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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策,素手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苏若鸢     嫡女策,素手天下txt下载     嫡女策,素手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祭祖大典上杀了他!

    在马场的别苑里,陈月泽和冷绯玉没坐多久就离开了。

    对汐瑶有了身孕这件,均是默契十足,走出这间屋,绝然闭口不提。

    颜朝急着去找宝音,就怕她情伤之余坏了事。

    平宁好似吹了些风,脸色不太好,沈修文便带她回沈府。走前,平宁嘱咐汐瑶,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柔软的眸光里是难掩的羡慕妲。

    叫她怎能不羡慕啊……

    她与沈修文成亲一年多,奈何身子越来越差,在东都时还中了毒,尤为这个隆冬,病病好好,药从没断过。

    莫说汐瑶了,就是她曾经最最不屑,如今沦为众人笑柄的袁洛星,都比她能耐几分。

    想来,无论是大祁的公主,还是沈家的长媳,她都做得委实没用。

    ……

    没得一会儿,本就不大的别苑里只剩下汐瑶同沈瑾瑜兄妹两。

    总算得了说话的空隙,沈瑾瑜来到床前关切,“初为人母的滋味如何?”

    看着坐在床上的小丫头,那张与姑母有几分肖似的脸容,不知怎的就多了几许成熟女子的韵味。

    他心里到底是觉着妙哉的。

    就是……

    “你可是在想,觉得这孩子来得不太是时候?”汐瑶抬头,迎上他不自觉外溢了情绪的目光,她细声问。

    其实她也是这样想的呢。

    眼下看似风平浪静,没准下一刻就有惊涛骇浪打来,她竟然——有了身孕。

    见她神色凝重,沈瑾瑜笑着开解道,“是不是时候都有了,方才大嫂的脸上藏都藏不住的羡慕你没瞧见么?多想无益,好好养着吧!你肚子里的这个不是长公主,就是皇长子,矜贵得很!我沈家今后还得仰仗你关照。”

    汐瑶把脸撇开,避过他调侃的目光,“二哥哥,你就别在说笑我了。”

    低头望自己平坦的小腹,初为人母的滋味如何?

    纵使这会儿还有些云里雾中的不实,与她把脉的是颜朝,她真的有了祁云澈的骨肉,在这时。

    该先自顾欣喜一番,还是该更多忧?

    ……

    出了东郊马场,天色愈渐黯然,明儿个皇上在宫里领皇族子嗣和文武百官在太庙祭祖,想必祁云澈多半不回来。

    天色灰蒙蒙的,又还是初春时节,太阳一落山,吹来的风都是冷飕飕的,倒与阴冷诡谪的云王府有几分贴切。

    汐瑶忽然不太高兴。

    罢了,她吩咐回武安侯府。

    至少那儿有梦娇姨娘和张嬷嬷她们,有人陪着她才觉着心里舒坦。

    左思右想,汐瑶打算先瞒着不对任何人说,至少等到皇上下旨立祁云澈为储君之后……

    ……

    许久不回自家府邸,一众人自是高兴。

    听闻汐瑶在马场昏倒,张嬷嬷急得要安娘立刻给她把脉,得她撑着面皮强说是被太阳刺花了眼才勉强瞒混过去。

    热热闹闹的食过晚膳,汐瑶如往常般和梦娇说了会儿话,听几个丫头互相打趣,热闹到戌时尽了,就回了自个儿的珍华苑歇息。

    她吩咐嫣絨把熏炉撤了,又唤心蓝和粉乔给床榻多铺两层绵褥。

    四婢都看出她不对,但姑娘不说,她们不多问,只照做。

    约莫真的是有了身孕的缘故,汐瑶果真觉着比平日容易困倦,沐浴之后便缩进被窝里,可那灯芯一灭,没了光亮,她又如何都睡不着了。

    唉……

    说起孩子的事来,前世到云昭五年初她才怀上,何以此生这么快?

    若说在宫里有其他妃嫔在她膳食里做了手脚,那么先在云王府那几年,她的肚皮也没动静,闹得她还以为是自己不争气呢!

    加之今生没同祁云澈成亲就有了夫妻之实,尤为回京后,每次让汐瑶想起这桩子事,期盼和忧虑皆有之。

    她知现如今谈及此事真真不是时候,但要是将来四海平定,祁云澈许她后宫一人独宠,她要是生不出来可怎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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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见袁洛星在煜王府外高声道有了身孕,受尽异色眼光,颇让她感触。

    谁曾想……

    翻滚的思绪随着屋外一阵靠近的步声而停止,接着,谁将外屋的门打开,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

    汐瑶掀起眼皮往那方向看了眼,古怪道,“你怎么来了?”

    外屋的人顿了顿身形,亦是疑惑,“还没睡?”

    遂即,祁云澈将灯盏点亮。

    原本他是要在宫里的,只听到阿鬼同他禀报,说汐瑶在东郊马场无故昏了过去,夜了也没回云王府,他就赶在宫门关闭前出来了。

    走到里屋,见那人儿缩在被子,侧身向外,眼眸明亮而清醒,直勾勾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祁云澈更觉得不对。

    “听闻你今日昏倒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问时,他褪去沾了尘的大氅和外袍,走到床边坐下,脱了靴子,这就钻到她焐热了的被子里,轻车熟路的把人揽入怀。

    隔着里衫,他自外面带进来的冷气还没散尽,吐息间还混有少许酒气,也不知晚上在宫里和谁一道饮了酒。

    汐瑶越发不舒坦,接连对他翻了两个白眼,埋怨,“你都不梳洗。”

    祁云澈一愣,大而化之道,“爷三更天还要进宫,别瞪,快些睡吧。”

    言罢了空出只手来,像哄孩童一样轻轻顺抚她的后背,他是专诚来陪她的。

    汐瑶仍旧睁大了眼一个劲儿的瞧他,他索性由得她看,他俩对视。

    就此僵持了一会儿,祁云澈失笑,认输道,“说吧,谁给你添不痛快了?明儿个祭完祖,爷帮你把人打发出京城,眼不见心不烦!”

    听他的话,汐瑶才反映过来,他以为自己在恼那位皇太女呢!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撅了嘴,她牙都痒了,“七爷,请问你是在诋毁自个儿的人么?”

    祁云澈佯作正色,“本王有诋毁你?”

    不过她要将‘自个儿的人’这句搬了出来,那她有理无理,他都只能默默纵容了……

    汐瑶冷哼,“一则,这件事在藏秀山庄时咱们就了了。二则,我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过若你要是食言,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闻她条理分明的数完,他眯着眼耐心问,“还有没有三则?”

    不问还好,一问她更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威胁参半的说,“要是七爷还想有三则、四则的话……”

    王夫大人的话不尽然她学到了精髓。

    祁云澈可不愿意她在此事上与他奉陪到底,忙连哄带骗加不明就里的认错,才将她安抚得脸色缓和了些。

    本来有些担心,见她精神头十足,思路比往常还清晰,想是多疑了。

    “那你说说,何以在马场会忽然昏了?”他问。

    汐瑶含糊道,“大抵是被管束得太久,难得出去骑个马,天光又刺眼……”

    还没说完又惹得祁云澈笑了出来,“得!合着都是爷的不是。”

    难怪她直接回了云王府。

    “也不全是。”想起自己有孕的事,汐瑶又改了口风。

    仔细寻思了下,她字句留心着说道,“今儿见了平宁嫂嫂,同她说了好些话,比起从前宫里嚣张跋扈的平宁公主,我觉得她似变了个人,温柔,贤淑,听舅母说,不时还会帮衬着打理府里的事,且她还同我一而再的说,她是沈家的人,虽她母亲纳兰岚被废后打入冷宫,现下她不会再管那些事,也管不了了。”

    祁云澈听罢觉得是好事,不解她为何会闹别扭,只好表示疑惑。

    汐瑶接着道,“我也觉得这样挺好,大哥哥本就是个读书人,诗书虽有风流,但人却着实木讷得很,从前总觉得平宁出自帝王家,嫁到沈家之后,少不了要把沈家推到风口浪尖上。幸而经过了这么多,她看淡了,只求安宁度日,就是……”

    说到此,她故意停下来,真真儿的叹了口气,像是为人之忧所忧,吊足了云王殿下的胃口。

    “她同我说,如今什么都好,就是肚子老不见动静,我大哥哥是长男,若她

    不能为沈家诞下一男半女,实在说不过去,我听着觉得有些道理,可再想纳兰家再落寞,纳兰岚就算住在冷宫里,她也还是公主啊,连她都在意这件事,唉……”

    汐瑶滔滔不绝,表情随之变化不断,还不忘同祁云澈找共鸣,“王爷,你知道吗?提起前日星儿当众以身孕请求皇上赐婚的事,她竟然满是艳羡!”

    她要是不说,王爷哪里会知道这些啊?

    听了半响都没听明白,祁云澈正想问她到底是在为平宁瞎着急,还是为她自己……

    冷不防汐瑶倏的坐了起来,黑亮的眼眸定在他脸上,摇着头,委屈着小脸,表情异常愁苦。

    她忧国忧民道,“其实,我本没想过此事,可经平宁一说,我满脑子都在转悠,将来我要是也生不出来,罪过不更加大么?”

    果真!

    祁云澈嘴角不自觉勾起,一只手撑起头颅,懒洋洋的睨着她,风凉说,“原来你也有个担惊受怕的时候。”

    还怕得这样坦白,可喜可贺。

    汐瑶盘腿坐在床上呆愣愣的发牢***,“能不怕么?我忽然觉着自己身兼重任。”

    祁云澈点头,应声,外侧的手撩起她一缕垂散的头发把玩着,已然心不在焉。

    应下她不再碰哪个时,关于子嗣龙脉的延续,是他都未曾多想过的。

    此时听她说来,倒真是个与国相当的大问题。

    那么……到底生几个好呢?

    汐瑶添油加醋意有所指的说完之后,默不作声的观望祁云澈的表情,见他真的陷入沉思,她知道是计谋奏效了。

    “可是啊——”

    “还可是什么?”

    她正想循序渐进的试探,哪想祁云澈蓦地把她整个人拽回怀里,翻身,压下,这就自发开始动手与她宽衣解带。

    王爷坚信,行动比千万字句更加管用。

    汐瑶慌了,“我……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一手凛然的护在前胸,一手推着他,她极快的说,“可我还担心要是这会儿子我要有了身孕岂不是更麻烦?再者我身子骨强硬能吃能睡,所以我觉着今儿个是我多虑了,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夜了,你明日三更就要进宫,祭祖大典诸多繁琐,赶紧睡吧,不然不得精神。”

    言罢,她理理自己的衣裳,侧了身,拉了被子,调整了吐息。

    仿佛就……真的在入睡中。

    祁云澈着实僵愣半响才是真的懂了。

    他哭笑不得,又见她好像真的想了很多。

    前有袁洛星当着全京城的面承认有孕,后有平宁忧虑无法为沈家诞下长子嫡孙,汐瑶耳濡目染,又逢时局正纷乱时,怨不得她。

    只似乎这小丫头怕自己在此时有身孕,多过怕她将来生不出来。

    怎么会生不出来?

    想罢,祁云澈调整了睡姿,还是要将她抱着才安心,后,他温声道,“放心,就算你有了身孕,我也会顾好你。”

    谁也伤不了她,谁也不能。

    不知汐瑶真的睡着了,还是假装的,只听她含糊的‘嗯’了一声,祁云澈又对她嘱咐,“明日你随我一道入宫吧,立后大典之前这段日子,我都要住在宫里,皇姐也在陪着淑妃娘娘,你去了,与她做个伴也好。”

    省得成日在外面,加上一个宝音,他也实在放不下心。

    得了他的宽慰,又听了这番话,汐瑶心想入宫正好,虽决定了不急告诉他,但同长公主分享是可以的吧。

    随即,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很快就睡着了。

    ……

    直到第二天晌午,汐瑶睡足了精神,食罢了午膳,进宫的时候方是缓过那阵劲来。

    坐在马车里,她这才开始抱着自己的肚子美滋滋的傻乐。

    竟这么快就有了孩子,前世时曾经迫切的心情都随之忆起,她多欢喜啊,这是她和祁云澈的骨肉,

    这一次,她要好好保住他,不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整个皇宫都在为祭祖大典忙碌,太庙在西宫,而钦天监占卜的吉时为日跌之时,故而此时应当还在做最后的准备。

    进了宫,大部分的人都往西宫去了,好些宫女太监成行成列的从汐瑶面前一阵小跑而过,撩起一阵风,方向都是一样的,谁也顾不上谁。

    她顿感无趣,方觉来得太早。

    这会儿不管去哪宫,应是都没人招呼她,索性她决定先去寻几本从前喜欢的书,夜了有得消磨。

    告了欲领她去芳华宫的宫女,汐瑶独自去到藏墨阁。

    如她所料,这处平时就鲜少有人来,今日是连照看阁楼的公公们都被调去别处帮手了。

    走进阁苑里,她却发现南院中仿佛有人在说话——

    “你说什么?你竟然给父皇下毒?!!!”

    这是压都压不住的恼怒声音是……祁明夏?

    汐瑶暗自一惊,放轻了脚步走到墙根边细听。

    与他在此的另一个人是祁煜风,面对指责,他丝毫愧疚不得,反而奸狠的冷笑,“是又怎么样?你以为父皇不知道么?”

    “我们早已有言在先,只要在祭祖大典上拆穿老七的身份,取他性命,至于皇位,今后你我各凭本事,你怎能加害父皇?!”

    祁明夏知道祁煜风的手段,和他联手对付祁云澈是迫不得已之举,但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实在让他震惊愤然!!

    “我的三弟,你想得未免太简单!”祁煜风早料到他是这反映,否则也不会到最后关头才将实情告知与他了。

    “父皇与那女人有私情,将皇位传与老七不单止是为了两国安危太平,今日之事势在必行,既然老七要死,蒙国要开战,迎战一事就交给兵强马壮的冷家好了。你要说我给父皇下毒,那些不过是致他心肺发热的燥火之物,少说三五年才会奏效,可方才你也听王福说了,父皇咳了黑血,那毒可不是我下的!!”

    “不是你?”祁明夏满满都是怀疑。

    “我若告诉你是父皇自己服了毒,你信么?”眼里绽出厉色,祁煜风问。

    这本就极清静的苑中霎时死寂,连汐瑶都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们竟然要取祁云澈的命,在祭祖大典上!

    见祁明夏不语,祁煜风连连讽笑了好几声,接着狠道,“父皇连命都舍得陪给老七,为的就是助他借此之名,将我利落斩杀,我要是死了,老三,下一个就是你!”

    “故此你先下手为强,今日就打算逼父皇退位,是吗?”

    “你信不信都罢,皇位争夺,自来都少不得手段,我承认,假使德妃还在世,而今你定是我最想先置于死地之人,可你也知道,一旦和蒙国开战,不论是我,还是祁家的天下,都少不得三贤王的相助。”

    祁煜风已然将自己当成储君,当成大祁未来的天子。

    他孤注一掷,胜券在握。

    眼下,他只是将一个结果抛给了祁明夏,答不答应,都无法改变他将要做的事。

    窒息的沉默……

    祁明夏终是放低了姿态,再开口,连语色都黯然了许多。

    “好,我助你。不过老七死后,你我仍是最想置对方于死地的人。”

    祁云澈死后,祁煜风第二个对付的……是他!

    “老三,我相信你早有准备。”祁煜风期待的说。

    从出生便斗到现在,他和他早就对对方了如指掌。

    蓦地,他余光忽然望见外院边上露出少许衣摆,随着他目光,祁明夏亦是察觉,两人登时大惊!!

    “什么人?!!”

    藏在外墙的汐瑶扭头就跑,不能让他们抓住!!!

    【接下来……咳,你们懂的,要变天了哟~然后俺发现,原来汐瑶的肚子可以换月票啊,嚇嚇嚇嚇,谢谢大家,争取让她多生几个,嗯……】

今日,过往种种开始灰飞烟灭

    在祭祖大典上取祁云澈性命之事机要紧密,祁煜风二人为掩耳目,近来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都没带暗卫。

    不曾想,反倒在这时候被人偷听了去。

    几步追出外苑,没容汐瑶跑出藏墨阁就将她抓了正着禾!

    “原来是你!”祁煜风真是又惊又喜妲。

    惊的是她会在此,喜的也是她来到此!

    汐瑶满脸凛然,厉声厉色,对他咬牙怒骂道,“祁煜风!你好大的胆子,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竟敢密谋在祭祖大典上杀害同族兄弟!”

    凶是这般,心里急煞了又是另一般……

    她怎的那么没用,既是让她撞见了,何以不早些跑掉?

    “哈哈哈哈!”祁煜风狂肆大笑,毫无忌惮,“自古皇位之争谁讲过兄弟之情?再者,本王的母妃可不是蒙国的女汗皇!”

    只一句,掖得挣脱不得的汐瑶哑然失声。

    竟是被颜朝说得如此精准,说破祁云澈身份的那日,就是他们真正要对付他的那一日!

    “怎么?你很担心老七?”

    将汐瑶拽在手心里,祁煜风望着她急迫的脸色笑问,不善的眼光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既然担心,为何要跑到这个地方?你说,莫不是天意如此!?”他笑,猖狂又阴冷。

    瞧瞧,他手里捏着谁的软肋?

    手腕传来的巨痛让汐瑶难以思索,只觉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一层冷汗铺上她的额,抵不过心急如焚。

    逃不得,她只能寸土不让的回敬,“以你为你杀得了他?你以为就算没有他,皇上就会许你皇位?你是皇上最不待见的儿子,还消想皇位!”

    看向神色复杂的祁明夏一眼,她故意挑拨道,“袁家势力再大,还有纳兰家分庭抗礼,哪怕今日叫你得逞,你以为冷家会彻底归顺于你?煜王爷,你的毒辣之名天下皆知,哪里比得过贤德的明王?”

    才是言罢,祁煜风暴躁的呵斥她‘闭嘴’,再顺势将她狠狠推了出去。

    天旋地转间,汐瑶已然换了个人掌控。

    “不想立刻死的话,最好别再开口。”祁明夏对她淡声告诫。

    诚然他始料未及,偏在这时候被她撞见,心思里,他是不想杀她的。

    汐瑶反瞪了他一眼,此时闭嘴就能活命了?

    “两位王爷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么?宫里各方耳目众多,以为低调行事就能瞒天过海了?方才听二位所言,明王殿下是有的,不过想想就算事败,皇上定能体恤你母妃早故,留你条生路,至于你——”

    汐瑶像只张牙舞爪的兽,颤栗着对祁煜风恶言,“祁煜风,那夜你入我三妹妹的房去探望她时对我有言在先,无论如何都会留我一命,你这么快就想食言?”

    她想激怒他,甚至是让他们杀了她!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不能让他们拿她去要挟了祁云澈!

    下颚被狠狠的捏住,祁煜风眯起的眼眸里渗出骇然的杀光,“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就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很厉害,翻云覆雨,更能轻易就能惹怒他,是个有胆色的。

    但在今天,她无法得逞。

    “本王问你,赛依兰为让老七坐稳皇位,不惜迫丨害我大祁忠良你知不知?祁若翾的驸马是如何死的你知不知?你爹,忠烈武安侯是如何死的,你知还是不知?”

    汐瑶浑然一颤,面目都僵了,“你说什么?”

    怎会忽然提及爹爹的死?

    还有长公主的驸马……

    她前世就知道那位镇军大将军是被毒害身亡,此时听眼前的人所言,难道都是赛依兰所为?

    见她满脸无知,祁煜风又是一阵大笑,“敢情本王说得不够清楚么?老三,你告诉她!”

    闻声,汐瑶回头望祁明夏。

    她相信他不会说谎!

    “他说的是真的。”与她直视,祁明夏平静的回答。

    从他口中道出的,是鲜血淋漓的真实!

    “你爹爹武安侯慕凛在陪父皇与皇祖母前往吴广郡时就已身中剧毒,他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故请命留在巫峡关,抵御外侵。南疆苗人的大军到关外前,他就已经毒发死亡。”

    “不可能!”汐瑶不信!

    否认又逃避的将头狠命的摇,转眼间涌动的心绪全然变换!

    她强辩,“我爹爹是战死的,不是被毒死的!”

    祁明夏未有动容,连沉缓不徐的语气都透着无情,“武安侯去故前曾吩咐城中太守,待他死后,为他的尸身披上战甲,立于城墙之上,以此震慑苗军,鼓舞关中将士的士气。”

    因此,才有了后来的万箭穿心,才有了武安侯领五万抵御三十二万苗军的美谈流芳百世!

    “此事父皇和七弟最清楚,只不过……”

    看了祁煜风一眼,祁明夏默然。

    怕是她没有机会再问。

    “不可能,不可能……”汐瑶反复着这三个字,有什么在逐一崩塌,瞬间掏空了她的心,将她蚕食。

    埋下脸,她脑中嗡鸣,连双眸都显出深渊一般的空洞。

    懵了,傻了……

    仓皇的脸上全是无措。

    前世,今生……死死紧抓在手里的唯一就像是流沙,从指缝中随风飘散了去。

    她以为再世重活能做个清醒的人,能真正的去爱一个值得她爱的男人。

    难道她又错了?

    难道这一世又是她的一厢情愿?

    “有什么不可能?”受不了她的语无伦次,祁煜风毫无同情,落井下石,与人痛苦,那是他今生一大乐事。

    尤为见她全没了往日那副理直气壮的凌厉,此时看上去就像只被拔了利爪的猫。

    还用得着他们谁去顾忌?

    还有她身后的沈家,算什么?!

    他一字一顿,抑扬顿挫的说,“慕汐瑶,你一心向着老七,却不知你爹是因他而死,原先父皇想将你许给他,借此收回慕家的兵权,其后你闹的那些,是能让本王夸你一个女中豪杰,只可惜到头来还是瞎了眼,哈哈哈哈哈!!你放心,本王会留你一命,让你好好看看,这天下到底归谁!”

    就在这时,外面又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

    “咦?今儿个阁里不是有人当差的嘛!赵柯那小兔崽子,竟然哄本官!”

    官?哪里来的官?

    且是他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人是伸直了脖子同里面使唤,“还不快滚出来给本官招呼着!”

    祁煜风二人当即警觉,再听另一个声音道,“你说这里就是慕汐瑶从前在宫里当差的地方?藏墨阁?里面藏了贵重的墨石吗?”

    那官大人被逗笑了,说,“殿下有所不知,此处归六局的尚仪局所管,慕小姐得皇上下旨,入宫为女官掌簿,掌管宫中经书典籍、笔札……”

    “停停停,你就同我说慕汐瑶这官大不大,重不重要吧?”

    “呃……慕小姐乃正八品,其实……这个官职芝麻点儿大。”

    随着对话声越来越清晰,汐瑶早已将来人识出!

    两道身影转眼间转入苑中,同一时,她感觉桎梏着自己的那双手力道变小了……?

    就在两边人目光将将相对时,汐瑶大喊了声‘救命’,猛地挣扎,竟然……真的被她挣开。

    顾不得那样多,她奋力的跑,身后两个男人均是伸手去抓,祁煜风的手刚好被祁明夏挡了一挡,就此给她制造了少许空隙。

    那看似不经意的动作,滴水不漏痕迹,祁煜风当即蹙眉,恶狠狠的扫向他的三弟,却得祁明夏自若不惊的神态表情。

    将才?

    失误而已。

    宝音刚看清跑来的是汐瑶,是有轻轻一怔,那姿态,那神情,实在是——不对!

    还没等她来得及想清,汐瑶已近眼前,她暴力的将宝音身旁的人推开!反手蛮狠的扣住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抵上她如玉的粉颈,胁丨迫!

    “都别动,

    否则我杀了她!

    那一个‘杀’字,汐瑶咬得特别重,临死的决然!

    徐锦衣被狠狠推了一把,踉跄许多步,差点撞到墙上,待他稳住身形转身来望,苑中竟站着两位王爷。

    而另一边,由他陪同着闲游皇宫的蒙国皇太女,已成了慕汐瑶的刀俎鱼肉?

    “这……”徐锦衣一副不明所以的呆傻模样。

    拿不准是先对两位王爷施礼,还是先该劝那位即将成为云王妃的女子放下簪子,回头是岸?

    僵滞——

    “慕汐瑶,你可别乱来!”祁煜风沉声说道,行上前来。

    同老三的帐,这会儿是没功夫急着算了!

    “我敢不敢乱来,你再上前一步就知道了。”

    汐瑶咬牙切齿的绽出不逊于他的狠厉冷笑,“既然你们都打算和蒙国开战,不如我帮你们一把,先将蒙国的皇太女斩杀在这里,如何?”

    此话一出,立刻让被挟制的宝音勃然大怒,“二王爷、三王爷,她说的话当真?!”

    以她的功夫,完全可以反将汐瑶制住,只在刚才,这女子靠近自己的一刹,她清楚的听见她说——帮我!

    那是请求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犹豫,更容不得犹豫。

    慕汐瑶竟然求她帮忙,疑惑之余,她心里更抗拒不想答应,人却鬼使神差的配合了。

    时逢祁国的祭祖大典,祁皇派了那个叫做徐锦衣的小官陪她游览皇宫,这个地方连宝音都觉得偏僻,恰恰两个王爷都在此,难不成在密谋什么?

    这个祁煜风同图亚争皇位的事她早有所知,没想到他还联合了三王爷要向她们蒙国宣战!

    祁明夏从容的解释道,“殿下勿要听慕小姐胡言乱语,本王想,慕汐瑶对本王与二皇兄有些误解。”

    说时,他看向汐瑶的眼里尽是威胁。

    “误解?”汐瑶尖锐嘲讽的笑,“是祁煜风给皇上下毒被我误解?是你们说要在祭祖大典上杀祁云澈与我误解?还是我爹爹真正的死因是我误解?”

    随着她每句话出口,都让在场的人面皮紧绷几分。

    而宝音更是随她一道颤栗起来,不可置信的问,“你说的是真的?他们要杀图亚?”

    将禁锢在手里的人紧箍,汐瑶还是相同的语气,“是不是真的,殿下随我到西宫的祭祖大典上一看便知!”

    ……

    有了宝音这个从蒙国来的挡箭牌,汐瑶挟持着她向太庙方向走去。

    沿路上惊了一众太监和宫婢,羽林军闻讯赶来,将她们包围在狭窄的圈子里,想要伺机将人救下。

    可没料到那皇太女是个极为怕死的,只消谁稍微多靠近半步,她就先惊声害怕起来,字句不离两国安危,实在让人难办!

    挟着她小命的是云王殿下将娶的王妃,还有两位王爷随行在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敢多加揣测。

    或许是因为这阵势拉得太震撼惊人,竟无人将此事上禀皇上。

    眼看着,已至太庙前——

    九百九十九层的台阶,每一阶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雕纹,尽头,是气势威严恢宏的祁氏祖庙。

    站在太庙最为当先的是皇族宗亲,还有德高望重的国公臣子。

    而穿戴着朝服的百官以文武之别,分立两侧,广场上三万羽林军齐齐列阵,身上的银甲在阳光的照射下焕发着坚硬的光彩。

    随着汐瑶大张旗鼓的走近,先是最后方因此起了***动,紧接着,她们来到那台阶前。

    终于惊动了所有的人!

    “慕汐瑶!你疯了吗?赶紧放了皇太女殿下!!!”

    “慕汐瑶,亏你是忠臣良将之后,你想引起两国战乱?!”

    “慕汐瑶,祭祖大典上岂容你放肆!还不赶快放人!”

    “慕汐瑶……”

    一声高过一声的指责如洪水袭来,众目中心的女子不惧!

    “我是疯了。”汐瑶笑笑,放眼,便看见了从高

    阶之上走下来的祁云澈。

    在他身边是冷绯玉和陈月泽等人,见了她这举动,无不是惊诧非常!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启声劝都不知该从何开口。

    紧随其后的,是在淑妃和王福的搀扶下,举步行得艰难的祁尹政。

    “慕汐瑶,你此举是意为何?”被毒素侵蚀的天子逆光晃晃而立,连话音里都是油尽灯枯的虚弱。

    “汐瑶,发生了何事?”祁云澈亦是问。

    他眸色一如往昔般柔和的看着她,在他沉黑的眸里,是那个从前令他心慌意乱,无从了解的慕汐瑶。

    她的姿态决然而陌生,仿佛谁也不能将她动摇,而她,谁也不再信!

    他不是不疑惑的。

    怎的才一个转眼之间,被他捧在心窝里的人儿变成了一只扎人的刺猬,不但做了众矢之的,连望他的眼神里都是恨?

    他不解。

    他当然不解。

    羽林军将她层层包围,万箭待发,只要一声令下,根本无需顾忌宝音的安危,那些神射手统统都经由他一手调教。

    她在他最无防备时,以最惊人的阵势闯了来。

    这一次,连祁云澈也不知所措了。

    太庙的万寿台上,几万人僵滞默然,不得丝毫声音,压迫,沉肃……杀机隐隐显露。

    “你……说话啊?”作质的宝音细声问汐瑶,这样的阵仗她还是头一回见。

    不知何解,她不信汐瑶会真的将自己杀了,可身后的女子总给她不同从前的凛然,闹成这样大,然后呢?

    来到这里,汐瑶便不说话了。

    她知,自己不说,总有人会忍不住说。

    她昂着头颅,胁丨迫的人不放松半分,她带着冷笑望着所有的人,等待一个笑话的开始。

    宝音和周遭暗自捏着冷汗的人一样默了半响,却是全无回应。

    想到之前听慕汐瑶说的那些话,她兀自叹了口气,大声道,“煜王和明王要在祭祖大典上杀害云王,听说煜王还向祁皇下毒,真是大不敬呐!”

    此话无疑引起众人哗然,煜王的野心举国皆知,但不曾料,他狠毒到了这个地步!

    眼见周围的群臣对自己退避开,祁煜风大斥了声,“宝音殿下,勿要信口开河!你听说,你听谁说?下毒的人是老七!”

    来时他已想好将计就计,时辰一到,他的人自会从西侧门涌入,先将一干碍眼之人杀尽再说!

    “哈!你可真会颠倒是非黑白!”

    宝音用蒙语说了句什么,扯着嗓子寻问着道,“那个陪我游览皇宫的小官大人也听到了,你和明王在藏墨阁密谋被慕汐瑶撞见,之后想害她灭口吧?不巧我与小官大人来了,是这样吗?”

    “父皇!休听她片面之词!”祁煜风移身向前,不想冷绯玉等人早对他有了戒备,岂能再容他靠近半分?

    祁尹政未语。

    站在石阶上,他由人搀扶着自己,瘦弱的身形只能将龙袍撑起一个骨瘦如柴的轮廓,灰色的眼珠泛着病态的黄,眼轮周围青黑无血色。

    看上去,就像是没了三魂七魄的空壳。

    早在祭祖大典这天前,皇上就有半个多月不曾露面,不止才见到他那些大臣在暗自惊动,眼下,此时,祁煜风和祁明夏早是另一番打算。

    等不了了,就是今日!

    见祁尹政不语,祁煜风只好向与他一道的祁明夏道,“老三,怎么不说话?”

    他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祁明夏未再附和了,少许沉思后,他道,“事已至此,索性说清楚,未尝不是件坏事。”

    言毕他就向祁尹政跪下,抱拳干脆道,“父皇,儿臣等早已查明,七弟他乃——”

    “哎呀,这是发生了何事?”没等他禀完,不远处传来谁惊乍的呼声。

    颜朝闻讯从另一端赶来,推开了人群,他火急火燎的叫屈喊冤,“快放了我家皇太女殿下,你们是要和我蒙国开战吗???”

身后是悬崖,你我都无路可退

    正是紧迫时,见得颜朝领着一帮使节和侍卫风风火火的闯来,他说,挟持他蒙国的皇太女,是想要开战么?

    偌大的广场上,‘开战’二字久久回荡,难以平息禾。

    掀起的,是人心对战祸最直接的恐惧和惊惶。

    烈日从厚厚的云层中显了出来,灼目的光刺得实难睁眼,混淆昏花了一片视线。

    开战…妲…

    太宗年间打得还不够么?

    开战?

    看看我现下的大祁皇族!

    诸位皇子为皇位争夺得头破血流,成王因造反身亡,裴王不能生育,璟王索性遁入空门!

    祭祖大典上,阴谋接踵而至。

    而皇上……

    曾经神武不凡,被称作是大祁史上最是能文能武的天烨帝才统治这天下二十余载,本该正是如日中天时,眼下竟要两人搀扶才能勉强维持站姿!

    还能期盼他再度指点江山,将这一切扭转乾坤吗?

    百官朝臣们都望见了。

    他们的大祁疆土,看似国泰民安,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岌岌可危……他们的皇上,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为何没人说话?”长久的沉寂之后,依旧是穿扮得华丽异常的颜朝大声质问。

    他狭长的美目带着挑衅逐一扫视眼前人,每张脸孔都复杂得明灭不定,每张脸孔迎上他的视线时都带着防备和警觉。

    武将们跃跃欲试,文官们同仇敌忾。

    这里是大祁国都的皇宫,并非他们不说,而是天威在此,还轮不到他们说!

    纵使都心中有数,却仍旧臣服。

    颜朝了然了。

    祁国的强大并非朝夕,此时一眼可见端倪。

    迎着强烈的光线,他望向高阶上穿着明黄龙袍的天子,朗声问,“祁皇陛下,请问此事当如何解决?”

    众人随之毕恭毕敬的看去,只闻祁尹政语意不明的道,“不急。”

    他沉缓的说,还是同往昔一样,帝王心,向来难以揣测。

    “处理完朕的家事,你们的皇太女自会平安无事。朕说得对吗?汐瑶?”

    “皇上英明。”汐瑶淡然的恭维,平静的话语里渗透着丝丝令人胆寒的狠厉,“可是若不能如了臣女的愿,皇上和在座的诸位大人们可莫要怨我下手毒辣,祸害苍生了。”

    “哈哈哈……”祁尹政欣赏的笑了,沉哑晦暗的声线磨砺着每个人的心。

    “众位爱卿,朕的儿子们,你们听到了吗?还不快畅所欲言,为朕排忧解难。”

    缓了一瞬,他眼底狡黠的暗色缓缓流转,又道,“无论你们说什么,朕,都赦你们无罪。”

    闻言,满朝文武官员齐齐将视线定在那女子身上,心里无不是疑惑的。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都知道,可皇上是什么意思呢?

    琢磨着他的语气,还有对慕汐瑶的态度。

    是在……纵容她?

    面面相觑不得其解,各自为营的朝臣们又看向默然归顺的皇子,却见诸位王爷和自己一样,都在云里雾中。

    “还不明白吗?”拖沓着无力的嗓音,祁尹政连呼吸都在嘲笑这些六神无主的人,“朕问你们,汐瑶为何要挟持蒙国的皇太女?”

    一语惊醒!

    不是他们不懂,是他们不想懂。

    先是卫国公袁稹哼笑了声,开口道,“蒙国皇太女污蔑煜王与明王,故才有此一举!”

    话音未落,华容老太君杵着拐杖当先一步,“元稹,无风不起浪,方才皇上与众位王爷、大人们听得一清二楚,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没错!我为何平白无故污蔑你祁国的王爷?”宝音据理力争,被汐瑶押着都不老实。

    她伸直了脖子,只差没挣脱控制,不服叫嚷,“我身为蒙国的皇太女,连这点信用不得么?那么将来待我统治了蒙国,不管你大祁是谁做皇帝,难道都要先将我怀疑一番?

    !”

    忠勇公纳兰鹤为袁稹帮腔道,“云王殿下生母身份不明,老太君莫要急着落人口实。”

    他看向牙尖嘴利的宝音,再冷冷一笑,“听闻宝音殿下与云王私交甚好,不止一次悄悄入我祁境与之相会,不知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话引得群臣低声哗然……

    都晓得这个宝音并非女汗皇亲生,加之与云王有关的那些传言……

    是否真如忠勇公所言,他们之间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暗自观察着周围人的眼色,颜朝默默叹息,又递了记眼风让宝音闭嘴。

    遂,他才不以为然道,“素闻大祁的忠勇公德高望重,为何要污蔑我们殿下呢?难道殿下每次入祁境都要敲锣打鼓闹得人尽皆知么?况且格尔敦王爷的小儿子也与贵国出家的璟王有私交。”

    颜朝眼色倏的尖锐,说似不经意,实则杀人于无形,“莫非在忠勇公的眼里,与我蒙国私下往来,都是不可告人的?”

    纳兰鹤脸色一白,暗光在狭长的眼底闪了闪,不悦道,“老夫没有这个意思!”

    “那不知忠勇公担心的是什么口实?”大长公主祁昕含笑问道,“都是皇兄的儿子,我大祁尊贵的皇子,莫非忠勇公想要担个污蔑皇族的罪名么?”

    纳兰鹤理直气壮,向祁尹政那方抱了抱拳,“老夫不过是听皇上之名畅所欲言,难道这也当罪?”

    经他一说,冷绯玉便站了出来,走到华容老太君身边,道,“既是如此,先宝音皇太女道煜王与明王有所合谋,与云王的生母的身份一事比起来……皇上,微臣觉得谋害同族兄弟要重要些。”

    “这还不简单?”看着那一派人,陈月泽接着道,“只要派羽林军查探各个宫门可否平静,便有分晓。”

    “那四方侯为何不问问,明王与煜王有此一举可否与云王生母有关?”袁正觉语出惊人!

    他这么说来,就等于是认了祁煜风和祁明夏合谋一事!!

    霎时,太庙前尽是心惊动魄的吐息声,再之后,偌大的广场上,静得针落可闻。

    哪个不晓得祁云澈的生母乃蒙国人,更有传,他是皇上和蒙国女汗皇之子!

    算算云王的生辰还有太宗年间祁军攻入蒙国王城的时日,仿佛是可以吻合的。

    那此前宝音为他说话也就成为了合情合理!

    甚至慕汐瑶挟持了宝音,都能当作是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

    为官许多年的朝臣还记得皇上刚寻回云王的事。

    那时云王不过六岁孩童,虽是交由淑妃抚养,却早早封了王爷,在宫里还有自己的宫殿,这是放眼从前从不曾有过的先例!

    这举动,更一度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定是储君无疑!

    可是以转眼,皇上又将这个儿子放到了一边,不闻不问。

    如今回想起来,再联系两年来几派之间的争斗。

    由始至终,皇上到底站在什么位置?这一日,又是以如何的心情看他们继续斗下去?

    更甚,已经有胆大的两朝老臣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他们的……万岁。

    为何当年与蒙国交战,明明到了最后,只差攻破他们的王城,先皇和皇上却突然退兵,与当时还是皇太女的赛依兰缔结停战之约?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似乎整个祁氏皇族的秘密都要在此时一一解开。

    就算皇上许他们无罪,他们也不敢问啊……

    激烈言辞的都是德高望重手握实权的重臣,就算早为自己打算,选择了阵营,然而皇上心中的储君到底是谁呢?

    过了今日,明日这大祁是否会改了国号,一朝天子,一朝臣?

    再望回跪在石阶下的祁明夏,颜朝王夫来之前,他是有话要说的。

    “明王殿下,继续讲你方才想讲的吧。”一拂袖,纳兰鹤向冷家的人怒视过去。

    袁稹也动之以情道,“煜王虽素来有阴狠之名,可是为大祁天下和百姓操劳的心,苍天日月可鉴!就算此事当真,老夫也相信当中定有隐情!”

    “那么煜王对皇上下毒一事怎算

    ?可要找御医当面验毒?”有人又问。

    无需在人群里找寻是谁说的,都晓得那是冷家一派的人。

    立刻,得维护煜王的人高声回敬,“何以见得就是煜王下的毒?把证据拿出来!”

    “有没有下毒都另当别论,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其居心可见!”

    “刘大人,想说什么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老夫说这一切都是云王殿下和冷家所为,你奈我何?!”

    “荒谬!当着皇上的面,容不得你乱泼脏水!”

    争论越发的激烈,往日在朝堂上都不得这般精彩。

    各自为营,各自而战。

    不觉间口沫横飞,眼前的朝臣们吵成了一团。

    挤压了许久,酝酿了许久,早就该如此,早就该有个了断!

    “莫再废话了!”华容老太君一声冷斥,驱散了那些纷乱的声音,不耐道,“明王殿下,请直言!”

    偏生这时,祁永晨忽然抢先倾身而出,跪在祁明夏之前恳求道,“父皇!说与不说,众人早有判断,今日本是祭祖大典,时辰将至,还是先祭祖吧!”

    说破一切会是个怎样的结果?

    谁也无法预料。

    祁尹政闷声笑了笑,看着自己第一个的长子,晦暗的眼色逐渐变得平静,慈善。

    末了,才是语重心长的说,“永晨,你总算有了皇长子的样子,只可惜……”

    已经晚了!

    “大皇兄,别在惺惺作态了!”行到他旁侧,祁煜风撩起衣摆屈膝跪下,昂头说道,“父皇,儿臣与老三已查明,老七是父皇与蒙国女汗皇之子,并且父皇与女汗皇暗有相约,将来把这天下交给老七,和蒙国便可永不战!儿臣说得对吗?”

    铿锵有力的质问,把整个皇族推到了风口浪尖。

    有人兴叹,有人紧绷,有人唯恐还不够混乱!

    接下来会如何?

    真是叫人越发紧张,越发的期待……

    其实,祁尹政并不如朝臣猜测的那样讨厌他的二儿子。

    相反尤为在这样的时候,他极其欣赏他这一份果决的杀伐之心。

    “你和老三既然都已查明,还问朕做什么呢?”便是在所有人的面前,祁尹政近乎无风无浪的坦然承认。

    随后,他让王福单独扶住他向前走了几步,将自己置于盛烈的强光下。

    那些刺目的阳光即刻将他病态的身形和脸容暴露得清晰无比。

    枯瘦的身躯被榨干了血肉,只剩下脆弱的支撑,蜡黄的皮肤,只有临死的气息清晰的将他盘旋缠绕。

    看清了圣驾的真容,不少人惊动得脸色骤变!

    这……是他们的皇上?

    得了祁尹政亲口所认,祁煜风深凝的神色稍霁,他望了祁云澈一眼,继而再道,“如此的话,儿臣不服!论才学,论武功,论治国,不管是儿臣还是三皇弟,都与老七旗鼓相当。就因为他是您与女汗皇所生,他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为我祁国的储君?难道让老七登基,将来,今后,就能与蒙国永不战?我皇族的血脉蒙人所染,能换来永世太平?还是说父皇你老了,不信祁国能再次将大军压入蒙国的王城?!”

    说罢了,他再逐一的问他的兄弟们——

    “大皇兄,你身为皇长子,莫说你对朝政无心,父皇却从未将你列在储君之选,你可服?”

    “老三,你母妃德妃同样身处名门,百姓拥你为三贤王,你满腹经纶才学,深通治国之道,你可服?”

    “还有老十,就算你已服下了绝子的汤药,不久前被你捣鼓出来的鸠毒一案,可是让我们诸多人过了许久不舒心的日子,让老七做储君,你服吗?”

    最后,是他的七弟。

    “你虽是父皇的儿子,却也是蒙国女皇的儿子,你拿什么来让我们服?”

    就因为祁云澈特别的身份,他就做定了未来大祁的天子?

    “父皇!”祁煜风索性站了起来,已然肆无忌惮的狂言,“儿臣等

    不服,所以才要他死!”

    那一个‘死’字震破了人心。

    没有谁再说话了。

    祁尹政满意的大笑起来,仿佛很乐意看到这一幕,甚至是期待这这一天,许久许久了……

    他的笑声是那么孤寂,犹如悲歌。

    谁都想拥有无上的权利。

    “慕汐瑶,这个结果,你觉得如何?”

    在大家都快将那挟持着蒙国皇太女的女子忘记时,祁尹政却忽然征询她的意思。

    这场戏,好戏是他们两个人在唱。

    何时开始的,旁人不知,更听不懂。

    汐瑶神态轻松,笑里尽是彻骨的冷色,似个事不关己的看戏人,“这不是结果,至多被煜王殿下说了一半。”

    她亦是看向祁云澈,他站在高阶上沐浴着金光,高不可攀的姿态。

    大臣们,皇子们,都吵得不可开交了,他却是半个字都没有说。

    自以为事不关己的,有何止她一人?

    “诸位王爷们争夺皇位与我有何相干?我只关心我爹爹是如何死的,若说不好,说得不够清楚……”

    再听她温软的声音缓缓凌迟,“怕是储君未定,战祸已至!”

    言毕,又是激起千层骇浪。

    但见她将抵在宝音颈上的簪子稍一用力,众人的心紧随揪起!

    就算祁云澈是皇上和蒙国女皇的儿子,这和她慕汐瑶有什么关系?这诸王夺嫡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凭什么要胁丨迫皇太女的性命,做出此等祸乱大祁安危的事?!

    可是祁云澈懂了,她要他亲口说,而说出这些,没有先前的铺垫,又要他从何说起呢?

    感觉到颈项上的刺痛,宝音满身都溢出冷汗。

    不对啊……

    再这样下去,慕汐瑶不是要置图亚于死地吗?

    这局势早已超出她所料,她拿不准可是要自行挣脱她的挟制,不安的眼眸在看到颜朝时,得到他的暗语,她霎时一僵!

    之后唯有深深的沉息。

    “你想知道什么?”沉默如金的云王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他抬步,一阶阶的行了下来,走向她。

    汐瑶微有惊动,无法再维持之前淡然自若的姿态。

    随着他的靠近,她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栗,她颤声的问,“我爹爹死,是否与你有关?是否如祁煜风所言,赛依兰为了逼迫皇上让位于你,毒害了我爹爹?还有一干为大祁尽忠职守的大臣?!”

    “不止!”祁煜风从旁添油加醋,一连说了十几个名字,都是祁国赫赫有名的武将!都在边境立下过汗马功劳!

    都……在天烨二十五年起先后相继身亡,死得不明不白。

    “这当中,还有皇长姐的驸马,镇军大将军孙鹤清!”

    “不可能!”祁若翾失声惊叫,与汐瑶刚得知时反映不尽相同。

    “哈哈哈哈,怎么不可能!”祁煜风阴鸷的双眼紧锁住刚止步的男子,“本王说的话你们都不信?那就让他亲口说!”

    来到汐瑶面前,祁云澈一双深眸温和的将她凝视,四目相接,汇聚成千言万语。

    她等待。

    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前世最后的时刻。

    那天的天光一样这么苍白,烈日同样刺眼,众目睽睽下,是她将他逼得现身,一如此时,她将他们彼此都逼到了绝路之上。

    身后是万丈深崖,他们都无路可退。

    “是。”

    身心俱灭的回答,她再尝钻心蚀骨之痛!

    面目随之扭曲,再也听不清耳边任何的声音,交错的恨,复杂的爱,前世,还有今生……

    猛然间推开了宝音,她扬起手,将那支他送她的玉笈子狠狠的刺入他的胸口——

    “祁云澈!我恨你!!!!!!”

乱,情逝之日

    鲜红的血顺着被刺穿的胸口流淌,红了她的手。

    惊叫声四起,有人在喊她,有人在喊着她眼前的男人,纷乱入耳,连他的名字都让她痛彻心扉!

    紧紧攥着手中的玉簪,汐瑶颤栗得厉害。

    祁云澈根本未躲闪,他怎会躲闪?这是他欠她的,该他偿还妲!

    她看着他,暗光激荡的眼眸汹涌起伏,恨有,爱亦有!

    她恨他,更恨爱他爱得不顾一切的自己!

    “汐瑶!你爹爹的死同云王无关!”颜朝脸上再无玩世笑意,他不曾想到,那女子竟真的对祁云澈下得去手!

    宝音心急如焚,大喊了声‘图亚’,就要冲上去,祁云澈却抬手制止,不许他们任何人靠近。

    他始终是望着汐瑶的,沉黑深邃的眸看似平静极了,像是没有星辰的无边黑夜,像是不得尽头的万丈深渊。

    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人,只看得到她一人!

    他包容她,爱护她,宠溺她,无论任何时候,哪怕是……被她伤害。

    “怎么不说话?”汐瑶恨极了他的不言,“还是你无话可说?!”

    周围乱成了一团。

    许多人还未从这震惊的一幕回过神来。

    那袁正觉趁机道,“原来蒙国早有预谋陷害我大祁忠良!”

    纳兰鹤更对颜朝厉声,“此事与云王无关?怎会无关?若非你们汗皇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染指我祁氏天下,哪里会有如此多的血案!”

    说着,他一手指向祁若翾!

    看看他们大祁坚强聪睿的长公主啊……已然哭倒在地,悲痛欲绝。

    多少年风风雨雨,心酸苦楚,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哪怕委身出嫁南疆,哪怕看着同胞弟弟遁入空门,可现下,她竟才得知亡夫真正的死因!

    造成这一切的是谁?!

    你敢说与云王无关?

    揽过宝音交给身后的死士,颜朝据理力争,言辞绝狠的回击,“两位大人莫要忘记了,祁云澈乃大祁亲王,更是你们皇上的儿子,你们口口声声唤着他‘云王殿下’,却为了王储之争以此落井下石,此举是忠国忠君,还是以为谋私呢?”

    “你这妖人王夫!竟还强词夺理!”

    “是你们蒙国挑衅在先!”

    “开战就开战!我祁军又不是没有打到过蒙国的王城!”

    激昂愤慨之声此起彼伏,连广场上的三万羽林军都蠢蠢欲动起来。

    没有人敢指责万岁,甚至连祁云澈都无暇顾及,生生遗忘不曾见到一般。

    都将矛头指向蒙国人。

    这里是大祁国都的皇宫,容不得外邦蛮夷在此撒野!

    字句如沾了剧毒的利箭,箭箭穿射向当中不过二十余人的蒙国使节。

    颜朝一人当先,大有舌辩群雄之势,巧言应之,笑语道,“若没有祁皇的纵容,我女皇要害你忠良谈何容易?”

    众人齐齐怔忡!

    他再道,“大祁先有八王爷造反,后有河黍张家勾结前朝轩辕氏谋逆,而今西北境广禹州天灾未平,你们可知,前日我入宫来时,还给你们的国库捐了不小的数目。罢了……我颜朝虽在北境有功名,但好歹算是祁国人,捐了的那些金子,就当作两清。”

    颜家才是真正的大祁第一富!

    事到如今,颜朝也不想再隐瞒下去。

    眼下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袁家和纳兰家占尽上风,王爷们都不说话了,由得朝臣们将他们蒙国当靶子。

    饶是他见惯了风浪,这会儿心里也有些着急。

    祁云澈的身份败露,冷家顿失立场,那祁尹政看似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情况危机啊……

    想着脱身的法子,他面色从容继续道,“作据我所知,毒杀南疆王的正是袁家送去和亲的那位静和公主,柘德那两个儿子有仇必报,没准蛮人大军又要入侵了,内忧外患,竟想还与蒙国开战?”

    昂起下巴,他半眯的眼神渗出轻蔑,“不怕死就来。”

    这

    一番话虽刻毒,却句句让人反驳不得,还气得一个两朝老臣当场就晕厥了过去。

    颜朝再添油加醋,嘲讽道,“为一个储君之位争得如此难看,依着我觉得,好像你们都忘记了,天烨帝还没驾鹤西归呢。”

    话罢了,群臣如梦初醒,纷纷向高阶上的圣驾看去——

    又在众目未至前,袁正觉大喝‘放肆’不再允颜朝妖言惑众,当机立断下令道,“羽林军,将这干蒙国人拿下!”

    若要开战的话,无论是皇太女还是王夫,都是筹码!

    颜朝当即洞悉其用意,蹙眉高声道,“我们各个牙里都藏有剧毒,只要我一声令下,今日不过就是死了干净,休想拿我等性命作要挟!”

    他冷冷轻声呵斥了声,诡笑道,“这本是祁皇与汗皇之间暗自约定所生之事,若我等死在这里,可就真的是覆水难收,不战,也得战了。”

    先他已将利弊说得清楚了然,这帮朝臣舒心日子过得太久,祁尹政又不发话,开战,谁敢贸贸然担下这重责?!

    话音毕,羽林军果真不再上前!

    颜朝反而更加坦然了,一身的洒脱之气,他握着宝音的肩膀,似模似样的嘱咐,“身为蒙国的皇太女,身肩重任,要担起千千万百姓,而今蒙国比祁国强大,我们死在这里,来日女皇必定御驾亲征,毁了长城,将大军压入燕华皇城!”

    他忽然肃然厉色,“众死士听令——”

    偌大的广场上,谁在惊心动魄的倒抽着凉气?

    无法想象他们死在这里会是怎样的后果,真的要开战了么?!

    就在颜朝欲下令咬毒时,那高阶上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皇上!!!!皇上啊——”

    王福老迈的声音穿破了九霄,悲恸非常!!

    紧接着是淑妃失措又颤抖得不可置信地,“皇上?皇上?!!莫要吓臣妾……皇上……莫要扔下臣妾一个人……”

    所有人仰头都向那处直视了去。

    当空的耀阳愈发强烈,刺得人眼昏花。

    谁也看不清楚,越是看不清,越害怕!

    恐慌四溢……

    一声声的‘皇上’、‘父皇’……带着不同的情绪,或害怕,或不敢相信,或震惊,或骇然……

    离得近的都围了上去,他们的皇上,他们大祁史上最最英明神武,至高无上的天烨皇帝,莫非是……死了?

    刚才还是众矢之的的颜朝等人无不错愕,他只想造个气势唬了这帮老东西再趁机离开,哪想祁尹政——

    “皇上驾崩了!!!”

    得王福仰天悲声,回应他的是远处崩天震地的喊杀声!

    一众人还没来得及投入到帝逝的悲苦中去,甚至顺着高阶那端,许多人都还没有跪下三拜九叩,那打杀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这就开战了??

    关慧英与冷世忠迅速交换了眼色,皇上驾崩,他们哪里有这个闲暇哭丧!

    时机已到!

    她扶着老太君往后退去,冷世忠压低声音唤儿子,“绯玉!”

    冷绯玉立刻会意,站起向祁煜风质问道,“煜王殿下,那可是你的人马?”

    陈月泽再问,“敢问煜王殿下,可是要造反?”

    淑妃还抱着祁尹政温度渐失的身躯哭得肝肠寸断,周边得大皇子祁永晨,平宁公主还有一群的老臣和宫人跟着嘤嘤啜泣,剩下的大臣们跪不是,不跪更不是,一张张脸孔茫然无措。

    皇上驾崩,储君未立,偏偏在这个时候……

    剑拔弩张,气氛紧迫万分!

    “父皇遭人下毒迫丨害,身为皇子,本王必要将此事严查到底!”祁煜风撩起衣摆起身,望着自北门涌入的五百精兵,索性供认不讳,“这些勇士随本王出死入生多年,他们不过是来助本王!”

    没有传位的圣旨,每个皇子都有称帝的机会,他们都是名正言顺!

    历史,素来由当权的王者来撰写。

    “煜王,你好大的胆子!”祁昕挡在圣驾前,协同她的夫陈国

    公,义正言辞,“皇兄将将驾崩你就野心毕露,只要有本宫的一天,就绝不允许你乱来!”

    祁煜风站在石阶中段,他将周围环视,最后视线落在祁云澈那处。

    慕汐瑶还与他对峙着,面目的恨!那心口的血顺着玉簪缓缓滴落,看得他心下一阵畅快!

    再望老七的神情,哈哈!竟还是个用情至深!

    他问,“莫非姑母与冷家还想维护害死我大祁忠良的孽种!”

    若此前还有父皇护祁云澈,现在谁还敢?!

    “不能放过!!”

    谁也没想到,绝望的话语出自汐瑶!

    祁云澈闻声苦笑,面对颤抖不停的她,他轻声的问,“有这样恨我?”

    是不是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再挽回了?

    “慕汐瑶,你是不是疯了?你有了图亚的孩子啊!!”

    宝音这一句,又是惊动了多少人?!!

    祁云澈当即变色,“你有了身孕?”

    所以在马场才会晕倒,所以昨夜她才会胡言乱语忧心忡忡?可是……

    眉目间闪烁的怀疑被汐瑶抓住,她心更冷,“与你无关!”

    形势紧迫,祁煜风已高高将手扬起,沉声下令,“弓羽听令!”

    “祁煜风!”

    “煜王殿下!!”

    惊声四起!

    闯入的五百精兵和三万羽林军形成尴尬的对局,左右顾及不得。

    “祁皇才刚刚驾崩身为二皇子的煜王就忙着谋害兄弟,此事蒙国本管不着,可云王亦是我女皇亲生血脉,今日只能由我带走了!”颜朝迅速言罢,吩咐白虎死士上前护人。

    “父皇驾崩,祁国不得闲暇招待诸位蒙国使节,要走请便!不过——”

    祁煜风寸步不让,又道,“且不论大祁因七皇弟而损失了多少功臣良将,单他毒杀父皇,本王就不能将他放过!”

    “云王何时毒杀了皇上?煜王,说话要拿出证据来!”冷绯玉侧首对众羽林军道,“这与冷家是否拥戴云王无关!皇上中毒疑点诸多,不是凭谁三言两句就能定论!”

    冷绯玉年少一战成名,在军中素有威望,他一说,本还面带茫然之色的众将士都有了定夺。

    “废话!”祁煜风心急火燎,深知不能再拖下去,“还不快放箭!”

    “谁敢?!”颜朝大喝,“若祁云澈有损伤,蒙国必与大祁开战!”

    两方人马争执不休,更开始有所涌动,场面越发混乱难以控制,大多人不知是否该听从煜王的话行事。

    他们都知,此时听命于他,明日,他就会君临天下。

    置身漩涡之中,死士们已来到祁云澈身边,却又见汐瑶与他始终僵持着,有些不知如何行动。

    忍住心口的巨痛,他抓住汐瑶的手,“跟我走!”

    跟他走?

    离开这里?

    曾几何时,这是她最期望的话,对她来说最动听的情话。

    可是……还能再重新开始吗?

    不断有人推挤着他们,他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捏碎,绝不松懈一丝一毫!

    而她却攥着那根刺入他心的玉簪,血流不止……

    “七爷,再不走就晚了!”毕宿向他恳求道。以他们十几人之力,怎可能在层层禁卫军中强行突破?

    祁云澈不为所动,紧锁汐瑶的深眸越发的浓黑,复而再道,“跟我走!”

    强迫、命令、请求……统统皆有!

    跟他走?

    四下乱成了一片,不知道多少羽箭与他们相对,走……和他去蒙国,请求她的杀父仇人庇护么?

    “不!”涣散的眸光霎时凝聚,汐瑶撕声拒绝,奋力挣脱,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

    玉簪随之断裂,一半在她手中,一半留在他心口。

    汐瑶被推离,在祁云

    澈的视线里与他越来越远。

    她看着他,再看着他,眷恋的,痛恨的……终于在这时,他宁若镜湖的俊庞有了恐慌,他害怕失去。

    却,注定失去!

    深深的相视过后,绝然转身!

    ……

    太庙前,所有的一切都乱了。

    众人推挤往来,抢夺,喊杀,争执,还有为将将崩天的天烨帝哭丧的……

    汐瑶刚离开蒙人相护的范围,几方人马立刻向她移动,都想将她先行抢夺!

    她是忠臣良将之后,她是祁云澈心爱之人,她还有了他的骨肉!

    颜朝一行人护住祁云澈,片刻不怠的向出宫的方向移动而去。

    冲破三万羽林军,与雷格领来的五百精兵相撞,没有多余的话语,兵刃相接,血光四溅,转眼厮杀成一片。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要祁云澈死!

    站在势高处的大臣们又慌了……

    劝的劝,喊的喊,有的干脆背过身去,先为皇上哭丧再说。

    冷绯玉与陈月泽无法出手,只能为之捏一把冷汗!

    五百精兵虽训练有素,却不敌能以一敌百的暗部死士,两边杀得浑然忘我,血染太庙前。

    祁煜风气急败坏的叫喊,三万羽林军在亲眼所见群臣与诸王激辩之后,到底没有听从了哪一个的命令。

    他们是皇家的直属大军,眼下皇上崩天,应当以大丧为先!

    祁明夏得了他投来的眼神,那当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只是不过……为何他要出手呢?

    混乱中,他忽然望见慕汐瑶,她——

    不再多想,祁明夏有所意识,拨开挡在面前碍眼的大臣,直径向她行去,她竟是真的冲着自己来!

    却就在此时,让祁煜风看出端倪,他当即命侍卫拦住他们,然……哪里拦得住?

    几乎是扑到祁明夏身前,抓住这一刹的机会,汐瑶对他耳语,“让祁云澈走,我助你登基,我有皇上密旨!!”

    但见她神情与之前判若两人,他微有动容,莫非先前都是在演戏?!

    她说要助他登基?

    为何是他!

    重重怀疑在心中泛起,可祁煜风已在顷刻间近身,根本没给他细问的空余。

    汐瑶看了出来,听着远处激烈的杀声,她咬牙道,“信我!”

    信她,她助他得这祁氏江山,君临天下!

    “慕汐瑶!”祁煜风只听到她对祁明夏说那两个字,信她?

    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跟前,凑近她的脸,他阴毒的威胁,“莫要跟老三说些不该说的话,否则就算你是功臣之女,就算你在众人前演了一场和祁云澈恩断义绝的好戏,本王还是可以杀你和你肚子里的孽种!”

    他早就看穿了她的把戏!

    汐瑶对他戏谑的冷笑,“真可惜呢,煜王殿下,悉心布局这么久,今儿个您是一点儿好处都捞不到了。”

    祁煜风大怒,用力将她推给了近身的心腹!

    转身,他正欲煽动羽林军连同他的精兵一起围剿蒙国诸人,祁明夏先他一步,上前高声道,“住手!难道你们真的想在父皇驾崩之日血洗皇宫?!”

    血洗皇宫,以何为名?

    厮杀暂且静止。

    可,雷格等人哪里能轻易放过?!

    抓住了这一时机,冷世忠怒声质问,“反了吗!以我定南王之名,众将士听我令——让!”

    他再看向纳兰鹤与袁稹,“是否将云王斩杀在此之后,就该轮到我们这些素日在朝中处处对立的人了?”

    再然后呢?

    可是真的打算和蒙国开战?

    现下祁国连储君都没有!谁来指点江山?

    纳兰鹤与袁稹相视了一眼,哪个不是老谋深算?

    沉寂半瞬,袁正觉忽然高声,“以我左相之名,众将士听我令—

    —让!”

    祁煜风还想说什么,得袁正觉凝眉,他便再心有不甘,也奈何不得了。

    皇位还未坐上,他……不能不让!

别难过,我陪你吃肉

    落日时分,整个燕华城笼罩在阴郁的氛围中,皇宫里不断有只言片语的琐碎传出,哪怕仅有的少许,足够让天子脚下的百姓噤声。

    这一次,和从前的都不一样禾。

    未时三刻时,原本该在祭祖大典上的云王与蒙国的使节一同骑马从皇宫里狂奔了出来,没有任何停留,直奔出京城,再无返回的消息。

    有亲眼望见的人说……云王殿下是受了伤的。

    紧接着,左右神策军从城外大营纷沓而至,城门就此紧闭,天黑后严禁百姓外出,违令者杀无赦妲!

    至此,纵然还未有那件消息传出,可是京师戒严意味着什么,众人心中了然。

    晚霞染尽了皇宫上方的天空,竟是叫人胆战心惊的血红。

    窒息的静……

    ……

    后宫,赤昭殿。

    这座宫殿格外安寂,香炉里焚着珍贵的龙涎香,满是汐瑶熟悉的味道,让她跌宕的心绪逐渐恢复平静。

    偏殿的一间不大的小厅里,两盏宫灯已然亮起,她神情平静的坐在软榻上,面前,一位老御医正在专心致志的与她把脉。

    祁煜风就在她抬眼可见之处,他背着身,负手而立,挺拔的背影与她的心爱之人有几分相似。

    有那么几个出神的瞬间,汐瑶都要误将他当作那个人了,不愧是血亲的兄弟。

    只是眼下,祁云澈到了何处呢?

    他……脱险了吗?

    心里刚止下思绪,再回神来望向跟前的老御医,见得他表情变化不定,且是愈显急色,汐瑶兀自好笑,“可是我身子有哪里不好了?关御医不妨直言。”

    她身体里有毒,从前又中过毒,至于而今……

    祁煜风闻言转了过来,冷声问,“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何了?”

    听到‘孩子’二字,关御医更加紧张,汐瑶则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祁煜风蹙眉,凌厉的眼风毫无怜惜的剜了过去。

    她不以为然,连话都不屑与他多说。

    满脸汗颜的转向他跪下,关御医颤巍巍的说道,“回禀煜王殿下,慕小姐她……她并未有孕。倒体内有某种隐毒潜藏于血脉之中。”

    “你说什么?!”伸手将那老骨头捞到自己眼前,他那张紧绷的俊容充满了杀气,连声音里都是骇然的怒,“你可是看仔细了?”

    关御医抖得厉害,眯着老眼不看直视他,“微臣……微臣……”

    “关御医好歹是侍奉过先皇和太后的老人,煜王殿下又何苦为难他。”

    汐瑶移眸扫向祁煜风,淡淡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当比谁都清楚,中毒是真的,身孕是假的。”

    “你——”

    “先别急着发火。”

    对着人人都要畏惧三分的阴毒煜王,汐瑶神色如常,大有同他谈笑风生之嫌。

    “由始至终我都没说我有身孕,此话是宝音说的,那时情况危机,她会有此一举,殿下你理应心中有数才对。”

    她一脸的爱莫能助,反还宽慰他,“祁云澈走时对我有多念念不舍你也看到了,我想就算没有孩儿,我对殿下一样还是很有用的。”

    “慕汐瑶,你果真有种!”

    她旁敲侧击的为自己的小命争取时日,祁煜风是听出来了,“你放心,本王有言在先,绝对会留你一命!”

    “我的性命只能留到殿下登基大典那一日吧?”

    汐瑶由笑转为疑惑,“恕我大胆一问,倘若最后皇位不是殿下的,不知我能活到几时呢?”

    祁煜风挑眉看她,狠厉的眼色里都是绝对,“休要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本王不会给老三这个机会!不管你手里有没有父皇的密旨!”

    慕汐瑶随祁云澈回京的第一日,父皇只召见了她一人。

    祁煜风早就在揣测那日父皇会与她说什么话,今日在藏墨阁时,她句句都针对他,肯定说父皇最不待见的儿子就是自己……

    除了想要激怒他,事后联系在太

    庙前她对老三说的那句‘信我’,推敲起来只有一种可能!

    听他自个儿猜了出来,汐瑶顿觉没趣,讪讪收了目光,小手凑到嘴前打了个呵欠,既是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祁煜风怀疑的看着她,又问,“谁给你下的毒?是什么毒?”

    “让你知道了又如何?”汐瑶不领他情,这人情,他也给不起,“我自己都不知是何毒,只晓得暂时死不了。”

    这是实话。

    在藏秀山庄那天,她确实得知许多事。

    赛依兰在拿出毒药时,只告诉她,倘若她一心一意跟着祁云澈就不会有事。

    可说了此话后,她又神色诡异的改口道……或许会没事。

    也就是说,她的生死与祁云澈息息相关,但又并非绝对。

    所以体内的毒不是生死相依。

    想到这里,汐瑶无所谓又无奈的笑了笑,继续对祁煜风道,“你且放心,虽我与冷绯玉、陈月泽关系素来要好,也不至于我人没了,他们就会同你拼个你死我活。”

    皇上刚去,朝中各个派系为了新君一事,定又会有一番更为激烈的争斗。

    冷家为了阻止祁煜风登基,除了拥戴祁明夏别无选择。

    而纳兰家站在哪一边,此时还很难说。

    就算汐瑶不立刻将密旨拿出来,眼前这人也还有场恶仗要打。

    加上祁明夏深谋远虑,需不需要她的帮忙还是另一回事。

    她是忠臣之后,又在祭祖大典上不惜伤了祁云澈表明立场,若祁煜风急着要她的命,无不是给冷家抓住把斌。

    终归,她暂且死不了,但也活不了太久。

    祁煜风的心思,她能猜测一些。

    “殿下若没有要问的,大可离开了,不送。”罢了,汐瑶不给面子的赶人,“哦,晚膳时候到了,烦请殿下命人为我准备,若可以的话,最好再派两个信得过的宫婢来。”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奴才了,她人被囚禁在赤昭殿,没理由事事亲力亲为吧?

    “我是不会想逃跑的,不过为了防止殿下戒备的人想来看我,建议殿下多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守门。”

    一股脑儿的说完,祁煜风没有一掌拍死她可算天大的恩赐了。

    他虽欣赏慕汐瑶,但也十分的讨厌她!

    人都将要行出了,又转身来道,“本王很好奇,你用玉簪刺老七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要他的命吗?”

    汐瑶手里还握着早就被她手心焐热的半支玉笈子,她笑得漫不经心,“粗粗算来,应当还有半寸之距吧……”

    不过那时是真的恨,她刻意不去想的,骗了自己假装不知埋在心底的,统统都涌了出来,她痛苦难当,不知是入戏太深,还是早就身在戏里而不自知。

    母债子还,天经地义。

    她多想不顾一切和他走啊……

    可是,赛依兰下了一步狠棋,她早就被逼得做了选择,她不能走。

    再言此时想来也晚了。

    “你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祁煜风深深蹙眉。

    汐瑶对他笑得更为快意,“这叫‘有备无患’。”

    ……

    祁煜风走得半个时辰,天黑尽。

    整个赤昭殿除了汐瑶呆的小厅,其他地方黑漆漆的,静得连她的呼吸声传了出去,阵阵诡异的回荡开。

    她坐在原处陷入深深的思绪,得外面交叠的步声响起,才醒然。

    外殿霎时明亮,但闻有个女声在吩咐其他人布菜,随后一声‘大师,这边请’,倒是让汐瑶发了懵。

    大师?

    难道是祁煜风觉着她太过牙尖嘴利,找了个和尚来渡她?

    听听佛经尚可当修身养性,别让她跟着一道食素……可就痛苦难当了!

    待人徐徐行入小厅,汐瑶一望,便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还在想是哪个大师?还能是哪个?

    当然是早先出家的十二爷,如今的无戒大师!

    他本就是皇族中人,哪怕出了家也是,她不应该意外。

    将他领来的是花萼,平宁贴身的人。

    “慕小姐,公主派奴婢来伺候您。”看出她的顾虑,花萼又道,“煜王殿下允了的。”

    她向祁璟轩所站之处望了眼,终是忍不住眼底复杂之色,“无戒大师在赤昭殿暂住。”

    把他们两个关在一起?

    汐瑶想不明祁煜风的用意,只将头点点,复看向祁璟轩。

    他着一身白色的僧袍,并拢的五指上缠绕着108粒檀木佛珠,神色平静,连眼波都无丝毫荡漾,宛如无暇冰莲,七情六欲早与他无关。

    不,应说这尘世早已与他无关。

    而这皇宫更不该他呆,可是真讨厌啊……他还是不能幸免于难。

    “到底还是把你这出家人给卷进来了。”汐瑶看了他一会儿,打趣的笑没得回应,就变成了苦笑。

    移开眸,她不再看他,只道,“真不习惯你这颗脑袋,不过还好你没见着我就先‘阿弥陀佛’,不然我可太受不了了!”

    这还是自他出家后,她第一回见到他的僧侣形容。

    一时间心里的滋味真是……说不清楚!

    祁璟轩被她苦中作乐的话语弄得哭笑不得,抬眼将递与她一道熟悉的目光,道,“如此时候还能谈笑风生,你可真不愧是慕汐瑶。”

    她惊奇的‘咦’了声,转和他对视,说,“你不是应当喊我‘慕施主’吗?”

    他遂回以无奈,“不知为何,许是又入了宫,也许是见了你。”

    见了她,他在这凡尘里唯一的挚友,他仿佛又做回从前的祁璟轩,那个受尽天下之宠的十二王爷。

    “这样啊……”汐瑶无比受用,“那正好,晚膳你陪我吃肉吧。”

    祁璟轩当即皱眉,愁苦的劝道,“慕施主,皇上驾崩,需斋戒七日。”

    这是宫规……

    汐瑶当然知道,她只是……如他所言,苦中作乐借以排遣面对他那颗光脑袋的不适吧。

    默了会儿,她才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皇上驾崩了,你……难过吗?”

    祁璟轩神情似有一滞,后听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贫僧已遁入空门,自是无悲无喜。佛祖说:觉知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他竟在劝说她想开些。

    “是吗……”汐瑶分明都望见他眼中的苦楚之色。

    祁璟轩点头,将眼底的情绪收敛了些,低下头接着道,“佛祖还说: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他引用这些佛经,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汐瑶越发的难过,便问他,“那佛祖有没有同你说过: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真正的笑,单是笑声不足以表达,真正的大悟言语更难详述,而真正的痛苦……痛入了心扉,痛入骨髓脉络,眼泪哪里还掉得下来呢?

    祁璟轩听了她的话之后将头抬起来,清澈的眼眸里是滚滚泪水,他忍了许久,终还是忍不住。

    那是他的父皇,他怎可能不难过……

    热泪顺着他出尘不染的脸庞滑落而下,他拧起眉头,痛苦从清俊的脸容浮出,手里,他开始一颗颗的拨弄佛珠,说,“原来是贫僧修为不够。”

    汐瑶随他一并落下两滴眼泪,她抬手抹去,将眸低垂,“是我太作恶,心里难过得很,实在想拉一个人来陪,你莫恼我。不过……此时能望见你真好。”

    祁璟轩又哭又笑,心中无不是沉重非常。

    今日发生之事他也粗粗听花萼说了些,汐瑶哪里可能会伤害七哥呢?

    她定有她的苦衷。

    此时望来,正是他所猜想。

    而他亦有自己的担忧。

    本该在祭祖大典后,母妃就要被册立为皇后,他是想置身事外,更时时告诫自己身在空

    门,勿要心存杂念,可是父皇突然驾崩,母妃很可能会——

    “你放心吧。”不等他想完,就听汐瑶安慰道,“有绯玉和长公主在,一定不会让淑妃娘娘有事的。”

    祁璟轩轻轻一颤,不得不承认,“只有你懂我。”

    “那是自然的。”擦干净眼泪,汐瑶冲他笑笑,再开口,语气沉重了些,说,“你只要一日在这宫里,你就一日还是璟王爷,一日都做不成无戒和尚,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还有利用的价值,他在这里,也只能唯有让人利用。

    十二爷自来聪明,怎会不知?

    祁璟轩拨弄佛珠的手势停顿下来,他面目僵如石,半响沉沉的叹息了声,把佛珠递与旁边的花萼,“先替我保管好。”

    既然不让他做无戒和尚,他就暂且做回璟王爷。

    至少这般才说得过去,就连他都无法预料,将来的自己,或许就在明日,后日……他的双手就会染上别人的鲜血。

    吩咐完后,他对汐瑶洒脱道,“我陪你吃肉。”

    “不是要斋戒吗?”这回换她错愕了。

    祁璟轩顽皮的眨眼,“都还没对外公布丧讯,不算!”

    好一个‘不算’!

    正与这时,外殿来得个小太监回禀道,膳食准备好了,祁璟轩对汐瑶邀请,她忽然变了神色,扭捏道,“你先出去等我一下。”

    “为何?”难得他不顾戒律,更连祖宗家法都抛到九霄云外去,舍命陪君子!

    汐瑶脸皮紧了紧,有些恼怒的嗔他,“喊你出去你就先出去!花萼,去给我找套衣裳来。”

    “莫不是你用膳前还要沐浴更衣?“瞪大了眼,祁璟轩怪异的望她,“别娇气了,先吃了再说。”

    他果真是遁入佛门时日太短,心性难定。

    幸得花萼看出端倪,忙移身连哄带赶的请祁璟轩,“璟王爷,您就先出去吧,女子家的事儿,您不懂!”

    先她瞅着他那光头还有那没表情的脸,也暗自别扭了许久。

    这下好了,听汐瑶三言两语说通了他,宫里的奴才们,哪个不喜欢这样的璟王爷?

    待这小厅只得汐瑶一人,她两个时辰没离开软榻的屁股快生痱子了!

    说起来,在太庙时她就察觉身子不对,到了赤昭殿,御医还没来她便确信自己没有身孕,因为她……月信到了啊!!

    这件事很是蹊跷,再来回想昨日,在马场晕倒应该是有人刻意而为,至于颜朝为何要撒谎,还有闻得宝音说她有孕时祁云澈外露的让她十分想暴揍他的表情……

    “为什么呢?”她苦恼得没边没沿,真是想不明白!

    ……

    京城向北,三十里外。

    地势偏僻的山路上,祁云澈站在高势向京城方向看去。

    夜色愈渐浓郁,加之他一身黑袍,若不得身后的火光,他几乎都要融进面前没有星辰的苍穹里去。

    手里是从他身体里取出的半截玉笈子,据说是还差半寸就能要他的命。

    只恰恰少了这半寸,也就只能算作皮肉伤痛了。

    这支玉笈子是他命工匠用寒玉所造,比普通的玉更加坚硬,若她当真有心,他此时早已进了阎王殿。

    “图亚,不要看了。”宝音从后面跑来,将烤熟的兔子肉递给他,高兴的说,“祁国不留你,我们回王都啊……你还可以做汗皇,女皇这样疼你,一定会将皇位传给你的!”

    做不成祁国的天子,做蒙国的国君也是一样的。

    颜朝跟着走了来,打趣说,“殿下真是大方,连女皇之位和蒙国都肯拱手让与他人。”

    宝音和他辩道,“图亚才不是随便的什么他人,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怕阿爹反对么?我自有法子让阿爹点头,你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望得她一脸无邪,祁云澈弯了眉眼淡淡的笑,“不娶你,你也愿意?”

    没想到他这样直接!颜朝顿步,撇开脸强忍,要不是怕有追兵,他定放声大笑了!

汐瑶,你等我

    寒意未退的冷风凄凄扫来,吹拂在宝音僵了的面颊上,她睁大了美目紧盯祁云澈绝世无匹的脸庞,多想是她听错了啊……

    可他是望着她说的,说得清清楚楚,还带着笑意。

    那笑她从未见过,不,应当说她识得的图亚极少会笑禾!

    尤为表情是如此温暖,缠绕在他周身不近人情的冰冷在她没有察觉时早就烟消云散,他有了真正的感情,他因一个人而改变!

    此时她才有所意识,图亚真的与从前不同了妲。

    然而痛心的是,让他为之有此改变的人……不是她。

    慕汐瑶说得没错,就算他是图亚,也从来不曾是‘她的’。

    “为什么?!!”心绪翻涌了良久后,宝音几乎是从胸腔里把疑惑和不解吼出来,“她那样对你!还伤害了你!你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女皇毒杀了她的阿爹,她恨你啊!!!!”

    “可是我爱她。”祁云澈轻声回应。

    母皇害死武安侯是真,最先的开始,父皇想将汐瑶指婚与他,做他的障眼法亦是真。

    而她何时停在他心上,是连他自己都不知。

    只因此,他有了感情。他的感情是汐瑶赋予他的。

    倘若要将她从他心里剔除,那么祁云澈在这世上的意义,或许真的就没有了。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宝音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她哭得像个孩子,抽抽噎噎的问,“那么……你对我就一点感情都没有?”

    以前她以为能与他有身体的欲丨望就是所有,她不知道原来世间上有比这样事更深刻的纠缠。

    她总算晓得问他要感情了。

    可到底什么是感情?

    感情是多虚无飘渺的东西,抓不住,摸不到,她的感情在他身上,在他的眼里,在他手中,只有他说有,那才算!

    祁云澈回答得太干脆,太残忍,他说,“对不起宝音,对你,那样的感情是没有的。”

    就连他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不冰冷,不疏离。有的只是看其他人一样的平静。

    他对他们一视同仁。她在那个‘他们’里!

    “那若要是你再也见不到她呢?”她不甘心,哭花的脸上全是固执。

    祁云澈只道,“会见到的。”淡然的语气里充满了肯定。

    “那若她变了心,嫁了他人呢?”

    “她不会。”

    “假如她会!”一把擦掉脸上的泪,宝音非要问个仔细!

    假如?汐瑶怎可能变心,还要另嫁他人?

    祁云澈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道,“那我也不会变。”

    宝音继而再度受伤的僵滞成木头人,才擦干的眼泪源源不断的涌出,模样何其可怜,就连旁边的颜朝都看不下去了。

    “殿下,这情情爱爱的事……”

    “你闭嘴!!”她迁怒的吼了一声,遂对祁云澈狠狠的道,“随便你喜欢谁,随便你心里装了哪个,我也不会变!”

    气壮山河的说完,便……大哭着扭身跑走了。

    “唉……这回是伤心大啦……”王夫大人用目光将皇太女殿下的背影一路远送,使了眼色让两个死士跟着。

    罢了,转看向祁云澈,想半天才讪讪说,“拖个一时半刻也好,她小孩子家家,意气用事,再说……”

    他们是在逃命,要不要搞得这样僵!

    祁云澈站在山崖边,幽深的视线又望回之前他所注视方向,道,“汐瑶同我说过,若不喜欢的话就早些绝了她的念头,这样是对她好。”

    他给不了宝音想要的,至少要让她知道。

    没想到他回的那么直接,颜朝局促的摸了摸鼻子。

    对祁云澈,颜朝一直当他是未来的祁皇,加之他太藏而不露,论辈分虽自己比他高些,私心里还是几分莫名敬畏的。

    闻得他方才和宝音那番说话,此时再与他相对,竟是觉得他多了分人味儿,反倒不得从前那种琢磨不透的

    神秘感了。

    颜朝一面为心底这不明就里的想法感到困惑,一面,他又想,他连这小子统治蒙国的母皇都睡过了,还有什么畏惧的?!

    喜怒不形于色就能唬了他?!

    干咳两声,暗自将翻涌的心绪平复,行上前两步,和祁云澈并肩而立,长叹一声做个开头,颜朝问,“接下来有何打算?”

    眼前的疆土今后不会成为他的天下,祁国的皇族再无他的容身之地。

    除了蒙国,祁云澈无处可去。

    然而那个地方,与大祁又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并且法则更为残酷,他能不能得到认可,甚至能不能活下来,都另当别论。

    祁云澈心里沉思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目不斜视,沉默了少许,淡声问道,“汐瑶有孕这件事,如何说?”

    颜朝面皮一僵,仿似真的被唬住了……

    “汐瑶有没有怀孕,你不是最清楚的那个人么?”

    “我问的是为何她会有孕,你与宝音做过什么?”祁云澈复又道。

    早从四年前开始,他一直服食南疆圣女亲自调配的秘药,从未间断。只有停饮三个月,才能让女子受孕。

    故而在太庙前,听闻宝音道出此事后,他不小心外露出诧异的表情……对汐瑶。

    这件事是他最为担心的。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汐瑶有孕在身,包括她自己。

    且不说会遭祁煜风等人利用,想起昨夜她与他说的那些话,她是极其在意这件事,而他却对她露出那样的神情……

    天已黑透,她此时身在何处,心情是如何?

    只要想起这些,都让祁云澈难以平静下来。

    “此事说来简单。”见他只要是同汐瑶有关都要知晓巨细,颜朝觉着无可隐瞒的,便道,“宝音殿下非要我配合她,设计让汐瑶误以为自己有孕,如此一来,殿下就有了亲近你的机会。”

    原本颜朝也不愿意。

    一则,他晓得祁云澈有服用那种抑制男子在欢好时让女人受孕的汤药。

    登基之前,子嗣对每个想要争夺皇位的皇子来说都是潜在的威胁,不小心就被人利用要挟,成为把斌。

    看看祁煜风和祁明夏,后院里养着一干如花美眷,哪个是有孩儿的?

    再者以祁云澈和慕汐瑶之间的感情,有了孩子恐怕只会更加亲近。

    二来,汐瑶那个丫头……有仇必报,若非必要,他不想因此得罪了人家。

    可是燕华城危机重重,颜朝实在没有办法,索性与宝音打了赌,借此断绝了她的念头也好。

    说到这儿,他为自己叫屈,“我怎会知祭祖大典上会出这么大的乱子,那祁尹政说去就去了……”

    话讲到一半才反映过来祁尹政是祁云澈的皇帝老子,他就此打住,双手抱于身前,扬着脖子叹,“世事难料啊!!”

    冷风一阵接着一阵的席卷而来,吹不走的是人心中纷乱的忧虑。

    谁也没想到祁国英明神武的天烨帝死得如此突然。

    他不是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将他的七皇子推上皇位么?怎的到了最后,却是一死了之,留下偌大的乱局,谁的死活都不管不顾了。

    “说起来,女皇大概要伤心了吧。”

    赛依兰的心里放着哪个,别人不知,颜朝是晓得的。

    身旁,祁云澈还是无动于衷,双肩稳沉,深眸定定远眺。

    王夫大人着急了,莫不是满脑子都在想着慕汐瑶?现下光是想着有个鬼用!

    ‘呔’了一声,他激动道,“我说你——好歹吱个声成么?!”

    祁云澈总算侧首看向他,“王夫想说什么?”

    得他满目清澈了然,颜朝眉间微微轻蹙,似有怀疑道,“莫不是已经在想,去到蒙国后该如何揽权了?”

    蒙国皇位的主意不好打!

    就算宝音不做皇太女,赛依兰还有其他儿子,最大的也只比祁云澈小一岁。

    是能当重任了的。

    旁系有格尔敦王爷虎视眈眈,八大部族,他与女皇各自统领一半,蒙国的实权实际上一直被两分!

    如今的赛依兰年岁不过四十,真让祁云澈做了皇太子,也不晓得还要等多少年才能真正继位。

    颜朝刚想出言打击,就听祁云澈道,“母皇始终是女人,再得百姓爱戴,也不可能真的身披盔甲,领兵出征。”

    他眼眸忽的亮起,“你真要和祁国开战?!”

    他们还站在大祁的国土上,祁云澈还未得到蒙国一兵一卒,没有任何权利,这话他真敢说!

    可是——

    真真是奇怪,听了他说后,颜朝竟是相信他能够做到的。

    祁云澈神态无澜,启声缓缓说道,“父皇突然驾崩,不算纳兰家会有何动作,冷家为了与袁家对抗,必定会极力主张祁明夏登基,省去那些无谓的过程,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

    颜朝被他吊得兴趣昂然,“谁?”

    “祁永晨。”

    听了这回答,颜朝先是怀疑的瞪大了眼,接着霎时想通,“哈哈哈哈哈!没错,没错!就是他错不了了!”

    祁煜风和祁明夏都非等闲,两虎相争多年,若能将对方置于死地,那早就死了一个。

    如今祁国内忧外患,当务之急是立新君,否则大行皇帝连发丧都不能!

    失态紧迫如此,又没有圣旨,连争的时间都未与他们,那就只有退而求其次。

    祁永晨乃大皇子,生母虽为废皇后,但那也是赫赫纳兰家!

    他登基之后就是个傀儡,祁氏天下的争斗在短暂的平复后会变得更加激烈。

    他们内斗得越凶狠,对蒙国发兵越有利!

    此时不开战,更待何时?!

    故,连多的话都不说了,颜朝这便盘算起来,“不算莫歌,女皇还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呵……在这点上不比祁尹政差,他两个倒是打了平手。”

    笑罢,他继续道,“当中只有大殿下胡赫鲁能有资格和你争,你应当还记得他,他的阿爹是第二王夫。”

    祁云澈闻言眯起眸笑了笑,“岱钦。蒙国第一勇士,在八部里声望极高。”

    在他小时候的模糊记忆里,还留得个魁梧壮硕如山的印象。

    颜朝和他可谓一文一武,这些年多得他两人替赛依兰牵制格尔敦。

    否则……母皇的女皇之位哪里可能坐得那么稳。

    “胡赫鲁仗着自己大皇子的身份,胡作非为的事情多得很,是个成不了气候的。”颜朝从未看他顺眼过。

    “平时他与格尔敦走得很近,倘若你要争王储,他一定会与你抢。格尔敦不争的话,定会拥戴他,但是胡赫鲁那老子的头脑简单得很,是个老粗,只要你驯服了他,一切好谈。”

    这般说起来,颜朝都想快些回蒙国,找岱钦喝一回酒了。

    话到此,旁边的年轻人又没了回声,他大感没趣,说到兴头上心潮还澎湃着,真是……

    “不如现在就启程吧。”冷不防,祁云澈忽然道。

    精准的称如了颜朝的心思!

    他忍不住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本王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祁云澈颔首微笑,“那今后还多有劳王夫大人关照。”

    自然,待他称霸蒙国,他会更好的关照他。

    王夫大人太上道,笑眯眯的转身吩咐众人收拾,把宝音找回来,准备启程了。

    一想到回去又要把蒙国搅得天翻地覆,他就热血沸腾,激动得不能自己。

    走时,祁云澈再度回望了身后那片旷阔的河山一眼。

    寂夜深沉,将所有的一切隐藏在黑夜之中,他将视线远远投放,心中浮出一道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来……

    “汐瑶,你等我。”

    ……

    深夜,蒙国王城,大皇宫内。

    颜莫歌坐在一并不显眼的高台上饮

    酒。

    一改从前世家公子的翩翩装扮,他身着元清色的缎袍,上面尽是繁琐的花纹,金丝银线,珍珠宝石,统统都用上了,花哨得很!

    墨发上也编了许多细细的鞭子,统统束在脑后,突出他俊秀无双的五官,既有祁国江南男子独特的阴郁美感,又有蒙国男人不羁的气息。

    他来小住这几日,已经迷倒了不少女子。

    谁也没想到当年差点在狼峰上丧命的扎那如今还活着,并且长得这样好。

    扎那,他的蒙国名字,大象的意思。

    想来真是可笑得很!

    母皇怀他时遭人落毒,大夫说他会胎死腹中,结果他出生了。

    名医道他活不过十岁,可是呢……被国师死马当活马医,他命长到现在,怀了一身绝世武功,若不经由着毒发,随便对付十几个蒙国最强悍的勇士,都不在话下。

    “大象……”给自己灌了一口酒,他冷飕飕的忽然嘲讽道。

    守在一旁的裳昕和裳音听了,不觉对视了眼,小公子怎的忽然说起这个?

    他晓得她们不解,酒意使然,他道,“这是本公子在蒙国时候的名字,扎那,用祁语来叫,就是‘大象’的意思。”

    说罢,裳昕忍不住笑出了声,“公子,你怎叫这个名字,实在太难听了!”与他的气质也不符吖!

    “你不懂——”颜莫歌话语里的调调都在调侃自己。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命太弱,瞧着像是随时会归西一样,阿爹呢,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我和大象一样强壮,借此讨个好彩头,兴许会活得久一些。”

    扎那扎那……

    他仿佛又听到谁在他耳边叫着这个名字,不停的取笑他了。

    裳昕的笑僵在脸上,还被裳音瞪了一眼。

    她默默往后缩了缩,不吭气了。

    她们都知道,自小公子来了王城心情就一直不好。

    即便女皇很疼爱他,可昨儿个她们也都看见了,那位胡赫鲁大皇子说话十分的难听,字句正对小公子,不过还好,在此方面,小公子从没落过下风……

    “小公子,夜里风大,不如早些安置吧。”裳音小心的询问道。

    刚说完,就听下方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想进去看看,但我听说……”

    “千万别去!没有陛下的吩咐擅自进寝殿,是会被赐死罪的!”

    这是赛依兰的习惯,她成为女皇以来,还因为此杀死了不少自以为得宠的男宠。

    “可是……”那新来的宫婢担心道,“陛下晚膳都没用,这会儿还没有吩咐,不知是不是哪里……”

    “想要保住小命,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随着对话声消失,下面的宫婢走远。

    颜莫歌忽然站起身来,裳音她二人还以为他打算回了,不想他回身道,“你们先回去,我去看看。”

    他也有些奇怪,母皇说过晚上带他出宫去看个什么火神的祭祀表演,本他是没那么大的兴趣的,哪想傍晚被拦在母皇的宫门外,连人都没见到,把他好一个气!

    蒙人的宫规关不着他,再说那是他阿娘的宫殿,他想去就去了,阿娘要斩他,那斩便是,反正他是她生的。

    眼看他身轻如燕,踩着各座起伏的宫殿,几个纵步就去到老远,裳音裳昕根本放心不下,只好跟了上去。

    片刻,三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汗皇所居的宫殿。

    里面果真半点声响都没有,静得窒息。

    高悬而漆黑的房梁里像是藏着吃人的妖兽,周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在盘旋。

    眼前,无尽的黑暗不知通往哪里。

    颜莫歌一步步走近,暗色里锐眸四下搜寻,不觉变得警惕了许多。

    待他来到床榻前,看见层层纱帐里的轮廓,他松了口气,冷哼道,“母皇休息得可早,连说要带儿子出去看祭祀都忘了么?”

    静……

    这殿中之后他可以与周围冷

    气媲美的声音在回响。

    蹙了眉,颜莫歌似察觉了什么,不由又提高声音怀疑的唤,“母皇?”

    猛然间掀起帘帐,他手直扣住赛依兰外侧的肩膀,人是陡然僵滞!!

    这身躯早就凉透了!!!

活着看你几时死!

    天光微曦,橙色的霞光从天边尽头泛起,先是将巍峨的皇宫镀上一层金光,再穿过宫闱的缝隙生机勃勃的绽放而出。

    燕华城的大街上,只依稀见得几个行人路过,小贩拉着馄饨摊子从街头走到街尾,一碗都不得卖出去。

    像往日这般时候,这条街早就人声鼎沸,可是现在,两旁的商铺统统挂着歇业的牌子禾。

    戒严已足足半个月。

    每天都有不同的消息从宫中传来,一会儿说煜王和明王逼丨迫淑妃娘娘殉葬,一会儿又道,冷家坚持要出了家的璟王爷登基为帝,冷世义大将军已带着兵马从西北边境赶来妲。

    还有说云王是皇上与蒙国女皇的儿子,因为在祭祖大典上败露了身份,故已经逃出北境去了。

    那么哪位皇子会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终归是人心惶惶。

    更叫人奈何不得的是城门紧闭,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

    辰时中。

    赤昭殿内,汐瑶和祁璟轩早就起了,草草用了午膳,这会儿正相对而坐,对弈棋局。

    被软禁的日子,两人都是这样过的。

    祁煜风没有再来过,想来眼下时局紧迫,半分疏漏就是满盘输,只要不让祁明夏和汐瑶有接触,他很是放心。

    而每天花萼都会将发生事告知他们,无非还是三大家族的利益争斗。

    袁家自是力挺煜王,可又畏惧着冷家的兵马,纳兰家坐山观虎斗,等待时机将祁永晨推出。

    一晃眼竟是过了十五天,连祁璟轩都没想到会拖这么久。

    起初他最担心的是母妃被强丨迫殉葬,之后得汐瑶安慰,叫他理个先来后到。

    说句大不敬的,国君未定,先皇他老人家只能秘不发丧,在棺材里等着!

    如此,他又开始忧虑自个儿会不会莫名其妙当上皇帝。

    那他可就是大祁有史以来第一位出了家的皇帝了,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他盘腿坐在棋盘前想得出神,汐瑶见状,干脆挥手命人把棋局撤了,再下下去,她准被杀个片甲不留。

    “嗳,还没下完呢。”祁璟轩追着被拿走的棋盘,这才醒然。

    汐瑶上下将他扫扫,笑道,“成天下棋,我一直输,你一直赢,不得意思。不然我们来打个赌。”

    “打什么赌?”他不解。

    他穿着从淑妃宫里拿来的他从前的常服,原本光秃秃的脑袋在这十几天里冒出些许青黑,加之他一脸苦哀哀的表情,模样形容实在滑稽。

    汐瑶忍不住又将他笑了一通,才道,“就赌新皇是哪个,你敢不敢?”

    “随便是哪个,只要不是我就好。”把手里的棋子往边上一扔,祁璟轩连被笑话都懒得反驳了。

    她怎的到这时候还有心思弄这些。

    “放心,绝不会是你,你想都别想了。”汐瑶脸上的调侃的笑专为神秘,“也不会是祁煜风。”

    “这我倒是知。”被软禁后,祁璟轩发现除了不能出去,每天得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性命暂且无忧,便畅所欲言起来。

    “你的意思我明白,依着这情况看,大皇兄是最有可能的,若是他登基了,纳兰岚就能坐上太后之位,到时还是三方牵制,谁也不吃亏。”

    汐瑶点头,“对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虽她人被关在这里,但祁明夏若真有那心思,定自有办法来找他,可是他没有。

    重点在于这里。

    到此时汐瑶才觉得祁国的三贤王果真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

    他知道就算此时有先皇的密旨在手,也不一定能登基,就算登基,祁煜风岂能容他将天下坐稳?

    既已让他晓得汐瑶手里有他想要的,只要她不死,他就有机会。

    所以,祁明夏会将冷家和纳兰家联合起来,拉拢朝中保持中立的大臣,支持嫡皇长子继承皇位!

    祁煜风此时看似占了上风,可是在祭祖大典上表现不佳,太狠,太不留余地。

    那些守旧怕死的大臣,应当更愿意侍奉像大皇子那样温和的帝君。

    而汐瑶自己呢,想她死的人和想她活命的各占一半,她暂且不用为此操心。

    半个月过去了,没有听到有关祁云澈的任何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此时,他应该安然无恙的出了北境,到蒙国国都了吧。

    不觉摸摸她平扁的肚皮,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踏实。

    得知并未有孕时,虽心中空落落的,但反而更松了口气。

    身体里的毒还未解,不知哪天就一命呜呼,没有也好,索性宽了心,静待大祁新君的佳音便是。

    思绪正落在此处,忽闻祁璟轩满是困惑担心的说,“父皇驾崩太过突然,你有没有想过,二皇兄会先下手为强,将阻挠他的人统统斩杀干净?”

    汐瑶惊愕,“这……很像他的作风!”

    宫中虽有羽林军把守,可神策营有半数是尊祁煜风之命行事,真的打起来,胜负难定。

    他们被关在宫里,消息闭塞,莫说冷大将军领兵从西北境赶来,就是到了城门外,里面不开门,难不成真的要攻打自家皇城的大门?

    而冷家养在京中的兵马区区五百,是定南王府的私属护军,根本不顶事啊!

    “这就是近来我最担心的。”祁璟轩原不想说来吓唬汐瑶,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放了大心的那些他知道,可比她还要更多出远虑!

    “二皇兄此生只为皇位,你仔细想想,倘若七哥登基的话,可是会留他?”

    汐瑶闻言就哑巴了,她还同祁云澈说过,千万不要放过祁煜风……

    祁璟轩再道,“不止七哥,无论谁登基,都会先对付二皇兄,若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那大皇兄早就登基,为父皇主持发丧了。”

    “那是要怎么办?”听了他的一番说话,汐瑶送到嘴边的糕点都不得心情食了。

    遂,她又放回盘子里,叹道,“十二啊十二,就算你长得无邪无害,也到底还是祁家的人啊……”

    论心思和权谋,她甘拜下风。

    祁璟轩不得心思和她耍嘴皮子,凝眉又摇头,徐徐道,“眼下就是干耗着,除了让大皇兄登基,纳兰家和冷家绝不会让步了,希望二皇兄能想开些……莫要在父皇尸骨未寒前,就先急着斩杀我们这些至亲兄弟。”

    混不觉,他已把汐瑶说出一身冷汗。

    “我总觉得他好似在等什么。”

    “等什么?”

    汐瑶刚问罢,花萼就从外面跑了来,连礼都顾不得施,喘着气就道,“十二爷,慕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她说完这句又警觉的往身后看看,再靠近了他两个些,放轻声音说,“奴婢刚收到消息,七爷已到蒙国王都,且就是那么巧!他们的女皇突然死得不明不白,如今整个蒙国都在传,两位王夫要拥戴七爷当汗皇!”

    听完那最后一句,汐瑶露出喜色,祁璟轩已然站起问,“你说的当真?!”

    “当真的!”花萼以为他怀疑自己,又道,“奴婢知道公主与十二爷不亲厚,只此事许多人都晓得了,算不得什么秘密,公主也是怕慕小姐担心,才吩咐奴婢来的。”

    “哎呀!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顾不上什么‘出家人’还是‘男女授受不亲’,祁璟轩拍拍花萼的肩膀,“我对九皇姐可是从来没偏见的,莫多想!”

    罢了他转看向坐在一旁的女子,咧出个心无城府的笑容,“这下你放心了吧?”

    汐瑶反倒不如他激动。

    喜色只在面上停留半瞬就淡淡然挥之而去。

    他没事,在她心里是个定数。

    只要离开了京城,祁煜风不得闲去追杀他,祁明夏更是不会,再者他还与颜朝他们在一起,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赛依兰。

    “花萼,你可知道蒙国女皇是何时死的?”

    花萼紧了表情谨慎答道,“这个奴婢不知。不过我听守灵的小太监说,他们听着探子向煜王和明王禀告时,像是也有好一阵子了,怕与……

    的日子差不离。”

    被她省去的内容汐瑶听得懂。

    是生死相依……

    在藏秀山庄的那天,赛依兰对汐瑶坦白了一切。

    在那天,她就知道爹爹真正的死因,包括长公主驸马被落毒,还有祁国一干忠臣良将被迫丨害的事实。

    这亦是赛依兰让她服下毒药的真正缘由。

    爱她的儿子,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汐瑶早就做了选择。

    见她表情怔怔然,祁璟轩看出端倪,“汐瑶,你知道些什么?”

    她淡然笑了笑,不瞒他。

    “你也知我爹爹的死是赛依兰所致,其实在临东藏秀山庄时,她就告诉了我这些。那时她还同我说,要恨的话,尽管恨她就好,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还说等到哪日闻得她的死讯,就将此当作是她罪有应得,拿她的性命抵还了我爹爹还有其他忠烈之士的命,她一代女汗皇,应该值得起这个价。”

    一口气说完,汐瑶回想当日,心下只叹命该如此。

    “我还以为她说这些话不过是诓我的,为了让我好受些,别迁怒了她的儿子,没想到……”

    竟是就这样死了……

    恐怕连祁尹政都没有想到,这个和他作对一生的女人,早就与他服下生死相依。

    且他是主,她的附。

    她先死的话,根本伤不了他,可若他死了,你瞧,蒙国的女汗皇不也追随而去。

    不爱,哪里可能舍得用一生去做对,也要纠缠在一起啊……

    “原来你早就知道!”

    祁璟轩是后而才听说祭祖大典上发生的事,光是听都心惊动魄,其后又在她这里听了少许,他一直都怕汐瑶心底对七哥有怨,不曾想她早就知道这些

    “那你还——”

    话到此,什么都不用说了!

    “汐瑶……”祁璟轩蹙起俊眉,胸口里有千万情绪在翻涌,半响才轻声没底气的道出一句,“苦了你了……。”

    她扬扬眉,抿唇浅笑,“有什么可苦的呢,情不过如此,都是自己选的。”

    既是自己选的,怨也罢,苦也好,都得挨着。

    她脸容平静,神态安然,祁璟轩除了佩服这份的勇气,实在无话可说,可……

    他向外殿看看,重重忧虑浮于面上,“方才我不是同你说觉得二皇兄在等什么么?”

    汐瑶抬眸来望他,见他眸光定定,说,“就是在等这件了。”

    祁煜风想知道,祁云澈去到蒙国之后是得到认可,还是会被蒙国的皇族所杀!

    如今消息已经传来,他很快就会有下一步的举动,那就是——

    汐瑶立刻意识,“你是说我?”

    “不止。”就在这片刻,祁璟轩想明白了他连日来的所有疑惑!

    “汐瑶,二皇兄将你我囚在一起,就是为了防七哥。”

    话音方毙,应和他的声音从外面飘进——

    “不愧是连父皇都赞不绝口的十二弟!”祁煜风大步阔了进来,一身白色孝服称得他气质更为阴郁。

    他先是冷眼扫向汐瑶,厉声厉色的说道,“老七真是不负本王所望,这么快就染指蒙境,将那边搅得天翻地覆,就算本王看不到,也不难想象此时蒙国的大皇宫里,硝烟不比此处逊色多少,哈哈哈哈!!”

    “皇位都还没坐上,就急着关心邻国,煜王殿下会不会高兴得太早了?”

    在听祁璟轩说了之后,汐瑶也很快想明白了。

    把祁云澈从眼皮底下放走,只怕这几日煜王殿下合眼都睡不上好觉吧。

    到底那是他们的父皇天烨皇帝心中选定的皇位继承人,放在谁的心里都是一粒梗眼的沙。

    所以说到对付祁云澈,祁明夏不会反对,至于冷家绯玉他们,已是无力维护,更之余长公主的驸马因他而死。

    “如今老七在蒙国夺权,要防他的可不止本王。”

    祁煜风看了站在旁边神情肃然的祁璟轩一眼,话语一转,问他道,“十二,还俗之后,在赤昭殿与武安侯家小姐相处得可好?”

    “二皇兄,你是何意思?!”

    “本王的意思,你再明白不过了!”

    他要祁璟轩娶汐瑶!

    不,这不知是经过他们所有的人多激烈的几番商议之后,才得出的结果!

    满口大仁大义,为国为民,他们多怕祁云澈一朝得势,明日就让蒙国的大军攻破长城,入侵祁境!

    慕汐瑶是他的心爱之人,只要她一日在这里,只要让他死了心,绝了念,两国天下才能相安太平。

    让汐瑶嫁给祁璟轩,他最疼爱的弟弟,这实在是……妙极了!

    “二皇兄,我身为出家人,是绝不会——”

    “莫同他说了!”未等祁璟轩辩驳,汐瑶就断声,“我嫁!”

    狠狠拍响桌案,他恼火万分,“这怎么行?!我说什么也不会娶!”

    汐瑶斜眼好笑的看他,开解道,“不行也得行,这事由不得你我,我说得对吗?煜王殿下?”

    她站起来走到祁煜风面前,对上他满是危险和杀机的眼,倏的笑道,“怕是不得其他阻挠,我就得做煜王的侧妃了,唉……白糟了殿下一番心意。”

    祁氏皇族的男儿,各个本事了得,就更别说祁云澈了。

    他们谁也不会去怀疑他拿不下蒙国的政权,故才忙着想对策。

    她慕汐瑶这么大的把斌,哪个不想捏在手里?

    转眼间,她又成了香饽饽,只可怜了祁璟轩,还俗不说,还得背负骂名违了自己的心娶她。

    祁煜风被她的话戳了死穴,告诫道,“你知道就最好。”

    “不止吧。”望见他已有愠怒,汐瑶故意要激恼他一般,说,“想来此时宫里上下应当在为永王殿下登基做准备了。粗粗算来,十二爷娶了我,也就是冷家得利,永王继位,纳兰太后威风定不逊当年,那袁家得什么?”

    她满面不解,如何都想不通,“小女子真是好奇。”

    “既然你如此好奇,本王就告诉你!”

    祁煜风一字一句从森森白牙里吐道,“大皇兄虽承嫡长继位,只可惜父皇在位时常年不理朝政,更早有表示对政事不喜,故此,本王将与老三一同监国!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两王监国?!

    汐瑶瞳眸闪了闪,不可置信的埋头笑出了声。

    天大的笑话啊……

    就连祁璟轩都痛心道,“自古只有先皇早逝,太子年幼,抑或者国君离京才会有监国,既然已是大皇兄继承皇位,何以你要和三皇兄担那监国之名与天下人做笑柄?!权利对你们来说真的这么重要?你们要父皇死不瞑目吗?!!”

    祁煜风横眉扫去,“随便你怎么说。”

    收敛神色,他扬声唤了宫人进来,再道,“登基大典就在午时,之后为父皇发丧,你赶紧准备吧。至于你——”

    没给他多说的机会,汐瑶就道,“煜王殿下大可放心,若是有那必要,让我在先皇灵前哭七天七夜都成呢。”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对这些人来说,权利才是至高无上的。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她笑着悠悠说道,“倘若我做了璟王妃,祁云澈还是要开战,你说那时该怎么办呢?拿我去祭旗?”

    祁煜风对她笑得阴狠至极,“你这么想知道,就祈求他赶快当上汗皇吧!本王也实在想知道,他会不会蠢到为了一个女人开战!”

    汐瑶不惧,淡声,“只可惜到了那时,你煜王也还是煜王,你想留我活命看着你登基,可我活着,却是想看你何时死呢。”

    “哈哈哈哈!”祁煜风仰天狂肆大笑,随后道,“父皇大丧四十九日后,就为你们大办喜宴!”

生来就是做王妃的命

    天烨二十九年,三月初七,天烨帝驾崩,对外宣称身染恶疾,不治而亡。

    同月二十三日,皇长子祁永晨以嫡长子身份在柩前继位,年号:正宣禾。

    纳兰岚由此贵为孝圣德皇太后,她只用了短短数月就从冷宫中走出,成为大祁地位最高的女人。

    而原本该晋封皇后的淑妃冷筱晴,因性情上佳,先皇厚爱,得群臣联奏,特尊封为孝淑敏太后。

    虽不得实权,但冷家有此名,已然足够妲。

    百姓还没来得及叹这一朝竟有两位太后,随着两王监国的消息传出,整个燕华城再度沸腾……

    两王监国,天大的笑话啊……

    再加上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太后,足以注定正宣帝是大祁史上最没有实权的皇帝的悲剧。

    随着京中寺庙丧钟齐鸣三万次,皇族宗亲,满朝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在新君的带领下,长跪于先帝灵前。

    这一切,终于随着为大行皇帝发丧,真正盖棺定论!

    ……

    夜了。

    汐瑶在小宫婢的搀扶下回了赤昭殿。

    才进得内殿,她就忙不迭脱下身上繁琐的孝服,吩咐人准备吃的与热汤,她要边食边沐浴,且是嘴上还要肆无忌惮的哼哼——

    “这才是头一日,只跪了半天我就全身疼得不行,真真要了命了!”

    爹爹去的时候都不得这样劳累过。

    祁璟轩走在后面帮她捡孝服,笑说道,“早先是谁说要在父皇灵前哭足七天七夜的?”

    汐瑶闻言陡然一僵,回身来指了一个小太监,“你去守着大门口,要是祁煜风来了就说我闹了肚子,站都站不起来!”

    大丧首日她去了也罢,往后的日子打死也不再去。

    新皇已定,那些心思多的人各个都捞着好处,就休要再喊她去哭丧了。

    那小太监拧着眉头看向祁璟轩求救,好脾气的十二爷只好挥手让他下去,再对那女子求情,“这些都是往日七哥宫里的下人,你又何苦为难他们?”

    汐瑶嗔了他一眼,“我看你是跪傻了,连打趣的话都听不出。”

    祁璟轩被她讲得无言,索性闭嘴。

    哪想先得了汐瑶的吩咐备汤的管事公公非但不动,反而站得笔挺,道,“浴汤早已备好,只不过……十二爷,慕小姐,煜王殿下有令,从今儿个起,十二爷与小姐无论是用膳,还是起居,都在一起,所以……”

    “沐浴也要一起?”未等他说完,汐瑶就掀起眼皮笑问。

    管事公公还没点头,祁璟轩怒斥道,“胡闹!还在大丧期间,二皇兄怎能妄自下如此荒唐的命令!”

    他从刚坐稳的椅子上站起,这就要出去找祁煜风理论。

    守在殿中的一干太监们见状欲阻拦,汐瑶已先一步挡在他跟前。

    “不就是一道沐浴吗?”她笑容满面,无所谓道,“那就一道洗便是,反正你我早晚要成亲,这有何稀奇?”

    说完她就抓起他的手,大大方方的朝浴室那面行去了。

    ……

    得半柱香的功夫。

    浴室里水声叮咚作响,雾气茫茫,充斥于其中。

    宽大的池子里,汐瑶浸泡在内,手里捧着碟点心,吃得不亦乐乎,虽然大丧期间不能饮酒,但能这样已经让她十分满意。

    一面享受,她不忘抬眸瞅向对面池边,背对她面壁盘坐的那身影,调侃,“你真的不洗啊?还是打算洗本姑娘剩下的水?”

    祁璟轩连道了好几个‘阿弥陀佛’,手中的佛珠拨弄得更快,“男女授受不亲,都这时候了,汐瑶,你莫再捉弄我。”

    汐瑶咯咯的笑得差点倒在池子里,“话不能这么说,佛祖没教过你,人生在世,要懂得及时行乐?”

    他晓得她是个什么性子,无奈又觉好笑,苦哀哀的道,“就算你不顾我是出家人,好歹想想我父皇才将西去。”

    看了整日的闹剧,他委实没想过回到寝殿会是个这样的状况!

    身

    后忽然想起躁动的水声,再闻她的说话,已然近了许多。

    “你真是个傻子,也只有你还惦记着先皇了。”

    移到他身后的池边,汐瑶露出两条滑溜的藕臂,交叠于台上,看着他那道白玉的背影叹声,“罢啦,懒得欺负你了,知道你是不会乱来的。”

    祁璟轩双肩往下沉了沉,好歹松口气。

    便是这时,汐瑶又开始哼哼小曲,视他如无物般自顾泡汤了。

    他紧蹙的眉间由此舒活少许,最欣赏的就是她这点了。

    天大的事也能摆出‘无所畏忌’的神态表情来,再在危机当头时,随机应付。

    长久下来,真让她活得顺风顺水,连二皇兄和三皇兄这等厉害之人都无法轻视她。

    尤为今日在灵前,她虽是以‘璟王妃’的身份戴孝哭丧,却得纳兰皇太后亲自将她扶起来,祁璟轩晓得,大丧之后又是一场争斗,汐瑶会成为他们争先恐后拉拢的对象。

    想到此,他又不免有些惆怅。

    他们是挚友,虽他早就说过会对她好,但却不是将她娶了啊……

    尤为这种时候,在七哥的寝殿里,她是七哥的女人,而他却和她共处在——浴室里!

    就在他思绪辗转时,全然不知身后的人已从池子里起身,来到他身后。

    “祁璟轩。”

    蓦地闻得后颈有阵风拂来,他登时僵若木鸡!

    “慕汐瑶,你怎能食言?你……你可别乱来啊!就算真的要娶你,我心向佛祖,你是七哥的女人,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七哥的事!”

    名满大祁的出家人十二王爷祁璟轩连话语声里都带着颤抖。

    汐瑶忍不住大笑,一巴掌拍痛他的木鱼脑袋,“你回头来看看我。”

    “不可不可!此等大逆不道有违伦常的……”

    “你不回头我就亲你了。”

    “……你千万别乱来。”他大义凛然地。

    “先亲哪里好?脑袋?唉……你这脑袋上生了头发,刺得很,要不……脖子?还是耳朵?我亲了啊?”

    “你怎如此——”

    不耐转身,祁璟轩黑眸一瞠,眼前的女子早就换了干净的衣裳,

    她蹲在他的身后,满脸堆着笑意,眸色温软的望着她。

    不用说,他所忧虑的她都懂!

    是迫不得已,是身不由己,可是自得知他要娶她后,不知为何,祁璟轩实在难以面对她得很!

    “想说什么?”汐瑶问。

    他又是怔愣,一脸的呆,“说什么?”

    原本,他是想斥她不知羞耻。

    可汐瑶是何种性情他岂会不知?

    曾经为了摆脱这深宫,不惜为自己未雨绸缪,孤身与皇权对抗,而一旦与七哥相爱,她又变得义无反顾,无可动摇。

    这世间唯有她想做的事她才会心甘情愿去做,若是她不想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见他脸色茫然,汐瑶无奈摇着头道,“我是同你说,你在别扭什么,说出来就好了。”

    祁璟轩坐着,她抱膝蹲着,二人相对,周围池水跳跃得欢快非常,气氛在他看来就只得两个字——尴尬。

    半响对视,他敌不过她直勾勾的眼神,只好道,“我就是……就是觉着你该是我嫂嫂,自打皈依佛门之后,我虽然喝酒吃肉,心里早就不想那些情情爱爱的……”

    又是未曾说完,汐瑶扬起手往他刺脑袋猛的拍下去——

    他抱头呼痛,她义正言辞,“哪个要与你谈情说爱了?”

    “那你——”

    还是‘啪’的一声,汐瑶不但断了他的话,更继续打他,“新皇初定,一朝有两位太后,两王监国,你却在想你我的亲事?你这没志气的,真真不该出家,人都变傻了!”

    “那该想什么?”祁璟轩像个犯错挨训的孩童,满声委屈,不知错在何处。

    听他总算晓得问关键,汐瑶扬起眉,凑近了他些,

    小声道,“当然是如何——”

    她示意他看地上,他听话望去,不知哪时,她已在他打坐的旁侧写下三个字——祁煜风!

    纯黑的眼眸霎时锃亮,祁璟轩如梦初醒!

    “懂了?”汐瑶问。

    他忙点头如捣蒜,是他被眼前业障所困,没有看到远处。

    汐瑶往浴室外那方看了眼,道,“这四周到处都是眼线,他们会把你我的一言一行巨细不漏的禀告于煜王,你说,你的二皇兄真的有心要促成你我,我们吃的膳食,用的茶水糕点,可以下手之处太多。”

    但是他没有。

    祁煜风要的是汐瑶与祁璟轩顺利成亲,牵制祁云澈,更求之不得以此惹恼他迁怒冷家。

    待到祁云澈真正当上汗皇,就算两国开战,那也是由冷家应战,伤的是他们的元气。

    甚至,他还可以四处宣扬汐瑶是蒙国攻打大祁的主因,如此一来,祁煜风就是从中获利最大的人!

    此乃一箭双雕之计,只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够了。

    他知道慕汐瑶是什么性子,如今的形势,他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真的撕破脸皮,哪怕是她不顾自己性命也要和他玉石俱焚!

    祁璟轩是聪明人,经汐瑶点醒,他恍然大悟!

    这小半日他想的全是大丧后如何才能不娶她,看来恐怕是不可能了。

    “那我们……”

    对上他犹豫窘迫的脸,汐瑶坦然一笑,“你得习惯。”

    他们的亲事连冷家都默许了,这是不可改变的定数!

    祁璟轩闭上眼深深的呼吸,遂再睁开,清眸平静的注视汐瑶,“你且放心,我不会再拘泥这些。”

    “只是……”他看她的神情深了几分,眼光荡漾起来,又道,“汐瑶,你好勇敢!你是我见过最敢作敢为的女子。”

    当他还桎梏在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里,她早已开始为自己另辟蹊径。

    她知道,祁煜风要对付他们是早晚的事,故而她必须早做准备,哪怕是与不爱的人成亲!

    最敢作敢为的女子么……

    汐瑶顺势往后,就地盘腿坐下,说,“很久以前我以为只要有人保护我,就可以一世无忧,或许吧……”

    她无谓的笑了笑,神态里竟是流露出沧桑。

    “后来我晓得,世间险恶太多,靠谁都不可,唯有将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免于被险恶所伤,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祁云澈不再她的身边,她更不能松懈。

    祁煜风利用她,她就要先将他置于死地!

    才想到此,十二的担心响在耳边,“可是若我们成了亲,七哥他……”

    “我没有跟他走,就已经料到会有今日,就想过也许与他缘尽,也许此生再不能相见,也许就此错过了,可是……我不悔。”

    汐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向面前那同是仰脸与自己相视的人,坚定了脸容神情,“从此刻起,我将做的任何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

    天烨帝驾崩之消息从燕华城向大祁境内遍传。

    四月中,祁国还在大丧期间,蒙国皇权的争斗却愈发显出激烈之势。

    北境以西,距蒙国边境五十里外,赫塞高原。

    高原上的天气极为恶劣,白昼的烈日能将人活活烤死,而入夜后,呼啸的寒风仿佛是锋利的冰刃,每每穿梭于夜行的人群中,总会与人凌迟的痛感。

    幸而,这是个极为少见的宁静的晚上。

    缀满星辰的苍穹之下,蜿蜒广阔的赫塞河边,数不清的白色帐篷里亮起温暖的光。

    自远处地高势向那里望去,无不是一副壮阔的风景。

    不时,温和的风吹拂而来,将帐篷里粗鄙yin荡的声音传往更远处。

    那是侉萁族人在北境最大的聚集地,在上一代王和王后被杀死后,他们现如今被一个叫做‘加古’的男人统领。

    他操控着整个北境侉萁奴隶的买卖,他是阿茹

    娜的仇人。

    相距十几里的山坡上,一小队人马正在静待。

    在那队人马当先,有一人骑着黑色的骏马置于最前方。

    黑色的斗篷几乎将他完全藏掩在黑暗中,更由此将他高大的轮廓勾勒而出。

    他只露出一双深邃无波的眼睛,蕴藏着星辉的眸静静的将河岸边的一切注视。

    静默中,他姿态如伺机猎食的兽,不觉间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仿佛他所望见的所有,都该被他征服……

    侧方,一道暗影极快的向这处掠身前来,随即毫不拖泥带水的定身在他面前,翼宿单膝点地,沉声禀道,“爷,死战士统共三百七十余人,老弱妇孺两百余人,天黑之后,死战士就将当日抢来的女人和俘虏囚禁在暗河里。据井宿传出的消息,暗河里至少囚了上千奴隶,其中五岁到八岁之间的孩童会被留下,用来培养成新的战士。”

    “暗河?”身后,闻他一一说来,颜莫歌骑着马儿上前。

    看向那yin靡声和哭喊声不断的方向,他语调尖利不悦的说道,“本公子倒是没想到,他们竟会利用暗河藏身。”

    怪不得上次蒙军扑空不说,后还被杀得七零八落,沦为笑话。

    不过,那是胡赫鲁那个蠢材犯下的错,颜莫歌每每想及此,都忍不住扬眉乐一乐。

    “不止如此。”阿茹娜也驭马与他们并肩,看着相同的方向说道,“父王在十多年前就无意中发现了赫塞的暗河,他花了许多心血,带领我族最勇敢的战士将河道绘制成图纸,其中有三条用来运送奴隶,有一条是通往大祁的,顺流而下,只需要三天,再骑马两日,就能到临东长城。”

    颜莫歌挑眉望她,戏谑的问,“能不能进东华海?”

    阿茹娜没听出他言外之意,如实道,“这我不知,但父王对我说过,往临东的暗河不但与黍河相连,按照河域走向,最后往西流出东华海。只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没有被证实过。”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颜莫歌暗惊之余不忘与他的哥哥调侃两句,“还好是做了这个打算,如若再晚几年,没准就从暗道里钻出一支无坚不摧的死战士大军,无论你做了祁国的皇帝,还是当上了蒙国的大汗,怕都少不得要为之头痛了!”

    祁云澈哪会不知这当中的厉害?

    他侧眸望阿茹娜,阿茹娜僵了僵,遂道,“你不能怨我不说,我侉萁族不得依附,常年流丨亡各国之间,地位极其低下,能依附的只有这些,况且自父王母后被害,我还得靠你们蒙国保护才能活下去,赛依兰女皇留下我的目的,你们不是比我更清楚么?要不是你答应助我报仇,帮我建国,我怎么可能轻易讲出来?还有啊!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否则侉萁真神是会降罪于你的!”

    她一番话说得极快,分明还是个孩子,却要肩负起血海深仇。

    看着她,祁云澈不觉想起另一个有些相似的人。

    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宁死都要逞能逞强,到最后……竟然还真的能得偿所愿。

    看了她半响,他倏的笑道,“你从前不说是对的。”

    阿茹娜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人是更加疑惑,“那你……”

    “放心,我一向说话算话。”他允诺道。

    颜莫歌忍不住放冷箭,“他应了你,你记着便是,待到明日,你做了侉萁国的女王,将来派使节前往大祁,可别忘了给慕汐瑶准备一份厚礼!”

    提起慕汐瑶,阿茹娜早就想问了!

    “为何她没有和你们一起来?我与白芹她们出东长城时就听说了,京城乱成一片,你居然把她留下!唉!你就不怕你那几个兄弟利用她来对付你啊?”

    她关切完,颜莫歌抓住了机会,十分疑惑的‘咦’了一声,“你不知么?那本公子告诉你,早先本公子的密探来报,说慕汐瑶要做璟王妃了,啧啧,慕家果真是一门忠烈,庇佑子孙多福,如何都是做王妃的命啊!”

开战这件事,坐稳皇位再说

    说起近来祁国皇城里发生的事,颜莫歌如身临其境,亲眼所见。

    话罢之后,再望祁云澈那双潜伏着掠夺的幽暗眼眸,前一刻是风平浪静,此时已然有了带着忧虑的涟漪。

    他得意,遂昂了昂首,笑意愈发浓厚,继续说道,“这祁璟轩真可谓大祁最命途多舛的皇子,幼时随国师游历大江南北,常年不在生母身边,后而虽封了王,享天下美誉,得百姓爱戴,可惜生不逢时,命不逢地,出家也罢啦,折腾一番下来,皇帝老子刚归西就被抓回皇宫……禾”

    调笑意味十足的轻哼了声,他落下重点,“还俗不说,还要背负骂名,娶哥哥的女人。妲”

    祁云澈终于侧头来给了他一记淡薄的正眼,“你想说什么?”

    颜莫歌不惧他眼色里暗藏的凌厉,嬉笑,“我知你疼这个弟弟得很,与其看着他受尽委屈,不如我做件好事,替你送他一程?”

    全天下都知道慕汐瑶是祁云澈的女人,祁璟轩娶她的用意虽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这不是生生打了蒙国未来汗皇的脸么?

    杀了他,皆大欢喜。

    闻言,祁云澈如若未闻般将视线远眺向夜色中的赫塞河,漠然轻声,“随你高兴。”

    随他高兴?

    阿茹娜不明白了。

    她没见过祁璟轩,但她晓得祁云澈是他的母妃带大的,在祁国时又得冷家拥戴,就连颜哥儿都说他们兄弟情深,难道真要因为他要娶慕汐瑶就杀了人家?

    “这样不好吧……”她生性耿直,想是什么便说什么,“倘若他真的死了,蒙国和大祁一定会开战,你们还不占理。”

    到底是侉萁最后的公主,对政治的敏锐是天生的。

    “面子的事情,不需要讲道理。”颜莫歌笑呵呵的说。

    阿茹娜与他争辩,“实权都保不住了要面子来做什么?”

    她望了祁云澈一眼,再扭头看向身后蒙国的国土,说,“就算七爷赢了与岱钦定下的赌约,这也才只是刚刚开始,岱钦知道他儿子是个草包,才用我们侉萁族为名,谁能将我族安定,就听谁的。这一战之后要怎样对付格尔敦,那才是你们该头痛的问题!”

    在这时候去招惹祁国?

    正好给了那内斗得水深火热的几人一个联合起来齐心抗敌的机会!

    不仅如此,冷家定会因为祁璟轩的死亲自请命,挂帅出征,最后的结果与谁有利?

    阿茹娜好容易钻了天下大乱的空子,得蒙国几方势力相助,若在此时生变,她的仇不知要等到几时才能得报了!

    她说完,便听祁云澈目不斜视道,“到那时,我也只能将罪魁祸首交出,以平众怒。”

    颜莫歌顺口应道,“真是冷酷无情,称如我心意!”

    祁云澈笑了笑,“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怕我当坐上汗皇的宝座后,就立刻急不可耐的向大祁发兵么。”

    心思都被点了出来,他索性追问,“那你是打还是不打?”

    未等到回答,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远处赫塞河的对岸火光冲天,细细望去,竟是被火药生生炸出一个十几丈宽的大窟窿!

    那窟窿极深,四周还在不断的塌陷,叫远处的人看了才恍然,原来这地下是空的!

    响动声打破了寂夜的宁和与平静,这面岸边的帐篷里,还在纵情声色的死战士被惊动,纷纷钻出来看个究竟。

    有警觉的,已经在用他们的语言喊嚷着什么。

    随着弥漫的硝烟逐渐散去,***动从那巨大的窟窿里传来。

    紧接着,无数衣衫褴褛的人从中爬出,一张张木然的脸在冷月的照耀下显得空洞森寂,如同鬼魅。

    可当他们看到河对岸的死战士,那些脸孔霎时露出无比憎恶痛恨的表情,连犹豫都不曾有,以身体淌过雪山上消融汇聚流下的刺骨河水,咆哮着不顾一切扑去,最本能的厮杀在一起……

    转眼间,赫塞河边已成战场。

    奴隶实在太多了,这当中更不乏同族的侉萁人!

    他们连畜生都不如,常年关押在暗无天日的暗河的洞穴里,看着妻女被糟践,看着亲人病死,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训练成

    杀人的工具。

    怎可能不恨啊……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能活下去!

    那方战得惨烈,往往是十几个手无寸铁的奴隶一齐攻击一个死战士,颜莫歌还望见那死战士被活生生扯断了粗实健壮臂膀。

    “不得了了,真是不得了!哈哈哈哈!”

    他兴奋得畅快大笑,“可算没有白白枉费本公子那一支商队,此计妙哉!”

    蛰伏数日,几支商队由此经过都没引起加古的兴趣,这次总算上钩了!

    黄金,女人,还有混在其中的星宿死士,多好的一份大礼!

    在他身旁,目不转睛看着那面战况的阿茹娜早已热血沸腾。

    她等了这么久,就是这天了!

    “去吧,商队出发时,本公子在酒里下了不少蒙汗药。”抬起手,颜莫歌指向帐篷的某处,“你的仇人大概在那里。”

    阿茹娜几乎要扬鞭冲出去,她眸子里光华攒动,请求的看向祁云澈,得他道,“四十八星宿死士,今夜为你所用。”

    “多谢!!”

    她向后面待发的死士们做了个手势,又在身后一众黑影策马急啸掠过时,她三度对祁云澈道,“七爷,你放心,今日得你助我报仇,明日之后,我侉萁族为你所用!”

    宝剑从腰间抽出,紧勒缰绳,胯下马儿像是感应到她激荡的心思,嘶鸣的同时,高高扬起前蹄!

    “杀——”

    只一个‘杀’字,血海深仇,族人命运,全都寄托于其中!

    看着阿茹娜领着死士如洪水猛兽般自山坡上狂奔而去,投入到河岸边的厮杀中,颜莫歌满眼都是笑意。

    许久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场面了。

    他不断啧啧惊叹出声,“没想到这个阿茹娜身手不错,性子爽快,长得也不差,胡赫鲁对她起了心思倒是在情在理。”

    说到此,他忽然心上一计,坏笑了出来,遂道,“澈哥,不如等侉萁建了国,把胡赫鲁送给阿茹娜做王夫,你觉得如何?”

    祁云澈眉眼间亦是有了笑意,难得附和他,“甚好。”

    如此不但解决了一个麻烦,还能有益两国交好,阿茹娜这个丫头,他暗自里是很欣赏的。

    转而,颜莫歌复再问他,“那你登基之后,真的要对祁国开战么?”

    “你很在意?”为兄长的男人反问。

    他抠了抠面皮,寻思道,“也不是很在意,只颜家的产业多在大祁,打起仗来这商路就断了!”

    阿爹那败家的,此行去大祁豪掷千金,赠了祁尹政无数,后而颜莫歌听了极其心疼,恨不得同他再断绝一次关系。

    先前他说的那番话,全然是试探。

    诚然,他比谁都担心祁云澈在做了汗皇后第一件便是攻打大祁。

    劳民伤财不说,格尔敦时刻虎视眈眈,祁煜风那几个人,更是求之不得。

    默然了会儿,祁云澈语气清淡而悠闲的说道,“出兵大祁,是为了让部族里主战的大臣和族长帮我对付格尔敦。”

    “……所以是不打?”颜莫歌忽而有些失落。

    他没想到祁云澈奸猾到如此地步!

    从前寡言也就罢了,而今竟是处处放狂言,前日在大王宫时对着三个部族的长老说的那番话,更让他……为之捏了一把冷汗!

    颜莫歌还以为,自己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个。

    身旁,听祁云澈一派自若的答,“坐稳皇位再说。”

    他不禁嘲讽的干笑两声,调转马头,“得!本公子去准备璟王和璟王妃大婚的贺礼!”

    “颜弟。”祁云澈倏的唤他,语态宽慰,“不用担心,汐瑶会照顾好自己。”

    被直截了当的戳了心里头的忧虑,玉面公子的脸色变了变,嘴上强辩道,“她能不能照顾自己,关我什么事!”

    “是么?”似笑非笑的向他看去,祁云澈再道,“以后有话不必同我绕弯,你是我的弟弟。”

    也因为他

    是他的弟弟,他想什么,他怎可能不知?

    认可的话,以前从不曾说。

    颜莫歌因此不可思议的打了个冷颤,看他的眼色狐疑得很。

    就像是在问:你真是我澈哥?

    一阵卷着肃杀之气的风迎面拂来,将祁云澈身上的黑色斗篷吹落,随之,露出他真实的模样。

    寂夜中,他坚毅俊美的五官与黑夜如此相称,巍然的身形与身后宽阔无垠的高原相得益彰,仿佛他天生就属于这里。

    那双摄魂夺魄的深眸不再掩藏,光辉从内里深处绽放而出,带着绝对的野心和压迫感,他要征服属于他的一切。

    “疯了,真是要疯了!”

    颜莫歌改变了主意,调回马头就往河岸边冲去。

    他要去杀一场,求个痛快淋漓!

    祁云澈淡笑,随他身后一道前往,话语浅浅,只道是‘照顾’。

    他是他的弟弟,这是理所应当。

    兄弟两人身后再远些的地方,不知何时来了一队人马,当先有三人,在那三人之后,是一片黑压压的铁血军队。

    竟是悄无声息,犹如暗夜里出没的鬼魅。

    依稀,这面是能听到他们少许对话的。

    等到再望不见半个人影,只能听见山坡下方河岸处激烈的喊杀声,当先最左边的男人啐了一口,道,“来了又不能打?那来干什么?”

    八个部族最彪悍的勇士被他召集来到此处,结果只能看……

    他身材魁梧壮硕,连骑的马都要高大些,虽看上去约莫有四十左右了,却是神采奕奕,一拳能打死一头熊的架势。

    在他右边,相隔着中间的人,同是骑在骏马上,穿得花里胡哨的颜朝身子往后仰了仰,斜目看向他调侃道,“岱钦,你是耳朵不好使了还是当作没听见?这场仗被那个小公主赢了的话,你儿子就要被送去做王夫了。”

    岱钦闻言就蹙眉沉下面色不语,满脸都是不悦。

    赌约显而易见,他输得心服口服,之后就要为祁云澈那小子所用了。

    这时,在他和颜朝中间的人终于开口,语气里不乏维护,“侉萁族常年似散沙,就算建了国,也不至于要将我女皇之子送去给他们的新王做王夫。”

    颜朝轻挑了眉,“王爷的意思?”

    格尔敦左右将他和岱钦看了眼,老谋深算的说,“你们支持祁云澈是你们的事,本王还在考虑,他虽是女皇的儿子,但身体里也流着祁国皇族的血,光凭这一点,本王还是支持胡……”

    他还没说完,岱钦蓦然抢道,“别废话了!胡赫鲁难当重任,你支持!他老子我不支持!”

    儿子没用怨不得别人!

    祁云澈是个有本事的,这点谁也不能否认,况且他们蒙国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讲究了?

    岱钦是个粗人,直言问他,“莫非你还想和年轻人争天下?”

    话毕,颜朝低头掩笑,“别激动,格尔敦王爷一心为蒙国社稷着想,只不过想女儿嫁得好些罢了。”

    一语中的,北境上横霸一方的格尔敦王爷老脸沉沉,差点被噎死!

    岱钦愣愣看他半响,嚯的大笑,伸出手拍了他后背两记,“搞半天你和我一样嘛,孩子大了管不住,由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宝音是格尔敦的女儿,蒙国族人皆知,只谁人都不曾说破罢了。

    去了一趟祁国,回来之后,皇太女殿下就在王宫大殿里当中宣布自己不继承汗皇之位,近来,老王爷没少为此伤神。

    要他自己去争那皇位,再早十年,他争定了!

    可是现如今,他最小的孙子都会走路了,莫说他还有野心,那骂名他也背负不起。

    不过祁云澈确实不错,短短时日,别说岱钦看他越发顺眼,格尔敦嘴上不说,心里也认了。

    照此下去,蒙国养了许久的军队兴许就要有用武之地。

    八大部族里,此举无疑深得最主战的岱钦赞成!

    格尔敦知道他的心思,故有些恼火,“你别高兴得太早,让我蒙国

    大军以一个女人为名向大祁宣战,你不嫌丢人,本王丢不起这张老脸!”

    这下,岱钦也哑了。

    颜朝佯作不明,漫不经心的说道,“二位将才没听见么?那小子说‘出兵大祁’这说法是为了得到主战大臣和族长的支持……对付谁来着?”

    格尔敦厉色瞪向他,“你们祁人一向狡猾,本王不得不防!”

    在祁国传得漫天风雨的流言,还有那慕家之女,他虽人在北境,却从未疏忽。

    “那么既然如此——”颜朝摊了摊手,“谁合适?”

    女汗皇一死,周边附属的小国蠢蠢欲动,都想脱离蒙国的掌控,这两日,几座大城的奴隶还造了反。

    形势堪忧啊……

    岱钦对祁云澈在祁国的事听得不多,但见格尔敦神色凝重,只好问颜朝,“真的被那个叫做慕汐瑶的迷得晕头转向?”

    第一王夫白目道,“人家都要做璟王妃了,晕头转向有何用?”

    话音落,格尔敦忽的驭马变了方向,道,“本王去祁国会会那群乌合之众!”

    说完就带着他的人马向南而去,走得妥实风风火火。

    岱钦未及反映,正向出言阻拦,颜朝先将他拦下,“让他去!”

    格尔敦心里比谁都清楚,没有人比祁云澈更适合做蒙国的汗皇,他不过就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哪里不如汐瑶吧。

    去了也好,让小娘娘给他个下马威。

    思绪罢了,遂,他奸笑道,“他走了,我们好办事。”

    岱钦继续蹙眉,“你们祁人果然狡猾。”

    颜朝回以一笑,“所以我更欣赏你们蒙人耿直。”

    不但耿直,更好诓。

    ……

    五月十一,出灵日。

    寅时正,天烨帝的灵柩从正南门抬出。

    浩浩荡荡几千人的队伍,当先是六十四个引幡人一路抛洒冥纸,将所去到之处铺上一层哀凄的白。

    其后,是身着盔甲全副武装的神策营精兵,威武肃穆的踏出整齐震天的步子,在还未天明的夜色里,为先帝开道。

    皇亲国戚和满朝文武官员,皆是披麻戴孝,恭敬的敛神跟在后面。

    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总是要摆出沉痛的表情,国丧如此。

    朱雀大街两旁,站满了百姓,随着灵柩而至,齐齐跪成一片,长久不起。

    哭声和哀歌连天不绝,僧侣的吟诵不断,祁国的一代明君就此被送往东皇陵。

    断龙石缓缓沉落,外面,又是谁的天下?

    ……

    忙活整日,待到汐瑶和祁璟轩乘了车马回到皇宫,天色又快暗了。

    祁煜风说到做到,次日就要为他二人在宫中举办婚宴。

    白纱才将撤下,立刻换上喜庆的红,到底是在讽刺谁?

    休要说应接不暇,这正宣初年太后有两位,更得两王监国,龙椅上的万岁形同虚设,那么……

    先帝大丧第二日,在宫中办喜事又有何不可?

    因这荒唐大婚,汐瑶就近移步到淑太后的宫里去准备,明日一早从芳华宫出嫁,这还真让祁若翾给说准了。

    只好笑的是她要嫁的人,变成了心爱之人的弟弟。

    步入芳华宫,闻得太后娘娘身子不适,早早的歇了,她连请安都省下,宫人带她早就准备好的偏殿。

    那处,有人等候多时。

    汐瑶跨进便望到了她,人是笑道,“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与我再说话。”

    还是做男装打扮,还是一样的洒脱神情,祁若翾笑得几分窘迫,“莫说,世事难料,我都不知该恨你瞒我,还是该谢你帮我夫君报了仇。”

    【明天大更1w5,分三次更,不用等更,写完我就发出来~啵~】

大婚,所嫁非他(第一更)

    若要恨,毒杀孙鹤清大将军的并非祁云澈,而是他的母皇,祁若翾谈何恨他?

    若要谢……沈瑾瑜都与她说了,赛依兰服食了依附祁尹政的生死相依,她的父皇一去,蒙国的女汗皇便舍命相随。

    这和汐瑶有什么相干禾?

    横竖算罢了,都是被设计了一道,逃不过遭人利用的命。

    汐瑶将孝服换下,粗粗梳洗了番,出来时,酒菜已经布好妲。

    两个女子相对而坐,又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仿佛不得什么变化,又仿佛早已面目全非,彼此都想努力的抓住什么,好让这份难能可贵的情义得以延续。

    相对而坐,祁若翾先道,“母后并不讨厌你,只十二她疼得仔细,明明都出了家还被这样算计,她怕你嫁他做妃,来日老七做了汗皇会对十二不利。”

    对面的女子刚张了张口,她伸手将她手覆下,宽慰的笑笑,继续道,“老七是母后带大的,无需我多说,母后也知自己多虑,可提心吊胆总是少不了,索性将明日的事全权交给我来操办了,你且安心准备出嫁,她对你不得偏见,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言毕,汐瑶露出无奈之色,“话都让你说了,得,我等着出嫁便是!”

    先皇大丧这段日子,纳兰家和袁氏一族忙得没有停下喝口热茶的闲暇!

    摒除异己,笼络大臣,连沈家都不能幸免。

    而汐瑶与祁璟轩的婚事,早就远远的传出长城,传到北境之外去。

    祁国大丧期间,一个是举国皆知的出家人,一个是本该成为他七皇嫂的女子,两人在赤昭殿里极尽缠绵之事。

    鲛纱帐下,香艳旖旎。

    活色生香的一幕幕传得活灵活现,如每个人都亲眼所见。

    是谁沦为了笑柄?

    对这些,汐瑶往往听了便是一笑而过,反倒祁璟轩要显得激动愤怒些。

    斟满了酒,举杯相碰,她和祁若翾先干一杯。

    奈何都是活得清醒的人,美酒当前,总不会醉。

    “初初时,老七刚来宫里,成日阴郁寡言,十二见了他还会被吓得哭闹不止。”缓和了会儿,祁若翾没征兆的开始说起儿时的事。

    “我也不知他是打哪儿来的,且是一来就被父皇封了王爷,母后对他别说多担待了,一度让我心里头也不好受,故而对他不太爱搭理。”

    都是长在深宫的天之骄子和娇女们,忽然来了个比自己得宠的,心里说没计较决然不可能。

    “最先那两年,莫说我们不理他,就连宫婢太监都对他有些惧,他背上那些伤你定是见过的,还有奴才传,说他满月时会变成狼崽,逮着人就咬死!哈哈哈哈……”

    讲到此处,她笑得花枝乱颤,满眼都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汐瑶听了也是觉得好笑。

    狼崽……宫里这些个人真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乱讲!

    笑够了,祁若翾敛了神色,继续道,“可是有一日,照看十二的嬷嬷竟将他弄丢在御花园,此事惊动了父皇,羽林军和其他宫里的奴才将整个后宫翻遍了也没找他出来。”

    “不用说,定是祁云澈将他找到的吧?”汐瑶猜测道。

    “莫要打岔,你听我说。”祁若翾挥手,脸上尽是忍笑。

    “眼瞅天黑了,羽林军副统战战兢兢的道,会不会是遭人绑出宫去了?便是这句话,急得母后差点晕死去,就在这时,老七慢悠悠的拉着十二进了芳华宫。”

    她指着身前那空地上,说,“喏,他两个就是站在这里,满身污泥,像是沿着朱雀大街乞讨的叫花子,父皇黑着脸问他们上哪儿去了,他们就说,是在御花园西边的浅塘那处捉王八!”

    总算说完,她拍着桌子笑个不停。

    汐瑶听得直瞪眼珠子,“怎么想到去捉那个东西……”

    祁云澈入宫两年,也就是一个八岁,一个五岁不到?

    抱着肚子,祁若翾全无长公主风范,笑趴在榻上,“我哪里晓得!”

    她在宫里长了那么大,也从没想过要去池塘里抓王八啊……

    “你说说,

    老七那冷面的东西,平时闷不吭气,怎会想到他会做此事,十二就蹲在旁边看了半日,天黑尽了才晓得回来!”

    御花园西边的浅塘,汐瑶只有几分映像。

    前生为皇后时,她近乎不去那里转悠,可以说是个死角,奴才们更不会经过,日子久了自会被疏漏去。

    不过……

    想到少小时抓王八抓得脏了身上的祁云澈,汐瑶不禁也随着笑起来。

    “那后来如何了?”她再问。

    祁若翾就等着她问!

    憋住一口气忍住笑意,她神色飞扬的说道,“后来父皇喊王福请来一根好长的棍子,且还是实木造的,一端雕着纹路,你可知那是什么?那是我祁家真正的家法!”

    汐瑶闻言,不可思议道,“难道是太庙里供的那个?”

    祁若翾点头,“还是父皇亲自打的!哈哈哈哈!!”

    想起当时的情形,她笑得何其开怀。

    “那是本宫此生唯一一次见父皇请出我祁家的家法来收拾人,真是要笑死了,我站在旁边瞅着,那一板子一板子的打下去,啪啪的响,听着都疼!”

    “打的是你弟弟,你都不拦?”汐瑶跟着笑,又兀自饮了一杯酒。

    祁若翾展眉,染了绯红的面容努力正色,“是他们犯的错,我才不去说,男儿皮厚,不打不成器!”

    她拂袖,顺势仰靠在身后的软枕之上,说,“老七是个有骨气的,如何打都不吭声,父皇先打了他,没个回响,打得也不痛快,便扬了手要去打十二,十二还不到五岁,身子骨软得很,母后吓得忙做求饶,那板子打下去,却是老七受着了。”

    说到这儿,笑意逐渐褪去,回想的神情中多了几分愁绪和疼惜。

    汐瑶亦是不言了。

    更在此一时,她没来由的想起颜莫歌在塔丹时说他儿时的事。

    那时的祁云澈更要小些,才六岁……

    神思正是恍惚飘飞,再闻祁若翾语气深长的说,“老七就是这样,看似个冷面的,心热!他先在宫里那两年,我从未给他好脸色看过,连带母后宫里的奴才暗地里都不屑与他,我与十二还是一母同胞,父皇打十二,我在旁边看,老七帮他挡……”

    眉目里泛出自责之色,她望向汐瑶道,“你说,老七小小年纪就晓得护短,爱惜幼弟,待他做了汗皇,怎可能真的发兵大祁?可是——”

    翻了身,下榻走到窗边去透气,仰头看着天上将满的明月,怅然的叹,“明日十二就要娶你了,你是老七心爱的人,这不是剜心之痛么?”

    害死她驸马的是赛依兰,与祁云澈有什么关系?

    姐弟之情始终都在的,叫她狠下心去恨一个不该恨的人,她也做不到啊……

    见祁若翾面露痛苦之色,把汐瑶吓得!

    忙是也下了榻,走到她面前去,笑道,“我如何说你都晓得,看你将哭不哭,我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冷家现下的处境令人堪忧,祁云澈不会不知,只消他出兵攻祁,迎战的定是冷家养在西北境的兵马!

    更之余,迎战的不二人选是冷绯玉。

    这仗打不得!

    “我和十二婚事里面的弯弯绕绕,说多了耳朵都要生出茧子,外面那些好听的不好听的早就传得天下皆知,脸皮的事,我全没所谓。”

    汐瑶一面说着,又走回去各倒了两杯酒,再折回来将一杯递给祁若翾。

    举手投足,倒显得比跟前的长公主要洒脱了许多。

    “至于祁云澈……”提及这个名字,她的眼底翻涌着复杂。

    “将来他是蒙国的图亚大汗,我是祁国的璟王妃,若是命该如此,我也已经……”

    “汐瑶!”祁若翾猛然打断她,紧抓住她的手道,“不许乱说,更不准乱想!”

    长公主就是长公主,再怅然也好,顷刻间就能恢复清醒。

    压低了声音,她对汐瑶沉声,“虽这些时日都在为父皇大丧忙碌,皇兄登基之后,两王监国,看似又平静了,可你知的,那个人早晚会反……”

    祁煜风的野心太大!

    一再退让,只会让他得寸进尺。

    冷家要全心全意对付他了。

    祁若翾在暗示汐瑶,要她等!

    不止是冷家,祁煜风更是纳兰家在祁永晨登基之后,最该忧虑的威胁!

    心中一动,汐瑶眼光神色里禁不住外露了情绪!

    张了口,她压抑着颤声,几乎是用气息轻而小心的问,“何时?”

    不是没有期待,只是不敢奢求!

    才将问完,外面有步声靠近,二人同时看去,平宁已转了进来,笑容满面的道,“再聊些什么呢?算我一个可好?”

    她像是刚回纳兰岚的立政殿,人也换了身素净的衣裳。

    面遮已经不戴了,侧脸上清晰可见的疤痕她未曾在意,先皇大丧后,她倒像是精气神最好的那一个。

    见汐瑶和祁若翾一人手执一杯,另外一只手彼此交握,二人均是眼眶泛红,她稍愣,“这是怎的了?”

    顿下步子,她才觉来的不是时候。

    抬手屏退了跟着她一道入内的奴才,平宁忙挤出一丝笑,牵强道,“是我太鲁莽,没得让人通报,要不我先回去了,明个儿早些再来。”

    说着人就转身要走。

    祁若翾赶紧将她唤住,笑骂她心思多,“我同汐瑶说的,没有你听不得的事,把你带来的好东西给我们瞧瞧。”

    汐瑶也玩笑道,“你可不能走!这夜得捋捋清楚,今后我是随十二喊你‘九皇姐’呢?还是喊你‘嫂嫂’?”

    “出嫁从夫,当然是喊嫂嫂!”平宁笑呵呵的坐下,刚出去的人把东西都抬回来。

    无非是些绸缎首饰,不问也知,那是纳兰皇太后的意思。

    不管这桩婚事如何沦为世人的笑柄,在宫里,哪怕是做戏都要做得十成十的真!

    三个女子说了会儿闲话,同饮几杯小酒,倒是默契得很,都不提明日汐瑶和祁璟轩大婚的事。

    仿佛她们聚在一起只是兴致所致。

    临了,祁若翾对汐瑶道,她那二哥哥早些时候得皇上下旨,命他与明王一道前往广禹州赈灾。

    只有一句话要带给她,她的喜酒就不饮了,最迟七月初七时,他定会来看她。

    ……

    隔天刚到卯时,汐瑶就被一干宫女和老嬷嬷从被窝里抓起梳妆打扮。

    她连酒意都还未散,浑身都犯着懒,索性由人随便折腾。

    大婚非她所愿,自己憋屈着给人看个乐子也只能……忍着了!

    片刻功夫,连带祁若翾都是强打精神,勉强爬起来,给冷筱晴请安之后,亲自来偏殿看这待嫁的人儿。

    待到天明前,吉时将至,新娘子由老嬷嬷背出芳华宫,送上喜轿,没有吹拉弹唱,安安静静的把人抬入了赤昭殿。

    如何拜的天地,哪些人来观了礼,她不知,佯作不知。

    整个过程繁琐而嘈杂,比起前生在云王府的那场婚宴,好像是要轻松些。

    脑子里唯一清晰的,这恐怕是赤昭殿最热闹的一天,她的大喜之日,所嫁之人却非他。

    进了寝殿后,汐瑶自顾扯了喜帕,往撒了花生桂圆的床上一栽,卷了被窝,吩咐祁璟轩去守门,她继续睡。

    此举弄懵了内殿里还没来得及说吉祥话讨好的奴才。

    虽说先皇大丧才毕,这婚事不能大办,可是璟王妃也太不当回事了吧……

    祁璟轩见她摘了头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是去睡了瞌睡!

    他哭笑不得,心里那些堵得慌的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遂,不管那女子有没有听见,交代了她两句就老实巴交的去前殿宴客。

    早先听皇姐语重心长的同他说,做样子也要认真对待,况且蒙国的第一王爷来了,不能在此丢了汐瑶的气势……

    刚娶妻的十二爷觉得皇姐说得很对。

    ……

    近午时的光

    景,赤昭殿的内寝房中安然宁静。

    香炉里有她最喜的龙涎香在淡淡飘散着,这味儿让她倍感安逸。

    奴才们全在前殿忙活,隔着小花园,此处无人顾暇。

    不觉间,另一股奇异的香味混入汐瑶的鼻息,她在睡梦里刚觉出不对,努力想将眼皮撑开,却终是被那异香所侵袭,迷惑了神思,连仅有的意识都不得了。

    ……

    汐瑶好似做了个梦。

    梦里仍是和祁璟轩大婚,只这次更为盛大。

    她被十八台的大轿从武安侯府抬出,长长的迎亲队伍如同一条火蛇,浩荡而喜庆的向皇宫行去。

    她心里哀嚎着如此阵仗,不知要忙活多久才消停,而后发觉轿子越坐越颠簸,何以她还听到车轮飞滚的声音?

    呼吸里忽然被什么刺了一下,她惊醒坐起,再望清眼前时,已然惊愕!

    此刻,她人真的在一辆宽大舒适的马车中,身上还穿着那套华丽艳红的嫁衣,裙摆铺展在车中,显得生兀无比。

    面前,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正用一双打量的眼,意味不明的望着她……

他们只爱我一个(第二更)

    这个男人少说也过了不惑之年。

    他虽坐着,但不难看出身材魁梧高大,五官轮廓坚毅,红褐色的发,灰蓝的眼珠子,还有那身贵族蒙人的打扮……

    汐瑶立刻猜到他的身份,“听闻蒙国格尔敦王爷入京,小女子还未亲自拜会,承蒙王爷厚爱,不知这是要带小女子去何处?妲”

    格尔敦端坐于她面前,闻言后眼底露出少许意味不明的笑意,或许是欣赏她的胆色,也或许是别的…禾…

    在这个人面前,汐瑶不敢随意乱猜度。

    见他不回答自己,她便只好暗自留心别处。

    马车的速度很快,汐瑶仔细听了听,外面除了车轮声之外,还有纷乱的马蹄声在交叠,想来应当是随行的侍卫,加之车内越发的颠簸,恐怕她已经被带出了城。

    才想罢,格尔敦就道,“此处离燕华城已有十五里。”

    十五里?

    汐瑶微惊,他就这样把自己大张旗鼓的带出皇宫?!这太不可思议!

    对上格尔敦鹰般的锐眸,她问,“今日是小女子与璟王大婚之日,王爷为何要如此做?”

    “本王可以带你回蒙国。”他亦不同她绕弯。

    汐瑶浅浅笑道,“我乃祁国人,何以王爷要用‘回’字?”

    格尔敦诧异的扬眉,低首给自己挽袖,说,“本王还以为你想见图亚,看来是多事了。”

    听他一说,汐瑶进退两难。

    她怎可能不想见祁云澈?

    她在他面前应下,他真的会带自己去蒙国?

    就算是,那么……

    不对!可格尔敦是何人?祁云澈登上汗皇之位最大的阻碍!

    思绪只在脑海中翻转半瞬,汐瑶霎时清明不少。

    “王爷勿要说笑了,我乃璟王妃,与王爷口中的那个人不得丝毫关系,况且王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将我带出城,不怕因此引起两国纷争么?”

    汐瑶探手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车沿着官道向北而行,沿路上还能看见个把百姓,天色尚早,她回去还来得及。

    不能不回去!

    得她轻巧的把难题推给自己,格尔敦笑意更浓厚了些,“小丫头,是你真的不想去,还是你怀疑本王?”

    汐瑶转回头与之正对,望见他面目里盘旋的都是阴谋,便是端正了颜色道,“两者兼有。”

    在面对比自己更为厉害的人时,她绝不会动小聪明以求脱险。

    更何况,此时她的小命在对方手里捏着。

    带她回蒙国?带着她的尸首回蒙国也算呢。

    “说来听听。”格尔敦像是夫子在考学生。

    汐瑶晓得,兴许答得不称他心意,少不得一个……死。

    屏息了一口气,她道,“王爷在蒙国只手遮天,到我大祁自由出入皇宫,皇上对您更礼让三分,您怎会不知我与祁云澈的关系?”

    见他脸色不喜不怒,似有斟酌之色,汐瑶继续道,“如今天下形势无需小女子再多言,而我更知道宝音殿下乃王爷疼爱的小女儿,故此,我并不认为王爷会好心到专诚来带我回蒙国去。”

    他不是好心,那就是坏心的咯?

    格尔敦只听闻慕汐瑶不似祁国女子那般温婉,性情火爆直接,倒没想过她敢直接如此!

    “哈哈哈!”大笑了几声,他不加掩饰的赞道,“很好!本王喜欢有胆色的人。”

    “那我的小命是不是保住了?”汐瑶趁机问。

    格尔敦眯眸打量着她,笑意不曾减少,半响后点了点头。

    原本他想的是,若这丫头醒来哭哭啼啼,或者是哀求他,他定是没有半句废话,将人斩杀了事。

    但不曾想,慕汐瑶非但不哭不闹,相反超出他预料的镇定。

    留她一条命活着,是她应得的。

    得了他的允诺,汐瑶彻底松懈,连绷直的双肩都往下松垮不少,格尔敦不惜降低身份对她嘲笑道,“原来怕死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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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摸着心口兀自安抚自己,回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蝼蚁尚且偷生啊……

    此举惹得格尔敦一个没忍住,便是笑了出来,没见她装神弄鬼,这副真性情倒是难能可贵。

    再见她抬起头来,神情已然变换,更加镇定了。

    小命保住了,汐瑶便再无顾忌,“那么……请王爷命您的人马停车吧,身为祁国的璟王妃,汐瑶认为送到这里已经尽了礼数。”

    送?

    格尔敦看她的眼神多出了怀疑,“你真的不随本王回蒙国?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不,这是王爷唯一的机会,不是我的。”她无比肯定。

    “您一来京城就将我掳走,只因您知道我对祁云澈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我并不知您此举重在何意,所以我不会跟你走。王爷是掌控蒙国兴衰的大人物,理应明白我嫁给璟王背后的深意,若您坚持要带我回去,我向您保证,这一路必定腥风血雨!”

    她的身边都是祁煜风的眼线,不管谁想将她带出皇宫,都是天方夜谭!

    可她此时人已在城外,能说明什么?

    简直正中祁煜风的下怀!

    她人在祁国,就算祁云澈真正当上汗皇,以她为由开战实在太牵强。

    莫说那些族长不会答应,祁云澈更不能如此糊涂!

    但若是蒙国第一王爷死在祁境,还是为了将她带走,这一仗是打定了。

    格尔敦不会不知,他只是在试探汐瑶,更甚是在提醒她,除了老实呆在京城,她哪儿也去不了。

    由此,他来这里的目的,她晓得了。

    为了让她对祁云澈……死心。

    面上滑过一丝淡然的笑容,汐瑶合上眼眸沉息,嘴角继而弯出‘原是如此’的弧度,道,“我就知道,无论他去到哪里,都会让那方臣服。”

    睁开眼,她正正看向格尔敦,语气是那样骄傲和肯定,“他是天生的王者,不是吗?”

    蒙国的第一王爷,祁云澈汗皇之路最大的阻碍,他竟然亲自前来祁国一探究竟。

    并非因为她慕汐瑶有多厉害,而是远在长城之外,北境将迎来一位新皇。

    与任何国家的臣子一样,他们不允许自己的国君有任何瑕疵,尤为是外界的干扰。

    格尔敦是个有野心的人,可他老了,他懂得审时度势,他知道,蒙国和北境需要一个年轻并且聪睿的统治者。

    此人非祁云澈莫属!

    “停车。”

    随着格尔敦下令,飞驰的马车停了下来,四周安静了许多。

    外面的天色依旧灰暗,似极了谁的人心。

    这天是她的大喜之日。

    与他无关。

    提起拖沓的裙摆,汐瑶躬身准备下车,再听格尔敦一字一句的说道,“从今往后没有祁云澈,他是图亚,我蒙国的汗皇。”

    那艳红却渺小的身形顿了顿,扶在车门上的手不禁扣紧……

    “王爷用不着三番几次的提醒,我心中有数。”不觉间,汐瑶说话的声音沉冷许多。

    从前世得到赐婚与他纠缠,到今世得以重生。

    从南巡他跌落时她奋不顾身的紧抓,到她一而再的改变心意……

    终逃不过这情。

    这情却背离了她。

    在藏秀山庄时,明知眼前的就是杀父仇人,却还要食下毒药,她哪里还是个糊涂人?

    在祭祖大典上,是她伤了他,再亲手将他推开,众目之下,他们都看见了她对他有多恨!

    种种过往直至此时,由始至终汐瑶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和他之间相隔的岂止是天涯?怕是此生都难再见一面了。

    都已认命,身后的人却总要对她穷追猛打,紧追不放。

    连渺小的奢想都吝啬的不愿给与她。

    格尔敦的忠告再度响起,他对她无情道,“只有我的女儿会成为他的

    妻子,而你,你是祁国的璟王妃,要时刻谨记这一点,然后好好的活着。”

    汐瑶回头看他,红唇轻轻上扬,眼底流泄出绝然的残忍,“原来你很怕我死,那很好。”

    她知,在她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男人,谁也不敢杀她。

    “你的女儿会成为谁的妻子,这与我没有关系,可是祁云澈并非不存在,你们蒙国未来的汗皇图亚就是祁云澈,你记住,他们只爱我一个,这是你杀了我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

    汐瑶下马车时,正好有一队人马从京城方向狂追而来,那是冷家的护卫,当先来人是冷绯玉。

    他身着暗灰色菱缎劲装,十分附和他果敢的性格。

    他双眸如炬,俊美的面皮死死紧绷,寸寸都是担忧。

    看清楚了他的脸孔,汐瑶倏的一笑,竟是觉得有些脱力。

    身后的马车在她站稳后,再度向北行去,格尔敦达到了此行的目的,自然不会多做停留。

    待冷绯玉在她跟前落地,先是沉凝着神色关切道,“没事吧?”

    怎样才算有事?

    远眺看向那面远去的人马,他眉间深蹙,像是在犹豫什么。

    看出他的心思,汐瑶无所谓的摇头道,“格尔敦王爷不太喜欢皇宫的气氛,故才邀我出来说话,身为璟王妃,我送他一程理所应当。”

    她人要是有事,就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与他说话了。

    依照冷绯玉的性格,不痛快是一定的,但他更知道,就算追上去也不可能把人如何。

    收回视线,他将面前还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看了看,抬起的手想放在她单薄的肩上以示安慰,可终究……没有碰到她半分。

    他带来的侍卫训练有素的以自身作墙,把他二人围在一个不大的圈子里。

    此处离京城不远,正午刚过,不少车马往来,她这一身喜服,委实不易让人多看。

    虽在大丧期间他们是有见面,但那都是远远的一瞥,真正算起来,自从临东回京后,都没有好好的和对方的说过话。

    仿佛只是转身一刹,今时今日,又有诸多不同。

    汐瑶淡笑,“还好来的是你,我已然觉着没力气,要来的是祁煜风,怕是想说几句寡毒的话来气他,都想不出来。”

    此话叫正暗觉局促的冷绯玉哭笑不得,“都这般时候了,你还想着嘴上不饶人。”

    自先皇去后,他和陈月泽的人马无时无刻不在留心着祁煜风和祁明夏的动向。

    之前他也在赤昭殿内喝那杯无谓的喜酒,见格尔敦忽然起身告辞,他就察觉不对劲,便是抢先了祁煜风一步,带着自己的人追来。

    这会儿听汐瑶说话的声音纤弱无力,一阵风轻轻吹来就散了,那是如何的滋味呢?

    他知道,哪怕是她还有半分力气都能死撑。

    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对他服了软,是真的撑不住了,还是……认命了?!

    今日她的大婚,算不得什么好日子。

    纵使他们话语只字不提,也不能免去心中总声音在重复。

    回首往京城方向望了眼,冷绯玉忽然道,“不如……我送你走吧?”

    人生难得冲动一回,尤其是对眼前的女子。

    “说什么傻话呢?”汐瑶苦笑嗔他,“你把我送走了,然后呢?就不是你们冷家会如何了,我武安侯府上上下下的几十口人要怎么办?”

    走,说得轻巧。

    低眉将她拢在眼底,冷绯玉深长的叹息,“汐瑶……”

    “别说了!”她蓦地转过身背对,低下头,只与他一袭沮丧到了极点的背影。

    逃避,若能一直避开不想。

    “什么都摆在眼前,谁都是身不由己,要是能走的话,我怎可能还呆在这里?”

    她又不傻!

    这些,统统都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只是……”她深深蹙起了眉头,双手攥紧成拳,松都松不开。

    “我不甘心,我好生气!我都已经留在这里任人摆布,他们竟然还要不远千里的来告诫我一番?”

    她以为重生可以将所有都重来,原来重来,也不过是换个方式再去爱他。

    可他现在不在身边,或许此生都不能相见,顿时,她就被无以复加的绝望所包围,爬都爬不出来了。

    冷绯玉从未见过她这样,他僵僵的呆立,连安慰的话都不会说。

    心里着急得不知所措,却见那肩头忽然开始颤动,他面上一怔,汐瑶她……哭了?

    “那个……慕丫头……”冷世子全然傻了眼,他最不会安慰女子了。

    “闭嘴!”汐瑶恼火的吼他,又似惊觉他有所动作,再凶巴巴的道,“不准动,也不准看!”

    她就是想哭,什么都做不了,哭一哭还不行了?

    “好好好,我不看,绝对不看!”冷绯玉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站在她身后,遂下令命手下统统策马转身,由着她去。

    她先是小声抽噎,到最后哭声越来越大,她索性蹲下身去,将头深埋,双臂把自己怀抱,放肆的嚎啕。

    谁给她委屈,谁让她痛苦……

    重要吗?

    原来不是太要强,而是当只剩下自己时,不得不坚强。

    ……

    正宣初年,六月十七日。

    北境有讯:前祁国七皇子祁云澈在蒙国登基,成为第一百六十六代汗皇。

    一个新的时代由此展开……

只是欠缺一个机会(第三更)

    又到烦暑六月天。

    春暖花开时,皇城里的纷争正激烈,谁也没得闲暇去欣赏美景,待到风波平息,身上的衣衫已换成的夏裳。

    时隔一个多月,汐瑶早忘了那日在城外当着冷绯玉的面哭得有多难看妲。

    此件事却也不知被谁传开了禾。

    只道先皇大丧后的第二天,冷世子带着自家的兵马拦下一新娘子,将人家欺负得抱头痛哭。

    至于后来如何……仿佛是才女贾小姐对冷世子拒之不见,到了今日都还在生着闷气。

    说到底,这些都是笑谈。

    先皇大丧第二日,有胆子办喜事的人不多,皇宫里恰好有一桩。

    那慕汐瑶心中属意的人是谁,祁国无人不知,她在大婚之日逃跑无可厚非,没有跑掉,得多少人为她叹惋可惜啊……

    如今一个是璟王妃,一个是蒙国的汗皇,莫说天涯相隔,中间还有一道高高的长城,此生还向奢望再见?

    见面更伤怀,不如不见的好。

    宫里。

    畅音阁左侧的假山上修得一座凉亭,因地方偏僻,恰是在角落里,平日几乎被人遗忘得干净。

    此处的树木长得高大繁茂,将烈日阻挡在外,又还能听到那阁中传来的阵阵乐曲,委实是个美妙的地方。

    午膳方毕,祁若翾随汐瑶来到此,先她还不相信有这么个好地方,攀上石山后,一望这地势,这凉快劲儿,登时喜上眉梢。

    唤宫婢给她拿了靠枕来,人将亭中一排椅子霸占,舒舒服服的侧躺着,等汐瑶煮茶来饮。

    这年的夏日十分酷热,长公主再喜欢男儿装也不愿意多穿了。

    她一身清爽的淡色纱裙,整个人懒洋洋的躺在长椅上,手中的团扇有一阵没一阵的给自己扇着风,闭目养神,竖起的耳朵细细听阁里飘出来的乐曲。

    而后,她呵的轻笑了声,“你猜这会儿子是谁在畅音阁呢?”

    坐在对面的女子专心的摆弄着她的茶具,闻言连头都不抬便道,“自然是皇上。”

    她轻描淡写的语调里,有祁若翾听得出来的讽刺。

    广禹州的天灾越发严重,自头年到现在,只下了屈指可数的几场小雨,据说土地龟裂,那口子都能容孩童掉下去!

    天要降祸于大祁,可他们的万岁,仍旧每天歌舞升平,召集了文人雅士在宫中寻欢。

    朝政?

    朝政之事有监国的两位王爷全权做主,万岁爷才不担心!

    早朝之后,这煜王殿下不还在太极殿内与左相等几位大臣商议天灾对策?

    才将她们来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小太监私下议论,说王爷和大臣们连膳食都没用,何其的操劳……

    团扇静止在胸口前,祁若翾睁开眼看向汐瑶道,“本宫今日听闻了一件事,你可想知道?”

    她还是不抬头,正是将煮好的茶倒进紫砂杯里,**的回答,“不想。”

    他们都一样,每次想与她说祁云澈的事,就会先问她想不想听。

    听与不听他们都无法见面,时日消磨了耐性,爱是一回事,能不能在一起是另一回事,而活着,和前面两样全然无关。

    如今她是璟王妃。

    如今,天下人只晓得蒙国的新汗皇绝世睥睨,威震八方。

    见她淡淡然的神态举止,祁若翾气馁,“你这样很不好!”

    好歹是抬起头来,汐瑶回视她,“我没有逃避,也没有放弃,只是不想看得太重要。”

    眼下时局才将稳定,不适宜谈那些飘渺的情爱之事。

    “怎样才算不重要的?”祁若翾笑问她,又变换了语气道,“近来老二被广禹州的事弄得头痛不堪,不得闲心顾及你,纳兰岚和袁雪飞又开始争了,大皇兄登基之后,屈指算算,也就是这天灾作祟,百姓照样过自己的日子,监国的是哪个,他们才不会关心这样多。”

    还有她这璟王妃的身份……

    说起这件来,祁若翾更是眉开眼笑,“十二在严法寺住得大半个月,先去的两

    日,城里那些多嘴的闲说得热乎,你瞧瞧,这会儿不都消停了么?”

    哪个是璟王妃,怕都被人抛到九霄云外,与他们何干?

    再者她那天回宫时去自家府上取了两只豹子养在赤昭殿里,都这么多日了,不时还能听哪个宫在说,谁谁彻夜不归,恐是被那两个畜生吃得骨头都不剩!

    祁若翾专诚去望过,虽她心里也有点惧,但还好,看似很通人性,且名字还听好听。

    凌歌飞墨……这宫里禽兽不如的人多了去了,养两只豹子算什么?

    汐瑶光听不语,气定神闲的品她自己泡的茶。

    嗯……味道是不错的。

    祁若翾习惯了她这副对什么都漠然的样子,她继续道,“我是想说,你看当下的形势,和父皇在世时不曾有变化,你手里那张密旨,老三连问都不问,你这样耗着自己的日子等下去,身体里的毒可怎么办?唉,本宫口都说干了,你能回我一两句么?”

    口干了?

    那正好。

    汐瑶笑呵呵的给她倒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来饮一杯,保证甘甜解热。”

    她身上的毒啊……

    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原先是有担心,可久而久之,不痛不痒,若不得人提醒,她自己都忘记了。

    而想起来,身子毫无异样,直叫她怀疑是否被赛依兰诓了一道!

    掀起眼皮赠予她一记无奈之色,祁若翾接过茶一口喝了干净,再道,“你莫嫌我多管闲事,老七也不知是不是在蒙国打天下打糊涂了,说他忘了你,我是第一个不信的,所以我想——”

    讲到此处,她将自己支起半身,往汐瑶靠近了些,轻声说,“本宫同绯玉商量过了,寻个机会把你送出宫去。”

    闻言,汐瑶平静的脸容总算起了涟漪……

    祁若翾眸色一亮,抓住她松懈的刹那,道,“这争权夺利,都是走一步算一步,敌动我跟着动的事。”

    她自小看到大,说起来大道理一堆。

    “如今老二他们都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强丨迫你与十二成亲是权宜之计,老七没有开战,你也就自然被他们疏忽了去,你说我说的可对?”

    祁家的天下,向来都是三家鼎足,以祁氏皇族为名,互相牵制,此消彼长。

    其他的,都是只能等着被利用摆布的棋子。

    “我想的是,只要到了时机,摆脱了宫里这些眼线,沈瑾瑜自会把你安全送出北境,倒时候随便找个借口,说你病死了也罢,遭奸人暗算也行,敷衍过去,他们也奈何不得,我们也松口气。”

    终归是冷家欠了慕汐瑶,不还上这份情,夜里没法入睡的又岂止长公主一人。

    “还有你那些顾虑,我既有这个打算,定会为你着想仔细!”

    一股脑儿的说罢,祁若翾再丢下一句,“别跟我说你不想。”

    “我没有不想。”汐瑶涩涩的笑了,神色间被迟疑充斥,“只是我觉得不合时宜,暂且不提也罢。”

    “哪里不合?”长公主殿下今日非要和她把话说清楚不可。

    汐瑶坐在她跟前,耐心说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敌不动我不动,二哥哥还未从广禹州回来,在此时说此事会不会太早了点儿?再者,就算真的叫我逃出升天,去到北境,他才坐上汗皇之位,也不知可否顺利,若我贸贸然去了……”

    “你不贸贸然的去,难不成真要等他领兵打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祁若翾都快替她急死了!

    “还是你想他潜入祁境,为你再犯一番险?!好让老二和纳兰家的人占个先机,将他置于死地?!”

    被抓住的小手轻轻一颤,汐瑶被她惊住,“我……没有!”

    “那是如何?”祁若翾扬眉,字字诛心,“你以为你当着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的面和他恩断义绝,再拿捏着分寸用玉簪伤了他,就能真叫他相信你恨死了他?”

    那场好戏瞒得了其他人,定不能骗过祁云澈。

    祁若翾始终忘不掉那一幕,是谁的伤口还在淌血,都要汐瑶跟自己走!

    “可是我

    和十二成婚的前一日,你不是同我说……”

    那天饮酒的时候祁若翾暗示过汐瑶,最迟七月初七时,只消二哥哥回来,他们就要对付祁煜风了。

    广禹州的天灾让多少中饱私囊的大臣落了把斌在她沈家手中?

    还有轩辕颖在死前叫陈月泽小心祁煜风,祁国监国的煜王与前朝勾结,单这一则,只要找到证据,必能将他置于死地!

    在这之前,祁若翾却要她离开京城……

    是否操之过急?

    “汐瑶,你听我的。”祁若翾紧紧握了握她的手,环顾四下,几乎是用气息道,“此事不能等。”

    慕汐瑶留在京城的理由是祁云澈,现下他早已不在,她大可追随去!

    剩下的是三大家族的争斗,和她全然无关!

    只欠缺一个恰当的时机而已……

    等吗?还要等到何时?

    一朝一夕都在变,你怎知沧海不会成为桑田?

    这世间上女人是最等不得的了!

    才是三个月,汐瑶恍然惊觉,连她自己都不急了,心里的那个念头在淡化,再听祁若翾在她耳边蛊惑的问,“你可还记得他的样子?”

    他的样子?

    她努力的回想……深邃的眼,高挺的鼻,还有厚度适中的唇……呼之欲出,可就是无法清晰的呈现出来。

    祁若翾继而接着问,“你说,他会不会同你一样,抑或者不得人提及,就这样将你忘记了……”

    猛然间站起来,汐瑶面上全是惊动得无法形容的颜色!

    明明心底清楚得很,这些不可能发生,否则她也不会在格尔敦说,他只能娶他的女儿时,还从容的予以反击。

    那么后来她为何还要哭呢?

    是不甘,是生气,是被束缚捆绑在这京城挣脱不得,还是心底早就在害怕,曾经以为的‘不会’终将一一实现。

    有些事等不得。

    “我……”

    汐瑶将将开了口,忽然从畅音阁里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几乎将她的话语声掩盖过去。

    祁若翾被这一声震得弹坐起来,站定蹙眉向那边看去。

    隐约间阁中里里外外开始传出吵嚷混乱的声音,脚步交叠匆匆,仿佛人人都心惊胆战,错愕不及。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乐声早就停了,发生了什么事?!

    “去看看!”汐瑶干脆道。

    说罢她就转身欲行去,祁若翾一把拉住她,“我刚才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莫要不放在心上。”

    再往畅音阁看了一眼,她们都知道在里面的人是谁。

    眯了眯眼,她话语沉沉,“也许这就是机会。”

    ……

    畅音阁中,停下来的不知有乐声。

    一声声‘皇上’喊得是颤抖无比,就在那红色的戏台上,半刻前血色的一幕发生时,让所有的人都应接不暇。

    等到众人反映过来,那穿着金袍的男人,胸口已被一把银枪穿透。

    再望银枪另一端,画着妖艳妆容的女子扭曲了狰狞的脸孔,咬牙切齿的憎恨着面前的男人,遂将握着银枪的手旋即一转,刺得更深——

    登时,祁永晨痛苦的哀嚎,从口中咽出浓稠的鲜血!

    他被钉死在龙椅上,周身随着痛楚不断抽搐,他迎着她仇恨入骨的目光,抬起手想要说些什么。

    她却是笑了,“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你死就可以。”

    抽出了染血的银枪,她再度向他刺去!

    疯狂而决然,不留分毫余地。

    “皇上啊!!!!”顿时阁中的奴才们齐声叫喊道。

    那些文人雅士吓得四处逃窜,不管不顾的跑出畅音阁。

    疯了,平宁公主疯了!!

    她杀了皇上!!!!

    汐瑶和祁若翾才来到阁

    外,听一个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宫女指着里面颤巍巍的说了半响也不的要领。

    但见羽林军已闻讯赶来,她二人不再多做停留,直径闯了进去,随后被眼前血腥的一幕震撼得窒息——

    放眼所到之处,不显半分凌乱。

    一切和平日看似无异,只少了热闹的乐声,少了戏台子上唱戏的角儿。

    可再向正南上方的龙椅看去,那椅子上血顺势淌下,坐在上面的男人毫无反映,身上血迹斑斑。

    他四肢摊开,任由一个穿着色彩鲜艳的戏服女子,双手紧握银枪,疯魔般不断的戳刺他的身体。

    她呆滞木然的喃喃自语,“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然后,重复手中的动作。

    整个畅音阁里只有利器刺入谁的身躯发出的声音,清晰的灌入每个进到这里的人的耳中。

    那是……

    “平宁?”汐瑶不确定。

    开口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也在发颤。

    涌入阁中的羽林军统领被吓得面色僵滞,瞠大了眼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所有人都被骇然吓住了,是这样突然,谁会想到平宁公主……刺杀了皇上!!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疯公主,怨深宫

    血的味道随着缱绻在阁中的暖风飘散进鼻息里。

    谁也不言语,只僵滞的睁大了眸,将血腥的一幕映入眼底。

    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翻江倒海妲。

    恐慌,震惊……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却由不得你不信禾!

    汐瑶才将平复的心绪又被掀起惊涛骇浪。

    还能用前世来衡量么?

    前世……平宁公主祁羽筠是个怨毒的女人,她为改嫁迫丨害了大哥哥,不但辱他有‘断袖之癖’,更设计将他毒害。

    那么今生呢?

    汐瑶只看见她为情付出,甘愿沉沦在沈家,连纳兰一族都可以背弃,甚至连性命都弃之不顾。

    纳兰家窥视沈家的财富才让平宁嫁给沈修文,成全了她的真心。

    是幸?还是不幸?!

    两载岁月,一路走来,汐瑶有眼见为实!

    平宁并非前世传言中那样的恶毒,可眼下,她却将手中锋利的银枪刺穿皇上的身躯。

    那是她的亲哥哥!!

    到底哪里不同?到底哪里不对???

    前世祁云澈是祁国的天子,今生他成为蒙国的汗皇。

    前世没有两王监国,没有正宣皇帝,没有那么多的血腥和杀戮,更没有她所看到的爱恨情仇……

    她还以为经历了波折和苦难之后,至少有人得到所爱,守得一个好结果。

    那么为什么平宁会疯魔?

    汐瑶被充斥在身体里的所有记忆牵绊缠绕着。

    是命运摆布了他们所有人的人,还是因为他们的不认命,从而造成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不觉间,她倾身移步向前,她想去问个究竟。

    也许平宁会告诉她。

    身后,一只手蓦地将她拉住,汐瑶怔忡回身看去,得祁若翾沉默的对她摇了摇头。

    晦暗的眼色里,是早就洞悉了先机的了然。

    再想方才在凉亭内,她那句语意深长的‘也许这就是机会’,莫非……她知道?!

    心头一惊!祁若翾将她的手抓得更紧,遂给了副军统一个眼色。

    副军统心领神会,低声吩咐左右护卫将畅音阁封闭,该知会的一个也不能落下,又是一场好戏开锣了。

    下次继承皇位的是哪个?朝中又有怎样的动荡?

    别急,一桩桩,一件件,终归要慢慢来。

    副军统把缩在柱子角落里躲避的小太监拎出来扔到祁若翾面前。

    “说,是怎么回事?”她沉声问道。

    对远处血流不止的龙椅那方,还未停下来的刺杀,已然无法顾及。

    如何顾?

    怕是九天神仙临凡,也不能将人救回来了。

    反正是个不得实权的傀儡皇帝,而正好,这是一个机会!

    那小太监是畅音阁的管事公公,得主子发问后,颤巍巍的细声道,“禀长公主殿下,皇、皇上今儿个心情大好,午膳后就……同一干文人在此听、戏。”

    说时,他抬起头往侧面看去,见平宁还在用手里染红的银枪戳刺着皇上的周身……

    依稀可见,那具穿着龙袍的身躯已然稀烂得血肉模糊。

    他结实的打了个冷颤,眼泪都吓出来了。

    祁若翾将身子移了移,挡住他的视线,“你同本宫说,平宁公主为何会来此,起先与皇上可有争执?”

    小太监小声啜泣着,把头埋得更深,担惊受怕的说道,“没有……九公主来时,只吩咐奴才们为她上妆,她要亲自为皇上唱一出戏。”

    祁若翾再问,“这当中你们就没有看出异样?”

    小太监面有一滞,老实道,“有的,待奴才们伺候公主穿戴好,公主说要唱……破怨歌。”

    破怨歌?!

    “胡闹!”祁若翾闻言便斥道,“这是前朝禁曲

    ,你们为何不拦?”

    “冤枉啊……长公主。”小太监哭哭啼啼的求饶。

    “奴才们告了皇上,皇上还很高兴,说这曲子好,不该禁……”

    再者祁永晨和祁羽筠同为皇后所出,兄妹之情不用多言,她说要为兄长唱戏,阁内的下人哪个会多想什么?

    就在这时,‘咣当’的几声响动,引得众人再度望龙椅那端看去,平宁已停下了刺杀的动作,转身来与众目相对。

    她身体沾满了鲜血,描绘着妆容的脸上也是。

    加之她那身红艳艳的戏服,这使得她此时看上去如同一朵绽放得正妖娆的火莲花。

    她诡笑了两声,用一种极其愉悦的语气问他们所有的人,“破怨歌,你们知道说的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什么样的故事会被前朝所禁,直至今日的大祁都不允许流传。

    可最稀奇的是,皇上却喜欢。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纵使,他们都知道那个故事的来由。

    平宁又是呵呵轻笑了两声,空洞的双目回望了龙椅上她的皇兄一眼,说,“破怨歌,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帝为他的情人所写,那时我祁军由西北攻来,将轩辕氏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攻入皇城,轩辕皇帝派他手下爱将前往迎战,临别时,他亲自谱下此曲,在高墙上为之弹奏自唱,你们说,可否感人?”

    相爱不能相守,世间最悲莫过于此。

    战火覆灭了一个皇朝,可是那支曲子却流传至今。

    就算仍旧被视为禁曲,这曲子却在民间广为流传,还被改成了戏。

    “催人泪下的情,为何要禁?”平宁面露出哀凄之色,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晕了她面上的妆容。

    “不就是男人与男人相爱,这都唱不得了?”

    她说着,伸手轻抚祁永晨风采不再的侧脸,怜惜道,“我可怜的皇兄啊……这一生得到了世间多少人渴望的天下,却得不到最想要的,如此这般,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我决心送他一程。”转回头,她对汐瑶等人狞笑,“你们说,我做得对吗?”

    直至她移开了步子,众人看清了祁永晨,又是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才登基帝位三个月的正宣皇帝,瘫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上。

    他的胸口,身躯,四肢……尽是被银枪戳刺的血窟窿,没有一处完好,连身上的龙袍都再不能焕发出夺目高贵的金芒。

    他那双凸鼓的双眼布满血丝,半张的口中不断有血溢出,最可怖的是,他的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他的双目还能转动,他还没死!!

    “放心,你们无需多做伤怀,我还留了他一口气。”

    平宁全不以为然,在亲手将她的亲哥哥折磨得体无完肤后,脸容神态都显得异常平静。

    她索性在龙椅边上坐下,抓起祁永晨浸泡在血泊里的手,犹如自语般说,“此事母后是晓得的,皇后嫂嫂也晓得,可是她们都不说,都当作不知……原本我也可以佯作不晓得,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扭过头,她这次看的是汐瑶,她问她,“那你猜,我为何要这样做?”

    汐瑶说不出话,胸口像是被什么死死哽住。

    一曲离经叛道的破怨歌,加上前世与大哥哥相关的断袖的传言。

    猛然间,她就想起当日在沈家大哥哥对她断言,他与那人此生无缘。

    故此够来,他选了平宁,娶了公主就能与皇族中人更近一步,就能和他心中的‘那人’正大光明的往来。

    在前世,平宁与沈修文的婚事不也是祁永晨一手促成的么?

    都是悲剧,只这个结果更加惨烈罢了。

    而平宁这个女子,曾经被汐瑶误认为心肠恶毒的公主,她不过又是一个无法逃脱命运的可怜人!

    “皇儿!!!!”带着凄楚之色的哭啸响起,纳兰岚闻讯而至。

    与她一道的还有祁煜风、祈裴元和左相等人。

    见到眼前的情景,无不是惊动非常!!

    无人敢上前,均是默契的止步在外,怔怔然的看着大祁尊贵美丽的平宁公主。

    每双眼睛都满是不可置信!

    纳兰岚当即瘫倒在地,痛苦的长大了嘴,连喊都喊不出声,都是她的亲生骨肉,什么权势,什么地位,都在这一刹被抛之脑后。

    天崩地裂了……

    半响,祁煜风才尖狠压抑的质问,“平宁,你疯了不是?!还不快放了皇上!”

    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全然被杀得猝不及防。

    接下来又该如何?

    天晓得!

    周围的人都沉浸在难以名状的可怖中,竟无人回应他,他恼火得暴躁大喝,“还不快去请御医,都愣着干什么?!把九公主给本王拉下来!”

    得这一声怒吼,总算有羽林军举步向前。

    平宁却在此时一改之前失措怅然的神情,她重新拾回地上的银枪,将锋利的尖端对准祁永晨的咽喉,“谁也别过来,我的皇兄死定了,况且这并非你们真正关心的事,不是吗?”

    “平宁……吾儿……”

    看见祁永晨还有气息,纳兰岚哭无力的求道,“你先放了他,他是你的哥哥啊……”

    “母后,母后……呵……”平宁予以她一抹复杂的眼色,受伤的说,“他是我的哥哥,可他也是我夫君的爱人,母后……你说该怎么办呢?”

    止不住的眼泪在疯流,她终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皇族中最丑陋恶心的事实!

    无人反驳她。

    那双泪目四下找寻,又道,“为何不见我的驸马?”

    她转脸似是征询祁永晨的意思,“哥哥,你也想见他吧?至少在临死之前。”

    “九公主,你到底在说什么?!”袁正觉阴沉的提醒她,“莫要耽误了给皇上救治的时机,莫做出让太后娘娘伤心的事!”

    众人诚惶诚恐的带着各自复杂的颜色望着那对兄妹,事关皇家的脸面。

    皇上与他至亲的妹妹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天啊……谁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而龙椅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竟是在沉默中将眼睛闭上,复又再睁开,便是以此认了,他想见他,想见他的爱人。

    平宁胜利的一笑,“你们看见了吗?”

    他认了。

    “莫再胡闹,否则别怪为兄无情。”祁煜风说时,身后已有羽林军弯起弓羽。

    纳兰岚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挣扎着以身挡在她的儿女之前,“煜王!你要做什么?哀家绝不会让你借此机会伤害哀家的孩子!”

    祁煜风冷面上浮满阴鸷,“太后娘娘,皇上的性命危在旦夕,难道你想我皇家的声誉被一个疯了的公主尽毁?”

    “疯了的公主?”祁羽筠听闻后不可置否的大笑,“二皇兄,你没有看见皇上眨眼么?他都认了,为何你还要固执己见?”

    她的嘲笑声充斥在畅音阁的每个角落,她说话的语气里全是困惑和不解。

    她才是那个最最想不通的人啊……

    “你们以为你们一个个都很干净么?呵,我的二皇兄,你平日阴狠毒辣些也就罢了,偏你还占了十皇弟王妃的身子,在东都时,十王妃有了身孕,那是你的骨肉吧?”

    “你们以为,这些丑事谁也不说,就谁都不知道么?”

    “大皇姐,你与沈家二公子沈瑾瑜又是何关系呢?只消他入京,你就在鸳墨阁留宿,我一直为此甚感忧虑,若是你要嫁他,将来我与你该如何相互称呼?哈哈,哈哈哈……”

    “还有汐瑶——”

    说到此,平宁眼泪汹涌,可那双灼灼美目里,全都是淋漓尽致的恨!

    “我曾为了讨好你的大哥哥刻意与你亲近,可每次都换来更多的伤害,你可知,其实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了!!”

    “明明是你慕家勾结张氏谋反,为什么七皇兄他们都帮着你,维护你?慕容嫣杀的是你,却要我陪上自己的容貌!连十二都要还俗了来娶你!你可知,你是这世上最可恨,最该恨的女人!”

    “平宁!”祁若翾叫住她,不允她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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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她的泪水花了脸上的妆,黑的,白的,红的,绿的……统统搅和在一起。

    面目全非,丑陋比过戏台上的丑角儿。

    哪里还是什么公主!

    倘若这个公主要做得如此痛苦,如此的表里不一,她不做也罢了,她从来都不稀罕做!

    “我说得不对么?”

    她问众人,众人却不应。

    都无所谓了。

    她只望着汐瑶,曾经她羡慕过的人儿,如今又让她为之掬一把同情泪的人儿……

    “祭祖大典上最厉害的就是你了,别人不晓得,我是知道的。你爱七哥哥,爱到可以为了他去死,就如我爱沈修文。”

    “你演了一场好戏,骗了满朝文武,骗了皇亲国戚,你让他们都以为你恨他,其实,你是在救他。”

    “你真傻啊……”

    她长长的叹息,随后垂下美目,幽幽的说,“七哥哥在蒙国登基做了汗皇,之后,他要娶格尔敦王爷的女儿了,你知道吗?”

    言毕见汐瑶霎时怔忡的脸孔,她温软的弯起眉眼,肯定道,“你不知道。”

    祁云澈要娶宝音了?

    为何不娶呢?

    他如今是蒙国的汗皇,而早格尔敦就与她说过,他会娶他的女儿,他只能娶他的女儿!!

    而她,慕汐瑶!

    她是祁国的璟王妃,她和祁云澈早就不得关系!

    那个被众人都闭口不提的祁云澈,真如颜莫歌说中了,他连他自己都不是。

    那个‘祁云澈’,只存在于慕汐瑶的心里,他爱过她,而她还爱着他!

    见到汐瑶无声落泪,平宁像是达到了目的,她仰起头对天凄凄然的笑,“在这个皇宫里,没有哪个敢说自己是好的,就算做了皇帝……”

    她复又同情的看了祁永晨一眼,“他,也不过是母后你们操纵权利的傀儡。”

    如此,活着有什么意义?

    “你们都惧怕七哥哥会带着蒙军攻破长城,你们都怕死,所以,你们逼丨迫十二和汐瑶成婚,可是他却要大婚了,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也许,根本没那么重要。

    “而我……”她收回了目光,紧握手中的银枪,“好累,我觉得好累……”

    侧目,她将视线远望,看向从人后匆匆赶来的沈修文,她努力对他绽出一个与平日相似的温软笑容,绝望的说,“驸马,你来了。”

    “平……宁……”

    沈修文无疑与每个刚到此处的人一样,他被眼前发生的所震慑了。

    尤为当他看到奄奄一息的祁永晨,当即,无法言喻的痛苦之色爬满他的俊庞,他仓皇失措,深深的折了眉头,连呼吸都在颤抖。

    他的目光和祁永晨的相对在一起,无声无息之间,迸发出地动山摇的悲恸。

    那是……爱!

    但听平宁在此时问他,“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爱人,那时你是如何应我的?”

    良久,沈修文才从血腥的事实里拔回神思,他将闪烁的目光移到他的妻子身上,苦涩的笑道,“我说,你不能杀了自己。”

    “你说了个谎话。”

    平宁好似也再回想那时,神情里有了美好的期许。

    然而那时,她就洞悉了他的秘密……

    “修文,你真的不爱我么?”她执着的问。

    沈修文一步步踉跄的走近,回答却是肯定的,“不爱。”

    只因,他的眼光始终不能从祁永晨的身上移开。

    平宁望见了,心如死灰的淡笑,“也是,若你爱我,为何不碰我呢?你我成亲都两年了,我竟还是个雏儿,我竟……还执迷不悟……”

    来到高高的龙椅前,沈修文顿下步子,他请求道,“放了他可好?”

    平宁摇头,哭得愈发厉害,“不好,不好……我恨他,也恨你!

    !”

    “那……”沈修文从袖中取出一把尖利的匕首,“我们一起死可好?”

可我还是会害怕

    当沈修文将手中的匕首毫无犹豫的***自己的心窝,在那同时,平宁用银枪刺穿了祁永晨的颈项。

    她说,我的驸马才学过人,俊美无双,他能写出最美的诗词,他更能奏出最动人的乐曲。

    她说,我的驸马乃大祁第一才子,名满天下,虽他出身商贾之家,可是,这世间我独爱他一人禾!

    她还说,我的驸马与我的亲哥哥相爱了,我恨他们,却不怨他们,我觉着……他们是这宫里最干净的人呢…妲…

    她还说了许多,可是许多话在谁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中被淹没。

    随后,她已是伤心欲绝,悲痛万分。

    毒药是在何时被她服下,无人得知。

    只晓得纳兰岚还未从丧子的苦海中解脱,便是眼睁睁的望着她另一个孩子呕出黑血,气绝身亡。

    哭声,喊声,慌乱声,纷纷扰扰,烦烦忧忧,重重交叠在一起,乱了谁的神思……

    时隔三个月,祁国又得一位皇帝驾崩了,这与她慕汐瑶有什么关系?

    她在喧嚣吵闹中移身走出畅音阁,无人顾及她,她更不想理会任何人。

    她一生都想逃离这座奢华空洞的宫殿,却只因那一个人心甘情愿的留下,可是如今,此时,他在哪里……

    ……

    这天格外安静。

    置身在赤昭殿内,鼻息里依旧有龙涎香萦绕,一盏孤灯,身边得两只豹儿相伴,午时归来后,汐瑶便坐在内殿的窗边。

    这一坐,一出神,涣散的眼眸因身后的脚步声而再度汇聚,窗外已然黑尽了。

    夏夜的月色撩人得很,蝉鸣声不断,好像在唱歌与那月中的美仙子听。

    汐瑶静坐着长久不动,连豹儿都担心了。

    飞墨舔了舔她的手背,她便低头来对它柔柔一笑,遂拍拍它大颗大脑袋,凌歌见了就吃起干醋来,一个劲的用它的身躯往她身上挤,她却不得心情与它们打闹。

    冷绯玉站在不远处看望了一会儿,待她把两只大家伙使唤走了,才靠近去。

    他目光一路追随了会儿,末了才收回来看那女子,“才过了将将一年两只畜生就被你养得这样大了,难怪近来宫里总是传,璟王妃在赤昭殿里养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黑色大妖兽。”

    汐瑶勾唇道,“那也是你们捣鼓来送给我的。”

    顿了下,她似有出神的说,“再者这皇宫本就是会吃人的,我的豹儿从不咬人。”

    在她对面坐下,冷绯玉沉了口气,忧心忡忡道,“我已命方世林带他的亲信在赤昭殿外连夜把守,你且安心睡个好觉。”

    皇上驾崩了,这会儿太极殿那面,不看也知吵成了什么样子。

    偏生明王人还在广禹州,这不是给了祁煜风一个君临天下的绝好机会么?

    汐瑶出了会儿神,倏的笑道,“安不安心,该食的时候还是要食,该睡的时候照旧要睡……”

    她抬目望冷绯玉,说,“眼下又乱成一团,你不必专诚费心来照顾我,我都知道了的。”

    今日在畅音阁的时候,平宁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好听的,丑陋的……全都说得干净仔细。

    蒙国的新汗皇就要大婚,娶的是第一王爷格尔敦的女儿……

    他的心里还有慕汐瑶吗?

    怕是没有机会再问。

    既是他都决定要娶别人,婚讯都传到祁国来,她对这些害怕蒙国开战,想借她来要挟图亚大汗的人来说,还有何意义?

    冷绯玉最怕她这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漠然事不关己的样子!

    “就是你不信自己,也该相信他。”长久,他才憋出这一句。

    汐瑶还是笑,清清淡淡的神情,眸色里全是安然宁和,“我没有不信啊……”

    她与他过往的种种,经历的一切,都真实的发生过。

    他们是相爱的,可这与他要娶宝音,要大婚,有何干系?

    “只是……我觉得好累……”

    转过身,她将双手交叠在窗边,看着

    外面的孤月,说,“我竟然有些羡慕平宁,至少她敢爱敢恨,可是我,我们……我们什么也不能做,我们只能顺应时局,不断的做出以‘天下大义’当先的选择。”

    对的,错的,总有那么多的理由叫他们身不由己。

    她已经尽力了……

    “近来我时常在想,或许这真的是命,不管重来多少次。”

    冷绯玉起身走近她,望住她单薄的背影,想起在东都,她对他说的关于前世的事……

    便是这个时节,她说时,他竟没有丝毫怀疑,更有而后亲口问了祁云澈,若他将来登基,年号为何?

    云昭。

    祁云澈的随口一说,惊了谁?

    可这年号最终不曾现世,那个让眼前女子牵肠挂肚的男人,已成为蒙国的新皇。

    不禁,冷绯玉忍不住问,“在你说的那个前世……”

    “平宁吗?”都不需他说完,汐瑶就心领神会。

    她浅抿的唇弯了弯,眸光闪动,难得她说着自己都觉得不着边际的疯话,只说给一个人听,那人却深信不疑。

    不知想到了什么,汐瑶苦恼的蹙起眉,却在下一瞬,展颜自嘲的笑了出来。

    “前世啊……”她回想说,“最开始是一样的,纳兰家窥视沈家的财富,而平宁是真心爱上了大哥哥,这桩婚事便被促成了。”

    只她到了今日,听平宁亲口说出真相,才如梦初醒,恍悟就连前世,都是她错怪了她!

    “我大哥哥自幼聪慧过人,才学无双,又生得一张极好看的面皮,连我小时都在心里悄悄想过,若能嫁做他的妻子该多好。”

    沈修文无疑是大祁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无一不让人叹服!

    两年前他奉旨送绣品入京,那万人空巷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他尚公主,不但无人说沈家高攀皇族,甚至,文人间有自来清高的声音道:莫让皇家的贵气,辱没了沈修文那一身超凡脱俗的才气!

    “前世,我与沈家来往并不频繁,只知平宁与大哥哥成婚后,没得两年就传出他有断袖之癖,平宁闹着要和离,还闹进了宫里,纳兰岚贪恋沈家的钱财,且是顾及大哥哥在文人中的深远影响,故而将此事暗自压下,没想到……平宁终以毒计将大哥哥迫丨害致死。”

    初初重生那时,汐瑶担心沈家因此被拖入无止境的皇族争斗里,这忧虑同沈瑾瑜是一样的。

    却不知,他们的兄长自甘沉沦,清贵漠然的脸容下,那颗追求所爱的炙热之心谁也无法阻拦!

    “你可有试着阻挠?”冷绯玉问。

    依着他对汐瑶的了解,既然她洞悉天机,晓得为自己未雨绸缪。

    那么这沈家的事,她怎可能置之不理?

    “你说呢?”她笑着反问,眼中溢出一丝苦楚,又道,“可你看我,白白忙活了这么久,如今是如何呢?”

    祁云澈到底是要君临天下的,只换了个地方。

    她终归要做王妃,可是,是十二王爷的璟王妃!

    “我倒是觉得稀奇了。”她破罐破摔,嬉笑的问,“莫不是我天生皇后命?冷家可是要将十二推出来?”

    “别乱说!”冷绯玉倏的沉色,有些恼火。

    汐瑶便从他神色里看出端倪来,遂改了口,“也是,先皇的密旨我已交给了你……”

    他定能擅用,在恰当的时机。

    冷绯玉不想与她谈政事,缓和了半响,只道,“我来只有一件想与你说——”

    “别说了,我哪儿也不去。”断了他的话,汐瑶将他的好意拒绝得彻底。

    她知道,这是个良机。

    兴许都不用逃,兴许她这会儿就能正大光明的横着走出皇宫去。

    正宣帝连灵柩都不得准备好,祁煜风又该头痛着和纳兰家冷家你死我活的权利争夺,加之平宁寻死前那番话,哪里还顾得了蒙国会怎样?

    图亚汗皇都要大婚了,慕汐瑶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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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他曾经爱过的女人?

    真是要让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冷绯玉气恼的在她耳边低吼,“哪儿也不去?莫不是你甘愿在这宫里老死?我认识的慕汐瑶可不是这个样子!”

    “因为不同了啊……”她茫然的说,周身难抑的颤抖起来,连那张精明的脸容里都是无措。

    正因今生和前世不同了,所以让她察觉老天爷与她开的莫大玩笑!

    看似全然不得关联的种种,暗自里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前世平宁知晓沈修文和祁永晨的孽情,她便快刀斩乱麻,杀了沈修文,做回自私跋扈的公主!

    今生,她不断的努力,不断的求那情,追那爱,卷入其中无法自拔,最后落得凄惨收场……

    汐瑶仿佛从她身上望见了自己。

    “前一世,软弱无依的慕汐瑶嫁与云王,做了那颗掩饰他的棋子,他登基,我为后。可最后我还是死在他面前……就算后来我晓得他是爱我的,定然是爱我,否则怎可能将慕家满门抄斩还留下我的性命?若我不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兴许我还是他的皇后呢……”

    她自语般说着,说得极快,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一幕幕,她在当中不断的找寻,无法控制。

    “可是,可是……我那么傻,那么偏执,我把所有希望托付于他,他终于承受不起了,哪怕他是祁国的天子,哪怕这天下都是他的……”

    所以她死了,她来到这一世。

    她以为她占尽先机,能随心所欲的掌控,逆天改命,然而一切都是她的奢想!!

    “你还记得祭祖大典那日吗?”她问冷绯玉,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裳,像是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

    这举动让他错愕。

    她无比肯定的说,“是我亲手将他推开的,你知,我若不那样做,他必死无疑,也许蒙国都不会护着他……”

    今生,还是她将他推上另一座至高无上的皇位。

    “还有……”

    还有……

    冷绯玉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想出言要汐瑶冷静些,要她别再多想,可她根本控制不住!

    不让她说,她会被自己逼疯的!

    “在前世,你娶了贾婧芝,今生还是会娶她,总有些不会变,变的只是过程。宝音是给他生了一个孩子的,那是他唯一的孩儿,这一世她虽然不能做女皇,但她要嫁给他了吖……不管怎么改变,她还是会为他孕育子嗣,而我……”

    说到这里,汐瑶从榻上滑下,她不敢再说。

    而冷绯玉不需要她再多说。

    ——前生,他是我的全部,他不要我了,我自然就死了——

    他蹲下,扶住她的双肩,看着她彷徨不安的眼说,“他不会不要你,我保证!”

    “可我还是会害怕。”她垂下眸子,都不敢与他对视,逃避的低声喃喃,“我怕我还是会为他死去。”

    她已经不会去怀疑祁云澈的真心了,纵使有了诸多的不同,哪怕他将娶别人为妻。

    倘若她呆在这里,或许他们不能相见,但至少晓得彼此都好好的。

    可倘若,她再为他死去,世间独留他一人,他该怎么办呢?

    她都不敢去想前世的云昭皇帝。

    她终归知道,她欠了他的情再也无法偿还了。

    空寂冰冷的深宫,只能将人心的寂寞和无助放大,无止境的放大……然后用绝望将一切掩埋。

    许久,冷绯玉只能默然的陪眼前的女子深陷桎梏。

    背负了前生的记忆,这对活在此生的她来说必然是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折磨。

    他很想反驳她那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他早已对她深信不疑。

    直至守在外殿的方世林轻声唤他,他才从复杂的思绪里回神。

    深沉的眼眸定定看着汐瑶,他认真道,“你且听我说,他的大婚定在十一月初十,算时日还早得很,为何早早将风声放出来,你自己去想。莫要再拿你那些前世来折磨自己,我只知道,若你死了

    ,他不会独活。”

    向外殿望去一眼,他将声音放得极轻,“纳兰家已与我冷家站在一起,你不愿走也罢,好好照顾自个儿。”

    说罢,他起身站立,由是他身材本就高大,居高临下的看汐瑶,发觉她更加弱小了。

    冷绯玉摇头,眼睛里都是放心不下,便是接着道,“若不是皇上驾崩,陈月泽下月都要娶袁洛星过门了,她这辈子没做成妃子,那可是你的手腕,慕容嫣早死得不知道投胎投上哪家门户去,不提也罢。还有我堂妹冷芊雅——”

    他顿下,扬了扬俊眉,“你可还想听我说下去?”

    汐瑶抬起头望他,眼中是不解。

    这个人,说了那么多没用的话,是在……安慰她么?

    见她好歹有了反映,冷绯玉话语变得毫不留情,“你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爷看了就心烦,你说你怕,可爷瞅着,怎么怕你的人更多呢?”

    汐瑶越听越觉不对,本就难舒展开的眉头深深拧起,看他的眼色里不自觉溢出怒色。

    瞪他?

    会瞪他就对了,就怕她连这点胆色都没了,他才叫一个头痛!

    “本世子识得的慕汐瑶可没那么窝囊,找面镜子好好照照去,你想和十二过日子,十二可不屑,他早就打定主意皈依佛门了。”

    讲完这句,他转身大步行了出去。

    ……

    蒙国王都。

    北境的夜空广阔无垠,星辰在天幕中汇聚成河,比珍贵的宝石更加闪耀。

    大皇宫内,新皇站在整个王都的最高处,俯览着他的皇城。

    白昼里未曾散尽的酷热随风吹拂而来,将他黑色的蟒袍吹得翻飞不止。

    他身形巍然如山,风雨难撼。

    单是望着那袭背影,都让人深信,他定是个强大得无坚不摧的男人,甚至值得一个国家去依靠。

    可是他却始终望着南方,深邃的眸里藏着对一个人的思念。

    身后,一双白皙的藕臂伸来,将他的劲腰抱住。

    “别想她了,好不好?”宝音将头埋在他宽阔的后背,语气里都是心疼。

    那个女人都嫁给他的弟弟了啊……

    逆风吹不散她身上奇特的异香,她将他越缠越紧。

    “婚期都定了,就算你一直站在这里,也不可能真的看到她,放弃吧,我……一直都在。”

    她竭尽所能的想将他说服,每天都变换不同的法子。

    好比这夜,她穿上了祁国女子最爱的打扮,描绘了秀美婉约的妆容,还用上了蛊惑人心智的香……

    她想占据眼前的这个男人,无所不用其极。

    哪怕他连正眼都不瞧她,哪怕对她的付出如若未见。

    默然的等候了会儿,宝音得不到半分回响,她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可她还是不甘心!

    慕汐瑶与他相隔千万里,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继而,她加重了语气再道,“不管你如何想,就算是讨厌我也好,我都不会离开你,我要你一转身最先看见的就是我,我会在你身后一直守护你,等待你。就如我最初和你约定的一样,我会为你生下我们的孩子,我的心只属于你一个人!”

    随着一阵热风迎面吹来,重重的话音被带离向远方……

    谁的心在一点一滴的被沉默瓦解。

    就在宝音真正心灰意冷,松开了紧抱住他的双手时,祁云澈忽的转了身来,抓住她的手臂。

    虽他的面容仍旧冰冷,可他的掌心有着与寻常不同的炙热,灼烧着她的皮肤。

    对上他深潭般的黑瞳,宝音似看见了云开之后的明月。

    她雀跃,满脸忍不住的兴奋,“你肯转身来看我了,你看到我了……”

    她……终于等到了?

为一个女子鞠躬尽瘁

    正宣皇帝驾崩的消息没得几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明王闻讯后已在从广禹州赶回来的路上。对外,皇太后纳兰岚颁懿旨昭告天下:宫中突发瘟疫,皇上不幸染疾身亡。

    寥寥数字,连身为母亲的悲恸都无法叫人看出妲。

    瘟疫?哪里来的瘟疫禾?

    这一次,燕华皇城不如三个月前那般沉寂。

    质疑的声音频频不断,尤其那些对沈修文有着敬仰憧憬之情的文人们。

    一场无中生有的‘瘟疫’,他们的新皇,嫁入沈家的九公主,还有大祁第一才子,命丧得离奇!

    民间早就有传,皇上还未登基以前就与沈修文暗中有了私情,奈何世俗眼光,皇族的压力,才没有在一起。

    后而沈修文尚得平宁公主,只是为了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

    哪怕只是远远相隔,换匆匆一瞥。

    谁还记得前朝被禁的那一支破怨歌?

    眼前就有真实鲜活的怨歌,发生在刚故去不久的皇上和风流的才子之间。

    你以为,将那日被邀进宫中的文人***客,将知晓此事的宫婢太监赶尽杀绝,真相就会被长埋于鲜血之下了吗?

    朝中,皇长子尚且年幼,难当重任,仍旧是两王监国。

    对此举,倒是难得的默契。

    丧钟照旧敲了三万下,欲重建的畅音阁如今早被掀翻,原来的位置上只剩下残砖断墙,废墟一片。

    孤魂野鬼飘不尽,深宫里晚晚都有新的可怖传言。

    谣言四起,更有文人们联名请愿,荒唐的恳求两位太后和监国,将正宣帝与沈才子合葬!

    第十日,神策营护卫军在京中各处以‘对皇族大不敬’之罪,缉拿大批文人,就地处斩,一时间血流成河,京城变成了人人自危的修罗场。

    ……

    七月初二。

    这天沉闷非常,无形中仿似有什么在将人心不断挤压,着实令人无法自如的透一口气。

    天光也不见好,昏黄黯然,瞧着像是要落大雨的前兆。

    午膳汐瑶是与入宫的舅父舅母在赤昭殿一道用的。

    她那素来眼泪颇多的舅母崔氏这次出奇果敢坚强,举止表现端庄得体,未容那些想落井下石的小人予以得逞。

    中年丧子的沈海川,一夜之间苍老如迟暮老人,走在宫中时,把头埋得极低,早没了往日的风采。

    沈家的重担,终归是落到沈瑾瑜一人肩上。

    将人送走后,汐瑶便领着两只豹儿在御花园里旁若无人的散步。

    大丧期间,宫里人来人往,穿的都是一身素白,虽看不到哪里在焚烧什么,可鼻息里就是挥之不去的香火味儿。

    想必近来深夜,私下烧香火纸钱的人不在少数。

    走过蜿蜒的白玉石栏,汐瑶在湖心亭内坐下,飞墨和凌歌随即守在亭外唯一的来路上,闲闲散漫的神情,和它们的主人一个样子。

    不少宫女儿太监远远的望见了,无不是先打一个哆嗦,再小碎步跑远去,连给璟王妃请安的规矩都顾不上了。

    这般倒是好,省得她耳根清静。

    趴在亭边,合眸小憩。

    微风将湖面上吹起涟漪,开得正盛的荷花香味与池塘里的泥土的清香,暂且将那些烛火味驱散。

    她脑中兀自浮出一个人的身影,黑袍广袖,还有飞扬的墨发……

    近来无论是冷绯玉,还是祁若翾,他们各个见了她,都会先问她那一句……走,还是不走?

    宫中气氛压抑,看似人人循规蹈矩,暗自里,外面已然调兵遣将,活动得频繁。

    两王监国的局面不会长久。

    而汐瑶,不得不叹宫里的人是最善变健忘的,眼下谁也顾不上谁了,蒙国会不会发兵与她还有何关系?将实权掌控在自己手里才是真!

    不日前为正宣帝哭灵时,祁煜风从她跟前走过,如同未见,早就因为从蒙国传来的婚讯,将她看作棋盘上的废

    子。

    恍恍然她和皇宫不知在何时起已不得关系了,可是说到离开……

    置身皇宫这座金雕玉砌的囚笼,她在忘不掉的前世和逃不开的今生里辗转不定。

    总有个声音对她说,再想想吧……

    身后,轻缓的脚步靠近,将她从昏昏欲睡的意识中唤醒。

    汐瑶觉得有些稀奇,明明两只豹儿守在亭外,它们知她的喜与不喜,不喜的定会龇牙咧嘴以示警告驱赶,喜的,又不得几个真的有胆子敢靠近。

    故而,她连头都没回,直到那人壮着胆子来到她身后。

    “奴、奴婢给王妃……请安。”

    花萼?

    掀起眼皮,汐瑶转身去,果真见花萼隔着石桌颤巍巍的站在跟前。

    她身着白色孝服,头上只戴了两朵百花,脸色因着打扮更显苍白,双眼红红的,也不知近来哭了多少回。

    看上去都命比纸薄,还得凌歌飞墨两个欺负人的小畜生磨着牙不时发出兽的低吼吓唬她。

    心里叹了声,汐瑶向瞪了豹儿们一眼,那两只觉出她不悦,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到石廊中撒欢去了。

    末了再看向花萼,道,“你家主子去得不冤,太后娘娘也允了将她与我大哥哥合葬在一起,她生前已是说了最是恨我,不知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不是的!”花萼急得向前迈了半步,眼泪忍不住唰的就落下。

    她赶忙用袖子胡乱擦了一通,道,“公主决然没有此意,别人不知,奴婢的心里是最清楚的!”

    “既是如此,我也晓得了。”汐瑶对她淡笑。

    人已去,说这些还有何用呢?

    清眸随意扫向荷塘中那片开得正好的荷花,可惜了这美景无人欣赏,她道,“自来我亦是觉得自己多少对她有所亏欠,她要怨我也是理所应当。”

    “王妃,您千万莫要这样想。”花萼虽悲,神态却坚决,“奴婢早就知道公主有那番心思,只得从旁劝解着,毕竟那是——”

    讲到此处,她自觉语气太过高昂,便硬生生将满腔悲情都强压了下去。

    遂,从袖中取出一方粉色的丝绢递给汐瑶,“这是那日公主去畅音阁前留下的,她吩咐奴婢,找个恰当的时机交给王妃,您看了这个,自己会知道公主是如何想的了。”

    接过了丝帕,汐瑶还没来得及多问,花萼对她匆匆一福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亭子。

    看着那单薄的白色背影远去,不知怎的,竟让人觉得有些决绝。

    没多停留,汐瑶打开丝帕,细细看起来……

    “吾妹汐瑶:

    如此唤你还是第一次,怕也是今生最后一次。

    莫笑我,自入沈家门,我便真心将你当姊妹看待,你不屑抑或不喜,你我都无力改变。

    我生在皇家,富贵荣耀一世,却求不得所爱,人生最苦不过如此。但嫁与你兄,我不悔。

    提笔有书于此,是想告知你听,勿要被我那日所为惊吓,勿要为我已死之实而悲泪,我所言亦真亦假,你心中自有虚实分辨。

    罢了,只有一句交代,你与七哥分分合合,诸多波折,真情非那些被权利蒙蔽双眼之人能看懂。

    我心意决然,借机为你摒除顾虑,待皇兄崩天后,你大可趁虚逃离这无情地。

    信我一次,他们已无心拦你。

    此人情你不用还,放心离开便是。”

    写在丝绢上的数句小楷,汐瑶反复看了几遍,眉间苦涩笑意终是淡淡漾开。

    从不曾想,那始终没走进过她心里的人,早将她以真心对待。

    是沈修文欠了祁羽筠一辈子,她慕汐瑶何德何能受下这一份情啊……

    风吹来,将她手里的丝帕吹落入碧波荡漾的荷塘中,上面的墨迹随着池水晕染开,连同着谁临死前诀别的心意。

    ……

    入夜后,汐瑶刚回赤昭殿,就听闻两个太监窃窃私语。

    说,申时那会儿子,花

    萼给皇太后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一头装死在平宁公主的灵柩前,当场毙命。

    太后娘娘体恤其伺主的心,已下了懿旨,将花萼收为义女,另备一副棺木,明日平宁公主和其驸马出殡时,将她也一并葬入东皇陵。

    汐瑶听了竟不觉得意外,更多在意料之中。

    深夜时,一场磅礴大雨落下,伴着电闪雷鸣,像是要将这天震裂,然到了次日,雨停,天又放了晴,唯留下地上少许水渍,以此告诉众人,昨夜有雨下得极大。

    正如同的幽怨深宫,新旧交替,循环不息……

    ……

    次日,汐瑶未去送那薄命人儿最后一程。

    她在赤昭殿呆了整日,直至傍晚时分,才又带着豹儿们出去散步。

    正逢落日,她择了个能视野极佳角楼望向天边那处,兀自观赏余辉散尽前的美景。

    便是这会儿,又得人来扰她的安宁。

    徐锦衣提着官袍爬上角楼,望到汐瑶背身站在一端,他气还没顺平就先连连哀嚎,“璟王妃让下官好找啊!”

    一听这声音,汐瑶又生出几丝诧异。

    与她要好的统统不见人影,这常年累月不相干的,都一股脑儿的冒了出来。

    怪哉!

    盯着天边尽头的那片火红的晚霞,她头也不回,答道,“徐大人真会说笑,我自然是好找才能让大人找到,若不好找,你认为你真能见到我么?”

    徐锦衣被她说得一愣,连脚步都不由顿下。

    先他在赤昭殿时还专诚问过,管事的小公公不是说,近来璟王妃很是随和,并未因皇上大丧而太过悲痛吗……

    怎的他一来就被她言语所刺?

    “下官……没这么讨王妃的嫌吧?”走到她身后,徐锦衣摸着自己的面皮讪讪。

    汐瑶不喜不怒的斜目看他一眼,道,“蒙国汗皇登基,徐大人奉旨出使,看这一身风尘仆仆,应是刚回京,前来复命吧?”

    “什么都瞒不过王妃这双……聪睿的双眼。”徐锦衣恭维道。

    “大人既是进宫复命,来找我做什么?”她聪睿的眼睛委实不想看见他。

    “话不能这么说啊……”红霞染得徐锦衣那张老奸巨猾的脸庞红润得像是饮了陈年佳酿。

    可汐瑶却觉得,他是这世间少有活得清醒的人!

    他仰头对天长吁短叹,“下官在回京途中才得知皇上驾崩,心下怅然得很。”

    走的时候还在先皇大丧期间,不想回来,新皇又成了先皇,让他这怀着忠君报国之心的小官……情何以堪?

    汐瑶眯起眼怀疑道,“你会怅然?”

    此人在她前世时,被云昭皇帝视为左膀右臂,是大祁史上最年轻的右相,真真不容人小视!

    再想祭祖大典那日,为何会是他带宝音四处闲逛,还逛到了藏墨阁……

    “王妃为何这样望着下官?”

    得徐锦衣笑眯眯的问,汐瑶回神来。

    既然是送上丨门的,她便开成公布的问,“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只有徐大人能为我解惑。”

    他似等这一刻已经许久,只道,“乐意之至。”

    汐瑶直言问,“徐大人到底为谁效命?”

    闻言,徐锦衣眼中毫不遮掩的溢出对她的欣赏之色,“吾皇……果真没有看错人!”

    吾皇?

    真不知道他心里的皇帝到底是哪个!

    才是想罢,再听徐锦衣道,“下官心里的皇帝,自然是——”

    他抱拳对着东皇陵那处深深一拜。

    汐瑶霎时了然。

    他拜的是天烨帝!!

    “所以那日你是奉命行事,把宝音引去藏墨阁,只没想到我先去了一步,我说得对吗?”

    每每想起祭祖大典那天发生的事,汐瑶就觉得蹊跷。

    祁尹政自来是那布棋之人,怎可能对两个儿子

    的密谋未曾洞悉?

    又那么巧,他在时局最混乱时毒发身亡,赛依兰一死,祁云澈回到蒙国继承汗皇之位,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当中被动了多少手脚?

    有多少是旁人不曾察觉的‘理所当然’?

    徐锦衣四下看看,又对汐瑶躬了躬身,“王妃心如明镜,已无需下官多说。”

    低眉看着他那颗状似臣服的脑袋,汐瑶冷笑,“徐大人,做摆布大祁史册的人,可觉得痛快?”

    他不抬头,也不否认,“那也承得皇上厚爱,才委以下官此重任。皇上说,他有那么多儿子,不能独独偏袒一个,如此结果,对诸位王爷才是最好的。”

    如此,祁尹政的每个儿子都可以为自己争,这才是各凭手段!

    “是么……”汐瑶不认同。

    祁尹政将他本该继承皇位的儿子推到了蒙国去,让祁云澈成为汗皇,而后,这一盘散沙,将由谁来收场?

    从袖中取出那封信,汐瑶将它交给徐锦衣,“我对这些事无兴趣,既然大人喜欢,又难得在回京后还惦记着我,这样东西我就交给你了。我想,你定能擅用。”

    徐锦衣双手把信接过,只看了一眼,意外的颜色便在他脸皮上忽闪起来。

    他忍住大喜,遂再卖乖的问,“王妃……是不是还漏了一样没给下官?”

    汐瑶对他正以脸容,“为何你不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再问我呢?”

    看先皇写给明王殿下的亲笔信?

    徐锦衣有些汗颜。

    汐瑶侧身看向远处,道,“别说你不敢。”

    “倒不是不敢……”他假装谦虚道。

    二人正说着话,从角楼西面走来一行人。

    他们停下交谈,同时向那处看去,就见一群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缓缓行来,那是今日为平宁公主出殡的贵女们。

    看她们前往的方向,应当是皇太后的寝宫。

    再过一阵子,兴许就要改口称纳兰岚为太皇太后了。

    当先的两张脸孔,汐瑶有许久不见,两个都是她曾经的好妹妹。

    而今她在高楼处,她们从下面经过,心中是怎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呢?

    恍如隔世?还是想唏嘘一声便作罢了?

    曾经……

    那些也都只是曾经。

    徐锦衣眼色极尖,来人还未走到角楼最近处,他就先叹道,“慕二小姐的腿脚看起来应是好得差不多了,虽还有些跛,但不留心是看不出来的,着实不易,着实不易……”

    言毕他再将脖子探长些,盯着慕汐灵旁边的女子,大惊小怪,“哎呀……没想到左相家千金肚子有这样大了,难为了四方侯,圣上这一去,怕是孩子满月了才能行洞房之礼吧!”

    听他大不敬的絮絮叨叨,汐瑶听了只觉好笑,况且他说得也没错。

    “这些时日徐大人不在京城,消息却灵通得让人心生佩服。”

    “王妃太看得起下官了。”徐锦衣闲闲的与她搭话,“只下官也有一事至今不明。”

    “说来听听。”

    “如今下面那二位对于王妃来说,要捏死实在太容易,为何还要委屈了四方侯,娶她们过门呢?”

    “徐大人,你真是好胆色!”汐瑶开始有些明白,为何祁尹政会重用他了。

    她美目注视着下方经过的人儿,若有所想的说,“你不会不知我的用意。”

    看,就在他们说话这会儿子,下面那干女眷不知缘何停了下来,还起了争执。

    站在高处的人一目了然,那当中分成两边对立,一边是大祁尽忠,建功无数的慕家二小姐慕汐婵,一边是左相之女袁洛星。

    吵什么呢?

    皇上都驾鹤西去了,为一个陈月泽?

    不,她们一生都只为自己!

    “我为何要捏死他们?”汐瑶好笑道,“看她们自相残杀不是更好?”

    死对这京城里的是非之人来说,那都是天大

    的恩赐和解脱。

    再说,她们还不想死。

    徐锦衣眉目间满是清明,不禁又说起恭维话,“可惜王妃是个女子,否则下官真是……”

    “不用太失望。”汐瑶打住他将说的话,目光垂下定在他手里的信上,“你还有机会为一个女子鞠躬尽瘁。”

    祁尹政最终选了他的三儿子?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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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821/ 第一时间欣赏嫡女策,素手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苏若鸢所写的《嫡女策,素手天下》为转载作品,嫡女策,素手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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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策,素手天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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