【南疆篇】夜话
亦是到了今儿个颜莫歌才晓得,夜澜是有些……不大知羞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若不然,她怎会毫无顾忌与他同处一室,不但怡然自得,还堂而皇之的脱下衣裳便开始沐浴。
将他视如无物么?
再闻得一阵水声传入耳中,不禁,颜莫歌的耳根子也跟着红了起来,他浑然不觉,趴在桶边的夜澜却看得清清楚楚妲。
她笑,“你一身脂粉香,伺候在身边的都是如花似玉的女眷,人倒是比我想的要正人君子得多,从前全当我错看你了。”
听她话语尽是调侃,颜莫歌冷哼不断,“你错看本公子的不止这些罢?”
“确实不止。”
夜澜笃定他此时正兀自窘迫,她整个人泡在热水中放松,满身的疲乏顿时消散不少,兴致一上来,索性数落他几个不是。
“先你在谷外出现,杀那些追上来的苗人侍卫时,对付他们连眼皮都不眨,出手精准狠辣,当时我便想,你是非善类,谁若招惹了你,你必会加倍奉还。”
“不然呢?”颜莫歌不可置否,“我常年在大江南北做生意,路途险恶,人心更险恶,连你都晓得那些来求医的见你一个女子在谷中都会生出歹念,人来杀我,倘若我留下活口,等同于留下个后患。”
夜澜道,“我也没有说你做得不对。”
狠是狠了些,那也是不得法子的事情。
岂料颜莫歌脸上的眼色还未缓和,她又道,“只是我不喜。”
“为何?你怕我对你不利?”
“不,我不怕。我觉得你不大好相处,我也是个不好相处的人,要为你治病的话一定很麻烦。”
那时她根本不想现身,可惜世事难料。
她的顾虑实属应当,诚然颜莫歌也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好人。
拿起桌上的凉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不嫌弃茶叶粗糙,喝了两口,他说道,“这些年折在本公子手上的人命不少,那都是他们自己先来送死,你待我好,我自也会待你好,至于你说我一身脂粉香……”
望着手里那只小小的空杯,他眼色里溢出抹得意之色,“你在意?”
将将问罢,就听夜澜不客气的笑了起来,那声音,何其欢快。
他闷声问,“你笑什么?”
不在意的话,她何以无端端提起这茬来?
夜澜自是笑他不禁一身都是孩子气,心眼还奇小无比。
“我虽常年呆在谷中,也晓得你们商人谈生意的地方多在风月场所,而你身边的女眷虽各个都有天仙之姿,武功却都不弱,说是伺候你,不如说在保护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颜莫歌语塞。
夜澜还道,“我笑,是因为你方才只是耳根红,眼下脖子都红透了,唉……”
她幽幽一叹,全成了颜莫歌的不是。
小半个时辰过去,夜澜才算沐浴罢了。
起身擦拭,穿衣……她动作不慢不紧,却是丁点儿声响动静都能引人浮想联翩。
待她完全收拾好,走到颜莫歌的眼前,望住他那张局促尴尬过后,还被她调侃了一番的黑脸,又是乐和的一笑,再看看屋中唯一的床榻,道,“这会儿脸倒不红了,只这夜你睡得着么?”
……
这夜颜哥儿是取笑别人反被调戏,憋屈得没法说了。
为了同夜澜一较高下,他先她一步躺到了床榻上,以此证明自己的脸皮——不逊她!
夜了,两人并肩平躺,谁也不曾睡着,甚至连眼皮都未闭上,各自睁着眼,望着那黑漆漆的屋顶发呆。
这屋子造得并不严实,偶有夜风从门窗的缝隙里沁入,轻缓的流动在其中,轻易将本就不重的睡意吹拂了去。
夏蝉的鸣叫不绝,越夜越是大声,委实热闹。
偶不时,流水席那面还会老远的传来哪个鬼吼鬼叫的吆喝,一听就是喝得大醉了。
外面的声响越多,越是凸显这方小天地的安寂。
良久,都不知是哪时了,夜澜忽而翻了个身,对向身旁的人,屈起一手
做枕,静静的打量颜莫歌的侧脸。
而后她对他道,“睡不着,不若说说你的事来听。”
颜莫歌眼眸无澜,浮上一层幽暗淡光的俊庞毫无反映,像是根本不曾听见,可是下一刻,他便开口悠悠道来。
“颜家祖籍中州,祖父去得早,阿爹乃独子,那时年幼,被几个远房叔伯联合了祖父的妾室将他卖到北境去,占了家产。幸而他有张不错的皮相,初到塔丹就被蒙国的内侍官选中,带回皇宫伺候女皇,又因他与祁国的天烨帝有几分相似,极得女皇的宠爱,没得两年,他就做了王夫,后来,就有了我。”
要不是这会儿听他说起,夜澜都已忘记他的生母乃曾经蒙国堂堂女皇。
这般说来,他确有高人一等的资本,自己是皇亲国戚不说,还富甲一方,当今的大汗乃他至亲手足,祁国的权贵皆与他有深交。
缓缓思绪中,颜莫歌继续一边回想,一边说道,“阿爹做了王夫之后没有立刻回祁国报仇,而是养精蓄锐,在蒙国壮大自己。他先打通了南疆的商路,靠贩奴发了大财,偶时蒙国遇上个天灾抑或战祸,那般时候,那些长老和族长对我阿爹最是阿谀奉承,讨好不绝了。”
从前夜澜就对颜朝并不陌生,蒙国女皇的第一王夫,却又是祁国巨富。
南疆人对他痛恨至极,可很多苗人又因他才能活得下来。
若不得颜朝通了商路,她更无法从往来的商队里换取许多珍贵的药材。
她问,“你好似与你阿爹不大好?”
颜莫歌侧首望她一眼,道,“我自在娘胎中就不好,对他而言是个累赘,不过——”
他语气变了一变,转而多了几丝幸灾乐祸,可是心思里因何而得意的话却没有说。
只道,“我四岁习武,与我一般大的孩童能弯弓时,我连弓都拿不起来,一直到十三岁方才渐好,我记得那日阿爹将我叫到跟前同我说,若我能把颜家要回来,他就把奴隶生意交给我打理。”
话到此,他对身旁的人儿笑道,“你是否觉得颜家的人会很惨?”
夜澜点了点头,“我觉得得罪你的人都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你想错了。”颜莫歌自嘲笑道,“我少小时涉世不深,没有心机,我阿爹自从在蒙国有了权势之后,对当年为何会流落蒙国,还有身世都闭口不提,久而久之,他周边的人都以此做了禁忌,我对颜家全不了解,以为只要到亮出身份,就能把家产要回。”
夜澜听得咯咯直笑,怀疑道,“你便是这般正大光明的去了?”
能谋夺家产,把独子卖到北境去做奴隶的人能善到哪里去?
恐是颜莫歌在那时吃了极大的亏。
他娓娓道,“去到中州时,大伯二伯举家出城迎我,大伯母与我说起当年旧事,热泪盈眶,唬得我的轻信,可到了深夜,他们却一不做二不休,放火烧屋,门上加了七道锁,恨不得我早死早升天。”
夜澜问,“你阿爹可有现身相救?”
“他若会现身,就不会明知我会上当受骗,还眼睁睁看着我来送死了!”颜莫歌不悦道,“是母皇派了死士在暗中保护我,叫我幸免于难。”
“之后呢?”
“还有什么‘之后’?”他口气中都是由那时带来的火气,“我将颜家所有的人抓起来,一个个的拷问,把田契,房契,奴契,金银珠宝,值钱的,不值钱的,统统要了回来,大伯父被我一掌打死了,也是那时我才晓得自己武功不弱,其他人我原想效仿当年,当作奴隶卖到北境作罢,可我又担心他们寻了机会回来找我报仇怎办?所以最后……”
他将他们都杀了。
颜莫歌木然的道,“我阿爹教会我两样,一则是最亲密的人都会背叛你,二则是不可轻信他人,可是……”
他倏的笑笑,看夜澜的眼色柔了少许,由是说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道,“好像你在这两则之外。”
【南疆篇】心扉
即便颜莫歌不说,夜澜也知他对自己是如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见他将将恍悟的神态表情,难道这傻子现下才反映过来么?
她凝视他,脸容静淡美好,眸光如星辰,“我也不知为何我会在你的两则之外,不过,谢谢你对我好。”
言罢,夜澜眉眼弯弯,冲颜莫歌温软一笑,那刹间,他好像望见了世间最美的景致妲。
她难得温和,他便更显局促,还不如往日相互拌嘴谁也不让谁要来得自在。
身体里似有何物在躁动,挠得他无法平静,滑动了咽喉,颜莫歌将脸撇向另一边,为自己开解道,“或许你与我有几分相似吧。”
少小时的遭遇虽不同,却都是不好的。
待人疏离冷漠并非本性,只因不敢付出太多,如此就不会有太多的失望,更不会给他人伤了自己的机会。
“不同的。”夜澜轻声说道,神情若有所思,“你阿爹待你方式虽有些特别,但我看得出,他很是在意你。”
颜莫歌不甘道,“你爹爹虽怕极了你二娘,可本公子也看得出,敬火节那夜你忽然出现,他亦是高兴得快老泪纵横,又愧疚难当。”
“愧疚有个什么作用?”不屑的哼了一声,夜澜语调都变得生硬,“若他不生二心,硬要抬二娘过门,我娘亲也不会早早过身,更不会叫我和素心……”
“如何?”闻她欲言又止,颜莫歌追问。
夜澜却不应他了。
这晚颇为安宁,她不如平日里凶巴巴的模样,难得的机会,他可不想轻易错过。
颜莫歌转身去与她相对,见她一张困苦隐忍的面容,他直问,“你二娘还对你与你妹妹做了什么丧天害理的事?说来与我听,莫要自己憋在心里,若你实在觉得不痛快,待明儿个天一亮,我们在折回去将她好好收拾一番,你看如何?”
夜澜失笑,“我看不如何,现如今想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心事。”
可是他脸容坚持,凝住她的眼眸里皆是等待,她不得办法,幽幽转转叹了口气,道,“那时我娘刚下葬,二娘的狐狸尾巴还未露出来,那夜正逢敬火节,她说带我与素心去街上看热闹,谁想我们被她领奴市,她对我们说,家里光景不大好,她又有了身孕,大夫说那一胎还是男胎,姚家养不起那么多女儿,故而要将我们送走一个。”
颜莫歌顺着接道,“你身为长姐,自然求你二娘将你卖了,留下妹妹,我说得可对?”
“对,也不全对。”
夜澜陷在儿时的记忆里,有些酸涩和无奈,“素心虽小我两岁,却与我感情极好,我与她都求二娘将自己送走,那贩奴的管事看出二娘并非为求财,就道不收那么小的女娃,太小了,多半会死在路上,不过若是二娘愿意贱卖的话,他便做个考虑。”
说起这贩奴的事,她心血来潮,“你猜,他花了多少钱买的我?”
颜莫歌初初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从十四岁起,南疆到北境最大的贩奴买卖由他全权掌管,问他可真是问对了人。
几乎是夜澜话语出口,他心如算盘,飞快的拨弄起来。
壮年男子十银,妙龄女子二十银,若是会个巧活,有个擅长则另当别论了。
至于十岁下的孩童,早年阿爹就对手下得力的人下了严令,对此是禁止的。
南疆到北境路途遥远,孩童太小,经受不住长途跋涉,颜家的钱财本就来得不正,这样的孽障自然是不造的好。
可是其他的黑心商贩却钻了这个空子,有的还专只贩卖幼儿。
望了望夜澜,颜莫歌心有不忍,蠕了蠕唇瓣,终归什么也没说。
她倒不大在意,干脆道,“十个铜板。”
说时,她语调轻快,他的神色跟着一紧。
夜澜并不在意,遂道,“说起这十个铜板,可是叫二娘耿耿于怀,你可想听?”
“说来。”
“当年我爹爹与城西一家陈姓老爷交好,那陈老爷脾气暴得很,莫说家中的下人,就是连妻儿都打得不含糊,一次爹爹去陈家下棋,那时还是陈家侍婢的二娘来奉茶,她故意将茶水翻倒在爹爹身上,陈老爷跳起来扬言要将她打死,她哭求不断,爹爹心一软就开口要了人,陈老爷虽恶,心却通
透,他知我爹爹好诓,却不好拂了他的脸面,就用十个铜板将二娘贱卖了,想以此羞辱当个提醒。”
此时当时在恩周城传得街知巷闻,弄得夜澜这本事了得的二娘好一阵不曾上街。
是个人都晓得要些脸面,何况她想做姚家的当家主母。
只是那时,哪个会晓得她有如此大的野心?
夜澜自嘲的笑,笑得轻描淡写,“所以后来,我说我只要十个铜板,二娘觉得爹爹花了这么多钱买她,羞辱她,她也用同样的钱来羞辱我,是一件能大快人心的事,便爽快的答应了。”
颜莫歌一拳重重的落在床板上,怒道,“可恶!”
看他嫉恶如仇的模样,怕是天还未亮,他都想动身回恩周,找到那姚家二娘再将她狠狠揍一顿了。
上次只将她毒烂了舌头,再打折一条腿,当真太便宜!
“过了这么久,我早都觉得不得紧要了,你气个什么劲?”夜澜好笑的望住他,平和道,“不过有个人帮我生气,好似叫我心里舒坦了一些。”
对着一个云淡风轻的人儿,说自己的事像是在说别人,颜莫歌无奈,“你还真是口硬心软,好说话。”
眸色里闪过一丝狠厉,他阴狠道,“若是我,那夜我定要了她的命!”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
要一个人死多简单,尤其以夜澜的医术。
“只不过——”
覆下纤长的眼婕,她眸光暗了暗,略有一顿。
“我爹生性软弱,姚家若非有二娘支撑,恐也早就败落了,加之她还为姚家添了男丁,我心里虽有恨,那也是从前,不至于真的要她的命去,给她一个教训,叫她知道好歹,今后莫要乱来就好,我爹……还要靠她照顾。”
这都是夜澜的心里话,她也正是为此才出谷。
正好遇到了妹妹出嫁一事,补救得及时,终归不得遗憾了。
再者……
“说起来我当好好谢你,若非你出手,素心都被糟蹋了。”
这夜颜莫歌着实受了夜澜太多客气,反叫他不大自如,他亦是回她一笑,道,“哪个叫你在我那不近人情的两则之外,哪个叫你是姚素澜。”
姚素澜。
是有多久没听到别人这样喊自己了?
夜澜都快忘记原来她还有一个这样的名字。
半响,她怔怔然不知再言其他,半响后勉强挤出笑容,装作不在意道,“这世上早就没有姚素澜。”
听她言语处处都是为人着想,对自己却是只字不提,仿佛全无所谓,连姓名都舍弃了。
她只当做一片孤叶,随风飘到哪里就是哪里。
颜莫歌不由心疼起来,在她欲转身背对时,蓦地伸手将她圈到怀里。
他心如擂鼓,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愤怒,怒气系数化作与以双臂的力量,箍得夜澜气都快喘不顺了。
她又慌又乱,心下还有此前没有舒展完全的郁结和怅然,忽然被抱到他怀里去,幽冷的药香扑鼻袭来,又听见闷在他身体里那颗跳动得不寻常的心率……
原本想要挣扎,不知不觉间,反而平静了下来,找到一丝难能可贵的安宁。
脑袋顶上再响起颜莫歌蛮横又孩子气的宣告,他道,“不做姚素澜,你就是夜澜!忘掉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以后跟着爷,爷带你四海为家,再也不让哪个欺负你!我说到做到!”
夜澜哭笑不得,不舍挣脱,更不忍扫他的兴致,只好勉为其难,随了他的心意。
“好,你要说到做到。”
听她应了自己,他眸光中闪动出欣喜,只这一件,定是要做到的。
【南疆篇】夫唱妇随
夜澜说,她喜欢这个小镇,三面环山,清静,镇民纯朴热情,不得心眼,委实让她自在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颜莫歌便道,你喜欢,那我们就暂且住下来。
虽这镇子离东长城只有三十里,祁国近在眼前,可心思里,他却是不敢扫了她的‘雅兴’。
既已到了这里,随了她的心愿,过一段朴素简单的日子未尝不可。
只要她不提回澜谷,做什么,去哪里,他都相伴相随。
…妲…
在小镇的日子着实清闲自得。
夜澜懂得医术的没得两天就传开了,几乎每日都有人来找她看病,她来者不拒,对症下药,颇得镇民们喜欢。
镇上难得来个大夫,貌美又心善,大伙儿自然是想方设法对她好,想将其留下。
而颜莫歌呢,坏脾气的性子收敛了不少,看着便是副斯文长相,又有才学,在镇长的请求下,勉勉强强答应做个记账先生。
平日闲来无事,替家家户户打理收支出入。
他乃天下第一奸商,脑子天生转得比别人快,几日下来,他发现镇民们都在务农,多能自给自足,唯一的收入便是往来于祁国和南疆之间的商队在此留宿。
那区区几个小钱看得他实在糟心,索性把镇长喊到跟前,给他支了几招。
这小镇离东长城不过三十里,若非遇上下雨或是其他个别情况,商队自是愿意过了东长城,进边城好好休整。
故而颜莫歌让镇长把每家每户的空房空院收拾打理,分成由高至低分为四等,再专门搭建几个像样的马棚,会木匠活儿的到山中伐木,做些箱子和车轮之类予以备换,手巧的妇人可以在家编些许结实的麻绳。
总之,一切商队可以用上的东西都要准备好。
如此一来,小镇可以给商队做供给的消息传出去,自然就会有更多的商旅慕名而来。
镇长对他的说话一一照办,于是又过了几日,窘境果真有所好转。
更因此,颜莫歌在镇中无缘无故的变得很有威望。
然在私下里,他本色不改的对夜澜说,他堂堂颜家公子给这个小镇做记账先生,绝然是大材小用,才不稀罕在这里有威望。
夜澜便笑他,不愿意的话大可不做,再者这里的人哪里晓得颜莫歌是谁。
说归说,他若真的不屑,就不会成日挂在嘴边,在她的跟前洋洋自得,没完没了了。
一个是乐善好施看病分文不取,一个是聪睿有加能够点石成金,很快就融入到小镇朴实的生活里去。
刘阿婆特地将将柴房腾了出来,清扫干净之后给夜澜做看诊用。
自从他二人在家里住下,上丨门送礼的就没间断过。
今天是对面陈家婆子送来几条新鲜的鱼,明天是隔壁赵家猎户送来的野鸡野兔子。
她的苗人媳妇又有了身孕,只要想到有个大夫住在家里,刘阿婆的心就说不出的踏实。
……
晃眼就过去半个月。
这日刚过正午,食了午饭,颜莫歌照常在屋子里发懒打瞌睡。
刘阿婆带小冬儿下地务农去了,她家的苗人媳妇又去了东长城守着自家男人,也不晓得何时才舍得回来。
原本就得颜莫歌和夜澜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偏来了几个嘴碎的婆娘,搬了小凳子在院落中央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东拉西扯。
“近来啊王城里可热闹了!圣女娘娘的结拜姐妹要嫁给东华海船王的亲弟弟,听说还有十来天送嫁的队伍就要出发了,说不定会经过我们镇呢!”
这陈家婆子嗓门最大了,颜莫歌蹙着眉头不得安宁,烦她到了极点!
不过小圣女的结拜姐妹是哪个?
莫非是桑朵朵?
独孤夜的弟弟他见过,憨厚老实,只一想到若是桑朵朵嫁去东华海,那嘴巴一张开,定会语出惊人,把那处扰得鸡犬不宁。
想想到真是有意思。
独孤鸣还不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罢。
院中,宋家四嫂接着道,“这事情说不准呢,蒙国人不怀好意到南疆来惹事生非,我家男人说了,和东华海联姻就是为了抵抗蒙国!”
听这语气,不看都能想象那人的面目是有多义正言辞,激昂正义了。
颜莫歌在**的木板床上翻了个身,一手屈起坐枕,一手摸了扇子打开来给自己扇风,合着双眸,淡声骂了句,“妇人之见!”
可就是这妇人之见,惊了其他在座的婆子们。
立刻有人担心起来,道,“蒙国和祁国要好得很,不会打仗吧?我们镇子正好在边界,要是被波及了可怎么办……”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跟着焦心,仿佛战事已起,两军对阵顷刻就会发生在眼前似的。
七嘴八舌的不消停,那些担惊受怕将颜莫歌被闹得不安生,无奈之下,他猛然起身,准备出去赶人。
才将来到门边,刚好听到胆子最小的谢嫂子惊惊乍乍的问夜澜,“对啦,颜夫人,你与颜公子不是从王城来的么?可知那边是个如何的情景?”
颜莫歌拉门的动作一顿,只听夜澜轻轻柔柔的应道,“我们是从恩周来的,不晓得王城怎样了,只恩周安乐太平,很是热闹,不似要打仗的样子,你们莫太担心了。”
听她说后,大伙儿纷纷点头,几分放心。
说起恩周城,宋四嫂眼睛一亮,望向夜澜的神态除了钦羡之外,还多出少许猜忌来。
“巧了,我忽然想起恩周的那个富商,不对不对,是大祁的巨富……也不对!总之就是一家人家银子多了去啦,富可敌国呢,也是姓‘颜’的,可名字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不知你家夫君可认得?”
颜莫歌举手投足都是贵气,谈吐不俗,一看就出身非凡,会叫人把他和颜家联想到一块儿还真不奇怪。
再者说了,他本来就是。
可夜澜只低首笑了笑,如同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宋四嫂,若他认得的话,我们早就投奔有钱亲戚去了,怎还会流落到此。”
她特意用上了‘流落’二字,就是不想让她们再就此说下去。
见她说完之后就低下头自顾捣药,谢家嫂子忙出来打圆场,道,“颜夫人与颜公子夫唱妇随,不比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过得自在多了?说起那一个颜家,我也晓得的,尽做奴市这种丧尽天良的生意,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像那种有钱人家,家里三妻四妾都嫌少了,有钱却不得学识,将来人是两脚一蹬,归了西天,留下一群妻妻妾妾争家产,才叫外人看得唏嘘!”
“可不是!”自知失言的宋四嫂赶紧附和道,“颜公子一表人才,是个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与颜夫人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我方才鬼迷了心窍,才将你们与那户颜家说在一起。”
说罢了,她还假惺惺的自打了一个嘴巴。
夜澜只随她们一起笑,没再说话了。
反正她是见到门缝里依稀有个影子,那人还不定猫在里面,心里腹诽得厉害呢。
“唉,对啦,怎么不见颜公子?”陈婆子问。
夜澜望了望房门紧闭的小屋,笑道,“约莫是在午睡罢。”
陈婆子几人颇惊,忙压低了声音,面上皆是露出忌色。
谢嫂子细声忧道,“唉,不知可有吵了颜公子,总觉着他脾气不大好,说真的,也就颜夫人不惧他了。”
夜澜毫不吃惊,反多有故意的问,“你们很怕他?”
众女眷们齐齐点头。
不止她们呢,镇上的人都很怕。
由是,夜澜脸容上的笑意更大了几分,实在有意思。
这会儿颜莫歌站在门前进退不是。
回去继续午睡他是睡不着了,先本想出去教训那几个碎嘴的婆娘,将她们一鼓作气打发走了作罢,可是听了她们的说话,还真不好发作了。
就在这时,院外跑来王家才过门没多久的新媳妇,她气喘咻咻,急匆匆的跑进来扶在门边就摸着心口道,“我在镇外遇到几个怪人,吓……吓死我了!”
【南疆篇】你敢娶,我便敢嫁
听得镇外来了怪人,夜澜和颜莫歌都不由暗自心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院子里做着扯天谈地的婆子们更怕,谢嫂子低呼了一声‘莫不是狂匪来探路吧’,就只差要昏厥过去。
这般时候倒是宋四嫂最稳得住,站起来就当机立断,要大家伙别乱了阵脚。
麻利的嘱咐陈婆子和谢嫂子一道去寻镇长把事情告知,她再细细问王家那刚过门才得半个月的小媳妇妲。
“有几个人?做何打扮?长得何样?身上可带了兵器家伙?”
就连夜澜都起身去,给来人倒了杯凉茶,后而温声问,“你说他们怪,是长相还是举止呢?”
王家小媳妇是从东长城里迎出来的,祁国人,自小定的娃娃亲,若非和她家那个情深意重,才不会嫁到这乡下地方来!
她老爹在边城的私塾里做先生,自己端的也是小家碧玉,世面见过,但不多,眼色有,也不大高。
听大伙儿问来,她喝了两口茶,心有余悸的回想说,“我刚才去半山上给我家那口子送午饭,回来的路上见三个人站在镇口,不知在商量些什么,长得高高大大,均是着素黑衣衫,腰间的刀子明晃晃的渗人,他们见了我,其中一人便扶着刀向我走过来了,吓得我——扭头就跑!”
说罢了,王小媳妇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只差没落下几滴眼泪来衬托!
只经她一描述,夜澜已猜到来人是谁。
心下暗暗松络了些,是说师傅带着师弟,不可能来得这样快。
那二十八星宿死士果真名不虚传,他们走得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可言,竟在短短数日间就找来了。
想罢,夜澜正欲对众人道,岂料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刚一见到那个魁梧高大的男人出现,王小媳妇尖利的道了声‘就是他们’,继而翻了个白眼,真真晕过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夜澜都来不及说话,陈婆子亦是跟着尖叫了声,宋四嫂顺手捡起地上一根粗柴火,对准了门外的来人颤颤吆喝——
“你……你莫乱来啊,我家男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识相的赶紧滚!!”
便在这时,小院里那道紧闭的门由内打开,颜莫歌云淡风轻的出现,半眯星眸,懒洋洋的向正对面望去。
只见奎宿一手习惯性的扶在腰侧的兵刃上,一手拎着只沾了泥土的菜篮子,人虽高大,脸上却满满都是委屈。
望到颜莫歌出现,他登时百感交集,汇聚了诸多感情的‘小公子’三个字刚喊出口,身后远远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声势迅猛浩荡。
镇长领着年轻的壮汉们打狂匪来了。
颜莫歌右眼皮跳突两下,夜澜手里端着捣药搏,泛出无奈浅笑……
……
是说这天下太平,女皇治国有道,早年横行东境一带的狂匪早就不得那么嚣张,又不是逢年过节,怎会无端端光天化日来他们的镇子作乱?
弄清楚来的三人乃颜公子的家仆,镇长等人怪不好意思。
全是一场误会。
只因先前奎宿那声‘小公子’,颜莫歌的身份便是彻底暴露了。
天下间姓‘颜’的也不多,会出现在南疆,又怀一身学识,气质超凡,还……有威武的家仆找寻而来,如此一个卓绝俊美的颜公子,再笨的都晓得他到底是谁了。
申时。
刘阿婆家不大的院子里挤了不少人。
听闻颜莫歌会身在此地的来龙去脉后,镇长叼着烟斗蹲在院前的石阶上,幽长的吐了一口浓烟,感慨道,“世间真情多难得,没想到颜老爷如此不通人情,唉……”
宋四嫂等人早就被感动了,也伤怀道来,“难得颜公子重情重义,带了澜姑娘私奔到此。”
侧首转对挽袖抱手坐在院里杏树下躲太阳的玉面公子,她满是愧疚,“此前我们几个还道了颜公子的不是,切勿往心里去,都是我们妇人之见。”
颜莫歌随和的弯出一笑,大方道,“不会。”
他才不和这几个婆娘一般见识,掉价!
宋四嫂又走到夜澜跟前,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你的好我们全镇都晓得!
颜公子待你好,我们也是望在心里,好姑娘,这些时日委屈你了。”
夜澜见宋四嫂等人都做了陪她一同抹泪的想法,淡淡向颜莫歌望去一眼,得他有恃无恐的得意脸孔,这会儿再想发作也只得先按捺着。
末了又望回宋四嫂,勉强对她浅笑点头,算是应了。
镇长拧着眉头抽了几口烟,才接着发话,“你们放心在此住下,谁要是走漏风声,或者将你们的行踪传出去,就是我们全镇的敌人!”
狠话就是撂给奎宿三人听的,言罢他们就遭到四面八方投来的不善目光,恨不得立刻涌上来将他们毒打一顿。
在外行走多时,奎宿再不是当年那个白虎部的二愣子头头了。
他灵机一上来,抱拳就对树荫下的男子视死如归表白心迹,“小公子放心,属下誓死效忠小公子,绝不向太王……绝不向老爷透露半个字!”
颜莫歌笑盈盈的‘嗯’声应下,“真乖。”
蹲在墙角的参宿和毕宿相视无言,又默默把头低了下去。
才半个月而已,小公子给这小破镇子的人灌了**汤了!
派他们来找寻的又不是太王夫,非被他编造成家中老父太恶,不允他与夜澜姑娘成婚,继而两人连夜出逃私奔的故事。
事已至此,也不知当如何向大汗交代。
真是作孽!
此事暂告一段,不时外面有人找镇长,道,有一商队已在十二里外,派了人过来报讯,今夜打算在这儿歇了。
镇长使大儿子去打点,本他也想跟着去的,想想颜莫歌在这里,货真价实的颜家单传,身份尊贵不比寻常,即便没事了,也不好走开。
便是干巴巴的蹲着里继续抽烟。
不大的院子里里外外挤了十几人,脚步都快迈不开啦,偏又无事可说,走么……又好似走不开,大家伙你瞪我,我看你的,一时间显得很窘迫。
夜澜依旧不慢不紧的捣着药,心下思忖,待人何时走了,她得和那信口就胡诌的人好好算一笔。
颜莫歌则靠在杏树边越发不耐烦。
这群人没事堵这里做什么?
明明他都和夜澜讲好一道去山上摘草药,好端端的下午就这么被耗费虚度了。
紧要时候,宋四嫂忽地站起来,双眼放光的问他二人,“对啦,颜公子同澜姑娘还没办婚事吧?苦了你们一路自恩周跑来,委委屈屈的在我们这个乡下地方过日子。”
这些天虽颜莫歌和夜澜同食同睡,却不曾做出格的事情。
只先得颜莫歌编那一通私奔大话,既是私奔来的,哪里可能成过亲?
枉人家一个好姑娘无名无份的跟了他去!
镇里人天天唤着‘颜夫人’,却是个没有真名分的颜夫人,把称呼变回了‘澜姑娘’,委实不顺口。
别扭得紧!
宋四嫂怀了一颗热诚诚的心想要办桩大好事,说罢就对其他人使眼色。
镇长最先会意,征询的向颜莫歌看去,态度恭敬得很,“不知颜公子的意思是?”
颜莫歌怔怔然,像是反映不能,又像是难得迟钝了,不知道该如何反映!
呆滞半瞬,他巴巴的朝夜澜看过去,凤眸中的色彩都在游移不定,瞧着那惧内的本色就不自觉泄漏出来,显然说不上话。
靠墙站的猎户孙洲放肆一笑,打趣,“看看,你们都忘记颜公子讲话作不了数?”
作数的人是夜澜!
此话一出,众目都望住那清淡雅丽的女子。
夜澜抬起头来,面目温淡将四下望了一圈,最后定眸在树下那人身上,见颜莫歌慌了心神的模样,白瞎了一张俊俏的脸皮,这会儿子怎么看都是个愣头青。
她只有笑语一言,“你敢娶,我便敢嫁。”
【南疆篇】新婚,不悔
夜澜洒脱一语,这是哪个都没有想到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颜莫歌不是不愿,不是不敢,这天下间,他要娶个怎样的人使不得?配不上?可他独独没有想,连念头都忘了要动。
说钱财?他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动动手指头能喂饱多少人,饿死多少人?
说权利?他只手遮天,诸国之间游刃有余,哪个国君天子不卖他个面子妲?
说姿容?他风华若妖,举手投足翩翩尔雅,流光溢彩倾国倾城。
说女人?身边的端茶递水的都绝色无双,软语声香,才情武功两全,又能护他还能爱他!
嫁他是福!可,谁能嫁?他要娶谁才算匹配?
奎宿几个心里打起小鼓来,看小公子的形容表情,哪里会有个不愿意的?
可成婚非同儿戏,眼下又大势在前,当真就在这穷乡僻壤成亲?!
死士们视线交织,眼色里都是推脱和无奈,这似乎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见颜莫歌呆在那里,半响不言语,连那双最是星华攒动的眸子都不闪了,夜澜淡笑,“如何?不愿意么?”
他才是有所反映,怔怔然中缓释半瞬,亦是云淡风轻的笑了。
娶夜澜?委实对他的口味。
“你敢嫁,我自是敢娶的。”
一锤定音,宋四嫂立刻欢天喜地的起身,择日不如撞日,生怕有人来乱,生怕哪个会反悔。
镇长家前些时候才办了喜宴,好些东西都是现成的,赵家的猎户父子前日进的山,半刻前刚回来,不仅兔子猎了好十几,更抬回来只三百斤的野猪!
还有打算来留宿的商队做的就是丝绸生意,正好打边城出,货物里定少不了大红菱缎!
有了主意,众人都忙活起来。
新娘子先带去领去镇长家打扮,壮年们跟着孙洲去布置流水席的桌子。
莫要嫌弃,凡事重在心意。
颜莫歌活这小半辈子,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天天给人供着,说那些好的稀罕的,早就不稀奇了。
在一座小镇子里办婚事,当真有趣。
他乐意!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还是镇中那条蜿蜒的街道上,两串长得仿似没有尽头的红灯笼沿街高悬,十几年沉香的坛子酒开了一坛又一坛。
八个篝火燃在镇外最宽阔之地,收拾干净的野味烤得金黄流油,引人垂涎欲滴。
白日忙得昏天暗地,最后奎宿他们三个也被拉去做帮手,这会儿早已和镇民们打成一片。
想来,小公子和夜澜姑娘乃木已成舟的事。
男未婚,女未嫁,彼此有情,这婚如何成不得?
不知情的太王夫大人动怒是一定的,可夜澜姑娘医术无双,有她在小公子身边真是再好不过!
想必就是大汗与汗妃晓得了,也会真心实意的为之高兴。
至于这婚宴,起初他们几个心底里是觉得不屑,眼下融入当中来,别有一番风土人情,镇民真挚纯朴,热情洋溢,难怪会得小公子喜欢。
罢啦,好日子务必要放开大喝一场,回了蒙国,早晚是要再大办一回的。
颜莫歌与镇长等人坐在一起,身上穿着一袭大红的喜服,暗色的锦带束腰,除了玉面华冠之外,再没有任何装饰。
喜袍亦非珍贵的菱缎所制,只单单被他穿在了身上,怎样都是绝代风华,颠倒众生的。
只这夜,这一时,他便是坐在自己该坐的那一处,听众人往来谈笑,觥筹交错,心里的不可思议在一点一滴的泛起,腾升。
这是他与夜澜的婚宴,他们……成亲了!!
……
亥时。
大伙热热闹闹的拥着新郎官去了刘阿婆家。
此处早就换了个模样,傍晚刘阿婆务农回来还差点以为自个儿进错了门!
入眼满是红绸做饰,喜庆的双喜字也不知哪
个剪的,轮廓极漂亮。
冉冉红烛上雕着龙凤呈祥的花纹,灯芯摇曳,把这原先显得败旧的院落照得明如白昼。
头顶上明月如勾,繁星如河,璀璨华美不可言。
夜色晴朗,淡风习习。
由得大家闹了一会儿子后,颜莫歌被半推进了喜房。
身后的门被掩上,哪个坏心的还在外面加了好几道锁,放了话言:不得个胖娃娃就不给放出来。
颜莫歌是哪个?岂是随意任人消遣的?
扬声便唤奎宿三人把外面闹得最欢腾的扔镇外的小溪里去,酒饮得多啦不好,伤身。
他家夜澜说过的。
又待片刻,总算安静了,今夜刘阿婆祖孙二人也去了隔壁赵家暂住,故而此处只剩下一对新人。
静然。
蝉声在入夜后就不曾停歇过,哪个作死的带了镇上的孩童们去放炮仗。
虽离这里算是远了,可那一挂接着一挂的炸响在天际间,欢欣鼓舞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更显得这处格外安寂。
这间小屋从来不大,颜莫歌初初几日不得一天不念叨,还不敌他家净房的一半!
可没想到就是这里,竟成了他堂堂颜家公子的新房。
他站在门边,站了许久许久都没有过去,荡在心间的不可思议之感还未散尽,眼前已是望见那人儿安安静静的坐在红色的床榻上。
她自己也着一身红,料子与他的一样,虽简单了些,可不乏美艳。
因着婚事仓促,嫁衣的布料都是从商队里新鲜买来的。
镇上十几个手巧的老婆子围在一起,赶了三个时辰才做出来,没有金色的绣纹,没有连城的珠宝匹配,但,人是她就好。
她头上覆着红盖头,盖头上有两只色彩鲜艳的鸳鸯正戏着水,盖头下的人儿一动不动,双手交叠置于腿上,鼻息均缓,稳坐如山般淡然,倒让往日被她奚落惯了的颜莫歌一时无所适从,不知该怎么做了。
半响又过去,安宁得针落可闻的屋中,忽闻夜澜启声问道,“在还是不在?死了还是半死不活?好歹吭个气吱个声,我坐得腿都麻了。”
倍感熟悉的调调,一语,打破这有趣又局促的僵局。
颜莫歌自觉窘迫,几步走过去,抬手便接了她的红盖头。
那人再随之扬起脸容来,美目红唇,双颊上的胭脂都要滴出血来,好标志的佳人。
此人,乃与他拜了天地,明媒正娶的妻。
他又是一呆,说不出话。
夜澜颔首轻笑,再打趣他,道,“果真是第一次成亲,瞧着都不得平日圆滑了,如何?吓着了?”
从前颜莫歌就最受不得哪个在自己跟前做大,偏偏她一出现在他面前,就一直都是说了算的那个。
会栽到她手里头,仿佛天注定。
“吓着倒说不上。”
若是她能吓着他,那还娶来作甚?给自己练胆么?
垂眸凝着她恬然清丽的脸孔,他语态轻缓温柔,“只没想到如此快,虽快,却觉得极好,当日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而今娶了觉得没有一丝后悔,看来是很喜欢的。”
夜澜又是笑笑,自然是笑他改不了的天生自大!
“你怎不问问我是否真心呢?”
她怎就嫁了个尽想着自己的人。
颜莫歌假意瞠目,“你夜澜不愿意做的事谁能勉强?”
她愿嫁他,自是对他有了心,动了情的。
他若是傻得连这点都不晓得,那天下间就没剩几个聪明人了。
见她不语,他再道,“况且天地都拜了,你想反悔?”
夜澜站起身,站起身却也不及他高,还得仰面望他,“能嫁给权势滔天,巨富颜家的公子,都不晓得上辈子积了多少福,我为何要悔?”
她双手十指触碰他的脸颊,掂起脚尖靠近了去,轻轻的在他唇瓣上印了一吻。
登时,有人姓甚
名谁都忘记。
真是要命,竟是被她主动了……
【南疆篇】解药
清浅的吻,彼此柔软的唇瓣温存相贴,鼻息里冷香药香交缠,比醇香的酒容易醉人得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颜莫歌还未反映发生了何事,夜澜那双被放大了的美目骤然远离,她端端正正的站在他面前,如一朵近在眼前的红霞,又似艳丽的晨曦,染得他心都随之一片美好绯红。
她云淡风轻的笑语,“可要我为你寻面镜来照照?禾”
轻易又将他说笑了一回。
颜莫歌先有一愣,脸色再摆得极正妲!
抬起双手托起她的脸就狠狠在她描了花鈿的眉心亲了一口,再而他又觉得举动不够霸道,这回低首干脆是连啃带咬的含住她的唇,炙热的舌头横冲直闯的探了进去,在她丁香小口中胡乱横扫,汲取。
初初得尝滋味,这便是不得了了!
夜澜极香,口中有说不出的味儿,像是千百种药混在了一起,微苦微甘,还有轻微的涩,又像是养在清池里的莲,淡香扑鼻,想细细抓住,却无从所寻。
他细细的品了再品,尝了再尝,又是吮,又是吸,舌头张狂的扫荡了还不够,还要卷上她的一道纠缠。
她妥是顺从得很,随他胡来妄为,偶时试着小有回应,惹得他更加猖狂肆意。
夜澜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乍看和平时无异,静若止水的眸底有惊涛骇浪,暗涌激荡。
眸光紧紧凝在他脸上,一刻都不移开,生怕眨眼之间会被他吃了去。
颜莫歌不禁任她看个够,反还挑起他一双风流至极的桃花眼,流转的光华里都是勾丨引。
舌尖滑腻的触感撩动人心,两人鼻息越发急促,直到快要呼吸不能了才分开。
她胸口起伏,喘个不停,那脸颊红得不像话,依着与她素日的不苟言笑比起来,真算得上失态!
颜莫歌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口吸气又吐气,两手还捧着她的脸,洋洋得意,“从今儿起你就是本公子的人了,喊声‘夫君’来听。”
夜澜假意嗔他,“你尽管张狂,体内的毒还没全解,待你归了西,我再改嫁便是。”
他脸色变了变,貌似真被她吓着了,可是转瞬,他再露出个自得的笑,嘴里宛如抹了蜜,“我娘子怎会轻易让我归西?”
再说他这样绝色的夫君,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过了这村再没这店。
给他续命活十年都嫌短了,陪她相守相伴一齐白发苍苍才算好。
夜澜笑笑,这会儿气息总算顺平,移眸向屋外那厢看去,“是不会叫你轻易去见佛祖的。”
说罢,她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先去煮药来喝。”
颜莫歌随着她打开门就走了出去,外面早看不见哪个的影子了。
奎宿他们虽只有三人,只事关小公子新婚,守门的活计早就炼得炉火纯青,今夜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可这煮药多非功夫啊……
方才浅尝滋味,颜莫歌已是心痒难耐,脚步是跟着她往厨房行去,嘴上却在细声嘟囔,“不就是碗药么?明个儿再喝吧,娘子,夜了,该就寝了。”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煮药多煞风景!
进了黑漆漆的厨房,夜澜放开他的手去掌灯,问他,“要命还是要就寝?去生火。”
点了灯,她拿起灯盏转身来,猛地的被站在身后的颜莫歌吓了一吓。
再见他满面漾着……委屈?
“怎的?”夜澜黛眉浅浅蹙起,没笑意了,肃色足矣唬了哪个谁。
颜莫歌天不怕地不怕,偏对她的脸色受用得很。
这里不比恩周,左右没有使唤的人不说,单是要为他将药配齐全都是件颇费力气的难事。
夜澜每天都会上山采药,那日为摘一株灵芝草,险些从悬崖边失坠去!
幸得颜莫歌离不远,否则这会儿还哪有他们拜堂成亲这样的喜事。
她对他的好,他统统是望在眼里的。
想到此,颜莫歌冲她莞尔,道了句‘没事’便移身去到灶台前,熟练的生火。
他还穿着那身大红的喜服,人却委身蹲在灶前,挽了云袖,白皙修长的手拾柴的动作都优美非
常。
他下巴有微微上扬的弧度,眉目清俊,高贵又自傲,如何都好看。
无论是他此时正做的事,抑或他的人置身在油腻狭窄的厨房都与他身份形容格格不入,但那姿态动作行云如流水,浑然天成,光与旁人一看,都是享受。
夜澜单单望着,心下生出稀奇。
她竟嫁了他。
但,不悔!
默然望了会儿,她也收回视线,顺手将那一豆孤灯放在旁侧给他照个亮,道,“我去外面捣药,一会儿就来。”
人刚跨出厨房的门去,忽听颜莫歌叫她,道,“放心,我会活得好好的。”
夜澜身形微顿,没回头,眼中幽幽转转着一抹愁绪,转瞬即逝间,她勾起一笑,“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活得不好。”
他礼尚往来,也道,“我有在,你定也会活得好好的,娘子。”
这次夜澜回头来了,才一回头就得他个讨好的大笑脸。
不想就这片刻功夫,他鼻子就沾了一抹灰,穿一身大红袍蹲在灶前,手里还握着根木柴,形容实在是……
夜澜忍不住耸肩哧笑,没辙得很,掏出手绢走回去,弯身给他擦。
颜莫歌趁机抓住她臻白纤柔的手腕,舍不得放。
“你从何时喜欢上我的?”他问,没脸没皮得很。
“不知!”她答得干脆。
又怕他再得寸进尺,夜澜抢道,“反正不及你喜欢我早。”
颜莫歌一晒,没想到她会有此一说,反倒乐了,“好好好,我先喜欢你的,成不?今后我们相互喜欢就好,莫管别个了,在这里小住几日,你……”
话未讲完,夜澜看出他心思,接道,“我随你走就是了。”
他大喜,“当真?!”
顺手将沾了灰的丝帕塞往颜莫歌手里,夜澜真的去外面捣药去了,丢下句话,轻飘飘的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点妇道妇德我还是晓得要守的。”
听她肯跟自己走,有个人早把他家娘子将他与鸡和狗比作一起这件抛到九霄云外去。
他娶的人儿就是乖巧得很,守妇道懂妇德得很!
……
夜澜给颜莫歌煮的药极费功夫,工序都有七道,待他将一碗浓黑的药汁服下肚,都已入了后半夜。
这成婚本就是件累人的事,又还是择日不如撞日之举,夜深人静,两个人兀自洗漱了番,更衣合被而眠。
倒非颜莫歌不心急,他只是想,洞房的事不急于这一时。
一则是心疼她累了,二则他想明日就动身,先回祁国再说,只消想到澜谷,还有她那师兄师弟师傅,他心里便不踏实。
最好是离开南疆,走得越远越好,永远莫要再回来。
可说来怪觉得很,这晚夜澜给他的药和平日有少许不同,他对她自不会有多疑,半句没多问就喝了个底朝天,只是……
才刚躺下不得多久,怎的身体里像是有火,撩烧得他越发忍耐不住。
这是往昔从不曾有过的。
他费解,大有失控之势。
尤为淡风习习,若有似无的把旁侧人儿身上的香味往他鼻息里带,丝丝缕缕都致命,不觉,身上都沁出冷汗。
他双手紧握成拳,勉强启声唤身旁的大夫,“夜澜。”
开了口才发现声音都变了,低哑干涩,唤的还是她的名字,才是恍悟,她便就是方能滋润他的甘泉。
将将出了声,身旁的人忽的起身向他贴近,寻思着道,“应是药效发作了罢。”
听她说得胸有成竹,好像早就算到了,他还没来得及细问,她已移身向他贴靠过来。
霎时墨发如瀑,倾泻在他周身,带着能令他安心的药香味,她如水温柔的面孔对他绽出浓情笑意。
颜莫歌更加烧心,连话都说不完整,“你……莫不是与我、下了那种药?”
“不是。”夜澜冲他笑笑,越发妩媚,“不过也差不多。”
【南疆篇】浓情,痴缠
行走大江南北多年,颜莫歌自己又是久病成医,对自个儿身体里的反映哪会不晓得是个怎么回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夜澜说不是,却又也差不多?
这是几个意思禾?
回答太过模棱两可,反倒叫他懵了几分,身体里有无数热流在四肢百骸肆意乱串,他越是想要控制,越是发现这些热流都在往自己的小腹下方汇聚去…妲…
细密的汗转眼间爬上他光洁的额头,往昔总是冰凉的身躯也发烫得极厉害,再闻悬在身上的人儿轻声巧笑,得意得很。
夜澜是极少笑的,就算笑,也多是嘲讽戏谑嘴毒了哪个。
此时的却不同。
暗夜深沉,在他火热的眸中,她笑得如清风碧湖,阵阵涟漪若有似无,宁静而甜美。
那满目柔光中更多了一丝引人多做想法的诱丨惑,灼灼其华,灿曜非常。
颜莫歌的心肺被她调理的那碗汤药抓挠着,再嗅得她几缕垂下的青丝散发出的淡香,全身紧绷得如同石头,还是一块越发滚烫的石头,隐忍着声线,他问,“那到底……是何意思?”
夜澜笑了起来,声音如天籁,又如银铃,轻盈的在他耳边跳跃着。
“唉……”她叹,伸手抚上他泛起红晕的面颊,“莫不是你这么快忘记今夜是我们新婚之夜?”
葱白的玉手自他面上滑下,拨开寝衣,指尖在胸前的皮肤上蜻蜓点水的撩拨,胡乱的描绘。
她继续再道,“还是说我夫君委实正人君子得过分,连当做什么都要我亲口说出来么?”
猛然间,颜莫歌抬起臂膀抓过夜澜,翻转将她压在身下。
不过顷刻,二人对调了位置。
只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将她紧压住,尤为与她软绵绵的身子有了接触,心底的渴求就更明显。
他气息不稳,每次呼吸都很深,像是想将胸腔里的火热疏解一些,又像是想要用力嗅眼前的猎物的味道。
彼此视线相触,都不再说话了。
颜莫歌微微恼怒,不悦夜澜总是笑话自己。
倒是他也清楚,她是个如何的嘴脸,他在从前便是如何的讨厌……
他望她的眼中充满胁迫和威严,既是都成了亲,她便理当听他这个夫君的话,遵从他,而不是几次三番的嘲笑他。
此时夜澜受制于他身下,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他掌心极烫,压住她的身子也极烫,还……不时刻意欺负她似的,与她厮磨,总算让她无所适从,脸上泛出羞色。
故而话是说不下去了,兀自拿尖锐的眸光将她笼了会儿,得她示弱的避开视线,颜莫歌静静的低首去,覆上她的唇瓣的同时,如饥似渴的将舌头伸入她檀口,纠缠。
都拜了天地,人也成了他的人,他要在她面前装哪门子的正人君子?
被药性控制着,颜莫歌有些昏沉,随心所欲的吻着夜澜的眉目,脸容。
他闭着眼,满脸都是享受,时而用舌在她唇上反复舔舐,一双灵活的手寸寸灼烧她的皮肤。
饱满的肩头,柔软的酥胸,玲珑的柳腰……
无不叫他动情忘我,一再痴迷。
夜澜何尝有过如是体味,最多是先前硬着头皮趁机对他多打个趣,眼下便只能软倒在床榻上,由得他褪去她层层寝衣,抚遍了无暇的身。
心跳越发的快,唬得她动也不敢动,呼吸都急了。
终归敌不过颜莫歌老道,闭着眼都能宽衣解带,不消片刻二人便赤丨裸相对。
他倒是合眸陶醉得很,她却如何都无法放松下来,更还担心他若是睁开眼望着她,她岂不更惊更慌张?
又想他手法纯熟非常,都不晓得以前到底有没有……
正是夜澜思绪被她自己搅成一团乱麻时,倏的,她两只腿儿被他勾起,再移眸往下,正是望见那涨得热腾坚实的巨物抵上她的娇软。
“啊……”
毫无防备的轻吟,引来他嚯的睁开双眼与她对视上!
她大惊,心跳都不会了,颜莫歌却是一震,神情忽然深凝,眸光流转激荡
,绽出绝美的华彩,再一沉腰,深深将她占满!
夜澜痛得惊呼,眼泪随之泛滥。
同一时,她亦听到他满足的喟叹,人已是埋首于她肩窝,伴着粗重的喘息,身形起伏,越发激烈失控!
痛……
颜莫歌晓得她痛。
并非他不懂疼人,只……他全然无法控制自己。
听她染了哭意的呻吟,几欲哭啸出来,又生生咬牙隐忍住,他一并揪心,可实实在在的因此感到兴奋无比。
火热之处被她的紧致包围,越是束缚,越是想要征服!
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在向下涌去,趋势他更加用力的撞击,深入——
很快,占有的欲丨望强烈得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吸引他的远不止她的滋味,她的体香,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嗜血,让他贪恋不止,沉沦无休。
夜澜如风中的落叶,掉入汪洋大海,狂风暴雨任他操纵。
撕裂的痛楚,粉身碎骨的钻心,她唯一能做的是将他抱紧,顺从的迎合他的进入。
一时清醒,一时混沌,许久许久之后,疼痛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无可比拟的愉悦。
从口中溢出的声音越发柔和,她双颊潮红,看似空洞的眸被一个人的身影填满。
便在这时,颜莫歌倏然睁开眼,半是迷离,半是痴迷望她,眨眼间仿佛清醒了少许,身下的动作生兀停下,粗重的喘着气,脸色变得关切。
哪想……
夜澜看出他在担心什么,主动抬起藕臂勾住他的颈项,两腿一并缠上他精瘦的腰,对他笑得魅惑,“我不疼,我要……”
颜莫歌浑然打了个激灵,埋在她水嫩身子里的火热又涨大了几分。
既是不疼了,他再没了顾虑,那么,夜还很长……
……
新婚之夜过得确实长得很。
直到天光微微可见晨曦,颜莫歌才全然释放了出来,牢牢压在夜澜身上,昏睡了过去。
而彼时,那人儿睁着美目,眸光中一片清明。
一手轻轻安抚着他的背脊,她面上露出一丝宽心的笑意,嘴里喃喃,“你会没事的。”
有她在,定不会让他再有事。
……
午时已过,几个呵欠之间,未时又去了半。
这天太阳着实烤人,奎宿三人还守在院外,彻夜未眠对于他们这些死士来说不得要紧,只小公子这新婚夜也太长,未免让他们忧心。
说起这刘姓人家实在心好,不仅把自家腾出来给小公子办喜事,早上还送来元宵,碗上盖着红喜字,说是新人吃了这个造反,今后一辈子和和美美。
可午时刘阿婆又来,见两碗搁在石桌上的元宵都凉透了,屋中还不见动静,脸色不由变了一变。
虽屋子是自己的,却也没再多言,继而拿了些东西,叹着气便走了,嘴里还直念叨:这样不好,不好……
好与不好,小公子不起,奎宿他们也没办法!
蹲在树荫下,参宿最先沉不住气了,小声问道,“老大,这么守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毕宿也道,“小公子自小身子骨弱,此事上……应当要有个节制的。”
节制,节制……
他们习武之人五识优于常人,昨夜自是在外头听了一夜,从前只从朱雀那边听说大汗向来在这一件上没节制,没想到……
奎宿清咳了声,掩去尴尬,道,“怕是公子昨夜累过了,莫要去扰,我们继续守着便是。”
参宿担心道,“可是……”
话还未曾说完,屋内有了动静,三个人整齐收声,再向那面望了去。
不消片刻,屋门被打开,夜澜一身浅黄素衣置于三双略带焦急的眼中。
奎宿一时口误,心急便问道,“夜澜姑娘,不知我家公子……醒了没有?”
问罢,里面幽转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帮他纠正道,“喊夫人。”
【南疆篇】小夫人乃天将转世
颜莫歌都开口说话了,那调调疏懒惬意,尽是餍足,还有什么醒不醒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奎宿惊觉失言,正对夜澜跪得干脆,埋首便铿锵有力的请罪,“属下失言,请小夫人赏罚!!”
单是听他膝盖磕地的声音都闷闷沉沉,如同重击禾。
夜澜虽没有医者的慈悲心,但那颗心却也是豆腐做的,委实吃不消这些礼数规矩。
她黛眉才将蹙起,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那还懒在床榻上的先道,“你们小夫人不吃这一套跪啊罚的,以后莫要跪了,她瞧着难受,我看着别扭。妲”
奎宿一愣,抬起头看看眼前那袭清淡的裙摆,不知该如何答话,索性又老实垂头下去。
里屋,颜莫歌先打了个呵欠,才继续道,“昨日本公子将将大婚,念你初犯,今后谨慎些便是,澜儿,你看饶他一次可好?”
澜儿……
他喊得妥是顺口,夜澜直不想应!
垂眸望向跪地不起的奎宿,她淡淡摇头,“话都被你说完全了,我还用得着说什么?再者这是你的人,同我可没多大关系。”
眼前的鹅黄浅影倏的一飘,移到了别出去。
奎宿摸不透小夫人的性子,依着在恩周那几日来看,只晓得是个油盐不进的,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生了小公子的气,由是这般,他跪得更老实,更加不敢动。
颜莫歌听了她的话,笑道,“我的岂不就是你的,莫非你不要我的?那没关系,只要你和你的都是我的就成!”
一句话带着好几个弯弯绕绕,罢了他大笑,真真人逢喜事精神爽!
夜澜早在他‘你啊我的’没完没了时往厨房那边走去了,根本没听他说完!
他不在意,兀自笑够了,略作少许沉吟,语调里在没了嬉笑之意,问,“王城那边如何?小圣女真的要把桑朵朵嫁到东华海去?哼,独孤家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娶,也不怕落得个‘窥视中土’的罪名,也不怕引了祁国那些忧国忧民老匹夫的猜忌,生于海,长于海,死于海的道理都不懂,跑到陆上来找骂呢还是找打呢?澈哥怎么说?”
颜莫歌这番话里意思可多了。
一来他人虽在偏僻的小镇里,却事事都晓得,不仅看破形势,更道破了局势。
若奎宿想拿这些来糊弄他,搬出颜朝等人把他请回他不想去的地方,那是决然不可能。
二来,独孤世家插手中土,阿岚儿想趁机借其破局,恐怕桑托已然没剩下多少活日。
东华海上有海民千千万,说那独孤夜没有野心是假,祁蒙两国断不会贸贸然任其染指了南疆,若叫他们在这深山老林里扎稳了根,将来要挥军北上,容易得很!
这和亲便不是南疆与独孤家的事了。
祁云澈人就在此处,颜莫歌与他手足情深,自是晓得大汗威武神勇,不会坐视不理。
故而最后,他就只问了一句‘澈哥怎么说’。
意思摆得明了,先听祁云澈是什么意思,他再看着办,且那‘看着办’里还得掺合着他的心情,夜澜的心情。
别人打打杀杀与他没多大相干,终归他想娶的人娶到手了,上哪儿去不行?
奎宿只好如是作答,“七爷下令不日便返回祁境。”
颜莫歌连思索都不作,不耐的问,“还有呢?趁我眼下还有心情听,把你晓得的尽管说来。”
过了‘眼下’,哪个再想多说都没机会!
奎宿彻底没了办法,心思定了定,凝眉咬牙道,“南疆与外族联姻,圣女与四大长老需亲自相送,袁雪怡和楚淮要借此机会斩杀桑托,报丧子之仇,七爷也是允了的。”
当中蹊跷,机关算尽,颜莫歌一听就懂。
他轻慢冷笑,“借刀杀人?这个阿岚儿小小年纪,倒不失权谋,颇有政治天赋。”
奎宿将首低了低,“七爷也是这样说的。”
心里却在说:小公子的天赋也不差,只没用对地方……
颜莫歌像是看穿他此时暗中想法,呵的轻笑了两声,玩味道,“既然澈哥抱手坐等渔人之利,再在南疆呆下去也不得意思……”
说着,他不慢不紧的思绪起来。
小圣女等人直要把人送上东华海迎亲的船队才作数,楚淮是个将才不错,澈哥也定会借些人马给他们帮手更不会错,可哪里才是动手的地方?
神思一闪,他总算起身下了床榻,赤脚信步走出。
来到屋门口,索性在奎宿跟前蹲下了。
奎宿抬首与他对视,得他一脸可谓‘和气’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冷颤。
“说。”没有多余的问,颜莫歌就这一个字,威逼意味十足。
“属下当真不知!”奎宿只差没挤出几颗心酸泪来表白心迹,“大抵袁雪怡二人还未定下,就算定下,属下等奉命找寻小公子,如何都不会多问此事,若小公子想知,不若——”
“免了!”
没等奎宿求小公子先与七爷汇合,人就抬手制止。
颜莫歌悠哉道,“他们要打死打活,那是他们的事。”
稍顿,得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瞅着自己,以为这样他就会于心不忍了?
“小公子……”
毕宿和参宿也在奎宿后面求异口同声的道。
既然他都说了留在南疆没意思,别人打死打活是别人的事,那就回吧!!
“唉,真是没趣。”才将娶妻的颜公子从从容容的站起身来,挽了袖子往门边一靠,勉为其难道,“昨儿个你们辛苦了,今日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发,回苍阙。”
奎宿三人大喜!
哪想,厨房那边这就传来夜澜不容质疑的声音,“两日后出发。”
话音不高,可却是说一不二的。
颜莫歌晒着太阳正灿烂的俊脸一僵,看看夜澜人在的那处,再垂眸看那跟前跪着的三个,眼珠子转了转,松口道,“好好,两日后出发!”
新婚第一日就在手下人面前被娘子下了脸面,颜公子心里有一丝丝郁闷。
只想到昨夜,嗯……是昨夜到今晨,他心里登时云开雾散,就都依她好了。
伸展手臂舒展筋骨,颜公子呵欠连连,这会儿困意又涌上来。
正想再去睡个回笼觉,厨房那边再响起夜澜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快,“起了还不洗漱换衣,呆会儿叫刘阿婆他们看到像何样子?”
并非奎宿护主,反是他老实得过分,听夜澜说起刘阿婆,他就回禀道,“刘阿婆早先来过,进小公子与小夫人还在歇息,便未做打扰,只言明日再回。”
颜莫歌一乐,明日才回,那还不能容他睡个瞌睡?
身刚转到半,夜澜从厨房里行出来了,不带嬉笑的眸肃色横过来,奎宿三人整整齐齐的望见他们小公子当即精神抖擞了!
亮堂堂的眸子里闪烁着华彩,鞋子也不穿就向小夫人那边走过去,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好,这就起,奎宿,给我打水来!”
“你自己去!”
“……好,我自己去。”
夜澜发话罢了,颜莫歌果真受用,拎了桶往井那边打水去,看得奎宿等人直瞪眼!
也不知小夫人可是天兵天将转生,竟降住了颜家这只妖孽……
……
恩周城。
桑朵朵果真如祁云澈所言,怄气归怄气,没得两天就派了人回王城送信,答应了和亲一事。
这日来迎她的人马已到,碍着恩周城中颜家势力众多,便停在了城外,从早上等到此时。
那送嫁的队伍也在路上了,此行千里迢迢,不早些出发,谁都不晓得路上会生出如何的变故。
食过了午饭,汐瑶亲自为桑朵朵上了红妆,送她短暂一程。
城外,正是别时。
着了一身大红喜袍的桑朵朵出落得艳丽动人,她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期盼了许多年的出嫁会是个大场面。
【南疆篇】白日青天,杀!
城外三百整装待发的苗人侍卫均是着黑红相间的布裳,腰间配以最昂贵锋利的兵刃,威武肃穆,气势昂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在肩上斜搭一块纯黑皮毛,有些是自己生平所猎的猛兽,有些是世代相传的信物,只有在盛大的节日和祭祀才会取出佩戴。
单是这一举动,都让桑朵朵感到无上的尊荣禾。
便也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此番联姻东华海对阿岚儿有多么的重要。
侍卫军分别站在城外两侧,容出中间空阔笔直的道路,道路的尽头,是一台需要四十八人,再加以十八匹马儿才能拉动的车轿妲。
将眼前的场景兀自打量了一番,再回首透过高大的城门看了看恩周城。
被阻拦开的百姓形成黑压压的一片,靠前的都探头探脑的想要看个清楚明白。
不时,还能听到哪个在说‘圣女的义妹长得真好看’之类的话语,倒并非是假意恭维,谁还能真正识得这样尊贵的人啊,他们南疆可有多少年没有对外联姻了。
桑朵朵吸了吸鼻子,转过脸对站在身旁的汐瑶笑道,“汗妃娘娘你看,我做梦都没想到出嫁的时候会这般风光,想来也值得了。”
说罢,她低首打量自己这身据说是花了整十日制作的喜袍。
用金丝线精密堆刺的绣纹在耀阳下散发着绮丽的光彩,偌大的裙摆上那只凤凰栩栩如生,彷如随时都会腾飞而起。
如水如云的广袖遮住她白皙的藕臂,越发的显得双肩单薄,在旁人望来,真是美人小巧灵秀。
而因她低首的动作,头上凤冠边缘那一串儿的金丝流苏摇曳得活泼,非但没遮住她描绘了妆容的脸孔,反更是绝色。
汐瑶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口没遮拦,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朵朵姑娘,认真打扮起来竟有如此姿色。
她一心念着想要嫁个如意郎君,结果却是为了大国,牺牲了自个儿。
东华海的海民与祁民装扮无疑,故而她这身喜袍都是由祁国的绣娘做的。
汐瑶亦将她上下望了望,笑道,“朵朵姑娘,你性情直率,心胸宽广,我若早些认识你,定会亲自为你寻一位样貌俊俏,家世背景殷实的公子。”
“娘娘,你不用为我难过。”
桑朵朵听懂了她的话,豁然道,“岚岚只有我可以相信,为她做这件事,我是愿意的,况且,我觉得嫁去东华海很不错,一去就是当家主母,独孤家顾及我的身份,都会对我好一些。”
话是笑着说的,听来倒像在宽慰着自己。
汐瑶只好将脸上那抹微有涩意的笑勉强延续,道,“独孤家将来对你好不好我就不知了,不过大汗同我说,那独孤鸣生得不错,好在这点称了你的心意。”
一听那独孤鸣长得好,桑朵朵的眸子忽的发亮,“娘娘,为什么你不早点同我说啊!”
她早就不恼阿岚儿了,半个月前来人接她,她就想回王城待嫁的。
可是吧……
只消想到自己要嫁的人连面都没见,万一长得歪瓜裂枣,往后她的日子要怎么样才能过得下去?!
就是因为这个,她磨磨蹭蹭不肯挪窝,汐瑶便央祁云澈做了个顺水人情,叫她由恩周出发即可。
眼下,听到这个可谓‘振奋人心’的消息,朵朵姑娘再也没了顾虑,和汗妃娘娘草草告别,提着繁复的裙袍,高高兴兴上了车轿,风光大嫁了去!
……
送走了心情大好的人儿,汐瑶领着魅部的女眷回国色天香楼。
热闹的恩周城十年如一日,仿佛每天都一个样儿,生意不论大小,统是红红火火,街上的苗人,祁人,蒙人,异族人……多不可数。
敬火节之后,那孙老头儿被颜家公子吓得一病不起,都成了茶馆里说书先生的笑谈故事。
还有今儿个圣女义妹出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传言,只道蒙国的汗皇与汗妃悄然来了此城,现下就住在国色天香楼里。
看!那楼好几日没有开门做生意了,谁敢说不是?
好在恩周不如王城那处紧迫,城中又有颜家大半势力,自家养的侍卫军那都是自北境来的,个个都是以一挡十的好手,绝非孙家老爷养的那种废物能够相提并论。
汐瑶一路穿街过巷,哪儿人不多,不往哪儿钻。
魅玥等人跟在她身后,见她越发逛得欢快了,还没开口劝她回去,就得她先道,过几日就要走了,难得有个人今日没有一道出来,容她无拘无束的逛一圈,饱个眼福。
她心情貌似也极好,不比才将出嫁而去的桑朵朵差,连说话都要比寻常大声些,一如故意说给跟在身后那些好奇的百姓听一般。
圣女义妹自这里出嫁,独独来了一位做祁人装扮的年轻美夫人相送。
这位夫人生得美丽,穿着富贵,不仅通身气派,举手投足更有气度!
她身后随行不过几名女眷人手都佩有宝剑,目光沉暗且凌厉,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样低调,又不显山露水的,来头最大了!
因此,在城门口送了桑朵朵后,汐瑶就被一些好事好奇的百姓给跟上了。
魅玥弄不清楚她的打算,暗中与魅玉几个交换了眼色,便默不作声的跟着。
身在闹市,四下又有颜家的暗卫,倒也不怕。
将转入一条笔直的大街,眼前不仅宽阔许多,来往也更加拥挤。
敬火节那日,颜莫歌就是在这里阻了孙家的婚事,救了夜澜如花似玉的妹妹,还为自己博得个好名声。
也不知此时他可有抱得美人归。
汐瑶顿步一笑,转脸问魅玥,“可有颜弟的消息了?”
魅玥道,“四天前收到奎宿的传书,只道有了颜公子的下落,依照他们几人的能耐,这会儿应该早就找到了人,苦恼的是劝不回来吧。”
汐瑶听后点点头,“你说得有理,我看阿朝近来头发都白了好几把,到底为人父,也不知他二人的心结何时能解开。”
说来遗憾得很!
急匆匆的赶来恩周,就是想仔细会会那位能降了颜哥儿的夜澜姑娘,哪想那夜敬火节远远一顾之后,次日他们两个就双双离开,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给。
汐瑶长叹,“我这未来的弟妹真真厉害!”
心里却是在道:总算得了颜弟的把斌,总觉得不好好奚落开涮他一回,委实对不住自己啊!
跟着她一道来送桑朵朵出嫁的裳音裳昕二婢闻她感慨,两人都掩唇笑了。
常年伺候在主子身边,还不晓得夫人心里做的是什么打算么……
太阳正毒,街上往来嘈杂,好些个百姓从城门外一直跟到这里,这会儿还站在不远处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探望。
魅玉始终留心着周遭变化,谨慎道,“此处人多眼杂,夫人,我们早些回国色天香楼的好。”
偏生大汗今日格外开恩,都没有叫朱雀死士跟着,就她们几个女子,心里总感到不太踏实。
魅妆也道,“夫人叹着太王夫大人与颜公子,却不想想自己有多久没见小殿下了。”
此话不乏少许责怪。
她胆子大,说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再者她们魅部是沈家的,汐瑶嫁去了蒙国,嫁出去的人儿泼出去的水。
她们随同来南疆,一路上惊险重重危机不断,万一生了差池,哪个都不要回去见公子了,统统抹脖子作罢!
事下桑朵朵出嫁东华海,圣女和几个长老都跟着送嫁去了,还不回苍阙,在这里耗着作甚?
汐瑶被她煞有其事的一说,便假意露出个怕怕的表情,“我知了,莫要训我,恩周的大街上自不得我家润儿好看的,走吧,回了。”
言罢,她状似老实的走在前头,手里的羽扇依旧轻松的摇啊摇,嘴角勾起抹兴味的笑来。
回祁境,她早就想了,可是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暗处看着,总要讲个计策不是?
这厢刚抬步,正对面的去路上,一行黑衣人踩着街两旁的屋檐顶,白日青天的杀过来了——
【南疆篇】泼脏水的好戏
杀手?刺客?
哪里派来的人?
要避已是来不及,魅玥等人手中宝剑齐齐出鞘,黑衣人已踏过起落的屋檐,掠燕般倾身而下妲!
霎时嗅出将要厮杀味儿来的百姓作鸟兽散,纷纷避让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的躲入就近的商铺里,有的干脆往周边小巷子里缩,店小二见状忙拿了门板来要关门,生怕东西被砸坏,一些茶馆二、三楼的闲散客反还探了脑袋出来,正愁没热闹可瞧。
先前还拥挤得迈步都艰难的大街上,霍地空出一方容人打杀的宽敞地来。
汐瑶无疑乃来人目标,她被裳昕裳音护到街旁角落,身后是座高牌坊,绝了来人的可趁之机,魅玥几人迎击上去,转眼就与黑衣人杀成一片。
刀光剑影,铿锵大作!
对方无论装扮抑或手上使的兵刃都很常见,随便挑家铁匠铺都能找到那样寻常的刀剑,故而想从其中望个端倪,那是不可能的。
再看武功路数,一招一式,绝狠利落,莫说能瞧个出处,单都是取人性命的杀招,哪里有什么来由?!
魅玥魅玉应付得吃力,即便得颜家的侍卫现身相互,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黑衣人来意简单,只求速战速决,故而无所顾忌,顷刻功夫便愈渐往上风占。
见势,裳音二婢更是对汐瑶寸步不离,来者杀无赦!
便是此时,谁也没料到又得一队着深蓝布衣的蒙面人出现!!
这行人便好认多了,统是做苗人打扮,手握银钩锁链弯刀,目光凶狠,凛冽肃杀的靠近来。
魅玉等分身乏术,被黑衣人缠得挪不开脚步,裳音大叫了声‘不好’,最为当先的苗人横刀劈来,她硬生生横剑去挡!
谁曾想那人极厉害,只一击,裳音被震得通身发麻,手中的剑随之落地,裳昕再动已晚!
只见人是翻是一掌,她受重创,被击得飞出老远!
落地先咽出一口鲜血,再向那面看去,同时闻得一声惊叫,被扛起的汐瑶早跟着蓝衣人撤得火速!
眨眼的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厢还在缠斗的黑衣人亦不恋战,见人被掳走,在四周一派无知的叫好声中,干干脆脆的抽身而退。
……
一个时辰后,恩周城重重大门紧锁,连只苍蝇都再难飞得出去。
国色天香楼,气氛僵滞紧迫。
祁云澈坐在一层的上座低首沉吟,在他左侧是魅玥等一干女眷,即便每个人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此时却都默不作声的并排跪地。
表小姐乃蒙国堂堂汗妃,被来历不明的人掳走是何等的紧要大事!
莫说回了苍阙在二公子跟前无法交代,单说眼下,对着身为大汗的姑爷,都无颜面而对。
她们难辞其咎,心下早都做了以死谢罪的准备。
然……
将一言不发的祁云澈暗自里观望了几番,女子们心头都生出怪异。
姑爷是否太稳重沉得住气了?!
不是魅玥她们的心放得宽,依着姑爷对表小姐的态度,若是人真的被哪个抓去,恐怕恩周城早被翻了几遍。
回想先前,出行时魅玉就觉得奇,换平日就算没有鬼宿随行,也少不得叫轸宿井宿跟着。
何以偏生在今日就放了大心,随了表小姐的心意呢?
再说然后,假使不得后来的蓝衣苗人,或许她们会对黑衣人信以为真,只那蓝衣苗人出现得将将好,使得前一波来人更像拖延,故而待到表小姐被掳走后,人是撤得飞快。
而那行蓝衣苗人,说起来裳音就郁结得很!
事后她越想越觉着不对劲,怎的将她一掌劈得老远的人,那攻势,那气势,越发的觉得熟悉?!
她跪得端正,眼神却时不时就偷偷往七爷那处扫,想要望出个一二来。
默了半响,祁云澈似作千愁万绪的叹息了一声,对在跟前候命的城主金伽,道,“既然城主晓得孤的身份,终归也省下不少麻烦,孤的爱妃青天白日在恩周城被
当街掳走,城主可是要与孤一个交代?”
南疆百姓无人不知,恩周城有大半房舍街市是颜家盖的,金伽虽是王城派来的管事,诚然更是个空架子。
这些年对颜家讨好巴结,油水捞了不少。
颜莫歌被他当成祖爷爷一般供着,马屁拍得心里舒坦,也就由得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一个无为而治的城主。
汗妃被掳走,这可是震天动地的大事啊!
金伽闻讯之后,反映倒还算快,立马让手下封了各个城门,跑这处向祁云澈领罚来了。
“交代,是要有交代。”
舔着张笑眯眯的脸,他勾首讨好道,“事发虽突然,但小的已命手下兵卫将城门封锁,挨家挨户的查找,定把汗妃娘娘寻到!”
“只是寻人?”
祁云澈冷鸷一笑,与人压迫的帝王气度浑然扩散,骇得金伽背脊都凉了。
“孤素来就听闻苗人莽撞凶残,却不想光天化日能行如此明目张胆,若孤的爱妃有个三长两短,这便是蒙国和南疆的事了。”
“大汗此言……此言要从何说起?”金伽脸色变了变,怎么他们苗人就突然凶残了起来?
抬手胡乱的将额上的细汗擦拭掉,他道,“当街的百姓都看见了,两方人马突然出现,防不胜防,加之恩周龙蛇混杂,若人有心在我南疆生事,做我们苗子打扮招摇过市的大有人在,猜想两方人实为一伙,声东击西,扰人视线,这些都是可能的,汗皇陛下,您说是吗?”
微挑剑眉,祁云澈笑意里全是剜人皮肉的冷冽,“是与不是,孤不想深究,给你三日,倘若三日后见不到人,抑或者孤的爱妃缺斤少两……”
话到此,尾音里都是耐人寻味的杀机。
金伽打了个冷颤,颜家和蒙国皇族的关系谁还不晓得?
圣女娘娘和长老们成日的防着祁国,防这防那,实则蒙国人早就染指了南疆的城池!掐着千万苗人百姓生死攸关的命脉!
眼前这个祖宗他更惹不起!
金伽愁眉苦脸的叠声道,“好,好,三日!!小的定全力以赴,将汗妃娘娘解救于水火!”
说完,带着手下,连滚带爬的逃出国色天香楼,满大街的找人去!
……
走了外人,楼中一片寂然。
祁云澈不慢不紧的饮着茶,鬼宿等人候命在一旁,魅玥等人跪在另一旁,独他坐姿四平八稳,俊庞上丝毫不显慌乱之色。
分明答案都在心头呼之欲出了,可他陛下老人家威武霸道的不吱声,哪个敢先吭气?
这一默,差点没要了哪些人的命!
由是到了这份上,一直站在楼上的汐瑶探了半身出来,轻松笑语道,“好啦,戏都演完了,端个鬼的架子,魅玥,你们起吧,该作甚作甚去,裳音,你受那一掌可好?不若叫阿朝与你看看?哦对了,这非我一人的主意,你们要怨的话……”
她冲祁云澈努了努嘴,“怨他。”
话说到一半,跪在地上的女眷们不禁大松一口气,连肩头都往下垮了。
还用问么?
这不就是一出泼脏水的好戏!
再说怨,哪个敢怨了主子去……
不告诉她们,讲求的是一个‘真’字!
颜朝也是在这里的,先就随意捡了三楼的雅间坐着,底下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是下不得外人,他翻着账本接话道,“桑托的人在城外转悠了好几日,苦的就是没机会下手,这可好,不小心就被阴了一招。”
说完,太王夫拍着腿大赞‘妙绝’。
汐瑶从楼上走下来,撩着裙摆,身上早换了身衣裳,端的是镇定自若。
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怎可能会栽在南疆这些草包的手里?
才是来到祁云澈身边,得他伸手一揽,便落入他怀,人是笑,“我那扇子落在大街上了,你说怎办?”
大汗想了一想,“占了南疆的王城,先与你做扇子可好?”
【南疆篇】不速之客
听了大汗的狂言,汐瑶嗔笑他,道,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凭几人之力,就算再使些阴谋诡计能一举拿下王城,可是那两尾大蛇可要怎么办禾?
祁云澈闻之大笑,晓得他家爱妃来这一趟南疆,只消提起苗人的王城,便是顷刻想起一公一母的巨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惦记这个比其他的都要清楚,可谓印象深刻!
温淡的眼色往某处轻飘飘的扫过去,他淡然,不是还有擅剥皮的阿轸在么?
不是有个人更加嚣张霸道,说那蛇母蛇王算个什么,要放到他的面前,眼皮都不眨半下,刀子一出,照着蛇头到蛇尾,整张皮全给它剥下来,做一套小鼓给他家心肝宝贝玩儿。
他的意思,与人就是觉着,都能做到这步了,大汗驭鹰和蛇王缠斗,射瞎了蛇眼,那都不值一提了妲。
轸宿听得满头的汗,心虚乱颤的忙道,这是不日前和井宿他们喝酒时胡乱侃的!
苗子养在王城里的那对蛇儿都成精成了仙儿,能与之抗衡的天下间除七爷再无第二人!
天花乱坠的说了连串的好话,总算博楼中众人一笑。
翼宿张宿乘机狠狠的洗涮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胆大包天敢和七爷暗自较劲?
可怜阿轸捂着心口诅咒发誓,喊着爹娘说今后再也不敢乱发狂性。
他哪儿敢和七爷比?
七爷那是天上飘的云上站着的仙神,他就是地上的一捧泥,比不得,实在比不得!
可是心思里,这笔帐他是记死记牢了。
莫要说‘等回了北境’这等话,叫他在路上逮着机会收拾张宿他们几个,真是此仇不报非小人!
只打趣的终归是玩笑话,众人晓得祁云澈的意思。
南疆贫瘠,放眼都是不读书的蛮子,大道理不讲,惹火了便是要打要杀,遇上个把会下蛊使巫术的,要命得很。
虽说眼下是占他们老巢的大好时机,这些天祁云澈更看得出手底下的人跃跃欲试,然,不是说打不下苗域,是打下来做甚?
祁云澈乃一方北境霸主,但凡为国君,不会没动过将天下一统的心思。
且不说蒙国贪图这片深山密林,南疆百姓崇拜蛇,崇拜火,崇拜圣女,无论是蒙国还是祁国来统治这片土地,都不会有维持现今要来得好。
他自个儿在心头有数,决然不会亲口讲出来,拿汐瑶的话来说便是装腔作势。
南疆离蒙国十万八千里,中间还隔着大祁,恐是连祁若翾都不稀罕争个一二,他搀和个什么劲!
由此,先前的打趣里便自有一番学问。
汐瑶断不会为了一把扇子就要杀破苗人的王城,如此一来,祁云澈就有了借口放下这顶好机会,洒脱的撤离此地。
旁敲侧击的话讲了,手下的人听明白就好。
外面天光明媚,大汗扬手一挥,下令出城。
……
再说如何走出被四面封锁了的恩周城,这可比那日在王城要容易多了,至少不用贿赂守城的侍卫。
颜家的密道宽得可过车行马,任你来去自如。
祁云澈特意给金伽留下三天期限,命裳昕二婢在国色天香楼打发来人,再使轸宿井宿向王城方向刻意留下蛛丝马迹,混淆视线。
待三日之期一过,他们人已行得老远,城门大开,桑托守在城外的爪牙扑空后向四处找寻,也只能照着轸宿二人事先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回王城去。
事事算得完全了,一行人于傍晚落霞正浓时,走得洒脱自如。
……
入夜。
距离恩周城以北,二十七里处的苗寨。
这寨子与颜莫歌他们逗留的小镇有异曲同工之妙,早就对途径的商队早已习以为常,家家户户都有空房,供以留宿换些钱财过活。
始终在别人的地界,临行前,汐瑶换回了男子装扮,往商队里一看,俏生生的公子被几名如花似玉的女眷簇拥着,谈笑风生,本身已是一道惹眼的风景。
进寨子那刻,差点没晃花寨中苗人们的眼!
好
在天色已晚,单单与人瞧个轮廓气度便作罢了,婉拒寨主晚饭的邀请,众人早早歇下,明日天明出发。
这寨子不大,更不富贵,和繁华的恩周城相比就是云泥之别,若不得往来的商队接济,怕是穷得砸锅卖铁都吃不饱饭。
汐瑶自得了一户还算不错干净的人家,魅玥魅玉在外面伺候,她先行沐浴。
四周立上挡风的门板,顶棚用稻草盖着,就是浴房了。
仰头往上看,还能一赏月华星辰,这便叫‘还算不错干净’。
住家的苗老婆子不时就在外面转悠,问热水够不够,还缺个什么东西,生怕让他们不满,下回再也不来。
人生在世,却是人人都不同,想来着实有些唏嘘。
汐瑶不是个娇气的,在皇宫里锦衣玉食,出门在外,没得那么多讲究。
随便擦了身,换上干爽的衣袍,她在里面吩咐魅玥,“明早我们走的时候,与这位阿婆留些银锭。”
她仔细望了望,发现苗人阿婆像是单独住在此,也不知是儿女出了门,还是孤苦无依呢……
魅玥虽应下,却道,“表小姐心好,奴婢们都省得,只奴婢还是要劝表小姐一句,与这家人境遇相同的数之不尽,且是表小姐此回走了,给的银钱若比平日商队要多,下一回再有商队来住,他们就要那么多,要是不得的话……”
她顿下一顿,像是在往哪个地方瞄,防备着谁一般。
再开口,话语都警惕了许多,“表小姐听奴婢一言,苗人总说祁人狡猾,蒙人蛮横,他们与人下蛊害人性命的时候就不得那样多说法了!”
“就是!”魅玉跟着帮腔,听口气都带着愤慨,“表小姐,您可别看那苗子阿婆面善,你要不信,随意弄坏她个盆盆碗碗,你看她问你要多少钱。”
魅部的女眷没少跟沈瑾瑜走南闯北,在苗疆得势之前,大大小小的亏吃过无数。
汐瑶对她们的话深信不疑,只多是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弄不好是要害着往后途径此地的商队的。
罢了……
她淡笑对外面的二人说,“如此,那便算了吧。”
随后又自语了一句,道,“人心难测啊,你不得害人的心,难保他人没有害命的意。”
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刚说完,外面‘砰砰’接连闷响两声,近在门前,这动静声响——如何都像是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汐瑶将将穿好衣裳,正在疏离墨发的身形动作一顿,向门那处看去,唤道,“魅玥,魅玉?”
外面一片哑然,独独蝉鸣不断。
无人应声!
汐瑶心一紧,莫非那位苗人阿婆听到她们讲她坏话了?
不当如此小气吧?!
魅玥魅玉身手敏捷,功夫底子虽不及星宿死士,但不可能无端端就被人悄无声息的放倒了去,况且祁云澈他们就在临近的人家,随时会过来,那阿婆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可……
就在她疑惑从生时,一道极为沉哑的男声隔着门板生兀响起,“出来,随我走,我不会取你性命。”
说话的人有一把低得像是在喉咙里装了粗沙的嗓子,粗励得稍不留神就会遗漏字句,汐瑶微惊!
“你是何人?我的两个侍婢呢?”
按捺心神,紧盯那扇连她都能一脚踢开的门,她压低声音问。
料想刚才听到的两个倒地的声响就是魅玥魅玉了,她二人前一刻还在与自己说话,压根不曾发觉有人靠近,紧接着就不省人事,应当是……被迷晕了?
汐瑶站定未动,一时拿不定主意。
既然外面的人敢来,怕是早有全身而退的计策,他的目标相当明确——抓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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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篇】陛下,你还不认栽……
外面一片安寂,甚至汐瑶还能听到远处寨口的狗吠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假使是桑托派来的人马,定会直接闯进,不会让她走出去,如此只有一个可能:来者乃单独行事!
既是这般,外面的就绝不会是桑托的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外面的人行事周密,早做了万全的对策。
他能够轻而易举的制服魅玥魅玉,就笃定了自己一定会出去,就算她想跑都跑不掉妲!
几个呼吸间,外面那人没有回答她多余的话,这叫汐瑶更加拿不准对方来意。
思绪飞快翻转后,她平静道,“且容我更衣。”
那人没有好或不好,只用诡异的声调道,“你最好快点,否则就是我想留你和你的人活命都难。”
他这意思委实叫人惊骇得很!
掳不走她就要杀光全部,哪怕祁云澈等人及时出现,他也不会束手就擒。
是死是活,全捏在汐瑶自己的手里。
她不敢再多耽搁,匆匆整理罢了就行了出去。
门开,外面皎月当空,月华铺洒大地,愈发万籁俱寂。
魅玉魅玥双双倒在门边,看样子应是被迷晕过去了,见她两人呼吸均缓,丝毫不得损伤,倒叫汐瑶放下少许心。
可是……那人在何处?
猛然间,汐瑶有所意识,回头一看,就得一人悄无声息的站在身后!
他身材高大,由头到脚裹着一件将他完全笼罩的黑斗篷,月色投来,将他的影子照成了庞然大物,诡异非常!
他与汐瑶咫尺距离,方才不出声故意站到她的身后来,好似就是为了看她会不会跑。
若她起了那样的心思,他抬手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汐瑶惊颤着低声倒抽一口凉气,没被吓晕过去,也差点尖叫出来。
可又是极快的,她用最快的反映迫使自己平静,强制的驱散了眼底的惊慌,她道,“你是何人?要我随你走去哪里?”
淹没在斗篷里的人鬼气森森的沉笑,“汗妃娘娘果真有几分胆色。”
他知道她的身份,更因此而来。
汐瑶不言,防备的将眼眸轻眯,余光暗中扫视四下。
这苗寨本就靠山而建,弯绕众多,一家望不到另一家,即便她喊一嗓子祁云澈定能立刻听见,然要等他赶来,怕是她早就没命好活。
先前魅玥说得没错,苗人不可轻信,也不知那阿婆收了多少钱财,此时正杵着拐杖站在屋门口那小土坡上左右警惕张望着与人放哨,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
那么看来,身前这人并非没给自己留下退路。
可是凭他一人,要如何将她带离此地?
出苗寨的路只有一条,这家房舍靠山而建,要走,如何都需从正门走!
环顾罢了,汐瑶再看面前这个古怪的人。
他的斗篷太大,即便与他离得近,怎样努力都只能望见里面一片漆黑,彷如根本不得这人,而是一缕飘荡在山野的孤魂出来作乱。
鬼?
这些汐瑶是不信的。
她自嘲笑笑,说道,“我有没有胆色都要受制于你,实在歹命得很,只你孤身前来,听口音不似苗人,若有所求的话,不如说来与我听听,诚然将我绑走,大汗必会对你有求必应,但你也需知道,绑走我的后果。”
垂眸看了看睡得死沉的魅玉和魅玥,她心里古怪。
也不知是怎样下的药,叫她们不仅昏厥得不省人事,事先还没有一丝察觉。
想罢,她再道,“我看得出你并不想伤害无辜,否则我的两个婢女已经死了。”
“汗妃所言之意,是想劝我回头是岸,不至酿成大错是吗?”
斗篷下的人仿佛将汐瑶看穿了,连她所言每字每句的意图都揣得无差。
“只因汗妃看遍四下,认为我没有万全的法子将你带走,就算带走你,如了愿,也未必能从大汗手下侥幸得活,故而眼下与你妥协是为最好,你认为,我不敢杀你。”
闻他声如含沙鬼,
又粗又糙,喉咙似烂不成型了般,又将自己的心思点得清透非常,汐瑶再不敢妄作想法,更加肃然。
看他的眼底不掩饰的露出惧色,她认栽道,“现下我的命在你手里,敢与不敢那是你的事,只你要将我抓走就尽快,没得待会儿来了人,伤及无辜不说,就是你不想立刻杀我,我也没好活了。”
她实在是没辙,都替这贼人着急起来!
见过求饶的,却是没见过催促着赶紧把自己抓走的,斗篷人轻笑了声,“汗妃娘娘真是快人快语,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缘何而来?”
汐瑶被他从容自若的态度搅得越发纠结,“你要抓便抓吧,来日方长,我还怕不得机会晓得你身份同目的么?难道我说得出来你还能放我一马不成?”
他虽单独行事,但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能够早做安排。
此时同他走了,命还保得住,汐瑶便没什么好抵抗的。
再者凭她一个几度跨进鬼门关的人,莫要提从前学会的三脚猫功夫早忘得一干二净,防不胜防的事,抵抗有个鬼用!
要她猜他是谁,她偏不猜,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横竖要抓就抓,她配合便是!
正说着话,远处果真传来人声,伴着循序渐进的脚步,还有哪个在交谈。
那站在小土坡上的苗人婆子也满面紧张的回首来,手舞足蹈的冲着方比划,示意斗篷人赶快走。
汐瑶无奈道,“看,我家大汗最是离不得我,你想清楚了。”
将说完,只觉后背有异,腰带上仿似被什么勾缠住了。
想要回头去看,那人却一把将她如老鹰拎起小鸡那般拎了起来,同时双脚离地,且是还在被谁不停的往上拉!
眨眼功夫,汐瑶已悬在半空,高出地面七八丈,斗篷人就在她身后将她钳制,两人越升越高,速度极快!
苗人阿婆的房舍在她眼中越缩越小,连还未跨进院门的祁云澈等人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闻他火急火燎的喊着自己的名,想要追赶,奈何为时已晚。
这房子后靠着高高的山壁,定有人在山顶上面拉滑索,纵使命不由己,眼里更巴巴的望着祁云澈离和自己远离,他已是放弃站在原地。
显然,要将她立刻救下是不可能了。
只望他在黑夜里的俊庞愈加深沉,双眉紧锁,曜石般的黑瞳里激荡着电火流光,恨不得把哪个撕碎似的,许久没吃过这样的大亏。
汐瑶不惊更不瞎叫唤,予以他的表情有伤怀更有无奈,心下是道:想出这个法子来掳她的人实在是绝顶聪明……
……
次日正午。
这天照旧潮湿沉闷,烈日躲在厚重的云层后,虽能为赶路的人免去暴晒,却是不能将时时萦绕的窒闷湿气驱散个几分丝毫。
仿佛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来,可是许久过去了,雨滴迟迟不落,着实叫人无法。
走在前往东长城边境的官道上,汐瑶早就汗流浃背,双腿也麻木了,尤其断过的那一只,此时每迈一步都随时会就地跪下去,不受她控制。
昨夜根本不得休息,被吊上了山后,果真有个大块头在上面接应,只长得呆头呆脑。
掳她的人是奚芩,夜澜的师傅,阿朝的仇人。
大块头是他的儿子,当年侥幸得活,人却天生憨傻。
晓得来者身份之后,汐瑶唯有心里呜呼哀哉,他们掳她实在理所应当,借她家大汗去找太王夫的麻烦,对她当真是如何顺手如何用。
防了这个,设计了那个,偏生漏掉一个身负亡妻之仇的奚芩大夫!
在山上呆了至多半柱香,三人便又依着滑索原路折返。
那时祁云澈已带着人追上山去,苗人阿婆被关在柴房里,正好给奚芩放出来,一切宛如在他掌控之中。
他交与阿婆一纸书信,不知里面写了什么,总之汐瑶是随着这对父子大摇大摆的从苗寨走出去的。
路漫漫,神武的大汗一直没有追来。
【南疆篇】怪大夫,蠢儿子
汐瑶觉得这个奚芩十分不简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能从祁云澈还有众多武功高强的死士面前将自己掳走,这已是人所不能,加之他身边时时都带着憨傻的儿子,也不知做到今日这一步,他在暗中布局多久,按捺了多久。
此刻再来回想昨夜,当时并非奚芩本性废话连篇,反倒似是为了让祁云澈亲眼望见那一幕,才是和汐瑶闲谈几句,以作打发妲。
这一点也在后来连夜赶路中证实了禾。
走了好几个时辰,从黑夜到天明,奚芩再没有多与汐瑶多言半句。
其心思之缜密,她暗暗所惧。
自从初入北境那年所经的风波后,汐瑶往后的日子就未曾发生任何险事。
成为蒙国的汗妃,平安诞下一子,活得可谓无忧。
天下人都知大汗爱妻如命,汐瑶心中自晓得,她与祁云澈都将彼此视作比自己更宝贵的人,失而复得,得而再失,饶是他们千锤百炼,也不想多经历一次。
而奚芩却极好的利用了这一点。
祁云澈眼睁睁看着她被掳,当时那般,定是千番滋味不可言语,无论多镇定自持的人,多少都会失了方寸。
追上山去却是扑空,再回苗寨,仅得一封书信。
只到那时,不管信中内容如何,汐瑶清楚,祁云澈定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奚芩这连串举动看似多余,实则全是与人做的告诫。
他手里不但捏着蒙国汗妃的性命,更操控着她的生死。
他了解所有人的动向和心思,然,他们所有的人都揣不透他。
独独一人,把北境霸主耍得团团转,单这份胆色都令汐瑶心生佩服,他敢掳走自己,便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想要什么,除了给,恐怕再难有转圜余地。
当如何办呢……
麻木的随奚芩走着,汐瑶只能靠这些猜测来分散注意力。
就算她这副身子骨再倒退回将将重生那年,没有伤痛更无生育,也经不起连夜的跋涉,已然快要到极限了。
也不知道此时祁云澈在作甚,可是很担心她的安危?
冷不防,那一步跨出去,膝盖再无法支撑,身子稳持不住,就这么硬生生的往前倾去!
单膝沉重的磕在凹凸不平的沙泥地上,汐瑶吃痛,咬牙闷哼了一声,钻心的疼。
下意识的抬首向前面看去,闻声顿步的奚芩正面无表情的回首看她。
夜晚看不清他样貌,由是此时得他回头来,汐瑶才真正看清他的长相形容。
他着一件黑灰相间的旧袍子,郎中打扮,花白的发束在脑后,不太规整,有几缕松散的垂下,平添萧索颓靡。
他身量略高,身形却异常消受,使得那五官如同只有张皮包在脸上,尤为双眼深深凹陷,眼珠无光,看人时空洞诡异,人事沧桑。
即便如此,却是不难看得出他脸上在年轻时候残留下的一丝为医者的风度。
他看汐瑶的目光很空茫,无恨,无怨,仅像是在望一颗树,一块石头。
仿若他生来就没有感情,不知同情怜悯,不晓得爱恨情愁。
反倒是他的傻儿子奚夜见汐瑶摔得不轻,狼狈的跪倒在地上,连勉强支着身体的双手都在打颤,凭她自己所剩无几的力气,哪里还起得来?
奚夜肉敦敦的脸露出一抹忧心,侧目看看阿爹,阿爹无动于衷,他想了想,便自己踩着重重的步子折返到汐瑶跟前,把她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摔疼没有?不要哭啊……”
奚夜果然是傻子,连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在哄学步不稳,摔了跟头的孩童。
依着他搀扶站起来,汐瑶仰头对他笑笑,“谢谢你,我不疼。”
他个头和奚芩一般高,只胖了许多,浑身都是赘肉,连走路都在乱颤,长得也不好,笑起来像哭,委实难看。
憨儿如此,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可是却又因此不乏几分难能可贵的真实,至少汐瑶看得出,他是真的关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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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就好。”奚夜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对她笑得明媚。
他笑,汐瑶便也对他友善的笑了笑。
憨头憨脑的奚夜仿佛有些不大好意思,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有那么漂亮的人儿对他笑呢。
他脸一红,粗着嗓子‘嘿嘿’傻笑了两声,猛然间又想起什么,肉团子似的脸孔忽的一紧,“阿爹说,男女授受不亲!”
说完,汐瑶还没反映过来发生了何事,他嗖的把被她扶着以作支撑的手抽出,伴着惨叫,她再度不支倒地!
只不过这次是往后,屁股先着地。
见她又摔了,奚夜也意识到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但是男女授受不亲嘛,阿爹说了不止一次了,他伸出想要做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为难实在没法说。
就在这时候,奚芩走近。
在汐瑶旁侧蹲下,他二话不说探手往她左膝上捏了捏。
貌似这下捏着哪个要命的穴位了,痛得她鬼哭狼嚎,啥身份面子都顾及不上。
奚夜站在旁边干着急,跺着脚道,“阿爹,你轻点!”
奚芩侧首瞪了儿子一眼,空洞的眸子里多出股子厌恶来,他竟然厌恶自己的亲生儿子,道,“你倒是晓得怜香惜玉,蠢材!教了你千百无数次,连她腿摔断过都没看出来。”
话罢重重叹了口气,从腰间取出一皮具,随手在摊开,里面是诸多粗细不一的银针。
从中取出一支,把汐瑶的左腿摆正,奚芩二话不说就开始施针。
她穿的是男装,撩起部分衣袍,还有白色的缎裤。
这缎子冬暖夏凉,虽薄,却织得极密,针灸这门功夫最是考究大夫的医术,奚芩下针毫不见迟疑,凭一双肉眼,隔着层衣料,几针下去,汐瑶当真觉得发涨的膝盖缓释许多,甚至还能感到血脉得到畅通,舒适了不少。
片刻,奚芩收针,看汐瑶的眼色多了重怪觉。
她了然笑道,“奚芩大夫好不容易才将我抓走,怎会轻易要我的命?”
他一身医术,能教出夜澜那样的名满南疆的好徒儿,这师傅能为她施针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奚芩没有多言,转问蠢儿子,“可看出什么来了?”
话中不乏严父之色,奚夜蹙着眉,一手还捏着下巴做沉思状,认真道,“阿爹刚才施的四针,主是为活血疏通脉络……”
他恍然大悟,对汐瑶道,“你腿不好了!”
废话!
汐瑶心道:你阿爹方才都说我的腿断过,又连夜走了这么久,自然是不好。
傻儿啊……
比她心情更糟的是奚芩,可他仍不死心,再问,“活络筋脉之后,当如何医?”
奚夜登时犯难,人高马大的愣愣僵立,哑巴了。
他低着头,两只手放在身前圆滚滚的肚子上,嘟着个嘴,那副又丑又蠢的模样,实在不想让人多看一眼。
倒是汐瑶,听到奚芩问儿子‘之后当如何医’,那意思便是她的顽症还有根治的可能?
开了口想发问,见父子二人脸色都不好,身为人质,还是……不要太喧宾夺主的好吧。
想他奚芩空有一身绝世的医术,偏得了个傻儿子,那种爱恨交加的复杂心情并非任何人都体会的。
半响,奚芩总算放弃,对汐瑶道,“你这腿上的旧患要根治不难,但只能慢养,不过……”
他顿了一顿,眼色变得深远混沌。
汐瑶会意,“不过我死活还是未知,养腿的事当是后话,奚先生无需废这不必要的唇舌,若将来奚先生能借我得偿所愿,而又不至于让我痛恨至极,到那时再来说也无妨。”
奚芩眼波微漾,看她的眼色分明比先前多出几许好感,但他生性已是古怪到了这个地步,那些好话干脆连说都不说。
站起来,他吩咐蠢儿子,“你背着她走。”
若说刚才他那一举只为给奚夜做个范例,此举又是为何呢?
汐瑶看他自顾走远,心中甚为疑惑,她话里暗示他凡事好商
量的意思他定听懂了的。
总觉着奚芩不得那样坏。
【南疆篇】遇,诡谪暗涌
奚夜着实是个憨傻却听阿爹话的好孩儿!
喊他背人,他二话不说转过身去,弯下双膝,冲汐瑶将背拱起,对她道,“上来,我背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即便汐瑶得奚芩施针,路是不能再多走,便也没作推辞妲。
将将爬到奚夜如虎的阔背上,他背起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煞有其事的说,“我阿爹讲过,男女授受不亲,我背你是因你腿脚不便,你可莫要多有想法哦。禾”
汐瑶笑道,“你阿爹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可不是用在这里,眼下你这‘叫助人为乐’,我会谢谢你的。”
奚夜听了觉得有理,遂点点头,又自言自语,“是助人为乐,不是授受不亲,阿爹说我又蠢又笨又呆又丑,不要轻易和哪个女儿家拉拉扯扯,毁人清誉不说,还多惹生厌。”
汐瑶蹙眉问,“你阿爹这样同你说?”
再得他认真点头,她心里就替他难过起来。
汐瑶也为人母,自是晓得那样的心情。
得知自己有孕时她才刚历经九死一生,从跪神台坠下,初初连翻身都难,多怕自个儿将来行不了路,成个废人,更怕那副千疮百孔的身子害着腹中的孩儿。
莫要说缺胳膊少腿,能平安将他生下,就是她这一生最为之所幸的事!
虽她的润儿还小,如何都是自己的心肝宝贝,无论生得俊俏还是丑,聪明抑或呆蠢,她都不会嫌弃。
就算奚夜是个痴傻儿,面貌生得丑陋,可这也并非他本意所期望啊……
奚芩身为他父,怎能说如此伤人心的话!
心头一股热流涌上来,汐瑶肯定道,“你才不毁人清誉!更不惹人讨厌!比起那些心思里尽是阴谋诡计的人,你比他们好了不知道多少!”
奚夜一脸的茫然,傻乎乎的扭着脖子看背上的人,只晓得她除了长得漂亮,大道理更多得很。
只是她那些道理,他不大听得明白罢了。
这点也让汐瑶望了出来,遂,她又对他郑重其事的说,“今后莫要妄自菲薄,若是自己就瞧不起自己,那才真是要不得,就算有金丹灵药都没得治了!”
这句话奚夜听懂了,他嘿的憨笑,“我晓得了,你和小师姐一样,不但长得漂亮,说的话都差不多。”
“小师姐?你说的是夜澜么?”
他不提的话,汐瑶倒将这重关系忽略了去。
也是说起这个名字,她又有发现。
奚夜,夜澜。
夜澜本名姚素澜,乃恩周姚员外长女,入谷之后才改名,不连着说倒未察觉,竟然随了奚夜的字,这……
“夜澜是我小师姐,我小师姐是夜澜,她还是我没过门的媳妇,阿爹说,将来我要娶她过门,她在澜谷和我双宿双飞,给我生一堆娃娃!”
奚夜说这番话时面上洋溢着美滋滋的表情,连他这傻子都知道,能娶夜澜做媳妇是多幸福的事情。
汐瑶却是不笑了。
奚芩不仅将年幼的夜澜当作试药童,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真正做的是这个打算?
可是夜澜和颜弟两情相悦,这是她亲眼所见,莫非……
心里刚有个可怕的念头钻出来,走在前面的奚芩回首来催促,“还不走?午饭都不想吃了么?”
一听到没得吃了,奚夜反映比哪个都快!
再不同汐瑶废话,背着她呼哧呼哧的就追赶奚芩去。
三人逐渐行远,顺着空无人烟的官道转了弯,再无踪迹了,这时,祁云澈才从方才他们逗留说话之处旁边的密林里走了出来。
望向道路尽头,他眉眼深沉,心思愈加复杂。
身后,连夜返回恩周颜家的鬼宿风尘仆仆的出现,“爷,查到了,说是四年前后院的老花匠病死,就到奴市上去买回个哑巴,那哑巴的形容与奚芩无差,还带着一个傻儿,孤儿寡父实在可怜,颜管事就将人领了回来。”
四年……
人就在眼皮底下静待杀机,竟无人察觉!
颜家在恩周的管事是中州本家过来的,对颜朝忠心耿耿,
膝下也是有个独子,天生有些残疾,恐是望见奚芩触景生情,才会心软,酿成不自知的大祸!
四年,足够让奚芩摸清颜家在恩周的底细,只怕那些密道都让他自如来去了不知多少回!
桑托给自己留了后路,袁雪怡和楚淮的孩子并没有死,他二人借以复仇之名,要刺杀的却是阿岚儿!
倘若南疆圣女一死,势必要引发蒙国与苗域开战,又因东华海的介入,中土的太平一夕尽毁。
奚芩只向祁云澈要求两样:其一,杀颜朝,以慰亡妻在天之灵。其二,将夜澜奉还。
他与桑托暗中早有来往,这次掳走汐瑶,是要杀死在半路上?还是借花献佛,交到桑托手中?或者害其性命,嫁祸东华海,全然随他心意。
自然祁云澈也可以在半路中把人抢回去,这些他都算得滴水不漏!
可是杀了他,再无人晓得袁雪怡的孩儿在何处,没有他的相助,哪怕阿岚儿侥幸得活,杀不了桑托,绝不了后患!
只要答应他这两件,他便亲手取桑托性命,助这天下归于安泰。
把汐瑶掳到身边随行,只是要一张保命符罢了。
当年是颜朝害他妻子性命,害他儿子痴傻,现下他只要把谷中的人要回去,再为妻子报仇,连颜朝唯一的后人都可再不闻不问,这所求并不过分。
祁云澈负手静立,沉吟了会儿才问,“颜朝怎么说?”
他脸色阴霾得可怕,鬼宿都快忘了曾经几时这便是他真正的模样,冷冽,淡漠,杀伐果决。
七爷已经太久没有受制于人,这次不仅事关夫人的安危,更关乎天下的安危!
鬼宿暗中汗颜,不敢有丝毫懈怠,回禀道,“太王夫说,祸事乃他当年所致,故而听凭七爷处置。”
言罢,只听祁云澈一声冷笑。
听凭他处置?
那是颜朝不知他的儿子已和夜澜拜堂成亲,若是他死就能够化解一切,他倒是乐得成全!
鬼宿望了望祁云澈视线紧锁的方向,心中同样在担忧。
人生得一所爱不易,七爷想要成全小公子!
太王夫是蒙国的功臣,地位举足轻重,更是小公子的至亲,让他死更不可能!
东华海虎视眈眈,若然此次他们踏上中土,恐怕再要他们退回海上的浮星岛就难了。
相较之下,夫人的安危暂且不足为虑,只除了答应奚芩的条件,还能如何解这死局?
……
两日后,东长城边城内。
回到祁境,颜莫歌不仅通身舒爽,连那颗惴惴不安的心都全然放下。
近来南疆实在混乱,即便是他能横着走也走得不大痛快。
眼下是好了,回到祁国真真看哪处哪处都顺眼,他更不急回北境去,江山多娇,先带他家夫人多游览几处,好好玩耍一番才是头等要事。
将入夜,行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中,他一手牵着夜澜,一手转着白玉骨的折扇,俊庞上笑意盎然,兴致得很。
不时经过些卖一些稀奇古怪小玩意的摊子,就停下来问身旁的人儿喜不喜欢,要不要买了逗趣?
夜澜瞧着便心不在焉,颜莫歌全当她初次离开南疆,还未适应,卯足劲给她找乐子,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要扭头回澜谷去。
除了她自个儿,谁也不晓得她的心思。
本是算好了时日从恩周城离开,料想在那小镇上多留两日,师傅便会追来,那么她也……
可是竟容她平安无事的又消磨了好些天,风平浪静,这更让她不安。
奎宿三人在他们身后跟着,对不日前暗中得知的消息闭口不提。
心里是道,小公子和小夫人能走得远些也好,远离那些是是非非,七爷总有法子人情两全。
各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一把就从夜澜身后将她另一只手抓住!
“师妹,你叫我好找!”
【南疆篇】颜哥儿的美男计(第一更)
这声音何其熟悉,夜澜一惊,下意识回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拉住自己的男人着一身深蓝简装,腰间佩戴了一把似苗人侍卫用的锋利弯刀,一手执着的抓着她,一手杵着根光滑的红藤木拐杖。
单看面貌,他最多二十出头几许,刚毅的五官轮廓分明,虽与‘美男子’不沾边,可却有种独特的魅力,亦正亦邪,亦妖亦魔禾。
他神情有些紧张,死死抓住夜澜的手不放,用他那双空洞的眼向她望来,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也焦急的做着找寻妲。
此人正是她师兄夜熏!
师傅没有寻来,反叫师兄先找来了,夜澜心情复杂无比,迎上他无光的眸子,双唇蠕蠕,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大街上人来人往,何其热闹,独独这狭小的一方如与世隔绝,
颜莫歌默不作声的看了会儿,见夜澜拿不定主意,干脆用以清冷的眼神扫向夜熏,淡声道,“你认错人了。”
话罢,他强硬的去分开那人抓住夜澜的手,再没有多余的说法,牵着她就往远处行。
毕宿和参宿横身将想追的夜熏拦截,却又在夜熏不客气的喊他们‘让开’的同时,夜澜先挣了颜莫歌,匆匆道,“他听不见!”
说完已是扭头走回去,主动拾起夜熏的手,迅速在他手掌上写了几个字。
颜莫歌怔怔然,当即有些不悦。
这瞎子听不见又如何?她是他的人,既然嫁了她,和澜谷,还有她这个穷追不舍的师兄早没了关系!
可是这会儿子,夜澜哪里还顾得上管他?
得了回应,夜熏脸容上松释了几分,又问,“你和谁在一起?为何会跑到祁国来?莫非你要一辈子离开澜谷么?”
若说他前两句是关心,那这最后一句便是质疑。
仿佛夜澜想要一辈子离开澜谷,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能逃到哪里去?
此话大大的惹了颜莫歌的不痛快,复而蛮横的把夜澜拉回自己身边,昂起下巴道,“她是我妻子,我去哪里她便去哪里!一辈子离开澜谷又如何?本公子还不屑让她回那个鬼地方去!”
气质甚浓的说完,得四双无奈的目光投来,他意识到夜熏听不见,遂又吩咐奎宿,“你告诉他!”
奎宿登时犯难,满脸都是苦涩!
怎么告诉?要他一个大男人抓着另一个大男人的手写字么?
奎宿委委屈屈的犯扭捏,叫他杀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叫他抓男人的手,这举动太过亲密……他不愿意。
颜莫歌自是看懂他那点心思,眼珠子只差没瞪出来!
怎么写不得了?夜澜都写得,他的手下竟还要犹豫半响?!
他们眼色里你来我往半会儿功夫,夜熏觉不出响动,把夜澜拉得越发的紧了,“小师妹,你同我说,可是有人强迫你来的此地?”
不得了了,还强迫呢?
颜莫歌是不晓得,这天下间还有人能强迫了他家油盐不进的娘子去!
夜澜见他脸容越发不好看,投与他的眼色里都是请求,随即在夜熏掌心写:没事,是我自己愿意来的,我们找个地方再细说。
她每在那掌心里写下一笔一划,颜莫歌都紧锁眉头望着,一撇一捺都不放过。
安抚了夜熏,夜澜转首对他,话未说出来,他先扬声,“奎宿,去找家清静的客栈落脚。”
他知!横竖都甩不掉那张狗皮膏丨药了!
……
夜渐深。
东长城的边城不比其他,戌时中城门就要关闭,若是到了冬日,还要更提早些。
故而戌时尽了,大街上便也随之安寂下来。
微风浅浅拂动,为这夜带来一份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平和。
细细的聆听,只有守城兵肃穆威严的往来交错跌宕。
坚硬的铠甲,锋利的兵刃,交叠出令百姓能够安稳入睡的钢铁之声。
家家户户灯盏渐灭,边境的城池归于宁静。
客栈中,颜莫歌占了间大好的雅间,独自坐在里间靠窗的软榻上小酌。
到此安置之后,夜澜倒是先告与她师兄听,她已成婚,嫁了颜姓公子为妻,他待她极好,二人很是恩爱,她此生能得一良人,心满意足。
有了这句话,颜莫歌先前积压的那点怨气也消散许多,心里舒坦了。
而且他看得出来,夜熏得知此事后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是有多钟情自己的小师妹,任哪个都能轻易瞧出端倪。
只可惜,夜澜早就是他颜莫歌的人了!
退一万步说,倘若他们师兄妹真的两情相悦,在他还没去到澜谷时,都早就好上了,那更没他什么事。
坐定后夜澜就先说了与他的关系,她那点心思,不就是为了安抚他么?
之后,颜莫歌放了大心回房小憩,容那师兄师妹说会儿话,反正有毕宿盯着,他不着急。
这点气度他还是有的。
彼时窗外月色正好,如玉公子半躺于榻,沐浴过后,着一件月白色锦袍,衣上绣着大朵展开的芙蕖花,与他披散在身后的柔滑青丝形成鲜明对比。
他姿态闲适,一手屈起置于身后作以支撑,一手拎着青玉酒壶,小口小口慢条斯理扬头品酌。
那衣袍与发自上而下,流泻满地,看上去很是洒脱。
又因暑热,他人是早就随性惯了的,除了那华袍之外,里面是不着寸缕,丝丝冰凉的衣袍顺着他无暇的身滑落,露出白皙的胸膛和侧肩。
沐着月芒,公子肤如凝滞,美目含着华彩,风姿若妖。
单单静止不动,都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奎宿从外走进来抬首一望,亦是被小公子如此华美的模样惊得呆了一呆。
这是……
颜莫歌未看他,只顾晒着月亮,一口酒饮下,口齿散着淡香,吐气如兰的问,“你说,比起她那个又聋又瞎的师兄,本公子如何?”
奎宿又是一愣,连忙低首作揖,老实巴交的回禀道,“且不论小夫人的师兄身有残疾,那位夜熏公子,无论是才智武功,抑或家世容貌,自是没有哪样能与小公子相提并论。”
听了这话,颜莫歌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他连声的冷哼,得意又不想太过表露,自然了,那夜熏是什么身份?他犯不着自降身价和他比。
暗自窃喜了会儿,才是对奎宿挥了挥手,“下去吧。”
奎宿早被难得一见的‘香艳’场面震得小魂飘飘,暗暗吞了口唾沫,退出雅间。
心是叹息道:看来小公子对小夫人用情至深,为了稳固地位,竟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
碍着颜莫歌是个大醋瓶,夜澜没得与夜熏短聚多久。
问客栈小二借了厨房,又亲自取来药罐仔细洗干净,再把随身带的药架在火上煎煮。
诚然,颜莫歌身子里的毒已经驱解得差不多,只夜澜不知到底还能陪他多久,那些自娘胎带来的剧毒曾经深入五脏六腑,沁入骨髓发肤,即便此时毒解了,却在常年累下不少疾患。
哪怕是他有那身武功强撑着,也是治标不治本。
故此她想,至少自己还能在他身边时,尽量为他调理。
煎了药,再回了雅间,与先前奎宿的反映一样,饶是夜澜再心如止水,也叫颜莫歌那副故意搔首弄姿的身段给吓了一小跳!
愣愣站在外屋与寝房相连处,她半响才回神,笑道,“这是个什么说法?半夜不睡,故意捡了窗边坐下,想吸引哪家小娘子眼巴巴的来瞅上一瞅呢?”
说完她就走近去,把手里那碗热腾腾的药汁递到他的面前。
颜莫歌没动,侧首来扫了一眼那药,又看看夜澜,狐疑道,“你方才给我煎药去了?”
自他沐浴后坐在这里,拾起酒壶拉开衣裳,这晒月光的姿势也摆了一个半时辰有余,将至后半夜,他家娘子还不回,他睡得着么?
越等他心里越不舒服,就算是师兄妹的关系,有什么话不能等白日再说?
就在他快按捺不住时,外面忽然传来个徐徐不急的轻
步声,他一准就认得,连忙装模作样,端住了!
眼下见夜澜把药送到跟前,煎药得多费功夫啊,自然是不能与哪个多叙的。
如此想着,颜莫歌再看回那碗药上,觉得好像脸色没摆对。
看出他心思,夜澜嗔笑了声,“瞧你那芝麻大的心眼儿,若真不放心,你才将为何不留下听听我与他说什么?何苦憋着自个儿装大度,还摆个这样的姿势,还要拎了酒壶添架势,非要我说,我与他早得什么,只不过叙了半柱香的闲话,其后都在厨房与你煎药,你可大好了?”
“好了,好了,听你这么说,小爷岂止大好!”
颜莫歌脸上愁云顿消散,支起身来,伸手拿了药碗喝下一大口,“你也知道我就是做做样子,这酒我都没喝几口,不信你看。”
说着就把酒壶往夜澜怀里塞,美酒虽香,他家娘子不喜欢,他以后戒了都可!
夜澜接过酒壶,果真还很沉,不禁觉得好笑。
在他对面的圆凳上坐下,顺手把酒壶搁在旁侧的桌上,她道,“我和师兄之间不得什么,你无需多想,若有想问的,大可问我便是。”
颜莫歌喝着药,抽空斜斜睨了她一眼,那风华流窜的眼珠子里都是计较。
问么,会不会显得太小气?
可是不问,实在是他心里一个解不开的小疙瘩。
思量间,夜澜提起纱裙,翘了腿,坐姿闲闲的,再丢下一句,“你的小气呢,我早就见怪不怪了,过了今时,下回你再想问,可别怨我不想说。”
撂下空药碗,颜莫歌痛快道,“说来!你和他从前可有……私情?”
唉……
颜哥儿也着实觉得自己没骨气,怎的本该他是那个理直气壮的人,可只消一到夜澜的面前,就怎么也硬气不起来。
“不得私情。”
四个字,立刻让他前一瞬那丝丝自觉的‘没骨气’都烟消云散。
夫妻之间,要骨气来做什么啊,好好过日子才是上佳之道。
夜澜光是看他脸色变化都够消遣了,尤其她每说一句,他那张俊脸,啧啧……
暗自偷笑,她继续道,“我师兄夜熏比我长两岁,他先我半个月被师傅抓进谷,天生力大,又能吃苦,谷中的粗重活都是他在做,因而师娘故去后,除了我之外,他也被留下来。”
那是小师弟是襁褓婴孩儿,奚芩照顾自己的儿子都来不及了,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夜澜则专心研习医术,偶尔得他指点,天资聪慧,进步极快。
四个人在谷中的生活愈渐平淡,慢慢的,也就各行其是,谁也不碍着谁。
颜莫歌问,“听你所言,他并非天生残疾?”
夜澜点头,平平说道,“师兄没有学医的天赋,只懂些粗浅的药理,不过对养蛊倒无师自通,在谷中年月长了,师傅成日外出,每次出去都会带上小师弟,对我们限制反倒不多,也便是说,我们想要离谷,是随时都可的事。”
哪怕是回去找寻原来的家人,奚芩为了傻儿子,为了报仇,哪里关顾得了其他的?
夜澜曾经回过恩周一次,那时望见爹爹带着弟妹出行,身旁有二娘作陪,如何都没有她的位置了。
于他们而言,她是已死之人,再者若她贸贸然回去,就算她没有想法,指不定会惊了二娘,生出祸端来。
索性她就藏在澜谷,就算出去,也只在谷外附近采药。
“我不知师兄是何时对我有了心思,他以为我不离开澜谷是害怕师傅,却也从来没问过我,有一日他故意将我支开,将师弟胁丨迫,以此威逼师傅放我,结果……便是这样了。”
奚芩怎会受哪个的要挟?
他的傻儿子是连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或许觉着真的死去了,还会当成是种解脱呢。
夜澜回谷才发现不可挽回,只好求奚芩饶过夜熏一回。
“说起来还是你这师兄自作多情了。”颜莫歌笑,美滋滋的望着夜澜,“你对他不得丝毫男女之情,是不?”
夜澜无奈的望他,重重咬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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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意大笑,猿臂一展,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抱着。
埋首在她胸口狠狠的嗅了嗅,再问道,“故而由始至终你心里只有小爷一人,是不?”
夜澜在他脸蛋上拧了一把,“又是公子,又是小爷,你这些自以为是的称呼能少点儿么?”
颜莫歌一脸的讶异,“少了那还是我?”
他颜家公子,天上地下,举世无双,自称当然要往了不起的喊。
见他开怀,夜澜懒得多言。
颜莫歌又问,“对了,那为何澜谷会是你的名字?从前不该叫这个吧?”
她那眼神将将斜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赶忙抢道,“是了,都怪我阿爹,这医谷不换个名字,叫人以为易主,怎让从前的是淡忘呢?我说得对吗?”
“对,都对!”对着个自恋的,夜澜实在言语无力,“你还有不对的时候?”
夫妻二人说着逗趣的话,颜莫歌是觉得他哪时都是对的。
这样也好吧,骗得过一时算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