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绝顶的伪君子
徐锦衣还来不及揣摩汐瑶话里暗藏的意思,角楼下,贵女们已然越吵越烈。
慕汐婵怒视袁洛星身旁的女子,疾言厉色,“身在禁宫,话切莫乱说!袁四小姐口口声声道我慕家勾结张家谋逆,可有证据?!”
话罢了,她身后立刻有人连声附和禾。
张家一事过去许久,皇上又将将驾崩,在这会儿提及这些,不知人有何居心妲!
再者慕家一门忠烈,不然怎可能出了两位王妃?
不用细细思绪都知,慕汐婵能有这样多的人帮腔,无非是因为她的长姐,还有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现如今都做了亲王的正妃。
汐瑶闻声再度往下看去,一眼就瞧见了慕汐婵口中所指的‘袁四小姐’。
她是袁洛星的庶妹之一,具体叫个什么名字,汐瑶一时想不起来,只晓得此女虽是庶出,可因为外祖父在地方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母亲也很会为人,便是在袁家相当得脸。
否则袁洛星也不会将她带在身旁。
单瞧她此时端的就是一副存心找茬的好气魄,若背后无人撑腰,她哪里敢在宫里放肆。
再听她以言语相激道,“慕家出了两位王妃,这倒是不假,可这与慕二小姐有何关系呢?”
慕汐婵脸貌一僵,连带她身后的支持者都齐齐哑声。
是啊,慕家一连出了两位王妃,虽说是无限荣耀,可对如今慕家的二小姐来说,这才是致命的打击!
她花开遍地的大儒爹爹到底可有与张家勾结?
京城里早就传遍了,慕汐婵没有死在洛州,能从大火里捡得一条命来,都得多亏得现如今的璟王妃,她的大姐姐慕汐瑶够本事!
更有人云亦云,说武安侯正是因为得知慕坚与张家一起归顺了前朝轩辕氏,密谋造反,才反被设计,战死在巫峡关。
先帝体恤慕汐瑶,又欣赏她聪慧过人,故才有东都赐婚,让她亲自到河黍戴罪立功。
她将慕汐婵救回来,寻名医为其医治,那叫做不计前嫌!
就说前几日,性子生冷的裴王妃难得在王府办了个小小的茶会,不是没有叫上慕汐婵么。
还有啊,四方侯早就表示要娶了她做夫人,且不说生生横挡出来的袁洛星,那慕汐瑶有通天的本事,依着她与陈月泽的交情,何以不为自己的二妹妹说上两句话?
提起这慕家三姐妹,真是道不尽的稀奇,说不完的是非。
一双双怀疑的眼睛看向慕汐婵,那些流言蜚语兀自在人心里翻腾。
起先还帮着她说话的女子们都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假使那两位王妃并不待见她,那她们又何苦去得罪左相家的千金?
看看袁洛星那圆鼓鼓的肚子,纵使还没过门,纵使太公主不喜,这四方侯夫人的位置已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一下子尝到被孤立的滋味儿,慕汐婵眼眶霎时通红。
咬着下唇,忍着眼泪,她看着袁四小姐道,“我大姐姐和三妹妹身为王妃,是与我不得关系,要拿出来说的是你们,到底是何意思,有什么居心,不如今日索性都说穿了,说个痛快可好?”
她将在场的众女眷逐一望遍,见人都默不作声了,才是冷冷的笑了一笑,又道,“你们如何说我都好,借我两个姊妹奚落我更无所谓,可若是谁要再污蔑我慕家忠烈英魂,我就是死都要告到两位太后娘娘那里去!”
此话一出,果真吓煞了几张娇俏脸孔,连带那袁四小姐也颇惊。
慕家忠烈英魂……
听到这里,汐瑶不禁勾起一笑。
这话说出来唬唬外人还尚可,却不巧被她听去,是连她都忍不住摇头。
倘若世间真有黄泉路,不知祖父和爹爹可有在路上等慕坚一等!
下方,袁洛星适时的责难了她的四妹妹两句,随后一手撑在后腰上,挺着肚子走上前去,对慕汐婵和颜悦色道,“我这四妹妹是个等不上台面的,你莫要往心里去。方才我说那话并非你想的意思。”
慕汐婵涩涩一笑,明知她在演戏,碍着那么多双眼睛,只好问,“那是何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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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洛星道,“我并非阻拦你去宁喜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只我姑母也在……”
说到此,她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更看了看周围的人,再接着道,“太后娘娘与我姑母自来不和,尤为近来更甚,就拿早先来说,刘小姐就因为她爹爹前日在朝中一番话,被……我不说你们也看见了,之余慕家……”
一门忠烈是没错,可也正是因为此,慕汐灵在纳兰岚和袁雪飞哪出都不讨好!
那慕汐瑶就更不用说了,就是孝淑敏太后望见她,心情都无比复杂。
毫无依靠的慕汐婵在新皇刚驾崩的节骨眼上出现,不是明摆着走出去做撒气筒么?
主动拉起她的手,袁洛星处处都似为她着想,“你身子刚好,我怕你去了之后无端端被牵累,才道不若你先行回避,不想被误会了意思,是我考虑不周,你可别要怨我啊……”
她说完,就有贵女出来圆场,“原来袁小姐是这个意思,误会,都是误会!”
那袁四小姐也对慕汐婵歉意道,“是我轻信外面那些荒唐可笑的传言,慕二小姐莫往心里去,茜儿在这厢给你赔不是了。”
罢了她就盈盈欠了欠身,规规矩矩的作了礼。
看到此处,徐锦衣不由叹道,“下面的诸位小姐们年纪轻轻,可这台阶摆得还真不错。”
他身为官场中人,或许在各派大臣之间游刃有余,可是对女人之间这些弯弯绕绕……
能看出那袁四小姐以身做了台阶给慕汐婵顺着踩下去,已是他眼界非凡。
而汐瑶已见怪不怪。
想她两年前才子宴进宫时就危机重重,遭了袁雪飞一个随性的设计。
眼皮底下的,都是些惯用伎俩而已。
宫里那几位得道千年的老妖精,早就不屑用了。
望慕汐婵根本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汐瑶笑道,“我这二妹妹自小就是个烈性子,这还没完呢。”
“没完?!”徐锦衣都已把目光收回,闻她一说,又把头伸出围墙向下看去。
果真,待袁四小姐起身后,慕汐婵不领情道,“许你家姐姐对我是好意,不过要说到你?呵……”
轻笑了一声,她根本没想与谁留半分情面,“哪个不晓得月泽要娶我为正妻?袁太妃因此怪罪于我,这我都认了,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庶出女,就想为你姐姐和她肚子里还不得名分的孩子出头?”
话音方落,众女眷无不愕然变色。
袁洛星更是茫然又委屈,她那近六个月的身子人人都望在眼里。
先有祭祖大典上先皇毒发而亡,她被告知婚事只能在大丧之后从简置办,这些她统统都应下,只因……
肚子等不得了!
可不想平宁公主在畅音阁发了狂性,一年才将过半,接连崩天了两位皇上,外面都在笑话她,说她孩子出世都还‘待字闺中’。
爹爹成日见了她便只有叹气,恨不得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就在三日前,太公主亲自来相府见她,竟是要她答应和慕汐婵一起嫁与陈月泽!
迎着袁洛星酸涩的目光,就着她还握着自己的手,慕汐婵反手将她紧紧抓住,语气里尽是不善,“星儿,你且放心,将来你我入了侯府,大家平起平坐!”
她们都做陈月泽的四方侯夫人,平妻……
想当初慕汐婵最是反对张恩慈入慕府,那平妻是意思,她还不晓得么?!
说出来好听,可终归有一个是妾!
转瞬间袁洛星就显出弱势,她标志的美人脸被身上白色的衣裙衬得楚楚可怜,眼泪在美目里闪烁着,道,“你怨我是应该的,我自知月泽心里的人是你,我……”
“莫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慕汐婵一口打断她,道,“事已至此,我定会好好的照顾你!”
望她们红着眼眶,泪眼里明刀暗枪使个不停,徐锦衣不得耐心了,蹙眉道,“下官真想与那两位小姐一人送一把宝剑!”
让她们互相砍杀一番,都比眼下看着来得痛快!
汐瑶失笑道,“徐大人别急,正到了精彩之处。”
才听她说
完,忽然失措的尖叫声近乎划破这处上方的天空,随之,角楼下乱成一团!!
袁洛星已坐倒在地上,惨白的小脸只有痛苦的表情,周围的女子们涌上去关切的关切,搀扶的搀扶,眼看着鲜血从她身下溢出,染红了白纱孝服。
伺候贵女们的太监和宫婢们都被吓着了,这是动了胎气啊!
慕汐婵被挤到一边,此时再耍不起狠,也说不出刻薄话。
唯有僵滞的站立,听那一声声对她的指责。
“这……”徐锦衣在上面望得一清二楚。
将才就在汐瑶说完那句的同时,是袁洛星猛然间往后狠狠仰倒去,自个儿摔着了?
发生得太快,就是周围的人都反应不及,单一瞬间,像是她被慕汐婵推了一把……
徐锦衣目瞪口呆,“这就是所谓的……栽赃嫁祸?”
汐瑶看他表情艰难,很是难理解,又很是无法不理解!
她淡笑,“大人觉得女子间的争斗,与朝堂上相比又如何?”
徐锦衣都没做多想就道,“自然是不能比的!朝堂上谈论的是国家大事,民生百态,才将……才将虽让下官长了眼界,只细细一想……”
“你觉得也不过如此?”汐瑶问。
徐锦衣面僵僵,找不到更好的说辞,便点了点头。
汐瑶与他见解不同,“可是这么多年了,太后娘娘与袁太妃也是这样过来的。”
“太后娘娘与袁太妃的手段更要高明许多。”徐锦衣奸猾道,“王妃可是将慕二小姐与袁小姐抬得……太高?”
“有吗?”汐瑶扬眉。
直至袁洛星被抬往太医院方向,她抬首来,再不看多看,娓娓道,“今日我会在这里,是因为赤昭殿里有个小公公同我说,此地看落日极美,想来徐大人也是从他那处得知,否则怎晓得来这处找我。”
“王妃的意思是……你是被人故意引来的?”徐锦衣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汐瑶不否认,“我先没想那么多,奴才讨好主子的花样多得很。我喜在午膳和晚膳后出来溜两圈,宫里头人人都晓得。”
没想到竟然被利用了。
她亦是看着好戏,慢慢理清的思绪。
闻言,徐锦衣不免再探头出去多望一眼。
下方人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慕汐婵一人孤身站立,在她旁边不远处,两个宫婢和一个太监安安静静的候着。
看起来像是等候她差遣,只刚才发生那么大的事,袁洛星肚子里的又是四方侯的骨肉,说他们是在盯着慕汐婵的行踪也不为过。
徐锦衣疑惑,“慕二小姐专诚引王妃来看戏?”
看她如何迫丨害袁洛星?
“二妹妹引我来,是想让我看她受人欺辱的模样,以此提醒我,她是慕家的人,与我还有灵儿此生都脱不了干系。”
慕汐婵腿脚利落之后,忙不迭的想嫁给陈月泽,这当中诸多阻挠,她不得依附,慕汐灵断不会帮她,她自然会把注意打到汐瑶身上。
“至于星儿……”
说起她,汐瑶淡然的神情里多出一丝残忍,“她肚子里的孩子本就生不出来,算算日子也差不离了,恐是她自己察觉异样,借了这个机会对付婵儿吧。”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能看到一场风波暗涌的好戏。
一个赛过一个的机灵,一个比一个想得更加的深远。
如此这般,徐锦衣还敢小视她们么?
“下官心悦诚服!”他惭愧低头。
汐瑶已是意兴阑珊。
看着这天色渐暗,这皇宫又将置于夜色之下,十年百年如一日。
变的,只有在宫里争斗的人。
她从未喜欢过这里,为何如今还要留下呢?
思绪不觉间又飘忽到远处去了,得徐锦衣又在耳边道,“并非下官怀疑王妃,只是……”
他露出费解,如同真的不明,“王妃为何会晓得袁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生不
下来?”
汐瑶斜目诡异的看他,那眼色刚扫过去,他即刻假装窝囊低头。
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伪君子!
对着这样一个十分动人察言观色,装愚钝看人心的朝臣,汐瑶都有些想过一把做女皇的瘾了!
“告诉你也无妨。”她欣然道,“星儿最初得知自己有孕时,就曾动过不要的念头,只被一个人劝下了,那人同她说,四方侯是个心软的,借此机会告诉了他,加上左相的威望,就是顾及着这个孩子,太公主和陈国公也只能将人迎进门了。”
一边说,汐瑶回想起当日在煜王府外那一幕,还有颜莫歌告知她这些时候那极其得意的坏嘴脸。
不禁,她才察觉对那嘴毒的玉面公子甚是想念。
半响闪神,末了她才继续道,“只可惜劝解星儿的那个人别有用意,不是个心善的,故而在约谈她时,就与她的茶水里落了一些东西。”
袁洛星的孩子怎可能生得出来呢?
初初时候,是她不珍惜陈月泽。
而如今,陈月泽已经不会爱了。
“这孩子最多长到五个月就会变成死胎,算算时日,她这肚子该满六个足月了,再不想法子将其排出体内,她性命堪忧。”
汐瑶话音平静的说罢了,幽然叹息,“二妹妹千算万算,不曾算到星儿舍得拿腹中的孩儿来设计她,舍不得也要舍得的事,送上丨门的替死鬼,唉……”
前世她被人算计,今生她算计别人。
直至此时,光是看看都唏嘘不已。
有什么意思?就算争赢了,能得什么?
陈月泽的心?
他早就是个无心的人……
见汐瑶神色眉眼尽是怅然,徐锦衣对她假装宽慰道,“王妃还请看开一些,宫里就是如此了,况且,离了这深宫,外面,人心一样险恶。”
“徐大人言之有理,那么——”
“那么?”
迎着慕汐瑶递给自己的诡笑之色,徐锦衣忽然觉得不太妙。
遂听她吩咐道,“既然徐大人知道了今日发生的来龙去脉,烦请多跑一趟,将此事巨细不漏的告知四方侯吧。”
徐锦衣默了默,摊上不想管的事,他忽然感到很苦恼。
还没等他想个说辞推拒,汐瑶再道,“对了,关于死胎一事,找关御医给星儿看看吧,他定能望出蹊跷。”
即便举世无双的陈公子已然不会再爱,汐瑶也不忍心让慕汐婵和袁洛星之流站在他身旁,将那些世俗苦恼带给他。
璟王妃用的是命令的语气,他拒绝不得。
左思右想,明知会得罪人,也只有咬牙应下,“下官定不负王妃所托。”
“没事了,大人请回吧,莫扰我清静。”来人不得利用价值,汐瑶连官腔都不与他多打。
徐锦衣老实的转身,行了两步,才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骂着自己的记性,又折返回来。
汐瑶同时转身,与他一记‘早有所料’的笑,“还有何事?”
藏匿在先帝身边的红人碎步移上前,靠近了那女子,之余四下环顾,生怕被谁瞧见当成把斌抓去。
其后,他才鬼祟道,“王妃不想知道下官此次出行北境有何收获,或者……有没有受谁人之托吗?”
“我想哪怕是祁煜风和祁明夏都不曾想到,钦天监的徐大人,芝麻小官,竟得先帝委以重任,更甚亲自插手祁国国运兴衰,谁主国君?”
汐瑶伸出芊芊素指,指向徐锦衣放她刚才给他的那封信的胸口位置,笑盈盈的威丨胁,“可是我是小女子,这天下兴亡同我没有丝毫关系,徐大人信不信,若我疯起来,比平宁公主还可怕几分呢……”
数步,已是天涯
不管徐锦衣可否有被汐瑶这番话吓到,但他知晓她的心思,他便能装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如了她的心意。
自古没有哪个帝王会讨厌这样会看脸色,又聪明非常的朝臣。
大抵宠臣都是这么来的吧…禾…
对徐锦衣而言,当时秋试一举夺魁,殿试上得天烨皇帝的赏识,其后暗中被收为己用,一切都是他自愿而为。
身为先帝的宠臣,祁尹政更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他自行选择将来想要侍奉的英主妲。
由始至终,在这场祁国最高权利的争夺里,他都站在远处静观,对每个人都了如指掌。
倘若要他冒大不敬一一评价之,眼前的这个女子,慕汐瑶,徐锦衣对她当刮目相看。
所以,当她挑起眉梢假意要挟,他所做的,不过是敛起锋芒,心甘情愿的臣服,道,“下官自是相信王妃的本事。”
一个能驯服蒙国汗皇的女人,本事到底有多大呢?
徐锦衣不敢妄自揣度。
他从袖袍里取出一物,恭恭敬敬的呈给她,“此番蒙国一行,下官有幸亲眼得见新汗皇的登基大典,之后夜宴对谈,汗皇托付下官,将此物转交王妃。”
在他手里捧起的是一支鎏金蝴蝶钗。
汐瑶定定望住,半响没有伸手去接。
脸容上神情早已在望见那钗的刹那僵滞,随后激荡不止,变化翻涌,平静的黑瞳深处,惊涛骇浪连连被掀起,再无法维持淡然之姿……
这支钗她太熟悉不过!
这是爹爹留给她的宝贝,原本有一对,一支在冷绯玉那儿,一支在祁云澈的手里。
几番辗转,两支都被那一人独得,其后他只还了她一半,虽从未曾说过,可他们彼此不是将这钗实为信物,以此定情了么?
如今他让徐锦衣把这支带来交还,是什么意思呢?
当真要如此狠心?!
是她又算错了?
是她误解了他,还是太高估自己?
一时间,汐瑶僵若木鸡,定眼看着徐锦衣捧起的钗,不接,不敢接!空落落的心无处安放,他……是何意思?
都未等她准备好,更不及她开口,徐锦衣抬头来探视了她的脸容一眼,道,“汗皇只要下官将此钗转交王妃,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
是否已没有必要说?
是啊……他都将要大婚,她早已是祁国的璟王妃,他们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这些她不是一直都晓得么?
既然她清楚明白,祁云澈是何等人物?他又怎不知?!
不觉,汐瑶仰起头往北方的天边看去,彼时天色已黯然,晚霞逐渐被那抹愈渐深浓的蓝所淹没。
视线穿过一层层错落的宫殿,尽头是即将来临的黑暗。
她望不见他,也许永远都无法再望见了。
静默了良久良久,她总算抬手伸向那支钗,竟是能望见自己的手在颤抖!
当指尖触及钗上的蝶翅时,冰凉的触感霎时刺痛了她!
她浑然僵滞,遂即眼底泛出决绝狠厉之色,强迫自己一鼓作气把蝶钗牢牢的握在手中,转身,她背对徐锦衣,深深的颤栗着呼吸……
单薄的蝶翅犹如利刃,刺入她的掌心。
何为痛?
徐锦衣将她所有反映如若未见,连头都不再抬,只道,“若王妃没什么吩咐,那下官就告退了。”
出宫之后,他还要跑一趟四方侯府,都不晓得那位风流成性的侯爷在不在自家府上。
转身之余,忽而听闻那女子问,“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来着?”
徐锦衣微微愣了愣,这回是真的不晓得她问的用意了。
便是如实作答道,“今日七月初二。”
“七月……”汐瑶眼色涣散,连语气都飘忽得很,“原来才是七月啊……”
……
天色暗尽了,她领着两只豹儿回赤昭殿。
殿内光亮大作,孝淑敏太后早已恭候多时。
汐瑶行入,见得冷筱晴一身素白缎袍,端庄的坐在正中榻上,四周皆是伺候她多年的心腹。
尤为在她旁侧,一个老嬷嬷双手捧着沉木托盘,盘中独放置了一杯酒。
“不知母后驾到,臣媳有失远迎。”
定步在殿中,汐瑶只有嘴上的恭迎和歉意,身姿却站得挺拔,连礼都未行。
可就是这般落落大方,坦荡如初的模样,如何都叫人讨厌不起来。
罢了,冷筱晴本就不在意这些。
若非必要,她又怎会来此?
打量着与自己相隔数步的人儿,冷筱晴先望她不卑不亢的站姿,再看她得体的穿戴,最后温淡的眸光落在那张平静无澜的脸容上。
她看上去是那样年轻,虽不能称作国色天香,也不胜倾城之貌,可现下她正是最美好之时。
她有冰肌玉骨,肤白胜雪;她有明眸皓齿,明艳动人;更难得的是,她蕙质兰心,聪明过人。
也或许正是太聪明,太过于事事计较,于是才有了今日之苦果。
单是一张看似毫无情绪起伏的美丽容颜下,已有了与她年龄不相搭称的沧桑。
这深宫是最磨人心的地方。
活在这里面的,都是可怜可悲之人。
“汐瑶,你过来。”静得一会儿,冷筱晴向她绽出一抹平和的笑,伸手与她。
汐瑶应声往前,将手交到那只柔软却有了少许皱纹的素手中。
她坐到了她的身边去。
这下,两个人离得更近了。
冷筱晴缓缓的说,“哀家最初听先皇提起你,是在武安侯才将故去没多久,先皇说你虽出身将门世家,却是个难得秀外慧中的人儿,不会舞刀弄枪,也不喜多外出,这些都不打紧,你这样的性子,定是温柔似水,将你指给老七,他会喜欢的。”
喜欢?
汐瑶立刻溢出嘲讽之色。
若皇上不想收回慕家的兵权,没看中她孤弱无依,怎会有那样的念头?
“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轻拍了下她的手,冷筱晴语态宽慰柔和,转瞬间,她忽然问,“你觉得赛依兰是个怎样的女人?”
这却是让汐瑶诧异了。
当今祁国的太后娘娘,问她对蒙国前一任女汗皇有何看法?
疑惑才流露出来,冷筱晴又狡猾道,“你知哀家问的是何意思。”
那是女人之间才能体味的醋意,虽淡,但是真正存在的。
汐瑶想了想,回忆着说道,“女皇十分的聪明,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还有呢?”冷筱晴继续问。
想起赛依兰对自己的杀伐果决的手段,汐瑶觉得她是个心肠太硬的女人。
可再想那日出了山庄后,她对颜莫歌的语色表情,与一般慈母毫无差别。
汐瑶展眉一笑,道,“我说不清楚,毕竟与女皇相处不多,可我自认不蠢,她却能精准的利用我软处,将我拿捏控制得极好,我觉得无论身为女人,母亲,还有女皇,她都极厉害。”
此话深得冷筱晴的心,她点头附和,“哀家觉得也是这样呢,如若不然,先帝怎会对她念念不忘。”
“不过……”冷筱晴看着汐瑶的眼,笑道,“她对付你,只因你乱了她最在意的儿子的心,而最开始,先皇有意为你和老七指婚,只想把一个远离尘世的简单女子嫁他为妻,让他能在纷乱世事中,从你之处寻获一片安宁。”
京城里那么多的贵女,祁尹政在为他的儿子做选择时,何以偏生就看中了慕汐瑶?
“要收回你慕家的兵权,法子有很多,若只是为此,犯不着赔上一位皇子。而单只是让其他王爷放松对老七的戒备,先皇大可随便指个大臣家的女儿,哪怕是庶女都可以,你知的,天子手握天下苍生,要做什么不行?”
既是这般,你还认为自己只是一颗用以掩饰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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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之余慕凛的死还和赛依兰有关!
汐瑶不言。
她才将将从徐锦衣那里取回了另一半蝴蝶钗,现下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冷筱晴不理会她心绪变化,接着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先皇最初打定的是这个主意,只后来才察觉你爹爹真正的死因,又在南巡时见你机敏非常,那慕容家的小姐,还有左相的女儿,几次三番对你施计,你都能够化险为夷,倒是令人有些许失望。最最关键是,你对老七无意,先皇也就由着你们去了。”
祁云澈是祁尹政深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儿,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他如何不为他处处都考虑周详啊……
听了这些,在此时,汐瑶唯有叹息,“所以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引得煜王与明王对我相争,我才会入宫为女官。”
早就变了,早已面目全非。
她曾为哪个所利用,又在她早就洞悉的命运里如何挣扎,都成过往。
“人算不如天算。”冷筱晴浅笑道。
“那日在祭祖大典上,你们打打杀杀,争执得激烈,谁也没注意先皇在弥留之际,一直在与我说话。他说他早做了安排,只要哀家耐心看下去便是,他还说,没想过最后在他身边的人是我。”
这一生,祁尹政有太多女人。
高贵如纳兰岚,妖艳如袁雪飞,后宫佳丽三千,三千颜色各不相同。
而冷筱晴,没有绝色的容貌,不得过人的智慧。
她淡得如同御花园中那朵最不起眼的白牡丹,虽品种珍贵,却无法在诸多色彩艳丽的花朵里脱颖而出。
“哀家在宫里二十年,和活死人无异。不知喜乐,不知悲苦,唯有一双儿女为伴,这算得是此生老天与我的最大恩赐了。”
回想此生,冷筱晴在母亲的提点下,于水深火热的深宫里步步小心,直至今日的位置。
再大的风浪都无法撩动她的心和眼,她是这座皇宫的过客,一直恪守陈规,完成她该做的事。
“哀家从不曾想过,先皇会将最大的期待寄托于哀家身上,现今,终于到了这一刻。”
说着,她放开汐瑶的手,站了起来。
微微昂首,视线望的却不是这宫殿的任何一处。
她看的是将来。
轻荡着涟漪的酒送到汐瑶面前,冷筱晴的话语变得冰凉,她说,“老七是哀家带大的,你是他的女人,不管他还要不要你,哀家也绝不允许你在十二的身边,这份苦心,你能否体会都罢了。”
在这场漫无止境的争斗中,真正的赢家,到底是谁?
……
汐瑶连问都不曾多问,毫不犹豫的饮下了那杯酒液。
是生是死,全然不得关系了。
耳边,闻冷筱晴语意深长的说,“走吧,往后这天下,是我冷家的天下。”
那酒顺着咽喉滑进腹中,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甘甜泛苦味道,还带着些许酸涩,她还没细细品味就失去了知觉。
在意识飘散的最后一刻,她不知自己是否会真的死去。
她不相信暗藏智慧的孝淑敏太后真的会要她的命,可,谁知道呢?
纵使人算不过天,还不是一样不服输的在这命中挣扎着么?
走?
而倘若她还能活着,她要去哪里,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属?
……
梦境。
满眼都是白茫茫的浓雾,她站于其中,不知身在何处。
“汐瑶,汐瑶……”
仿佛有人在唤她,那人是谁?
“汐瑶,汐瑶……”
温润沉哑的声线,声声盘旋于她脑海,缠绕在她周身,竟是那么的熟悉。
她记得的,她快要想起来了,曾几何时,她和他相守相依,眷恋痴缠。
人活于世,最美不过如此。
眼前迷雾逐渐散去,她望见一人站在不
远处,他穿着金色的华袍,高贵无匹的龙纹攀附着他完美的身形。
他负手于身后,唇角上扬,用幽寂而深沉的视线望着她。
看清他的面容,汐瑶差点脱口叫出他的名字,可是转瞬,她觉出不同。
那是一张过于成熟内敛的俊庞,他深邃的眼虽始终望着她,眼底深处早已是海纳百川,连星辰都要陨落于其中的包容。
他的眼能看透世间的一切,他掌控着一切。
只那一切,早已和她无关。
“你是……皇上!!”颤抖着话音,汐瑶行上前去,想靠他近些,再近一些!
可无论她如何走,彼此都只能隔着数步的距离,数步,已是天涯。
祁云澈对她笑着,透着眷恋的目光久久凝视她,久久之后,才道,“我一直在望着你,只是,你不知。”
他一直在看着她?在哪里看?
她又怎会知?
但她终究是认出来了,面前的人是云昭皇帝,前世的祁云澈!!
汐瑶混乱非常,“你……我……这是在哪里?”
她望向四下,除了他和她,周遭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这让她略感不安,不禁自语,“难道我死了么?”
祁云澈失声的浅笑,“还没有,你莫怕。”
没有?
“你怎么知道?”她望回他,同时想起自己饮过一杯酒。
接着,由那杯酒开始,她想起冷筱晴对她说的话,想起角楼下发生的一幕,想起徐锦衣从怀中取出那支蝴蝶钗,替那一人送还了她……
想到此,汐瑶脸容上显出落寞之色,又道,“我不怕,我不怕的……”
这世间有比死更可怕的,她早已不怕死。
出神间,祁云澈忽而问她,“汐瑶,重活一世,欢喜吗?”
“你知道?”对上他明亮温软的眼眸,她又愣住。
对了,他说他一直在看着她的。
汐瑶想了想,依着心思诚实的回答,“起先我觉得好,后来,而今……”
她蹙起眉头,气馁得连眼前最妙不可言的存在都忘记深究。
祁云澈笑着再问,“那你甘心吗?”
甘心?
得这两个字,她立刻凝色,肯定的说,“我不甘心!”
分明是老天给了她重活的机会,为何又不让她得偿所愿?她明明做了那么多,难道那么多都是白费力气?
“既是不甘心,就快些醒来吧,去找他。”
他?
“他是哪个?”她又犯糊涂了。
望回那张近乎没有差别的脸,他对她笑得这样好看,这样窝心,汐瑶兀自奇怪,“你不是在这里吗。”
那她还要去找谁?
“我是他,并非他。”祁云澈耐心道。
恍恍然中,汐瑶好似想起一些,那让她更为失落,“可是他要娶别人,他不要我了。”
她再看着眼前人,满腹委屈的说,“你也是。”
闻言,祁云澈微有一怔,暗黑无边的眸中有苦楚之色滑过,极快,转瞬不见,只是他笑意不再,“我没有不要你,他也是。”
她早就不信了,唯有怀疑,“如何证明?”
“你去找他不就知道了。”他半哄半骗。
汐瑶将信将疑,“既然你说你是他又并非他,我去找他得到的答案,与在你这里得到的答案岂会相同?”
“你果真和从前不一样了。”祁云澈有少许意外,随后意味非常的叹息,“这样……很好。”
遂,笑意再度盈满他暗藏流光的星眸,“我已不重要,他才重要。”
“可我现在就想听你说!”她坚持。
他却比她固执,面对她沉默了少许,只道,“他在等你。”
……
再醒来,已是两天后。
先是轻微不断的颠簸感,晃得汐瑶头晕目眩,接着是谁熟悉的对话声,一如从前的带着俏皮的调调,相互打趣。
这情景令她好生怀念。
费力的睁开眼,她发觉自己置身一辆宽敞马车里。
车内被塞下一张柔软无比的大床,她人正躺于其中,旁边还有个固定的四方桌。
桌上的香炉内,凝神的淡香袅袅不断,炉子旁边放有一支锦盒,靠着车壁处,还得一坛……酒?
汐瑶很是不解。
这三样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怎的就放到了一处?
脑中一片空白,她仿佛做了一个梦,那梦让她辗转反侧,心如刀绞的滋味还残留在心间,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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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在等我,那你呢……
“怎么……会这样?”
捂住闷痛不已的心口,汐瑶蹙起黛眉不明自语。
一时间,她想不起任何,连自己的名字也是妲。
缓释了片刻,才恢复少许思绪,而混乱复杂的画面仍旧不断闪现在眼前,在脑中,极快…禾…
许多张脸孔,还有那些如何都拼凑不完整的记忆,还未容她看清,弄明白是如何一回事,就消失得无从追寻。
她在何处,不,应该说外面驱车的人要将她带往何处?
她又自哪里来?
无意中,她被眼底一片艳丽的色彩所吸引。
低头望去,汐瑶发现自己身上的纱裙有些特别。
鲜艳的紫色,比青莲淡雅,又不似木槿的刻板灰暗,当中还隐隐可见闪耀的金芒。
配以云袖和裙摆处绣工超凡的美丽纹案,这些刺绣几乎融在细密的织纱里,层层叠叠,每一层都不同,极为惊艳。
而身在近乎封闭的马车内,穿着如此繁琐的裙衣,贴身处只有丝丝冰凉的舒爽,竟是丝毫不觉得闷热。
半响,汐瑶总算想起来了,这明堂叫做:浅凤仙紫。是江南烟雨城的沈家独独能染出来的颜色。
因着紫色本就不稳定,寻常的染坊就算染出来,只要浸了水,也定会掉色。
可沈家祖上为了染出鲜艳的紫,先从东华海的岛国上将品种珍贵的凤仙花引进,大量栽种,在花期最美时把花摘下,取其花汁,加入独门的秘方,反复浸染,耗时足年才能得个三两匹。
别人不知,但汐瑶还晓得一个秘密。
想要将紫色牢牢定在绸缎上,得加入金砂……
祁国除皇族以外,无人能穿金黄色,违者以冒犯皇家之威严处斩。
沈家在借此发迹之后,便极少再染浅凤仙紫,至多家中有了天大的喜事,抑或者每隔十年八年弄一回,不至于将这门技艺完全遗忘生疏去。
她怎会穿这样一身价值连城的东西?
在……马车里?!
汐瑶诧异到了极点,连心痛都疏忽了,盯着那片华贵的紫,耳畔边回响起一个久远的声音,说,“三妹妹,待你出嫁之时,为兄送你一缎浅凤仙紫做嫁衣可好?”
出嫁?
她要嫁人了吗?
嫁给谁?
祁国,对了……这里是祁国,沈家是她娘亲的母家,她是武安侯府的嫡小姐。
她有两位表兄,长兄是大祁第一才子沈修文,他好像……
“死了?”随着无意识的回想,汐瑶将话脱口而出,随后被那个‘死’字惊得不由一怔!
她忙将盯在紫裙上的目光移开,逃避的乱望向某一处,正正看见了旁侧方桌上那支狭长的锦盒。
这盒盖是缎面造的,里面应当放着易碎的东西,直觉,无论是什么,都是属于她的。
怀着一种确定的心情,汐瑶伸手取过锦盒打开,才将望了一眼,她霎时愕然!
胸口方是消退少许的窒息感再度将她整个人侵袭,那眼泪止都止不住,如泉夺眶涌出,模糊了她所能望到的一切。
怎的这一对鎏金蝴蝶钗这般眼熟,这般叫她痛心?
她记得这是爹爹赠给她的,后来又被谁拿去了?
长启的唇齿间,许多名字呼之欲出……
冷绯玉,陈月泽,祁璟轩,祁若翾……祁,对的,是这个姓氏……
她快要想起来了,可越是这般,她越感到无以复加的痛楚,从心口开始蔓延,将她四肢百骸全然充斥,令她的每次呼吸都困苦非常!
紧接着,是谁在她的脑中说话……
——汐瑶,去找他,他在等你——
他是哪个?
他让她痛苦……
抱住了头,汐瑶艰难的喘息着,脸容上都是艰难之色,她无法停止!
——我没有不要你,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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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什么你们都不在我身边?!!!
熟悉的身影逐渐汇聚成形,她哪里会忘了他,怎可能忘得了他?!
便是此时,马车停了,车门被人拉开,汐瑶费力的抬眸用泪眼看去,得一人站在车外,身形被外面灼眼的强光镀得金芒闪闪。
是个男子。
她咬唇恼羞成怒的恨去,下一刻,沈瑾瑜意料之中的叹了声,称奇道,“这药效果真大,哦,我是你二哥哥,你可记得否?”
瞧她嫉恶如仇的模样,又狼狈,又愤恨,仿是将他当作……祁云澈了?
遂,他靠近了些,从怀里取出丝帕,替汐瑶擦拭脸上的泪痕,漫不经心的安慰,“莫哭了,淑太后让你食了假死的药,可还记得?暂且思绪混乱些,我们已经不在燕华城。”
顿了下,他复而再道,“自然,你也不再是璟王妃。”
听着他不着边际的话语,哪里有什么宽慰的意思?
得那两支合在一起蝴蝶钗,汐瑶已然清醒许多,只如沈瑾瑜所言,确实乱了些。
在他身后,两个丫头踮着脚想望个所以然,一面不住的关切。
“姑娘醒了吗?”心蓝问道,仿是被谁推得踉跄,她又恼了句,“粉乔,你莫挤我!”
更远处些,又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你们堵在那里凑什么热闹?给姑娘添堵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不用猜,那是雪桂。
沈瑾瑜回身道了句‘醒了’,再转头来继续对汐瑶笑说,“这次是举家出逃,整个武安侯府为兄都帮你搬走了。”
车里的女子从他手中抓过丝帕,勉强支起自己靠坐在车中,缓慢的,深深的呼吸。
听了他的话之后,显然心放宽些了。
外面天色艳艳的,应当是正午时分,得他把车门拉开,热流不断涌入,与人平添了几分烦闷。
半响,汐瑶才问,“我昏了多久?”
虽她话语无力,每个字里的语调都显苍白,但沈瑾瑜只听到了其中的冷静。
“没多久。”他淡淡的,“两日而已。”
两日,那么今日是七月初四。
她又问,“此处是何处?”
沈瑾瑜道,“刚到孝州,正午了,你且擦了脸,落车来食些东西,待会儿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汐瑶未应,继续问,“要去哪里?”
听他说整个武安侯府都被他搬走了,孝州,距离燕华已得四百里,离烟雨城更远了。
此处是北上的必经之路。
“当然是北上,过长城去塔丹。”沈瑾瑜理所当然道,“京城马上又要变天了,自要离得越远越好。”
汐瑶睁眸来笑话他,“这般时候,二哥哥怎的不在京城?莫不是也遭了嫌弃?”
沈瑾瑜脸色一变,她再道,“我不去塔丹。”
冷冷的语调,不得血色的脸尽是坚决,只消她决定了,哪个都改变不了。
先她那话就惹恼了沈瑾瑜,他不怒,反笑着刺她道,“只是出长城去个北境罢,又不是去蒙国,更不是他们的王都,你恼个什么劲儿?”
这还不算,他还要道,“离汗皇大婚的日子早得很,莫急着伤心。”
“那倒是。”汐瑶不急不缓的应他,“没准我大祁的女皇君临天下更要早一些呢。”
侧头,她用那双红红的眼睛看向其兄,哭是不想哭了,就是想找架吵。
她故意道,“如此说来,我们去北境作甚?难道祁若翾登了基,你不去朝贺一番?”
“慕汐瑶……”沈瑾瑜捏紧了拳头,阴着他斯文的脸咬牙道,“你信不信我真的会替姑父揍你!”
璟王妃都身染恶疾,随同正宣帝还有平宁公主夫妇一道去了。
无论是慕汐瑶还是沈瑾瑜,冷家早就介怀在心里了。
更甚先还有和正宣帝萌生禁忌之情的沈修文!
加之那慕汐婵做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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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呵,这些他都不屑讲了。
沈家在京城失了势,不走难道等人来灭个干净?
“晓得你恨我。”汐瑶淡定如斯,靠在车里苟延残喘,不慢不紧的说,“想问我什么,现在问来,待会儿你北上去你的塔丹,我带我的人走,兄妹一场,我知无不言。”
她心意已决。
北上?一辈子都不去!
又在沈瑾瑜欲说哪样时,她散漫的补了一句,“先皇给明王的亲笔信你就别问了,我给绯玉的圣旨确实是将皇位给了明王,可那封信里也实在是先帝劝祁明夏顾及天下苍生,再者说了,长公主早就跟我说过,她不喜比她小的男子。”
“你——”
沈瑾瑜瞠目,真是被她气得不行!
僵滞之余,旁侧有个汐瑶熟悉的脑袋钻了出来,是慕宝。
他眼巴巴的瞅着自家小姐,苦哀哀劝道,“大姑娘,别在同二公子斗气了,不是二公子定要你去塔丹,是二姑娘前一日在宫里胡言乱语,她说二老爷原本就与张家是一伙儿的,还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怕是这会儿三姑娘都遭了殃,兴许裴王都保不住呐,想跑都跑不掉了!”
汐瑶闻言后,对沈瑾瑜无所谓一笑,“敢情不是被放过一马,是逃命啊……”
偌大一个祁国不得她的容身之处?
孝淑敏太后的那杯酒没将她毒死,她真有些失望了。
沈瑾瑜早就没得耐性,脸沉得可怕,“你可以不走。”
……
唇枪舌战罢了,汐瑶唤嫣絨给她取来一身常服。
换衣裳时,梦娇来了车里,道与她听,虽对外说是璟王妃染了与正宣帝还有平宁公主一样的瘟疾,去得突然,可宫里都晓得是孝淑敏太后赐了毒酒。
她人没得意识后,梦娇进宫来收拾善后。
做戏也要尽善尽美,不与人眼皮下疏漏,她身上那身值钱的衣裳是沈二公子特地送来给她下葬用的殓服。
只因谁也不晓得那假死的毒酒到底厉害到何程度,故才不得人敢动她半分。
尤为这两天见汐瑶昏睡得十分之沉,也只有四婢不时来给她了下身子。
府上的人早在正宣帝驾崩时就在准备,将她人接出宫,一行人马不停蹄连夜就出了燕华城,赶到孝州来。
据闻那时,慕汐婵和刚失了腹中孩儿的袁洛星已经闹僵起来了。
后来的消息,都是京中的暗人飞鸽断断续续传书传来的。
慕汐婵早在洛州得祁明夏相救后就归顺于他,为的只是等一个机会把慕家真正所为全盘抖落出来。
这些汐瑶没有真凭实据,但也猜到一些。
回京后,慕家一门忠烈,好容易救回来的慕家二小姐被汐瑶照拂着,祁明夏又命手里那些门客大肆渲染歌颂了番。
汐瑶不得办法,只能将这如烫手山芋般的二妹妹留下。
多得祁云澈也觉出端倪,便使了美男计,让陈月泽从中搅和。
祁明夏这个人,用不着花心思对付,可也不能不防。
那日在宫里,汐瑶看了慕汐婵和袁洛星各自为谋的戏后,她前思后想,觉着既然祁永晨也归西了,祁云澈又已是汗皇,最后结果显而易见,不如借那二人做引子,引祁明夏出手。
徐锦衣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命他把角楼下发生的一幕全然告知陈月泽,看似只是让陈月泽对慕汐婵和袁洛星的真实面目清醒了然,暗中,陈国公府向着哪边,这不是明摆着通风报信的事么?
加之徐锦衣得了信不会不看,只消他看了,去了四方侯的府上,估计再来就直奔长公主府了罢。
一切滴水不漏,恰到好处。
只不过他们都被算计了,到头来,全都按照祁尹政的安排,走得分毫不差。
……
换了衣裳,落车后汐瑶才发现他们是在孝州城最繁华的大街上。
正午时分,街上人来人往,骄阳似火,百姓各自忙碌,一派安家乐业之景象。
不过和京城只相隔四百里,此处却风平
浪静,与人心宁和,真好……
进了旁侧的老字号酒楼。
汐瑶环视一周,三层的格局,楼中五、六桌的人都在用膳,见她入内后,统统起了身,恭敬的喊她‘表小姐’。
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倒让那在宫里都散漫成习惯的人儿一时愣住。
沈瑾瑜坐在其中闲闲饮酒,未多看她一眼,只道,“这里我已包了,今天在此过夜。”
看似还在生气。
没见到张嬷嬷和安娘,她正想问,梦娇先她一步道,“张嬷嬷和安娘早一步随舅老爷他们先去了塔丹,二公子都安排好了,你且放心。”
说完暗中将她推了一把,刚才兄妹两个斗气,她们都是听见了的。
沈瑾瑜心在祁若翾身上,原先想着彼此岁数不成问题,毕竟那位孙将军早就故去了。
可沈修文一死,沈家只剩下沈瑾瑜独一个,留在京中给未来的女皇当王夫?
但他那复杂的身份都让冷家介怀,此生再没机会。
他心里堵了几日,汐瑶一醒来就给他火上加油,此时……也只有借酒来消消怒气就算罢啦!
眼下不能在祁境多呆,他却下令在孝州过夜,随行的人都慌了。
汐瑶被梦娇推得往前踉跄了两步,人是正好定在沈瑾瑜那张桌前。
她低眸,他抬头,兄妹两四目相接,不见善好,反倒不服输的互相恶狠狠的瞪眼。
“要在孝州过夜啊。”瞪视罢了,汐瑶满面堆笑,说,“大堂太空落了,我瞧着不舒服,既然是如此——”
她吩咐四婢,“弄些好吃的到我屋里,我还有些晕,先去歇一会儿。”
言毕,她一个转身,怡然自得的上楼给自己找了间房,事不关己的小憩去了。
待她走了,梦娇行上前对沈瑾瑜好言,“二公子勿要生气,依着我看,近来事情繁多,汐瑶一时缓不过来,又食了那古怪的酒……”
“她哪是食了什么古怪的东西。”扯出一抹奸笑,沈瑾瑜吃着小菜,算计着道,“她心里那别扭,早就闹得许久了。”
一杯酒下肚,他招来魅妆,眼皮都不眨,说,“传书去塔丹,让魅玉到蒙国王都走一趟,把我们的行踪透露给四部星宿的死士。”
话语稍顿,他眼中恶意更甚,“最好是朱雀部。”
魅妆面有一诧,没多问,领命便出去放信鸽了。
这话却让梦娇急上心头,想了想,她温声开口,“二公子,恐是这般不好吧,汐瑶她……”
“没什么不好的。”沈瑾瑜烈酒不断,连连饮下数杯,“我觉得好得很!”
他沈家在大祁无立足之地了,拿表妹去给汗皇买个人情,岂会不好?
实在是太好了!
见他神色坚决,梦娇不便多说,祁国不能再呆了,到了北境,若汐瑶能与那个人重修旧好再美不过。
……
酒楼的客房中。
汐瑶随意挑了间厢房把自己关在里头。
心里头清楚得很!使小性子是她不对,可她着实被惊到了,无关其他,只是那个梦。
就在看到蝴蝶钗的同时,与祁云澈有关的全部涌进她的脑海里,前世,今生……每个瞬间都清晰无比!
再接着,她被告知要去塔丹。
怎叫她一时应变得过来!
云昭皇帝说,他一直在看着她……
想到此,她不由莫名一颤,遂紧张的举目四下寻望去,觉出这间房和寻常无恙,又想假使他真的在看,若她能发现,早就发现了。
无法言喻的滋味萦绕在心头,她不能和任何人说。
祁云澈,祁云澈……
前世的那个已然令她牵肠挂肚,而今生的……
垂下眉目,汐瑶幽然一叹,“你说他在等我,那你呢……”
或许真是体内还残留着假死的酒在作祟,纷纷乱乱的思绪中,她竟又昏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间,她想,或许睡着了又能见到他了也说不定呢?
倘若真的见到,这次她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可一个瞌睡醒来,天色渐晚,她睡得酣畅,哪里做了什么梦!
沈瑾瑜并未真的打算在孝州过夜,未及她完全清醒过来,四婢拥着她上了马车,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向北行去。
胆子不小,敢动本姑娘的人
辗转路途中,过了八天才从北长城最大的关口入了北境。
汐瑶虽实在不想过长城,可大局总要顾,即便不得人同她说其中的厉害关系,她也知,带着府中上下的人逗留在祁境十分危险。
天烨帝的决定是对的,就算铲除了煜王一党,就算祁明夏能做一个英主明君,然他母妃故去太早,早朝中不得自己的势力,冷家对他能有多衷心呢?
恐怕他真的得到圣旨为祁皇,接下来,冷家没有动作,他亦会想方设法的削弱定南王府妲。
长此以往,伤的是大祁的根基。
之余蒙国,祁云澈做了汗皇,两国开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赶路的几日,汐瑶闲来无事,反复思索着这些。
离燕华城越来越远,她忽然有些想念那座城中的人。
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的和绯玉、月泽告别,也不知十二在严法寺如何了?可是又梯光了他才长出寸长的墨发?
还有祁若翾登基为女皇的模样,她也好想看看。
只消随意在脑中构筑几笔,那画面都一定是威风八面,英武至极的。
在想起这些的同时,她又不免有些担心,祁煜风并非等闲之辈,要对付他谈何容易?
想必,在他们赶路这几日,京中早已掀起风浪血雨。
依着前世最后,左相袁正觉是弃了煜王,保下整个袁家。无论如何,袁雪飞是活不成了,纳兰岚也不会容她再有机会和自己斗下去。
纷复的思绪里,汐瑶还想起了她的三妹妹慕汐灵。
是要如何说呢?
这个人儿,起初从不得入她几分眼,便是随意一顾,心里留个‘是个小美人胚子’的映像,其后狠下心肠对付了她的娘亲,张恩慈的死,竟是让汐瑶想起来还有些介怀。
终归是她那时太过于心急,没有顾虑周全,将其逼得太紧。
如若不然,张恩慈也不会一死了之。
记得从东临回了京城那小段时日,汐瑶说起此事,慕汐灵只与她一抹淡笑,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了’,便是再也不提。
她曾经将袁洛星当至亲姐妹,无话不谈,对婵儿悉心备至,还一度想撮合她与陈月泽。
结果到头来,两个人儿都未曾对她真心。
而真心的那一个,还没好好相处,又不知何年哪月才能见一面了。
前世慕汐灵是跟祁煜风的,今生嫁与祈裴元,还是与其有牵扯不清的相关,偏是独独想到了她,汐瑶才反映自己又疏忽了一次。
人心就是变数。
而待她再后知后觉京城无论发生什么都和她再无关系时,出行第十一日,总算到塔丹了。
……
这个时节的北境酷热得无法想象。
建在大漠上的孤城,北境内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奴隶城,仍旧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异域景象。
入城时正是落日时分,汐瑶他们的车马队伍要去塔丹的沈府,得穿过南市。
错落有序的街道,沿路上都是生意摊子,卖什么的都有,包括——人。
穿着不同服饰、形容特征明显区别的人在街上穿梭着。
北胡的舞姬就着街边的鼓声起舞,蒙国的贵族成群行过,比想象中的更有礼节。
胡狄的勇士穿行在往来的人群中,身上最惹眼的就是造型不同,但绝对致命的武器。
还有刚建了国,有了女王的侉萁族人。
他们本就善战得很,听闻阿茹娜公主手刃仇人,在赫塞高原上自立为女王,带领族人重建家园,不少的侉萁游民顺着河域向西前往。
总之近来,哪怕是在没有法典的塔丹,也不再有人敢轻视他们。
街边的茶寮酒铺大多为祁国人所开,不时,还能在喧嚣中听到用京城口音揽客的话语声,不得不说,在此时听来是倍感亲切。
四婢和梦娇都是第一次出北境,进城来就看傻了眼。
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集市,买卖从城门口开始就不曾间断过。
还有建在最南端褐色石山上的金堡,映着落日的晚霞,那座崖壁上的城堡放肆闪耀着刺目的光辉,无比的夺目。
据说,城主将要大婚了。
……
傍晚,沈府。
众人落脚后,各自被下人领到屋中先行梳洗。
沈家在塔丹的府邸几年前翻新过,扩了十几个院子,虽比不上烟雨城的本家,但却比京城的贵气了不知多少倍。
没有江南雕栏玉砌的秀美,也不得燕华的富丽堂皇,融合了北境的异域风情,使得沈家在此地的府院有种不逊于金堡的大气之美。
汐瑶住的院子大小适中,稍显秀美,后院还养着一方不太大的莲池,此时粉色的莲花开得正娇。
她的浴房造得颇特别,犹如一座四四方方的凉亭,四面有层层轻纱掩住,浴池就在其中。
沐浴的水有两处引子,一处是引了地底深处的热泉,一处从北部引沁鹜雪山上消融的雪水,无论喜热还是好冷,只消命下人调节便可。
这会儿天色正在渐渐黯然,汐瑶置身池水中,合眸歇息。
连日奔波,纵使人在车里,也快被颠出一身病痛来。
没得一会儿,早两天到的菱花与湛露便来了。
听到步声缓缓而至,汐瑶撑起眼皮,见是她二人,意料之中的一笑,转了个身靠在池壁上,顺手拎起一块蜜瓜,边吃边道,“有何要讲的,都说来我听听。”
她一副‘我晓得是二哥哥喊你们来给我添堵’的淡然神情,反倒让来人不好意思。
两个女子别扭的相视了眼,菱花先道,“既然姑娘都晓得,那不如一会儿亲自去寻了二公子说清楚,莫让奴婢们夹在中间难做吖!”
“无妨无妨。”汐瑶眯笑道,“我也想知道京城都有哪些事。”
咬了两口蜜瓜,清爽的瓜汁登时溢了满口,她享受得很,“嗯……这瓜真甜!”
开始有些喜欢塔丹了。
身后二人再度对视,这次换湛露开口。
只她说的定会与人不痛快,故而有些吞吐,“姑娘,二公子未曾喊我们来同你说京城的事,不过你想听的话,待会儿奴婢们再细细与你说也行呢,不过……”
话说到这儿,汐瑶悠悠转回身来,趴在池边,一手握着一片瓜,昂首看着湛露。
她嘴里一嚼一嚼的,微微吊起的眼角里丝丝流露出清浅的胁丨迫。
望得湛露一阵恶寒。
仿佛她敢讲半个她不想听到的字眼,姑娘就把她当成那片瓜一起嚼碎了咽下肚去!
人是打了个激灵,蓦地垂下头,“姑娘,二公子只让我们说一句……”
菱花颇为艰难的接道,“一句只得四个字。”
汐瑶越听越明白,似同她们玩猜谜游戏,道,“那四个字是……他在此地?”
……
实则沈瑾瑜要菱花湛露带的四个字是:他在塔丹。
在又如何?
一连在路上行了数日,汐瑶虽不曾再在梦中遇到云昭皇帝,可心里终归平静了许多。
既是和前世不同,既她如今已是自由身,去哪里都好,与谁在一起都行。
她,不急。
壮着胆子把沈瑾瑜的差遣办了,菱花湛露心里打着小鼓,又同汐瑶说了近来京城里的些许情况。
算算时日,已到了七月十七。
沈瑾瑜曾有言在先,最迟七月初七,汐瑶推断那就是冷家等人对付祁煜风之时!
眼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方皇城,煜王以勾结前朝轩辕氏的乱国之罪被缉拿,关押在大理寺内。
其后党羽,作乱和逃窜的都有,定南王府连同陈国公府一齐剿杀余孽,莫说京中,整个大祁都人心惶惶。
袁太妃自觉愧对先帝,十日前就在自个儿的宫里服毒自尽。
她一死,袁家势力被削弱了大半,祁煜风勾结轩辕氏证据确凿,袁正觉当机立断,表明了立场,还在正宣帝
的灵前上演了一场以死表衷心的好戏。
只不过没真的死成罢了。
大抵消息只有这些,帝位到底是祁明夏来坐,还是让祁若翾当女皇,半点儿没透出来。
沈家上下最担心的还是在半路上的老太爷!
沈禄自南方出发,都行得足月有余了,不想还没过长城,这两日急煞了沈海川和崔氏,先她们到时,舅父早已派了几个亲信折返回去找。
汐瑶听时也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经慕汐婵一闹,慕家的忠烈之荣算是毁了,不过沈家和那点姻亲关系同二叔家一脉无关。
加之大哥哥如何都是驸马,这点体面还得顾上,因此该不得大碍。
罢了之后她又问了些别的,奈何塔丹离得太远,她想知道的那些只能等沈家的探子再去打听了。
照着如今的形势,不管是袁洛星,还是她那疯得恨不能将所有人一起拉下十八层地狱的三妹妹,一时半会儿,怕是谁也不得闲关顾她们两了。
吩咐菱花湛露去打探慕汐灵的消息,之后,汐瑶又在池子里泡了会儿,天黑尽了才起身。
……
汐瑶在浴室了磨蹭了近一个时辰,穿戴好走到正厅,才发现自个儿的院子里早没了半点人声。
多日的舟车劳顿,入府她就使了四婢去梳洗用膳,莫要管她。
她以为府上会有别的丫鬟供她差遣,哪想……二哥哥黑心成这般,不过先有顶撞几句,他就连伺候她的下人都不支两个来用了。
走在全不熟悉的院中,汐瑶自嘲自乐,说,“明儿个先跟舅父告一状吧……”
行出所居的那院子,她随意挑了条顺眼的路,走走看看再停停。
塔丹的夜极美,天上的星辰比燕华多出数倍,抬眼可见,更仿佛抬手可摘。
这无疑与沐浴之后通身舒爽的人儿一份广阔豁达之感。
事到如今,汐瑶也觉着自己超凡脱俗了,情情爱爱那些,若碰了心疼,大可不碰。
图亚汗皇要娶哪个王爷家的女儿,和她没得半个铜钱的关系。
本想撞个运气,想着若能碰上个把人,就能先去找舅母告一状了,不想让汐瑶遇到了更为有趣的……
一座造工粗狂的花园里,她眼尖的发现有个人影背对她站在两座假山之间,其后再定眼一瞧,那不是心蓝么?
可是她的举止极其鬼祟,双手扶在那仅能容一人进出的石山缝隙里,探头探脑的看个不停。
不时,她还会转头来向身后四下看看,仿佛在给谁把风。
汐瑶忙闪到一侧避开,等心蓝再转过去,她才无声的走出,从旁侧缓缓靠近去。
心蓝胆子极小,当初白日里去一趟云王府都将她吓得魂不附体,初初来到塔丹,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哪里敢一个人闲逛到此来?
走进,石山里果真有人在对话——
“……都与你说了不可!你怎的听不明白么?”
这不是粉乔么?
汐瑶一诧,乐了,听她那语气,担惊受怕还为难,她是在赶哪个?
情郎?
接着一个男声响起,几分无赖,几分霸道,说,“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人在燕华就罢了,如今你都到了塔丹来,不跟爷走,难不成真想让肚子里那个没爹不成?”
这把声音……
汐瑶这回是惊了!
不但因为这个人,还因为他说的话!
再听里面,粉乔俨然底气不足,“你乱讲哪样!我根本就——没有!”
那男人笑得邪气,“没有?你继续编,有没有再过几个月也藏不住。”
“你这人——”粉乔话语里有了哭音,遂她愤然的向把风的那个瞪去一眼!
心蓝被吓了一跳,忙是颤着喉咙道,“你别怨我啊,此事可大可小,姑娘早晚会晓得,我也是为你好,先在京城你喊我给你买的藏红花,其实被我换成了补药,唉……我们自小玩到大,我哪里舍得看你生生把自个儿的骨肉给弄没了,你要不敢同姑娘说,先同嫣絨
和雪桂说也是一样的,你说呢?”
她都有许多年没在这人跟前如此低声下气了。
没得粉乔应声,藏在暗处的男人就接着说,“好得很!不能再好了,我待会儿回去就跟七爷告了此事,明日大大方方的来提亲!”
罢了,他还不忘跟心蓝道谢。
真是有情有义!
汐瑶靠在一旁细细的听,都不觉摸着下巴点点头,动她的人,这小子真敢!
一听他要‘提亲’,粉乔气得哭了出来,“你敢来提亲,我当即就死在这里!我的命是姑娘的,我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她的鬼,肚子里的孩子,姑娘说留就留,不留也罢了,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姑娘身边,你走!莫要再来了!”
男人一面哄她别动了胎气,嘴上却很不饶人。
他慢声细语道,“你一口一个‘姑娘’,你家姑娘还不是我们爷的?”
这句惹得心蓝也不乐意了,“话不能这么说,你家爷都要娶那什么劳什子的王爷家女儿,我们姑娘被摆在哪处?”
“都说你们女人目光短浅,七爷可是你们想的那样?”男人为他家主子争辩,“七爷定不会负你家姑娘!”
“那就等你家爷没辜负我家姑娘那天再说我两的事!”粉乔坚决道。
心蓝狠狠的点头,附和罢了才反映过来,更为苦恼,“那……你这肚子等不得啊……”
粉乔一噎,那男人也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在此时,汐瑶身后行来两人,正是出来找寻她的菱花和湛露。
一听到有人声,心蓝回首看去,侧眸却是望见汐瑶懒洋洋的倚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假山边上,笑眯眯的盯着自己。
星疏夜朗,夜色下,蓝幽幽的光将那女子照得十分鬼魅,尤为,她还在笑……
“啊……姑娘!!!”
心蓝这一声喊得好似她见了鬼,惊了假山里的两个人,更让菱花湛露为之警觉,快步走上来。
吓瘫了一个,汐瑶还惦记着藏起来的另一个。
见了菱花湛露,她登时厉色,大声命道,“假山里有贼绑了粉乔,给我将他抓出来!”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从那当中闪出,身手异常敏捷,接着花园里的乱石,几步就纵身腾空而起,眨眼的功夫就靠近了高高的院墙!
菱花湛露拔剑紧追,袖中暗器密密麻麻的向黑影投掷去,拦了他的逃路。
双剑合璧,杀上前去——
男人见无路可逃,只好同她两个周丨旋。
一时间,偌大的花园里利刃相碰,打得激烈。
粉乔从假山里移了出来,先是望见那三道相杀的影子,她心一紧,来到汐瑶面前就求道,“姑娘,饶他一命吧!!”
汐瑶睨了她一眼,再将目光沉在她肚子上,说,“饶他?你是本姑娘的人,他动了你,不是打姑娘我的脸么?饶不得。”
粉乔哭得脸都花了,事已至此,姑娘是怎样聪明的人,她心中有数。
况且,那人也是跟在姑娘身边听过差遣的,之前藏起来看不见,眼下还认不出来么?
但见他对菱花湛露处处避让,刀剑无情,眼花缭乱的剑招晃得她心惊肉跳!
“姑娘!”她蓦地弯了膝想跪下去,汐瑶先一步将她扶住!
“不急。”对她温温和和的笑,汐瑶语态宽慰,“我晓得你心里苦,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待我惩治了这无耻之徒,我再好好为你打算一番。”
粉乔脸上挂着泪珠子,此刻只想那人安好,哪里晓得汐瑶要为她做什么打算。
打斗声引来诸多人,远远的瞧着,连沈瑾瑜也带着他魅字打头的死士出现了。
见这阵仗,二话不说扬了手,魅部七八个艳丽的女子风风火火的杀了去——
如此,那只身潜进来的男人哪里还有活路!
粉乔身子一软,晕厥了过去,汐瑶扶了她,转手交给心蓝,再望向被追杀得无所遁形的轸宿,嘴角扯出淡淡的笑,眼底泛起狠色,“你真有种,敢动本姑娘的人。”
君要臣死……(搞笑一章)
眼见粉乔晕了过去,轸宿急得上火!
可他眼下被那么多人围着,再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讨半点便宜,况且他哪里敢来真的?
憋手蹩脚的抵挡众女眷的杀招,他狼狈的向汐瑶讨饶,“小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也不想自个儿心疼的丫鬟死了夫君,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爹吧?”
一听他这番话,菱花湛露还有魅部的女杀手们都齐齐怔愣妲!
来人是祁云澈的死士,她们都晓得的,只不想他和粉乔姑娘竟是——连孩子都有了!
虽谁也没多言,可不由的,手下都留了半分情面。
连那沈瑾瑜都不慌不忙的在旁边寻了个地儿落座,喊人拿酒来,明摆着看好戏。
心蓝扶着粉乔,听轸宿对姑娘出言不逊,连讨饶的话都不会讲,她窝火得很,放声对他道,“你这登徒浪子!粉乔都没允你,你还不快先向姑娘认错求情!你若是……若是掺了半分虚假,我第一个不饶你!”
诚然汐瑶也没想把轸宿怎么样,毕竟在河黍时他还追随过她。
这小子不但办事手脚利索,那让人畏惧的狠辣劲儿正是汐瑶最欣赏的。
可惜他并非真正是她的手下,如今又惹了她家粉乔,不羁的性子好说要给她磨一些才行。
再加上之前听他为祁云澈说的那些话,不给他立个下马威,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所以汐瑶不言也不语,无论是对菱花湛露她们的手下留情,还是心蓝暗中帮腔,统统不予置评。
刚到塔丹,她闲来无事,有的是精神收拾这偷香的小贼!
哪想轸宿是个硬骨头,七爷的心思他们这些死士哪个不晓得?
今儿个他是自己要来的,和七爷无关,若他在慕汐瑶这里服了软,改日七爷来就落下风了,遭了口实。
由此他这张脸皮他还不能全放下。
迅速关顾局势,他觉着自己的小命丢不了,索性豁出去对心蓝回了一笑,邪里邪气的道,“心蓝妹妹,你别忙着恼我,你家鬼哥哥还喊我给你带了话,问你想不想他。”
被他这么一噎,心蓝先去看汐瑶的反映。
果真,她家姑娘寒慎慎的眸光已经扫了来,她打了一冷颤,扶着粉乔默默往旁边挪远了些。
那厢轸宿说完,从旁饮酒观战的沈瑾瑜遂闲闲的附和,“三妹妹,看来你平时对手下的人太疏于关怀,你看,她们都去为自己寻觅如意郎君了,只不过……”
葡萄美酒送进口中,他惬意的叹了一声,再道,“如不如你的意,为兄还真有些好奇。”
言罢再一挥手,撤了自己的人,魅部的女子齐齐收敛,回到沈瑾瑜的身后。
只剩下菱花湛露和轸宿对峙,趁着空隙,轸宿猛一往空地上弹开,再悬空抛出随身的抓钩勾住墙头,借以臂力将自己极为灵敏的拉到墙上去。
依依不舍的看向粉乔,今日是没法将人带走了。
但正儿八经的跟慕汐瑶求饶服软?
绝对使不得!
打定主意,他悠哉的蹲在墙头上道,“烦请小姐好好照顾粉乔,小的改日再来。”
他又望向视自己如大敌的心蓝,“改日来时把你鬼哥哥一道喊来。”
心蓝愤慨!没来得及开口,汐瑶缓缓行上前两步,笑说,“你和阿鬼改日不用来了。”
闻言,轸宿愣了愣,小姐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威胁他么?
再看小姐的样子又很和气啊,丁点儿没个怒色。
他知道她是绝不会拿四婢里的哪个来开刀的,最多把刀子对着他使,所以他才说下回把鬼头头叫来,多个人,多个分担。
汐瑶笑意不减,道,“粉乔是我的人,自小跟着我一道长大,我待她如亲妹,当然会照顾好她,不过你嘛——”
说到此,她面露不满,蹙起眉头。
轸宿觉出她在打量审度自己,忙把胸口挺起来,尽量做出英武的模样,只遗憾他始终是蹲在墙头上的,表现受其所限,怎么看怎么贼!
汐瑶眼色一冷,连语气都倏的冰凉,“你
乃死士出身,论杀人手腕定是了不得,可是哪里会疼人?单说你那做人皮灯笼的手艺,我是很欣赏,却也着实可怖,太血腥了,我不会允你和粉乔在一起的。”
她话说得干脆,不怒不恼,一听就是心里做了打算,且是难改变了。
罢了,汐瑶回首对心蓝道,“你也是,阿鬼那个人没表情就算了,人如其名鬼气森森,哪里懂得女儿家的心思?你胆子又小,怎会看上了他?”
心蓝也不知道啊……
虽然阿鬼成日板着脸,但他板着脸的木讷样子还挺讨她的欢喜。
自然,心蓝没敢说话,闷闷的低了头,违心道,“我没看上他!”
轸宿帮同党据理力争,“小姐,鬼头怎会不懂善解人意了?!小姐没同七爷识得前,鬼头头最是懂七爷的心思了,要不下次我喊他来,小姐亲自问问他。”
“不用喊了。”汐瑶明白他在打什么算盘。
“粉乔你自不用担心,我会认她当义妹,收她腹中的孩儿做义子,还会为她说门好亲事,天下间憨厚老实,还不油嘴滑舌的男子多的是,若那人真心爱粉乔,定会善待她的孩儿,实在不行,我就将孩子先养在身边,照样一辈子衣食无忧,你且放了大心去打打杀杀,这里就不要再来了,我不喜,你知我为何不喜。”
“……”轸宿笑不出来了。
“作孽啊……”沈瑾瑜在旁叹了一声又一声,“你家主子惹我三妹妹不高兴,你还来与她添堵?”
话似风凉,实则为提醒。
轸宿一点就透,连忙自打两个嘴巴,又改口道,“小的下次带七爷来!爷就在城里呐!”
提起祁云澈,他底气特别足,望着汐瑶两眼放光,权当自己说中了谁的软处一样。
汐瑶呵声轻笑,“你以为把祁云澈叫来本姑娘就要看在从前与他那点旧情的份上买他的帐?他是他,你是你,哪个来了我都是那句话,不送。”
说完,她转身,亲自去和心蓝一起扶了粉乔,这就要回自个儿的院子。
这下轸宿才是懵了!
他原想小姐既然都来了塔丹,人在北境,那不论早晚定是要和七爷重修旧好的,主子们好了,他和粉乔自然就更好了。
谁曾想慕汐瑶的态度决绝得不留半分余地,瞧着根本没把七爷当回事!
念头再一转,恍然想起先他出门时就问过鬼头头要不要一起来,鬼头头是怎么同他讲的?
“爷还没把小姐哄回来之前,你最好别轻举妄动。”说时,鬼宿面无表情的脸有一丝阴寒狡诈晃过。
“不过——”他慢吞吞的又道,“你去回来后,跟我讲讲来龙去脉就行了。”
轸宿以为他惦记心蓝才这么说,也是到了此时,他才觉着鬼老大不仅善解人意,还很阴险啊!
明知道他来撞南墙还随意打发他两句,让他来白白送死,试这龙王潭到底有多深,小姐到底有多气七爷!
他是试探出来了,可媳妇没了,兴许孩子都要喊别个做‘阿爹’,他亏大发了啊!
眼巴巴看着粉乔被带走,院子里看热闹的说风凉话的都打算散去,小姐喊他以后别再来,他今日一走,怕是真的难再见到粉乔一面。
一不做二不休,轸宿心一横!
“哎哟!!!”
一声惨叫,外加重物落地的声音,仿佛还有什么断了。
汐瑶等人齐齐回头向那方看去,轸宿已从几丈高的墙头落下地来,抱着一边小腿在地上打滚。
看似……不小心失足摔断了腿?
见状,魅妆忍不住了,打趣道,“唷,阿轸,马有失蹄就算了,你还失足啊。”
他的苦肉计也太蹩脚了!
这些暗人死士过往都交过手,虽各为其主,可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哪些是真正要防的,互相调笑几句不得什么。
只轸宿顾不上那么多了,盼得汐瑶留步回头,他没脸没皮的喊着疼道,“小姐,小的不小心伤了腿脚,行动不便,能不能先借府上歇一晚?”
汐瑶不近人情,“这是沈府,又不是慕府,你问我,我哪儿做得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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轸宿只好看向沈瑾瑜。
一晚就好,有了第一晚就有第二晚,他坚信小姐不会真的冷酷无情!
奈何沈二公子不再胳膊肘往外弯了,把空了的酒壶和杯子递给下人,人是站起来,大手一挥,“取顶轿子送这位轸宿回金堡,莫让汗皇以为我们沈府对星宿死士有非分之想,这个墙脚我们沈府万万撬不得。”
汐瑶再吩咐一旁的下人,“还愣着做什么?轸宿行动不便,你们去扶他一把,送他上轿子,务必要安安稳稳的将人送还给汗皇。”
言毕,早就聚在此处的家丁一齐涌了上去,拎了轸宿的手脚,环住他的腰,呼哧呼哧的就往外抬。
沈家养在塔丹的下人可不比在大祁那些,都是实打实从奴市里买来的,各个五大三粗,力大如牛。
轸宿今日才晓得粉乔有了他的孩子,他反抗无果,委实不想走,最后只得卖主求荣,扯着嗓子真正求起来——
“小姐,七爷回蒙国后没有一天不想你!小的也天天想粉乔!”
“七爷来塔丹就是为了带你回王都!没有你在身边七爷饭都少食两碗。”
“小姐!!宝音真的不算回事儿,你莫往心里去啊……”
“小的是无辜的!!!”
“小的以后再也不做人皮灯笼了!!!”
哀嚎声逐渐飘远,汐瑶快绷不下那张黑面脸了。
身旁的心蓝一个没憋住,扑哧的笑个不停。
随后,汐瑶和她一道笑,边笑边又要瞪她,问,“只是你二人?那嫣絨和雪桂呢?”
她哪里舍得轻易对这四个丫头多怨半句。
这点心蓝亦是再清楚不过,汐瑶问她的语气里,已经有在为她们打算,更有成全的心思。
方才那样对轸宿,一则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更紧要的,也是为了粉乔将来着想。
这主子为下人端架子的事情要花几辈子才修得来?
心蓝笑着笑着鼻子眼眶都红了,道,“嫣絨和雪桂不得我们两个混,姑娘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一句话,我和粉乔定不会——”
她都没表完忠心,汐瑶就道,“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姑娘我还真要棒打鸳鸯不成?”
心蓝一愣,汐瑶再正色问她,“那你和阿鬼有没有……”
“没有没有!!”心蓝把头猛摇不停,脸都红了,“奴婢才不会做那等……那等于理不合的事!”
她话一出口,倒把还没走的沈瑾瑜给惹笑,说,“再多于理不合的事你家姑娘也早做过了,粉乔这叫做上行下效。”
汐瑶横了他一眼,“二哥哥现在要回祁国去争个王夫还来得及,就是不知舅父舅母可想得开。”
“罢了,为兄先想开了。”沈瑾瑜到底是男子,喜欢不一定要得到,更何况那还是未来祁国的女皇。
真让他去做王夫,哪怕是如颜朝那样的‘第一’,也要被女子驾驭。
他打心底其实是不愿意的。
听他如此痛快,汐瑶一时词穷,只听沈瑾瑜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问她,“为兄甚感好奇,假若今夜来的是汗皇,可否会换得三妹一顾?”
正说完,嫣絨与雪桂闻讯赶来,扶过粉乔回去照顾。
另一边崔氏也差了人来,唤汐瑶过去一道食晚饭。
她顾不上和沈瑾瑜口舌之争,便是气鼓鼓的走了!
堵在心里的话憋闷得很!
祁云澈来了又如何?两只腿摔断她都不顾!!
……
戌时刚过。
金堡里的酒宴还在继续。
塔丹城主炎碧在十日后大婚,这次宴请八方贵客,除了东华海的贵客,连汗皇与侉萁女王一同前来,他实在高兴。
对从前那颜家失踪久已的少小姐,便也释然了许多。
炎碧的父亲乃侉萁人,母亲是祁国人,说起来他同阿茹娜还有些许血缘相干,他娶的,便正是不日前对彼此一见倾心的白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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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金堡里歌舞不绝,酒香不散,和此时动荡难安的大祁相比,胜似人间乐土。
在金堡为汗皇准备的寝房中,祁云澈姿态闲适的坐在露台边,身侧一端,可将半面塔丹的风景尽收眼底。
而他所望的,正是沈府的方向。
风浅浅的吹着,将他少许发丝轻轻拂动,柔和了他俊削的脸容,夜色永远是他最好的陪衬,然,只有在想着那一人时,他眼底的寒冰才会融化。
在他的另一侧,刚从沈府狼狈而归的轸宿直挺挺的跪在最宽敞,亦是灯盏照得最明亮那处。
人是双眼含泪,满腹委屈,攥紧了他的大拳头,将自己的惨痛遭遇由头至尾点滴不漏的说了一遍。
罢了不忘求七爷做主,为他把粉乔讨过来做媳妇。
祁云澈不语,连个眼色都没给,看似正出神,心里正在是哪个,明眼人看了都不会去扰。
随后,只有两人的阔绰寝房中,先是响起一声落井下石的嘲讽,“阿轸,你个没出息的,去一趟沈府腿都搞折了,真给我们朱雀部的丢脸。”
轸宿黑着脸看向角落一暗处,“滚!是老子自己弄折的,沈家的魅部你可有交过手?七八个打老子一个,你以为那群女人占了好?”
“不就是个女的?明天井哥哥带你到城里的花楼去耍耍,包她们个个都愿同你生娃儿。”
轸宿抬起头对着房梁,“滚!那些货色不配和粉乔比。”
接着是翼宿笑话他,“你以为折了腿就能博个垂怜?”
和翼宿一起并肩蹲在外面房檐上的张宿接道,“就是,你当你是哪个,还跟小姐使苦肉计?”
许是今夜太过风平浪静,而祁云澈又未表态,一不小心,他就说了实话,说,“小姐的心肠比普通女子硬了一滴滴,不然咱爷早就先你一步去……啊!!!”
他还没说完,轸宿也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一个‘滚’字,冷不防,祁云澈沉稳的双肩都未动,那手已不知将什么掷了出去,张宿蹲站的那处蓦然垮塌,他整个人也跟着滚落下去了。
……那下面是陡峭的崖壁。
众朱雀部死士默默的汗,唯有轸宿乐了,马屁道,“爷,内力好浑厚!”
祁云澈总算转头来,半眯着星眸睨视他,他遂立刻扮出可怜样,恨不得七爷当即就领了他们去把沈府掀了。
七爷掳回小姐,他抢回自个儿的媳妇和孩儿……
皆大欢喜!
“你说你被赶出来了?”祁云澈淡声问,觉不出话音意味。
轸宿可怜巴巴的点头,“是啊,爷,小姐说要给粉乔找个夫君,还不允她肚子里的孩儿认小的。”
慕汐瑶对他多有狠,对祁云澈只会更狠。
这点,有人深谙于心。
“如此的话……”长久沉吟,祁云澈神色沉吟,好像在为他的部下绸缪。
‘如此’了半响,他却道,“你明日再去。”
轸宿登时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
寝房里响起其他死士的低笑声。
轸宿不明,“可是小的去了也会被拒在门外啊……”
他腿都折了一边了。
祁云澈冷冷瞥他,“你可知何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轸宿很想说他不晓得,可他不敢顶嘴,更不敢喊七爷‘滚’,便只能装哑巴了。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罢,他脚好痛……
默了默,祁云澈忽然道,“阿鬼,你和他一起去。”
“爷……”鬼长随从一根柱子后面闪了出来,侧立在他身旁,低着头,满脸愁苦。
慕汐瑶的脸色,他真的是……不想看!
祁云澈起了身来,随手委以重任的拍拍他的肩,“你不是看中了心蓝么?”
轻飘飘的说完,人已行远。
心里是在思绪,看来今夜去不得沈府了。
坐拥整个北境的汗皇陛下真的是……好惆怅!
良久,轸宿才从地上爬起来,对阿鬼道,“怎办?”摆明了七爷要送他们两个去做出气筒。
阿鬼瞪他,面目大义凛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哈哈哈哈,这章写得阿若笑shi了,乃们说当了汗皇的祁云澈是不是机智啊……下一章儿子和闺女就有对手戏了哇,不要在桑感了,乃们在留言区桑感,阿若看得肉疼t.t】
魂牵梦萦,大漠重遇
第二天打早,轸宿按照鬼宿的吩咐,将自己一身行头换上,背了他保养得极亮堂锋利的武器,一瘸一拐的跟在鬼宿身后,二人整整齐齐的堵了沈府的门——求见!
之后顺理成章的被拒之门外禾。
他两个是硬骨头,不见就不走,直挺挺的立在正门外,面色诚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加之汗皇有命,那句话如何说的来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整个塔丹都是集市,天亮后,在沈府门前不乏做生意的小贩经过,加上路人,也能算得上一个热闹。
蒙国的汗皇刚登基不久,他的一言一行包括身边的人,都被人时时望着妲。
所以很快,有人眼尖的认出了沈府门外站的两个人是图亚大汗的近身侍卫。
这可了不得了……
天下间哪个不晓得图亚大汗是祁国的七皇子,蒙国女皇与祁皇所生,血统高贵无比,而在祁国时,和慕家嫡小姐那段姻缘街知巷闻。
只奈何天不遂人愿,最后两人天各一方,一个成为北境的霸主,一个嫁了十二皇子祁璟轩,缘分就此散尽。
听说近来祁国动丨乱不已,皇宫里忽然传出瘟疾,慕汐瑶不能幸免,香消玉殒了。
但又有个说法流传出来。
只道冷家那位太后十分介怀亲儿子王妃的身份,索性借故赐了毒酒,眼不见心不烦,了去此心结。
如今十二皇子在严法寺出家,对皇权之争不闻不问,恐是一心斩断凡尘,不知与慕汐瑶的死有没有关系。
至于沈家,也因此受了波及,举家连日出了长城,赶到北境来。
塔丹的百姓们眼都不眨的盯着呢。
沈家的人昨日才悉数到整齐,还差着一个老太爷呢,今日图亚大汗的两个侍卫堵了他家门。
炎炎骄阳下,侍卫装着整齐,站姿笔挺,面无表情,身上的武器杀光惹眼,令人望而生畏。
但,他们堵的是沈家的门,丝毫不影响周围来人旁观。
未过正午,此事就在整个塔丹传开了……
传闻这些侍卫个个都精于杀人,单看这两人身上背负的武器造型都不同,尤是那刃口十分薄削锋利,是杀于无形的真家伙!
他们身上的墨紫色劲装,能御严寒,能抵酷暑,映着烈日的光,当中隐隐泛出暗金色。
有识货的人一眼认出,道,那是刀枪不入的金刚纱!
两人从天亮站到此时,连眼皮都没多眨半下,实在是——厉害啊!!!
就是不知此举为何……
旁边看了许久的人耐不住寂寞与好奇心,纷纷猜测起来。
有说大汗在怨怪沈家不力保慕汐瑶,做出此举只为告诫沈家。
又有说,若真如此,而今整个北境都是汗皇的,干脆灭了沈家,再发兵大祁,一统天下岂不更痛快?
随后人群里还有人道,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汗都要娶格尔敦王爷家的女儿了,对这旧情怎能太张扬?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点头,觉得甚是有理。
将周围的无稽之谈听入耳,轸宿纹丝不动,连嘴皮都没颤,道,“鬼头,照他们这扯下去,明儿个会不会传咱爷怕格尔敦那老东西?”
阿鬼正在担心此事,轸宿实在说到他的心坎上。
斜目看了他一眼,轸宿尽量维持着他冷酷的样子,继续道,“这些都是小事,别传乱了,变成咱爷惧了宝音,你我岂不是更遭殃?”
言毕,身后窃窃声不断,冷不防——
鬼宿猛地侧身,左手已经扶在腰间那柄狭长的剑上,霎时周围的人心肝儿一颤,整齐的连连后退好几步。
酷热中,沈府外的气氛冷如严寒突临。
鬼宿眯起的眼绽出腾腾杀气,逐一扫过将他们和沈府大门一齐围住的人。
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皆是回以惊恐惧怕的眼神。
就此对峙半响……
“滚!”
一声不高亦不算太低的驱赶,被惊吓的塔丹百
姓如鸟兽散,连路过的小贩都吓了一跳,拖着摊子跑得贼快。
人群散去,轸宿怪笑着道了句‘鬼头好气魄’,接着再骂道,“他娘的,谁说这衣服水火不侵,热死老子了。”
旁边,鬼宿吓完了人,又端正笔挺的站好,风雨不可动摇的石头模样。
轸宿百无聊赖,抬眼看天色,约莫不过巳时。
他在朱雀部里排行最小,亦是最没耐烦心,再者昨夜才得知粉乔有了身孕,一宿都没睡好。
在这里站着,站到那时才能守到门开?
遂,他眼珠子一转,煽动鬼宿,“要不直接杀进去,抢了小姐送到爷面前!多省事啊……”
话音才是落下,面前的大门竟被人打开了。
轸宿大喜,眼睛里都写着‘机会’两个字,但喊他真的去掳慕汐瑶,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大门完全打开,雪桂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是四婢中最不近人情的,外面二人见是她出来,之前脸上那点期许也就散了。
想想都知道她同他们没好话说,人便也懒得凑上去找不痛快。
雪桂站在门槛后,并未跨出,冰冷的面容不为任何所动,眸光无澜的盯了他们好一会儿,然后开口道,“抬出来。”
她身后两个家丁各扛了两把椅子放到轸宿和鬼宿面前,外加上一壶消暑的凉茶。
“我家姑娘说了,二位是汗皇的贴身侍卫,不能怠慢,既然你们执意不走,椅子和茶水是姑娘吩咐的,午时会有人将膳食送来,二位请便吧。”
说完她就转了身,顺带喊家丁把门关上。
轸宿一看这还得了啊,他又不是专诚来堵门蹭饭蹭茶水的,这架势,十天半个月怕是嫌站少了。
他想上前去问个清楚,阿鬼却伸手一拦,冲他摇摇头。
哪想就在此时,雪桂忽然又抬手让关门的家丁停下,她没转身,只道,“你们见是我出来,就连求都不求,问也都不问半句了?”
认定了她什么都不会说么?
闻言,轸宿连忙机灵道,“雪桂姐姐,您人美心肠好,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啊?”
雪桂好似笑了笑,又说“不能。”
轸宿不依不饶,“那……”
他还没说完,雪桂再厉声道,“虽然我家姑娘天还没亮就出府去接老太爷,但沈府也不是你们想闯就闯的,劝你们早些回去,不要在此多做纠缠,招人非议!”
慕汐瑶出城接沈老太爷去了?!
大门被紧关上,被拒在外的两人心领神会。
轸宿捏着下巴笑,“雪桂姐姐真是善解人意,不要便宜外人了,我觉得和阿星就很配!”
鬼宿向他斜去眼色,促狭道,“因为昨日只有他没有笑话你?”
轸宿默。
天下间鬼长随才是最善解人意的那个……
……
出塔丹五十里,大漠风光一览无遗。
一行二十余人策马狂奔,沿着赫塞河疾驰,看似去势十分紧迫,又像在找什么人。
马蹄声急促交织,引得在河岸边放牧的游民连连相望。
在那当先领头的是个生得俊俏的年轻公子,他面相斯文隽秀,神情清冷高贵,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岁!
他在马背上飞驰的姿态优美而洒脱,那一身淡紫色的袍子和高束的墨发在身后扬起,极为引人注目。
大漠上的女子全将他当作风景欣赏,有胆子大的甚至还跨上马与他追逐。
奈何他对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得兴趣,搭话不理会,哪怕是多余的眼色都没有。
女子们悻悻而归,果真祁国的男子就是薄情,不如北方的豪爽!
马队在离河岸不远的地势略高处停下,抬手遮住强烈的阳光,汐瑶将四处寻望了一番。
金黄的沙连绵起伏,如月如钩层层叠叠,尽头处与碧蓝的天相连,形成奇异壮丽的色彩。
宽阔的赫塞河蜿蜒盘旋其中,向着东面流去,一
些稀奇古怪的草木依附河边生长,还有成群的野骆驼悠闲的停驻饮水。
沿着河域,不时能望见蓝白相间的帐篷,那是大漠上最纯朴的游民。
只可惜,没有她想找寻的人的身影。
身后,魅妆见汐瑶满脸都是忧虑之色,取下水袋递与她,“姑娘放宽心,老太爷几年前还在这片大漠上往来行商,身边又不乏得力的人帮衬着,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汐瑶闻言对她笑笑,接过水袋喝了一口,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这大漠多险,沙丘容貌易变,阿公年纪大了,那的沙暴起得凶猛,我们从旁行过都险些迷途,不想阿公他们竟受其所困。”
魅妆听后不语,将唇抿了抿,不由担心起来。
昨日后半夜沈家收到消息,老太爷的车马过长城的第四日遇到了一场沙暴,百来号的人只有十几人先回到塔丹。
偏那沙暴汐瑶他们来时也遇到了,只沈瑾瑜先有警觉,一行人绕了些许远路避了过去。
当时他们还庆幸躲过一劫,不料老太爷中了招!
两日,沿着这河域还尚有一线生机,倘若迷失在茫茫沙漠中,白昼骄阳似火,入夜寒意彻骨,实难让人不敢再往下多想……
收到此消息,沈瑾瑜连夜带着人马往西面去找,沈海川顺来路向南,汐瑶则领着魅部还有熟悉这片沙漠的下人,沿着赫塞河向东寻去。
说起外祖父沈禄,汐瑶年幼时与他十分亲厚。
虽她这阿公极其财迷,又嗜酒如命,但对她却疼爱非常。
重活一世,汐瑶早已有所悟,这世间除了男女情爱,还有更多的可贵之情。
眼下,她只想将阿公找回来。
看向东北面连绵不绝的沙丘,汐瑶略作沉吟,抬手指道,“我想往那面去找看看。”
她话一出口,魅妆和魅玥立刻异口同声,“万万不可!”
魅妆道,“昨夜二公子出发前一再吩咐奴婢们,姑娘只能沿着河域来去,落日前就要回附近的小镇歇脚,若然出了差池,奴婢们实在担当不起。”
魅玥再道,“入夜后沙匪横行,天气诡变,要是姑娘急着找老太爷反将自己陷于险境,就算奴婢们追随姑娘一道涉险,可叫在城中等消息的夫人如何是好?”
汐瑶就知道她们会反对。
没得法子,她们在理,虽是跟着她出来找阿公,多更有保护她的意思。
可是……
汐瑶不愿放弃,盯着那方向道,“你们不是也说了吗,阿公常年在这片大漠往来,倘若能走出来的话,这四日早就脱险,故而我想阿公他们或许被困在深处。”
领路的管事也说过,出塔丹南城门,东西两边深处最为凶险,人烟罕至,沈瑾瑜去的就是东面那处。
汐瑶只能沿河找寻,这河两边每隔十几里就有游民栖息而居,都问遍了,无人看到。
再言,从了一辈子商的沈家老太爷怎么可能在这条偌大的河边迷得不知方向?
一时,魅妆和魅玥面面相觑,不敢轻易答应汐瑶,但她们又知她的脾气。
正是这时,魅玉骑马从后面奔来,将手中一紫色的物件呈上,“这是奴婢从一个游民手里取来的,他说昨天傍晚时他在一处乱石堆处捡到,听他说仿佛无意中近了鬼城边缘,那时天将黑尽,便是没有进去看个仔细。”
汐瑶接过一看,大喜!
“这是阿公的胭紫玉烟斗!”
她又问,“鬼城在哪里?”
这下,魅部的女子全然不言语了,连魅玉都十分后悔,不该口快将那地方道出来。
旁侧领路的老管事眯着眼道,“鬼城随沙流动,位置飘忽,日日都在变,去不得啊,有去就无回啊……”
汐瑶岂会被他的话还有那骇人的名字吓到!
定了神,她语气坚决,“要么你们把我绑回去,还要时时将我关在房里,不与我跑出来的机会。要么,现在就去准备,半刻后出发。”
默得半响……
还是那老管事先开口,他话音缓缓,很是悠哉,“要去的话就得赶紧些,
若然那游民昨日傍晚去到过鬼城外边,兴许此时出发,入夜前我们也能到。”
“你确定?”汐瑶眼眸闪烁,问道。
老管事捏着长在下巴的白须,颇像个不修边幅的老仙人,他道,“老朽一辈子在这里摸爬滚打,去过鬼城也有得几次,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汐瑶总算听出来了,这老头儿方才玩的是假谦虚。
“那若是天黑前到不了怎办?”她再问。
老管事顺风顺水的答来,“前日沙暴虽大,吹开了许多地方,老朽记得此去向东就有两处,到不了的话,捡一处歇一晚就好,只是不知小姐可否吃得住这苦头。”
汐瑶一口应道,“自然是吃得住的!”
魅玉等人拗不过她,只好去准备。
在老管事的指示下,众人拿随身并不急需的物件跟河岸边的游民换了足够四、五日的食物,将一半的马儿换成了骆驼,专门用两匹来驮水,还有其他御寒的,帐篷,全都制备齐全。
少一样都有小命不保的危险。
半刻之后,一行人向鬼城找去。
……
北方大漠最酷热的季节。
离开宽广的河域,火舞黄沙,阵阵热浪拂面而来,窒息的燥闷将人周身包围,吸进胸腔里的都是炙焰。
一座连着一座的沙丘,景色虽绮丽,看多了便觉哪里都相似,翻过这一座,总会让人渴望能看见绿洲。
老管事说这是初入沙漠的人都会有的念头,但那是奢念,要杜绝,想多了会出现幻觉,害了自己的性命。
由是走了小半日,莫说汐瑶这样头一回来的人,就是魅部的女眷们都有些吃不消。
身上裹着阻挡烈日的黑纱,汐瑶不敢多饮水,她眯着眼看着前路,直觉眼皮越发的沉,而随着身下骆驼每行一步,她就感觉自己摇摇欲坠。
全不知,她已中了暑气。
老管事讲述着他年轻时候在大漠上的所见所闻,两个侉萁族的家丁不时附和几句,有说有笑的。
汐瑶用心听了些,觉得不大感兴趣,又开始期盼快些找到鬼城。
恍恍惚惚间,身后传来一阵交叠纷沓的蹄声,那声响震荡,极为浩大,引得他们的坐骑都有些不安了。
汐瑶还因为生出幻觉,正暗骂自己太不济,听见不知哪个说了句‘莫不是遇到沙匪了罢’……
老管事嗔了那家丁一眼,很有经验的说,“这么热的天,你见过沙匪出来打杀掳劫?”
众人一齐停下,回首往去。
只见她们将将越过的那座沙丘上已是有一大队人马顺着斜坡策马本来,粗粗扫去,少说也有几十人,且是不断还有人从沙丘后翻过,形容阵势十分壮观。
他们骑的虽是马,但那马匹却比一般的要高大许多,驾驭它们的人更是身形魁梧,着装一致,一众靠近了来,气势实在不凡。
汐瑶被烈日晒得发晕,眯着眸望了半响还没瞧出个所以然,得魅玥惊了一声,道,“是图亚大汗来了!”
闻得那四个字,她如梦初觉,神思霎时恢复清明,再定眼看去,汹涌如潮的来人中,那最当先的不是祁云澈还能是哪个?
他一身黑色蟒袍,姿态如豹般俯在马背上,逆风将他的发扬吹的狂乱不羁,赋予他一种霸道野性的气息。
仿佛他是生来就注定这片土地的主宰。
而他如炬的深眸,只精准的钉在一人身上,纵使她裹着纱,他也能一眼将她识出!
心便是在那一时倏的悬空而起,说不出的滋味。
已经有多久没有再望见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容了?
汐瑶努力的回想。
可是在他渐渐靠近时,才将归于平静的心随之掀起不安涟漪,前世,今生,命数……
统统都在这一刻卷土重来,买天盖地的将她包围。
若是早晚都要失去,那么就算一时得到,又有什么意思呢?
才刚相见就要一起共浴啊……
靠近的一刹,重遇的期待被患得患失的忐忑取代。
汐瑶蓦然惊动,将坐骑调转方向,扬了鞭子,狂奔——
原本平静的骆驼受到鞭打后,四蹄在广阔的沙域里飞踏起来,漫无目的,亦不需要目的,只用逃离。
缠绕在她身上的黑纱因此被吹落,似火的炙炎将她的面容照得无比苍白妲。
纵使她做的是男儿打扮,那神情中,那眉目里,柔软得近乎无力。
滚滚热浪毫无保留的将她侵袭,身后有无数个声音在喊她,她分辨不出谁是谁。
但她知,不能停下来。
眼前是漫漫黄沙,层叠起伏,远无止境,刺眼的强光灼伤了她的眼,她仿佛看见了前世的每一幕,今生的每一时。
不同,更胜似相同!
却在她深陷其中时,一只手凌空横来,牢固的截住她的腰肢,再一提,她整个人在悬了空,眨眼之间,已换到了哪个的马背上,谁人的怀里?
祁云澈几乎是咬在她的耳边问,“想逃到哪里去?”
沉哑的话音,无可奈何的语色里暗藏着重获至宝的狂喜。
逃去哪里?
她懵了一懵,露出茫然的神情。
暂且还没想到,容她再思绪下罢……
她想这样说,但张了口,才发现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不得了。
马儿要比骆驼跑得快许多,祁云澈不做约束,汐瑶因此被颠得两眼昏花,连这副身子都快不是自己的。
“怎么不说话?”他问,双臂将她完全禁锢在怀中,贪婪的嗅着她颈间的味道,心在疯狂跌宕。
随便她逃去哪里,他都不会放手了。
心下才是如是想罢,就听汐瑶轻声道,“你能不能先放手啊……”
数月不见,她第一句话竟生分如此,不悦爬满祁云澈的隽容,怎还可能放手?
他报复的将她缠得更紧,不管她身上被汗渍弄得多么粘稠,张口就在她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休想我放!”
闷闷的声音里都是负气,还有……只与她一人的孩童般的霸道。
汐瑶听后欲哭无泪,连痛都喊不出来,只得无奈的说,“可是我快透不过气了……”
讲完这句,眼前的一片都是昏黄,再专为发白,白得她天旋地转,继而完全晕厥过去。
……
不知晕了多久,更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又是漫天的迷雾,她休想从这里走出去。
“汐瑶……”
那个声音又在唤她。
“皇上?”她焦急的四下找寻,这次总算有了意识,“你在哪里?出来见我啊,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快出来啊……”
穿着龙袍的男子却并未如她所愿现身。
他藏在某处看着她,温软的笑容不觉流露而出,说,“这样就很好。”
他的话语里有岁月静好的安稳,似乎只是如此,他便心满意足了。
这样就很好?
汐瑶停在苍茫的白雾中央,眉间拧出细微的折子,“可是我觉得不好。”
“哪里不好?”他耐心的问,不难听出当中的笑意。
能这样与她说话,他已觉得足够好。
汐瑶低下头,苦恼的说,“我不知道何以会变成这样,我应该是死了的,我以为只要努力去改变就会不同,后来才发现原来我回到的这个十年前,早就不同……”
连她都不是那个慕汐瑶,怎还可能相同?!
“可是——”她再道,生怕祁云澈抢先要说什么安稳她的话。
“可是又不是全都不同……”
她被说不出的沮丧所萦绕着,困惑盘旋在她苦恼的脸颊上。
长久之后,她毫无底气的问,“倘若最后我还是会死在你的面前,该怎么办呢?”
或许这
就是所谓的……宿命?
这下是连无所不能的云昭皇帝都不知怎样回答她了。
之前的笑意从他俊美神威的脸上点滴散去,不远处的女子从未离开过他的眼眸,并非他要刻意借这雾障藏身,而是他尝试靠近过她。
却发现彼此之间,永远都会相隔无法再逾越的数步。
“皇上,你还在吗?”久不得回应,汐瑶又开始不安的四处环顾。
也只有在面对这个男子时,好似她便也是前生的慕汐瑶,虽笨,虽傻,虽善得无药可救,可那也是她。
“我在。”兀自隐忍,祁云澈安慰她道,“不会的,你要相信他。”
至少这一世的祁云澈,已摆脱了前生的束缚,可以真真正正的做自己。
成就这一切的,是汐瑶。
却与此时,那人儿犹豫不决,“可我不信自己呢。”
雾中的男子淡声的笑了,“他不会允你不信,莫再与他生气,快些醒过来,此地不是你该长留之处。”
话罢了,他再不言。
汐瑶又唤了他几声,不得回应,便以为他已不再。
她颇有些不尽然,低垂的脑袋始终没抬起,“我何时真的生气了,你们真是什么也不懂。”
雾中,那袭巍然而立的身影屹立不动,不答,亦不离开。
沉默的注视,早就失去光彩的灰暗深眸里尽是贪恋。
不是不懂,而是失去了说出的必要。
不管是君临大祁,还是称霸北境,哪怕把疆土扩展到东华海上,更甚染指这世间的每一寸……
然而让人为之心痛的是,汐瑶,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在任何一处再找到你。
……
汐瑶再醒过来时,睁开眼便望见仰坐身旁的男人。
他静静的坐在她的身边,姿态洒脱自若,神情沉静内敛,淡淡的注视着远方,一边漫不经心的出着神,一边将她守候。
只他尚未察觉她已清醒。
天已经黑了,头顶便是缀满星辰的苍穹,深邃无边,似极了他的眼。
余光里,依稀可见此处还在大漠中,不过周遭多出些许残砖断墙,当中不乏人影在走动,耳边亦能听到细碎的交谈声,只那些声音离他们有些距离。
汐瑶被安置在平整的地方,身下还垫了柔软的皮毛垫子,头上的发饰被取下,连腰间的玉带也被松释了些,再无任何束缚。
褪去白日的酷热和窒闷,她感到吐息轻松了许多。
清明异常的神思里,梦中的全部她都没有忘记。
可是……
她又错过了一个问他的机会。
真笨!
将将暗骂完,汐瑶感到有视线投来,她掀起眼皮迎上去,便见到与梦中极为相似的那双古井无波的眼。
他们是不同的。
“总算是醒了。”他说。
这个祁云澈对她说话的语气里,没有那样多的沧桑。
而那一个,云昭皇帝,他总会让汐瑶感到悲伤和难过,放佛有什么是他再也无法追回,他无力挽回,只能自我放逐着。
“何以这样望我?”
见她不语,只眼都不眨的盯着自己望,祁云澈几分莫名,遂俯身靠近了她去。
他抓住她肩侧的小手,五指与她交缠,掌心紧贴,再问,“想我了么?”
汐瑶怔愣了下,他已快要同她面容相贴。
彼此的鼻息在相互交替着,这感觉令她万分怀念,看着他蛊惑的双眼,她不受控制的快要将那个字说出口……
祁云澈却未等待,他倏的向她凑近,又静止。
这动作使得她不禁僵了僵,微缩的瞳孔自若的放大,他的唇瓣就要触碰到她的了,甚至隐约间,若有似无的摩擦让她忍不住轻颤起来。
他饮过酒,气息里残留着芳醇,一下下的吹拂在她带着几分懵然表情的
脸颊上,轻易醉了她的心。
她渴望被他触碰。
想象中的吻却并未发生,沉默的相视了会儿,祁云澈先开口说道,“你中了暑热,晕了过去,还记得吗?”
忽而闻他说话,缠绕在她耳畔边的话音对她而言都是致命的。
汐瑶局促的避开了他的视线,把头点了点,“我好多了。”
闻言,祁云澈浅淡的笑,眼眸始终不离她,继续道,“你方才说了许多梦话。”
这一句,又让她重新望回他,睁大的美目里明显多出紧迫感,生怕他觉出了丝毫。
得她这反映,祁云澈挑起眉梢,更加确定,探究的神情也更为浓厚,“你在梦里喊一个人。”
汐瑶心蓦地突跳了下,“谁?”
“我哪里晓得。”他不快道,眉眼一瞬不瞬的凝住她,“我不是在问你么?你在喊哪个?”
汐瑶露出几许难色,“你都知我在做梦了,我怎晓得在喊谁?”
话罢,他蹙眉,俊容都冷去几分。
她又是小小的一惊,细声道,“你移开些,容我坐起来,我胸口还有些闷。”
便是说完,祁云澈不甘心的看了她一会儿,才松开那只与她十指交扣的手。
魁梧的身躯刚从她身上偏移,下一刻,他直接将汐瑶抱了起来,阔步向拴马那处走去。
汐瑶忽而悬空,再被抱起,全然不得准备,心下一慌,忙用手圈住他的颈项。
也是此时她才望清了周遭,满眼的断墙残桓,而在身侧,是一座庞大的废城!
他们所处的不过是这废城的最外面,另一侧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漠。
这里莫非就是——
“是鬼城。”祁云澈先她所想道,“我已派人进去找,不时就会有消息,你且等等。”
他早就晓得了她出来的目的。
得知他已经下了令,汐瑶便无话可说了。
如今整个北境都是他的,他肯为她找阿公的踪迹自是再好不过,只是……
想起他的身份,还有……汐瑶心里越发的郁闷了。
身后远些的地方有许多处篝火,更有许多的人,看到他们这面的动静,无数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还有反映快的还抓起了放在身边的兵器,直径跟上前。
他们的大汗走一步,当真就誓死追随的跟一步。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汐瑶很是不自在,连说话的调调都古怪了,“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
“你不是说闷了么?”祁云澈自若的走着,没有要放下她的意思。
而后他觉出身后的异样,便顿下步子,刚一转身,后面悉数跟上来的蒙族勇士全都在这一霎齐齐跪下,愣是多余的半句话都没有。
一双双焕发着刚毅眸光的眼,恭敬的看着他们的汗皇陛下,随时听候差遣。
赴汤蹈火,生死无惧。
他们一跪,倒是把左侧边还围着火堆坐的魅部和老管事一行人给凸显了出来。
诸多人的目光来回交替,这场面静悄悄的,却是说不出的震撼,汐瑶无法形容此时心情,只无声的咽下口唾沫。
祁云澈垂眸将她细微的表情望在眼底,嘴角微微勾起,才是昂起首说了一句蒙语。
那些勇士们听了之后,或多或少有些迟疑,但还是退了回去,没有再跟。
随后,祁云澈取了马,带着汐瑶离开此处。
……
马儿往东面略高的沙丘向上攀去,身后,留下一溜儿深深浅浅的蹄印。
这夜的大漠很是安静宁和,连一丝风都没有。
月亮极大,繁星缀满了天幕,照亮了视野中的所有。
祁云澈驭着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他怀中的人也似乎藏着心事,自顾出神。
这使他不太安逸。
她梦里头说的那些话,他是听了个大概的。
什么生不生,死不死,听似疯话,却更像是在梦里面和哪个对话。
之所以问她在喊谁,是因为她叫的并非是谁的名字,而是——‘皇上’。
她口中的‘皇上’不可能是父皇,那实在太牵强,最让他在意的,是她的语气分明像是在叫他。
且,还有‘你们’。
她最后那句是说:我何时真的生气了,你们真是什么也不懂。
祁云澈本就担心她生自己的气的,毕竟他还回那支钗的用意她并不知,还有数月后的大婚。
但何以她会说‘你们’,这当中除了他之外,还有谁?
他委实是不解了,莫非才离了祁境一段时日,还能有人将她的心占了去?
如此说法连祁云澈自己都不相信。
可她醒来之后他对她小有试探,得她十分警惕的模样,当她只是在做梦?
怕是没那么简单。
漫无边际的想着,不得其解,祁云澈暗自无力,他好像真是……不懂。
此时的汐瑶怎会洞悉他的思绪,只在马儿完全攀上这座高高的沙丘时,眼下的景致便将她完全吸引住了——
那是一座藏在沙漠里的湖泊,并不很大,但水色十分的清澈。
月光盈盈洒下,使得湖面犹如一面巨大的铜镜,将夜空全然无波的倒影其中,星辰在里面点点闪烁着,与上面那些遥不可及的相映成趣。
从高处放眼望去,这湖如同一块不小心掉落的天幕,它就静静的被遗留在此,等待有缘人将它找到。
祁云澈带汐瑶来到湖边,抱她下了马,又从马背一侧取出一张披风递给她,“去洗洗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说她难受,他就带她来了,洗一洗终归会舒服些。
“明日这湖怕就不在此处了。”他又道。
意思不乏是在告诉她,这是个机会难得的事。
汐瑶抱过黑色的披风,看看一丝涟漪都没有的镜湖,再看看祁云澈那张与湖泊一样无澜的脸容,脚下没动。
脸色显出犹豫。
“不想洗?”他倒是稀奇了。
她不是最喜好干净的么?
汐瑶闻言更为艰难,拧着两条眉毛闷闷道,“你不觉得……这湖太安静了么?你说湖里面会不会有些个什么……”
她不是不想洗,她是不敢下去!
说完,祁云澈眉目间已然有了隐忍的笑意。
汐瑶有些恼,“不准笑!”
“好,我不笑。”他宠溺道,但却是笑着说的。
罢了他先向湖泊走去,“我和你一起洗。”
撂下这句,他站定在湖边动手开始宽衣。
汐瑶又僵愣住了。
一起洗啊……这怎么好?
可是,有什么不好?又不是没有这样过。
可是……她就是觉得别扭啊,是因为许久不见,还是因为……
她忍不住向四下张望,像是在找寻什么……明知道看不见,但却是很可能在看着她的那个人。
这厢汐瑶在天人交战,忐忑不已,面前不远,一阵清悦的水声想起,她闻声看去,毫无准备的看到一个背对她的身体,正一步步的走进湖水里去。
泛着光泽的墨发垂至他臀下,将他后背上狰狞的疤痕遮挡。
那副不着寸缕的身体肌理分明,柔韧而优美的曲线勾勒出坚毅的轮廓,不太粗犷,亦没有过于的单薄,每一丝每一毫都是恰到好处,精雕细琢而不失大气。
纯白的月光染了他周身的皮肤,此时在汐瑶的眼里,宛若那光华是自他身上散发。
患得患失,又美得不可言喻。
湖水正随着他的深入,从腿踝处慢慢将他淹没。
她就这么傻傻的看着,一面浑然忘我,一面开始担心他会被那湖泊吞噬。
直到祁云澈让湖水没到他的腰间,他转了身
,自若的向她伸出手,展露一抹温软的笑,说,“汐瑶,来。”
—————————————闲话一下,此段不计费——————————————
第一次涉及‘重生’这个题材,不瞒大家,当时大纲里主线和少部分支线剧情,还有人物设定,七七八八写了五千字,单里面的人名,我粗粗算了下,没有两百也有一百有余了。这确实是个复杂而庞大的故事,在我的理解中,重生是很复杂,背负两世记忆的主角,宫斗,宅斗,权利争夺,每一样都不简单。加上我身为作者一部分责任感作祟,我想,不能把读者当白痴,不能乱搞几个狗血的宫心计就算了。要好好的写。
对这个文的用心,我不说相信大家也能感觉得出来。
近来催结局的人越来越多,实在要问我结局,那就是主角们在一起了,皆大欢喜了,要是我明天草草结局,只怕会引来骂声一片。
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每个人都在盘算,应着时局改变心思,要我怎么说呢……一个昨天还被问题困扰的人,能在一时想通吗?前一刻还聪明绝顶的人,下一时会变成傻子吗?一个习惯用复杂的方式思考问题的人,要怎样变得简单?
还有的读者说不懂,那也许是我还没写完,也许要靠自己去理解。就好似慕汐灵为什么会喜欢祈裴元呢?大家都觉着她该喜欢祁煜风吧?感情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东西。一个相同的故事,换一个人说可能味道就不同了,主题也不会一样。
而我是说这个故事的人,你们是看故事的人,世间不会有十全十美,我更不可能按照你们的心意去改动自己的东西,在这点上我是很固执的。
幸而它快要结束了,不管你们认可还是否定,我带着满身疲惫,心意尽然。
放手,那他就真的变成‘孤’了
月色皎洁,水光粼粼,眼前的画面美轮美奂。
祁云澈就站在汐瑶视线的正中,涟漪自他线条流畅的腰间扩散开,打破了湖泊的静谧。
他向她伸出手,姿态是邀请,接纳,包容,一切她渴望的禾。
她心动不止,几乎要融化在他充满柔情的眼神里妲。
可是……
望着面前男子的那双深邃的眼,她无法不在意还有一双与之相同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若要说他从前都在看的话,那么……
一时,汐瑶心底无比的复杂,脸上的迟疑之色更甚。
她这一犹豫,祁云澈显然更不悦。
对她梦里那些话他都还未深究,她有事瞒他是一定的,而眼下,才数月未曾见面,连和他共浴都不愿意了?
“还不下来?”他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这会儿是柔情万丈,待会儿就没个准了。
汐瑶回神僵僵的又向他递去茫然一眼,连她站在这里是为何都忘了。
复而又听祁云澈再道,“还是要我上来抱你?”
觉出他语气里的危险,汐瑶不敢再磨蹭,走到湖边,磨磨蹭蹭的动手解了衣衫,总算是在那对要吃人目光里,一步一步靠近他去。
湖水比她想象中要冰凉许多,随着她深入,丝丝沁凉的水慢慢没过她的皮肤,引起她轻微的颤栗。
好容易走到祁云澈的面前,并未让她如释重负。
平视的眼眸正好能望见他宽阔健壮的胸膛,过往她最喜欢撩拨的在那处画圈圈,此时想起,直让她觉得……难为情!
她只好将眼垂下去,这又不免令到视线从他的胸口看下去。
无论是后背还是前身,祁云澈的身形完美得无可挑剔,分明的轮廓每一寸对她而言都是诱惑。
而湖水恰恰盖过他腰间略下的地方,再往下就……
汐瑶的心砰砰跳得厉害,连面颊都烧烫起来,她似是自持的绷起脸皮,又强迫自己抬眸。
这下先望见的是他的下巴,再向上看去,是他绝世无匹的脸容,清澈无波的眼,还有微微勾起,像是在笑话她的薄唇。
“喜欢吗?”他低声问,语气里染了情丨欲。
汐瑶蓦地转身,周边的被她的动作激起水花,她道,“你真狡猾!故意引我来此处……”
“我一片好心,你不领情就算了。”
祁云澈说着,并拢了右手的五指,以手做容器,取了湖水从她肩头淋上去。
汐瑶被凉得缩了缩,不小心惊得‘哇’了一声,不想此处太过安寂,竟还有回声在飘荡。
她忙闭嘴,小声道,“你容我自己来。”
刚说完,身后的男子左手横在她身前,将她两只手都圈住,右手为她淋洗的动作不停。
他在她耳边说,“我想帮你洗。不过——”
祁云澈不否认他的狡猾,又道,“我确实想和你独处。”
一边说,他一边舀水与她,不时大掌作恶般轻抚过她的皮肤,湖水的冰凉和掌心的炙热反复交替,让汐瑶越发难安,思绪更愈陷混乱!
她抬起双手想将他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扳开,可没想到,他乍似虚虚的环抱却是难移动半分。
察觉她身子在轻颤,祁云澈贴近她,状似关切的问,“你冷么?”
“你让我自己洗,我不……”
那个‘冷’字还没出口,他捧起一捧水,从她颈上浇下去,汐瑶浑然一僵,登时连牙齿都在打颤!
“不冷?”祁云澈笑了,“可我怎么觉得你冷呢?”
她晓得他打什么注意,索性放开抓住他的手,咬唇倔强不语。
祁云澈玩起了兴致,岂是她不回应就能算了的。
“你刚到塔丹,连日路途奔波,不好好的休息又跑到荒漠来,你可知此处有多危险?”
听听,他字句里都是对她的关心。
汐瑶闷声笑了笑,不领情,
道,“少同我来这一套,我好不好与你何干?!”
“你我无关?”换祁云澈不解了。
不提过往他们已有了夫妻之实,此时他二人赤丨裸相对,一起共浴,这叫没相关?
她又不接话,他勾了唇,一面耐心的替她清洗身子,笑语,“我知你在恼什么。”
“知道还不放手?”汐瑶霎时发作,丁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徐锦衣已经把钗交给我了,陛下的意思汐瑶明白,今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谁也不碍着谁!”
她喊他陛下?
祁云澈闷声失笑,还真端起汗皇的架子,“孤不把钗给你,能将你引来?”
“原是要引我来?”汐瑶假意一笑,“可我当真了呢,放手!”
她回首瞪了他一眼,又挣了几下。
自然是挣不开的。
祁云澈反而完全与她贴靠在一起,咬了她的耳朵道,“放手?休息小半日恢复少许精神就忙不迭开始同我作对了?”
放手,那他就真的要变成‘孤’了!
汐瑶在不给他好脸色。
凭何要给好脸色?!
他不提也罢了,这来来回回的一思绪,她觉着自己才是占理的那个,怎的还得小心翼翼的指着他的脸皮过日子了!
还了她发钗的人是他,要同别人大婚的也是他,他是哪个?
堂堂北境霸主,蒙国的汗皇!
“我可没同你作对的兴趣。”由是想得清楚明白,汐瑶底气十成十的足,“眼下我已经不得大碍,不劳你费心了。”
“好了?”他只问。
汐瑶转头去又狠狠向他瞪去一眼,“好得不能再好了!”
气势如虹的答完,见他漆黑的深眸里溢出某种模糊不清的幽暗之色,“既然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环住她的手往下滑去,祁云澈将她臀部往他身上挤压,他在顺势挺身,汐瑶还没反映过来,只觉腿间有火热的异物入侵,直抵入她的敏秘之处!
没有任何准备,他已将她完全填满!
汐瑶牙关一松,不禁轻哼出声,却是紧绷起全身。
酥软的声音直撩得他兴奋,浑身的血液都往小腹涌去,祁云澈无法控制,肆意将自己抽送。
一时,水花声声溅起,盖过她支离破碎的话语。
他硬是将她强占了去,得了便宜更要卖乖,抓住她左边绵软不住揉捏,暗哑道,“汐瑶,你心跳得好快。”
是因为他么?
自然是因为他。
汐瑶又气又恼,还只能任他鱼肉,她想骂他,张了口却都被化作酥媚入骨的呻吟,这无疑令到他更加畅快,一下比一下更加用尽全力。
数月不曾有过欢愉,她这副身子养得极娇嫩,此时又在水中,简直与他如虎添翼。
巨大的灼热在她身体里猛烈进出,每次都似将她撑开,狭窄紧密的相连,汐瑶很快就溃不成军。
便是这会儿,祁云澈全然占了上风,一番激烈之后,他放缓了动作,由她回个神。
他亦是有些微喘,却还精力十足,笑问道,“怎不说话了?”
汐瑶失了力气,大口呼吸着,若非得他一手揽住,怕是要直直的往前扑栽进湖水里去。
听他得意耳语,她不回半个字,只得他一下下进出,像是刻意作弄她那般,感觉清晰无比,心里想的是他在不久要娶她人,鼻子便是酸涩了。
“你……放手。”启齿一言,都是哭腔,天地间瞬时黯然。
哭了?
祁云澈僵了僵,不敢动了……
贴靠住她的背脊,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打量她的脸颊,她把头埋得太深,他只好伸手强硬的扳过她的侧脸。
目光望去,沾了湖水的清丽脸容上,两行热泪自眼眶滑落,望得他心里立刻跟着抽痛起来。
祁云澈有些怔然,擦了她的眼泪,他安慰道,“莫哭,有我在。”
汐瑶不应,睁大了眼和他直视,泪珠子随便他如何擦都擦不干净。
他不得办法,意犹未尽的从她身子里退了出来,将她转过半身正对自己,然后展开双臂将她完全圈抱住。
下巴搁在她脑袋上,他从胸口长叹出一口气,“你信我会娶别人?”
这会子,语气里没了此前的轻佻,听着倒是冷静正常得很!
汐瑶直挺挺的站在水中,任他抱,半响冷清的吐出两个字,“不信。”
语气虽淡,不乏让人听出她笃定得很。
那便是了……
祁云澈沉声笑起来,“那你同我生哪门子的气?”
要是真的恼那支钗,他都先主动送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人给她下自个儿的脸面。
现下是塔丹的百姓知道,过不了多久定会传遍整个北境,传到祁国给他那些兄弟姊妹笑话一番都是可能的。
不过都没得关系。
谁要笑便笑罢,也是做了汗皇之后祁云澈才觉着在哪里当皇帝不过都是如此而已。
身边没有她,讲什么都是空谈,做什么都索然无味。
默了一阵子,汐瑶迟迟不语,祁云澈又默默做了番思索,遂道,“母皇她……”
“我不记恨。”她闷在他胸膛那处,说,“在藏秀山庄时她就与我说了,我早就知道。”
况且赛依兰已死,她且就将她的死当作是为爹爹偿命吧!
祁云澈听她说罢了,心间隐隐泛起疼,“委屈你了!”
“有何好委屈的。”汐瑶淡淡的笑,“是我自己选的,我谁也不怨。”
“想怨就怨。”他搂紧了她,全无顾忌保留的纵着她的性子,“今后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后半生,他愿将他的性命交给她来操纵。
汐瑶仿佛轻颤了下,但没说话。
祁云澈又握住她双肩看了她一眼,见得她脸上神色复杂而忧虑,他只好再道,“心里还有何不痛快,都与我说来。”
不管是怨他,还是恼了哪个,为她杀戮一场都可以。
汐瑶听了,直在心里笑他是个暴君。
罢了,都罢了,她担心那些都是多余。
真的不想见,真的要躲,祁境偌大疆土,祁若翾登基之后,接她回京城常住都尚可,怎会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可她到底还是来了这里。
深深的做了几个吐息,再昂起首对他,她的表情已换了一副,心中更像是已有了主意。
“我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不痛快。”她对他笑,轻松了许多。
祁云澈不信,更狐疑,“你有事瞒我。”
“瞒你又怎了?”汐瑶理直气壮,转瞬间恢复如初,倒是让她面前的男人摸不着头脑。
他们才将再见,诸多心结将解不解,彼此间方是缓和了些,祁云澈不想闹得太僵。
如此一想,他只有顺着她的心情道,“好,不想说就不说了。”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他又问,“方才弄疼你了么?”
经他提起,汐瑶立马想起那双‘眼睛’来!
人是不由向四下看去,明知道看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忍不住。
又见她这古怪反映,祁云澈问,“你在找什么?”
入夜后她醒过来就一直这样,似是疑神疑鬼,又好像在忌惮着谁。
未等他想个明白,汐瑶道,“我们上去吧,水里浸太久,我冷。”
她直勾勾的盯住他,小眼神里多有请求之意。
祁云澈不动,被月光晒得清俊的脸庞满是猜度,她瞒着他的事,正是这件!
迎着他揣测意味浓厚的眸色,汐瑶大抵晓得他做何思索,更晓得这时她要是神情松懈丝毫,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定不会轻易将她放过。
遂,她正以脸色,先声夺人,“怎不动?”
闻声,再凝视她神情坚
定,莫说别个对他用同样的招数都不管用,汐瑶他是太熟悉不过了!
“我倒是很想动。”祁云澈闲淡的说,冷峻的脸上慢慢盘旋起一层邪气,“不过和你想的……”
话没说完,这会汐瑶反映够快!可祁云澈早有准备,在她伸手想将他推开前,已把她整个人托起,一手强行勾起她的小腿儿,腰间用力精准的往她身子里挺入——
随着一声愤愤不甘又凄惨又暧昧的声音溢出咽喉,他得逞大笑,对她为所欲为。
汐瑶被他猛力一顶,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原本要推开他的手只好去环住他的颈项,连同双腿都被迫的盘在他腰间上。
固定住自己之后,却是才恍觉他多狡猾!
彼此的身体紧密吸附相连在一起,尤为这样的姿势,祁云澈连力气都省下许多。
“你不想我么?你看,我肤色可是黑了许多?身体可是结实了许多?”
他眸色里流转着绯糜的光华,话语里每个音都在吸引她与他共沉沦。
“不想摸一下么?”便是每当到了这个时候,祁云澈最喜说些羞得她发慌的话。
每多说一句,她表情就更动人半分。
诚然,无论他如何都是让她欢喜的。
大掌移到她的软腰处,脚踩在湖底的泥沙中,他挺腰,深入,将她撞得要飞出去,又说,“我可是夜夜都在想你。”
汐瑶如同水中的浮萍,随他起伏摆动,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去回答,更不得多余的心思去留心谁人在看……
莫说一夜又一夜,她想他念他,一时接着一时。
祁云澈越发凶猛,她只能紧致的将他吸附绞紧,血液都往欲丨望相连之处涌去,她后颈被他一手托住,贴近便只有至深炙烈的吻。
唇齿相依,软舌相缠,晕眩跌宕的窒息感买天盖地的席卷来,跃上了云霄,沉入了深海,除了彼此,哪个都顾不上了。
……
同一时,鬼城外。
被祁云澈派入城的勇士从中退了出来,并未找到人,但却带回了一些遗留下来的物件,看上去还很新,大抵才离开不足两天,且是借以推断,这批人马少说有三十来人。
老管事和魅妆几个听后喜忧参半。
喜的是见了那些被丢弃的不得用的东西,确定都是沈家人留下的。
忧的自然是来晚两日,不晓得老太爷去了哪处。
算下两日加上这夜,若老太爷他们能走出大漠,天亮前定能到塔丹。
可是他们就是自那方来,莫不是错过了?
“勿要太慌。”白虎部的头头奎宿对他们道,“里面不得死尸,可见都平安无事。远处那方小湖与这鬼城一齐移动,你们的人应当补充后趁着夜色离开,近来星象极清,略懂的人都能走出大漠的鬼域。”
他说罢,老管事附和的点头,“坐以待毙不是老太爷的作风,不定明日就能遇上了。”
魅玉和魅妆高兴得相视了眼。
魅玥道,“应将此事先告诉姑娘!”
说着众人就往之前祁云澈把汐瑶带走的方向看去,没得多想,抬步就要去找。
一旁的鬼宿拦得快,道,“既然你家老太爷没事,可否容小姐与陛下独处一会儿?”
魅妆一听就不乐意了,“汗皇怎的如此霸道,都将大婚了还缠着我家姑娘作甚?”
魅部的女眷打小跟着沈瑾瑜,个个口无遮拦更胆大妄为,自大祁一路到北境,都看着汐瑶是如何为祁云澈吃尽苦头,早想为她出一口气了!
继而,话说得有些难听,故意的!
奎宿是蒙国勇士出身,见她们过河拆桥,还诋毁陛下,当即就要动手,轸宿坐在高处的断墙上看现成的,乐和得很,“阿奎,你让她们去,看看待会儿是她们家小姐回来了是要吼哪个。”
阿鬼晓得他用意,便也和他好言道,“你以为容人搅了陛下的兴致,我们会有好?”
轸宿面皮抽了抽,单脚跳下来,稳稳落地,腰后弯刀抽了出来扛在肩上,对魅玥几个道,“来来,哥哥陪你们玩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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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人闹腾得正欢,就是这时,从东面缓缓行来了一队人马,当中,伴着谁与谁悠闲的对话声……
“老太爷,怎的城外有那么多人?”
“莫慌,是来找我们的。”
“你怎晓得?”
“老子看到自己的人了。”
“……”
乖,爷带你去私奔(第一更)
听着远处那滑稽的对话,众人寻望了去。
只见那行人刚刚自视线尽头的沙丘上翻过,饱满的明月将每个人的轮廓姿态都勾勒得清晰无比,其中一人竟还是坐在一台造型轻简的轿椅上!
两个魁梧的家丁一前一后的将其举肩抬起,随着他们每走一步,轿椅上的老头整个人跟着上下轻轻颠晃,这更显出他的惬意和舒适。
哪里有被困在大漠鬼域走不出去的样子妲?
剩下的人以他为中心,散而悠闲的向鬼城方向徐徐行近。
对话还在继续——
沈禄人在高处,最先望见老管事等人。
但见周围更多的是蒙国装束的勇士,他这一生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遂,人是哼了声道,“绕了两天又他娘绕回来了,早晓会有那么多人来找,老子哪儿也不去,等着人来接多安逸。”
老太爷年轻时候就放荡不羁,在北境上与各路人马打成一片,和手下人称兄道弟,生意能做开,全凭他的豪爽性格。
如今人虽老,脾气却一点没变。
跟在沈禄旁边的是郑九,也是一把老骨头了,只可惜他没轿椅坐。
这两日走走停停,他早就吃不消,听主子发话后便怨道,“小的们都说了老爷和二少爷会出来寻的,这几天烈焰似火,命都去了半条,真是造孽!”
沈禄老眼一斜,嫌恶的睨他,“你还有半条命?”
黄土都埋到耳根的人了!
郑九十岁出头就追随沈禄,二人主仆情义深厚,越老越爱在最上逞几句痛快。
便是这老刁仆太讨嫌,才被沈老太爷扔到苍阙城去打理沈家的生意。
头年苍阙灾民围城之困,汐瑶多得他帮手。
这么个老仆从,到了举家逃命时,沈禄自是不会忘记要带上他。
见到那么多蒙国人,还有几个是苍阙就跟在祁云澈身边的死士,郑九人老心明,更晓得要在众人前给主子留脸面,便故意道,“为何不见老爷,二少爷也不在……”
“提那两个没出息的作甚?”
沈禄把烟斗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哪个都不得老子的外孙女靠得住,只不过——”
他清咳了下,犀利的老眼把眼前一片蒙国勇士扫干净,“就是心肠太软随她娘。”
郑九顺着他的话故作不明,“您这话的意思是?”
视线对着站在当先的鬼宿、奎宿他们那方向,沈禄语气颇为伤怀,“郑老九,你真是老了!当年二丫头非要跟慕凛去京城,没活得几年害老子白头人送黑头人,可怜我的小孙女儿一个人在京城摸爬滚打,如今还要逃到北境这鸟地方来,这些都罢啦,耳根子还薄,被谁随便诓两句就都不计较了,傻啊!真傻!”
全天下的百姓都晓得图亚大汗要娶妻了,更以为慕汐瑶已不再人世间。
她这会儿来北境,纵使得偿所愿跟了汗皇,那也是没有名分的。
郑九恍然大悟,呔道,“这还不简单?!三姑娘有您照拂呐!您怎把自个儿忘记了?到了塔丹,给三姑娘招个长得顺眼又听话的好夫婿,实在不行,去奴市买他十个八个回来调教,要是这些三姑娘都不喜,咱们沈家何时缺过银子?不都随着三姑娘的心意来?”
沈禄听后满意的舒展他皱巴巴的脸,笑,“还是你懂老子!”
这番话说得极大声,显然刻意讲给祁云澈身边的人听。
他身边的人听了,自然也就会转述与他,哪怕这些人都瞒着……不得关系!沈老太爷亲自当着汗皇的面多讲一遍!
些许蒙国人听不懂他们的说话,只晓得这群人由远及近走来,絮叨个没完没了,着实厌烦得很。
星宿死士个个听得仔细,尤其轸宿已是为自家爷沁出一身冷汗。
昨夜他去沈府找粉乔,被撞破了之后,小姐也同他说过差不多的……
慕汐瑶哪里心软了?
捡了沈禄一身硬脾气,今后可有他们爷受的了!
他不由向鬼宿看去一眼,小声地,“莫不是麻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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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妆先对他笑应道,“是来了,且还不小!”
鬼宿盯着沈禄看了会儿,粗粗略作思绪,只道,“看看再说。”
他打小以长随的身份跟在祁云澈身边长大,对祁国皇族里的每个人都熟悉非常,单一个沈家老太爷……直觉此人不简单。
莫说七爷不好受,这沈禄愿不愿意给七爷受的都另当别论!
几方交谈之余,沈禄他们来到鬼城外。
众人高高兴兴的迎上去,谁也没说出讨巧的吉祥话,沈禄抬手阻拦,再顺手往一方指去,下令,“那边方有个小湖,去打水来,我要先清洗一番。”
他话一出口就先难了众人!
这是料定了那一对儿往湖边去了还是如何,上来就提这个?
魅部的女眷们均是不语掩笑,这下好了,有老太爷在,万事大吉!
奎宿行上前去,刚对他抱了拳作出恭敬的模样,半个字没说出口,沈禄先声夺人,诧异的‘咦’道,“你要去打水?好,看你身形高大结实,力气定不小,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罢了不忘同身旁的仆从补一句,说,“汗皇手下的人倒是晓得守礼节,不错,不错。”
奎宿坚毅的脸上泛出难色,这水他要是不去打的话,可是会有辱国体?
就在他迟疑这半瞬,郑九一面将沈禄从轿椅上扶下来,转了头就盯着他问,“这位壮士,怎的还不去?”
奎宿又得一愣,郑九目光已不在他身上,而是恭敬的望住沈禄,斟酌的说,“太爷,人家是汗皇的手下,您这样使唤好像于理不合。”
“不合?”沈禄挑起抹不自知的眼色,自语道,“我还以为‘敬老’在哪里都该合啊,那要不……”
那奎宿是个只会听主子命令行事的,哪儿懂大祁奸商话里的弯弯绕绕,就是方才轸宿差点和魅部的女子动手,他到此时都不知是为什么……
他全然不得反映,鬼宿连忙应了声,“合的合的!”
一改阴森可怖的脸容,笑呵呵的凑上去,“小的这就带人去打水,太爷还有什么吩咐?”
沈禄垂眸将他打量了下,显然将他认了出来,人是不动声色,装作不识,只道自己的人饿了,要他们准备吃的,其他一概不问。
鬼宿领着自己部下的人,连同奎宿的白虎部一起去。
走前,他任重道远的交代青龙的头儿心宿:陛下回来前,这位沈老太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
约莫过得半个时辰。
死士们根本不敢接近小湖去扰祁云澈……
鬼宿命手下人三分成对,把湖泊东、南、北三个方位守住,他和奎宿的白虎部则站在西面,若有人要从鬼城那处来,这里必经。
对着偌大的月亮,参宿蹲在地上抓着沙子玩,很是百无聊赖。
此处静悄悄的,爬过身后的沙丘就是那小湖了,来了之后他竖起耳朵听了半响也不得动静,都不知道陛下在不在。
在他旁边,娄宿干脆往沙子上一趟,打起了瞌睡……
“奎首,不是要去打水么?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半响,参宿忍不住问。
那位沈家老太爷多难缠他们都看到了,这都过了半个时辰,再不把水打去,天晓得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奎宿其实也不知,但又好像有那么些许了然,得手下一问,他面露窘色,只好像鬼宿看去。
二十八星宿的死士里,阿鬼无疑最深得汗皇的心。
“这个……”鬼长随抱手站在略高处,面对白虎部众疑惑的目光,有点儿不知如何解释。
只暗自庆幸,还好当年抽签抽去了朱雀,不然自己如今也是这副木纳的傻样……
思索罢了,他才道,“虽说我们是来打水的,可来的时候哪个都没拿桶子,那老太爷也没说什么。”
经他提及,其他人才有所意识。
是啊,沈禄是多精明的人!
阿鬼再道,“且是也没问慕小姐在何处。”
明明一路走来的
时候,开口闭口都对小孙女儿在意得紧。
白虎部的死士们面面相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就在这刻,他们几乎同时察觉身后有了动静。
同是回首看去,就见自湖泊方向依稀传来马蹄声,接着,祁云澈驭着坐骑从那面翻了过来,慕汐瑶正在他怀里熟睡。
死士们即刻起身,各自收拾了面上的散漫。
见到手下人守在这里,祁云澈丝毫不觉意外,只问阿鬼,“才将可是你说来帮哪个打水?”
阿鬼面无表情,正色,“小的没有,莫不是爷听岔了?”
他竟敢说陛下听岔了……
祁云澈不疑,眸色淡淡的望他。
阿鬼便又道,“小的说的是,进鬼城搜寻的人已归,沈家老太爷的人马确实在城中有所逗留,不过在两天前离开了,还留下了字迹,怕是这会儿已经回到塔丹城。”
他话语平平的说完,祁云澈心领神会。
低首望了眼怀里安睡的女子,似有一笑,“既是这般,你说眼下当如何?”
阿鬼面色极严肃,负手在身后,答,“小姐此行意在找沈老太爷的下落,既然老太爷已平安无事,小姐又中了暑热,小的认为陛下自然是该带小姐离开此处,不易在大漠多加逗留。”
祁云澈听罢后可谓和颜悦色,“那就依你的意思行事吧。”
奎宿等人看得一愣愣的,总觉得陛下和鬼宿在打暗语,他们听得似懂非懂。
莫不是这会儿就要回塔丹了?
那鬼城那边的人马怎么办?
这厢,阿鬼转首来对他道,“你且回去牵马。”
奎宿开窍少许,不由问,“是否要秘密行事?”
阿鬼眯眼点头,神秘一笑,“莫带太多人,免得惊了小姐。”
他的意思是,让奎宿避开沈老太爷一行人去牵了马,走前定是要给心宿他们招呼一声的。
只后面那句他没明说。
心宿和其他勇士能不能平安回塔丹,全看奎宿能领悟多少。
毕竟彻夜不见陛下身影,大伙儿少不了会担心,会去找……
汐瑶睡得迷迷糊糊,依稀间仿佛听到他们的对话,便勉强撑了眼皮,含糊的问,“找到我阿公了?”
祁云澈低首望了她一眼,语态是奎宿他们从未听过的柔和,“你阿公已回塔丹,你可放心些了。”
“是吗……”汐瑶软声道,“回了就好。”
她心思里觉着阿公不会有事,加之这一天盯着烈日在沙漠上奔波,她确是吃不消,之前又……
祁云澈晓得她乏得厉害,道,“你中了暑热,我带你去个舒适些的地方可好?”
汐瑶还保浅浅的意识,闭上眼眸,她问,“去哪里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祁云澈用披风将她拢好,手掌宽慰的抚过她的脸颊,说,“好好睡。”
她闻言果真再不言语,听话的睡了过去。
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思索他口中说的‘舒适些的地方’是哪处。
遂,祁云澈将马头一转,方向与塔丹背道而驰。
……
汐瑶这一觉睡得极为安逸。
不冷不热,鼻息里又还有令她感到安全备至的味道。
当她完全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顶偌大的帐篷里。
外面有些光渗透进来,倒能望出这天天色不如昨日炙烈,阴阴凉凉的,颇为舒爽。
耳边依稀能听到水流声,这帐篷应是靠河边搭成。
不时,当中孩童追逐嬉笑声与水声搀杂在一起,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羊儿的咩叫。
即便不看,都能想象那画面定甚是安宁。
帐篷里没有床榻,她直接平躺在动物皮毛的毯子上,周身被黑色的丝被覆盖着,上面有暗金色的复杂图腾,乍看不出描绘的是什么,却与人一种王者的霸道之气。
再移眸,祁云澈正睡在她的左侧。
平和的睡容,均缓的呼吸,那长俊容无疑摄人心魄。
他还未醒。
细细回想昨夜,离开那湖畔后,她清晰的记得他说,阿公已经平安无事的回塔丹的。
这是她能够安睡的原因之一。
接着,好像他是有说过要带她去一个舒适的地方。
汐瑶继续环视周围,在她的右侧放着用冰镇住的甜瓜,囊饼,大块的熟牛肉,还有一壶果酒。
她觉得有些渴,便坐起身想去拿果酒来喝。
伸出手时,才是望见自己光溜溜的手臂,再垂首看周身,她竟然……一丝不挂!!
瞠目!
汐瑶浑然一僵,移眸望见自己的衣裳在那处,还没来得及去拿,祁云澈被她扰醒,连眼都没睁,长臂一展,将她重新卷回怀里。
后背贴靠上他热烫的皮肤,他亦是什么都没穿。
汐瑶全然清醒了,“这是哪里?”
质问的话音里有了狐疑之色,昨夜是她太放松警惕!
“你不觉得此时才问有些晚了么?”祁云澈毫不瞒她,“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陛下,莫要孩子气(第二更)
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
祁云澈语态虽懒,偏生能让汐瑶听出他音色当中的安逸和放心。
莫说他是何时打定心思主意带她走,这会儿已是定局,再多计较都没用妲。
于是思绪半响,她只得气鼓鼓的问,“我阿公真的没事了?禾”
就是静默了这一小会儿,祁云澈仿佛又睡了过去,汐瑶久等不到回应,还被他抱得死紧,不觉气闷又心烦。
他那副身躯自来就宽阔又热血,无论四季都烫人得很。
若是冬日都还好说,可这暑夏如此相拥,再是多久不见她也不喜。
正是她要发作,只听身后的男人极懒散的闷声道,“没事,孤同你保证。”
只消他用到‘孤’这个字眼,那就是抬着整个蒙国和他汗皇的身份来说事了。
对别人或许有用,汐瑶才不吃他那一套。
“你保证的不算,我要眼见为实!”她坚决。
祁云澈策马赶了一夜的路,途中还怕颠着她,来到阿尔山下,天都大亮了,才歇得两个时辰,身旁的人又开始闹腾……
横在汐瑶身上的手臂动了动,大掌制住她想推开自己的小手,他叹了口气,缓声道,“你阿公在鬼城逗留两日,昨夜我带你去湖畔时,他们又绕了回去,我已留话,让心宿等人天明护送他老人家回塔丹,可放心了?”
闻言,汐瑶蓦地翻身与他正对,怒目而视,“你怎能——”
“我如何了?”睁眸,祁云澈望住她,俊庞上几许恼火,“你阿公说要带你回塔丹为你招个听话的夫婿,还要给你养十个八个男宠,你是要在这儿同我一起,还是回去给他尽孝道?”
汐瑶听后,先是没想到的一怔,接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我阿公同你说的?”
昨夜后来的事她记不太清楚了,不过祁云澈应当没有和阿公见面。
若是见了,他哪里还能带走她?
祁云澈与她直视不语,脸面上盘旋着一丝欲发不发的异样。
明摆着这气不能随便乱发,他懂的!
光是看着他脸皮上的神情变化,都足够让汐瑶乐许久。
既然阿公是在祁云澈带她离开后才折回来,那些话自然是由人转告。
依着阿公的性子,不止能当着诸多蒙国勇士下他们汗皇的脸面,待祁云澈亲自与他面对面,阿公说的话会更不会留情。
这般一想,汐瑶又觉着祁云澈实在是没得办法了,带她离开实属下下策。
和他相视了会儿,她啧啧出声,为他着想般说,“你就没想过擅自将我带走了,下次见面的时候我阿公更为难你多些?”
沈禄是慕汐瑶的阿公啊,世间就这么个外祖父,可疼她了。
说完,大汗的脸愈发阴兀沉沉。
他这副表情实在有趣,汐瑶紧抿着唇忍笑,默默翻过身去继续与他背对,不忘说,“你再睡会儿吧,我不吵你了。”
她刚转到一半,祁云澈倏的起身将她拖回自己身下,霎时彼此亲肤相贴,定在她小脸上的漆黑蛊惑的眸子里漾起层层绯色。
压住她的那一副坚实的身躯,仿似又比之前火热了几分。
汐瑶僵滞,吐出的话音里都是紧绷,“你别乱来,我不想……”
得她心惊胆战的一句,他眸光微有闪动,仿佛是在做着争斗,片刻后才道,“昨夜弄疼你了?”
问罢低首在她额心落下一吻,便又侧躺回去,算是放过她了。
尤为这样的时候,汐瑶乖巧得很,定不会与他顶嘴,每句话都在脑中做过打算才会说。
枕在他手臂上,她不言。
回想昨夜在湖中……祁云澈很是疯狂,虽他在此事上从没节制,但之余昨夜实在是不同。
汐瑶不知是否她太在意真的会被那个人看到,不自知的做出了怪异的举动,故而引得他的不快。
想到此处,她又不得不移眸四处向这帐篷周围看去。
分明心里最清城,就算他在看,她也找不到啊……
环视罢了,望回面前的男子,祁云澈正用一种像是在等待,又更多探究的眼色静静的看着她。
“你在找什么?”他笑意融融的问。
她找的东西与昨夜是一样的,或者她找的是哪个人?
强忍住身板一震,汐瑶眼皮都不眨的说,“我什么也没找!就是不知道这是哪处。”
她自认圆得毫无破绽,未料到自己疑神疑鬼的神色表情早就露了马脚。
祁云澈不点破,笃定了她要瞒到底,转而问她道,“为何你不问我,母皇给你下了哪种毒?”
他话语换得太快,汐瑶呆愣了下才想起这回事,遂眼神变得茫然。
过得太久,她都不确定赛依兰是否真的与她下了毒。
可当时的形势,说此举只是虚晃一招,决然不可能。
但听祁云澈提起,她猜测,“你知道了?”
他点头,唇角浅浅的弯起,侧身在外的那只藏在被褥里的受,无声无息的勾起她一只小腿儿往自己腰间挂上去。
汐瑶立马变得戒备,“你刚才……”
“我刚才什么都没应你。”祁云澈抢先说,与她的脸容上尽是柔色,喜怒难辨,与她亲热的动作亦是没有停下。
他一手将她揽近,把腰送上,用勃发的欲丨望徐徐沉稳的抵住她敏感的娇软,登时感觉到汐瑶轻颤。
若不是她紧咬牙关,怕是都轻哼了出来。
祁云澈对她笑得更加温柔了,“母皇给你下的毒,你可知要如何解?”
“我哪里知道……你若是知道的话就说啊,何以要……故弄玄虚……”
汐瑶胆战心惊的盯着他望,生怕不小心眨了眼,他已换上副骇人的脸孔,而后对她做更可怕的事……
心在突跳,他热腾腾抵着自己,撩人的感觉实难忽略,再听他问,“真的不打算同我说你在找什么?”
汐瑶被他话语弄得晕乎,隐约意识他是故意的。
可要怎么同他说?
说此时或许有另一个祁云澈正在看着他们?
单是这样想,汐瑶都觉自己犯了痴傻病!
就在她脸色越发迟疑艰难时,祁云澈没了耐心,带着说不出的郁结沉闷的舒了一口气,揽住她的手臂用了力,将他早已肿胀的欲丨望犹如惩罚般缓慢挤入她的身子。
昨夜欢爱之后的疼痛还残留在体内,阵阵灼刺的酸涩立刻遍布汐瑶全身!
她咬着牙轻哼出旖旎的声音,随后恼火瞪他,话还没出口,却觉出他眉眼中浓浓的思虑,像是……像是怕她随时会跑没了一样。
祁云澈肯定的说,“从前你同我在一起,无论在何处,你都只看着我一人,现在不是。”
这语气如何听都是酸味儿。
他怕了,可是又实在不知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在她心中占去一席之地。
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行。
汐瑶哭笑不得,那些怨恼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除了你我还能看哪个?”
“这就要问你了。”他只信看见的,故而他非要占着她的身子,否则心里不安。
缠着她的腿,他一下下的将自己挺入,再退出少许,反复以往。
他对她了如指掌,自是晓得如何逼出她的话。
没得一会儿的功夫,汐瑶已是浑身瘫软不得力气,偏他将她强占着,撩得她欲罢不能,又偏无法尽兴。
他们身在何处她都不知,恐怕她今日不和他说清楚,他多的是空闲对付她。
汐瑶暗自叫苦,盯着那张与她梦中相似无几的脸,是觉得无奈,更还真得好好理清思绪,把此事说出来狠狠的笑话他!
想罢,她对他放撂下狠话,“我不想说的事,你就是要了我的命我都不说,再者除了你这张脸皮,其他人的本姑娘也再难看入眼了,你在意的那些于我而言并非很重要,只我还想确定一些事再把来龙去脉告诉你,到那时你可别不信!”
祁云澈果真停下,浅浅眯起的眸里满是不解的
雾水。
她对他说的话,他何时有过不信的时候?
见他无波的俊容还是没个好看的颜色,汐瑶挑了眉,对他丝毫不惧,“你实在要对我这般我也不得办法,不过烦请节制些,我是你的女人,不是你的仇人,莫孩子气了,陛下!”
认认真真的一番话说罢,祁云澈失声笑了起来,“你在教训我?”
汐瑶翻了一记白眼,“自古忠言都是逆耳的。”
在床事上怎样都是要落个下风,她也只好干脆认了,可倘若能让她在梦里快点遇到那个祁云澈,她不但要问清楚,还要像此时一样教训他才解气!
该说的都说完,信不信由他!
回味她很有气势的话,尤其‘你的女人’这四个字,汇聚在汗皇陛下心里那点阴霾便都云开雾散了。
诚然,他也不晓得自己到底介怀什么,可这丫头既然大方认下,总算是稍适松了他心里的疙瘩。
二人侧身相拥,汐瑶还被他牢牢霸占,看出他脸色稍霁,她再一鼓作气,“还不……出去!”
祁云澈回神,那股让他压抑的怨气散了,只另一件……
“母皇与你下毒的时日,你可还记得?”
兜兜转转,他绕回此,汐瑶兀自愣住,想了一想道,“大抵在我去年生辰后。”
“那便是十二月末,一月初……”祁云澈语气里有斟酌和计算,而后勉勉强强道,“看来要快些才行了。”
快些?
这下汐瑶是真正不解了。
她还没问,他竟猛一挺腰顶入她深处!
汐瑶猝不及防的呻吟出声,欲要骂他失信,对上的却是祁云澈一张堪比正人君子的脸。
“母皇给你下的毒有些特别,孤可是在为你解毒。”他好言好语。
她愣住,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信?”祁云澈又问。
汐瑶咬牙,缩紧了自己,“鬼才信你!”
他面露无辜,不信也没法子了,总不能看着她死。
重新被他压下,汐瑶两手推着他哀嚎,望他的满眼都是惊悚,“等一下!有事好商量,你……你诓我?!!”
庞大的身躯开始激烈起伏,祁云澈随心所欲的迫使她和自己纠缠,语气自若更理所当然,“等不及了。”
原本陛下想睡个好觉再将此事从长计议,都是她自找的。
……
打早,汐瑶云里雾中被祁云澈狠狠折腾一通。
之后他抱着她继续睡瞌睡,她许久许久都愤愤不甘,更想不通!
不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诓她……
约莫过了午时,见他迟迟不醒,汐瑶便将自己收拾穿戴好,走出去透气。
离开帐篷,先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风将清爽之感带与她,之后看清眼前的景致,是难以形容的震撼……
早已远离绝望酷热的沙漠,面前弯曲盘旋的河流相互交错,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帐篷。
孩童在河边嬉戏,纯白的羊群多不可数,每一只都犹如天空中漂浮的白云。
在这幅画卷之后,一座高不可攀的雪山巍然矗立,为这个在雪山脚下栖息的部落挡去可夺人性命的酷热。
这是阿尔山,蒙国最高的雪山。
这座雪山绵延百里,连蒙国王都的狼峰都是它的一部分。
仰头望去,山峰上环绕着长久难消散的白雾,烈日的光从其中穿透,将峰顶的积雪融化,数道宽窄不一的溪流顺势留下,在山脚下的左侧汇聚成一方湖泊。
湖水倒影着澈蓝的天空,湖岸边有青葱草绿,更有积雪覆盖。
粼粼波光折射出绮丽的光彩,一道彩虹横跨其上。
汐瑶站在帐篷外看呆了,恍然想起昨夜祁云澈说,他带她去一个舒适些的地方。
对于严暑的北境而言,这里实在太好不过!
“喜欢么?”身后,祁云澈
不知那时走了出来,立在她的身后,笑着对她问。
墨色的长发无拘无束的垂散在他身后,几缕跟随倾斜吹来的风在他俊美的面颊上飘扬,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慵懒而又高贵。
他身上穿着一件花案反复的厚重袍子,上面颜色诸多,红的,蓝的,紫的……数都数不清。
广阔的袖口和衣领边缘缀着白色的狐毛,明明是不修边幅的,一眼望去还会觉得很旧,可被他随意裹在身上,仍旧气质出众,浑然天成。
仿佛他天生就该生在此处,他属于这里。
而今,他将她也带到这里来。
汐瑶对他绽出宁然的笑容,说,“喜欢。”
无法不喜欢。
听了她的回答,祁云澈莞尔,走上前将她一把抱起,单这举动,引得湖边还有各处的人都望了过来。
他们不似祁国的百姓晓得避忌,一双双纯朴的眼睛里含着善意的笑,都好奇的想知道,他们的陛下会如何对这个他亲自带回来的女子。
“你抱我作甚……”汐瑶别扭道,“我可以自己走。”
她不知,方才被这片景色吸引的时候,祁云澈也看了她许久。
将她带来北境他最喜欢的地方他固然欢喜,可看了半响,总是觉得还欠缺少许。
遂,他道,“我叫他们给你准备别的衣裳。”
带你去照镜(第三更)
蒙国有八大部族,分别有不同的图腾,最尊贵的便是云狼,阿尔山脚下的纳古斯部族则将牛羊融合在一起,单是看这图腾,都能猜到这个部族的蒙民有多温和。
祁云澈同汐瑶说,他重回蒙境后,纳古斯是第一个拥戴他做汗皇的部族禾。
这点倒是令她有些诧异,就多问了一句为何。
于是俊美无匹的汗皇陛下告诉她,只因为第一王夫颜朝大人捏着他们生死存亡的命脉,不支持他的话,今年入冬御寒的粮草就都不给,等着牛羊牲畜统统被冻死吧!
听罢,汐瑶笑了好久。
当真与权谋有关的事就不会太美好妲。
而不管是哪里百姓,哪朝哪代,只要能过得安稳富足,统治者是谁对他们而言都是没所谓的。
在祁云澈的吩咐下,几个女子捧来他们的服饰给她换上。
她们为她编上细细的发辫,在她头两侧戴上髻钗,这在汐瑶看来是相当大的首饰了……
链坠上每颗宝石都可以拆开来单独做一支祁国女子用的钗。
从前在京城偶有见到穿着贵气的蒙国女子,她都会觉得沉重。
不过好在只是看起来很沉,戴上后尚在她承受之内。
蒙族衣裳的色彩多复杂亮丽,贵族穿菱缎,汐瑶这一身以红色为主,鲜艳富贵,配以玛瑙、翡翠这些宝石,实难想象站在阳光下该是如何的耀目。
长袍的裙摆多幅却不似祁国女子的长裙那样拖沓,穿戴之后,汐瑶赤脚在帐篷里走了两步,那长度正没过脚踝,却又不会在行动是踩到,实在方便!
三四米的绸缎上绣着不逊江南的纹案,竟是只用来束腰的腰带。
只因她的柳腰太纤细,缠上去后胀鼓鼓的,倒是把在旁侧欣赏她穿衣的祁云澈好一个乐。
没得办法,女子们又到处去给她找短些的腰带。
忙活了一阵,最后将做工细致的红色薄靴套上脚,看起来厚重,穿上却相当柔软。
一个会讲祁语的老妇人说,汐瑶的脚实在太小了,这身衣裳是她十一岁的孙女儿穿的,靴子也是。
她还没来得及怨祁云澈霸道,老妇又道,这是她孙女的福气。
汐瑶不好讲客气了,便说过几日定将衣服归还。
老妇人听后十分的高兴,连连说了许多句蒙语,这才恭敬的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帐篷。
汐瑶听不懂她的话,看向姿态懒散躺在一旁的祁云澈,他好兴致的说与她听,“是祝你早日为孤生下小皇子的意思。”
说起这件来,心中还有困惑的人儿瞬间沉下脸色去了。
他知她的烦恼。
……
待祁云澈也换了身衣裳,两人一起走出帐篷,外面天光大好。
碧蓝的天空只有几朵厚重的白云漂浮其中,那云朵被耀阳照得发亮刺眼,蓬松柔软,看上去很是可口。
灼热的风吹来,经过雪山,就会带上一股清新的冰雪之气,令人心沁凉舒爽。
入眼是淳朴的部族,远望了去是旷阔的草原,左侧的雪山和湖泊绝美非凡,胜似人间仙境。
汐瑶仰面对天,将双手舒展开撑了个大大的懒腰,再是侧身问祁云澈,“我好看吗?”
问后不等他回答,她苦脸道,“好看我也看不到。”
帐篷里没有镜子!
想之前帮她穿戴的那些女子们,她们身上的服饰不比她的简单多少,她又好奇问,“她们都不用照镜穿戴上妆吗?”
望她一副为人担忧的愁苦模样,祁云澈解释道,“纳古斯部族的人认为铜镜是不详之物,会将人魂魄摄走,所以这里没有。”
言毕,汐瑶的眉头打结了。
她难得打扮成这样,连看都看不到,委实遗憾得很。
正说着话,轸宿从一边跑来,乐呵呵的道,“爷,小姐,再等半刻全牛宴就准备好了,这会儿可以先过去,大伙儿都想看看未来的汗妃。”
他话中不乏讨好汐瑶的意思,说完还不停冲她眨眼再眨眼。
祁云
澈晓得他的心思,便故意道,“听说你再也不做人皮灯笼了?”
轸宿点头如捣蒜,说,他要当爹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狂野不羁,他要好好爱护粉乔和他们的孩子。
拍着胸脯发誓完后又保证,最后求七爷为他做主。
然而……
祁云澈牵了马,先跨上去,再将汐瑶捞入怀,冷冰冰的对轸宿道,“你要当爹与我有何关系?”
轸宿霎时被冻住,张了口说不出半个字。
某处看不见的地方,飘出几个不同的嘲笑声。
汐瑶抿着唇冲他笑,又看看他状似利落了的腿脚,诧异的‘咦’了声,说,“你的脚好啦?”
轸宿很郁闷,不知是翼宿还是井宿帮他答道,“要是小姐同意他和粉乔妹妹在一起,立马再让他断一回他也是愿意的。”
“不过嘛——”又有个声音冒出来,是张宿。
他贼贼的道,“咱们爷当父汗前,怕是你都没机会了。”
言罢,其他人都不接话了。
他这句里有好几个意思,重在调侃轸宿,只不小心拉上不该拉上的人。
别人不知汐瑶身上中的是什么毒,除了祁云澈,颜莫歌还有颜朝外,朱雀部的死士们也是晓得的。
故此,这亦是祁云澈最忧心之所在。
前日在塔丹金堡,张宿口不择言被从崖壁上打落下去,还不汲取教训!
这会儿无端端提起这件,实在是……找死得很!
轸宿反映极快,见祁云澈脸色沉了,他才喊了声‘爷’,祁云澈便是会意淡声,“若表现好……”
话未说完,前一刻还站在他们坐骑边上的轸宿已没了人影。
转而,在汐瑶身后一座帐篷旁,打斗声和兵器撞击声铿锵大作。
她回首去想看个热闹,祁云澈却驭了马儿行开了,回到她脸上的视线变得温和如初,说,“带你去照镜。”
……
离开部族中央,祁云澈带汐瑶向雪山西面绕去。
视线里没了那些大小错落的帐篷,变得更为开阔。
满眼深深浅浅的绿,有雪山,有河流,但这些都只能算做是细微的点缀。
草原的尽头处,天地连成了一线,无边无际的宽广,让人十分想策马畅快淋漓的狂奔一番。
汐瑶初来乍到,对哪里都好奇,都恨不得看个遍。
祁云澈刻意将马儿驾驭得很慢,容她细细的瞧仔细,而后问,“这里可是比东都好?”
“那是自然的。”连想没想,她就答,“天蓝地广,无拘无束,而且……”
抬起头,看着他弧度骄傲优美的下巴,她满足道,“还有你。”
祁云澈莞尔,低首在她唇上印下轻柔一吻,“以后的夏暑我们在这里过。”
他也觉得这里很好,只他的‘很好’是因为有了她。
只要她在身边,他才觉得哪里都是好的。
行了一会儿,转入雪山的西侧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冰雪覆盖了许多地方,马蹄下许多浅浅的河流被冻结成冰,在最酷热的炎夏都不曾化开。
汐瑶看着,忽而想起张宿和轸宿玩笑的话似乎惹恼了祁云澈,还有早先时候……
死也要死个明白,她敛下眼色里的笑意,问,“我中的是什么毒?早上你可有诓我?”
见她露出戒备的神情,祁云澈颇为意味深长,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她,“汐瑶,你想为我生儿育女么?”
只一句,羞得她低下头,脸都红透了。
他贴近了她些,在她耳边问,“想还是不想?”
尤是他们分开这段时日,祁云澈发现有很多件事是不完满的。
他想一件件的弥补,让原有的变得更好。
记得在祭祖大典的前一夜,汐瑶以为自己有了身孕,便问了他许多话,那时他并未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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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察觉她那些小心思时,他已经不能立刻回应她了。
故而眼下终于有了机会,祁云澈双臂将她环住,道,“那次你误以为有孕,此事待你见了颜朝,让他自己同你解释,我只是想与你说,这世间上,我只想你为我诞下孩儿,我们的。”
莫再提什么其他女人,除了汐瑶都不行。
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儿都好,他都喜欢,只要她愿意。
听到此处,汐瑶心跳得快极了,想要偷着乐都藏不住。
侧头向他望去,学着他方才那样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她应道,“好。”
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只要他想,她就会为他倾尽一切。
“不过……”
听他又道了个‘不过’,再好的气氛也被搅和没了,汐瑶忍不住朝他瞪了一眼,“你有话可否一次讲完,绕来绕去存心逗我么?”
她耐心快耗尽的样子确实很有趣。
祁云澈没说,只道,“这不是正说着么?母皇给你下的毒有些特别,需在你服下后整年内,若能怀上我的孩子,毒素就会变成保胎的良药,在生产时,余毒也会排除体内。”
一年为期,若怀不上就糟了。
所以当时赛依兰才会对汐瑶说,或许会没事。
这‘或许’其中得需要多少运气才真的保得住性命?
怀上祁云澈的孩子她便可活下去,赛依兰算得实在太厉害!
她怕她的儿子栽在汐瑶手里,先用毒药试探,中有一年之期的考验,最后,是一个孩子做为束将汐瑶紧紧的捆绑在祁云澈的身边。
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儿便不再是真正的自由身了。
即便是赛依兰死了,也大可死得瞑目,一年足够。
汐瑶深深的为女汗皇的手段所折服,但同时,她又为另一人大彻大悟!
“这药是为颜莫歌专门治的,对吗?”
祁云澈扬起一笑,“母皇性情刚烈,就算我不说,你也定猜到她与父皇吃下了生死相依。”
汐瑶将头点了点,提及此眼中都透出为谁人悲凉的颜色,“皇上还曾想取她的性命,不知自己死了,她也会随他而去。”
生死相依,听来美好得叫人心动,可真正做到了,却又是那么残酷。
赛依兰到底是女人,是女人,只要有自己的孩儿,只要心中有牵挂的所爱,都是心软的。
其实汐瑶并不恨她。
那样的人,委实让人恨不起来。
“这是母皇的心愿,不用为她伤神。”祁云澈宽慰了她一句,继续道,“颜弟身上的毒是她心里的结,虽她从未说过在意哪个孩子,不过对颜弟……”
说起颜莫歌那别扭的家伙,祁云澈只有摇头苦笑。
汐瑶也是笑道,“对于他,你和女皇都是一样的,随便他做出多讨厌的事情,你们都会容忍。”
这样的宠爱与那份亏欠无关。
颜莫歌总是做那些出格事,不也是想引得哪个更在意他多一些么?
说起来都是让人心疼的。
“那他晓得这件事了吗?”
回想初初时候的塔丹之行,颜莫歌与她说起那段往事时,绝望溢了满眼,看得她感同身受。
以至于后来他在对她毒舌,想到他身上的毒,汐瑶竟觉得懒得同他计较了。
哪想祁云澈难得冷哼了声,答都懒得答了。
汐瑶闻出他哼调里的不对味,面皮一绷,“莫不是他早就晓得?”
“他第一个晓得。”祁云澈肯定道。
汐瑶默了默,再问,“那是多久的事?”
“大抵有两三年罢。”
“……”
两三年……
那上回在藏秀山庄时……
汐瑶还是不甘心,正想问有没有别的解药,祁云澈已猜测了大概,遂道,“解药倒是没有,所以……我
们不要同他计较了。”
低下头默了小会儿,她闷闷的‘嗯’了一声,为人嫂嫂要有气度。
说话之余,祁云澈勒停了马儿,“到了。”
汐瑶抬头一望,这面的雪山常年不见阳光,无论地上还是山体都覆盖了坚硬的冰层。
尤其在她眼前的那面山体上,肉眼无法看穿的冰将山脚完全包括,形成纯粹的冰蓝色的冰墙。
些许光渗透其中,随着天色变幻出不同的色彩,与人一种诡异绮丽的美。
最为特别的是,冰墙的中间有一条由上至下极为明显的裂缝,看起来好似这山会随时向两边裂开一般,说不出的巍峨。
缝隙最宽处可容一人行进,汐瑶探头往里看了看,竟没有望见山石。
下马,祁云澈牵了她的手就走进那缝隙里。
走了十几步,再转入一弯,里面又是另一个与外面全然不同的天地。
这是个冰窟,他们已然走到了尽头,虽置身此地冷极了,更不得任何光照,却有淡淡的蓝光充斥其中。
汐瑶被左边的冰墙所吸引。
或许该称之为‘冰镜’更加合适。
一整块完整的冰显然被打磨过,变得光滑平整,可以照入来人影子,连相貌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走近了两步,满心欢喜的对着照,将自己前后左右瞧了个遍。
冰镜里的女子穿着蒙国的服饰,红衣惹眼,人面娇俏。
在她的身后,得一男子沉静站立,他穿着厚重的黑袍,身材魁梧伟岸,气质洒脱出众,他如她此生最大的靠山,无论何时,只要他站在她的身后,谁都无法再欺她。
汗皇是用情专一的男人
置身冰窟中,汐瑶看着面前那面影出她和他身影模样的冰镜。
这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画面。
她红衣似火,跳耀活泼,乍看是此处最显眼夺目的存在,而在她的身后,他黑袍无双,沉稳如山,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能全然包容,对的,错的,她喜,她悲的。
汐瑶原本是想看自己,却在入内后目光不觉就盯在冰镜里的祁云澈身上,久久都不移开,那是如何都看不够的妲。
这让他觉了出来,便是道,“总望着我做什么?”
汐瑶对着镜中的他笑,“不用转身就能望见你,你有没有觉得这样很好?”
“不好。”祁云澈两步走上前,长臂一展就将她卷到怀里抱住,说,“让我在你后面看你的背影,不痛快。”
他一手极霸道的捧起她的脸颊,薄唇覆上她的唇,软舌相缠,深深一吻,末了抬首道,“这样才好。”
汐瑶瞠大了滴溜溜的眼眸喜忧参半的打量他,“陛下的心胸太狭窄了,你应当像你统治的国土一样,宽阔些……”
不知可是她的错觉,自他们二人再见面,祁云澈总是在担心她会跑掉一样,对她的举止也愈发占有。
且是不论人前还是人后。
祁云澈面不改色,“心里就只放下你一个,你有多重多宽阔就……”
话到一半,意思带到就行了,这事还真不能赖陛下。
她恼得握拳捶他,“我才不宽!我也不重!你休要乱讲。”
祁云澈失笑,“你们女子就是在意这些,孤就喜欢丰盈些,难道你怕我抱不动?乖,莫再打了,你手不痛么?”
他着想的稍稍侧身,很享受汐瑶的小拳头。
诚然他不说她也早就发现,祁云澈比在祁国的时候魁梧了许多,整个人除了与生俱来的英气之外,真的是越发更显王者霸气。
或许他天生就属于这里,属于这片草原,大漠,还有无边无际的天空。
依偎在他强大的臂弯中,看镜子里恩爱相依的两个人,不知为何,汐瑶忽然生出莫名的伤痛来……
这令人难过的感觉她浑不知因何而起,她得到了最想拥有的一切,就算是喜极而泣,也不该有怅然若失。
仿佛某种永远不可弥补的缺憾长存于心,就算不会时时想起,可时时,哪怕有相似发生,那根锥在心里的刺就会开始隐隐作祟。
她还以为刺早就被拔掉,不想原是完完全全的锥进了心里。
到底还少了什么?
到底什么是她放不下的?
不解的思绪在他的怀抱中胡乱的飘散开,回到了很久很远的某一种。
那里有无休的争斗,那里有可怕的相杀,可那里也有一个与此时全然相同的宽阔臂弯,那个人……
汐瑶将目光定在祁云澈的脸庞上,这一刻,霎时如从梦中惊醒!
见她神情变得忽然,像是受到惊吓,祁云澈不由古怪道,“怎么了?”
怀中的人轻轻的怔了怔,她在冰镜里看到了自己露出马脚的神情,尤为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深刻!
她在看他,又并非在看他。
“汐瑶。”祁云澈察觉出来了,光华攒动的深眸中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蓦地转身将他回抱住,紧紧的,用尽全身的力气,连头都埋在他的胸口,想要将自己嵌入他体内一般。
“不准问!”
别问……在她还没想好如何说之前。
祁云澈随之愕然。
她在发抖,在难过,好像是因为他,但又不是这时的他,甚至,那个他连祁云澈都无法确定,真的存在吗?
她不准他问,是想要保护什么?
望着深埋在自己怀中的人儿,祁云澈只得深深的屏息。
伸手在她背上轻轻的安抚着,他俊眉中溢出不解和忧虑,“汐瑶,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对你而言是不重要的。”
至少,没有此刻她在乎的那一样要重要。
回应他的是她双手更为用力的抱他。
祁云澈担心她憋坏了自己,便强制将她分开了些,注视,充满柔色的眸中,对她只有包容。
汐瑶与他相视了会儿,忽然问,“倘若,我说的是倘若,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挫折,而我也并不似现在的模样,我软弱,自私,时时都需要人守护,假使你做了祁皇,我做了最没用的皇后,还……死了。”
说到此,她感到祁云澈捏她手臂的力道都大了些。
可她实在不知要如何表达了。
在前一生,她死了,那个祁云澈后来是怎样的呢?
汐瑶无法再假装不在意。
她是在意的!
看着面前这张与之相同,而又截然不同的脸孔,她在颤抖中吐息,“那个人就是你。”
祁云澈神情倏的一凝,却是困惑的笑了起来,“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
他没有在祁国登基,她也没有做他的皇后。
此时他们身在北境,他们可以一直相守,拥有彼此剩下的岁月。
汐瑶只是摇头,“我知道皇上有意立你为储君,并非是我过早察觉他人所不察的事,而是我——”
话到此,外面忽然传来人声,硬是将她的话打断。
“图亚就在里面吗?”来人随意问了一句,这便要走进去。
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是宝音。
井宿几个连忙将她拦下,好言道,“郡主,这可使不得,陛下和小姐在里面,您这般闯进去……”
“有什么使不得的?”宝音脾气自来不好,到此还故意将嗓门拉得极大,“人我都让给她了,她还想怎样?!”
说罢就站在外面吵嚷起来,着实让死士们头痛!
冰窟里,汐瑶因为那响动便再不言,需要多大的勇气才告诉他这件事,偏生凑巧……仿佛又不是个时候。
她挫败得很!
祁云澈当真听不懂她的话,见她眼中泪水在打转,那种痛苦难以言喻。
他连阻扰都无法做到。
“世间没有那么多倘若,假使……”他望住她,逐字逐句的说,“你有我便够了。”
“那我……”
“先出去吧。”不允她在此事上纠缠下去,祁云澈移眸示意她宝音来了,“你也不愿意让她见到你哭鼻子吧?”
这招对汐瑶很管用,她立刻卯起精神,露出当仁不让的凶相,“想都别想!”
刚才的话她可是听见了,什么叫做‘人都让给她’?
把眼泪憋回去,努力将心头那些愁绪压下,她瞄着祁云澈问,“她说她将你让给我了?”
汗皇陛下勉强笑了一笑,“有个人同孤说,若不喜欢就要早早拒绝,莫回应,这样很不好,孤只是照做罢了。”
……
二人携手走出去时,宝音已是黑鞭在手,准备和死士们打起来了。
在她身后,站列着七八个威武非凡的蒙族勇士,粗狂的五官里都是‘主又在惹事’的愁苦之色。
见到祁云澈,她脸上登时浮出欢喜,可再望见他身旁的慕汐瑶,顿时眼色都变得嫉恶如仇!
尤其看到汐瑶一身蒙族装扮,与她一样都是红衣,她扬起下巴哼笑,“来了我蒙国还不是要学我的打扮?我以为你能穿出什么花来。不行!整个蒙国只有本郡主穿红衣最好看,大汗!你要下令,除我之外不准别的女人穿!”
祁云澈未语,回视她的眼色颇不得法子。
这个无理取闹的,才是真真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格尔敦王爷应该才是最头痛的人。
宝音急道,“你不同意我就跟阿爹说!阿爹定也会同意的!”
“若是因为我的话,待会儿回去换下这身衣裳便好。”汐瑶初到蒙国,不想因此和她多生瓜葛。
况且她知道格尔敦王爷的厉害。
祁云澈虽不会娶她之外的任何人,也不能因此将人得罪彻底了。
“你换下来也不行!”宝音双手环抱,理直气壮,看就是来找茬的。
汐瑶没辙,摇头道,“那你请便吧,真的颁了这样一则法令,看到时谁才是得不偿失的那个人。”
一旁的鬼宿煞有其事的适时补了一句,“此事……格尔敦王爷对他的部族恐怕就不好交代。”
好像他已然望见那后果有多严重了似的。
红色是多么美丽的色彩,蒙国没有哪个年轻女子不喜欢,若独独为哪个下了禁令……
宝音自觉理亏,又不愿轻易认输。
再看看他们身后的冰窟,她坏心又起,道,“你可知这个冰窟是当年图亚为了方便本郡主,专诚命人造的!”
汐瑶一来,全都捡她剩下的,她怎能不乐?
鬼宿和奎宿站在一旁看着,难得心思都一样,
既然以后都是要要当姊妹的,和睦些不好么?
“是吗?”汐瑶迎着宝音那写着‘我要赢’的眼神,眉间漾开淡笑,“那真谢谢你了,很好用。”
她才不生气!
宝音气得咬牙又跺脚,还没继续再言,汐瑶忽的先声发问,“你专诚来此处就是为了给自己添堵么?”
她愣僵了下,又眨眨眼,很是为难的模样。
没人帮她说话,她竟是看向鬼宿他们几个。
找茬是为了给自己添壮声势,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再开出条件,就很容易胜利。
阿朝王夫就是这么同她说的。
可是她两次找茬不果,那还要怎么开口啊!
跟随她来的蒙族勇士在得了她的眼神后,齐刷刷的把头低下,全如木头人般,喊他们去打一架定不在话下,眼前的事,只能由郡主为自己张罗了。
汐瑶也觉着宝音表现奇怪,
按着她的性子,不会管祁云澈在不在这里,上来就要先动手的。
这么扭捏倒更像是来找她讲和?
想到这二字,又觉得委实太不可能!
但见祁云澈在旁忍笑,是个知情人,且实情应当于自己有益,汐瑶放了大心再问她,“既然不是添堵,那是何事?你不说我就先走了。”
言罢翼宿已把马儿牵到她面前。
祁云澈的坐骑彪悍得很,形态更比普通的马儿魁梧许多,汐瑶抓住马鞍,硬是单凭己力,巧劲和蛮劲并用,貌似很轻松的跨坐上去。
看得奎宿都想对她伸大拇指。
陛下那匹马,不知道摔了多少勇士……
她这一举,同样让宝音暗吃一惊。
连图亚那匹性子暴躁的坐骑都允她骑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更之余——
想到阿爹前日同她说的那些话,宝音岂止不是滋味?更加不服气!
“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你休想做我宝音的阿姐!”
说完,她跨上自己的马,扬鞭远去,只留下一袭决然的背影。
“我……何时说过想要做她的阿姐……这种话了?”汐瑶骑在高头大马上,将剩下的人环视了一圈,脸上尽是茫然的表情。
她胯下的马儿发出重重的鼻息,宛如回应:就是!哪个稀罕做宝音的阿姐了?!
“小姐,是她不想做你阿妹,你怎么样都要做她阿姐的。”轸宿嬉笑,当真难得见到慕汐瑶无解一回!
祁云澈翻身上马,坐到她身后,牵起缰绳,他笑,“我慢慢说与你听。”
……
北境蒙国的汗皇陛下是个用情专一的男人。
当初在藏秀山庄,祁云澈既已答应汐瑶此生非她不娶,便是她嫁不了他,他也不会另娶。
在此事上,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的。
赛依兰死得十分突然,颜莫歌最先发现便连夜通知了岱钦,先联合了四大部族与格尔敦分庭抗礼。
宝音乃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可她脾性如何,有没有治国的本事,
部族的长老们各个为之堪忧。
若然她做了女皇,实权等同于落进格尔敦的手里,这又让许多人不甘。
可是放眼蒙国,有皇族血缘,又有能力的,实在难寻。
便是此时,祁云澈来得刚刚好!
先有宝音在大王宫放言不继承皇位,而后,众人都见识了女皇这个儿子的本事。
登基乃顺理成章,至于娶宝音……
经由祁云澈如此一说,汐瑶才恍然大悟,由始至终,关于汗皇的大婚,说的只是他要娶格尔敦王爷的女儿,并未说是哪一个。
汐瑶先入为主,自然想到的是宝音。
祁云澈将大婚之期定在十一月,一则为了让祁煜风等想要借控制汐瑶来要挟他的人放松警惕,一则,自是给自己留下余地。
后来,也便是顺其自然的变成这么一回事了。
寥寥数语,祁云澈说得轻松明了,某些关键刻意不提,汐瑶却不会放过。
“你说得倒是简单,难道你说要娶我就能娶?”
她张嘴就数落不停,清脆的话音回荡在冰封的山体间,回声里都是计较。
“格尔敦王爷亲自到京城来试探我,宝音对你更念念不忘,哪个晓得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你都让徐锦衣把钗带来还我了,若祁永晨未死,宫里没发生那么多的变故,我怎会来北境?”
这当中得要多少巧合,多少运气,她而今才能安安心心的与他同坐一骑,享受汗皇陛下的柔情!
跟在他们身后,死士们不约而同的令马儿走慢些,再走慢些……
小姐在同爷算账了。
此时此地极危……
她连番反问全在祁云澈意料之中,憋了两天,已能当她有能耐。
原本他还以为一见面她就会先质问他,待到十一月初十是打算同哪个大婚。
哪想汐瑶没问,陛下颇感遗憾。
“听说格尔敦没在你哪里讨得任何便宜。”那一行的前因后果,后来格尔敦在一回酒宴上同颜朝说了,王夫大人自然会转述祁云澈。
所以他是晓得的。
“宝音是个聪明的女子,我心不在她身上,就算我娶了她又如何?”
与其说是他对她怎样的无情,不如说是她终于恍悟,真爱非他,何苦强人所难?
再是不甘心,也放手了罢……
对她,或许祁云澈是有愧疚的。
他的深情,也只对汐瑶而言,对其他女子,便是残酷得无情。
祁云澈不疾不徐的说,“让徐锦衣将钗还你是权宜之计,你不会连这个都要同孤计较吧?”
哪怕是演戏都要有人帮衬附和着,慕汐瑶不对祁云澈死心,哪晓得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没想到大皇兄会和沈修文有禁断之情,平宁为此发了疯,宫里又再遭逢大变。
那般时候,谁还有心思顾及汐瑶?
再者她身上的毒太过特殊,虽祁云澈离开祁境时就停服了汤药,可生儿育女保命的事,自当越早越好。
祁国皇宫里动荡着,蒙国这厢,宝音忽然主动同格尔敦说不嫁图亚,也不愿意做汗妃了。
“那婚期又如何解释?”汐瑶不甘追问。
“我同格尔敦打了个赌,若你能在婚期之前主动入北境,他就收你为义女。”
“若我不来呢?”
“就在他众多女儿里随便选一个。”
他不瞒她,如实道。
汐瑶听后正欲再言,陛下忍无可忍的白了她一眼,“你不来找我,我就不能来找你了?”
只他这一句,她没忍住笑,“那你不就失信了?”
“失信就失信罢。”祁云澈俊庞里只有无所谓,连语气都淡薄得很,“要是格尔敦也想蒙国的皇位频频换人来做,他大可在此事上同我争论下去。”
骑马走出雪山西侧,阳光顺势洒下,晒得汐瑶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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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不适的蹙起了眉头,身后的男子已将手抬起来遮在她额上。
这一幕恰恰被在不远处游荡的宝音看见,她骑在白色的坐骑上,耀阳下那身红衣与她匹配非常,果真是最适合穿红衣的女子。
看到祁云澈以手为汐瑶遮阳,她不但不避开视线,反倒恨了过来。
汐瑶心头一乐,道,“格尔敦王爷收我做义女,也要让我做最大的那个,只有这样,他们那一族才更显得尊贵,对吗?”
你的最爱不是我
格尔敦入祁境对汐瑶那番威逼告诫的话,她如今都还忆之犹新。
那一句‘只有我的女儿会成为他的妻子’,更令她一度怀恨在心。
可是千万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他的义女,且还要做蒙国第一部族里最尊贵的郡主。
如此一来,往日闷在她心口里那些不顺,就也都风吹云散尽了妲。
迎着宝音恼火不善的目光,汐瑶觉得自己浑身都舒服极了,懒懒靠在祁云澈怀里,说,“
北境外的人都说祁国人太狡猾,依我看格尔敦王爷也毫不逊色,陛下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让我做了第一部族的郡主,不怕助涨他的气焰和实权么?”
毕竟蒙国与大祁不同,权利三分,汗皇若威望太低,也会被臣下压制,反而变成坐在皇位上的空壳。
祁云澈挑眉道,“你是担心自己太重要,还是怀疑孤的能力?”
汐瑶笑笑,“都不是。我只是在叹,大抵是习惯了做长姐,还好走到哪里都是长姐。”
眺望着远处骑着白马儿开始在草原上奔驰的女子,宝音姿态飞扬洒脱,自如美好,像是一抹曼妙的红云,在天地一线上掠过,极美!
她那性子横竖计较下来,算得上一个真性情,可再想她与祁云澈初初时候的关系……
“还记得南巡到中州的事么?”汐瑶忽然问祁云澈。
他想了想,不得其解,“何以忽而提起这个?”
在中州发生的事颇多。
去时汤山上阴谋重重,汐瑶险些被暗算,出中州当夜祁成昊造反,也是在那里,祁云澈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女子对自己的……情。
虽不管是在那时,还是今日,他仍不知为何她对他那般。
思绪由此又回到方才在冰窟里,汐瑶露出与从前相似的表情。
她说那个人就是他,可祁云澈却觉不出来。
汐瑶对他的情他从不曾怀疑,只最开始,她的种种表现缘何而来?蓦然想起这些,祁云澈后知后觉,那初始是毫无踪迹可循的。
他虽怀抱着她,他更拥有她,但这并非全部。
她藏起来的那些情绪,给谁了?
汐瑶浑然不觉他的思虑,转了转翦水眸子,笑道,“你我是第一个走出颜家大宅的,你忘记了?”
闻她再言,祁云澈不着痕迹的收回思绪,想起那时。
他对奇门遁甲,机巧暗器颇有钻研,颜家是他本家,无论是哪里的宅院,自如往来都不在话下,要说到那一次……
立刻,祁云澈眸中闪过明了之色,“你想把那对胭紫凝玉送给宝音?”
“没错!”汐瑶笑得眼睛弯弯的眯成了一条缝。
“宝音可是格尔敦王爷的心头肉,我既要做她的阿姐了,应当是要表示一下的,不过那对玉佩放在塔丹,改日得了机会再送她吧。”
话音刚落,祁云澈还没来得及取笑她的小心思,旁侧冷飕飕的飘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话音,道,“你那哪儿是什么心意?本公子看你就是在意宝音从前和澈哥那些芝麻事,故意送对玉佩给她,祝愿她早知另觅佳婿,莫要再对澈哥多有奢想,我说得对吗?汗妃娘娘?”
能一语中的把话说得寡毒又气人,更喊祁云澈做‘澈哥’的,天下间除了颜莫歌能有哪个?
循声望去的同时,汐瑶与之争锋相对,“亏你来得及时,我都快忘记还有个难缠的弟弟,成日变了法儿的想做坏事,只为引得哪个的关怀。”
也是侧首去,入眼望见做贵族打扮的颜莫歌。
他穿着墨绿色的宽大锦袍,袍子上用以金丝银线描绘了繁复大气的图案,支着下颚的手上,五个指头都戴满了大颗的宝石。
模样要多富贵有多富贵!
常年白皙病态的脸容上,那散漫的眉眼间透着淡淡的清贵,姿态慵懒得惬意。
他没有骑马,而是懒洋洋的侧身倚靠在一张布置得十分华丽宽阔的轿椅上。
怪不得汐瑶与祁云澈说话间隙,未察觉有人靠近。
轿椅后方左右两侧各站着两个婢女,手中高举遮阳的金纱帐,四个角由八名身形壮阔高大的奴隶抬
起,他们上半身几乎赤丨裸,只穿了一件动物皮毛的褂子,像是要刻意露出身上健壮结实的肌肉,配以颇凶悍的眼色,不知是想要唬哪个。
每个人的耳朵上都戴一对大得夸张的象牙玛瑙耳环,上面有颜家的雕纹,仿佛,在北境做颜家的奴隶,是件很体面的事。
在颜莫歌的身后,跟着一溜儿长长的、长长的队伍。
有侉萁族的带刀护卫,有捧着鲜果美酒的娇美侍婢,有手持各种乐器的乐师,甚至还有能歌善舞的胡姬!
每个人都是锦衣华服,且粗粗那么一扫去……长得都还不俗。
形容阵势,那真是相当的威武!
我的老天……
汐瑶看得一愣愣的,半响才不可思议的笑道,“这……这是打哪儿来的土皇帝呢?!”
说罢笑得前仰后合。
就连祁云澈都没得办法的浅笑摇头,对这个弟弟……随他的心情罢……
颜莫歌仰面冷哼了声,“本公子想怎样就怎样,你有何意见?”
“不敢不敢。”汐瑶避其锋芒,伸手做了个‘请’字,“你先行!”
颜莫歌继续以不可一世的冷哼回应,抬手慵懒下令,“走。”
他华丽得耀眼的队伍便缓缓向一端行去,总算是等到午膳了。
……
待他全然走远,汐瑶的笑也收敛了许多,转而长叹了声,眸光定在那倚在交椅之上的背影,忧心忡忡。
祁云澈知她的忧愁。
“近来颜弟都住在纳古斯,北境其他地方太热……”顿了一瞬,他才说,“对他身子不好。”
多不想承认,这都是事实。
汐瑶方才也望见了的,颜莫歌的脸色较之数月前,不止苍白,更隐隐透着股子憔悴。
虽他极力想要掩饰,可若然能够骑马,他定不会选择坐交椅。
亦是因为此,汐瑶不忍多与他有言语上的较劲,真怕一不小心就将他气得……
强制自己不许胡思乱想,她问,“就没有法子将他体内的毒完全解了么?”
她见过他毒发时候的模样,更深知颜莫歌对这世间的所有都眷恋非常。
他害怕被亲人忘记,他还想好好的活着,他渴望活着……
短暂沉默,祁云澈才道,“你也知一年中我需得与他渡血以此保他性命,只不知这法子还能撑多久,他体内的毒素在母皇怀他时就有,要全部根除,并非易事。”
若真的有那样的法子,赛依兰早就替他配得解药,而不是只命人研制出那样的以毒攻毒的药让汐瑶服下。
“女皇是在乎颜莫歌的。”汐瑶肯定的说,宁和的脸容上滑过一缕云淡风轻的浅笑。
“这毒药看似毒辣,实则只是为了弥补她孕时被人算计,让她的小儿子出生后尝尽苦楚的遗憾。”
是害命的毒药,更是保命的良丹!
赛依兰的苦心,汐瑶太明白!
撇开一年之期不谈,只消她心甘情愿的为祁云澈生儿育女,在孕中若有人居心不轨,向她投毒,先有了这毒药在体内,又怎伤得了她?
而退一步再言,要是能够有真正为颜莫歌解毒的药,赛依兰也不会捣鼓出这样的东西来。
“颜弟早就不怨母皇了。”
同是看着那一行在耀阳下散发出无比夺目光亮的队伍,祁云澈淡淡笑着,道,“我已下令向四海八方广寻名医,此生无论耗多久,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保他性命,许他真正活得痛快无忧。”
至于汐瑶……
低下头去,大掌放在她柔软的小腹上,他眸色极尽柔和,对她耳语期许,“你要快些怀上我们的孩子,让我放心。”
如今已近八月,这日子没得多少了,他心中暗急。
汐瑶抬手轻抚他的侧脸,露出乖顺的笑,俏皮道,“你大可放心,我还不想这么快去见佛祖,不过……”
“不过?”他眼中流窜的光华忽的一沉,变得狐疑。
还有不过?
见他霎时紧张,汐瑶闷笑,重重的道,“我也想快些有孕,可是我饿了!”
饿着什么生孩子啊……
祁云澈恍然大悟,面上露出几许歉意的窘色,忙是策马回营。
想来吃的早就准备好了,她应该会喜欢的。
正是此时,西侧山坡上得一群人骑着马儿奔来,当先的是留在塔丹待命的玄武部死士。
汐瑶认得死士们的衣着,虽为第一次见,也能将他们的身份猜出来。
转眼玄武部众人来到祁云澈跟前,利落下马,单膝点地,为首一人抱拳道,“陛下,祁境有讯,三日后大长公主祁若翾登基。”
闻言,汐瑶向身后的男子看去,只得他一抹极为深沉的颜色,道,“兴许我们大婚前,还能回燕华游玩一番。”
祁国史册上并非没有女子登基的先例,那皇位由祁若翾来坐太合适不过!
便是汐瑶都不能否认,祁尹政落这一子最为精妙!
如此打破了祁家天下多年来三大望族鼎立的僵局,且是祁若翾做了女皇,祁国与蒙国如何都不会开战了。
就是不晓得徐锦衣能不能如愿以偿,做成史上最年轻的宰相。
……
祁国,燕华皇城。
大理寺看守最严密的囚室。
说是囚室,实为一方看似普普通通的院落,院中林木繁茂,鸟语花香,与人乍看去,怎样都不会与那个‘囚’字联想在一起。
将将过午时,偶有蝉声鸣叫,热浪随微风缓缓摆动,说不出的热。
不时,外面响起真真往来巡逻的侍卫的脚步声,可在那院子居中的厅堂内,却有个人在拨弄琴弦,奏出婉转动人的乐曲。
一曲罢了,祁煜风将手中的玉杯放下,双手击掌,对那抚琴的女子赞道,“好曲。”
与从前相比,他的穿着清淡了许多。
白色是他平生几乎不会选择的颜色,无论是发冠还是腰带,都尽量以简单为主。
作这样一副打扮,就连他本人都缓了几日才习惯看镜中的自己。
并非他只能如此穿,而是为了给他才将‘染了恶疾’不治而亡的皇兄守孝。
今时不同往日。
祁煜风是夺权的失败者,现下他只能任人摆布,死活不论。
相较之下,这屋中另一人却是浓妆艳抹,衣裳华贵,又因正逢炎夏,她身上艳丽的衣裳甚至有些暴露。
这使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身份低贱的——青楼女子。
慕汐灵收回悬在琴弦上的双手,对他浅淡一笑,“王爷喜欢就好。”
她语气中有明显的凉薄,并非作为当今的十皇妃委身为阶下囚弹奏而不悦,仅仅只因为不喜。
这一点让祁煜风看了出来,他不点破,转而继续倚在软榻上,移开凤眸,淡声,“继续弹。”
他还想听。
除了听她弹曲子,他已无事可做。
慕汐灵却不动了,笑容不减,“王爷并非最喜欢我的琴音,弹再多有什么用呢?”
“哦?”他似有兴趣的看回她的脸。
她被迫来这里陪了自己四日,每日的相处都了无生趣,交谈更是甚少。
眼下她主动开口,祁煜风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毕竟,他只有她了。
“说来听听,那本王最喜欢谁的?”
“我想你会错意了。”慕汐灵看着他的脸容,平静道,“我指的是,王爷喜好的全部,并非睡的琴抚得最好,这天下间,倾城佳人,富贵荣华,在王爷的眼里都抵不过一样。”
那是权利。
祁煜风最想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从纤细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嘲讽意味十足的浅笑,她肯定道,“可惜你没有。”
回应她的是杯子被狠狠砸在地上的碎裂声。
祁煜风脸色骤变,盛怒的站了起来,几步靠近她,一手拂开那把价值连城的古琴,再锁住她的颈项,粗暴的将她拖拽到自己面前!
古琴摔在地上,弦断,音破,坏成了两截。
外面的侍卫听到响动,警惕的鱼贯入内,见得祁煜风锁了裴王妃的脖子,恨不得要了她的命,那侍卫长面色稍有一遍,还没开口,却听慕汐灵道,“都下去吧,二爷不会对我怎样的。”
她若死了,他就真的没人陪了。
祁煜风暴怒瞬间散去,仰头大笑。
那笑声震天,当中含着一丝不甘的戾气,一辈子都化不开,哪怕是他死了!
他笑着,一面缓缓的收紧钳住慕汐灵颈项的大掌。
仿佛想要以此举动将她折磨致死,放佛想要听到她痛苦的求饶。
然而……
慕汐灵像是个木头人,双手垂在肩侧,连反抗都不屑。
她只用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注视他,可怜他,对他只有悲悯之情。
随着她面颊泛出苍白,唇色开始发紫,祁煜风忍无可忍的松手,任由她软倒在地上,他对闯进来的侍卫爆喝,“滚!!!!”
她咳个不停,趴在地上喘息。
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退去,真是稀奇了,他竟舍不得杀她?
半响,总算是勉强回神,但见祁煜风已就地坐在她的面前,毫无从前的王者之风,更不消提当年那个让人闻之色变的阴毒煜王!
他颓然不振,一日复又一日的等死。
见慕汐灵眸中恢复平静,又是平和的看他。
她虽在看着他,却更像是在无视他。
祁煜风愣愣的问她,“老十以为将你送我身边,我就会告诉你轩辕曜的下落?”
他眸中仍不乏厉色,他怎会容他们真正松下那口气?!
慕汐灵无所谓的笑,肯定道,“你不会同我说的,兴许此刻连你都不知轩辕曜在哪儿呢。”
祁煜风哑声闷笑起来,“不愧是本王最宠爱的女人。”
当初祈裴元将自己的王妃如献宝一般送到他面前时,他连正眼都没有,只将她当作一般暖床的贱婢,哪知真正纠缠在一起,她竟是最让他难忘的。
“既然你知道我不会说,那又为何要来?”长指掂起她娇俏的下巴,他靠近她脸,靠近她的眉眼,还有她的唇。
这个女人无疑美得惊心动魄,她的心,其实比这天下有趣。
慕汐灵不答,只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明明那个答案就在他心里,真的让她说出来,他就一无所有了。
“老十到底有哪里好?能够让你对他死心塌地?”
他终归还是问了!越问才越会在意,因为慕汐灵和这天下一样,他都得不到!
一串宛如天籁的小声盘旋在他耳边,面前姿容倾城的女子巧笑嫣然,“你可知,我曾与你一样从未将祈裴元看入眼过,故而他要我伺候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可是祁煜风,你实在太骄傲太毒辣!你还记得第一夜么?你明知我是个雏儿还对我那般狠!当时我便想,我死都不会对你有感情,其实你不知,祈裴元从未碰过我,你是我唯一的男人。”
她要爱上祈裴元,如此就是对祁煜风的挑衅!
你看,我宁可选你身有残疾的弟弟都不选你!
慕汐灵终于有机会说这番话了,她真痛快,哪怕是将自己也搭进去。
“那么他爱你吗?”祁煜风戏谑道。
言罢就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撑大的眸中,眼泪被巨大的悲痛引了出来,滑落面颊,无声无息。
最后,他们都被祈裴元玩弄于鼓掌之中。
【死士小番外,鬼长随和心蓝妹纸的初遇】
事情要追溯汐瑶在云王府为十二办大寿的前一日。
四婢奉命来阴森森的王府做准备,只因府中有阵,地势诡异,于是很悲剧,最胆小的心蓝妹纸迷路了……
眼看天色渐暗,心蓝妹纸一
手拿雪桂描给她的地图,努力求生!
秉承‘迷路不慌,听声辨位’之准则,终于找到出路,望见碧水阁的光亮,妹纸大喜!不禁加快步伐,恨不得飞奔——
正与此时,蓦然觉身后有响动,回首一望,一张鬼脸相对,她小心肝儿一揪,白眼一翻,昏厥。
阿鬼浑然不觉,咦?怎么晕了?
【关于番外的投票顶置在留言区顶置了哈,亲们快去投一票吧~~】
听说她人尽可夫
身在帝王家,莫要轻易碰‘情爱’。
只因……太难求!
由始至终慕汐灵都知道,她游走与祁家两个男子之间,早就被世人不留余地的嘲笑尽了。
人尽可夫的chang妇王妃,连青楼里卖身的姑娘都不如!更是皇族的耻辱妲!
她,不屑以对。
那些光鲜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平民百姓向往奢华富贵的皇族生活,是因为他们不曾望见过当中的丑陋和险恶。
慕汐灵觉着,做不了最干净的那个,无法明哲保身,哪怕不计代价也要做成一件事,才不枉此生。
最初时她一心想将慕汐瑶置于死地,为娘亲报仇,后来……心境到底是何时开始改变的呢?
如今再叫她回想,她却是无法想出来了。
只因祁煜风一语中的,比用匕首戳了她的心尖还要疼痛,无论情,还是这天下,他们都是求不得的那个人。
抬首来,她用模糊的泪眼望住眼前的男人,绽出极其艰难的涩笑,“他不爱我。”
因为祈裴元不爱她,故此,她才答应祁明夏的请求来此陪伴祁煜风。
从他口中套出轩辕曜的下落是假,想要祈裴元后悔才是真!
可是,已经过去四日了……
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并未出现,她日复一日的留在这里,不时闻得院外的响动,便会忍不住看,期盼!
她以为,凭着他们曾经的朝夕相处,她能在他的心里占去少许的位置。
然而她算错了。
祈裴元和祁煜风是截然不同的。
便是此时,慕汐灵甚至能猜想出裴王府中,某个院落里,有歌舞,有欢笑……他和往常一样,拥着成群的姬妾作乐。
她的死活,与他无碍。
“我真不甘心!”攥紧了衣袖,卸下了满身防备伪装,慕汐灵笑容苦楚,啜泣道,“我任他利用,他却连碰都没有碰过我,呵,在他的眼里,竟连一个暖床婢都不如……”
泪如断线珠,她连哭相都楚楚动人,跌坐在地上的体态更是柔弱曼妙,惹人怜爱,奈何这样一副天生的媚骨,如此一张撩人的皮囊,引不起祈裴元的兴趣。
闻着她隐忍的哭声,祁煜风这才是觉的自己彻彻底底的输了。
这大祁天下,祁永晨身为嫡长子,天生就拥有继承的资格。
而祁云澈,他乃父皇和蒙国女皇之子,单凭这一点,在他六岁时入宫便得密旨一张,更是天经地义。
可是祁明夏呢?
他母妃早故,更不得依附,那另一张圣旨凭何要让他做祁皇?!
还有祁若翾!她不过一介女流,成日只好玩乐,从未参与朝政!为何父皇会在那信中劝解祁明夏,让他将皇位拱手相让?
因为她身后的冷家?
那么他祁煜风呢?!
他出身高贵,母妃乃三大家族袁家长女,更是这深宫多年,唯一能和纳兰岚抗衡的女人!
而他,他乃堂堂煜王!祁国尊贵无匹的二皇子,令人闻风丧胆的煜王!
无论才智谋略,抑或者真的要攀比家世,他哪一样输给其他的兄弟?
那么为何父皇从不曾正眼望过他?为何在众多的儿子中,从未将他列入皇位继承者的所选?
闪烁的视线再度望回眼前垂泪的女人,就连她!一个他曾经当作玩物的慕汐灵,她在他和祈裴元之中,选择的是他视为‘废物’的后者。
到头来,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
应和着慕汐灵的哭泣,祁煜风启唇笑出声,尽是嘲讽,尽是悲凉……
到底他算什么呢?
在他失去了一切之后,连这个唯一肯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求的亦是一己私利,是为了利用他!
“那么……”捧起慕汐灵绝美的脸容,祁煜风的眸色前所未有的柔和怜惜,“你认为选择同我一起死,就会让他后悔?”
她应声破涕为笑,单这一抹纯邪的神情,又让她展露出不逊世间任何无暇之物的美好,“后悔谈不上,可若是与你死在一起,至少会让他记住。”
这样的慕汐灵,祈裴元为何不喜呢?
祁煜风却越发的钟情于她了。
他漫声再问,“那纵使如此,他还是无动于衷呢?”
慕汐灵弯了美目,眼泪不落了,她话音芊巧翩然,宛如彩蝶在飞,“那时我已经死了,哪里还晓得这么多?”
“那还等什么?”祁煜风迫不及待,俊庞因此兴奋得扭曲。
继而,她从袖间取出两支盛了剧毒的瓶子,一支与他,一支与自己。
饮尽瓶中毒,断了肠,了结这繁繁复复浮浮华华的一生。
两支空瓶接连落地,她不支倒入一个怀抱。
这气息慕汐灵识得,遗憾不是她渴望的那个。
耳边,她听见那个声音在问,“是何滋味?”
死的滋味么?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她无力的抬手擦了擦,才觉不是眼泪所致,脑中思绪齐齐涌出,一时清醒,一时混沌,她想起了很多……
合上双眼,慕汐灵宁笑得宁然安逸。
“我好像望见了儿时,在稣桐巷,有我,我娘亲,宋嬷嬷……偶时,爹爹会来看我,我对他从来都不熟悉,只爹爹来时,娘亲就会很高兴……”
“我好像望见大婚那日,揭开喜帕,满目的喜庆,红烛燃尽了,天色也亮起了,他却未曾来……”
“我好像变轻了,轻得要飞起来,周围,真安静……”
话语声断续而缓慢,渐渐的,越发轻盈,无力得不着痕迹。
她知,她即将求得解脱。
纷乱的过往交叠浮现,不时是这件,不时又是另一件。
仿若她置身其中,那些人,那些脸孔,她都熟识,而她之余他们,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过客。
随后她便想起一个人,极清晰的……
她的脑海里有如梦如幻的美画卷一幅,他站在她眸光当中,身姿挺拔高贵,衣着风雅淡然,便是一回首,竟是对她柔柔弯出了笑,向她伸出手。
她大喜!忙是迈步向前,就在这刹那之间,她猛然从高处坠落,三魂七魄重新跌回温暖渐失的躯壳!
黄粱一梦,慕汐灵惊醒,瞠大了眸,再看不见任何。
身在何处,被谁拥着,霎时不能再明了。
她怔怔然了会儿,用尽最后的力气道,“祁明夏的毒药,真厉害……不得什么痛苦,却叫人知道,很快就要结束了……”
死的滋味,她品尝得清楚非常。
“他给了我一支,要我毒你,我又问他多要了一支,没想到,最后是死在你的怀里……”
祁煜风听着慕汐灵的喃喃自语,感觉她气息在点滴流逝,他便也怅然的笑了起来,“本王也没想到……”
……
慕汐灵清楚的记得,初时随娘亲入慕府,忐忑、期望、兴奋,还有委屈……
她的身份原本可以更高一截,不想中途杀出个慕汐瑶处处与她们母女做对,后来宋嬷嬷去了,娘亲也死了,那时,她恨极了她!
接近祈裴元,只为报复。
嫁入裴王府那日,她一个人坐在冰冷宽绰的喜床上,透过半透明的红纱看高台上的喜烛慢慢燃尽。
她的心都是高傲的,她想他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皇子,若非娶亲都不会封王,凭何还与她端起架子来?
后而相处,他比她想象更清冷疏漠,甚是无情,这与他身上流淌的皇族血液是无关的。
他从不碰她,只喜与养在后院的美妾花天酒地,作乐无边。
他将她赠给了表面效忠的兄弟,自己从不碰她。
深夜难眠时,他会借着酒兴写出壮阔震撼的诗篇,次日又当作废纸命人烧尽。
他深藏不露。
哪怕是她闲来抚琴,
无心错了一音,他远远听之觉出,毫不留情就点了出来。
这样的事,太多了!
嫁与了祈裴元之后,慕汐灵得到了更多的挫败!
她愈发不甘,愈发不愿被他轻视,到底是什么时候沉沦的,她不知。
东都时,她借腹中孩儿暗算慕容嫣。失去血亲骨肉,她竟丁点儿不悲。
相反望见祈裴元隐怒又费解的脸容,他在猜她此举为何,是一箭三雕,是除掉慕容嫣?是要让祁煜风记住丧子之痛?要博得慕汐瑶的相信?
然后呢?还有别的理由吗?
那一刻,当真痛快!
只因,这孩子不是你的,留来何用?
真正的缘由,她在没机会对他说。
罢了,人之将死,莫说对哪个善言,至少不该再骗自己。
……
三日后。
正宣初年,七月二十二,祁氏皇长女祁若翾登基,年号:永泰。
女皇登基后连下三道圣旨。
一则任命钦天监监正徐锦衣为右相。女皇此一举,可不止让他连升***!
二则,封祁明夏为‘镇国贤睿明王’。
三则,封无戒僧人为国师。
至此,无论是后宫还是前庭朝堂,再无三大望族鼎立之势。
大鼓乐声齐奏,礼成后的永泰女皇站在城楼上接受她的子民的膜拜,百姓随着文武百官高呼‘万岁’,响声震天动地,盘旋燕华皇都久久不散……
而此时,裴王府的后花园中,慕汐灵恢复了少许意识。
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是死是活,一种说不出的安逸感将她包围,似乎将将从好梦中醒来,不得丝毫痛楚和苦恼,安逸极了。
她听着远处那不时传来的激昂的高呼声,有些遥不可及,却又是实在听得清楚,想忽略都难。
暖暖的阳光笼了她周身,不同服毒后的周身冰凉麻木,她……
努力将眼睁开,入眼是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几朵白云悠闲的漂浮在其中,大气洒脱之美。
再而,她发觉自己身在一座花园里,周围的假山,林木,花儿,哪怕是鸟儿的叫声都令她异常熟悉。
她躺在一张柔软的长榻上,而这里是裴王府的——后花园?
她没死?!
兀自古怪着,慕汐灵想自己撑坐起来,努力半响却无果。
欲唤人,张口又才发现干涩的喉咙里只能发出钝哑的单音。
她妥是没辙,到底是哪个将她扔在这里的?!
“醒了?”忽的,旁侧近处响起个男子清冷的话语声。
接着,他走了过来,伸手从她后背将之扶起,手中的温茶凑到她嘴边,她迟迟未动。
“怎么了?”映着慕汐灵诧异又愕然不可思议的目光,祈裴元眉眼间溢出难得的笑,语气淡淡的,“我只是找不到理由,让自个儿的女人陪了别个一道去死。”
所以他将她救了回来。
闻言,慕汐灵不可置否的一笑,垂下眼婕,安然了。
都是不愿说个真心话的人,不过,且是先如此罢。
【今天和明天每更只有四千,后天恢复更新,容我休息两天哈。关于三妹妹的故事就是这样了,至于老十到底喜不喜欢她,充分发挥乃们的想象力吧~】
这夜极美,我们定个情
那纳古斯委实是个好地方。
雪山将炎炎酷暑阻挡在外,湖水与天一样蓝,羊群像白云一样柔软,策马在旷阔的草原上驰骋,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安逸极了!
小住几日,汐瑶已彻底喜欢上这个地方,且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挪窝的打算了妲。
对此,祁云澈甚为抒怀,想来格尔敦也该和沈家那位刁钻的老太爷将该谈的都谈妥了禾。
他和她的婚事。
只对不住炎碧和白蕊,原本他们的婚期就在七月二十七,被汐瑶这么一耽搁,汗皇无法为他们主持婚礼,不得不往后无限的推迟。
说起塔丹城主,整个奴隶城尽在他一人掌控。
贩奴隶的生意,要他亲自点头,你才能得这条财路,他不愿意,跪他面前磕破头都没用。
北境内外无人不晓,此人铁血残暴,杀人无数,手下雇佣军无坚不摧,极嗜血。
可天下间,唯独颜哥儿最懂他铁骨柔情。
当年城主为博颜莫情小姐一笑煞费苦心,虽最后成了无疾而终的一段旧情,在这当中,‘颜小姐’的胞兄颜莫歌始终站在城主那边,以此博得极大好感,生意便也水到渠成,财源滚滚……
这些都是后话。
自然,世上晓得颜莫歌一人分饰两角把戏的人……没那么多。
早些时候,炎碧听闻汗皇出城寻人,以为是三、两日就能回来的事,不想陛下一去不返,还进了大漠鬼域!
大婚在即,阿茹娜女王又不允身份太低的人为他和白蕊主持婚礼,人是急得肝火旺!
打听下来才得知陛下去了纳古斯部族,一不做二不休,带着手下得利的人,在七月的最后一日,赶到阿尔山西脉。
婚礼便打算就地择佳日举行了。
这几天的纳古斯部族十分热闹。
不但先有汗皇陛下携着未来的汗妃亲临,塔丹城主带着他未过门的妻,连同侉萁国的阿茹娜女王也一道来了。
之后,准备参加城主大婚的宾客都往这面赶来。
尤为北境内外在塔丹做生意的商人们,捧着厚礼,不远千里也要来表示心意。
起初沿着湖泊与河岸边搭建帐篷,三四日后,花花绿绿的帐篷将阿尔山西侧的山脚占满,穿行在其中,可见到来自不同国家的百姓和族人。
骑着骆驼的,养着大蟒的,只穿用鸟羽做成的衣裳的,稀奇古怪,霎是有趣。
甚至还有商贩趁此良机,相互结识,广阔商路,婚宴的味道少了许多,此地俨然被变成第二个塔丹!
汐瑶也是在炎碧城主他们来之后,才晓得的新娘是白蕊那丫头,心中是又愧又惊喜。
愧的是因为自己误了人家的婚期,喜的是白蕊竟这么快就结得良缘。
据说,那还是互相一见钟情。
待到大婚八月初七这天,入夜后各处都燃起火把,将夜空照得红彤彤的明亮,民族风情的歌舞和鼓声从天黑就不曾断绝过,实在喜庆。
湖泊左面宽阔的平地上,背靠着阿尔山,婚礼就在此举行。
整个过程对汐瑶来说无疑很新奇。
新人需在众目之下一同入湖中洗礼,之后由二十二名少女为各自换上婚衣,一齐来到祁云澈的跟前,接受他的赐福。
先说在众人眼皮下入湖,对白蕊就是件难事!
到底她是在祁国长大的,不得北境外的女子豪放,加之藏秀山庄的生活与世隔绝,炎碧会被她迷住,更多的是她身上不食烟火的独特。
颜莫歌是较为护短的人,硬是派人快马加鞭从东临州运来足足七里长的红绸,中间不得一丝一毫连接缝隙的,将整个湖泊边缘围了起来。
里面的人是觉得不得什么了,可在汐瑶看来,当灯火将红绸映照,那湖中相依共浴的人儿却更显清晰。
炎碧身材健硕结实,白蕊娇小依人,从入水洗礼到起身换衣,那对在绸缎上影子的轮廓美轮美奂,合衬极了。
岸上的宾客互相交谈,品着美酒佳肴,不时望向里面,眼色中不带丝毫异样,汐瑶粗粗扫去,大伙儿对新
人只有真挚的祝福。
要是换做在大祁,都不知次日那闲话要传得多难听。
人言可畏啊……
她越发喜欢这里了。
不过……希望她与祁云澈大婚时,莫要在水里往来一遭就好了……
在她乱飘的思绪中,新人已穿戴完毕,携手一齐行了出来。
这时盛装的祁云澈手执一只由纯金打造,镶满宝石的杯子放到他们跟前,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将他们的左手掌心割破。
取二人的血液与酒、还有雪山上的水融汇在一起。
酒需要女子来酿,而雪山上的水则靠男子去取。
两样都需要用心去完成。
酒象征着‘爱意’,雪山上的水则表示‘纯洁’。
最后,新人将杯子中混合了彼此的纯洁爱意共同饮下,发誓会与对方相爱相守一生,仪式就算完成了。
因为祁云澈是主持这个仪式的人,他的心爱之人必须赠送新人一件礼物,这是北境的规矩,这里的人都相信以此祝福,会稳固自己的姻缘。
汐瑶花了两日,亲自编了一对如意结,配上漂亮的宝石作为贺礼。
这亦是她初次在北境的显贵面前亮相,以格尔敦王爷的义女,图亚大汗未来汗妃的身份。
祁云澈给她取了一个很好听的蒙族名字——赛菡。
‘美好’之意。
其中的‘菡’字应为‘罕’,汐瑶不喜欢这个字,他便换做‘菡’,又多了个荷花的意思。
当真雅俗共赏了。
……
夜深。
湖岸边燃起熊熊篝火,宾客们斗酒、斗舞、斗摔跤……不亦乐乎。
炎碧被灌得大醉,还是颜莫歌好心命人将他抬入帐篷休息的,看样子,今夜是不能洞房了。
北境外的婚礼实在太热闹,汐瑶闻所未闻的习俗更多。
譬如:只消参加了哪对新人的婚礼,这夜便要狂欢到天明,否则姻缘神是不会给你好姻缘的。
祁云澈看出她露出疲态,又被大胆的贵族女子敬了不少酒,便带她离开湖边,策马到外面透透气。
……
离开那片天空,马儿驮着两个人,恣意的漫步在旷阔无垠的草原上。
汐瑶有了几分醉意,懒洋洋的倚着身后的男子,美目半睁,欣赏越发明朗的星空。
夜是如此祥和,又如此美不胜收。
那些星辰悬在天幕上闪闪烁烁,好像在同你说话。
她看了一会儿,傻乎乎的伸了手去,五指在半空收拢,什么都没抓到,人是不悦的蹙了眉,对天嗔怪道,“徒有其表的东西!”
祁云澈闻言闷笑了两声,并未说话。
她听出他笑声里是针对哪个,努力做正色,道,“莫笑话我,我虽有些晕乎,还不至于傻到这般地步,不过呢——”
话到此,她竟不说了。
吊足了汗皇陛下的胃口。
“不过什么?”他宠溺的问。
不难看出近来这丫头的心情很不错。
汐瑶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知可是这里的天太旷,地太宽,从前那些约束不知不觉就不想再理会。”
他懂。
若在祁国,她刚才那句怨骂星辰的话让别人听了去,定会笑她疯傻,可是在这里不会。
祁云澈也很喜欢这里。
“你说长公主他们看到的星星和我们望见的是一样的么?”她忽然问道,又在说罢后想起什么,遂改口,“不对,应该唤她女皇了。”
言毕,她抿起唇淡淡的笑,脸容上喜忧参半。
和先前一样,她的心思,祁云澈都懂。
“依照皇姐的性子,宫里那些规矩莫求她遵守,她不废除已是万幸,至于其他的,有冷家在,况且二皇兄已死,不要担心那么
多。”
他将大掌放在她绵软的小腹上,语气变得慎重,“这才是正事。”
汐瑶转脸对他无奈的笑笑,连话都懒得多讲。
他却对她摆出一张颇为肃然的脸容。
但见他凝重的表情,仿佛他在和谁哪个谈论事关蒙国国运兴衰的大事!
汐瑶不禁失笑,“我知你担心什么,不过此事急不来,那些大夫为我把脉后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调理身子的补药每日一滴都没落下,有些事还是看天吧。”
近来不曾再梦到云昭皇帝了,她也没有向此前那样疑神疑鬼,平和了心境,珍惜每一日便是。
况且连日来缠绵之事不少,她这把骨头哪里经得起大汗的折腾……
祁云澈望了她许久,才道,“无妨,许是我太心急了。”
大夫们说汐瑶身体容易受孕,这也是他亲耳听见的。
只有一件他没告诉她,祁煜风死前并未说出轩辕曜的下落。
如今天下大局已定,他要复国如痴人说梦,汐瑶屡次坏他好事,恐其会见机报复。
祁云澈心思里兀自沉吟,他得将她看得寸步不离才行。
自然,这也是他最想做的事。
“怎么不说话了?”
醉意缠绕在头,汐瑶一直昏昏悠悠的。
耳朵里不得那些鼓声乐声,这会儿静极了,她好想睡,惦记着那要命的习俗,她不敢,便只能和身后的人说话了。
祁云澈回神来,正欲开头,又听她问,“你怀里放了什么呢?嗝着我的后脑不舒服。”
他随之将那物取出,递送到她眼前去,道,“本就是给你的,还没在你跟前亮眼,倒是先把你开罪了。”
汐瑶垂眸看去,发现是一把做工精细的蒙古短刀。
“这是……给我的?”
她接了过来,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借着月光细看去,刀鞘是用紫金打造,上面刻着粗狂却不失美感的花纹。
这种金属极为珍贵,只有火山边缘才有,十分的坚硬,要在上面雕刻并不易。
汐瑶霎时反映过来,她抓起祁云澈右手看他的手掌,五根指头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指腹上更还有新鲜的水泡。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啊……”
她霎时心疼起来,“要给我防身的兵器,随便挑一件就好了,为什么要自己做?”
这匕首确实好看,刀鞘上不止花纹美丽,还镶嵌着珍贵的宝石,刀柄上裹着动物的皮毛,正合她的小手握住,就算不出鞘来看,她都晓得定是锋利无比,可是……
祁云澈听后便忍不住笑了,“傻瓜,方才你看了炎碧和白蕊大婚行礼,怎不问问我蒙国的婚礼是如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