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篇(二十六):不过是苦茶一杯
听巴彦在自己面前明目张胆的直呼先皇后的名讳,吓得祁念儿缩了脖子往身后隐没在黑暗中的太极殿看去。
幸而他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此刻正正站在广场中心,除了靠得近些的刘茂德仿佛在应和般忧愁的长叹,四下静得寂灭。
“你小声点呀!”祁念儿胆战心惊的提醒巴彦,却换来他嚣张的冷眼。
是了,他才不在意那个女人,就算叫了她的名字又怎么样妲?
这名字取来便是让人叫的,他高兴!
见他一脸刚毅,理直气壮的样子,祁念儿扑哧一声,狡猾的笑话他道,“我应该带面镜子来与你照照。”
此话惹得巴彦恶狠狠的向她瞪去一眼。
有些心思容人洞悉已够难为情,再被点出来,皇太子殿下情何以堪……
祁念儿白目的冲他吐了吐舌头,在他发作前抢先道,“你这么好奇,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吧!?”
“看什么?”他蹙眉,下意识问。
“汐、瑶、娘、娘!”她贼贼的,逐个字逐个字的说。
言罢,巴彦不言,用怀疑的眼色打量她,像是在考虑,又像是再猜测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祁念儿背着小手等他开口,远处的刘茂德也跟着把心悬到了嗓子眼。
这两个小祖宗,千万别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来啊……
半响,巴彦不屑的冷哼了声,“我才——”
“你才不去?”他还没说完,祁念儿接道,“你不去是怕因此惹恼我的父皇,你的阿爹,是不是?”
那‘阿爹’两个字她吐得极轻,还把‘她的父皇’也要带上,刻意拉关系。
伸手不打笑脸人。
祁念儿又道,“你看,你是知道的嘛,父皇心里只有汐瑶娘娘,可是不表示他不认你这个儿子,你为他着想,所以我说带你去,你会犹豫,父皇为你着想,所以才……赶你走。”
巴彦的心思被完全点穿了,他紧紧抿着唇,如兽一般瞪视跟前的小人精。
为他着想才赶他走?
一时半会儿,他是想不通这么多的。
可是连祁念儿都知道祁云澈要赶他走!
“让开!”良久,巴彦生硬的低吼。
啧啧啧啧,真像啊……
祁念儿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漆黑的明眸滴溜溜的在他身上打转,“你知道吗?你生气的样子最像父皇了。”
“那又怎样?”
“只你沉不住气,不过沉不住气也应该,姜还是老的辣。”
沉不住气?
顾不得祁念儿把祁云澈比作老姜,想起方才的对话,巴彦火从心中烧起。
诚然,这世间哪个有祁皇沉得住气?!
把手里的宝剑重新塞回给她,绕开她大步走远。
“嗳嗳,你要去哪儿啊?”祁念儿捧着剑对他追得契而不舍。
巴彦脚下如踩了飞云,恶声恶气地,“别跟着我,我要回蒙国了!”
“啊?!这么快?!!”本着来握手言和的祁念儿大吃一惊,晌午才娘亲一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真。
天空中冷飕飕的飘着一阵带着寒意的话音,“不是正如你的心意么?”
“我原先是这么想来着,可是现在没想了呀。”
“……”
“天都黑了,城外有食人的野兽,要不明儿个再走吧?”
“……”
“好好好,你要走也成,把剑带上,嗯……就当作皇太子殿下这次出使祁国,云珍送给你的礼物!怎么样?”
“……”
“唉,你怎么不说话?你说句话,你这性子和父皇真是像,一言不发要把人活活憋死,我……”
“闭嘴!”
巴彦快步朝自己暂居的宫殿走去,他步子越来越快,祁念儿却像尾巴一样小跑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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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送你吧!来时万人空巷,走时连天都污漆嘛黑的,怪冷清。”
“……随你!”
眼看着人一前一后的走远了,刘茂德站在广场上含泪长叹,“小公主终于长大了……”
才将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意思他明白了,是想让他想办法劝服皇上亲自送殿下一程吧。
……
戌时快尽了,一队车马行不疾不徐的从西城门行了出去。
这次巴彦来时就轻车简装,身边跟的都是岱钦亲自与他挑选的勇士,二十九人的队伍里,没有一个不会武功。
阿鬼领了轸宿和井宿一道出来,加上一队五十人的禁卫军,还有祁念儿专门乘的马车,夜本就不深,未至宵禁,到底是引来不少百姓的注意。
出了城,周围响动渐消,天地间只有马蹄声和滚动的车轮声交织在一起。
远离京城,向北而行,巴彦心情五味杂陈。
得身旁的侍卫唤了他好几声才回身,后面,马车里的云珍公主已经喊了他好久。
不耐的调转马头来到车边,祁念儿抱着宝剑,从车里探出半身,对他招手再招手,兴致勃勃,“上车上车,我们好好聊聊!”
巴彦骑在高头大马上,气势都高了许多。
都出城了,眼下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想听,人便婉转拒绝道,“如何你都是祁国的公主,直截了当的让小王与你同乘一车,如此不妥,小王还是骑马吧。”
说着,他还故意看向轸宿那处。
祁念儿不高兴道,“你不上车我怎么同你说你想知道的事!”
巴彦闷了闷,他确实……有很多想要知道的事!
……
马车是专为祁念儿所造,里面宽绰舒适,一应俱全。
怀着复杂的心情进去后,巴彦与她隔着中间的矮桌,相对而坐。
祁念儿正在专心致志的捣鼓桌上的茶具……
才等了一会儿,巴彦就不耐烦了,折眉问道,“你喊我进来就是为了看你泡茶?”
“耐心点。”祁念儿心平气和,低着头专注煮茶,繁琐的做完后,推了一杯到他面前,“试试。”
他虽面带怀疑,还是举起小小的紫砂杯,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之后就是……
“死丫头你给我喝的不会是毒药吧!?”皇太子殿下没风度的大骂,苦得他舌头都麻了!
抬眸,却见祁念儿自己也在‘苦中作乐’,双手捧着小巧的杯子,喝得愁眉苦脸。
缓了半响,她才慢慢道,“这个叫做雨前龙井,是父皇教我煮的,他煮的更要苦些。”
还没等他说出那句抵触的‘那又如何’,祁念儿道,“父皇就像这杯茶,很苦!”
或许比这一杯更苦一些。
“什么意思?”巴彦不明白。
放下杯子,祁念儿老成的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述她自己的故事。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不是父皇亲生的,至于我为什么会在宫里,为什么会有公主的身份,这都全赖一个人,就是汐瑶娘娘。”
“我娘亲是汐瑶娘娘身边的四婢之一,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听说,当年后宫的妃嫔各个都似吃人的猛兽,汐瑶娘娘天性软弱善良,最后……被害死了。”
“可是那些跟我没什么关系啊,最开始我不懂,听到宫里的奴才私下议论我的身份,说我不该有父皇宠爱,更不该做祁国的公主,我难受极了!那时候我和你一样,全天下最讨厌的就是汐瑶娘娘!”
一个死了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左右主宰天下的帝王?
只要想到自己的宠爱皆因那个人而得来,包括自己的名字,祁念儿就耿耿于怀。
她和巴彦是一样的,只巴彦的不甘和恨要多一些。
他是祁云澈的亲生儿子,却又并非祁云澈与心爱之人所生,他的存在是祁云澈负了慕汐瑶的证明。
他们多无辜啊……
“就在两年前,我做了一件事情。”
祁念儿低着头,陷进回忆里,继续道,“我悄悄跑出宫,进了云王府,我知道汐瑶娘娘在里面。起先我只想找到她,后来我在园子里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就想……放一把火……”
烧了干净!
说到这里,巴彦不觉动容。
两年前的事,那么祁念儿不过十岁的年纪,她竟然有胆想烧了慕汐瑶的尸身!
扪心而问,就是换做巴彦,他也不定有这个胆子。
世人都知祁云澈的痴情,她若真的做到,只怕性命不保,她做了他想过,却知道自己不会去做的事!
不得不说,此举委实太绝狠,更之余她小小年纪,可巴彦又比任何人都明白祁念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恨极了。
不是慕汐瑶的错,难道是他们的错?迁怒也好,只要慕汐瑶再不存在,他们就能摆脱这个桎梏了吧!
“后来呢?”他忍不住问。
“后来当然没有烧成。”回想那时的情形,祁念儿讪讪的,更多的是后怕。
“当时你是没望见,这么多年了,我爹娘难得有个一样的念头,要是父皇没有拦着,我肯定会被打死的。”
“父皇把我带到一个叫做‘听风小阁’的地方,他问我为何要这么做,我说,我讨厌汐瑶娘娘,因为她,父皇才宠我,才对我好,可是父皇根本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叫轸宿,我娘叫粉乔,我不该是祁国的公主。”
那身份压得她喘不过气,宫里宫外的流言蜚语字句都轻易伤她的心。
她还那么小,哪里懂从前那些恩怨纠葛,爱恨情仇?
“父皇听我说了之后,丝毫没有责怪我,反而笑了起来,他对我说,或许开始宠我是因为我的娘亲是汐瑶娘娘身边的人,或许我的名字叫做‘念儿’,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是真正的喜欢我,想对我好,把我当作他的孩子一样疼爱。”
抬眸看了看巴彦的表情,祁念儿笑笑,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信不信?我那时也说我不信,父皇就说,那我们走走看看,我再做他的女儿一阵子,要是之后还觉得不好,他就下旨恢复我本来的身份,再也不强迫我做任何不喜欢的事了。”
“那时我根本不懂,我认为父皇是天子,是掌控整个天下的人,他没有保护好汐瑶娘娘,却要我们那么多人陪他一起难受。”
“幽若姑姑说,人是最善变的,她最初入宫时,父皇满身的仇恨,一心为汐瑶娘娘报仇,那之后差点追随而去,但如今,你看,祁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还有……”
巴彦打断她道,“他没有死成,那是因为他饮下的根本不是毒药,而我母皇在那时赶到,要他配出生死相依的解药,你知道这些么?”
“我知道啊。”祁念儿比他想的要知道得更多,还反问他,“那你可知道,父皇在四年前就得到生死相依的解药,可他也没有在那时交给你,对了,那时候的你比现在好相处多了!”
巴彦杀人的眼光又从那对似极了祁云澈的眼眸里凶神恶煞的溢出。
祁念儿梗直了脖子抵触道,“你瞧你瞧,人都是善变的,你不也同四年前不一样了么?!”
只一句,车内气氛僵默。
过了一会儿,巴彦先打破僵局,低垂的眼眸盯着桌上的茶杯,问,“你说他像这杯茶,是个什么说法?”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啊……”祁念儿睁大了眼睛,苦苦的大叹。
“倘若父皇当初选了汐瑶娘娘,就不会有你我,就不会有国泰民安的天下,父皇没有负这天下,没有负我们任何人,他只负了汐瑶娘娘和他自己。”
巴彦不予赞同,讽刺,“照你这么说,他可真苦!”
听出他的嘲谑之意,祁念儿不悦道,“你不快活,无非是因为你觉得父皇没有正眼瞧过你,你不知,四年前你回蒙国后,每两个月的一封信,父皇都会细细的看,看完就保存在一个盒子里,他不在意的东西,根本不会这么对待。”
“你是不是还想说,既然他在意,为什么连信都不回?你怎么那么笨啊!你是蒙国的皇太子,你的身份若让有心人得知,就会被利用,被伤害。”
“你只想他是你阿爹却对你不闻不问,你没想过为了不负天下,为了两国永结太平,他负了自己最心爱的人,可你又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哪里会真的舍得讨厌你?”
“我不知在你们蒙国是怎样的,只在祁国皇室,天子用膳的时候有一条铁则,那就是吃的菜,无论多喜欢都不能超过三筷。你知道为什么吗?满满的一桌山珍海味,再喜欢也不能食过三次,至高无上的天子是不能有喜好的。”
“他对你的喜欢只能放在心上,轻易不会说给别人听,这与那时他对我说,再做他女儿一阵子的话,道理是一样的,这世间许多事情说没有用,要靠自己去感受。”
“他以为只要不给,就能绝了你的念头,你就不会在意,今后还有更多你在意,且是在意你的人。”
“他在保护你啊,你懂不懂!”
祁念儿的每句话都重重的敲击在巴彦心里,这就是成为一个帝王所要承担的一切。
在巴彦的面前,也有一条帝王之路要走,正因为祁云澈是走过的人,故而他更加明白如何做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看似无情,实则全是情!
“你若是还不相信的话,我再同你说一件事吧。”
祁念儿掷地有声,“从前你写信来,父皇总会立刻拆开来看,我不喜欢父皇读你的信时露出的表情,都是慈爱和期望,纵使他从来没有说过,可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从没有那种期望。”
“我缠着父皇也要看你写的信,上面满满的都是蒙语,我看不懂,父皇就念给我听,你在蒙国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
“你别以为他念给我听是宠我,或许有吧……但一定不会全是,他太需要一个人陪他分享了,可两年前,你的信断了,我反倒成了习惯,有一日我忍不住问父皇,为什么你不继续写信了?是不是因为他不与你回信,你生气了?父皇说,这样很好,他终究给你了你想要的,他说,天下间最对不起的是汐瑶娘娘,然后就是你!”
天下间最对不起的是汐瑶娘娘,然后就是你!
一个是他此生唯一所爱的女人,他没有保护好她。
而一个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从未对他尽过一天为人父的责任。
天子,天子……
一国的兴茂,百姓的安乐,都是牺牲了天子的所有,成就了这一切。
一人担负着整个天下,他失去的都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千古一帝,不过是一杯苦茶。
“我……”
捏住被斟满了的那杯只剩下余温的茶,巴彦欲言又止,心中如同被一块巨石哽住,长久说不出一句话。
把宝剑重新递给他,祁念儿的神情慎重,“把它带上吧,父皇心里是想把它给你的。”
巴彦一怔,“你说他原本就想把剑……给我?”
说起此事来,祁念儿不禁撇嘴,嘟囔道,“谁叫你不争气,没有赢墨玄哥哥。”
罢了,她把精美的宝剑再度塞给巴彦,物归原主。
只有她察觉那时祁云澈眼底一扫而过的失望,浅淡不惊,却真实的有。
她想,巴彦这么没用,那宝剑还不如给了自己,这才胡搅蛮缠,非要把剑弄到手。
而巴彦到底年少气盛,一激他就火起,更叫祁云澈暗自伤神,方才把剑赐给念儿,算做是……赌气之举吧。
儿子是他亲生的,却也是宝音那个女人的。
一半似他,一半,似的却非他爱的那个女人。
这重矛盾的心思,恐是连祁云澈自己都无法弄明白。
车马在山间不疾不徐行着,无人发现,山崖上早有一行人等候在那里。
祁云澈骑在马上,立于山崖边缘,宽大的黑色斗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完全罩住,清风徐徐,扬起披风一角,露出内里些许金色的锦袍。
他淡淡的注视着下面行过的人,一如往常,将所有的话语沉淀在心里,独自品尝。
身后,幽若叹道,“来都来了,爷却只派人把解药送过去,唉……”
祁云澈勾了勾唇角,“朕觉得,如此甚好。”
心已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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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这时,冷不防一股猛烈的痛楚在他体内卷起,他猛烈的咳嗽起来,重重的咽出一口浓血。
幽若等人大惊!马背上的男子已往下栽倒了去……
结局篇(二十七):贪念成灾
祁云澈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很美,因为有汐瑶在。
他又见了她。
这一次,他身在重重迷雾中,任凭如何努力都走不出去禾。
她在他的注视下,连站姿都显得失措,一声声的唤着他,不停张望四下找寻,她知,他就在这里妲。
到底对他还是不甘的。
他很享受她那一丝情绪,至少如此便可证明,那个祁云澈并没有将她心中的自己完全取代,还能留在她的心里,还能这样与她说话……
真好。
可是同时,他又是那么矛盾。
耳边还能听到身旁的人焦虑的低声,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呕了血,衰弱的从马背上跌落,送回宫里的途中,颠簸之感清晰非常。
曾经的他所向睥睨,战无不胜,可是而今,他骑在马背上,连维持身形都做不到……单是此都让祁云澈无法接受。
再被雾境里的人唤回神来,视线触及她时,不安的心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至少她已摆脱了这一世的痛苦,至少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她不会看见。
继而,他又庆幸方才没有走出去。
——你在哪里?出来见我啊,我有好多话想问你——
我就在你身边,从不曾离开过。
——我不知道何以会变成这样,我应该是死了的,我以为只要努力去改变就会不同,后来才发现原来我回到的这个十年前,早就不同——
是不同了,祁云澈庆幸这种不同,庆幸她回到了十年前,又心痛她回到了十年前。
只因,那里不属于他。
祁云澈知道这雾境不宜久留,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劝解她的了,纵使他想过,倘若她能留在这里,那么他也不要醒来,一直这样,什么天下,什么社稷,他已然可以再无所顾忌。
可他却又知道这样委实太寂寞,她理应得到更好的。
最后汐瑶说……你们都不懂。
她在他的眼中连低垂的眼婕都委屈极了,无助得让他想立刻将她抱住。
可是他已经做不到了。
不是不懂,是没有再言的必要。
醒来,那个祁云澈会好好的守护你,陪伴你,一生一世,至老至死。
……
不知在那里呆了多久,不知那里到底是哪里。
祁云澈断断续续的梦着汐瑶,随着她赏了纳古斯的美景,随着她观了一场侉萁的婚礼。
他想告诉她,在这一世粉乔同轸宿也在一起了,或许白蕊和炎碧早晚会修成正果。
他想告诉她,他也为她做过一把匕首,亦是在很多年以前,只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不过完成了一半。
他在想着许许多多时,耳边时而会听到细碎的人声。
念儿哭得伤心伤意的问,“父皇到底何时醒啊……”
徐锦衣听了御医的回话之后淡然自若的叹,“生老病死,人之所经,千古一帝也逃不过。”
随后被袁正觉恼火的低斥。
刘茂德的焦虑则被反复的踱步声取代,他来回的走着,甚至祁云澈都能想象出他踱步的位置和姿态。
背一定要勾着,皱如橘皮的老脸上,每条褶皱都压着重重忧心。
还有朱雀暗部的死士,这几日藏在殿梁上闲话的次数少了,让没有如梦的祁云澈感到颇为无聊。
这几日,到底过了几日?
完全清醒过来时,蒙国那边刚传回巴彦皇太子回到王城的消息。
将近一个月了。
巳时,幽若像往常那样进寝殿来点香时,欣喜的见到祁云澈正站在书架前。
他身上披着深紫色的外披,里面还着着寝衣,墨发垂散,看背影消瘦了许多,面对着书架,微微低着头,手里不知拿着什么,正在细细的看。
“皇上,您醒了!!”幽若半响才确信不是自己眼花。
她还端着载满温水的铜盆,打算为祁云澈擦拭,惊动至于,那盆里的水都溅出许多。
皇上醒了,该去叫御医,告诉鬼大人,还有刘公公,还有这近一个月来每日都在外殿守候的云珍公主……
身子转到一半,她又猛地想起什么,复又再端着水盆颤颤巍巍的转回去盯着祁云澈看,满眼对着关切。
外面的刘茂德听到她的声音,也在这空档里迈着步子行进来,看到主子醒了,便是站在那里,脸容说不出的苍白柔和,一时几欲老泪纵横。
醒了,终于醒了……
多少人担心他醒不过来。
“朕没事。”祁云澈转身看向她二人,淡声道。
末了又低头看看被他取出的物件,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上面完成了一半的雕纹,眸色渐沉,思绪渐深。
刘茂德眼尖的认出那是什么,不知皇上为何会在醒来就将它取出,心底将将生出这个疑惑,又似恍然大悟般。
是不是……快到那个时候了?
心中一痛,他连忙低下头去,“皇上,您昏睡了将近足月,太医说,乃是常年乏症所致,加上天有寒气,略咳血……待您醒后,需服温补汤药,为龙体蓄气。”
心领神会的缓缓说罢,刘茂德面上已恢复了太监总管该有的稳重。
这袭话已然是在婉转的告诉他们的万岁,如今他的那副身躯药石无灵,想要再延缓些时日,就只能靠药物来维持。
祁云澈没有丝毫惊讶,只淡声道,“去煎药吧。”
余光中又见刘茂德未动,他抬眸,想了想再问,“蒙国那边可有消息?”
“回禀皇上,前日来讯,巴彦皇太子殿下已安然无恙归了王城。”
祁云澈轻轻点头,略作斟酌,最后在书桌前坐下,吩咐,“召明王、定南王还有两相入宫。”
“奴才遵旨。”
……
很快,药煎好了,祁云澈看到幽若专诚用玉盘盛的蜜饯,竟还好心情的与她说笑,道,他又不是云珍。
难得爽快利落的把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那些西域番邦进贡的蜜饯还是留给吃药怕苦的人吧。
这过往的十几年中,至少幽若是不曾见祁云澈服药的。
便是因此,在后来漫长的年岁里,她曾经与普天太多世俗的平凡人一样,以为帝王真的无坚不摧,药石之余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来说,都是俗物。
直到她亲眼望见祁云澈在她的面前从马上摔下……
那一刻,仿佛望见了祁国天下的崩塌。
胆战心惊。
服了药之后,祁云澈用了些御膳房送来的小点,没得一会儿,两相、明王还有定南王先后入了太极殿。
幽若与刘茂德一左一右候在殿中的书房外,清晰的听到祁云澈下了哪些旨意,俨然如交代身后事。
不知不觉她眼眶就红了,抬眸之余望见阿鬼从殿外行来,沉缓的步子迈得好似比以往沉重些。
已无需哪个再多言,他们都知道,那个时候快要到了。
午膳是念儿来陪着一道用的。
她眼睛红得像兔子,见到了她昏睡多日的父皇后却是强迫自己笑了出来。
祁云澈换了闲适的天青色常服,倚在榻上,姿态虚弱。
他向疼爱的义女展开怀抱,淡笑道,“过来。”
念儿猛地扑进他怀里哭得毁天灭地,一口一个‘舍不得’。
她亲耳听到七日前在琅沁阁里,御医沉痛非常的说,“哪怕皇上醒来,日日服药,也只能勉强再拖延一个月。”
一个月,只有一个月了……
可是她实在舍不得她的父皇,要怎么办呢?
那一时,整个寝殿里除了祁念儿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不知殿梁上哪个死士在陪她一起抹眼泪。
唯独祁云澈是笑着的,很是开怀,打趣众人说,原来他竟是这样讨人喜欢。
……
这夜帝王安眠,再不被纷纷扰扰所困。
次日,云昭帝上朝,下旨退位让贤于兄长明王祁明夏,结束了他在位十九年的统治。
他交到祁明夏手中的,是一个坚不可摧,正值盛世的皇朝。
又是正午。
太极殿里难得往来匆匆,宫婢们有条不紊的做着整理和打扫。
粉乔和白芙等人在内殿将祁云澈常用的物件都拾缀出来,安放到搬来的楠木箱中,本觉得不会太多,不知不觉都装了满满四箱。
这会儿,当唤他一声太上皇了。
退位之后本还可住在宫里,众所周知,他心中仍有唯一的挂念,回云王府度日是最后的心愿。
小书房那端偶尔传来阵阵哭泣声,还有祁云澈颇无奈又哭笑不得的叹息,说,你们女子怎么这样爱哭。
之后又听他一通好言相劝,安慰的话说得都叫人觉得啰嗦了,白蕊才是点了点头,答应风风光光的嫁到北境去,嫁给炎碧。
她将一点头,祁云澈就立刻下了口谕命人飞鸽传书,让塔丹城主务必要给他这个身无实权的太上皇一个大些脸面。
他身边的人,哪个他都在意得紧。
之后是幽若。
这个在他身边恪尽职守伺候了自己十余载的宫婢,终归是有些不同的。
云昭十一年,鬼宿就找到幽若的妹妹。
说来很是巧合,幽若的妹妹算得个命好的,先被京城一家膝下无子女的粮商收养,其后在一年的上元节遇了右相徐锦衣,两人彼此瞧上了眼,这便做了相爷第十七房小妾。
大祁有一笑谈,为妾当入相府。
只道那徐锦衣是个怜香惜玉的,对府中成群的妻妾一视同仁,姐姐妹妹们相处极好,从不曾听说哪个争风吃醋。
渐渐的,也就成了三妻四妾中的典范。
得知妹妹平安无事,还嫁入相府,徐锦衣也曾提过,倘若她愿意,随他回府,由他做主为她找一门好亲事,抑或养她一辈子都不是难事,幽若只道容她想想。
这一想,就从十一年想到了十九年。
徐锦衣是个明白人,兀自看出端倪,从此再也不提。
书房里还未等祁云澈开口,幽若先道,“七爷不必多言,奴婢都明白。”
该她离开了。
祁云澈平静的注视她,她端正的站在他的面前,双手交叠于身前,那张曾在过往的时日里为他解了无数相思的脸容漾着一抹自若和包容的笑意。
眼前的女子早就没了当初身在皇宫的彷徨和不安。
她是那样气度,宛如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将她放在众多宝石里也掩盖不去她自身的光芒。
最初他自私的将她当作一个替代的陪伴,而后呢……
无数次,祁云澈在心底问过自己,在他漫长的帝王生涯中,幽若于他而言到底该算做是他身边怎样的位置。
这仿佛始终都没有答案。
就在他如是做想时,幽若忽而道,“因为七爷心里只有一人,而幽若胆小怕事,唯一的优点便是有自知者明,七爷需要一个陪伴,陪伴在七爷身边,幽若能保住性命,故而,是幽若利用了七爷。”
“是这样吗?”祁云澈失笑。
她眸色清明,笑容溢在脸上,终归被他望出了和汐瑶的不同。
怎会相同?
原来竟是这样的……
……
天光渐暗,一列马车自皇宫正南门而出,向云王府驶去。
右相徐锦衣携着他的十七夫人站在旁侧默然注视着,车马远去后,一身着寻常女子穿戴的人端正的面朝皇宫行了一个跪礼。
她跪的不是帝王,更不是这座深宫,而是她耗尽了的美好年岁。
她伴君身侧,换来一世太平,很值得。
徐锦衣见她这一拜,难得佩服,“这世间心思通透的人已经不多了……”
……
>
回到云王府后,祁云澈每天过得简简单单。
晨起看念儿习剑,或听白鸢弹个琵琶,白琦的厨艺比御膳房还要高明几分,众人都望在眼里的,近来七爷的胃口很好,笑容也多,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十分和气。
他在华金楼里找了许多闪闪亮亮的宝石,每天午饭罢了,一边饮着闲茶,一边做匕首。
在位时他就不爱动手批折子,这门技艺更生疏了不少,他做得极其慢,但总算是个消遣。
每个三两日就会有人来看他。
爱棋成痴的宋大学士,成日花天酒地的陈月泽……
至今仍未成家的十二将将从东华海回来,眉飞色舞的同他说起那处的所见所闻。
看着他,祁云澈忽然想起汐瑶在的那个地方,他这十二弟似乎不太圆满,一语状似不经意的问他可想出家,反倒把祁璟轩好一个吓!
那佛门清静地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祁国的有福之人,还是只管享福享乐为妙罢。
消磨着时日,祁云澈每夜都会梦到汐瑶。
他不知这是回到了云王府的缘故,还是自己大限将至。
始终没有到暗室里去见她,因为匕首还没有做好。
在梦里见到她在王城外被袭,让他跟着惊魂一场。
醒来后便又召了冷绯玉入府,交代了有关道家和轩辕氏的隐患。
一天天,一时时,天上的月由弯变圆,月圆了,人何时才能全?
这夜,祁云澈总算将匕首做好。
借着琉璃盏的光,他捧在手中细细的看,细细的回想,之后意料之外,又合情合理的笑了出来。
他在梦里见过的,那个祁云澈送给汐瑶的匕首,与他此时手中这柄一模一样,并非刻意所为。
冥冥中自有注定。
他在意那个祁云澈,可他到底也是自己。
旁侧,趴在榻上睡着了的念儿听到他沉哑的笑声,揉着眼睛坐起来,见他手中翻转着一精巧之物,眸里霎时清明,“七爹爹,匕首做好啦?”
他都不是天子了,她自然随着改了口。
只唤一声‘爹爹’,倒比那个‘父皇’要亲近许多。
“是。”他应声,语气里不乏并未刻意掩饰的愉悦。
念儿一蹦一跳的来到桌前,伸出她的小手,“能不能给云珍看看?”
祁云澈抬眉瞥着满脸期待的小丫头,却正色道,“不可以。”
外屋,不知是那个‘扑哧’的笑,但凡是同慕汐瑶有关的,在七爷那处都没商量。
祁念儿撇嘴,嘟囔了声‘七爹爹真小气’,讪讪地,“不可以就不可以罢。”
亏她还陪了他这么久,这个爹爹没良心!
回到云王府后,祁云澈虽面上病态未消,却很少再咳血了,整个人轻轻淡淡的,再不穿那一身叫人难以接近的金袍,柔和了不少。
他渐好,念儿心里也高兴。
这些,祁云澈都看在眼中。
打量手中的匕首,回想连日来的梦,就要大婚了,他不知可否能见到她穿上嫁衣的模样,人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贪念。
得到了一些馈赠,就还要再求更多。
他心满意足的望着精美的匕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上面的雕纹和漂亮的宝石,多想亲手交给她。
收回思绪,他不动声色,对面前气鼓鼓的小人儿道,“去煮茶与我喝吧,若煮得好,我就勉强给你看看。”
“是勉强的啊?”祁念儿摆出狐疑,昂着下巴,“我待考虑考虑。”
屋外传来粉乔低斥,“喊你去就去!七爷白疼你了!”
“哎呀娘,我同七爹爹说着玩呢,爹爹要喝茶,念儿怎会不从?”
“那你还不快去?!”
“就去就去!娘最凶了……也不知道汐瑶娘娘是不是真的最疼你……”
“祁念儿!!”
母女二
人拌着嘴,屋里其乐融融,混然未查,坐在书桌前的男子便在这时悄无声息的渐渐失了意识,手中,匕首紧握。
是到了时候吗?
耳边分明还能听得见去到外屋的念儿被粉乔拧了耳朵,是哪个在笑,哪个在求饶,哪个在劝解……
你看到了吗?
汐瑶。
最后,脑中只剩下这个名字,他的身子仿佛变得很轻,他又置身梦里,看见那座北方的王城,看到高耸入天的跪神台……
结局篇(完):那样很美,很美
坠落……
有一刹汐瑶以为自己定会粉身碎骨。
要死了吗?会就这样结束吗妲?
眼眸里最后映入的是祁云澈惊慌失措的表情,她想对他笑,对他说安慰的话,然而已来不及,她已然从高塔上失坠禾。
脑中有无数的疑惑在盘旋,接着她想到了很多,软弱不堪回首的前世,挣扎想要逆转的今生,历历在目。
一幕幕飞快的掠过,那些身影她无比熟悉,那些名字在她唇瓣里呼之欲出,那些记忆如潮汐起起伏伏。
最后,那些纷乱繁复渐渐化作一个身影,祁云澈,祁云澈……
一个名字,两世缱绻。
过往解不开的心结,而今舍不去的爱恋。
她想用手将他抓住,可是眨眼间,那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他骤然消失,归于了永恒的平静。
……
十一月十五,夜。
寒风混着鹅毛大雪呼啸不断,肆虐着北方尊贵的王城呼奇图。
威武沉肃的大王宫被阴霾笼罩着,任凭风雪再大,也难将那一缕汇聚在人心深处的愁绪吹散。
那件事已经过去整二十日了。
天意弄人,宝音终是因妒成恨,与轩辕氏的亡国余孽和赫连王子串通,想要迫丨害汗妃。
结果是轩辕曜被汗皇一箭毙命,而那两个女子双双从跪神台的第七层坠下。
宝音摔落时,头部正正撞到建在湖面其中一道用坚硬的红岩所造的桥上,血和脑浆迸得到处都是,面目全非,死状极其可怖。
汐瑶是不幸中的万幸,掉进冻结成冰的画星湖,虽被当即救起,身上骨头也折断了十几处,自那日后,一直昏睡着。
至于有仇必报的赫连鸿,依照原先的计划,他该等在王城外,只消宝音的人把汐瑶送出,他就可将她带回自己的部族。
手中握着汗皇心爱之人的性命,是要如何为他的二姐报仇,还是怎样让他们的赫连小国摆脱蒙国附属的命运,由他说了算。
当初天烨帝要对付张家,身为云王的祁云澈为替汐瑶免除后顾之忧,声东击西,施计南疆王,让赫连二公主赫连蕊被活活做成了人蛊,无辜惨死。
赫连王子誓要为二姐报仇,祁云澈便借机斩杀南疆王,从而引起苗域王权相争,无暇再顾忌张家。
后来张家在大火中付之一炬,祁云澈却留下了一个与赫连皇族脱不了干系的隐患。
在汐瑶等人入呼奇图安置,婚讯将至时,轩辕曜才将实情告知赫连鸿,加之宝音求不得所爱的不甘,一切被他利用得滴水不漏。
谁也没想到,轩辕曜早就另有打算,潜入王宫就没有打算再活着离开。
在神台上他施以诡言迷惑宝音,让她与汐瑶同归于尽,才是他真正本意。
赫连弛赞得知此事忙以飞鹰传信,希望能阻止儿子的冲动行事,可到底是晚了一步,随后,赫连鸿也被王宫的守卫军生擒。
听说,不日前汗皇已下令将其释放。
纵使赫连乃为小国,要将此国灭掉对于蒙国来说易如反掌,可终归是祁云澈不仁在先,汐瑶性命暂且得保,于情于理,他无法也再不能多做追究。
将近子时,一辆马车在愈发迷乱人眼的风雪中缓慢的驶进了大王宫。
……
连日来,祁国与蒙国近乎被翻了个遍,只为寻找一位神僧。
起初这些,祁云澈连一个字眼都不相信。
尤其当冷绯玉告诉他,一年前在忘忧山上,汐瑶就与他说的那些与前世有关的记忆时,祁云澈更加只觉得荒谬。
这要他怎么相信呢?
假若这个汐瑶从前世而来,今生又是个怎样的说法?
那‘云昭’的国号不过是他随口一说,倒成了日后印证她的凭证。
回想他们的相识,回想最初才子宴上一眼恨极爱极的复杂眸色,并非不是有迹可循。
否则,汐瑶怎会总让他感觉自己对于她而言,似是又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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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刚战死巫峡关,操办完丧事,她就忙着对付张家,以入了慕府的张恩慈为当先。
可若慕汐瑶还是曾经传闻里那弱不禁风的女子,她的父亲怎会将如此紧要危机的事告知与她听?
凭这一说,她竟在父皇那里瞒混过去,那也只是因为他们不够了解她!
她早就知道他在将来会成为祁国的国君,故而对他避之不及。
可她对他却又是万分熟悉,哪怕是在棋盘上的对弈,不用动任何心思都能将他步步牵制。
广禹州的天灾,她以毫无缘由的先见之明让沈瑾瑜拥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一言一行甚至能颠覆整个大祁!
而对于祁煜风,她更早早的就对祁云澈说过……此人留不得。
太多的破绽,而这些‘太多’又被她掩饰得如此之好!
朝夕相对,祁云澈最初对她疑惑也随着时日淡化。
他总以为拥有了她,那些她不愿提及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才子宴的初见,她质问他,“你身边可有心肠歹毒的不得不防的人?你可尝过被亲友设计暗算的滋味?你又可曾试过被置于困境走投无路的绝望?你根本什么不知,你有何资格嘲笑我?”
一直,他总是无解她为何坚持的说他什么也不知,哪怕是说了他也不会明白,不会信。
只因她自那一个不为所知的十年前来到此,说与谁听都会被当作疯话罢……
十二的生辰,他们在听风小阁,她问,“倘若我蠢得一无所知,而皇上与你我指了婚,王爷可会对我一心一意?还是会找个机会将我扫地出门?”
只因,她看破了将来。
假如她还是那个软弱无能的慕汐瑶,就算嫁他为妃,将来为后,也终逃不过命绝深宫的结局。
在苍阙,提起过往的种种,汐瑶对他说,“我知道会发生,可我不确定是何时,正如我早就知道皇上在那么多儿子里最属于的人是你,而将来你一定会做天子,然而当中原因,那时我是不知道的。”
只因……不同了。
这一世没有云昭皇帝,没有汐瑶皇后,更没有后来深宫里的尔虞我诈。
不同的一切让她茫然不知所措,她逃避过,是他对她步步紧逼。
唯有一样相同,无论身在何处,不管历经几生几世,慕汐瑶都爱祁云澈。
“倘若,我说的是倘若,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挫折,而我也并不似现在的模样,我软弱,自私,时时都需要人守护,假使你做了祁皇,我做了最没用的皇后,还……死了……”
那日在纳古斯的冰洞里,若不得人来扰,是否她会将后面未曾说完的话告知与他?
如此说来,最后她会因他而死?
就算真的有那个他从不所知的前世,她更早已有言,她不是当初那个慕汐瑶,又怎还会难逃一死?
止住纷乱的思绪,站在寝宫正殿里,祁云澈背对寝殿,忍住数次想要回头的冲动,深深的往胸腔里吸入一口被炭火烤得有些熏呛的气息,眉目间的忧虑又被加深了些。
自汐瑶从跪神台坠下,随后的日子他越发坐立不安,连情绪都遮掩不住了。
殿中其他人看在眼中,冷绯玉刚张了口,却又恍然说与不说都无用,除非那女子醒来,若醒不过来……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祁若翾坐在矮榻的左侧,眼眸跟着才入宫的十二转。
但见他穿着一身褐色的袈裟,来来回回的踱步,面上尽是焦躁,那颗光秃秃的头委实惹眼得很,晃得她心烦意乱。
“十二……”祁若翾忍不住喊停他,“莫再走了,过来坐下。”
祁璟轩顿步,呆呆的侧首望了她一眼。
半个时辰前,他随师傅一道入大王宫,只道了个‘阿弥陀佛’,就被皇姐骂得狗血淋头,这会儿他是没纠正他乃无戒僧人,不再是什么‘十二’的心思了。
想想,他默不作声的走过去坐到祁若翾的右手边,接着一声长叹。
沈瑾瑜的人马找到他与师傅时,他们正准备乘上前往东华海王岛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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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只听得事情的一知半解,来的路上又因为风雪耽搁许久,将将入城,方才得知汐瑶自高台坠下,昏迷不醒。
即便师傅的医术出神入化,能为毒入骨髓的颜莫歌续命至今日,可只消将需要医治的人调换了个,不管是无戒和尚还是曾经的十二,他心里都揪成一团,关心则乱。
再者,自小到大,师傅何时与人把脉这样久过?
只这比旁人多出一层的担心,他是不敢当着祁云澈的面讲出来的。
听他一声忧虑忡忡的叹,祁若翾刚端在手里的茶也不想喝了。
她大老远的来,原本是想亲眼望到汐瑶嫁给老七,哪知遇上这糟心的事,莫说她如今身为祁国的女皇,就是自身这长姐当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
重新把茶盏放回桌案上,她语色平静的宽慰道,“汐瑶吉人天相,前日大夫不也说了么,伤得最严重的那几处都见大好了,体内的淤血也在渐渐消散,这般福大命大,加上你师傅在,不会有事的。”
她说完,倒是众人都一致的向祁云澈望去。
既然没事大好了,为何还不醒呢?
祁若翾浑然觉出合着是她多了话,面露一抹尴尬之色,转而又端起才放下的茶,闷闷的饮下一半。
冷绯玉见她自己都是手忙脚乱的,无奈把头摇摇,蹙起的眉头多日不见舒展。
陈月泽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光是无名大师来这一会儿,他坐下又站起都不知多少次。
而颜莫歌看似懒洋洋的倚在侧边一张软榻上,和寻常没什么两样,手里没精打采握着不知是飞墨还是凌歌的尾巴,到底是担心上了!
只气急败坏的责难一句……慕汐瑶真真不叫人省心!!
沈瑾瑜闻言淡笑不语。
谁能说不是呢?
他这三妹妹,哪怕是放多几双眼睛牢牢盯住了,都会生出闪失来。
不多时,无名自内行出,外殿的人和豹子齐齐涌上去,只见他对祁云澈作了个佛手之礼,道了‘恭喜’二字。
祁云澈不明的一怔,面上更为不解。
唯一没动作的颜莫歌很是生奇,“人都昏睡了整二十日,不知大师在恭喜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立刻被颜朝横眉瞪着低低的斥责了声。
若不得无名为颜莫歌换血续命,他早就去见了阎王爷!
此处这里哪个不关心里面的人?唯独他轻重不分,尽得罪不该得罪的!
“颜小施主向来心直口快,颜施主勿要责怪。”无名早就习以为常,罢了才对神色紧张的祁云澈道,“恭喜大汗,汗妃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他字句简单,却震慑了所有人!
“你说什么?!慕汐瑶有孩子了?!!”颜莫歌从榻上弹起,惊喜连连。
转眼,他又想到了什么,兀自古怪道,“王宫里日日都有大夫来请脉,何以不曾看出?”
无名不急不躁的答来,“汗妃自高台坠下,体内积有淤血,故而滑脉之象不显,老衲”
“那孩子可有事?”颜朝追问。
有了这句话,连光了头的十二都大喜于色,忙看向祁若翾,像是想要求个同喜似的。
竟然有孩子了,总算有孩子了,可——
诸人的心思一转,刚喜上眉梢,又很快黯然了去。
偏生在这节骨眼上……
祁云澈亦在听后,眼底不过微有轻漾,随后眉头折起,沉声问道,“可是因为有了身孕才久不见醒?”
若是这般,要叫他怎办呢?
无法在母皇下毒的期限之内受孕是死,假使昏迷是因为怀着这个孩儿,她要何时才能醒?
看出他的担忧,沈瑾瑜道,“汗皇莫要心急,既然无名大师未道汐瑶有性命之忧,自然是不得紧要了,至于汐瑶一直不醒……”
话到此,他望向无名,语态诚恳,“大师曾与在下说过,汐瑶这年命有一劫,可是此劫?”
无名点头,“正是。”
“此话怎讲?”祁云澈是个不信这些的人,只事关汐瑶,他不得不谨慎。
还有她说的前世的事,莫非与那些有关?
很早以前他就在汐瑶眼中察觉端倪,她明明看着的是他,却又不是他。
尤为在她来了北境之后,与他独处时总是疑神疑鬼的往四处张望,连祁云澈都觉得,可是在暗处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抑或者该说……只是她?
那个人又是谁?
无名缓缓道,“老衲在多年前曾在江南烟雨城与幼时的汗妃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便望出汗妃面透国母之相,头年忘忧山竹舍再见,却发现汗妃的面相已然不同。”
冷绯玉想起汐瑶对他说过,在前世,她就是祁云澈的皇后。
且是婧芝对相术略有钻研,后而也同他打趣过,说汐瑶生得一副国母的好样貌!
而今细细想来,如果当初汐瑶安于听从圣意,便不会生出那么多枝节,那么结果定与她说的那个前世不会有太大分别!
就是连她自己都道:这一生变数太多。
“如何不同?”冷绯玉问,心思里直觉这是关键。
只听无名再道,“汗妃虽自身命数不同,却窥得先机,牵一发而动全身,又因她有国母之相,心系之人定能成为一方霸主,如今汗皇大业已成,便是汗妃应劫之时。”
“怎的大师越说越玄乎?”颜莫歌费解,“澈哥成就一番大业本就是天命所归,与慕汐瑶有何干系?就算有,那她当是有功之人,为何要应劫?”
无名和颜悦色,淡笑道,“汗皇虽贵为蒙国女皇之子,却也是祁国的七皇子,祁国皇位当非他莫属,只如今不是变了么?颜小施主仔细想想,倘若没有汗妃从旁推波助澜,今日的祁皇是谁,今日这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局面?而汗妃的应的劫,乃是前生就种下的因,今生得了不同的果,如此罢了。”
……
前世因,今世果……
回味着无名大师的说话,祁云澈只身行入内殿。
便于此时,只想守着她,等她醒过来。
汐瑶静静的平躺在宽大的床榻上,乌黑富有光泽的长发像丝缎一样铺散开,她的双手置于身侧两端,眼眸闭合着,面目安宁,无喜无怒,鼻息轻缓均匀……
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已经不记得在心里说过多少遍这句话,她也仅仅是在安静的睡着。
比起前些时日,她的脸色好了许多,双颊上隐隐透出少许红润,只这少许,足够令祁云澈松释一些。
她就近在他的眼前,可为什么,却让他感觉她在离自己无比遥远的地方?
汐瑶,你想离开我么?
沉下身,他就这么不顾形象的坐在床榻边缘的石阶上,探手将她外侧那只小手轻轻抓在掌心里,深眸时刻不离她的脸庞,眼底总是带着一丝期待。
一丝便足够,他不敢要求得太多。
僵默了良久,祁云澈张口来,用连他都感到讶异的声音,沉缓的对安睡的人儿说,“你体内积下的淤血渐消,多处折伤的地方也在慢慢恢复,不过所有的大夫,还有无名大师都说,怕是醒来后,腿脚会有些不便。”
言罢顿了顿,专注在她脸上的眸色又仔细了几分,像是想用这番言语将她吓唬醒来。
从来他都知道,如她所言,他是个狡猾之人。
确定了不会有回应,祁云澈局促的溢出抹笑,继续道,“不过无妨,只要你肯醒过来,我一定会寻遍天下名医为你医治,顺带把颜弟的毒也解了罢,你说可好?”
连为颜莫歌解毒都成了顺便,由此可见,他的心是很小的,装下慕汐瑶一人刚刚好,可要是没了她,就会变得很空很空。
整个寝殿独独他的话语声苍白的回荡着,听上去无力,更似他在自言自语。
“无名大师说,你命中有一劫,是前世欠我的,你信么?”
那便是前世,与今生有何关系?
祁云澈竟是在恨那个从未见过,更不相信存在着的自己!
“我原谅你了,你拿一生来伴我,如此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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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你有了我们的骨肉。”
“待你腿伤痊愈,为我诞下孩儿,之后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
“如果得到天下要你的性命来换,就算得到了又有何意义?”
“汐瑶,只要你醒来……”
她好像还有许多话没有对他说过,他们还有许多事没有一起完成。
她怎能如流沙一样,在他越要紧握时,流逝得越快?
他不允许。
——若我是曾经传言中弱不禁风、懵懂无知的慕汐瑶,你可会上心?——
——我想要一个人与我细水长流,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没有大风大浪,粗茶淡饭也能够很开心,我们静淡相守,一点一点的变老,晨曦而作,日落共息。平平无奇的午后,我煮茶,他捧书卷在旁边看,不时与我一眼,我就觉得那样很美——
——这世上有许多人一生只执着一件事,一个结果,而我却被那个结果摆布,无意中改变了过程,以至于原本清晰的最终变得模糊不轻,几欲把我生生困住。但好在,我能确定此时得到的,都是我想要的——
——不是因为是你,而是刚好是你,我也不得办法——
既然是不得办法的事,既然你逃不开我,已然选择与我一起,那么为何还不肯醒来?
……
汐瑶在那座深宫里辗转往复,漫无目的游荡着,沿途一个人都不见,出奇平静的心底竟连疑惑都没有。
仿佛本该如此。
天光明媚,暖阳洒在身上,舒服极了。
她悠闲的踱着步子,走哪儿都熟悉。
这里是赤昭殿,那里是太极殿,还有立政殿、万寿宫、倾凤宫……
绕过藏墨阁,穿过茂密的石榴林子,御花园里的假山哪里可以攀爬,她一清二楚,西苑的那个荷花池,夏末开得最好看。
畅音阁外有个假山凉亭,不得多少人知晓,却是乘凉的好地方,从前,她和谁在那里一起闲坐闲话来着?
还有眼前这处……
止步在那诛高而繁茂的连理树前,相隔着十丈有余的距离,她眨眨眼,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她知道树旁有个芳亭阁,每年的乞巧节,都会有无数如花少艾的女子在里面行成人之礼。
可为何,看到那高高的八角亭,她心里会这么难过?
似乎曾经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叫她痛彻心扉,叫她毕生难忘……
就在这时,是谁笑着行了近来。
汐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富贵的年轻女子向那颗连理树走去。
她生得娇俏,看起来不过二十,头上珠钗耀眼,穿着也略繁琐了些。
那一袭长长拽地的华袍,连迈步都显得颇费力。
尤其,身后的袍尾竟还绣了整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凰异常的夺目,光芒万丈。
若没有看到袍尾还好,还与人觉得那女子生得几分俏丽动人。
可只消见了她身后的凤凰,她自身的光彩便再无从寻起,统统都被遮掩了。
在她手中握有一支竹笺,是用红绳将削得方正的竹片穿在一起,可以在上面刻字的那种。
她似乎正为此雀跃着,在她手里握着的并非普普通通的玩意儿,而是她的心意。
汐瑶兴致勃勃的站在原地远远的看她,已猜出她的意图。
但见她来到树下,将竹笺置于合拢的双手中,闭上了眼,那副虔诚的表情……怕是有神仙打头顶上路过,都会被感动得掉下来。
待她许好心愿,睁开眼定了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蓦地跃足而起,同时卖力的扬手,竹笺从她手心飞出,顷刻便挂在了树枝上。
汐瑶一乐,替她高兴起来。
瞧着是个身形小巧,面目也生得弱不禁风的,竟给她扔上去了。
见树枝上还来回摇晃的竹笺,像是在回应树下的人,汐瑶忍不住想,她的心愿可否会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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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她又许了一个怎样的愿望呢?
“这么快就挂上去了?”
又闻一声,说话的是个男子,声线缓而低沉,形容不出的好听,尤是让汐瑶感到熟悉。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去寻,男子已主动走进她的视线,走向树下的人儿,旋即伸出双手将那女子呵护的抱起。
他把她抱在怀中的那一刹,又是不知为何,汐瑶心头猛然悸痛,连呼吸都好难。
男子穿着金色的衣袍,那袍子上的龙纹倒与女子的相得益彰。
他也是长得极其好看的。
俊美的脸容不会太过阴柔,亦没有十分刚毅,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美,眉目如玉如画,轮廓柔和无边,星眸里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这乃他最迷人之处。
而那笑虽难揣测,可也实实在在的温柔。
汐瑶感觉得出来,他的温柔只给她怀里的那一个人。
被抱的女子飞快的脸红了,嘟囔着要他放下自己,“大白天的……像什么话?”
他不依,宠溺的问她,“同朕说,你许了什么愿?”
“说了就不灵了啊……”
“可是你不说,朕如何帮你实现呢?”
那话将一脱口而出,他仰起头颅,轻易吻上她的唇,汐瑶看得一阵晕眩,一阵心痛,呼吸都快不能了,不知不觉酸涩了眼眶。
她好像记得了,曾经在这里,她也许过愿的。
那后来,实现了吗?
还是说有哪个会像眼前那男子一样,将她也捧在手心里,应了她的期许?
泪眼模糊时,她听到一个温柔而细小的声音在说话,只道了四个字……
“此生不离。”
此生不离……
男子仿似愣了愣,笑道,“只有此生么?那下一生,再下一生,以后的每一生怎办?你舍得同朕分开么?汐瑶……”
汐瑶,汐瑶……
他叫她什么?
站在远处,汐瑶满是不可思议,回忆如泉涌,宛如发芽的种子在心底滋生,眨眼瞬间,她的身体里遍布蔓延,开枝散叶。
她记起了全部!
原来祁云澈也有过那么傻的时候,原来,他也说过与她一样的话。
只是后来,她不小心忘记了,只是后来……在那个她不小心忘却了的某一天,她把相同的疑问再拿来刁难他。
“我说:从今往后,此一生,天上地下,九霄碧落,鬼域黄泉,去哪里我都只带着你。你说好不好?”
“为何只是此一生?”
“此生一逝,过了忘川要饮下孟婆汤,倘若有下辈子也什么都记不得,既是不识,我若许诺你,岂不是食言?”
“若是还记得呢?你会怎么办?”
他被她问住了。
因为汐瑶是那个记得前世的人啊……她一直以为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祁云澈都那么容易!
前一个他让她爱不得,爱到赔上性命,后一个他什么都不知,她还是傻傻的爱,她好不甘!
纵使此生不离,然,在她想起自己是谁,更为巨大的悲伤将她彻底包围。
“可是……”她啜泣着轻声的说,“我还是觉得不好,不完满。”
身后,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为何会这样想?”
她倏的惊愕,忙转身去,祁云澈近在眼前,伸手可触!
汐瑶瞠目,浑身难抑的颤抖起来。
委屈,辜负,愧疚,想念……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全然崩塌,深深拧起的眉几欲变得扭曲,莫大的痛楚如同心被狠狠的撞击!
一下又一下,自她前生嫁与他那刻开始,回忆涌现,直至血溅御书房,命丧他身前。
“皇上……”汐瑶唤他,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用一抹与往常一样的浅笑对她回应,俊庞看似波澜不惊,眼底
早已汹涌起伏。
满满的不舍得!
对她,他从未舍得过。
他还穿着龙袍,身形依旧魁梧高大,与他面对面站着,她总要仰起头才能将他看清。
他仿佛苍老了许多,俊美不凡的脸容上有了细纹,那双蕴藏了这片星河的眸子里,光彩不胜从前。
他被点滴流逝的光阴改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望住她时的眼神。
忍不住,汐瑶抬起手颤颤的触及他的侧脸,只在触碰的一瞬间,有什么疯狂的灌入进她身体空缺的部分!
甜美的,痛苦的,想念的,漫长的……
统统都与她有关。
那是他的记忆!!
她亲眼所见,极快,极清晰,每一幕都如亲身经历,那是她离开之后,他的力所能及!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哽咽,她的神态表情随着涌现在脑海里的画面不断变化。
又,为什么不会是这样?
祁云澈没有回答她,能再见到她一面,已是他毕生最后一念。
他为她擦着眼泪,粗糙的指腹摩挲过她的面颊,淡淡的,不着痕迹的贪恋。
他可以触碰她了,这叫他欣喜若狂。
他笑着说,“粉乔与阿轸有一个女儿,很可爱,她将我认做义父,成日在我耳边吵闹,我不觉得烦,相反,甚是有趣,我想,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像她一样。”
汐瑶泪如雨下,如何都停不下来,唯有不停的点头。
她知道,她都知道,因为她看到了啊!
云昭五年,她身死,他将她放在云王府的冰室里,尸身永不灭。
云昭六年,粉乔以颜莫情的身份入宫为妃,开始为她报仇,只因……帝王有恨!
云昭七年,金珠妮死,慕容嫣疯,袁洛星被废去皇后的头衔,六宫只因她一个慕汐瑶变了天,只她不曾看见。
云昭八年,纳兰家失势,袁家被削弱,祁云澈做完他以为的最后一件,便剩下求死之心。
还有往后的云昭九年、十年、十一年……直到十九年!
他没有一日不在想她,没有一日不在为她而活。
他为她报仇,为他们失去的孩儿报仇,哪怕是做了千古一帝,他的心里也只有她。
她怎么能恨他?怎么可以恨他?!
蓦地将他抱住,死死的紧箍双手,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声嘶力竭,再无回天之力。
是她不好!
倘若她不要那样软弱,倘若她不要那样对他依赖,倘若她不要那样任性,倘若她没有那么固执……
可是早已没了那样的‘倘若’,在他所活着的前世,只剩下她的尸身一具,他便是守着那副躯壳渡过了漫长煎熬的一年又一年。
是她背弃了他,是她先辜负了他……
她怎么还能恨他那么久!
他任她抱着,这一刻心满意足,“下一世仍旧与我在一起,何以会觉得不好?”
汐瑶抬起哭得昏花的脸来,茫然的看着他良久不语。
那是他吗?还是他吗?
为什么她看到的会不同?
“汐瑶。”打断她的疑惑,他说,“这样很好。”
如此便足够了。
祁云澈知道,他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上天待他不错,并且,他真的觉得有些累了……
周遭的所有不知何时消失,他们置身在永远也散不开的迷雾里,在这里,只有她和他。
“回去吧。”主动将她从怀抱里分离,祁云澈声音冷淡下来,“此处不该是你多留的地方。”
深深将她凝视着,想到此前最后的梦境,他眼中难抑的渗出柔软的眸光,说,“汐瑶,你可知,你有了我们的孩子。”
是的,那个祁云澈不也是
他么?
她有了身孕,腹中的孩儿便是他们的。
汐瑶怔忡,她有了身孕?
可,何以此处是她不该多留之地?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说的,那么为何他又会在?
双眼时刻不离他的脸庞,仿佛连眨眼他都会轻易消失,仿佛,她已从他的话中悟出了少许。
汐瑶下意识的摇头,抗拒,“我还有很多话没有与你说,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你……”
那个祁云澈也是他吗?
为什么在自己面前的他,会这样的苍老,这样的衰弱?他会一直留在这里吗?寂寞吗?恨她吗?
可是祁云澈就是祁云澈,狡猾本性不改,默然了片刻,他忽而漾起纵容的笑,说,“只可以问一件。”
他只答一件,那件之后,前生决绝,来世再见。
可好?
由不得她说不好!
汐瑶斟酌着,纠结在心底反复。
一时所有的疑惑盘旋在心底,一时又任何都想不起来,只能问一件,他只答一件,委实难住了她。
止住眼泪,再度与他相视,最后一次与他相视,她心里有了主意,或许那疑问早就在心间,或许该说,从来没有消散过。
那是语无伦次的,“你……可有爱过我?你从没爱过我,是不是?”
他爱她吗?
若不爱,怎会耗尽余生为她倾其所有?
若爱,又怎会宁负了她,也终不去负天下!
闻她一言,了然于心的笑从祁云澈的唇边扩散开,继而汐瑶也随他一起笑了,苦涩的,却又是心知肚明的。
慕汐瑶也还是那个慕汐瑶,无论哪一世都如此固执倔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非要逼他亲口说出来。
罢了。
他的身形开始一点一滴的消失,从脚下开始……
她看着他恍如光阴般破碎,片片化作无数彩色的蝶,每一只都带着缤纷绚烂的光芒,在空中翩翩迁迁,逐渐远去。
汐瑶紧抓住他的手,紧蹙的眉间难以舒展,她只求一个答案,快说!
“真的有那么重要?”他不解的问,换来的是她更加执着的眼神。
在她离开他的后来很多时候,他曾后悔过那一句,可是说到如今,眼下……
“是,从没有爱过。”
他可以与你细水长流,陪你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没有大风大浪,粗茶淡饭也能够很开心。
你们静淡相守,一点一点的变老,晨曦而作,日落共息。
平平无奇的午后,你煮茶,他捧书卷在旁边看,不时彼此相视一眼,那样很美
他,便也是我。
汐瑶,我觉得,那样确实很美很美。
……
梦醒,云王府。
祁云澈虚弱的睁开眼眸,嘴上的笑还未散去,他梦到了,那是最后的。
身旁,哪个在断断续续的哭着,还有哪个在安慰着……不哭,不要哭,他就快求得解脱,应当高兴才是。
动了动拢起的左手,他还能感觉手中被他焐热的匕首,这下,更加心安。
“将我……与……汐瑶……”
忽然听到微弱的话语声,鬼宿倾身靠近至他耳边。
许久,鬼宿神色闪过莫大的悲恸,“七爷放心,属下晓得了。”
生不同时,但求,死同穴。
……
云昭十九年,五月十六,云昭帝薨。
七日后,祁明夏登基,沿用‘云昭’国号三年,大赦天下,随后为大行皇帝发丧。
便是在绵绵阴雨之日,安置了祁云澈和慕汐瑶的巨大石棺被送入皇陵,断龙石一下,新帝携文武百官跪送。
他和她,终于可以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
先是身体苏醒了过来,汐瑶感到有些燥热,接着,她自然的睁开了眼睛。
前一刻的种种还完好无损的存留在心间,而彼时,眼前那与她梦境里似极了的脸孔上,那双深邃无边的眸子正眨也不眨半下的凝望着她。
祁云澈,祁云澈……
她能看见他轻微不可控制的颤抖,看见他眼中流转的狂喜,他与她梦中的男子相似却又不全似。
而后她听到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汐瑶,我们有孩子了。”
“我知。”她冲他笑,手才将将抬起就被他握住,放到他显得几分憔悴,又难得狼狈的脸庞上。
“我知……”她重复,是喜极而泣,是万千感慨。
可是不管你是谁,都狡猾如斯。
前世的生怕他不再爱了今生的自己,硬要说不爱,今生的担心她不小心就撒手离开,在她醒来时,忙道……我们有了孩子。
是了是了,反反复复,纷纷扰扰,总是逃不过一个他。
……
“祁云澈,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吗?”
“是!”
……
“你……可有爱过我?你从没爱过我,是不是?”
“是,从没有爱过。”
不过是一直爱着,如此而已罢。
————————我是正文终于完结分割线————————
将近六点,我流眼抹泪的敲完最后一个字,很酸很酸的被自己感动了。既然正文完结,就容我唠叨几句罢。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的开始并没有想太多,定大纲,想书名,弄出简介,发文,我没想到会写出这样一个故事来。
我自认是个急性子,可是总写慢热文,只是要虐死自己了-_-……然而一天天的过去,看着文中的人物渐渐变得鲜活,得到你们的认可,真的相当有成就感。
那些大虐不断误会纠结到死的东西我实在……不会写,在我的认知里,有些感情可以虚伪,可以被利益趋势,更可以不停的变化,可是主角一定要忠贞不渝,因为我觉得最好的爱就是相信。
虽然这种相信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和苦心,但很值得,人总是在得到和失去的过程里成长起来。
一如汐瑶,失去了,经历了,才恍然醒悟,而我的汐瑶又是幸运的,因为她可以重来,或许这就是重生文的魅力所在吧。
说说番外,容我缓一天,大概4号会开始写,先是续接正文剧情的晕车药组合南疆之旅(=_=考虑到阿若是个懒人,或许颜哥儿的番外揉在里面一起写了哈)还是那句话,保证阅读质量。
最后是新文,古代的新文在筹备中,如果说嫡女策有一部分情节是我有时想着就会冒眼泪的故事,那么新文就是我想着想着,就会喷笑的那种……12月啦,2013年要结束了,愿大家同我一样,今年静然结束,来年徐徐安好。
【南疆篇】来,容我说个风凉话
永泰三年盛夏,临东苍阙。
原本五年一换的城主之位,只因老船王将将故去,身为东华海少船主的独孤夜要赶回王岛继位。
边城要地不可一日无主,时逢祁国女皇正与东都避暑,闻讯之后,移驾苍阙亲自坐镇。
此番举动当真叫人赞叹一个‘吾皇仁德’,凡事以国以民为先,实乃大祁之福啊妲!
当街生意最红火的茶楼里,尽是议论此事的话语声……
“当初女皇登基时,城里不少人家吓得纷纷离开祁境,生怕女子不会治国,昨儿个我瞧原先西街卖米醋的那户诸葛家也迁回来了,只生意定不会如前。”
“那诸葛家做了三十多年的米醋生意,身在苍阙哪个没食过他家又香又浓的米醋,结果瞧瞧——”
接话那人手心拍手背,面目里都在帮替着叹息。
诸葛老头都年近八十了,生意还得自个儿站店铺外吆喝,惨呐!
“女皇治国有道,如今天下太平,四海通商,连蒙国人都要到大祁来做生意,谁还会往外跑!”
此言一出,其他人无不点头称‘是’。
一个个大老爷们儿,面上端的就是心悦诚服,谁说女人就不能做皇帝,治天下?
苍阙易主,女皇驾到,这几日最叫百姓津津乐道。
虽说不比京城,但好歹是个商贸繁盛的边城。
独孤城主回东华海做船王,女皇却来了。
还有天烨末年,灾民围城之困是如今的蒙国的汗皇所解。
一连三位君主都与这城有这般缘分,苍阙就算不是宝地,也绝然是个福地!
能生在此,无不是前辈子修来的造化!
彼时,楼上一间雅室里,沈瑾瑜站在东珠垂帘边,把方才的说话一字不漏的听入耳中。
末了良久,他俊眉浅扬,露出个索然无味的表情。
依着那面上流露出的神情便是在嘲笑众人无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永泰女皇生性好乐,哪里热闹有趣爱往哪里钻,逛到苍阙来有何稀奇?
再者独孤夜早就想携妻儿回东华海,到底不是祁国人,不见得多爱戴城里的百姓。
方是想罢,他嗤笑,“这些个愚民,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音落,就得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回他道,“那是他们不知当今天下的安乐太平,有多少是二哥哥用数之不尽的银子换来的,这也委实不得办法,百姓就只认国君,天下是祁家的天下,他们是祁家的子民。”
说话的是一个温文如玉的美公子。
他懒洋洋的侧躺在沈瑾瑜身后靠墙的软榻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握着把精致的白羽扇,缓缓给自己扇着风。
姿态形容不疾不徐,泰然自若。
他的长相斯文俊秀,眉目如画,兀自透着股阴柔之美。
那身淡紫菱缎锦袍柔软服帖在他的身骨上,又与他平添一股子俊逸洒脱之气。
望着沈瑾瑜后背的美目里流窜着点点动人的光华,静淡的脸容细腻光滑,吹弹可破,白皙中又透着仿似小酌后的红晕。
这般看去,实在公子无双,绝色倾城。
沈瑾瑜哼笑了声,不留情面,“照这么说,这里是大祁王土,你乃蒙国汗妃,没事跑这里来做什么?”
手中的羽扇一滞,身作‘美公子’装扮的汐瑶面上溢出坏笑,故意气他道,“我同女皇关系好,她邀我来做客,不可以么?”
沈瑾瑜气结,蹙紧了眉头转身瞪了她半响,才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可以!”
汐瑶不亦乐乎,不但不为那个谁掬一把同情泪,反变本加厉的说风凉话,“唉,这百姓还能说个痛快,可有的人偏口是心非,放不下,忘不了,还说不出,真真憋死自个儿。”
就是她也没料到啊,大祁第一富的沈家公子,竟还是个痴情的。
沈瑾瑜被妹妹说得脸色铁青,“那你倒说说,为兄当如何?”
“忘不了么,就大大方方的站出来表以心意,你前头又不是不得先例,如今阿朝
可是蒙国逍遥自在的太王夫,就是我们家汗皇陛下都要以礼相待的。”
说到这儿,汐瑶狡笑,口风一转遗憾道,“可惜你不愿意。”
既然不愿意,那好,那就娶妻生子罢,巨富沈家的公子爷想要怎样的如花美眷,倾国倾城不行?
沈瑾瑜总算醒悟,“所以你是在劝说为兄?”
“我也不得办法!”汐瑶起身,头和羽毛扇一起摇。
“近来不止舅母,连舅父都在我临行前专诚入宫,苦口婆心的嘱咐我,若在祁国见了你,哪怕你不回塔丹露个脸面,也要早些将沈家的香火之忧解了。”
说罢捞了旁边的凉茶来喝,伺候在她身旁的菱花眼疾手快夺了茶碗,对她笑眯眯道,“临行前嫣絨姐姐也专诚唤了我到跟前去,苦口婆心的嘱咐,姑娘的身子还需调理,需忌口,奴婢看这凉茶就少饮些吧。”
正是三伏天,汐瑶热得没边了,伸手就要抢回来,“几口凉茶而已,不碍事的。”
“怎会!”菱花轻巧躲过她的手,瞪大了眼道,“姑娘来之前不是都同七爷讲好的么?莫要难为奴婢们呀!”
“可是我渴……”
言毕,外面的井宿极会来事的喊掌柜的,“我家主子要的蜜枣枸杞莲子养身汤呢?怎么还不上?生意要不要做了?”
嘈杂的人声中,楼下传来掌柜孙子般的讨笑声,说是马上就送,还连道了好几个‘小爷爷您海涵’。
光是听那一溜绕口的名字,汐瑶都脑袋疼。
三年前自跪神台一摔,骨头断了好多根。
初初痊愈后,连路都行不了几步,将她吓得不轻。
幸而经过调理,腿脚总算能够自如,也就慢慢忘了当时成天忧心自己再不能走路的恐惧。
此番是她嫁人后第一次出行,回大祁更是时隔三年后。
思乡情切,恨不得能留一日算一日!
虽然祁云澈要明日才到苍阙,沿途足月,她却被手下的人管得好好的。
算了罢,明儿个大汗就要来了,忍一时为妙。
免得被他以此为由逮回蒙国去,那她才将答应祁若翾的事情可就办不成了。
见汐瑶面色一会儿一个变,沈瑾瑜笑道,“如何?你我彼此彼此,谁也别数落谁。”
言语中的意思便是:她都是被人管着的,就莫要替他多忧了!
“这哪里是一回事!”
汐瑶混不以为然,继续苦口婆心,“我润儿都两岁了,二哥哥却始终不成家,倘若真有入宫做王夫的心思,倒能安了舅父和外祖的心,论沈家的实力,第一王夫的位置非你莫属。”
这两年在朝堂中,沈瑾瑜可谓呼风唤雨,和徐锦衣二人志同道合,说什么便是什么。
幸而他两人不得异心,否则,哪日汐瑶在呼奇图听到开战的消息,都不知道该先帮那边……
见他不言,她又道,“若你委实觉得憋屈,那就早日成家吧!眼下只是我同你说,你还能选个合称自己心意的,等到舅父和外祖有所动作,那时你才叫天天不应!”
方才祁若翾来时,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沈瑾瑜同祁若翾谈笑风生,泰然自若,汐瑶还以为他留在大祁只因此处不得舅父他们的约束而已。
哪想那人一走,他便是站在帘内,先眼眸追逐,罢了久久沉吟。
眼皮底下的说书人正眉飞色舞的讲着女皇陛下与众男宠们的风流韵事,形容夸张绘声绘色,俨然如亲眼望见了一般。
我大祁越发放得开了,女皇仁德,不会同小老百姓斤斤计较的。
汐瑶的话已让沈瑾瑜憋闷,下面的内容更是越听越恼火,面色一沉,扬了声就唤人去掀说书人的台!
哪想魅妆几个才将将应了声‘是’,只听一楼说书那处忽而纷乱嘈杂起来,竟有人先闹事了……
【番外开篇第一章,信息量好大,哈哈哈,下一章晕车出场】
【南疆篇】风华绝代万人迷
酒楼是最容易生事的地方,听到下面的响动,汐瑶忙不迭兴致勃勃的起身去看。
谁啊这是,竟比沈二公子还要积极!
那些天花乱坠的说书早就风靡大祁了,女皇都不介意,听了权当个小乐子,她风流是真,爱男色也是真,自古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禾?
不能因为她乃女儿身,就虚设六宫不是?女皇也有需求的嘛…妲…
刚来行到垂帘边上还没站定,伴着阵鬼哭狼嚎的打闹声,一张实心的楠木圆凳被人从下面扔了上来!
翼宿站在外面,双肩纹丝不动,只见扶在腰间武器上的手一晃,登时寒光翻飞,凳子在眨眼间被斩成数截。
纵使他动作够快,还是让汐瑶和沈瑾瑜兀自愣了愣。
看起来很激烈啊!
“怎么回事?”沈瑾瑜恼火的问。
这家酒楼在苍阙城数一数二,且是养了若干功夫不弱的打手护着,平日达官显贵喜欢清静就去国色天香楼,想要图个热闹的话,此处不做他选。
每日生意红火,但也不至于像这会儿子,由得人闹事砸场子,扰了客人们的兴致。
问罢就听张宿道,“不知,小的方才只望见那两路人是从对面雅间里打出来的。”
魅玥接着道,“奴婢看清楚了,那间里的客人是两个南疆女子,带了四个侍卫,单瞧穿着少说也得是寨主家的女儿,坐了最多半盏茶功夫,也不知道何故,忽然同左边雅间的客人打了起来。”
她说时,汐瑶和沈瑾瑜就已经齐齐向楼下望去。
先前那说书人正抱头缩到角落里,吓得抖个不停,临近的几张桌子也被掀翻,碎了的盘盘碗碗和没吃完的酒菜满地都是,狼藉非常。
两方人马占据了楼中的戏台,打得投入,一边是身着深蓝布衣的南疆人,而另一边是——
汐瑶啧啧出声,瞅着身旁男子的脸色,笑道,“真是冤家路窄!”
那些银衣侍卫虽用薄纱蒙着整张脸,可也正因如此,才叫人一眼认出其身份,不是如今最得女皇恩泽的邵和大人么?
再向对面雅间看去,层层珠帘后,依稀可见有人坐在其中,单一个身形轮廓都说不出的风姿媚骨,那垂在地上的月牙白衣袍都变得高贵不凡,还有那握着茶盏叙叙品饮的姿态——
直叫汐瑶叹一句:不愧是祁若翾的男宠!
说起邵大人和女皇的风流韵事,那真是……活色生香,引人入胜。
因他的出现,直将‘面首’这一以色侍君的官职推捧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更还有传,在女皇众多面首里,他是最有可能成为第一位王夫的人。
就连此次汐瑶入了祁境,都听了不少与之有关的传言,不过在她的眼里,邵和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她二哥哥的情敌。
沈瑾瑜满身的火气未消,偏那最叫他看不顺的人在这节骨眼上往他眼底钻,想死得很么?
汐瑶久不得回应,侧首向他望去,只见一张沉得可怕的脸容,薄唇抿着,不言不语,垂在肩侧的双手都紧握成拳了!
下面打得越发如火如荼,南疆侍卫只有四个,对上邵和养的十来名护卫,略显吃力,两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被护在其中,明显她们也知道留下不会讨到好处,故一心只想离开酒楼。
可邵和的手下和他本人一样难缠,将人团团围住,非要给点‘颜色’瞧瞧。
沈瑾瑜长久没有动作,汐瑶不知他是在琢磨视而不见呢,还是干脆借此机会把邵和收拾干净,抑或者是……
打量着他隐忍不发的模样,她忽的道,“莫非因为我才将说的话,二哥哥犹豫了?”
稍稍一激,沈瑾瑜冷声启唇,“南疆圣女若在我祁境内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边界难安,魅玥,你和魅玉去护一护。”
言毕,紫衣女子如女仙临凡般姿态优美的从楼上落下,魅玥挑剑将最近的银衣侍卫隔开,同一时,魅玉轻而易举的撂倒一片侍卫,没伤着要害,却能让人再站不起来,着实厉害得紧。
三两下的功夫,打完了。
汐瑶慢吞吞的兀自暗嘲,这邵和的人真是……不济!
心思再一转,她盯着下面两个女子,“南疆圣女?二哥哥何时连与人打架都要先编个谎了?”
沈瑾瑜斜睨了她一眼,“你可以不信。”
银衣侍卫认出魅玉二人之后就不再专注于南疆人身上,反倒移眸四下找寻,那眼色里有顾忌,更有刻意生事的嚣张。
仿佛求之不得来人现身,好一并教训!
真真狗胆包天!
“你去吧。”
就在汐瑶琢磨着沈瑾瑜的话时,他沉吟着淡声道,“既然你同祁若翾有言在先,让你先卖圣女一个人情,去到南疆之后为兄也更放心。”
罢了再多指点她一句,“袖子里缠着一位小金蛇的就是。”
之前他眼尖的瞥到了那尾剧毒无比的蛇才确定的。
得兄长一语,汐瑶再不多做疑惑,点头把这事揽下。
那邵和只是祁若翾的男宠,她自不当一回事,不过难得这么好的机会……
“为何二哥哥不亲自出面?”心头好奇,她就多了一句嘴。
沈瑾瑜与汐瑶乃表兄妹,他替圣女解了围,这人情让她受着也是一样的。
再者他心里有火,把火气撒在情敌身上委实太合适了,何乐而不为?
回身在雅间里落座的沈二公子根本不关心外面打死打活,只道,“为兄只是觉得,亲自同邵和那样的人打交道,实在太有***份。”
故而他才不去。
汐瑶默。
难道让她堂堂汗妃去,就不***份了?!
被沈瑾瑜揶揄一句,汐瑶气闷的打发了翼宿去应对。
起因是说书人讲女皇的荤段子,引来南疆女子议论,大抵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又恰巧给坐在隔壁间的邵和听了去,由此才动的手。
翼宿下去后就将蒙国的腰牌拿出来,邵和的人只瞧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
起先都以为坐在上面的是沈家二公子,谁想……
罢了罢了,沈瑾瑜还好说,倘若是那个人的话,他们当真得罪不起。
随后,在若干隔岸观火的看客满怀期待下,几方人一通言语往来,再没有动手了。
银衣侍卫的头头上去与坐在雅间里的邵和回禀巨细,汐瑶站在珠帘后面静观。
袖中藏有小蛇的妙龄女子抓住翼宿询问,闪烁的眼眸里全是感激,那就是南疆圣女?
翼宿只道自家主子途径此地,进来会个故人,顺带喝一盏茶,正好预见了,又是个见不得恃强凌弱的,就横插一手。
言罢再抬手向楼上看,小圣女也跟着看,找她的恩人!
抓住这时机,汐瑶以手中羽扇将珠帘掀起,翩翩尔雅的探出半身,温文如玉的脸孔面带着柔和的笑容,迎住下面那道目光。
四目相接,一道略显生涩,一道泰然自若。
当中到底生出个什么意味来,定是千转百回,耐人寻味的。
反正汐瑶是觉得,她这男子扮相极斯文,笑得也恰到好处。
旁边,菱花和湛露一个劲的摇头,汗妃娘娘这是在勾搭谁呢……
……
一场惊心动魄,初来苍阙的阿岚儿心有余悸。
她的侍女桑朵朵更是在耳边念个没完,祁人太狡诈、太恶毒啦,还是快些回南疆吧!
走出酒楼,阿岚儿不耐的瞪了朵朵一眼,再回头向楼上之前雅间那处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竟正正望见帮她解围的公子站在窗边,她还没露出欣喜之色,可见那公子这么稍一伸手勾腰,再直起身来,怀里多出了一个嫩娃娃!
看着公子对那娃儿露出亲昵的神态表情,越发温柔,比先前那一眼更加好看!
“竟然都有孩儿了么……”阿岚儿失落低声。
都说祁人成婚早,看来此言不假,唉,可惜了……
她叹着,旁侧一辆大气又富贵的马车缓缓在酒楼外停下,车后,一行穿戴不凡的人马紧随,自入城以来,不知吸
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南疆篇】谁的春心在萌动
这苍阙城一年中往来的权贵多了,又逢女皇在此,故而祁云澈一行在酒楼前停下时,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他自马车中出,站定后目光毫无偏移的往酒楼中望去,只瞥见那满地狼藉,俊眉便随之折起。
接着下车的是颜莫歌,落地后亦是望了楼里一眼,加之旁侧有驻足的百姓还指指点点的议论着,显然刚才打得很热闹,他们晚来一步禾。
再看祁云澈的脸色,已是不容乐观。
倒不说担心和祁国阔别三年的慕汐瑶会遭了哪个的欺负,只…妲…
心思一转,颜莫歌本色不改的风凉道,“真是个惹是生非的!”
祁云澈闻言淡淡的斜睨了他一眼,未语,迈步进了酒楼中,单瞧那背影都透着股子悔意。
不该答应让汐瑶带着儿子先出王城。
目的达到,颜莫歌心情大好,手腕一转,手中的桃花折扇随之展开,一边给自己扇着风,一边跟上,嘴里碎碎念,“这天真是热啊!”
身后,裳昕和裳音心照不宣的对视了眼。
这四面环山的苍阙要是热得过北境的话,七爷就不会允小公子一道来了。
……
酒楼里进进出出,谁也不会太在意谁。
阿岚儿站在人群之外仰头望着楼里那位搭救自己的公子,而她的女婢桑朵朵却在望将将从马车里下来的两个美男。
两个都生得好好看,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姿容!
一个轮廓分明,气度非凡,浑身上下散发着骨子霸道之气。
而另一个则风流俊俏,流转的凤目里闪耀着灼灼亦正亦邪的光。
大祁不但是富庶之地,更是出尽天下美男呐!
就这半刻功夫,主仆二人仿佛同时陷入情网,只桑朵朵觉得自己比圣女娘娘的复杂一些。
她好像……两个都中意上了?
美男们的背影消失在楼中,桑朵朵率先回神,望见阿岚儿还痴痴的看着楼上那处空窗,脖子都快断了,那表情,啧啧,还没回味够么?
沉吟少许,她改口道,“你要是实在觉得受人恩惠,嗯……又没有好好道谢,不如折返回去,请他饮杯茶,结交结交?”
“结交啊……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阿岚儿盯着窗户,脑海里还盘旋着公子温文如玉,对那娃儿满是柔情的画面。
他们祁国的男子好像不喜欢女子主动的,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了,是矜持!
桑朵朵大而化之道,“出远门本就该多广交四海八方的朋友,以你的身份,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两个人从小相伴长大,亲如姐妹,说话从没顾忌。
这次偷跑出来,更以姐妹相称。
阿岚儿收回目光,转而古怪的看她,“可你刚不是还讲祁人狡诈,催我快回南疆吗?”
桑朵朵一僵,打马虎眼道,“我们这不是……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再说这会儿王城里还乱着呢,回去也是个由人摆布,不如玩痛快了再说!”
此言语又无奈又窝囊,却深得阿岚儿的心。
自从老王死后,如今的南疆内斗不断,权利三分,她这个小圣女可有可无,落在谁手里都是被利用的份。
对此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也多得他们争得激烈,一不小心就让她钻了空子,带着桑朵朵和几个亲信侍卫溜了出来。
正好此时旁边有人议论,说沈家二公子和面首邵和在酒楼了打了起来,缘由不明,多是为女皇争风吃醋吧。
阿岚儿一听就懵了,“我的恩人是沈家二公子吗?那他的孩子——”
难道是永泰女皇的……
“不是!你想错了!”桑朵朵多怕失去再见那两个美男的机会,忙道,“去年沈二公子来南疆时我见过他的,不是那个样子,况且救我们的公子样貌也年轻许多,可能是沈二公子的朋友吧。”
那这样就更好了!
不说别的,结交朋友也要结交有权有势的才行。
势利眼的桑朵朵说完之后,恍然觉得自己太聪明!
“你进去就明示身份,对那位公子道谢,聊两句就熟悉了。沈二公子是大祁最有钱的人,不但有钱更有势,他还是蒙国汗妃的表哥!倘若他也在的话,还可以请他保护我们!”
如此一来就都显得顺理成章了。
阿岚儿去结交那位公子,她就可以借机找后进去的两个美男,难得来苍阙,她也不想空手而归。
人活一世,总要给自己找个目标。
桑朵朵的目标就是用专情蛊把她看上的男人锁在身边,巴心巴意的只对她一个人好。
“保护?”
阿岚儿虽贪玩,不喜管顾南疆王权纷争,但自小也算耳濡目染,在那环境里长大,比同龄的女子多了几分敏锐。
近来南疆局势越发混乱,可再乱那也是她们南疆的事,倘若让沈瑾瑜也掺合进来……
桑朵朵晓得她担心什么,白目道,“太妃不也是祁国人么?她乃袁家之女,难道永泰女皇对她和袁家真的不忌讳?”
相比之下,沈瑾瑜才算得上女皇信任的人。
“太妃那点事,整个苗域谁不知道?偏偏桑托还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一个个心怀鬼胎打得你死我活的,眼下看着一盘散沙,可我们这次能跑出来,不是因为苏克桀、律克姜二人突然想通,联合起来了么?再说了……”
讲到关键之处,桑朵朵多了重提防。
她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四周,确定了无人注意她们这面,才压低声音继续道,“要不是你常年不管事,让他们觉得你好摆布,随便谁当权都没影响,如若不然,你的命早没了!这些我不说你都晓得,可是你啊你啊……要我怎么说你才好?”
阿岚儿莫名被她训了一通,恹恹的接,“怎么说?”
她委实对争权夺利不感兴趣啊……
桑朵朵猛地抓住她的手,差点把缠在她手腕上的赤金小蛇捏死,“手里握着生杀大权都揣着不用,等哪天他们觉得被你威胁了,打算对付你时,你连个依靠都没有!”
圣女在南疆苗域如同神邸般存在,赤金神蛇一出,可号令四部,连南疆王都要下跪!
这么大的权利,怎会叫人不忌?
阿岚儿听罢,觉得她有理。
不喜欢参与南疆王权争夺是一回事,保住小命又是另一回事。
遂,阿岚儿点头沉思道,“那个沈瑾瑜有蒙国做靠山,和永泰女皇有一腿,还这么有钱,确实值得一会。”
桑朵朵忙不迭附和,“对啊!以他的身份,不但能让太妃他们顾忌,就是有这个朋友,说出去也很有面子!”
阿岚儿捏着下巴斟酌,“不如把你嫁给他吧?”
桑朵朵登时变得很仗义,“沈家二公子心系女皇,横刀夺爱这种无耻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而且,就在刚刚,她蓦然发现自己春心萌动……
苦恼的是,她不知道到底为谁动得比较多。
……
酒楼并未被之前的打斗影响生意,反而诸多看客兴致勃勃的议论个不停。
连那说书人都不再讲女皇那点情事了,扶正了桌椅,清清嗓子,坐下来便开始有滋有味的从当年武安侯死守巫峡关讲起,一直说到如今蒙国的汗皇,当初他们祁国的云王殿下如何只身潜入苗域,为他的爱妃手刃南疆王……
楼上,汐瑶那两岁的心肝午睡起来,揉着眼睛喊要‘娘娘’。
等那位‘娘娘’进了雅间内室,见到那一身男儿装,他先呆了一呆,再睡眼惺忪的改口喊‘阿爹’。
汐瑶乐和的把儿子抱在怀里,宝贝得不得了。
一口一个‘我的润儿真乖,爹爹疼你啊’,女扮男装玩得不亦乐乎。
其实身为蒙国的皇太子殿下,两岁的祁润对此很茫然。
明明是眼前的是他的娘娘,为什么换身衣裳就要喊爹?
他的真爹祁云澈,便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番外每天都会更新,时间不定,
内容方面会是博人一笑的轻松,另外一个好消息就是,下周四会有w字更】
【南疆篇】我儿子很稳重
面对温文如玉,却又做男子打扮的阿娘,蒙国两岁有余的皇太子殿下在一个劲的让自己习惯喊她做‘阿爹’时。
那厢,祁云澈迈步行入,走进他的视线中。
望见真正的爹爹威武霸道的出现,他该怎么喊呢禾?
“阿爹,阿爹,阿爹……阿爹?妲”
咬着手指头,小祁润无比迷茫的盯着货真价实的父汗,再看看女扮男装的母妃,小嘴紧闭,一声不吭。
大抵小殿下觉得自己被耍了罢……
祁云澈呢,本还期待儿子能在小别之后,亲亲热热的唤他一声‘阿爹’,结果事与愿违。
汐瑶察觉身后有人来,一回头,才是望见那个分别之后日思夜想,此时只与她胆战心惊的男人。
她的反映还不如儿子。
整个人蓦地僵住,再死死忍住什么,掩饰的讪笑,“你……不是明儿个才来吗?”
祁云澈冷飕飕的笑,“觉得我来早了?”
他说罢,身后翼宿等人灰溜溜的跟着现身,对汗妃娘娘摆的就是‘对不起,我们出卖你了’的无可奈何表情。
事迹败露,汐瑶只好学着儿子酷酷的样子——沉默。
……
原本翼宿、张宿奉汐瑶之命,领一小队人暗中尾随南疆圣女一行,打算等她们去到偏僻的地方时,假装邵和的人马对其穷追猛打。
之后井宿和柳宿出现,再一次出手相助……
若说第一次搭救是正好遇上了,第二次便是心意,到时候小圣女想不折返回去表示一下都难。
你来我往,大家便也熟络了。
到那时,汐瑶是要找个借口去南疆,还是直接道明意图,一切看小圣女是个什么态度。
而对汐瑶把自己的‘恶行’嫁祸给邵和,沈瑾瑜持不闻不问、事不关己的态度。
只千算万算,算不到祁云澈会在这时候到!
到便也不得打紧,偏还叫他遇上从楼上行来的翼宿正在抱怨,为什么做坏人的是他,还要假装被井宿打跑?
井宿跟在他后面笑呵呵的说,自己会手下留情的,全因是夫人的命令,大家都奉命行事而已。
于是迎面走来听了一半的祁云澈顺理成章的问,夫人喊你们做什么?
这会儿功夫,汐瑶心都要碎了。
祁云澈一脸沉肃的对儿子纠正,“我是你阿爹。”
再指着那女扮男装心虚不已的说,“她是你阿娘。”
大抵汗皇的气势太骇人,祁润很给父汗面子,老老实实的唤了他一声‘阿爹’,这一回是望着汐瑶,金口再难开。
谁叫阿娘自打出了呼奇图,就是一身雌雄莫辨的装扮呐……
正是祁云澈等着汐瑶坦白时,外边传来颜莫歌幸灾乐祸的说话声,“听说有个自称‘南疆圣女’的人要求见恩人公子,瑾瑜兄,你何时变得那么爱多管闲事了?”
同是坐在外面的沈瑾瑜谈笑风生道,“颜兄看我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颜莫歌笑了笑,又道,“那真是稀奇,这里……还有别的公子?”
没想到小圣女自己找回来了,汐瑶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被面前祁云澈暗藏危险的眼神给压了下去。
她是恨不得往儿子身后缩,道,“你先听我解释啊……”
对着图亚大汗要吃人的模样,只好差凌花湛露去对小圣女转告,今日有事不能相见,明日在国色天香楼亲自设宴款待。
虽这般做法有欠妥当,倒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反正人情已经握在手里,被人记挂在心上,来日好好利用便是。
……
傍晚,国色天香楼。
用过了晚饭,回厢房汐瑶就兀自梳洗一番,换回女子的装扮。
走出外室,她便见到祁润老老实实的坐在一张黑色的皮毛绒毯上,摆弄着前日从陈月泽那里得来的小玩意。
那是一小套用木头雕得栩栩如生
的兵器,统共有十八样,据说当初冷绯玉家的小子想要,四方侯硬是没舍得给。
祁云澈静静坐在润儿旁边,看着他玩。
虽没什么笑容,但那全然笼罩在儿子身上的目光里,尽是期待和喜欢。
不时,小的就抓起一把大小刚好合手的宝剑往大的那处送了送,祁云澈露出个极其柔和的笑,仿佛是很满意儿子点击着自己的表现。
岂料他将将伸手去接,这小子就耍了个诈,照着他肚子刺过去,还要声势十足的吐出个铿锵有力的‘杀’字。
随即,祁云澈傻眼了,满室响起两道欢快的笑声,一道清脆无邪,一道是中途来趁火打劫的。
恐怕放眼全天下,只有这两个声音的主人能这般堂而皇之的将他嘲笑去。
也全赖汐瑶换回女装,祁云澈看她的眼色总算缓和了些。
她走过去就着毯子的一端坐下,捏了还在不遗余力斩杀自己老爹的润儿一把,笑说,“怎么可以对阿爹动手呢?”
两岁的孩童哪会懂得这样多?
听到汐瑶的声音,祁润顿下来望望她,半响低头在面前一对兵器里挑了一支流星锤递过去,邀请阿娘一起对付阿爹。
祁云澈一愣,他这是有多讨儿子的嫌啊……
汐瑶笑得乐不可支,出于没心没肺的本性,选择站在小的那一边,母子齐齐上阵,对付称霸一方的……大汗。
结果是,祁润被祁云澈拎出去,扔给下人洗澡,汐瑶被他拎到了床上,借儿子洗澡的功夫稍微的惩罚了下,还十分的不尽兴。
……
祁润出生时,汐瑶一副曾经断过十几根骨头的身子还尚在调理中。
她总是生怕孩子因为自己那一摔变得有哪里不好了。
幸而生产十分顺利,听到那阵有力的啼哭声,莫要说她了,就是祁云澈都跟着松一口气。
可生孩儿这回事,生下来才算刚刚开始。
起初祁云澈也如同寻常的父亲那般,初为人父的期待心情难掩。
平日得闲时,除了处理政事陪汐瑶,最大的乐趣就是给他未出世的孩子取名。
各种寓意的,天上飞水里游,吉祥如意保平安,还要继承父母的期望。
儿子与女儿的各取了许多个,甚至倘若是对龙凤胎抑或双生胎,全然都准备好了。
谁想等到他的第一个孩儿出生后,那些名字一个都用不上……
三个月前,祁润极其爱哭。
饿了哭,不高兴也要哭,有时听不到人声他会哭,然而太安静了……他哭得更惨!
他一哭就很难停下来,张着小嘴嚎啕,肉肉的小手捏成拳头,卯足劲的样子,整张胖乎乎的脸都憋得通红,看上去很是固执。
嚎啕罢了,之后再小声啜泣,哼哼唧唧的少说持续一个时辰。
那种时候最让汐瑶心疼,没日没夜的抱在怀里哄,休息得极少。
眼看着她日渐消受,祁云澈忽然对儿子萌生了恨意……先他还想多要几个孩子,后而是觉得一个都难伺候,还要同他抢人!
最后实在没辙,听得一个民间的土法字,他当机立断,为儿子改名‘阿润’,蒙语里便是‘静’的意思。
果真,祁润自那以后不大爱哭了。
汐瑶安安稳稳的睡了几个好觉,汗皇陛下发自内心的感慨:名字不能随便乱起……
不知可是真的与名字相关,祁润自小寡言少语。
别的幼孩咿呀学语时,不管谁如何逗他,他都摆着一张稚嫩却又酷极的脸,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瞧,谁的面子都不卖。
汗皇陛下又急了,询问他的汗妃,是不是要再将名字改一改?
那时的汐瑶很是镇定自若的翻了他一个白眼,说,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孩子。
只一句,祁云澈再也没得言语,恍恍然有种‘原来我儿子就应当是这个样子’的真正觉悟。
如此也好罢,他觉着,这样的性子将来至少会……稳重。
……
入夜至深,一家三口躺在宽大的床上,汐瑶在最里面,手里的羽扇轻轻给熟睡的润儿扇风,一边同祁云澈说了答应祁若翾的事。
言罢了,祁云澈陷入长久的不语,长久后点出关键所在,“提议是不错的,儿子怎么办?”
忽然大汗就觉得,他两岁的儿子若是多日离开爹娘的话,可能不会如他想象的那么稳重了吧!
【南疆篇】汗皇不好做
既然汐瑶答应了祁若翾,那她的心肝宝贝自是早就有所安排。
祁云澈问也白问,诚然听罢了,亦是觉得该他们走这一趟,可是……
看了一眼熟睡中乖巧的儿子,再望望气定神闲的汐瑶,那表情便是:我都决定好了,你只要说你还是不去,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了,千万别拦着我的路。
他长叹,怎么可能舍得让小别重逢的爱妃轻易离开自己眼皮底下妲?
再者说到南疆……
默然了片刻,祁云澈起身去外室,“到外面说。”
此事只能从长计议。
汐瑶见他不反对,那就当他同意了,高高兴兴的绕过润儿,不忘在他脸蛋上捏一把,其实她觉得离开的日子可以把儿子交给祁若翾照顾。
学学女皇的洒脱和开朗,别成日绷着脸,小小年纪老气横秋……
只汐瑶想不到,后来儿子是洒脱开朗了,自小与祁若翾亲厚得辈分不分,叔侄两臭味相投,同样对治国没兴趣,沾花惹草的本事难分上下。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之余祁若翾的亲自相托,真真计较起来,委实不易叫太多人知晓。
皆因当年袁雪怡在庵堂里为袁家做祈福之人时,偏还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尼姑,与她有私情的不是别人,正是忠武将军楚行天的长子——楚淮。
后而被封静和大公主,送到南疆和亲,她这段未能得偿所愿的情就被祁云澈利用了去。
天烨二十八年末,老南疆王柘德死后,整个苗域如一盘散沙。
成为太王妃的袁雪怡凭借长老桑托的支持,渐渐势大。
大王子律克姜和二王子苏克桀为了王位争到今时今日,结果是两败俱伤,反倒便宜了她。
虽说早在祁云澈入主蒙国称霸北境后,就把袁雪怡的命门全然脱手给了祁若翾。
可是呢……女皇心宽,望见天下太平,连自个儿的国号都唤‘永泰’,好说那袁雪怡是袁家的人,哪怕是看在左相的面子上,也得对她好一点儿。
本着宽厚仁德的善良想法,祁若翾对那边一直不闻不问,女皇做得十分潇洒,不时有个什么非要去南疆的公差,定会委派楚淮前往。
或许是此举宽了袁雪怡的心,每个月都会有一封亲笔书信秘密送到女皇的手中,事无巨细的回禀。
除此之外,平日除却勾搭着长老桑托揽权,剩下的闲暇便用来与楚淮隔三差五的私会。
二人情真意切,到浓时,一不小心……太王妃怀孕了。
这消息传到祁若翾耳朵里时,两人的孩子都已过了摆百日宴的日子。
如今的南疆形势混乱,律克姜和苏克桀意识到不能再容这位祁国来的太王妃做大自个儿,兄弟联合起来,召集旧部,预要将王权夺回,待到袁雪怡全然察觉时,她和身边的人均被严密监视。
祁若翾最后一次收到袁雪怡的密函,是在准备从东都前往苍阙的头一天。
那信中言辞恳切,请求女皇保全她的孩子。
来信里附有可在南疆畅行无阻的令牌,执此令以北境商人之名入王城,其后该怎样行事,自会有人现身相告。
而一旦她的孩儿平安无事,为报答此恩情,哪怕她赔上性命都不会让南疆危及在永泰女皇统治下的大祁!
话说到这个份上,祁若翾同是身为女人站在权利的至高点,自知袁雪怡不会在言语中使诈。
皆因……已经不得这个必要了。
若是其他事还好说,终归南疆王权之争是他们南疆的事。
可袁雪怡爱楚淮之深,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苗王宫里瞒天过海,生下那个孩子的,她既然能将不可能变作可能,骨肉亲情最难割舍,倘若祁若翾袖手旁观的话,指不定让她寒了心,为保孩儿,反过来对付大祁。
故而此事只能应下,更还要秘密谨慎的行事。
祁若翾倒很想亲自出马,她相信以自己的身份,南疆那两个王子和四个族长都自顾不暇了,如若她在那边有个差池,简直堪称雪上加霜。
只她兴致勃勃的提出时,袁正
觉当即以老命和袁家几千口人命一齐相挟,就是徐锦衣也温言细语的好言相劝,道这盛夏酷暑,正是南疆最热时,女皇千金之躯,去后定吃不消。
“所以她要你去,你就吃得消了?”
夜深,祁云澈听汐瑶说罢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连恼火都省下了。
和眼前这个煮茶的人生气,他当真气不完!
是说祁若翾怎会好心到让他们去南疆护个人回来就算完事,还当做游山玩水,还随便去去就回。
她口中的‘举手之劳’实在是——
“我都答应了,你恼我也没用。”把煮好的茶推到他面前,汐瑶不饮。
起身走到窗边去赏月亮,手里的羽毛扇摇得频繁,人是道,“你顾虑的那些我都明白,南疆内乱不止,可也正正是这功夫,我们才有机可乘不是?既然都已经安排好了,楚淮更等在边城,三日后不管有没有人去与他汇合他都会前往,这几年他二人委实不容易,再者那孩儿这样小,留在南疆只会成为隐患,日后随便被哪个当作把斌,袁雪怡都是要为其肝脑涂地的。”
手里的扇子摇啊摇啊,说了一溜儿,半响身后没个回应,她只好继续道,“况且袁雪怡好歹有祁国静和公主这样的身份,柘德那两个儿子联合对付她的话,本就开罪了祁国,此行我们就算在中间有个什么错漏闪失,南疆那边也断不敢连蒙国都一并得罪去,还有啊,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在南疆留下个乱七八糟的摊子。”
罢了,汐瑶转头撇去,祁云澈坐姿稳如山,端的是夜来品茶的闲情逸致。
得她望来,祁云澈淡笑,反问,“试问当年那个乱七八糟的摊子,我是为谁造成的?”
汐瑶僵得不能言。
随之叹气,摇头,几步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干净,比饮酒还干脆,再原路折回窗边,探了脑袋往楼外的大街看看。
夜是深了,苍阙城却不见安寂。
满大街的热闹,小贩推着摊子来回走动,远处酒楼茶馆里小二揽客的声音不绝于耳。
红色的灯笼在夜色里将排排楼社勾勒成型,红艳艳的映入人的视线中,霎时好看。
太平盛世,不过如此了。
祁若翾身为永泰女皇,哪里能真的亲自走这一趟。
心里刚是想完,身后的男人总算开口,“要去也可以,但得听我的。”
汐瑶靠在窗廓边,一下下的用扇子扇着风。
夏夜里暑热难消,她穿得单薄,外面一件比蝉翼还薄的藕粉色双面绣纱衣罩在她娇小丰盈的身子上,那双肩和后背在祁云澈的眼里就得两个字……诱惑。
而里面那件寝袍,因着冰丝的面料,服服帖帖的顺着她的身躯勾勒出身形,得月色一晒,患得患失的美好。
一团火自他体内烧了起来,连犹豫都不得,他起身向她走过去。
那厢汐瑶看够了街景,再抬首继续看月亮,语态里满是怅然,说,“我何时没有听你的了,你可讲些道理不好么?自从嫁与你之后,连出王城骑个马都要应你十条八条规矩,而今我都好了,你……”
话未尽,有个人已从身后将她完完全全抱住。
汐瑶回头就触上他炙热的眸,不禁撇嘴,“先前不是才……”
“先前是两个时辰前。”祁云澈理直气壮,带着她轻一转身,虽这国色天香楼足够高,他还是将身后的窗合上了。
一把将人抱起,阔步往软榻那面走。
汐瑶还得哄着他去南疆,自是有求必应,只不过……
“会吵到润儿的。”她担心道。
“不会。”祁云澈对自己很是有自信,“不让你发出声音便是。”
“可他还是会醒。”被放到榻上时,汐瑶直勾勾的盯着他,肯定道。
祁云澈面上刚溢出不解,内室里便穿来个软软糯糯,可怜巴巴的声音在唤,“爹爹、爹爹……阿爹……我要阿爹……”
【南疆篇】拿出你的男子气概来
汐瑶自出了呼奇图王城,那一身女扮男装的行头就没变过。
起初时,年幼懵懂的祁润在这称呼上的习惯实在难改,还闹出不少笑话,后而汐瑶一横心,儿子不喊她‘阿爹’她就不应,总算没有再露出马脚。
这厢祁润一个瞌睡醒过来发现身边没有人了,寝房里黑漆漆的,难免有些怕,他想要的是阿娘,张口却老实巴交的唤‘阿爹’。
而图亚大汗呢,虽美人在怀,听到儿子的连声呼唤,父爱当前,燥火算什么,温情才重要妲!
于是……依依不舍的走回里屋去。
谁想坐在床上的小家伙一见是真正的阿爹来了,那张欲哭不哭的脸忽地一愣,两条淡淡的眉毛难看的扭动了下,瞅着站在床前对自己伸出手的男人,‘哇’的一声嚎啕,声嘶力竭的纠正——
“阿娘,阿娘,我要阿娘!!阿娘……哇呜呜呜……”
祁云澈伸手抱儿子的动作僵在半空,对着床上撒泼的,骂不得更打不得。
外屋,汐瑶听见儿子边哭边改口,含着哭腔喊得发自肺腑,把他跟前的老爹嫌弃到死,人是笑得抱着肚子打滚。
……
因被儿子嫌弃,在汐瑶提出去南疆时把他交给祁若翾照料,祁云澈态度难得坚决,连犹豫都不曾就答应了。
身为男儿当顶天立地,怎能动不动就哭,还动不动就要娘?!
汗皇陛下觉得儿子太娇气,应当过一段离开双亲的独立生活。
汐瑶听罢他语重心长的假忧虑,没有给他点出来……
其实你就是因为被嫌弃,故才对儿子怀恨在心吧!
……
次日,国色天香楼设宴,款待小圣女。
对这位三岁起便在南疆苗域被奉为神明,且还极少在人前现身的人儿,汐瑶和祁云澈不得不防。
如今南方崇山峻岭里的形势异常紧迫,时时都在变化,他们最多在苍阙逗留一日就要启程,去晚了,那楚淮不定会等不及只身先入险境。
一番商量之后,汐瑶还是以男子装扮与之相见。
既然昨日已被颜莫歌自作主张先将姓氏报与人听,她自然只能继续冠以‘慕’姓。
给自个儿捏的假身份便是武安侯的义子,名唤‘慕风’,当今蒙国汗妃的义兄,只因常年居在北境沈家,祁人大多不知。
如此一来,这位慕枫慕公子会和沈瑾瑜、颜莫歌等人坐在一道饮茶便都说得通了。
祁云澈则以蒙国商人的身份示人。
汐瑶本想单独去见阿岚儿,他偏要随之,还临时临坎的给自己起了个叫做‘云漠’的名字。
一云一风,骨子里的霸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
自古南疆在祁人的眼中古老而又神秘。
虽南疆的百姓不如北境外那些凶蛮的民族茹毛饮血,可那些传得神乎其技的巫术蛊术,要人生不得死不能的可怖法子千百万种。
闻者无不心惊。
就拿这圣女来说,圣女在南疆权利极大,连南疆王都要对其行跪拜大礼。
然而要得到这样的权利,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老一代圣女归天当日,整个苗域需将那时那刻出生的女婴统统带回王城,其后还要经过重重考验。
开始先把女婴放在神庙里,每天只给她们服用少量所谓的圣水,往往这个时候,初生的婴孩就会相继死去,留下最后十二名。
其后在接下来的三年中,每天在十二个孩子的身上取一小杯鲜血滋养剧毒无比的赤金蛇母。
三年后,蛇母会从血毒池里爬出去往神殿,将养得白白胖胖的女童生生食下,足足食满十一个!
最后的那剩下的,便是被选中的。
南疆王族,还有整个苗域的百姓都认为,只有真正的圣女不会被蛇母吞噬,那才是他们的神明。
他们的圣女是如何选出来的,天下人皆知。
故而当汐瑶亲自与阿岚儿相见时,当真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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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天香楼三楼最大的一间中厅内,周遭雅致的摆设与人平添几分舒适,安神的淡香缕缕从香炉中飘散而出,众人先彼此客套罢了,落座后,竟是无人再言语了。
汐瑶一身男装坐于主位,天青色的缎袍,再加一把做工精美少见的羽毛扇,使得‘他’看上去阴柔气质甚浓。
自嫁人生产,一晃又三年了,连祁若翾第一眼见了她的男子扮相都不吝赞叹……慕公子真是十分的俊俏!
那不动声色的眉眼,那莹润勾丨人的红唇,斯文儒雅中带着一丝看似不着痕迹,可,总能叫人觉得出味儿的风流。
昨儿个那一眼已让小圣女记挂在心里,此时再见,莫说移不开眼,连话都忘了说。
坐在汐瑶旁侧的是做贵族蒙人打扮的祁云澈。
蒙国的商人都异常富有,在穿着上多以菱缎和动物昂贵的皮毛为主,配以各种耀眼的宝石,真真是内敛却又霸道,粗狂而不失俊美。
祁家出尽天下美男,此话绝非虚言。
阿岚儿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她的穿着和昨天无异,深蓝的苗衣苗裙,夸张而又精美的银饰是唯一的陪衬。
汐瑶打量着她,她也将汐瑶上上下下巨细不落的看得仔细。
这偌大的中厅里便是沉默了一阵接着一阵。
祁云澈兀自饮茶,瞧着面无表情,人意识暗中察觉,那小圣女身后站的侍婢怎总是盯着他望个不停?
而颜莫歌呢,早就在偏厅后的小房间里窝着,舒舒服服的倚在香榻上,光明正大的旁听。
闻得外面的人互相介绍之后,就……没声儿了?
他百无聊赖的从榻上支起半身,从屏风的缝隙贼贼的往外面窥去。
那缝隙外正好见到小圣女与汐瑶对望,一个是显而易见的打量,而另一个……
颜莫歌先有一诧,继而再勾起个极其诡异的笑容,眼底一派清明。
有好戏看了。
外面,汐瑶的心思还沉浸在南疆如何残酷的选出每代圣女的过程里。
昨日是不得好好打量,今日再见,她以为从出生就有那般可怖经历的女子,再是年幼都会……多几个心眼儿,抑或者眸色里透着歹毒?
可此时在她眼里的阿岚儿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面容清秀,美目极富灵性,看上很是和气好说话。
若非那尾缠在她手臂上的赤金小蛇不时弹出脑袋来吐吐蛇信子,怕是行在街上与她错肩无数次,都不会将她和南疆的圣女联想到一起。
在她袖子里那围小蛇就是整个苗域权利的相争,绕在一个毫无戾气的少女的藕臂上,如何都显得儿戏了。
结果,先回神的反倒是阿岚儿。
察觉慕风公子盯着自己的蛇儿看,她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它叫阿宝,自我三岁起就与我形影不离,慕公子好像很喜欢它?你要不要摸摸看?”
言罢她就欲起身,行动相当快。
汐瑶一惊,端在手里的茶水都差点打翻,“不必不必,我……怕蛇。”
“慕公子你怕竟蛇啊!”桑朵朵闻言咋呼起来,道,“那你先还说想和这位云漠公子到南疆做生意,可是我们南疆的蛇最多了。”
“是啊,我知……”汐瑶讪笑,才有少许意识。
她这会儿可是武安侯的义子慕风,连蛇都怕,会不会太没男子气概。
桑朵朵心直口快,说完之后见阿岚儿回头嗔了自己一眼,才是想起祁人最注重脸面了。
况且方才阿岚儿听闻慕风要去南疆做生意,那眼底的光闪得……恨不能借此机会赶紧将人带回去!
她说南疆蛇多,不是把人吓唬走么?
于是桑朵朵只好又道,“其实蛇并不可怕,我阿娘说活人才是最可怕的,我们南疆的蛇虽多,却不都有毒,就算有毒,也多有对付的解药,对了,云漠公子,恕我唐突,我想问,你怕蛇吗?还有昨日与你在一起那位公子,他今天怎么没有来?他怕蛇吗?”
【南疆篇】我妹夫为人有些霸道
诚然汐瑶是不怕蛇的,她顾虑的是阿岚儿的身份。
只要想到她袖里那尾其貌不扬的小蛇乃南疆圣物,剧毒无比,莫说被它咬一口,就是给它的蛇信子舔一下,都觉得……小命危矣!
至于颜莫歌怕不怕蛇,汐瑶可就不清楚了。
盯着那话多的桑朵朵,她饶有兴趣的漾起抹笑容来,方才这丫头问得也太明显了不是妲?
给自己挑夫君呢吧……
里屋,颜莫歌差点没被一口茶水呛死!
亏得他使劲捂着自己的嘴才没发出声音,只这般反而更加难受,多得裳昕和裳音一边忍笑,一边给他抚背顺气,半响才缓过来。
那狼狈的模样,几年都见不到一回!
外厅中,祁云澈闻言之后略有微诧,话里再明显不过的意思连汐瑶都听懂了,他怎会听不懂?
罢了他顺水推舟对桑朵朵道,“你阿娘的话很有道理,蛇乃南疆圣灵,我等入境必对圣灵报以敬畏之心。”
他虽然没有直接点出自己怕不怕,可他先认同了桑朵朵的话,登时叫她春心荡漾,难得露出羞涩的笑。
再而,云漠公子同慕风公子打趣道,“今日才知晓原来慕兄怕蛇,可是这南疆路途遥远,加之近来酷暑难耐,大汗特意嘱咐在下,无论如何都要护你周全,不得有丝毫差池,可此行凶险万分……”
话到一半,他做沉吟状。
好像随时会改变主意。
汐瑶凝着祁云澈不语,知他是个老奸巨猾的,这一席话以退为进,她对小圣女有恩情,若人真心想回报,那南疆之行已然事半功倍。
故而,她不语,由得有心人思绪。
亦是这番话,阿岚儿她们听出不少端倪。
这位慕风公子是第一次去南疆做生意,能不能去得成,决定权似乎是在云漠手中。
听他连大汗都搬了出来,没准在蒙国是个官呢!
加之慕风乃当今汗妃的义兄,又还是个怕蛇之人,要是他在南疆有个三长两短,云漠不好交代,若要好交代,那结果便很可能是——不去了!
她心里一急,站起来就对那上座状似在饮茶压惊的美公子道,“慕公子莫怕,倘若你们要前往南疆,我与你们同行便可,我的阿宝从不伤人,有它在,方圆二十里其他蛇类退避三舍,决然不敢靠近,你看,这样如何?”
说完,阿岚儿回首以眼色怒视了桑朵朵一眼,要她多话!
桑朵朵无辜的撇了撇嘴,她不就是……求夫心切了点么?
不过要是慕公子不去南疆,云漠公子也不会去了,她和阿岚儿的幸福是绑在一起的啊!
想到此,她背着小手昂起头,配合圣女大人生硬的说道,“这么巧,我们也打算回去了,若慕公子心里有顾虑的话,大可与我们结伴同行,别的我不敢说,这蛇嘛,是不用担忧了。”
汐瑶配合的对她有礼有节的颔首一笑,“这如何使得?”
虽是客套话,可已让人听出‘求之不得’的意味。
桑朵朵趁热打铁,“如何使不得?南疆没有你们想的这样可怕,慕公子去一趟便知,定让你你流连忘返!嗯……我还是想问云漠公子,那位颜公子,他去吗?”
到最后,她竟又绕了回去。
就连祁云澈都忍俊不禁了,笑道,“看来桑姑娘对颜兄很是记挂?”
啊……云漠公子笑了,他笑起来真好看吖!
经不住他魅力无边,桑朵朵垂下头,红着脸断断续续的说,“其实……我也是记挂你的……”
她语出惊人,颜莫歌在里屋中被一颗将将入口的龙眼梗得差点喘不上气,看来以后只要这个苗女在,他是不能再吃任何东西……
汐瑶则不可置信的侧头看了身旁坐姿闲适,神态自若的男子一眼,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祁云澈伸出骨节饱满修长的手,拿起紫琉璃茶盏,揭开茶盖,轻轻往里面吹了一口气,再姿态尔雅高贵的饮下一口茶,整个过程可谓赏心悦目。
桑朵朵眼睛都看直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喝茶都能喝得霸气
十足,倾国倾城,美得无法形容!!
茶盏被他放回原位时,厅中响起云漠公子的决定,说,“既然圣女盛情相邀,此番我们也不去别处,只到南疆王城即可,如此,有劳圣女与桑姑娘了。”
阿岚儿喜逐颜开,还没来得及说话,桑朵朵就先她道,“不会不会,昨个儿多得慕公子出手相助圣女娘娘才毫发未损,眼下慕公子要去南疆,来既是客,若是去王城的话,说什么都要一起同行,好让我们尽地主之谊。”
总算得她说了句像样的话,阿岚儿暗松一口气,对眉眼含笑、温和有加的慕公子抱歉,“她素来口没遮拦,被我宠坏了,还请公子勿要见怪。”
“不会不会。”
学着桑朵朵的语气,慕风公子那叫一个和颜悦色,“想到能与圣女同行,在下顿时对此行充满自信。”
比较起来,云漠公子是藏而不露的内敛,他则更加平易近人,十分的谦谦君子。
斯文的脸貌,优雅的谈吐,深得阿岚儿的心。
“不知慕公子打算何时启程?”
“自然是越快越好。”汐瑶看了祁云澈一眼,故作询问,“我那妹夫给的期限是?”
一人分饰两角的云公子先有一愣,继而镇定道,“自今日起,二十日后必返苍阙。”
“那可真是紧迫啊。”
汐瑶兀自低头沉吟,口里振振有词,“据说从此地出发到南疆王城少说得行七、八日,如果路上再有个耽搁……”
思索了下,他抬手对阿岚儿等人有模有样的叹道,“唉,我这妹夫什么都好,就是为人霸道了些,这个二十日……”
“不如明日就出发吧!”桑朵朵见他慢吞吞的,不知还有多少担忧在心底犹豫,忍不住帮他决定。
风度翩翩的慕公子把羽毛扇在手中一拍,一锤定音,“好,就这么定下了!”
……
半个时辰的功夫,众人说定明日天亮就出发,先到边城,走最近的官道入南疆。
在阿岚儿等人离开时,慕风公子还语意深长的对桑姑娘道,颜公子也是要去的。
桑朵朵听后大喜,闭上眼就能想象出自己左拥右抱的情景来,美啊,真美!
云漠公子不失时机的暗示,希望桑姑娘考虑清楚,到底记挂他多一些,还是颜兄多一些。
他说时语气非常严谨,恍然与人一种‘你只要决定好了,就能称如心意’的错觉。
桑朵朵被他难得展露的笑容迷得七荤八素,飘飘然不知怎样选择,只好诚实道,容她好好想一想。
罢了,总算是真的告了辞。
人一走,这厅中安静了不少,颜莫歌从里屋大步迈了出来,怒气冲冲的指着两个主位上喝茶貌离神合的夫妻大骂,“谁说我要去南疆那破地方了?你们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大可去,扯上我做什么?!”
这么热的天,他才不想去那种地方受罪!
祁云澈品着茶沉吟,“南疆有一女巫医,在她手里没有解不了的毒,没有治不好的人,只她从不出谷,这次难得有圣女引荐,你只管同我们一道去,到时借此关系叫那巫医与你看看,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颜兄,我们可是为你好。”慕风公子也喝茶,笑盈盈的说。
有关那妙手回春的女巫医,早在祁若翾请她出手相助时就一并提及了。
昨夜她与祁云澈商议过此事,所以颜公子是没得选择的。
干笑了两声,颜莫歌对他二人发指,“我看解毒事小,找个南疆苗女做媳妇才是真吧!”
汐瑶白目的望着他,“说不定人家想你入赘呢?”
颜莫歌一窒,祁云澈接着道,“此行不可张扬,赶紧做准备,早去早回。”
说罢,他站起来,又回首望了那同时眯眼对自己乐和的‘美公子’一眼,忽的一笑,加重了语气,酸酸的说,“谁叫你妹夫为人霸道,给的期限不宽裕呢。”
【南疆篇】这年头不靠谱的人太多
走出国色天香楼,阿岚儿心思深沉的回首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忘了什么打紧的事。”
桑朵朵在她旁边顺风顺水的提醒,“你忘了问慕风,昨天那个娃儿是怎么回事。”
在楼中与人当面,她一口一个‘慕风公子’、‘云漠公子’还有那个‘颜公子’,叫得是有礼有节,人后,她就直呼其姓名,露出本性禾。
阿岚儿恍然大悟,再诧异至极的瞪了她一眼,懊恼,“你怎么不早说!”
她既然记得,都不提醒她一下妲!
桑朵朵摆出坦荡荡的脸容表情,道,“我想说的,你老是用眼睛瞪我,我都不敢讲了,你看你看,就如此时这般,好凶……”
不提醒她,分明都是故意的好么。
阿岚儿气得不想理会她,大步流星的往她们住的客栈走去,桑朵朵一个劲的在后面追。
“别生气嘛,来日方长,那娃儿不管你问不问都有,且是今日你与慕风才是第二次见面,祁人最重礼数了,你问人家的家世,说不准他们会看低我们圣女娘娘呢?”
言罢她向身后的四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求共鸣,“你们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圣女身边的侍卫都是哑巴,故而四个人站成一派齐齐点头,配以木纳的表情,更叫阿岚儿气不顺。
她顿步下来恼道,“你还不是不停的问云漠那个颜公子到底会不会同行,你是我身边的人,祁人看低了你不就是看低我了?”
桑朵朵这才发现她不小心丢了圣女娘娘和南疆的脸吖……
“这个……”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再面对阿岚儿怒火中烧的眼眸,她梗着脖子死撑,“没有我的拙劣,怎么能凸显出你的高贵大方?”
阿岚儿冷声一笑,“那还真是委屈了你!”
说完谁也不理,继续大步往前。
这个死丫头要气死她了!
桑朵朵契而不舍,接着追,来回在她左右两旁呱噪——
“倘若那真是他的孩子,你也没办法对不对?”
“再说我们都答应人家,带他们回南疆,一路上好生照顾,你听清我的意思没?一、路、上——这路长着呐!”
“我觉着那慕风也没你想的那么好,连蛇都怕,你可是圣女,就算他是汗妃的义兄也配不起你。”
“唉,你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啊……”
阿岚儿头不回,步子更是迈得越来越快。
这苍阙大街上行人往来诸多,走十步能和一个推车的小贩错肩,桑朵朵和四个侍卫在后面火急火燎的追。
你是圣女啊,怎么能当街使小性子呢?
追了会儿,桑朵朵被当头的毒日晒得眼花,索性站定对那背影嚷嚷,“你这气到底要生到何时!本就是出来散心的,散不好就别回去了,免得见到那个谁,火上浇油,更加烦闷!”
喊得一嗓子,阿岚儿身形一顿,回转,气势汹汹的快步折返到喊话的人面前,“你在讲什么?”
被正正的戳了心事,此时半点不得圣女的样子。
“我说你迁罪我们!”桑朵朵也不怕,挺起胸膛直言道。
阿岚儿凶,她比她更凶!
侍卫们早就习以为常了,这姐妹两人,三天吵两天好,每到这种时候,他们便自动自觉的往别处看,降低存在感。
桑朵朵沉了脸问,“原先我们说好这次出来是做什么的?”
别说,正以颜色小模样还真有几分唬人。
阿岚儿兀自一愣,底气不足,不甘愿开口道,“散心。”
“你看你散好了吗?”桑朵朵再问,罢了不等她回答又道,“若是那慕公子真心待你,你就同他在一起了?”
“我……”
“我看那慕风和你心里记挂的那个,模样上到有几分肖似,都是瞧着柔柔弱弱的,实则还不知道肚子里装了多少坏水儿!”
桑朵朵训起她的圣女小姐妹来,丝毫不含糊。
阿岚儿在听了她的话后,非但没辩驳只言片语,反而撇开脸,眸里一片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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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她说得没错。
见她不好了,桑朵朵跟着心软,抓起她的手温和的说,“你想的那些我都明白,可是把你和南疆王的位置摆在苏克桀的面前,他一定选做南疆王,不要你。不然,他早就带你私奔了啊!”
‘不要你’三个字犹如一道惊雷,打在阿岚儿身上无数次,每次都能叫她疼得死去活来。
抬眸与之四目相接,那眼眶‘唰’的就红了起来。
桑朵朵长叹了一声,“按说他们争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互不相干。你乃圣女,身份高贵,今后无论那个当权,都要把你供在天上,只你和苏克桀的事被律克姜察觉了,眼下他兄弟两联合起来对付太妃和桑托,等除了内患,还是要相争相杀的,到那个时候——”
“好了好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阿岚儿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堵闷得发慌,忙打住她,“你是想说这次能与蒙国祁国的权贵结交是个机会,得培养我们自己的势力,不争那个权,也要保命,是不是?”
亏得她还没被迷得晕头转向!
桑朵朵摸着心肝儿松口气,“我就是这个意思。将来律克姜想要王位,保不准会拿你和苏克桀的事来做文章,苏克桀也想当王,到那时——”
他会管阿岚儿的死活?!
人人都敬畏神秘的南疆圣女,却不知她不过为情所困,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罢了!
“你听我说,慕风乃汗妃义兄,还有那个云漠,看起来就是有地位的,我们要把握这个机会,免得将来人家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来的时候,只能任人宰割。”
她说完了,四个侍卫帮腔似的冲阿岚儿点头再点头。
阿岚儿挑眉凝着面前的人儿问,“故而你找夫君只是顺带?”
桑朵朵一听就显得有些犹豫。
她很聪明的委婉道,“祁人有句话,叫做……亲上加亲。”
阿岚儿只回她四个字,“假公济私!”
“你以为我总问那位颜公子去不去南疆是真的看上他啦?”桑朵朵为自己大喊冤屈。
“那颜公子,不对,那颜莫歌做什么生意你我还不知?专将我们南疆的贫苦百姓当作牲口一样卖到北境外去做奴隶,坏都坏死了!”
阿岚儿与她一道深恶痛绝,“我也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
她再义愤填膺,“等他踏进本姑娘的地盘,看我不给他下个十几二十种蛊毒,让他每天给我端茶递水,一尝奴隶的滋味,别以为他长得好看我就会心慈手软!”
“真的不会手软?”圣女娘娘表示怀疑。
身后的四个哑巴侍卫继续整齐的点头,他们也怀疑。
桑朵朵在诸多不信任的目光下挺直了腰板,双手握拳坚决道,“我不会被美色轻易打倒!”
……
在阿岚儿和桑朵朵这对姐妹打定私心里的主意后,汐瑶与祁云澈亦是没闲着。
夫妻二人去了一趟独孤府,将润儿送到正暂居在那处,亲手打理城中实物的祁若翾。
独孤夜一家已在几日前会了东华海,永泰女皇正琢磨不定,到底把这城主之位给陈月泽呢,还是给沈瑾瑜。
左右权衡,她觉得他们两个最合适。
可是苍阙对四方侯而言是个有着令他痛心回忆的地方,沈二公子本不是官场中人,祁若翾要把他扔在这里,疏远的目的委实太明显,他还不如回北境去。
僵持的局面直到那一家三口到来,才算松释了些。
女皇见到可爱的小外甥,闻得夫妻两的请求,当即又起了个鬼点子。
只道汐瑶和祁云澈在去南疆这段时日,陈月泽和沈瑾瑜谁能最得润儿的喜欢,谁就不用做城主。
对于被阿爹阿娘扔在苍阙,小祁润似乎没有半点怨言。
那谁说,三岁定终身,如此关键的年岁,身边有不拘小节的永泰女皇,洒脱不羁的沈家二公子,再加上一个风流成性的四方侯……
这年头,不靠谱的人太多啦!
【南疆篇】桃花朵朵开(第一更)
次日打早,天光微曦,一行三十人的队伍从苍阙的西城门出,前往临东界的东长城,入南疆。
祁云澈带了朱雀和白虎两支暗部,汐瑶身边有菱花湛露,又同沈瑾瑜借了魅妆、魅玥和魅玉禾。
颜莫歌虽在北境时讲排场摆阵仗,到了出远门的时候,身边就得裳昕和裳音二婢伺候着,对他而言是越简单越好,无拘无束。
可就是这样的搭配,让桑朵朵和阿岚儿私下里有了计较,非常大的计较!
在她们的眼里,慕风和颜莫歌那当真是风流得很妲!
本就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身旁带的全是女子,相貌一个赛一个的娇美。
颜莫歌性情古怪,故得两个与他一样不可一世,且是名字都难听古怪的跟着!
出发第一日,刚出苍阙不到二十里,桑朵朵拿出自己在城中买的炒栗子给大家吃。
分到颜莫歌那里,他还没说话,那个叫做什么……上瘾的,拦在她的面前就冷面冷声的道,她们公子不吃这些粗糙的东西。
还有那个叫伤心的女子,也在旁边附合,说了一通歪道理!
她不死心,明明炒栗子是在街上买的很干净,大家都在吃,哪想颜莫歌开了口,说他不喜,还说这路上他只吃他的侍婢准备的水和食物。
当着那么多人下她的脸面就算啦,随后竟然还嫌恶的瞪了她一眼!
桑朵朵暗自发誓,看入了南疆我不在你身上下十个八个蛊,折磨死你!!
再说说仪表堂堂、谈吐大方、斯文儒雅、俊美不凡,却,让人发指的慕风慕公子!
说起他来,桑朵朵就想替阿岚儿捶胸顿足,连哑巴侍卫们都忍不住紧握拳头绷起脸皮表以愤慨!
到边城的当夜,桑朵朵和阿岚儿亲眼望见慕风带着自己五个如花似玉的女眷,有说有笑的进了客栈最大的那间浴房!!
没得片刻,浴房里混着水声传出愉悦的嬉笑声。
什么‘公子来嘛’、‘公子人家也要’之类的话语不曾停罢过……
我的老天!!!
虽然客栈被他们包下来了,可祁国人不是最重礼数么?
祁国不是最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么?
婢女就是婢女,婢女也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和主子在一起沐浴啊!!!
当夜阿岚儿趴在自己厢房的窗边对月忧愁长叹,大抵……是她这一生没有看男人的眼色吧。
桑朵朵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火上加油,搭腔道,那娃儿的事看来已不得问的必要,照慕公子这样的风流,没准家里最大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最后便只剩下一个蒙国来的。
姐妹两对云漠越看越顺眼,甚至桑朵朵察觉了阿岚儿偷瞄云公子那略带灼热的眼神,还不顾姐妹情谊严词厉色的表示,那是她先看上的。
可是啊可是……
出东长城的那天正午,大伙儿在临近的小镇食午饭,间隙,慕风被一口包子噎了个半死。
按说他身为男儿不该如此娇气,只阿岚儿看在他皮相好的份上将此忽略了,对他风流一事也渐在权衡思绪中。
不想正因为一口包子,急煞了云漠!
若是没有亲眼瞧见,谁会相信那个对慕风端茶递水嘘寒问暖的男人会是自北方王城来的勇士啊!!!
看着云漠接了侍卫送来的水,一手扳过慕风俊俏的侧脸,一手霸道的摆茶水喂给他,微微蹙起的俊眉和略显急迫的深眸里全是浓浓的关切。
末了,他细心的为他擦去嘴角的水渍,放心的笑了,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桑朵朵和阿岚儿瞬间觉得她们很多余。
还有颜莫歌,那般时候,慕风被哽得脸色都变了,他竟在旁以此为乐,不但予以嘲笑,更出言戏谑。
冷血无情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由此,桑朵朵的信念更加坚定,一定要将他带回苗寨关起来,宁可让他祸害自己,也不能再放任他为祸人间。
至于有断袖之嫌的云漠……
出
发的第四夜,桑朵朵和阿岚儿蹲在小镇五里外的一颗树下交头接耳。
哑巴侍卫们各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守着东南西北四个角,不让任何人靠近。
夜深人静,月亮躲在云层后面,一只土狗蹲坐在镇口,见老树下有生人,铆足了劲正想要吠,远远的,桑朵朵察觉到杀气,蓦地转头眼风犀利的瞪过去,狗儿被她眼色震住,丧气的嗷唔了一声,夹着尾巴跑远了……
之后,她转头来对同是蹲在身侧的小圣女沉痛道,“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阿岚儿满头雾水,“如何决定?”
桑朵朵拍了拍大腿,一狠心道,“我吃亏点,就选颜莫歌了,反正是要把他带回去慢慢折磨的。”
言下之意,云漠和慕风那两个有暧昧关系的断袖,圣女娘娘就勉强在他们之间挑一个吧。
东长城都出了,此行总不能半点收成都没有。
阿岚儿没有立刻吱声,桑朵朵撇头看看她,只见她面色复杂,不知在犹豫还是在忧郁。
小娘娘的心思素来多而复杂,尤其年关每个寨子的头领找她占卜,最是糟心了!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桑朵朵替她决定,“要不就慕风吧,你不就喜欢那样的白面郎么?”
阿岚儿心底里也是属意他的,撇开他家里有多少妻妾,还有他好男风的暗情……
“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你忘记我们有专情蛊了?”
经桑朵朵一提,阿岚儿不禁在盛夏酷暑的夜打了一个结实的寒颤。
专情蛊是南疆少女们最喜养的一种蛊,从八岁开始养起,七年成形,把此蛊下在中意的男子身上,那人还能保有原先的意识,却是除了下蛊的女子之外,不会再对别个动心。
叫他往东,即便他想往西,也不会逆着你的意思走。
假若他不爱你,起先定会排斥,久而久之朝夕相处就没个准了。
只这专情蛊成形容易,想要在成形后守好实在是太难,稍微经个秋冬,不小心便死得透透的。
并且女儿家一生能养一次,过了八岁就再没机会了。
曾经南疆的男人对此蛊深恶痛绝,一度请求大王颁禁令,后来有了解蛊的法子才作罢。
不过需要解专情蛊,也得男子们在八岁时候开始养对蛊,以保自己不被加害。
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养蛊的女子渐少,而男子们却总会养对蛊以防万一。
故而此法子,只能用在南疆之外。
对慕风一行人正合适。
桑朵朵有理有据的说,“我们对云漠的底细不熟悉,只知他在蒙国地位不一般,这样的人留不得,他还得回蒙国复命啊!况且他再有气概喜欢的还是男人,就算不喜欢男人,你数数,每日我们在路上他能说上几句话?你把他带回大王宫,会把自个儿给憋死的!”
就不提……霸气十足的云漠只对温文如玉的慕风公子一个人温柔这么让人伤心的事了。
唉,作孽啊,想想那画面都泪流满面。
阿岚儿神色间有了少许动容,可还是有顾虑。
她问,“云漠要回蒙国复命,慕风不回吗?他还是汗妃的义兄呢!”
桑朵朵闷闷的垂下脑袋,用手指头在沙地上画圈,对圣女娘娘的多忧和不开窍而感到苦恼。
“要我如何说呢……一则,云漠太闷了,我们不知他身份,不知他在北境可有家眷孩儿,万一他在蒙国担任要职,难道你还能随他回去过日子?”
祁人说,知根知底才能百战百胜。
那个云漠,虽然桑朵朵也喜欢。
可是每次他笑的时候,桑朵朵都觉得他不是真的在笑,这个人太藏而不露了,应该敬而远之!
“相较慕风,他有孩儿有妻妾,性情还温和,长相也是你喜欢的,该他当先对不对?”
阿岚儿点点头。
桑朵朵老气横秋的叹息了声,再道,“二则,慕风乃汗妃义兄,是祁国忠烈武安侯的义子,此番他入南疆为为商
,生意人素来四海为家,选他的话,他可以在大王宫陪你解闷,每月修书送回北境,我想应当都是可行的。”
圣女之夫称为‘圣子’,地位也极高。
慕风想在南疆做生意,成全他就是了。
就是待将来稳定之后,把他的妻妾家人全都接到南疆也未尝不可。
“三则,也是最重要的。”
用刚才在地上画圈的那只手捏着下颚,桑朵朵状似老谋深算的说,“莫说太王妃顾忌他,以后律克姜和苏克桀想要对你不仁,也得多思索三分。”
说完,她连看都懒得看身旁那个的神色,抬起胳膊肘将人拐了拐,面上安慰道,“你别不相信,苏克桀为了王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番话罢了,阿岚儿确实无法反驳。
沉吟了少许,她定了心神,“嗯,拿出来吧。”
得她一言,桑朵朵欢欣鼓舞的从怀里掏出一支细细的竹筒,拔了竹塞,从里面倒出两粒圆不溜丢的黑色药丸来。
看似药丸,到了她温热的手心后,忽的伸出细细的四肢来。
两个米粒大的小家伙伸展活动着,在她的手心里嬉戏玩耍,别说多有趣了。
专情蛊成形后难养活,那是因为太寂寞了啊!
桑朵朵和阿岚儿是相依的姐妹,她们把这蛊养在一起相伴,便是过了一年又一年,等着她们的桃花盛开。
……
就在二人在镇外相商对策时,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汐瑶、祁云澈和颜莫歌亦是在房中议着应对的法子。
出发第一日,阿岚儿对汐瑶频频示好,她便察觉她的心思了。
只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还是嫁了人的,怎能有一丝一毫的回应呢?
为了断绝小娘娘对自己将将萌生的……男女之情,到边城那天,汐瑶故意带着菱花湛露还有魅玥她们五个,在人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的进了浴房,引人想入非非的演了一处风流的好戏。
她以为,这样做就万事大吉,不想又察觉桑朵朵看祁云澈的眼神儿不对。
后而她噎住是真,大汗不顾‘男男有别’,对慕风公子温柔体贴也是真。
虽说此行身边都是知情人,只在众目之下,男人与男人相亲相爱,汐瑶单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接受无能,可小圣女怎么就是不介意呢?!
如此,实在令当今的汗妃、一个孩子都快满三岁的娘对天长叹一句:世间果然是无巧不成书啊……
三个人坐在最大厢房的外厅里,半盏茶的功夫,裳昕来报,说那主仆二人还在小镇外的一颗大树下,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颜莫歌秉承一贯的嘴毒性子,笑语,“自然是在商议如何拆散你们这对不顾世俗眼光在一起的断袖。”
话罢祁云澈就对他横过去告诫的一眼,他会怕才稀奇了!
“不见得呀。”汐瑶悠悠的说,“在苍阙的时候,桑姑娘不是几次三番的问颜公子可会一道去?这情情爱爱的事每个准的,兴许人家喜欢你多一些呢?”
说起那个桑朵朵,颜莫歌就浑身难受!
一拂了袖子,他窝火道,“不怕本公子的脸色和恶言就来!”
汐瑶直乐和,“原来你也知道你嘴毒!”
颜莫歌斜眼瞪着自家嫂子,气不打一处,“彼此彼此。”
“莫要闹了。”祁云澈从繁复的思绪里回神,对两个闹得欢脱的叮嘱,“暂且先如此,明日进南疆地界后,寻个机会问问圣女那位住在深谷的巫医一事,随后汐瑶同我入王城。”
“谁去问?”颜莫歌先表明了道,“我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开口就是人情,人情需用人情还,他对那粗俗豪放的南疆女不得那个意思!
汐瑶见他嘴上逞凶斗狠,实则对桑朵朵顾忌得很,假意道,“不若嫂嫂我吃点亏,帮你问朵朵姑娘吧,几日相处,听她话语谈吐,在南疆应当很有人脉。”
颜莫歌不应,手里把玩着随身的玉坠子,一双沉黑的眸暗光涌动,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就这
么定了?”汐瑶逗他,“我觉着她对你很有意思,说不准会亲自带你去,一路上对你体贴入微,无微不至……”
“嫂嫂还是先担心自己吧!”颜莫歌奋起反击,“与澈哥演了出叫人作呕的戏都没能把人吓走,说不准?说不准小圣女想把你二人同时招做夫婿,你们可想好哪个做大,哪个当小了?”
他寡毒的话才落音,祁云澈很是怡然自得的握住慕风公子放在案上的手,对她温言,“让你做大。”
汐瑶身上还做男子打扮,此时此景,颜莫歌胃里发酸,彻底败下阵,黑着脸佩服得五体投地。
厢房外,这才响起裳昕的声音,她道,“七爷,夫人,小公子,奴婢还没说完呢!夜色太暗裳音只读得少许唇语,桑姑娘和圣女提到了‘专情蛊’,像是要下手了。”
此话一出,房里三个人面面相觑。
裳音接着道,“小圣女只看上了夫人,七爷不用担心做小的事了。”
颜莫歌还没乐出来,赞他的贴身侍婢一个‘灵巧’,再闻裳昕对自己恭喜道,“桑姑娘对公子那可是……一往情深!”
【今天还有第二更,大抵晚上发】
【南疆篇】我要你专情(第二更)
得知桑朵朵要给自己下蛊,还要带回她的苗寨,颜莫歌意料之中的恼火,意料之外的欢喜。
恼的是这个苗女如此不知好歹,竟垂涎他的美色!
喜的是这次澈哥是被嫌弃的人,连给圣女做小,人家都不要禾!
至少在这点上,他和他们夫妻二人打了平手,谁也没沾着好处。
正当他在这厢情绪里反复纠结时,裳音又说了,朵朵姑娘并非对小公子的皮相有所贪图,而是觉着小公子为人尖酸,行事刻薄,说话寡毒,着实危害人间,便于是她自认吃点亏,让小公子祸害自己一个罢妲。
闻言,汐瑶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流下来,连祁云澈亦唇角含笑,乐在其中。
祸害也是有死对头的!
颜公子深感桑朵朵的威胁,已然快要颠覆他在世二十多年的所见所闻,何以他说几句难听的话就成了她拖自己回苗寨的理由?
屋内两夫妻同气连枝,把他从上到下笑了个遍。
那人是故作淡定的拿起茶来饮到底,末了重重的搁下杯子,俊俏的面皮绷起,凤眸流出抹狠色,“给本公子落蛊?呵……”
……
在苍阙做了决定后,祁若翾就先派了快马加鞭赶往边城知会等在那处的人。
楚淮闻得有蒙国汗皇亲自相助,心宽了不少,连夜带着手下两个得力的心腹一番乔装,悄然潜入南疆王城打探消息,静候援手到来。
因不知袁雪怡那面是如何情况,为防有诈,她信中放置的令牌谁也不用。
而祁云澈这一行就显得轻松许多,扮扮断袖,耍耍毒舌,一路有说有笑,俨然应了祁若翾那句‘你们就当是去游山玩水’。
说回小圣女和桑姑娘的专情蛊,这玩意儿厉害得紧,然,对两种人却不得作用。
一种是全天下的女人,那蛊养来就是专诚去迷惑男子的,使在女儿身不会发挥效用。
还有便是被剧毒侵蚀,因而百毒不侵的。
这样的人极少,可只消遇上了,那毒蛊进到其体内也会被脉络里的毒血毒死,化作养分,巫蛊之术丝毫影响不能。
很不凑巧的,嘴毒的颜莫歌正是有这样一副毒死人不偿命的身躯。
这亦是颜公子在横行无忌的一大缘由。
那个桑朵朵想给他下蛊,呵呵,随她高兴!
……
小镇上过了一夜,次日天明,向南疆进发。
到此,是已然没有官道可行,想要去到苗域王城,需先在茂密葱郁的崇山峻岭中跋山涉水的步行约莫两日,翻过几座大山,后而才能乘马车。
在此之前,莫说骑马了,第一次前往南疆的,没有一个不是举步维艰。
炎夏烈日当头,按说有层层树荫遮挡,底下应当阴凉才是,可非但没有凉爽之意,因得树荫遮挡,一经耀阳暴晒,里面湿气更为厚重。
呆在其中的人犹如置身巨大的蒸笼里,呼吸困难,潮闷非常。
汐瑶几乎是行在队伍最后,要不是她坚持,祁云澈都想背着她走了……
颜莫歌也好不到哪里去,周遭窒闷潮热,他体内的毒素便跃跃欲试,故此他只好勉为其难与嫂嫂比肩,一面苦中作乐斗嘴逗趣,一面吃力的翻山越岭。
相较之下,阿岚儿一行回了自家地界,穿梭其中显得灵巧许多。
她的四个侍卫一直走在最前面,利用手里的弯刀斩出一条路,不知是这天太热还是有那尾赤金小蛇在的缘故,愣是没看见其他蛇啊、蜘蛛蜈蚣这类毒物。
直至正午时分,第一座大山才爬到半中央。
众人停在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休整。
经过三个时辰的步行,女眷们无不是汗流浃背,男子当中,属慕公子和颜公子最不济。
望见他二人靠在一颗少说长有几百年的参天大树下喘个不停,貌似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艰难,站在老远的桑朵朵把头摇了摇,细声对阿岚儿认真的忧虑道,“你看颜莫歌脸色苍白的小样儿,我真担心!”
入了南疆,圣女娘娘的心自然而然的牵挂在另一个人身上,另觅佳夫的心思早早就打消了。
此番偷偷溜到祁国游玩,一走就是足月,那些纷争自与她没有相干,可,他有想过她吗?
心中才是落下此思绪,桑朵朵已凑到她旁边泼凉水,“就算他有想过你,也不会同你私奔,抓住眼前才是真!”
阿岚儿被戳了心思,回神来只对她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
桑朵朵的五官立刻拧巴到一起,“你看啊!那颜莫歌在祁境还好端端的,怎的入我南疆才小半日,脸色就难看成这样,莫不是水土不服?”
阿岚儿依言看过去,果真,那副形容委实有点儿……不太乐观。
“可是这与你要不要下蛊与他有何干系?”她疑惑。
“虽我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可我还是怕他那副身板顶不住!唉……”
一口老气叹完,桑朵朵把专情蛊放到汤药里,蛊虫在里面欢腾的游了两圈,之后全然浸入碗底。
两手端着汤药,她换了个笑呵呵的表情,状似无害的向慕风和颜莫歌走去。
阿岚儿目送她的背影,心里直骂她去了一趟祁境,什么没学会,就学会了祁人的虚伪!
……
当桑朵朵亲自给坐在一处的颜莫歌和汐瑶送来有去热和驱虫功效的汤药,两人相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接过便全然饮下了。
其他人无意外的没有落空,不过里面加了料的,应当只有这两碗。
最难得的是,颜公子可谓‘豪爽’的饮罢后,竟还对桑姑娘展现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不吝道谢,堪称奢侈。
趁此机会,汐瑶与她道,“对了,桑姑娘,听闻南疆有一医术高明的女巫医,能够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可否真有如此厉害?”
被颜莫歌那一笑杀得飘飘然,桑朵朵此时是有问必答,“你说的是夜澜么?正巧,翻过这座山头,往东行二十多里,就是她的澜谷。”
汐瑶眼眸锃亮,“听似桑姑娘与这位夜澜大夫很熟络?”
“熟是熟,不过……”
桑朵朵莫名望着她,“慕公子可是有朋友生了疑难杂症?夜澜性情孤僻古怪,从不出谷,就是从前南疆王想求个医,都得亲自前往,虽说如此,一般只要是找上丨门去,她都会给人瞧病的。”
听了她的话,汐瑶会心笑笑,“医者仁心,说得果真不错。”
言罢她看了旁边倚树靠坐,暗自调息的男子一眼,只要找到就有机会,如此便能让人寄予一丝期望了。
颜莫歌不得她这么期望。
身体里自娘胎带来的毒,他早就习以为常,对于将来到底能活多久,尽管听天由命。
桑朵朵又道,“夜澜与人医病在南疆不是什么秘密,可前往澜谷的道路就难找了些,一年中许多慕名而来的祁国人,还有好些北境外的来客,拉着成堆的黄金和珍宝,专诚来找她,结果徒劳而返的不计其数。”
汐瑶略有蹙眉,“那澜谷很难找吗?”
她将将才顺手指了东面,不是就在这座山头那边二十多里处?
“大致在那边,入谷不好找。”桑朵朵说着,眉目间有思索之色。
想了想,又抬头望了眼几乎要被茂密的枝叶完全挡住的天空,她道,“这个时节太热,时有落雨,那澜谷周围尽是沼泽,沼泽上还浮着毒雾,就算有法子,听闻夜澜还布了极其厉害的阵法,不懂奇门遁甲之术的人不小心行入,会被活生生的困死在里面。”
她也知,既然慕风问了,定是有前往的意思,她只能照实说,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
毕竟那位夜澜巫医……
“桑姑娘进过澜谷,见过夜澜大夫本人吗?”汐瑶再问。
“见是见过的,只有一次而已。”
桑朵朵回想着说道,“三年前我五岁的阿弟误食了毒花,我背着他在谷外转悠整整两日,嗓子都求哑了,最后终于见到夜澜,我阿弟也保了小命。”
“倘若求哑嗓子能见巫医一面,也很值得啊!”
“哪里啊……是我们正巧站在夜澜出谷采药的必经之路,她顺手施针为我阿弟拔毒,临了她走的时候还怨我太吵,说我以后再在她的谷外大喊大叫,就把
我毒哑!”
说起这段往事,她都会露出局促的表情。
若是治好了阿弟,换来她被毒哑,想起家中从没看重自己的爹和娘,说句狠心的话,还不如由得弟弟去了好些……
颜莫歌冷飕飕的讽笑汐瑶刚说过的话,“医者仁心?真要有一颗仁德之心,还会躲在自己的深谷闭门不出,任由病患在外喊死喊活?”
“你说得是。”桑朵朵难得赞同他,道,“那次真真是我运气好!”
岂料慕风公子从地上一弹而起,对她拱手抱拳,“实不相瞒,此次我等入南疆从商是其一,其二正是想会一会这位夜澜大夫。”
一听他这个‘其二’,桑朵朵面上便起了迟疑之色。
“要找澜谷实属不易,倘若不为医病,就算进了山谷,夜澜也不会给好脸色罢。”
她都懒得告诉他们,曾经那位祁国嫁来南疆和亲的袁雪怡,当今的太王妃,一度亲自前来,想请夜澜出谷入王宫专为王族行医。
结果呢,是被夜澜顺手洒了把药粉,三个月食之无味,嗅觉全失,还闹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无妨。”祁云澈不知何时行近,把她们的对话听了进去,也道,“若桑姑娘肯带路,到了靠近澜谷那处,颜兄自有方法破解谷外的阵法,至于其他的,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是颜公子要见巫医?”
桑朵朵顺势看了他一眼,早就察觉他脸色异样,万一他有什么难治的隐疾,她把他带回苗寨兴许也活不了多久。
那她还怎么折磨他呢?
嘴巴松了一松,她道,“去也可以,能不能见上就不知道了。”
话如此说,她心里早盘算开了。
只有颜莫歌去的话,她带路,岂不是单独相处?
更何况她才给他落了专情蛊啊……
对上那双转得滴溜溜的眸子,颜莫歌将她心思看出三分,不似以往那般恼怒,反倒笑得柔柔的,“怎么桑姑娘不愿与我带这个路?”
真是一笑百媚生,桑朵朵登时就没迷得晕头转向,远处的阿岚儿拼命给她使眼色,她都看不进去。
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应声,“好啊,我带你去。”
是刀山,是火海,都敌不过颜公子那令人春心荡漾的一笑呐!
桑朵朵心花怒放的拎着两只空碗折返而归。
带着臭脾气的颜莫歌去会巫医,她求之不得!
她以为,她要如愿以偿了。
待人走远,坐在大树下的颜莫歌才露出本性,傲慢的轻哼了声,命裳昕拿轻水给他喝,他要漱口。
方才说了那么一会儿子的话,他竟还惦记着这件!
……
经过午后的商议,众人决定兵分两路。
翻过这座山后,桑朵朵带颜莫歌和他两个侍婢前往澜谷,云漠等人则与圣女一起先去王城。
原本阿岚儿对朵朵一个人放不下心,但只消想到下到颜莫歌和慕风身体里的蛊,这担心就自然而然的少去一半。
专情蛊三个时辰便会发作,到那时,呵呵呵呵……
……
三个时辰后。
不停歇的赶路,眼看天色渐暗,只能步行的众人才将翻过山头。
今夜想是要在野外露宿了,四个哑巴侍卫得了阿岚儿的吩咐,手脚麻利的整理了落脚歇息的地方。
鬼宿等人分别去猎了几只野鸡野兔,菱花湛露架起两个火堆,不得一会儿功夫,收拾好的野味伴着一阵嗞嗞声,发出引人食欲的香味。
裳昕裳音拿出美酒来给大家饮,这是小公子的随身必带,宁可不食饭,这酒是不能没有。
碍着南疆的天色气氛,她二人想的是,能让小公子少喝一口,那就算一口。
夜至。
众人分散围坐在几个熊熊燃烧的火堆边,烤食野味,喝酒谈天,颇为轻松愉悦。
汐瑶是挨着祁云澈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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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大汗对她这身男儿装看得越发顺眼,对慕风公子好,那更是连遮掩都不顾了。
众目中,只见他扯下一只兔子腿,启唇轻轻吹了吹,再把上面烤焦的部分细心的撕掉,才送到慕公子的面前。
那叫一个细心啊……
汐瑶冲他窝心一笑,纵使老夫老妻了,却还很享受他对自己好,刚伸出手去接,就在这时,另一侧也递过来一只兔腿,比祁云澈给她的要大,看起来更加可口。
顺着那手望去,阿岚儿对她投以一抹羞涩,低下头细声请求,“吃……吃我的吧……”
话中的意思只差没有换一个,变作:云漠再好,那也是个男人啊!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喜欢我吧……
实则赶了整天的路,汐瑶望见坐在对面的颜莫歌坏得快滴出黑水的眼色,才想起还有专情蛊这回事。
那她是要接受小圣女的好,还是不接呢?
昨儿个晚上没有好好商量过这件事啊!
祁云澈轻一
【南疆篇】男人和男人怎么相爱?!
不过几日,撇开桑朵朵的多嘴挑剔,阿岚儿对同行的人有自己的见解。
颜莫歌身家厚实,与当今汗皇乃至亲兄弟,生意遍布大江南北,结交的能人异士更是无数,虽他脾性差,难相处,可随便端着那重身份亮于人前,谁都得卖他七分脸面。
这便也是桑朵朵看上他的缘由禾。
云漠少言但稳沉,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妲。
不难望出他时时迁就慕风和颜莫歌,却是只消在大事上,定然是他说了算的。
他对慕风的情义已然无需多言,可想一个顶天立地的勇士不顾世俗眼光,在人前对爱慕之人呵护备至,柔情万丈,真真感天动地!
可若非……若非他们两都是男人,阿岚儿怎忍心拆散!
鸳鸯鸳鸯,要雌雄才可凑成一双。
慕风为人谦和,谈吐温柔,眸色中时时透着股子寻常男子不曾有的纤弱,非但不叫人讨厌,反而想去保护他。
或许正因为此,才征服了云漠这样霸气十足的人罢。
把兔腿递向慕风时,阿岚儿心里对云漠的愧疚溢满了全身,她用坚定的眼色对云公子示意:放手吧,我会对他好的!
祁云澈瞬间望穿小圣女的心思,在汐瑶犹豫不决的那刹,淡淡然的收回了手。
此时此刻,汗皇陛下想的是,他还没小气到女子对他孩儿的娘好,都要吃味的地步,身在南疆地界,他委实无需阻拦小圣女,只要此行顺利便可。
故而,他出于礼节谦让。
可阿岚儿却当他成全了自己!
她的心都要碎了。
这得下多大的决心?得怀有多大的勇气?
由为他收回手时,几乎是不着痕迹的望向自己,看似淡薄的眸里有交托,有嘱咐,还有更多难舍却不能不舍的情怀。
看来云漠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慕风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拿得起放得下,当断则断,这才是真男人!
两人隔着中间反映迟钝的人来回交替了好几个眼神儿,那厢汐瑶还在依依不舍的用目光追随了祁云澈手里的兔腿一会儿。
直至望见他启唇在腿上咬了一口,才讪讪作罢,怨恼的撇了他一眼。
这人为了图个方便,竟把她顺风顺水的推出去!
不得别的选择了,汐瑶彬彬有礼的对阿岚儿谢过,接了她递来的兔子腿,慢条斯理的啃起来。
啧啧,快瞧他斯文尔雅的吃相,如画的美目轻垂,如玉的脸容温淡,张口用皓齿咬下一小部分腿肉,咀嚼……
为何他的吃相似极了女子,却又丝毫不做作,更比女子娇俏!
就连悄无声息移到颜莫歌身旁坐下,欲要对他示好的桑朵朵都看得有点发怔。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饮酒的颜公子先对她搭话,语气和善,望住她的眸光静柔,仿佛这一时骨子里自带的攻击都在这刻消失不见。
桑朵朵微有怔愣,恍然以为自己生出幻觉。
火光将他俊逸绝美的脸容映衬得柔和无边,他竟也有这般易接近的时候?
那她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见挪到身旁的人不言不语,只露出副呆傻的模样,颜莫歌暗暗感到好笑。
不是给他落了那什么专情蛊,要将他带回苗寨里折磨,怎么这会儿反倒摆出张茫然的脸容来?
颜公子恶名可是传遍了大江南北,她不仁在先,就别怨他无义了。
学着方才对面发生,他兀自伸出干净修长的手指,另一只手握住把好看的匕首,亲自从火堆上割下一块烤得肥厚适中的兔子肉,递送到桑朵朵面前。
当即,她受宠若惊的僵愣!
颜莫歌笑盈盈的问,“想吃么?”
桑朵朵点头再点头,定在他充斥着笑容的俊脸上就再难移开。
他们南疆的男子就是不得祁国的男子俊美,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不接,颜莫
歌也不恼,眸中的流光闪烁攒动着,再蛊惑而引诱的问道,“要我喂你么?”
我的天……
一股酥麻之感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犹如当头一道惊雷打在身上,不痛,还十分的舒坦安逸。
桑朵朵飘飘然的点头,早就忘了专情蛊这回事,仅剩的一丝丝理智在拼命的告诫自己:矜持点!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她问时已然倾身凑近过去,伸长了脖子,小嘴欲拒还迎的半张开,能被颜莫歌亲自喂她进食,此生也不算白活了,呵呵呵……
刚想完,就在她嘴几乎要碰到兔肉时,忽而男子冷下音色,“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
桑朵朵略回神,还未反映是如何一回事,那兔肉已远离她。
不解的抬首对向颜莫歌的脸,才发现他们挨得极近!
他姿态放松的坐着,一手放在身后支撑,形容洒脱出尘,因着不想和她有太多接触,身姿有些许半仰,而她呢?她的上半身都要侧着贴靠在他身上,何来矜持可言?!
还有他此刻的表情也不得方才那么好看了,冷冰冰的,望着她的凤目里几分轻佻,几分清傲,全是戏谑和……鄙视。
不知怎的,桑朵朵就想起一句俗语来,叫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只他是拥有洁羽的天鹅,她是……
猛地醒然!她再次在晴空月夜遭雷一劈,整个人迅速站起,远离颜莫歌,“你、你少瞧不起人了!”
“本公子有说瞧不起你吗?”他反问,眯起眼眸促狭的瞅着双颊臊得通红的人儿,昂起首,怡然自得的道,“本公子以为,本公子瞧不起人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
言罢,四周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扑哧’声,着实忍不住了。
就连裳昕和裳音都不知道此生伺候在小公子身边,有没有机会看到他对哪个温柔,这桑姑娘也太好诓了。
桑朵朵居高临下的对他瞪视,怒火中烧的眼中溢满受伤。
却是同时,她心底也觉着这人恶劣倒也,但又有哪里不对,她实在说不上来。
“哈哈哈,还想本公子喂你?”颜莫歌一派目中无人,边笑边揶揄她,“本公子笑起来好看吗?哈哈,痴人说梦,桑朵朵,你可真敢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发猖狂,笑声回荡在深山老林间,十分空幽清晰。
桑朵朵气得血都沸腾了,攥紧小拳头与他凶,“颜莫歌!你狂个什么劲!老娘有的是办法叫你生不如死!”
说着就欲要抓出金蝉蛊来收拾他,可刚摸到腰上,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三个多时辰前与他和慕风下的专情蛊。
这……
不对啊,不该是这样的。
忙向阿岚儿看去,小圣女还坐在慕风身边,只是——
阿岚儿也有所察觉,怀疑的看着身旁温文如玉的男子,便是得他对她微微一笑,“圣女娘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人生在世,能得一心爱之人在下知足。”
话罢,‘他’转而看了另一侧的云漠一眼,对他绽出眷恋之色,再而握住了他的手。
云漠回应的与之相视,彼此情深意重。
“你们!!”
阿岚儿大惊,还没道出他们是男子,怎能相爱的话,那厢颜莫歌坐得纹丝不动,闲适的喝着小酒,对将将威胁自己的人道,“要让本公子生不如死?你可以试试看。不过丑话先说在前面,本公子向来有仇必报,你如何对我,我就如何对你,想清楚了再出手。”
这话说得风平浪静,暗自里那股阴冷的狠劲不难叫人听出。
在苍阙遇到小圣女等人,慕汐瑶打的是就近的心思。
不管此行是为了找那巫医瞧一瞧,还是到王城去助袁雪怡解困,都没理由先给人暗算了去。
当他们是草包么?
那小圣女和苏克桀是什么关系,别人不知,颜莫歌却是一清二楚,哪怕是在南疆,只消他来了,都得他说了算。
默然小会儿,他两杯酒饮罢,再问道,
“想清楚了么?”
【南疆篇】垂涎他的美色
顷刻,颜莫歌已然换了张谁的面子也不买的冷脸,狠话他是撂下了,他素来言出必行。
大江南北,四海八方,谁没听过一两件与他相关的毒辣事?
祁云澈和汐瑶携手而坐,任由他发挥禾。
原本想的是借小圣女一行图个方便,入南疆王城能顺利些,不想这一主一仆动了别的心思,不回敬一番,岂不显得太好欺?
也是这时,阿岚儿等人才恍恍然醒悟几分,连日结伴同行,虽颜莫歌为人过于挑剔,说话也刻薄,却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妲。
换言之,他从未同她们较真,但眼下……
环顾周遭,几天相处下来,云漠慕风还有颜莫歌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会功夫,且都是各种高手。
而阿岚儿和桑朵朵的身边,除了四个哑巴侍卫,就只得一尾剧毒无比的蛇儿,可谓身单力薄。
就是要放小蛇出来咬人,也只能放倒一个,并且随便是他们其中的谁,将来都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先她们给慕风颜莫歌下的蛊毫无作用,看他们的神态形容,应当是察觉了,否则不会恼火成这样。
就是片刻功夫,说长也不长,阿岚儿坐在火堆边思绪辗转飞快。
有句话叫‘来即是客’,横竖想来都是她们的不对,说好同行带路的,你却与人落蛊,不将人家惹恼才怪。
此处乃入南疆之后最茂密的一座大山,走的又是偏僻的小道,平时别说有人经过,连野兽都极少出没。
慕风等人要是真的心狠手辣将她们斩杀在这里,尸身隔个十几年没准都无人发现。
莫说逃跑会丢整个南疆的脸面,跑不跑得了,都该算做另一回事……
紧迫僵凝之余,阿岚儿想得背脊骨都是凉意。
便是这时,忽听桑朵朵大声道,“我想清楚了!”
她想清楚了?
颜莫歌一挑俊眉,抬目冷笑着望她,“是个如何的说法?”
四下两只暗部的人马早就蓄势待发,只等他一声令下了。
击杀南疆圣女,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求来的活儿。
阿轸早就相中小圣女袖子里的那尾小蛇,心思里都琢磨好几次,怎么把皮刮下来,做成两面拨浪鼓给他家心肝宝贝玩儿呢。
不顾阿岚儿拼命与自己使眼色,桑朵朵只问坐姿轻松的白衣公子,“你说你有仇必报,别人对你怎么样,你就对别人怎么样,是不是?”
饮下口芳香四溢的美酒,颜莫歌点头,“没错。”
话将落音,桑朵朵忽的在他旁边坐下,死皮赖脸的将双手缠到他手臂里去,“那我今后只对你好,你也要对我好?哈!就这么说定了。”
“……”
一扫先前的冷面,那口酒含在嘴里,颜莫歌瞪大了眼睛像看妖怪一样看着她,这……又算个什么事?!
桑朵朵不知道这个算不算随机应变,不用阿岚儿给她使眼色她也明白,在自家地盘上,不能丢脸吖!
故而纵使她们错在先,也不能服软,只能……由她出面,略作小小的牺牲,以挽回整个南疆的脸面了。
反正,她本就没多少伟岸的形象可言。
这人呐,只消连脸皮都不要了,那真是可怕得紧。
汐瑶和祁云澈齐齐看向正对面诡异的一幕,这个桑朵朵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呢……
就是大汗和汗妃都被她打败了!
身后的暗林里,跃跃欲试的轸宿等不及用胳膊肘拐了拐旁边的翼宿,只闻鬼老大‘啧’了声,用只有这方才听得到的语调叹说,“小公子碰上了张狗皮膏丨药。”
桑朵朵还是第一次真正触碰到颜莫歌。
他衣裳的布料冰凉柔软,凑近了闻还有一股子清幽的淡香。
他的脸这样看更为俊美,恰逢此时几缕莹润的月光穿过繁茂的树枝,笼罩在他比月光更加美丽的面庞上,如无暇美玉,如沧海明珠。
清冷而高贵,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之间。
随着他的吐息,桑朵朵感到一股淡淡的酒香迎面而来,若有似无
,几乎将她染醉。
颜莫歌直觉头皮都发麻了,周身都僵滞得不能动弹,死死定在她那张花痴脸上的眼色里,全都是惊悚。
你敢再靠近点试试?看我不一掌劈死你!!
桑朵朵会管他那些?
不要脸不要皮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双手蓦地再将他手臂缠紧些,认真的看着他,沉肃道,“那要是我……”
她话到一半,不说了。
只满脸深情的与之相望,唉,长得这么好,她哪里舍得真的把他拖回苗寨折磨呢?
对面,汐瑶见颜莫歌投来求救的目光,忍不住低头‘扑哧’的笑,自识得他到而今,还是第一次看到颜哥儿这个表情呐!
实在是……叹为观止!
既然有桑姑娘主动牺牲小我,他们也还要前往南疆,不易将关系弄得太僵,如此便可以了罢。
“走吧。”祁云澈起身,同时拉起汐瑶,“我们到远处逛逛。”
饭后散步消食,这是他二人多年来的习惯了。
阿岚儿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她对慕风下蛊已是不对,他们男子之间有爱又与她有何相干呢?
唉……
心底长叹一声,诚然,就是她也无法不承认,云漠和慕风走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相配啊!
待那二人真的走远了,颜莫歌心如死灰,早知道他两夫妻是见死不救最没有人情味的了!
没辙,他只好继续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瞪桑朵朵,希望她识趣点,知难而退。
不想桑姑娘那是不要脸皮的人,心花怒放的就撅了嘴向他色泽淡却鲜的唇瓣贴去,颜公子的俊眉扭曲,面容抽搐。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在心头扩散开。
她、她莫不是想占他的便宜?!!
汐瑶随祁云澈刚走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谁先‘哇’的哀嚎,见了鬼似的,紧接着气急败坏的咆哮——
“滚!!!你给我滚远一点!有多远滚多远!本公子看你不顺!!!”
桑姑娘契而不舍,半哄半骗,“我们说好的吖,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嘛。”
她想先亲他一下,他回亲自己一下,很公平,很符合他先说的话对不对?
“我想此行会与颜哥儿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吧。”顿步下来,汐瑶同身旁的男子相视一眼,很乐,非常乐。
祁云澈赞同点头,“不止印象深刻,恐怕会毕生难忘。”
……
与落脚点相聚约莫三里,得一条小溪顺着山体蜿蜒流下,在中段形成一方不大的水潭。
里面的水清澈非常,又因此处不得高木,月色极好,晒得水面上波光粼粼,应和着跳耀的水声,十分欢快。
来时阿岚儿就道有个这样的地方,故才特意选此地落脚。
众人先就说好,食饱之后,分别沐浴。
想此前那番情景,洁癖最重的颜莫歌是不得空闲占这个先机了,而垂涎他美色的桑姑娘此时更不得空。
小圣女做贼心虚还没缓过来,这个便宜就被酒醉饭饱的汐瑶和祁云澈先捡到。
南疆界内潮闷,又行了整天的山路,身上的衣裳都不知是被汗沁湿的,还是被密林间的水汽焐湿的。
细细的清洗完,换上干爽的衣裳,汐瑶整个人都舒坦了,连靴子都不愿再穿,披散着长发,靠在祁云澈的肩头上望着月亮发呆。
不时,听得祁云澈问她道,“行了一整天,可吃得消?”
“吃不消。”汐瑶苦哀哀的,“我全身都疼,你给我捏捏……”
说着先就先耸了耸挨着他那边的肩膀头,大汗垂目望了一眼那单薄圆润的肩,默了默,无声的帮她捏起来。
又在她合眸享受之余,听她幽长道,“不知道润儿有没有想我……”
说起儿子,大汗也颇思念,看了一眼天上圆润的月亮,道,“爹娘都不在身边,应当是要想的。”
殊
不知,这厢他两个齐齐想儿子,几百里之外的苍阙,逢单日带祁润的四方侯正带着蒙国的小殿下,豪迈的包了花楼,玩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