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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木寂无声     战国之平手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平手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草木皆兵

    最终平手秀还是同意了伊势贞兴的要求,答应让他作为客将,跟在织田军后面分润功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可不仅仅是出于人情考虑,而是为了日后更方面跟幕府打交道。

    别看现在公方大人是对伊势贞兴不太满意了,但始终还没正式决裂嘛!留着这一线关系,日后就说不定用得上。

    何况足利义昭素来是好谋无断,也未必真能下定决心去“整肃纲纪”。否则干嘛不先处理明智光秀、细川藤孝这两个内通织田的二五仔呢?

    平手秀暂时收留一下伊势贞兴,做个圆场,处理得好的话,很可能同时得到两边的好感度。

    惠而不费的事情,何不顺水推舟?

    伊势贞兴倒也果敢得很,当即表示:“我没什么好做准备的,从现在开始就留在织田军中不走了!”

    平手秀对此人的决心,又有了新的认识。

    送走了两波客人,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值夜的士兵都换成第二波轮班了。

    只能自认倒霉,抓紧时间休息。

    第二天早上还指不定会不会又遇上其他急事呢!

    果然,次日清晨,平手秀就顶着熊猫眼,被帐外的吵闹声所惊醒了。

    而且,才刚到辰时。(上午七点)

    “在下觉得,这条情报最好赶紧汇报,主公一向都很关注那方面的消息。”叫得最响亮的似乎是山内一丰的声音,论积极性的话,家臣里也没有比他更执着的了。

    “您说的这件事情,甚至称不上是有效信息吧?只能算是一些推测而已,拿这个去打扰主公休息,不太合适吧?”挡在门口的应该是服部秀安,情报工作交给了中村一氏和石川五右卫门之后,他就主要负责内卫了。

    “私以为,这件事多少是值得通报一下的,不过并不急切,山内大人您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沼田佑光好像也凑了过来,嗓音有些发飘,似乎也没怎么睡醒。

    “各位大人也不用再争论了,我看主公已经被你们吵醒了吧!索性一起进去说说这事如何?”唯一说到点子上的是本多正信,他的语调依旧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看穿一切的优越感,十分惹人生厌。

    听到这里,平手秀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走出两步,掀开帐门,没好气地向外环视一圈:“是伊右有事要上报吗?都进来再说吧!”

    (伊右即伊右卫门,山内一丰的通字)

    外面几人除了本多正信之外都有些尴尬,逐一行了礼,恭恭敬敬地走进军帐。

    然后山内一丰立即伏倒在地,开口进言:“启禀主公!臣下前来,是因为无意间看到一件要紧事,觉得必须上报给您知道!”

    说到“要紧事”的时候,沼田佑光和服部秀安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本多正信却是饶有兴味地微笑了一下。

    “究竟是何事?”平手秀并没有寄予太大期望。山内一丰又不是专业人员,重要情报哪轮得到他发现。

    “其实,臣下在凌晨时分,内急起夜,之后睡不着四处乱转,偶然看到织田信包大人与石山本愿寺的使者,在茅厕旁边私下交谈!”

    “噢?”秀稍微有了点兴趣,“所争何事呢?”

    “本愿寺使者试探性要求织田家遣返从石山偷偷迁移到界町的几十名商贩!”山内一丰见到主君询问,越发精神抖擞了,“信包大人对此毫不犹豫拒绝了,并且说‘除非尔等让出石山城作为条件’,最终,双方就此不欢而散了!信包大人面无表情拂袖而去,本愿寺使者则不住地冷笑……不过到了公开场合,两人都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

    “这样啊……”平手秀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山内一丰没道理在这上面胡说八道,那么本愿寺与织田家直接矛盾,果然是出于商业因素吗?

    几十名商贩们无缘无故地从石山迁移到界町,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是有人暗中策划的结果。只不过,未必是信长本人,或许是村井贞胜、木下秀吉等人的手笔。

    当年三好家掌握畿内的时候,似乎是对本愿寺的商业特权表示了认可,于是石山才发展成仅次于界町的贸易重镇,一向宗与三好家也相安无事。而今换了信长主政,一上来就伸手要了五千贯钱,后面还搞小动作……

    五千贯是小事情,对于富裕的本愿寺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捏着鼻子给就给了。但撺掇商贩往界町迁移,这就等于釜底抽薪啊!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乃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看到平手秀对此似乎十分重视,沼田佑光和服部秀安也赶紧收回不以为然的表情,假装认真思考。

    而作为一向宗信徒的本多正信却开始尴尬了……但他颇具急智,转念便想到说辞,进言到:“主公!石山本愿寺提出无理要求,正说明他们暂时无心与织田家正面对抗。”

    “弥九郎说得也有道理。”秀表示认可。

    (弥九郎即本多正信的通字)

    一向宗在外人看来非常凶恶,但他们的上层其实是满足于纸醉金迷,没有太大政治野心的。本愿寺的各代法主都不主张与武士正面对抗,之所以发生多次暴乱,往往是因为小弟被人欺负了,当大哥的不得不出头。

    也有不少时候,是两家大名互相争斗,招一向宗来当援军。比如武田信玄凭借连襟的关系,经常请求本愿寺在北陆发动一揆,牵制上杉。

    所以,本多正信说本愿寺暂时无心与织田家正面对抗,平手秀是很同意的。

    但同意归同意,他担心的点其实并不在此。

    考虑了一会儿之后,秀突然开口向沼田佑光询问到:“上野介,还记得我曾经让你去尝试联系琵琶湖的水上势力吗?”

    “那……是一年半前的事了吧?”沼田佑光稍微错愕,但马上进入了工作节奏,“琵琶湖上颇有几家以渔业和水运维生的小家族,臣下已经结识了不少,一直保持着联系,只是长期没派上用场……”

    秀没等他说完,立即又问:“如果我想要租船运兵的话,能达到什么规模呢?”

    沼田佑光想了一想,不太肯定地回复说:“最多也就三千人的运力了吧……琵琶湖与外海不相通,所以也不可能有什么大船。我估计三千都很难达到,因为在湖里做生意的船队也都有着各自的靠山,未必会听从我们的调遣……”

    “尽力去做吧!”平手秀斩钉截铁下令,“我的名字还不够有威慑力的话,就把织田弹正搬出来也行!另外我会让拜乡家嘉带领五百旗本跟你一起去,再派石川五右卫门悄悄跟着,倘若需要唱红脸的角色……明着暗着来都可以!”

    平手秀素来是成竹在胸,指挥若定的,很少露出这种严厉铁血的姿态。账内众臣见了,都有些凛然不安。

    自幼相随,资历最深的腹部秀安,小心翼翼轻声问了一句:“主公觉得有人在设圈套吗?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草木皆兵,总好过大意失荆州!”平手秀紧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地缓缓说到。

    局面实在无法让人安心。看似所有人都支持着织田,但仔细研究,发现无论是幕府、本愿寺,还是浅井家,其实都有不安定的苗头。

    再发散性想一想,去年朝廷大佬二条晴良受足利义昭所托,邀请信长担任“副将军”被婉拒,公卿当中会不会有人对此有什么意见呢?

    另外,佐久间信荣误杀能登屋大老板的事,看似平息了下去,但界町那么多商人,难道就没几个人感受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情绪吗?

    还有比山……暂时好像没什么冲突,不过看着那群秃驴就不怀好意这个先排除吧,不能凭感情来判断敌我。

    这种情形下,发动一次远离京都,跨过其他大名(浅井)领地,调动了绝大部分机动兵力的大规模征伐,总觉得不妙。

    没有确切证据能说哪一个环节会出问题,但所有环节都有出问题的可能性。

    也许是因为固有印象所以想多了吧,不过有备无患总不是一件坏事。

    经过这一顿耽误,平手秀再看钟的时候,发现时间已经快到八点了。确切说是七点四十五到八点之间,这个时代欧洲人制作的最精良钟表,也只能把精度控制在十五分钟。

    睡觉肯定是不能接着睡了。

    于是秀就打算稍加梳洗,去军中视察一番。

    正好,刚要出门,遇上一路小跑急匆匆赶过来的佐协良之。对方气喘吁吁,但神情振奋地传达了信长的命令:“主公刚得到消息,森可成大人已经接近敌方的敦贺郡了,所以下令全军在今天中午开拔!请甚左你也同时出动,在中军左侧警戒!”

    明明现在地位已经很悬殊了,这人却依然与以前当同僚的时候一样,直呼平手秀的通字,叫到“甚左”。也不知道该说是直率还是脑子有恙。

    反正在场的平手家臣全都是怒目而视。

    秀本人倒是不会在意,淡定地回复了一句“谨遵主公所命。”

第七章 兵不血刃

    “最初公方大人蒙难的时候,反复推托,不肯出兵;日后公方大人在织田协助下上洛,命令前来谒见,连续两次拒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朝仓义景身为世代名门,深受足利家的恩义,却全然不思报国,只顾一己私利,如此行径,难道不该加以斥责吗?织田家上应天时,下承人心,奉朝廷与幕府之命,讨奸戡乱……”

    织田军营当中,一向设有专门的奉行文员,将檄文的意思,念给目不识丁的大头兵们知晓的。正式寄给朝仓家的书状,肯定要修饰得更文雅一些。

    不过再怎么修饰,估计还是会被越前的人们所嘲笑的。

    毕竟人家那里是知名的文化重镇,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诗赋名家比比皆是。

    但文章的胜负,殊不足论,文章背后的大义名分,才是重点。

    朝廷和幕府都站在织田家一边,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就凭这一点,所有别有用心的势力试图给朝仓家助威之前,都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了!

    不出所料,朝仓义景在两天之内,连续地对织田家做了三次公开回复,对檄文中的“不实污蔑”逐一做了辩解,并且隐晦而明显地指责信长凭借武力逼迫朝廷,压制幕府的滔天罪行。

    没错,就是隐晦而明显的。

    文字修辞上十分隐晦,但联系上下文却能很明显的看懂意思。甚至不需要太高的文学修养,只要认识汉字就行。连织田家的中级武士都能看明白个七七八八。(其实这个要求在本时代也不算低了)

    因为朝仓家的文章,写得既不乏文采,又简达清通,堪称雅俗共赏,上下咸宜。

    然而,动兵的速度,总还是织田家更快一步。

    森可成在京都东郊集结之后,仅花费了不到两日时间,就先发制人,带着三千精兵突袭到敦贺郡边境,竖起栅栏,构筑军阵,摆出引而不发的姿态。

    几个时辰之后,泷川一益的四千人悄然从右翼出击,赶在敌兵反应过来之前,围住了敦贺郡东边的天筒山城,并砍伐树木搭设器械准备攻城。

    此时丹羽长秀所部五千人则来到森可成和泷川两军的中间,填补缺口,形成一个倒三角的阵型,居中协调指挥,随时准备针对战局变化,做出两个方向的增援。

    敦贺郡守将朝仓景恒,乃是朝仓家位高权重的一门众,拥有接近五千兵力,本来是足以一战的。但他被泷川的突袭行动吓得不轻,生怕后路被截断,一枪未发就从无险可守的敦贺城撤出,带着全军向后转进,来到更靠近越前国腹心地带,更方便撤退的金崎城。

    于是,整个越前一国,最富饶的商业区,就这样不做抵抗地交到了织田家手里。

    一日之后,平手秀跟随信长的中军来到近江、越前两国交界的贱岳一带,并受到前方送回来的情报。

    从用词之中,俨然可以看出丹羽长秀等人的遗憾。

    敌将朝仓景恒壮士断腕,果决地放弃了敦贺郡转进金崎,固然是显得很怯懦,但也保存下有生力量,令织田家“攻其必救,围点打援”的思路彻底泡汤。

    三支先遣部队一共一万两千人,只能是平稳地推进到金崎城下,先围起来再说。

    根据情报,金崎城长期作为兵站使用,内部物资十分充足,而且还能从水路得到一定补给,织田家在北陆也没有海军,无法封锁港口。

    但更不可能强攻,毕竟城里拥有接近五千守军,战斗力不低,强攻需要付出的代价是难以想象的。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敌方的主力部队行动极慢,至今仍在十二里(约47公里)之外徘徊不前。

    甚至还有流言说,一乘谷城里面,诸多一门众为了总大将的人选,扯得不可开交。

    这就涉及到朝仓家的一个“优良传统”了,那就是:家主不轻易出征,打仗时临时派遣一门众担任代理总大将。

    外人看到十分奇怪的传统,已经在越前持续了三四代人,好几十年的时间。

    传到目前这一代,更是极端,朝仓义景活了大半辈子只亲自带过两次兵,三十二岁才有了初阵。

    以前有“北陆军神”朝仓宗滴坐镇,南征北讨威风八面,倒也无妨。

    然而十余年前,“北陆军神”一死,其他人就互相都不服气了。

    上文所说到的景恒,是宗滴老爷子的嫡亲孙子,但正因为祖父太牛逼,反遭忌惮,被排挤出权力中心,领兵四五千人,守备敦贺。

    另有景镜、景健两名一门众,都有一定的战绩和资历,为了“代理总大将”的位置,十几年来争执不休。本来一直是景镜人脉地位更高,不过家主朝仓义景为了保持平衡,暗中帮助景健,达成“强行五五开”的局面。

    这次大敌当前,本来朝仓景镜已经挂帅,但迟迟不能进军,不知道是朝仓景健一派在扯后腿,还是朝仓景镜故意要让困守金崎的朝仓景恒送死。

    织田信长收纳了朝仓家叛臣堀江景忠,对于敌方内部矛盾是有一定了解的。

    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尾张的“乡下武士”们纷纷表示鄙夷。用池田恒兴的话说:“主君亲自上阵当大将,不就没这些问题了?躲在城里让一门众出去流血,朝仓义景这家伙还能算是个武士吗?已经堕落成公卿了吧!”

    一般人嘲笑一番也就算了,而有心人却能从中看到一丝战机。

    敦贺郡的守备军,既然有心要放弃土地,保存有生力量,为何不干脆再多撤几步,回去与主力会合呢?

    唯一解释就是朝仓景恒的政治地位并不稳固,如果撤退幅度太大,回去以后会被追究责任,乃至治罪。

    平手秀心中生出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抬头,正好与织田信长目光相触。

    但信长犹豫片刻后,轻轻摇头,示意稍安勿躁。接着他微微侧首,冲着身边的堀秀政使了眼色。

    堀秀政本来有些欲言又止的怯意,受到鼓励后,才大胆起身,慨然进言到:“主公!既然连我军都能从各种渠道知道敌方的内讧,那么,守备金崎城的朝仓景恒,对他自己的处境,恐怕就更清楚不过了,于是我军便有了智取金崎城的机会。”

    “住口!你这黄口小儿,徒然替我传声罢了,能有什么见地?”信长佯作发怒,厉声呵斥。

    那边堀秀政顿时愣住,一时惊恐得面目惨白。

    老大你怎么不按剧本演啊?刚才不是你使眼色让我说话的吗?坑家臣好玩吗?

    这是公开处刑吗?接下来就要拉出去乱棍打死吗?

    难道是因为最近夜里伺候得不如以前好了?

    平手秀倒是看明白了“导演”的意图,及时出列求情到:“秀政大人,他虽然年幼,但于军略一道见解不凡,主公不妨姑且听之。”

    “……好吧!”信长假装不悦,勉强点了点头,侧首对堀秀政瞪了一眼,“那就给平手中务一个面子!”

    “多谢主公!多谢平手中务”堀秀政此时也反应过来,连忙把戏演足,做了一番感激涕零状,而后整理心绪,正色说:

    “现在守备金崎的朝仓景恒,应该是既盼望援军到达,又怀疑是否会有援军……这种心态下,他会十分敏感谨慎,那么我军就可以假扮成朝仓家的援军,试图骗开城门……”

    “等等等等!”池田恒兴跳出来质疑,“你都说了,朝仓景恒会敏感谨慎,那还假扮援军,岂不是很有可能会被识破吗?”

    “能骗开城门更好,但让他识破也无妨。”堀秀政不慌不忙,胸有成竹,“而且要连续假扮三次,让他连续识破三次。”

    “……这是闲着没事,跟他耍着玩吗?”池田恒兴以看待白痴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

    堀秀政矜持地微笑了一下,解释到:“连续几次援军,都是假扮的,那守军士卒会怎么想呢?守将朝仓景恒又会怎么想呢?”

    “你是说……”池田恒兴稍微明白过来,“经过这么一折腾,守军可能会觉得援军彻底不会来了……那么就有可能会投降?”

    “投降或许有些难。”堀秀政小心措辞道,“但若承诺饶恕守军性命,或许可以说服他们无血开城。”

    “这样的话,我就明白了。”池田恒兴躬身颔首表示认可。

    但是他的脸上仍有些不太愉快的神色。

    这也可以理解,作为一个传统的“武斗派”,他还是更喜欢正面强攻,斩将夺旗的做法。

    虽然理智上,智取胜过豪夺。但看着“智将派”一个个出人头地更快,心理上总是有点落差的。

    眼见堀秀政的方案被采纳,信长捋须一笑,又问:“还有谁有话要说吗?”

    平手秀左右看了看,再次出列,建议道:“两处细微末节,稍作补充。其一,三次假扮援军,要做得一次比一次更像真的,方才有效;其二,假扮援军骗城门的同时,可派遣偏师,借机焚烧金崎城的港口,以绝其水路。”

    听闻此言,信长连连点头,下令到:“久太郎提出了建议,胜三郎问得最积极,就让你们两人一道执行此事。”

    (久太郎即堀秀政的通字,胜三郎即池田恒兴的通字)

    二人一齐拜倒称是。

第八章 金崎开城

    元龟三年四月初十,北陆的居民们春耕尚未结束,织田信长就带着四万五千大军北上,进犯朝仓家的越前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四万五千人里面,农兵的比例不超过三成,只要稍加提前布置,便能够无视季节,远距离作战。

    而朝仓家则不然,他们的最大动员力,虽也有五万人左右,但其中真正可靠,能做指望的只有不到一半。剩下那些凑数农兵,装备简陋士气低落,而且还要兼顾田地,暂时排不上用场。

    当然,凭借盘踞越前一国百余年所积累的恩威,倒也不是不能强行要求农兵出战,但那会极大延长征召和集结所需要的时间,对领内的农业也会造成很大影响。

    就在当天,织田军开始尝试性攻打金崎城。

    森可成在北,丹羽长秀在南,泷川一益在东,除了西面临海实在没办法之外,从三个方向同时发动攻击。

    起初,打了个出其不意,取得一定战果。森可成所部道家清十郎、道家助十郎兄弟合力连接讨取三将,登上城池;丹羽长秀属下的沟口定胜领百人带着火药,趁夜间发出偷袭,炸毁一座较小的侧门;泷川家的筱冈平右卫门正面佯攻,掩护木全忠澄挖掘出一条地道,绕过了外墙直通三之丸。

    然而守将朝仓景恒并不慌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是亲自带兵逆袭反击,将攻方赶出了北墙外,再用高处备好的巨石、沙袋堵上被炸烂的南侧门,然后突然以堀沟里的海水填没了东边的地道,淹死泷川军百余人。

    于是前线的临时指挥官丹羽长秀判断到:“敦贺守军兵精将良,不可轻忽!”遂暂停了强攻行动。

    花费一日功夫,织田家徒然折损了五六百名士卒,守方伤亡不足百人,微乎其微。

    四月十一日傍晚,信长亲率中军主力二万余人,携平手秀、池田恒兴、蜂屋赖隆等将到达金崎城附近,在三十町(约3.3公里)之外驻扎。

    次日晨,丹羽长秀、森可成合兵向东北方向移动,严防敌方主力来援。

    同时,池田恒兴、堀秀政带了数千人马,打起朝仓家的旗帜,伪装成援军,佯作攻打泷川一益部,企图骗出城内守军。

    守将朝仓景恒登高抬望,见两军虽然交混,旌旗却丝毫不乱,判定其中有诈,故而严守门户,不加理睬。

    十三日夜晚,池田恒兴、堀秀政故技重施。他们驱赶附近的野猪、麋鹿制造混乱,然后率兵风尘仆仆来到门口,宣称是援军到达,要求开城。

    隔着火把,朝仓景恒听到喧闹声不似作伪,又见城下军队行装污损,形容疲惫,略有些相信,但心下仍是谨小慎微,先要派人吊绳出门问话,对了口径才肯出城。

    反复问询,不厌其烦,那堀秀政纵然聪慧,总不能面面俱到,终究露出些许破绽。

    朝仓景恒立即判定这不是友军,命令向下猛烈射击,池田等人只能狼狈逃窜而归。

    十五日下午,信长令野野村正成、稻富秀胜、伊东长久等近卫将领,带着六千名旗本精锐强攻,同时泷川一益、蜂屋赖隆在另外两面接应,鏖战至日落,仍不能克,损兵折将接近两千,但亦杀伤守军数百。

    而平手秀亲自上阵,与平手秀益、中村一氏、本多正重等人,轻衣简从,只带十余人探寻附近山路,发现高居群峰正中的本丸无路可上,但有两条崎岖山路可以绕到本丸后面,通向西面港口。

    到此时为止,方才收到消息,一乘谷那边,终于决定了是朝仓景镜作为代理总大将,率领两万人支援金崎城。

    但这人动作极慢,一天下来只走了一百三十町(约13公里),便开始休整了。

    十六日傍晚,织田家忍者偶然捕获朝仓家便衣密使两人,从蜡丸中搜到信函,信中称“援兵不日即到,请奋力坚守”云云。

    堀秀政立即便让人在此基础之上伪造信函,将文字改成“十八日清晨援军将至,请派人出城接应,里应外合。”然后送到城内。

    朝仓景恒极为犹豫,内心仍觉得不妥,但连续两次将“援军”认作是敌人假扮,已经令属下十分不满,有损士气,不敢再继续坚持了。

    他虽贵为“北陆军神”之孙,身份高贵,却不是长子,自幼出家,只因兄长横死才还俗接任,走出寺庙才五年功夫。这点时间只来得及将祖上传下的军学大略研习一遍,却远远不够他学会左右逢源欺上瞒下的政治手段。

    所以他很轻易地就失去了中枢的话语权,只继承了家传敦贺郡代的位置,手下的五千兵卒,虽然看在其祖父面子上听命,却也总有不满。

    思来想去,朝仓景恒决定暂时相信这封密函,但在接应“援军”时,排了一个前疏后密的阵容,命麾下的上田纪胜、赤座直则二人,只带少数老弱,却多给旗帜火把,装成大军,先行出城,主力则在后方戒备。

    池田恒兴、堀秀政眼看计谋得遂,大为兴奋,待守军“主力”被骗出来,便改旗易帜,配合两侧的泷川一益、蜂屋赖隆掩杀过去。

    却不料朝仓景恒早有准备,坚守住了城门,没让织田军浑水摸鱼,只丢了两个部下和三百多名杂兵而已。

    所幸平手秀趁乱进击,翻过丘陵小径,亲带五百军汉,背着火油、干柴,绕过城墙,偷渡到金崎城下的港口,将木制的码头焚烧一空。

    如此一来,守军虽然仍有三千以上可战之力,然而士气已渐渐衰落。

    从一乘谷到金崎,最多也就三天的路程。但朝仓景恒已经守了九日,却丝毫没看到增援的迹象。

    就算大军集结需要时间,至少叫个人过来送个信安定军心啊!

    当然,并不是朝仓家一点人都没派,只是守城军队被真真假假的事情弄得杯弓蛇影了,除非双眼看到朝仓义景亲自前来,否则便觉得是陷阱。

    又过了两天,援军终于有了行动。

    朝仓景镜带着两万余人,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勉强走到离织田家一百町(约11公里)左右,隔着一条河流,便开始修筑栅栏,挖掘战壕,不再前进了。

    丹羽长秀和森可成没收到命令,自然也不主动出击。

    本来就人心不齐,斗争激烈,又有了前面的教训,城内和城外的朝仓军显然难以建立起十足的信任关系。

    一边是不知道援军在哪而人心惶惶,一边是不清楚城是否还能守而踟蹰不前。

    四月二十日起,织田家集中了近千柄大口径的铁炮,开始进行威吓射击为主,白兵冲锋为辅的攻击。

    三日后,信长审度局势,派遣与守将朝仓景恒相识的武井夕庵到城前叩门劝说守将投降,承诺给予两倍知行,并将养女嫁给其子。

    朝仓景恒对此断然拒绝,客气但又果决地礼送出城。

    但金崎城三之丸的守将赤座直则,认为他弟弟赤座直保被抛弃而死,十分不忿,当即就偷偷勾搭了武井夕庵,主动投降。

    接下来,残余守军,就纷纷觉得大势已去了。

    无奈之下,朝仓景恒便提出了交出城池,本人切腹,饶恕守军性命的方案。

    信长慨然应允,并额外大方地宣布,朝仓景恒本人也可以安全离去。

    仔细想想,这名敌将出身不凡,有一定的本事和操守,但又广受排挤,与其让他死在城下,成就一番忠义之名,不如放回去,或许能进一步加深敌方的内部矛盾呢?

    索性将姿态做足,在朝仓景恒带兵退去时,让平手秀众目睽睽之下上前告别:“日后阁下若觉得在越前纷扰掣肘太多,难以伸展才志,不妨来织田家看看。”

    让一般人去说这番话,或许是无用的。

    但朝仓景恒看到名震天下的织田弹正和平手中务居然如此求贤若渴,通情达理,感动得快要落下眼泪来……

第九章 琵琶湖奉行

    拿下金崎城的过程,大抵能算是“智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细算下来,花费十数日,折了二三千兵将,虽未动摇根本,却总也是些跌打损伤。

    于是织田家大军在城附近稍作休整,抚恤死伤。

    约三千人的守城军被允许安全离开,信长骑着骏马,趾高气昂地亲自目送着这些失去斗志的士卒垂头丧气地向北撤退。

    按照先前的约定,没有伤害其中任何一人,包括了守将朝仓景恒。

    这不是因为信长有多守规矩,而是因为他希望三千败军,将恐慌的情绪带回去,并引发敌方进一步的内部分歧。

    这一招在别的地方或许都用不上,但在越前却可能会很好使。

    因为朝仓家制度森然严谨,官僚体系成熟,是战国大名里少有的异类。这也是他们延续十一代,无论子孙贤与不肖都能维持统治的原因。

    不过,凡事一体两面,享受了官僚体制的安全与稳定,就不得不面对官僚体制的僵化与虚伪。

    一般的大名,只要身先士卒,不避雨矢,横刀立马站在军前大吼一声“老子今天跟你们拼了!”,便足以令大部分的家臣兵将们奋发鼓舞,勇猛无畏。

    可是朝仓家不行,文官奉行们会告诉你,这样是有违祖制的,十分危险的。

    朝仓义景也完全不是那种有魄力的人。

    织田信长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同时,平手秀早在金崎城已被烧毁的港町里面,寻了僻静处,给自己建造了一座临时居所。

    并且就在入城这天,等到了派去琵琶湖的沼田佑光、拜乡家嘉、石川五右卫门等人。

    事关紧急,平手秀无心寒暄,见了面立即便问:“情况如何?”

    沼田佑光虽然来回奔波,却依然保持着整洁光鲜,闻言只是沉着淡定地矜持一笑,躬身道:“幸不辱命。琵琶湖上共有八家豪族,总计船百余艘,水夫七百人,可运载士兵三千六百人。其中有五家早有意归附织田家,只求继续享有在此地谋生的权利;还有两家往日并不太与我亲善,这次却同意借船,属下请了石川大人派人暗中盯梢;只有一家仗着有比山延历寺做靠山,出言不逊,已经由拜乡大人擒下首脑,等待您发落。”

    “做得不错。”秀先是做出肯定,而后略有疑惑,“如此规模的豪族,能跟延历寺有什么干系?”

    沼田佑光功课做的很足,立即清晰答道:“据说那家人,每年会给寺里献上银钱十贯,咸鱼两百条。”

    “这就能算是有靠山吗?”平手秀哂笑不屑。

    对面沼田佑光也觉得可笑,但另外两个家臣却不以为然。

    石川五右卫门伏身解释:“主公!其实延历寺那帮和尚,本身的财产并不多,全是靠小村庄小家族们的供奉,才得以锦衣玉食。所以但凡是有过进献的,哪怕只是五石玄米,三贯银钱,延历寺向来都会稍加庇护。许多村子明明穷困潦倒,却还挤出一点余财送到寺里,就是为了防止大名滥加赋税。”

    拜乡家嘉口舌笨拙,不善言语,但也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亏了此二人都是出身底层,所以才知道这些事。

    平手秀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下令道:“你所说……倒也有理,目前姑且没必要得罪佛家。上野助(沼田佑光)你就多跑一趟,带一百贯礼金去延历寺,想必能平息此事。”

    众臣齐称英明。

    又思酌片刻,秀继续追问到:“上野介,你与这群琵琶湖上的水军众打交道两年了,能否知道他们过去几十年的生存情况呢?”

    “确实略知一二。”说到这个沼田佑光仍是胸有成竹,“琵琶湖水军百年前就开始盘踞此地了,当年还向幕府交纳十分之一的赋税,丰年会有三百贯之多,灾年则是一两百贯。”

    “也就是说,他们一年到头的收入,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才三千贯?”这个数字比秀想象中还要低,看来湖运确实不能与海运相比。

    沼田佑光答到:“的确如此。正是因为微不足道,所以最近几十年近畿群雄都不放在心上,没在此事上花费心力,于是琵琶湖水军便无人管束,自由妄为。这几年来,织田大殿大概也是日理万机,方才尚未顾及。”

    这时石川五右卫门补充道:“其实六角、浅井早都盯上了湖运之利,只是他们一南一北互相敌对,各自掌握琵琶湖沿岸部分地域,水军众归附其一,便等于得罪了另一家,这倒并非是他们本性狂妄。”

    “石川大人说的是。”沼田佑光发言被打断,并未作色,只是委婉提出不满:“但石川大人有所不知的是,水军对此大多是忐忑不安的,他们也都希望能有德高望重之人,保障畿内的安全。”

    石川咋舌没再说话。作为前任“游侠”,他对自由自在不受管束的琵琶湖水军众似乎颇有相惜之意,难得地为其回护了两句。

    平手秀看在眼里,却不放在心上,反倒已经考虑到别的问题。

    琵琶湖这点地盘,确实没什么油水,但既然处在眼前,总是要想办法处理一下的。

    一念至此,开口对沼田佑光说:“上野助,我若向织田弹正推荐你担任‘琵琶湖奉行’,一体管理水上事宜,你是否有意呢?”

    “琵琶湖奉行?”沼田佑光一愣,“是您临时想出的职位吗?”

    “正是。”秀捋须一笑,点点头,“我看织田弹正他也看不上这点收入,日后水军众交出来的赋税就算作是奉行的俸禄,正好合适。”

    这个职位,确实是突发奇想。

    沼田佑光此人,卓有才干而又迂执古朴,委以重任则难以安心,弃之不用又嫌可惜,留在平手家负责处理华而不实的礼仪外交事务,可以说是勉为其难的折衷选项。今日眼见他对琵琶湖事务处理得很妥当,不如干脆谋个专职,更能名正言顺地指挥那些水军众。

    俸禄虽然不高,权力也不算大,但若得到应允,便成了织田家的直臣了,将来可以在文官系统里进一步发展,亦或者等到对丹波、若狭、丹后等地动武时发挥作用。

    总而言之是公私两便,既不耽误人才,又扩大了“平手派系”的圈子。

    以前往织田家主动和被动推荐过的人已经不少了,松井友闲现在是中枢文官,德山则秀当上了旗本军足轻大将,水军的九鬼嘉隆、菅达长更是都有一面之缘,侧近众的堀秀政、仙石秀久亦受过推荐……再加上亲朋友好和与力寄骑,保持着有一定影响力,但绝不越界的姿态。

    沼田佑光稍一思索,知道此事利大于弊,毫不犹疑地伏身道:“那便多谢您举荐了!”

    事不宜迟,平手秀当即就带着当事人去请示了。

    此刻织田信长还骑在高头大马上巡视着,听到秀的提议,哈哈大笑,答道:“确实有必要派人管理湖面,但琵琶湖上不只有水运,还有渔业及割取芦苇的收获,不可一概而论。这样吧,你说的沼田佑光,便委任做‘琵琶湖舟船奉行’,再设一个‘琵琶湖渔狩奉行’把平古种吉叫过来!这个职位交给他了!”

    想来言简意赅的大魔王难得一下子说这么长一段话,令平手秀有些诧异,一时没反应过来。

    接着想一想,才发觉信长不动声色地表面采纳了建议,却又加上了制衡和监督的手段。

    当然,秀对此也没什么不满的,常规操作罢了。

第十章 意料之中

    在平手秀的提议下,织田信长又加以引申发挥,设立了“琵琶湖舟船奉行”和“琵琶湖渔狩奉行”两个职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前者负责监督湖里的水运,由秀所推荐的沼田佑光担任。后者负责管理湖里的渔产、种植、芦苇等副业,由织田家侧近众平古种吉担任。

    信长还煞有介事地签了两张正式的委任状,并让佑笔书写了一封向琵琶湖上众多水手、渔民介绍织田家威仪的公开信,显得十分隆重。

    其实,织田信长本身倒未见得对琵琶湖的水上产业有多大兴趣否则上洛之后早就派人接收了。然则这毕竟也是彰显声势的事情,惠而不费,岂可拒绝。

    何况平手秀已经做好了前期的接触,还亲自推荐了人选,总是要给“从五位下中务少丞”一个面子的。

    当然,给面子归面子,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轻易全盘答应,多少要留个监督制衡的手段。

    所以又加了一个人进去,把湖上的事情分成两个项目管理。

    琵琶湖上搞水运人其实并不多,八家豪族,水夫七百,船百余艘,每年二三千贯的摊子而已。至于捕鱼、割取芦苇谋生的就更少了,估计人数不超过四百,规模不超过千贯。

    但不管怎么说,派了个奉行在此坐镇,即刻有了政治上的象征意义。以前的六角、浅井,包括畿内旧日霸主三好,或是无力顾及,或是没那么多人手,于是织田家只凭这一点,就显得比往常的领主们更为有力了。

    平手秀也很满意。别的不说,至少现在能光明正大地去征调船只了,顺便还可以暗中再调查一下水夫们的底细,万一觉得谁有问题,就以织田家的名义处理掉便是。

    这个小插曲,令村井贞胜、武井夕庵等文官领到了额外的加班任务,但对前线的战事,并无影响。

    敌方的代理总大将朝仓景镜,收纳了被放回去的残兵之后,更加坚定了以静制动的方针,在府中一带的交通中枢驻扎下来不走了,只是日复一日地命令士卒加固阵地,建筑栅栏,挖掘壕沟。

    其西面是国见岳,东边是部子山,地形都很险要,不方便大军通行。丹羽长秀领着森可成、泷川一益,共计一万二千人马的先锋队,三大名将仔细寻找了两日,也丝毫看不到战机,只能尝试正面进攻。

    结果是互有伤亡,僵持不下,不了了之。统计下来朝仓方估计损失四五百人,织田家则折了七八百兵卒。

    去强冲人家扎好的营帐,损失肯定是更大一些。

    丹羽长秀素来谨慎,见此便不再前进,静止待命,写信回去请主将定夺。

    信长听了汇报,同样束手无策。

    原本想好的策略,是攻打朝仓家最富饶的敦贺,利用敦贺与一乘谷之间距离遥远,首尾难顾的弱点来打击敌方有生力量。

    结果人家的主力大军丝毫没有救援的意思,敦贺守将更是果断地放弃阵地后撤逃走。

    是该说对方贪生怕死,一盘散沙,还是该说他们稳如泰山,断尾求生呢?

    如此轻易得了敦贺,固然足喜,但如果就此退去的话,那就让人心里很别扭了。若不能给予朝仓家主力造成一定的创伤,日后敦贺可能不仅收不上多少税,反倒要消耗大量兵力来防守。

    织田信长意志十分坚定,当即就在诸将面前宣布:“此次出战,即便是强攻,也一定要取些要人的首级方可返程,何况朝仓家勾心斗角,必有可乘之机。”

    说完,他先是命令堀秀政安排中军前进,接着让村井贞胜调拨三万贯银钱,然后又接见了几个了解越前详细的朝仓旧臣,准备用上正合两套手段。

    平手秀内心认为朝仓家根基深厚,不是须臾就能打倒的,但他也没必要触魔王大人的眉头,不会将想法公之于众。

    其实织田这十几年,除了攻略美浓费时费力之外,讨伐六角、北、三好,都是一上来就把对方打得五劳七伤,乐观的情绪早在将士们心中蔓延,何必要与大众唱反调呢?

    因此,秀只是老老实实执行军令,跟着大部队来到前线。

    与先锋的丹羽、泷川、森等人一会,交流下来,发现敌将朝仓景镜的阵型确实是四平八稳,看不出破绽。

    于是愈发无话可说,只等着信长大人下令就好。

    就在这时,从近畿突然传来一条变乱的消息。

    平手秀与其他重臣一起,被叫到大帐之中,与信长一道听取汇报。

    而传递情报的人,乃是织田家忍者组织“飨谈”的首领,人称小十藏的神秘人物。

    据他所说,是消失多年的三好长逸、三好政康两人,突然出现在了摄津,带着三千余人揭竿而起,打出反对织田的旗号。

    摄津的池田胜正、和田惟政、伊丹亲兴三人,未必就有多忠心于织田,但绝不会看着外人在自己领地撒野,立即就唤起人马,围剿乱军。

    三家的兵力,加起来有八千以上,比敌人多了一倍不止。

    三好长逸、三好政康虽然素有名望,但池田、河田、伊丹也不是浪得虚名,论军学和武勇差不到哪里去。

    这一仗,表面上看,不说能大胜,至少不该太吃亏吧!

    可没想到,池田家的头号大将荒木村重,身为前锋,阵前倒戈,令联军陷入崩溃,三好军大获全胜。

    目前,已经是战后一天半,根据此时的消息,伊丹亲兴当场被斩下首级,和田惟政中弹后生死不知,池田胜正行踪暂不明朗。

    摄津一国,以前就是三好长庆统治的核心地带,现在三好长逸卷土重来,国内的大小豪族不说改旗易帜,起码不会主动出来作对。现在伊丹、和田、池田几人倒台,三好长逸大概就能在荒木村重的帮助下站稳脚跟了。

    收到消息的信长并不惊惶。

    事情都在意料之中,只是细节有点失控罢了。

    信长不慌不乱,只是冷着脸向小十藏询问说:“各方反应如何?”

    带着厚斗笠的小十藏用他诡异的嗓音答到:“近江蒲生、大和筒井两家会紧跟我家,他们的信使正在路上,您过一会儿就会收到。三好降将当中,香西长信等人有所异动,但最重要的岩成友通公开支持织田,似乎稳住了局势。除此之外的豪族似乎都在等待后续发展,没人站出来支持三好长逸,也没人反对,连幕府也没有表态。本愿寺、界町、比山等地流言蜂起,都说我家即将遇挫。”

    “倒是有些明白人!”信长听完详情,捋须冷笑一声,脸上浮现出杀意,“本愿寺、界町、比山,哈哈……没想到幕府竟能忍住三好三人众……”

    这期间他还没忘了瞟了平手秀一眼,意思是对岩成友通和筒井顺庆的“收服”十分得力。这两人一个是昔日三好家的重臣,一个刚才归附半年,现在态度如此坚定,经手人是功不可没的。

    三好长逸和三好政康会继续造反,这个在意料之中。荒木村重的倒戈有些出人意料,而周边的反应则令人颇为失望。

    尤其是幕府的足利义昭,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讨伐三好残党的架势!

    难道是想要留有日后联手的余地吗?太荒谬了!

    再怎么讨厌织田,那也不应该跟三好长逸谈什么合作呀!你们之前有任何一点可以互相取信的根基吗?

    以前的舆论,可是一直把三好长逸当做弑杀上代公方,扶植“伪将军”足利义荣的罪魁祸首来宣传的!

    足利义昭不是挺有政治手腕的吗?怎么突然犯了这么大的糊涂?难道另有后招?

    至于本愿寺、比山、界町都有人暗中活动,太正常不过了。只要不是公开的全面敌对,就暂时不用花费太大心思。

    “区区三千乱军,瞬间就能把他们消灭,不知道近畿那些家伙有什么好观望的!”池田恒兴非常不屑。

    而丹羽长秀则十分客观地指出:“这便是三好家统治近畿二十年所留下的积威了!倘若不能彻底打倒,迟早都是隐患。”

    森可成猛地点点头:“幸好主公料事如神,早让柴田大人留在后面准备好了!”

    老实人偶尔拍个马匹,看着倒像是真情流露,令信长十分受用。

    随即织田信长立即下令:“通知柴田,即刻出发,攻打摄津乱军!一路之上要好好记着,有哪些人是中途过来归附的,时间先后也要记住!”

    魔王大人的语气里,丝毫不见一点点动摇,反倒充满了自信与肃杀的味道。

    他完全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危险,只会当作是秋后算账的大好机会罢了。

    帐中的大部分家臣也是一样的想法。区区三好长逸罢了,能打倒你一次,两次,就能在打倒第三次,第四次!就算有其他跳梁小丑又如何呢?

    也许泷川一益是个意外,他素来谨慎,未虑胜先虑败,当即进言说:“倘若柴田大人全军杀向摄津,我们背后就没有自己人了。”

    “无妨!”信长对此毫不在乎,“浅井已经明确支持于我,近江一带十分安全。”

    平手秀听着他对浅井的信心,心下有点不安,但理智地想想,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便把此事抛在脑后。

第十一章 情理之外

    三好长逸虽然只有三千多亲信人马了,但他在摄津掀起的乱军,吸引了大量的眼球,丝毫不逊于织田信长讨伐朝仓家的行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毕竟这个家族在五年前都还是近畿的统治者,深入人心的强权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忘却的。故而荒木村重的倒戈并不让人惊讶。

    但织田家的反应也足够迅速,柴田胜家所带“后队”的一万余人,本就留在近江未进入越前,收到命令后更是立刻折返,气势汹汹地扑向摄津而去。

    蒲生定秀、筒井顺庆等人旗帜鲜明地站在织田一边,主动提供了支援和粮饷。广有影响力的岩成友通拒绝同老伙计站在一起,劝说和泉、河内、山城等地豪族稳守立场。接着是山昭高、堀内氏善等人反应慢了一拍但也象征性表明了态度。

    这种情况下,眼看着织田家的柴田胜家立马就到跟前了,沉默了几天的幕府终于打出旗号,号召讨伐三好长逸。

    然后雪球就越滚越大了,许多原本中立的小势力也都派了一两百甚至几十的兵力,过来挂个参战的名头。

    柴田胜家来到京都,拜会了足利义昭的时候,身边已经聚集了近万的乌合之众,人数翻了一倍。总计超过两万的大军,剑指摄津,锋芒毕露。

    另外,远在播磨的浅井长政也得到了消息,立刻宣布暂停西征,率领一万人回身围剿三好长逸。

    丹波的赤井、波多野两家,也组织了一千五百的联军,号称要南下作战。虽然只是意思意思,多少总是个态度。

    同时九鬼嘉隆带着织田水军,从伊势湾出发,驶向濑户内海,打算汇合平手家在淡路的人马,杜绝敌方水路。

    多面夹击,人数远多,带队又是名将,似乎是看不到失败的可能性了。

    于是织田家诸将的注意力再次回到越前的战线上来。

    正面的朝仓景镜依然堵住要冲枢纽,坚守不出,不肯露出任何破绽。

    对此,信长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下令在府中地区附近付城,一口气规划了六座城砦。

    (付城:指在敌方据点附近建设小型要塞,起到以守为攻的作用)

    长期对峙下去的话,失去了钱袋子敦贺港的朝仓家显然熬不过富甲天下的织田家。

    另一方面,织田信长又拿银钱开道,让几个越前降将去执行策反。

    策反这个事情,一时半会当然看不到成果。

    然而,村井贞胜带着二十名壮汉,抬着十口箱子走到军帐前,翻开盖子,露出光芒灿灿金币的时候,在场的兵将都是目瞪口呆,垂涎三尺了。

    每个箱子里面,是三千七百五十枚金币,每枚二两重,共计黄金七千五百两,折合成铜钱,价值足足三万贯。

    其实以前织田家每次大规模军事行动,花费的军资赏金最少都是万儿八千的,但记在账目上就只是不引人注目的数字,全部兑成金币堆在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铸造成型的贵金属货币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绝不是票券所能比拟的。

    先不说能不能成功收买到敌将吧,至少先提振了一下将士们的士气。

    别说是中下层的家臣,就连平手秀,领有和泉、淡路二国,掌握了濑户内海贸易的一部分,年收入算下来是好几万贯的,但也从没见过这么多真金白银。

    ……

    元龟三年四月二十六日,一直跟着中军主力划水打酱油的平手秀终于接到一个具体任务,那就是接替撤回来休整的森可成所部,完成付城的工作。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前一天晚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当时森可成的嫡长子,年仅十八岁的森可隆,亲自在前线监督工程,结果夜色当中,被两百步之外铁炮射出的流弹击中太阳穴,当场不治身亡。森氏所部亦即陷入混乱,朝仓军趁势出击,杀死织田数百士卒,还烧毁了建好的土木工程。

    如此飞来横祸,实在令人痛惜。

    森可成本人倒没受什么伤,只是精神有些萎靡,于是就替下去休息了。平手秀与他虽然互敬但并不亲熟,只能大略表达一下心意,也不方便说什么节哀顺变之类的话。

    姑且还在战时呢,公事为重。

    不过秀来到自己军中,立即就做了严肃的动员,反复告诫说:“昔日斋藤、六角、三好败于我们之手,乃是他们内部生乱的缘故。朝仓看似文弱,却仍然屹立不倒,绝不可轻忽大意!”

    根据前后情况分析,森可隆身死的主要原因,应当是见朝仓家姿态软弱保守,便放下戒心,疏忽了戒备。

    对面的朝仓景镜,看来不只是善于布阵防守,奇袭也颇有水准,凭这两点,至少可以算是个二流的名将了。

    古人云,只有千日捉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身处在敌国地域里,再怎么严防死守总是会露出破绽。

    为了保证付城的顺利,平手秀做了两手准备:其一是以攻为守,转变主动权,让平手秀益、拜乡家嘉、本多正重三名猛将兄,各领精兵四百人,携带大量铁炮,不间断地对敌阵进行威吓射击。

    倘若敌军不肯出来一战,那便正合心意,可以专心建筑城砦了。

    倘若敌军同样派小股兵力试探,就硬碰硬地作战,正好将士们早憋了一股气,巴不得见见血开开荤。

    倘若敌军主力出来应战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当真有那等好事,显然要通知周边友军一涌而上,说不定马上就把越前的问题解决了。

    事实上,三支小分队轮番上阵,吆喝喊杀了整整两天,敌兵都毫无反应,只隔着老远,对射而已。

    这次再没出现森可隆那么倒霉的人,双方毫无伤亡。

    趁这个时间,由河田长亲负责指挥着一千多名杂兵,勉强把被破坏掉的工地整顿恢复了一番。

    府中城内的朝仓景镜居高临下能见到外面,当然不肯坐视织田家修好城砦,于是在四月二十八日晚上,安排一场夜袭。

    当时正轮到平手秀益去前线压制,他带着可儿才藏、一柳直末等武力高绝的伴当,艺高人胆大,敢于孤身走进城下百步。只是连续白忙活两日,军容总是难以避免地衰弱下去。

    而城内朝仓景镜见此,连夜选出精兵千人,派猛将三段崎六郎为先锋,突然掩杀而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平手秀益等人虽然悍勇,却也抵挡不住,一路败退溃散。

    那三段崎六郎领着千人,一刻钟便追出二十町(约2.1公里),直往平手家付城的地点奔去。

    谁知那乱糟糟的工地里,并非是杂役,反倒是加藤教明、山内一丰、小西行长严阵以待。

    再加之假装败退的平手秀益等人返身攻回来,前后夹击,朝仓军发觉受骗,立即往城里撤离,被追着一顿痛打。

    山内一丰在朦胧月光中,紧盯着敌方高级武士的装束,单骑挺枪突入,身受三处刀伤,刺死了朝仓家足轻大将三段崎六郎。

    这一场小规模战斗之后,人尽大悦。

    河田长亲喜形于色道:“如此一来,敌军想必再不敢出门袭扰,我军可以后顾无忧,将付城建立起来。”

    而平手秀更感到高兴的是:“诈败之计施行起来颇为不易,何况又是夜战,这次经验,难能可贵,今后一定要好好记住。”

    总而言之,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乐观和欢快的气氛。

    织田的实力远远比朝仓更强,这是毫无疑问的。只要保持现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节奏,取胜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唯一悬念只是花费时间长短罢了。

    可就在这时候,却见到后方响起“平手中务在否”的喊声。

    循音而去,只见堀秀政大汗淋漓心急火燎,跑得气喘吁吁,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秀政大人有何事指教?”秀一看就觉得不妙,但想来想去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是我……我军身……身后!”堀秀政上气不接下气,竭力想一口气说完但反而更气息不顺起来,“据说……越后……越后上杉……上杉军队……飞……走到我军身后……一万多人……来者不善……主公……主公召见!”

    尽管都没连成通顺的句子,但从几个关键词就能理解他的意思。

    越后的上杉谦信带着一万多人,取道飞国,绕到织田军身后,来救援朝仓家?

    这可真是……

    不仅出乎意料,更出乎情理啊!

第十二章 金崎撤退

    “主公,上杉家真的来了吗?实在不可思议……”

    “不宣而战,欺人太甚了!请让属下当先锋,去跟狗贼决一死战吧!”

    “从越后绕到近江,走的还是飞小路,难道是早有预谋?”

    大帐之中,上至重臣,下至偏将,全是乱糟糟急匆匆的样子,从桶狭间合战以来,织田家的军议,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混乱慌张的局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织田信长安详淡定地在正中央的位置,一言不发,纹丝不动,也懒得阻止家臣们的议论,只用余光盯着门口。

    等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信长才猛然起身,挥手道:“肃静!”

    群臣立即不敢再吱声,眼巴巴地瞧着总大将,指望他力挽狂澜。

    然后信长才对着门口那两个不起眼的人问到:“雅乐,新八,探听到的情报如何?”

    被点到名的一人立即开口:“根据浅井家从小谷城传来的消息,上杉家一万五千人,取道飞国,饶到北近江,其先锋柿崎景家已经开始劫掠我家的粮队。属下与各地斥候紧急联系之后,可以断定的是,确实有上杉家大队人马从飞经过来到近江,只是具体数目暂不明朗,带队主将亦不知;我家这两日也确有一些粮队遭遇不测,凶手不能证实是否为上杉家。柴田大人所部前往摄津讨贼后,我军在近江就不剩一兵一卒了,故而以上诸事件,都难以确认详情。”

    众臣纷纷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一句。可是越听下来,越是忐忑不安。

    刚才的汇报,虽然颇有“暂不明朗”和“不能证实”之处,但总体上是倾向于肯定的。

    这可是名震列国,号称军力天下第一的上杉谦信!

    而且还是饶了后路,截断了粮道!

    柴田胜家的后队若尚在,当可阻拦一二,可偏偏那批人已经去了摄津……算算时间现在说不定都开始与三好长逸接战了!

    闻言,织田信长面容冷冽,微微抿住嘴沉思片刻,又问到:“自越后至近江,需经越中、飞,那两国为何坐视上杉军通过?”

    被叫做“雅乐,新八”的两名密探其中另一人开口答到:“越中神保前年实际已向上杉降伏,此事世人已知。属下最近又查明:飞江马名义归属武田,暗中却勾连了上杉;越中椎名、飞姊小路表面与上杉敌对,然而这两家今年年初上洛拜会过幕府之后,立场似乎有改观;北陆一向宗原本敌视上杉,但本愿寺显如去年派了七里赖周前去担任代官,此后一向宗也不再主动与上杉家对抗了……”

    听到这里,织田信长抬头望了一下天空,下了论断:“界町、比山暗助三好,幕府、一向宗勾连上杉。”

    众人心下了然。

    界町虽然有今井宗久为首的一派归顺,但也有更多人对织田不满的;比山面对强势的统治者肯定也不会高兴,更何况织田家以前还打过和尚们的秋风;幕府虽然受到挟制,没法接见“越级上访”,但人家正常来做新年拜会的你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至于一向宗,那更是不用多提了,占着富裕的地盘又不称臣纳贡,大家对他们都没有好印象。

    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势力,暗中帮助织田家的敌人,那实在是十分正常的。

    然后信长又陷入闭目沉思的状态,不再搭理人。

    下面的重臣们当然是不免心焦,但也习惯了魔王大人这种做法,开始自发讨论起来。

    泷川一益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不住地摇头:“鄙人实在难以想象,堂堂越后的统治者,为了虚无缥缈的缘由,派遣他的主力跨过飞国的山路,来打这样一场与他利益毫无关系的合战。私以为所谓的一万五千大军不过是虚张声势,我军应该暂时原地警戒三日,派小股分队探明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丹羽长秀立即表示不赞同:“虽然不太合情理,但也未必全然不可能。越后军素来以行动迅速,长驱直入闻名,我们若静待三日,说不定就会被朝仓和上杉两面包围。上杉谦信此人,十年前就可以为了‘关东管领’的虚名一路杀到小田原城下,今日得了幕府密令,来支援朝仓,大概也并不稀奇。何况浅井家已经明言敌方有一万五千人,他们占据北近江多年,消息应当可信。所以我军应当果断后撤,先避免被夹击才是。”

    两人互相都不能说服对方,反而同时看向了同僚中公认的第一智将。

    池田恒兴、蜂屋赖隆、堀秀政等人其实更着急,一个个脑袋上都快冒火了,但要么不知道说啥好,要么紧张到开不了口,要么压根就不敢说话。

    平手秀思绪也是大乱,完全安定不下来,被两人盯着,苦笑着答了一句:“二位所言,各有道理。只是我想问一句:若近江后路被断,下一波辎重和补给无法运输到前线,我军粮食还可以支持几天?”

    “保持现在的供应,只剩十一天半。”村井贞胜面无表情地给出了答案。

    听到答案的几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下泷川一益可无法坚持“先等待三天”的意见了。

    不管是不是虚张声势,总归是后方出了问题,粮食运不到前线,可怎么打仗?

    反倒是一直沉默的森可成插了一句:“十一天也不算短了,况且还可以从敦贺港临时购买,前方的朝仓军胆气已衰,不足为惧,给我五千人,就足以拦住。主公便可带着剩下的人马,与上杉决战一番。”

    嫡长子的意外战死,似乎对森可成冲击极大,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死战报仇的想法,听不得撤退避让的事。

    但众人显然不能接受这个激进的想法。

    平手秀不得不提示到:“如果上杉军出现的事情,被所有人知晓,而我军又无法及时击败上杉返回京都,那么畿内大小豪族会以为‘织田被上杉困在境外’,态度或许都会发生变化。乃至柴田大人讨伐摄津乱军的合战,也可能出现临阵倒戈的现象。朝廷的公卿们也可能觉得我家无力保障畿内安全,转而号召别家大名上洛,至于幕府,将在这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就更难以想象了……私以为,我军想要短期就击败上杉,难度还是很大的。”

    其实是否说服某个同僚并不重要,就怕信长他老人家一时激情,想复刻当年桶狭间时的英姿,那可就不妙了。

    不过,秀说的也确实是实情。

    现在织田家虽然威势极盛,可是并未建立相应的名分,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对京都的压制,才得以维持霸权。

    泷川认为上杉军不可能出现在背后,森可成说不管真假先正面拼一波再说……但采纳他俩的建议,等于是在拿命赌博,万一输了可就……当年桶狭间敢赌,是因为自身本钱太少,不得不兵行险招。现在家大业大,还拿命去博就有点不理智了。何况丹羽长秀说得很有道理,浅井家作为近江地头蛇,根基深厚党羽众多,他们既然说上杉家一万五千人前来,应该不会与事实相差太远。

    森可成思索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不错,我本人必须马上出现在京都,才足以压服人心。”此时信长方才睁开了眼睛,流露出斩钉截铁的决然神情,“正好前几天将琵琶湖水军集结起来,我走水路先行一步,后续……”

    说到这里,一向果敢无匹的魔王大人也面露犹疑之色。

    既然打定主意通过水路撤离,那就一定需要断后的人选。

    而且会面临朝仓与上杉的两面压力。

    那可是越后的上杉!

    一言以蔽之,就是九死一生。

    众人尽皆默然不语。

    唯有方才黯淡了一会儿的森可成猛然抬头:“殿后之职,请交给属下!我与那朝仓家的逆贼,还没战个痛快呢!”

    没等信长答话,泷川附和道:“既然上杉掀起反旗,丹羽大人的但马,平手大人的和泉淡路,都有可能会有趁机作乱的人,急需回军镇压。森大人的领地是最安全的,唯有他有余力断后。在下镇守的北伊势也比较稳定,所以也适合担当断后人选。”

    泷川一益的行事风格,就是完全以整体上的利害来做判断,毫不考虑感情因素。甚至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及。

    至少表面上如此。

    丹羽长秀却对这种话感到十分不悦,无视了泷川的话,径自开口发言说:“森大人一片赤诚,令人感佩。鄙人也就不与您争抢断后之职了,但我会是仅次于您,倒数第二个离开前线的。”

    信长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果断下令到:“我先带着三千旗本,坐船到京都稳定大局,三左挡住北面朝仓,五郎挡住南面上杉,余者由甚左统领,自湖西撤回畿内!”

    三左即三左卫门,森可成的通字,五郎即五郎左卫门,丹羽长秀的通字,甚左即甚左卫门,平手秀的通字。

    泷川一益刚才的说法并没有错,丹羽长秀孤军镇守但马,全靠他个人手腕支撑,如果在断后中阵亡了,那么生野银山的拥有权很可能就会丢掉。相比之下,森可成、泷川一益这种守备内线的将领,即使横死,造成的影响力也小很多。

    但信长并没有完全用成败得失来思考,而是慷慨应允了丹羽长秀的请战要求。

    理智固然重要,不过豪情也是不过或缺的!

    这就是为什么泷川一益只是个智勇双全但不得人心的将领,而信长纵然偶有暴虐不公也能引得四方豪杰归心。

    既然总大将下了决定,自然不会再有人争论,众家臣齐声领命。

    平手秀内心觉得坐船更稳妥,并不想带着大军走琵琶湖西岸。不过转念想想,信长本人已经坐船去了,也就带走了敌人的重心,那么自己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织田信长说出刚才的命令,也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环视四周,神色严峻,沉声道:“此乃生死存亡之刻,请各位力同心。军队暂时交给甚左了便不需担心,但五郎、三左……两位务必要活着回来!若是情况险恶,就姑且投降,先保存有用之身,不要在乎议论!”

第十三章 谣说天变

    元龟三年五月初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初夏日,天气已经开始渐渐燥热起来。琵琶湖西岸沿线的山间十分崎岖,道路又年久失修,坑洼不平,行走其间颇费气力,搭配当空的艳阳日照,以及呼吸间感受到的湿气,无不令人烦闷。

    当然,比天气更恼人的,是当前的战局了。

    平手秀作为阵代,领着接近三万人的大部队,从西面绕过琵琶湖,已经出发了三天,但仍还没走完全部的道路,距离京都尚有两日左右的行程。

    临时起意,仓促组织这么大规模的部队行军,实在很费心力,情报机构是来不及布置了,对外联络全都中断失效。立即增派人手,一时间也难以起到成效了。

    算着时间,织田信长应该早已从水路到达京都了,他是否成功控制住了幕府,捏稳了大义名分,并取得了畿内豪族的效忠呢?

    留在越前、近江一带断后的丹羽长秀和森可成,情况又是怎么样了呢?能挡得住两面夹击吗?伤亡情况如何?两人是否能活着回来?

    上杉军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出现在织田军后方的?怎么就这么轻易绕过了越中和飞呢?太不可思议了,这跟暗耻公司的剧情完全不一致啊!

    两年前平手秀一力推动了“浅井西征”的政策,就是为了防止出现金崎殿后的局面。

    但现在类似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难道这就是“历史修正力”的伟大之处?

    简直是八流小说作者闷在家里脑壳锈掉了才能编出来的桥段!

    每念及此,平手秀都觉得懊丧之至,忍不住要咬牙切齿。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顺水推舟,按“原定剧情”一路走下去好了,至少相比其他人,自己还有提前熟悉大纲的优势在。

    现在可好了,提前引入了破局者,织田家的霸业,也不知道还会不会那么顺利……

    这份懊丧自然又加剧了燥热的感觉。

    平手秀骑在马上,身披着银色的甲胄,只觉得内衣和铁片之间的缝隙,全都被汗水填满了,滑腻粘稠,极不爽利。

    但没办法,这幅如临大敌煞有介事的姿态,还必须得保持下去。

    因为平手秀只是临时的“阵代”,而非真正的总大将。

    在河田长亲、本多正信、拜乡家嘉等人面前,再怎么自在也是无妨的。君臣名分已定,不需要在乎小节。

    但现在军中是泷川一益、池田恒兴、蜂屋赖隆等人在,大家分属同僚,你稍有不端,便显得有**份,缺乏尊重。

    说是个“阵代”,无非就是在这几天时间内,负责协调撤军行动,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只不过是为了防止路上出现意外,无人能做临时的指挥罢了。

    其实琵琶湖西岸沿线遇到敌军的可能性是相当低的。

    这片地盘多是山地,产业贫瘠,只有朽木、高岛、田中、新庄等几家弱小的豪族,这几家势力名义从属于浅井但又一向不太老实,于是浅井长政西征时靠着大义名分、画饼诱惑以及武力威胁,把他们都裹挟走,带到前线当炮灰去了。

    所以,平手秀带着大军一路走来,便只能看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见了军队就逃跑的农民而已,经过的城砦大多都废弃了,即便没废弃也只有少数老弱妇孺看家,根本称不上威胁。

    一路上所见的景象来看,这片毗邻京都而又土地贫瘠的狭长区域,似乎已经失去了基层建制,成了无人管辖的原始社会当中。

    毗邻京都,故而易受战后的溃兵劫掠;土地贫瘠,故而难以从劫掠中恢复生产。两点相结合就导致生产力和社会形态的大幅倒退。

    这一方面是战乱原因,另一方面也与浅井家治政不善脱不了关系。

    目前的情况看上去已经积重难返了。估算一下,要重整此地的治安怎么着也需要千把人才行吧,但此地的赋税却未必能养得起一千士卒……

    就算交给平手秀,也得花上好多年功夫去鼓励生产,开垦梯田,收纳流民,吸引定居,才勉强能恢复秩序吧。

    没遇到任何威胁,固然是好。但另一方面,就意味着没找到任何获取情报的途径。山里的那些农民,估计连当今征夷大将军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一路无事发生,众人也都心事重重,默然不语。

    如此,复又走了整整一日。

    直到这天傍晚,来到大津附近,才渐渐有了回到人类社会的感受。

    大津地区已经接近琵琶湖的最南端了,西面不远就是比山,南方再走一百六十町(约17.5公里)即是足利义昭所居住的二条城。

    这一带离京都这么近,自然也经常遭遇兵灾,但交通便利,物产丰盛,不管怎么打击总能迅速恢复,至今仍有不少农人和商家聚集在此。

    虽然酒屋用的场馆,旧主指不定是全家被杀的武士,乡间的水稻田,随时可能挖到新鲜的尸骨,但近畿的人民依然坚强地繁衍生息,劳作如常这就是乱世的百姓。

    “主公,小西大人已经把本地奉行带回来了!”站在马前的堀尾吉晴见到平手秀有些走神,赶紧走近两步提醒。

    “噢……”秀抬头望去,果然见到有几个人从商屋聚集的街町处一路小跑过来,“赶紧通知泷川、池田、蜂屋三位也一道过来商议!”

    大津地区名义上归足利家直辖,实际上也真有一个足利家派过来的奉行负责管理,看上去还有十来个卫兵。这说明幕府上下还是有几个能干实事的人,并非全部吃闲饭的。(只不过现在干实事的不是被织田挖角就是被内部排挤。)

    转瞬间,那幕府的奉行便急匆匆跑到跟前,双膝一软,跪倒在马前,伏身高呼:“小人拜见平手中务大人,祝您老人家武运昌隆,洪福齐天!”

    “这位是大津奉行,幕府家臣,名曰浅草二郎。”小西行长做了介绍。

    初看上去,这浅草二郎身形健硕,面容白净,口齿也算伶俐,似乎是个人才,就是太过卑躬屈膝了些。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织田军可是好几万人,队伍都看不到头。而大津地区连个土木城砦都没有。带着十来个卫兵管理这片地方,算起来也就是个村长级别的小官吏罢了。

    “您辛苦了。”通过与家臣的眼神交换,确认对方没带武具之后,平手秀下马扶起了面前的浅草二郎。

    接着秀便开始犹豫了,不知道是否该向这个小村长询问情报。

    从面前的局势看,足利家大概还没发起全面警戒,也就是说京都至少还是安全的。但是信长有没有顺利到达呢?此刻他老人家又去了何地?

    眼见主君不说话,河田长亲代替问到:“浅草二郎大人,快要入夜了,我军需要驻扎,请问您能提供多少物资和场地呢?我们会按市价支付。”

    “诶……呃……这可难为我了……”浅草二郎闻言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人这里,方圆十里总共只有八百名农人和两三百商贾而已,您需要物资的话,不妨去西面不远处的比山那里。尤其这几天流言泛滥,我这的行商都来得越来越少了……”

    “流言?什么流言?可与我织田家有关?”说话间,急性子的池田恒兴已经骑马驰到,他身后跟着泷川一益和蜂屋赖隆。

    平手秀也对这个十分敏感:“浅草大人,附近究竟产生了何等流言,不妨说与吾辈一听。”

    “啊?”浅草二郎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巴,但显然已经晚了。他脸色顿时惨败,声调也带上哭腔,连连磕头道:“没有什么流言!是小人一时口误了!请各位大人见谅!”

    说是口误,但这幅姿态,显然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了。

    “这小子,还敢不老实?!”池田恒兴翻身下马,大步跨过来,伸手掐着浅草二郎的脖子,狠狠提起来,“赶紧说了实话,饶你一条狗命!”

    “池田大人怎可如此呢,这位乃是幕府的奉行。”平手秀笑着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池田恒兴,转过头来,对着被吓傻的浅草二郎微微躬身致歉,“这位是本家猛将池田恒兴大人,他发怒了我可不一定拦得住,我看浅草大人,您也没必要惹他生气呀。”

    “呃……呃……是……是……”浅草二郎浑身哆嗦,语无伦次,眼珠四处乱转,似乎是被吓傻了。

    这时泷川缓缓上前,说:“既然是流言,想必街町中知晓的人不少,随便找个人就能问,此人这么不老实,一刀杀了便是……”

    “说的是!”池田恒兴点了点头,抽刀便要动手、

    “啊!啊!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说!”浅草二郎这才惊醒过来,复又趴到,蜷缩于地,双手抱着头,“这两天,来往的行商和客人都说织田弹正大人已经……已经……那个……往生极乐了……小人可不敢咒织田弹正他老人家,只是转述而已呀!饶命,饶命啊!!”

    然而此刻织田家的众人全都陷入了石化状态,那还顾得上这个小人物。

    “混蛋!真是胡扯!”片刻混乱之后,平手秀右手重重锤了一下身边的大树,发泄式的骂了一声,而后脑子开始恢复清明状态,立即取过身边侍从手里的地图,铺在地上。

    见状,泷川、池田、蜂屋也恢复冷静凑过来。

    平手秀眼神移动一番,迅速找到目标,手指紧紧点在地图之上:“主公从水路走,理应在三天前就登陆了,预计的地点膳所一带,离此处约一百町(11公里),咱们赶紧急行军过去,先弄明白事件的真相!”

第十四章 山崩石裂

    披星戴月沿着琵琶湖南岸走了一路,平手秀渐渐从斥候那里得到了真真假假鱼龙混杂的一大串消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据说织田信长的直属队三日前就下了船,在膳所一带登陆,但不知怎的,还没安顿好就突然混乱一番,而后紧锁门户,原地静止了。目前织田家的旗本停留在京都东郊约三里半(14公里)的位置,意图不明。

    “信长已死”的谣言莫名其妙地就流传开来,起初是没人相信的,但连传了两天,都不见有人出来辟谣,京都附近便开始人心惶惶。

    柴田胜家汇合了德川、蒲生、筒井等援军进发到了摄津,不知与三好长逸的战况如何。有少数人说临阵传出信长的死讯导致柴田军溃败,不知真假。

    北方有人逃窜过来,说是这几天发生了极大规模的战乱,朝仓、浅井、织田,还有越后上杉的旗帜都能见到,没人讲得清具体的情况。

    理论上,织田家的情报体系“飨谈”那里,多少应该得到一些成果了,但那个体系太过于神秘,直接听从信长本人的指挥,连重臣和亲族,也只知道组织里面几个高层的名字而已。

    平手秀、泷川一益各自也有独立的斥候人员,然而重心都只集中在自己一隅,对越前、北近江一带是鞭长莫及了。

    总而言之,消息是一个接一个,越来越让人心急火燎。

    这时候平手秀严令封锁消息,不许部队休整,不许与外人接触,连夜向信长所在的方向进发。谣言只停留在少数高层知道。

    这当然会引起相当程度的不满,乃至公然质疑。幸好泷川一益、池田恒兴、蜂屋赖隆等诸将都保持了高度一致,泷川和池田还亲自擒下了两个质疑军令的足轻头,才勉强压住局势。

    其实流言也未必真的能完全隔绝,只不过是每个听说过流言的人,都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谈罢了。

    同僚们心里很清楚,只要确认信长没事,能破灭谣言,这点事还叫事吗?

    万一信长真的有什么不测……那大家就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来不及顾及细节了。

    最初,听说旗本军一直静止不动时,众人就感觉到不太美妙了。织田信长之所以要急着坐船先走,就是为了抢先到达京都,掌握朝廷与幕府的舆论武器,防止事态恶化。

    如果他不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为什么会全军待命两三天一动不动呢?

    只是谁也不愿意把那个可能性说出口来。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侥幸心理也好,在亲眼确认真相之前,诸将宁肯一厢情愿地盲目乐观一下。

    要不然还怎么撑得下去?

    从傍晚到凌晨,一夜之间,走了约二十公里的路程。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封建时代半职业化军队的组织能力。

    至少会有十分之一的人掉队,勉强跟住大部队的人,也会疲敝至极,失去战斗力。

    所幸的是,终于找到了信长的中军大帐所在!

    “从旗帜看,前方似乎就是了,要不要属下先……”打头的小西行长眯着眼睛在晨曦下好不容易看清了方位,正要照常通报请示。

    平手秀本欲直接冲过去,但想了想又点点头,吩咐到:“先确认一下身份,如果没弄错的话,就由我和泷川、池田、蜂屋三位一起进去,余者先在此等候。”

    小西行长等人立即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对面营帐中走出一列队伍,走近一看,织田信治,织田信兴,菅屋长赖,武井夕庵,野野村正成……不是一门众,就是信长身边的亲信文武侧近。

    这些人都一起出来迎接,倒也少见。

    “各位……”

    平手秀下马想打招呼,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总不能一开口就问“主公到底死没死,为什么按兵不动也不出来辟谣”吧。

    但不问这个,又哪有心思说别的?

    还没来得及想出开场白,再一走近,却见到对面一列人,全都是希冀的眼神往自己身上看。

    “平手中务来了……还有泷川大人、池田大人在,你们赶紧进来看看吧!”

    作为信长麾下首席监察官,一向被认为铁面无私的菅屋长赖,一上来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惨切凄凉,眼珠更是红成了兔子。

    年纪稍大的武井夕庵、野野村正成要稍好一些,但也是六神无主,心力交瘁,就像是等着包青天来给他们做主的冤民一样。

    一门众的织田信治、织田信兴两人,倒还没有太多劳累痕迹,不过两人脸上都是写满了恐惧不安,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死亡威胁。

    秀与泷川、池田等对视一眼,赶紧大踏步往前走去。

    “主公就在前面的帐子里!”菅屋长赖赶紧擦干眼泪,在前面领路。

    见到了重臣,他身上的压力仿佛一下子减小了许多。

    平手秀见状却颇觉沉重。

    眼前这算是什么情况……

    如果信长安然无恙,那侧近们何必如此?

    如果信长真的已死,那侧进门何止于此?

    何况刚才说的是“主公就在前面的帐子里!”而不是“主公的遗体就在前面的帐子里!”

    带着满腔疑惑,快步跟在后面,一路穿行。

    距离只有几百步,但走起来却分外令人焦急。

    一路之上,可以看到织田家的几千名旗本都是无精打采,目光呆滞的状态,只是出于惯性,才各自站在岗位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平手秀心念一转,旁敲侧击地问到:“村井贞胜大人和织田信包大人如何了?”

    走在最前面的菅屋长赖闻言如遭雷击,顿时呆住。

    同时织田信治、织田信兴两个一门众神色更加黯淡了几分。

    身后的武井夕庵涩声道:“都不在了!”

    平手秀心中一紧,知道了大略情况,不敢再问了。

    绕过三处岗哨,安安静静地走晚了最后几十步,菅屋长赖颤抖着手,推开了军帐的帘子。

    映入眼帘的,是仰倒在席子上,披头散发,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的织田信长。

    他的右胸和左腿,各有一处被厚厚的纱布包裹起来。

    尽管是肉眼所见的厚纱布,但表面仍然渗出一丝鲜血。

    胸口仍在微微起伏,口鼻也在出气,然而双眼紧闭,全身瘫软,看上去不知道是昏睡还是清醒。

    两名小姓左右侍奉着,一个捧着勺子给他喂水,另一个似乎是在换纱布。

    这便是织田信长无法辟谣的原因了他现在虽然还有命在,但看上去随时都可能会断气,可能连独立行走都做不到了!若以这幅姿态出现在公众面前,倒还不如先隐蔽不宣呢!

    难怪侧近和一门众们压力那么大……

    但换了平手秀,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左腿倒还罢了,右胸那厚厚的纱布,一看就不是什么小伤。

    “主公!”思虑间,却见身旁池田恒兴跪倒在地,瞬间便泪如雨下。

第十五章 谁挽天倾

    “……直到下船为止,本来都很顺利……主公走在最前面第三艘船,我在后面那艘……快要靠岸的时候,突然听到岸上传来铁炮的响声……隔着有一百步以上,对方又隐藏在草丛里,我们的弓箭和铁炮完全无法瞄准,对方却用铁炮准确击中了织田信包大人和村井贞胜大人、以及好几个侧近,主公他老人家也身中两枪……”

    冷静下来之后,武井夕庵低沉着声音讲述他所知道的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概是没休息好,他的嗓子颇为沙哑,听着略微有些瘆人。

    他也是在场唯一一个还能保持沟通的了。

    织田信治、织田信兴二人失魂落魄,语无伦次,菅屋长赖涕泪不停,呜呜咽咽,野野村正成口舌笨拙,期期艾艾……武井夕庵的心理素质也未必强到了哪里去,只不过是身为文官,交流沟通的能力多少要好一点。

    “趁下船之前的时机进行了攻击吗……”平手汎秀紧皱着眉,心下疑窦层出不穷,“可有擒获任何刺客吗?”

    “呃……当时我们用最快速度上了岸,然后格杀或抓住了大部分刺客,不过混乱中还是没能全部拿下。”武井夕庵说到这里面露羞愧,“根据口供,执行刺杀的是伊贺和甲贺两地的忍者,领头的杉谷善住坊和伊贺崎道顺……两个罪魁祸首……都逃走了。”

    事情算是大概说清楚了,不过却带来更多的疑惑。

    琵琶湖的那些船只,都是只能承载三五十人的小舟,所以上船和下船的时候,部队无法避免会临时失去建制,陷入短暂的混乱状态。

    再加之织田信长急于前往京都稳定局势,走得太匆忙,没先派别的人下船侦查试探,就接近了湖岸,恰好刺客们藏在岸边的芦苇丛里,于是酿成了灾祸。

    不仅信长本人身受重伤,不省人事,连左右手的织田信包和村井贞胜都一同被狙击了,于是剩下的人完全没有能力和资历去支撑局面,任凭“信长已死”的谣言在近畿地区传播了整整三天。

    可问题是,那些伊贺与甲贺的忍者,是如何清晰掌握织田家的详细动向的呢?

    织田家的情报网络又去哪里了?

    斩首战术虽然好用,但却是需要精确的情报才可以执行的。一般都是有内应的存在才会生效。

    而这次……时间实在太巧了,而且事情的经过也十分可疑。

    三好长逸在摄津起兵,引开了保护后路的柴田胜家。

    上杉军突然出现在后方,导致大军不得不做紧急撤离——准确的说,是浅井家告之上杉军出现的消息,织田对此并未完全确认。

    信长急于赶回京都稳定局势,与大部队脱离。

    一步步达成了有利于刺杀的条件,感觉似乎是身处别人的圈套之中一样。

    平手汎秀内心里觉得,问题还是在于众人不够重视。征讨朝仓的这一路上,一定是有不少可疑的蛛丝马迹被忽略了,仔细询问和分析的话,想必能寻出端倪。

    但现在并不是去分析原因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幅田地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解决麻烦。

    思考了一会儿,汎秀稳住情绪,向武井夕庵询问到最紧要的问题:“主公的枪伤是如何处理?这几天是否能进食?中途可曾醒来过吗?”

    “腿伤倒还罢了……胸口的弹丸入得太深,无法取出,大夫说是只能止住血,祈求神佛庇佑不要伤到要害,现在看来,已经是天幸了……这几天,稀粥似乎是可以喝下去的,否则恐怕难以撑……呃,主公他老人家先是昏迷了两天,从昨天开始间断地开口说话,但多半是听不清的胡言乱语。几个时辰之前他终于睁开了眼,只说了‘足利’这个词,便连续咳嗽,无法继续开口了。”

    胸口中枪,弹丸太深无法取出,大失血,但并不致命,呼吸不畅,说话之后连续咳嗽……总体来看,应该是伤到了肺部。

    在这个时代,被铁炮打中肺部,还能存活下来,实在是福大命大。然而不进行后续处理的话,隐患便无法消除,随时有遭逢不测的风险。

    现在的每一天,都等于是在走钢丝啊!

    是否要联系一下海外的医学界,安排外科手术呢?

    这个念头在平手汎秀脑子里闪了一下,然后立即被否定。

    在欧罗巴和大萌,大约是能找到操刀医生的,不过本时代的手术,致死率一定相当地高,到时候本来尚有一口气,却被平手家找到的人弄死了,那可就天降黑锅了!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应对“信长已死”的谣言呢?

    如果不肯积极辟谣,不让织田信长本人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话,谣言一定会越演越烈的。织田家这个集团可能就因此会垮掉。

    但这幅病入膏肓危若垂丝的样子,如果被外人知道了,那也好不到哪里去!

    也难怪织田信治、织田信兴、菅屋长赖、武井夕庵、野野村正成等人在这里作茧自缚原地等死,这个情况确实超出了他们的处理能力。

    如果织田信包、村井贞胜还在的话,也许会应对得更好一些。

    比如赶紧通知织田信忠过来,趁着信长没死,先把传位仪式给办了。虽然那也不一定有太多作用,但总是聊胜于无。

    一念至此,平手汎秀立即发问:“通知岐阜城了吗?”

    “派了使者,但是一直没得到回报!”武井夕庵皱着眉回答说,“我们也不敢轻易移动,害怕途中颠簸反而坏事……”

    “畿内同时发生几处战乱,也许使者遇到什么不测。”平手汎秀冷静下了论断,而后侧首看向身旁的同僚,“池田大人!从军中抽取骑兵一千,由你带领,去岐阜城说明情况,把少主带过来,如何?”

    那边池田恒兴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点头答道:“交给我吧!”

    他的声音有些酸涩,但十分坚定。

    “那就拜托了。”汎秀目光又移到另一人身上,“其他的军队……暂时可能要交给泷川大人负责了。北陆的丹羽、森和摄津的柴田都有可能已经遭遇惨败了,一时恐怕难以重新集结,现在此处的两万人是织田家仅剩的精锐,就拜托您了!”

    泷川一益面露不解:“平手中务……您准备去哪里吗?”

    平手汎秀环视了一下账内,勉强笑了笑,说到:“各位不记得刚才武井大人的描述吗?主公几个时辰之前,好不容易醒过来,只说了‘足利’二字,这便是对我等的命令啊!”

    “难道平手中务您要攻打幕府?”蜂屋赖隆吓了一跳,“这可千万使不得,情况已经如此危急,再树敌的话那就……”

    “……您误会了。”汎秀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笑但没笑出来,“我的目的,是要消除畿内流传的恶毒谣言啊!”

    所谓的“恶毒谣言”,自然就是指“信长已死”的那个说法。

    但众人都表示茫然,没听明白足利义昭和消除谣言的关系。

    唯有泷川一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分析道:“只要幕府依然坚定地站在织田家这一边,公方大人宣称主公与他呆在一起,外人就会觉得那个恶毒的谣言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没错。”汎秀表示肯定,“重要的不是真正的事实,而是人们心里最愿意相信的,自以为是的事实。”

    “但如何能说服公方大人呢?”泷川一益觉得悲观,“朝仓、上杉、三好这些乱军背后恐怕都有幕府的影子。虽然鄙人至今都不相信上杉家真的出动大军……”

    “但幕府至今并未明确表态与我们为敌,所以终有一丝可趁之机,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平手汎秀言之凿凿,不仅是为了说服别人,也是为了说服自己,“倘若再晚几天,足利家公开提出讨伐织田,而主公届时又无法亲自上阵……那对我等便是灭顶之灾。”

    “正解!”

    这时候,汎秀的背后响起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

    熟悉,是因为与此人认识了二十多年,对话过无数次。

    陌生,是因为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见过此人如此虚弱的姿态。

    织田信秀寿终,平手政秀自刃,以及吉乃夫人早逝的时候,织田信长都曾经表露出相当程度的悲戚——虽然表达的方式,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

    但他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中气不足,语音发颤。

    “主公!”池田恒兴刚擦干的眼眶里又涌出水光来。

    织田信治、织田信兴、菅屋长赖、武井夕庵、野野村正成等,或是嚎啕大哭,或是拂袖抹泪。

    然后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的信长,却只是瘫软在地上不住地咳嗽,胸口剧烈地起伏。他双目紧紧闭着,不让人看到眼神,但额头上连成串的汗珠,弯曲的眉角,以及紧紧咬住的牙关,无不透露着一股痛苦的气息。

    平手汎秀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下拜施礼,轻声道:“我此行前去,一定会说服公方大人的。”

    也不知道这话是自语,还是说给别人听的。

    只是信长的咳嗽,似乎果真缓解了一点,隐约还轻轻点了一下脑袋。

第十六章 生机何在

    织田信长并没有死于刺杀之中,但他目前的姿态也好不到哪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无法处理事务,随时可能咽气,完全不足以成为支撑家臣继续下去的主心骨了。

    正好在这个时候,奉行笔头村井贞胜和首席一门众织田信包皆尽战殁,丹羽长秀和森可成在北陆担任断后任务,不知道是否能安全归来,柴田胜家在摄津前线的处境也隐含着无数凶险,佐久间信盛几个月前被勒令幽闭尚未官复原职。

    作为一个重臣,平手汎秀并不像柴田、丹羽那样喜欢提携后辈,培养个人影响力。但他毕竟是尾张人,是魔王之师的儿子,是织田家的女婿,比起泷川一益那个不受人喜欢的外乡人强太多了,必然要承担起中流砥柱的作用。

    或许过不了多久,织田信忠就会在林秀贞、丹羽氏胜、稻叶一铁、安腾守就等留守家臣的簇拥下来到京都,但一个不到十四岁的二代目,显然不足以令宿将们心服口服,更勿论蠢蠢欲动的外样。而那些留守重臣的影响力都只限于尾美二国,完全无法覆盖到近畿。

    这幅局面,让人不由得想起桶狭间后的今川家。

    失去了强大的家主之余,又丧失了大量骨干家老,使得今川家体系崩溃,一夜间就失去了对远江、三河的实际控制权,只有老家骏河还握在手上。

    如今织田家的规模,比当年今川大了好几倍,可是境况颇有类似之处——对畿内的控制并不牢靠,完全基于几个有力家臣的个人能力;美浓和伊势也没有完全消化掉,随时有爆发动乱的可能性;尾张本国是唯一稳固的,但只靠这一国如何能应付层出不穷的潜在敌人?

    不过,也不是没有避免悲剧的机会。

    当下统治近畿的织田政权,并非一家独大,而是与幕府的足利义昭组成二元统治。一者提供实力,一者提供名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名分是没什么用的,但当实力不处于压倒性优势的时候,名分的存在就十分重要了。

    近畿尚未来得及完全整合,信长也就尚未拥有压倒性的实力,所以就不免束手束脚,必须给予幕府最基本的尊敬和表面上的权力。

    这在往日是令人不快的事情……然而在形势危急时反而成为转机。

    足利义昭怎么说也是室町幕府家的嫡传子孙,根正苗红,信长给予他的尊敬虽然不诚不实浮于表面,但也使他成为了几十年以来,唯一一个稍有声望的征夷大将军。

    广大思想守旧的保守派人士都会对如今的幕府表示认可,更别提许多不关心政治的无知群众,还以为是公方大人亲自率军击败了六角、三好等“逆贼”呢!

    最近这一连串的反织田倾向,大概是有幕府在暗中指示的,但始终是暗中,没有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有斡旋的余地。倘若能说服足利义昭继续合作,那么织田家的局面就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即便是败于朝仓、三好、上杉之手,也不至于演变成总崩溃。

    但要如果说服足利义昭呢?

    显然,必须要献上实质性的尊敬,让渡更多的权力。比如停止对幕府内务的干涉,撤掉京都的眼线和内应,协助幕府扩大直属领地……

    可是这些事情,终究都太过细碎,缺乏直击人心的力量。

    当今的征夷大将军,虽然面对刀兵十分软弱,但在政治上又很强硬。

    现在这种局面下,想打动他,可真是不容易……

    万一没有成功,万一足利义昭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发出对织田的讨伐令的话……那么魔王大人辛苦创下的基业大概是要凉了,即使不至身死族灭,领地也要大大缩水了。

    届时,平手家失去了强力的后援,却又占据着富饶的濑户内海地区,岂不等于是幼童怀抱金银行走于闹市当中吗?

    邻居们恐怕没有一个是安分的。

    真到了那一步,又该何去何从呢?

    还能把这艘即将沉没的大船拉起来吗?

    如果拉不起来的话,是要改换门庭,抑或干脆自立?

    会不会死得更快?

    难道要放弃目前的土地、兵力、权势、地位,回尾张去守着那几个村子的祖产么?

    ……

    织田家军帐所在的膳所地区,距离京都有约三里半(14公里)的距离。

    平手汎秀只带了三百名亲兵,加上几十个探路的斥候就上路了,算算下来,两三个时辰就能走到目的点。

    这些将士,包括汎秀自己都已经经过了一昼夜的行军。

    面临如此严峻的局势,汎秀当然是一点都感受不到困意。

    亲兵们大多都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以往的优厚待遇,以及身为精英的荣誉感足以克服眼前的困难。

    主将的威望够高,所以偶尔下达一两个不近人情的命令也无伤大雅。

    平手家的人们尽管并不知道急着去京都要干什么,但依然精神抖擞,脚下生风,随时准备听从将令而拔出刀枪。

    然则,平手汎秀并不急于一味求快。

    值此危难之际,速度固然重要,精度也不可忽略。

    汎秀更希望先得到尽量多的情报,再下判断。

    平手家的情报组织虽然并不庞大,却也分成了三组,覆盖不同的领域。

    中村一氏负责长期收集常规信息,主要是近畿和濑户内海地区;石川五右卫门随军队出没,针对每一场具体战役执行不同的特殊任务;服部秀安跟随家主本人,从事最私密最隐蔽的工作,包括内部监督在内。

    前几天远在北陆,不是平手家的工作重心所在,完全不得要领。

    回到近畿之后,平手汎秀就立即命令属下持着信物,联系本方的侦查网络。

    这并不是个很难的事情。平手家控制着“玉越屋”,“春田屋”,“三鹿屋”这三间商号,总共有几十家分店,其中有四分之一的店面也兼做据点使用。

    最终,在前往京都的路上,总算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中村一氏本人得到消息后也立即向京都赶赴,不过一时间是见不到的。

    首当其冲的是,“信长已死”的谣言已经传遍了周边各国,疑似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近畿地区到处人心惶惶。织田家的三千五百名旗本在琵琶湖南岸停滞数日,处境尴尬,既没遭到攻击也没得到帮助。

    同时有人察觉到,这几天京都附近连续发生几次忍者之间相互搏杀的事情,此事十分不寻常。印象里,只有上杉家的“轩辕”组织才经常干这种活,其他大名家的忍者都不喜欢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其次,信长大人的一个妹夫,汎秀的连襟,南河内兼纪伊守护畠山昭高,被其家老游佐信教所杀。随后游佐信教带着一千多兵马前往摄津,奇袭柴田胜家。

    柴田胜家本来有一万人,汇合了许多亲织田势力的援兵后,足有两万,本来信心十足,但受到谣言影响,又被夹击,许多豪族当场逃窜甚至倒戈,于是合战不利,本阵溃散。

    目前摄津的三好长逸得了荒木村重、游佐信教协助,不断收拢乌合之众,实力变得庞大了几倍,估计有一万二千人以上。而柴田胜家的行踪暂不明朗,不排除阵亡的可能性。

    现在没人能说的清哪些近畿豪族还支持织田,哪些已经叛变。推测大部分人处在观望阶段,人人自危,不会轻易表明立场。

    浅井长政号称从播磨带领一万人回军讨伐摄津乱军,但尚未与三好长逸接战。不过这也并不能责怪他,突然调转枪口从西国回转近畿,确实是个麻烦事。

    至于北陆的事情,迄今完全是一抹黑。平手家在那里没布置什么人手,而行商人和逃难者的话又含混不清,前后矛盾。

    可以确定有人打着上杉家旗号出没,但具体是不是真的来自越后,人数规模大小,带队头目是谁都不知道。朝仓大军、浅井留守部队、织田殿后军的情况也不清晰。

    有一些人声称朝仓家讨取了丹羽长秀和森可成两人,并顺势南下,劝降了美浓三人众,虽然这种说法可能性不大,但值得关注。万一真的是这样,岐阜城的织田信忠就很危险了!

    阿波的三好余党理所当然也有了行动,筱原长房、三好长治、十河存保带着大军撕毁了友好协定,卷土重来,西讃岐三郡的守将蜂须贺正胜与投靠织田家的当地人香川之景面临了极大的压力,汎秀本人并不在家里,所以平手家也不可能派出援军,只是延续以往的命令,凭借炮舰的火力优势谨守淡路岛而已。至于四国岛上的同僚,只能遥祝他们武运昌隆,或者希望土佐的长宗我部元亲能给予一定牵制了。

    顺带着,有传闻说伊势国南部也发生了变乱,北畠家正在谋求复兴,企图杀掉信长派过去当养子的茶筅丸。

    那里平手家没有安排过任何密探,所以无从得知详细始末。但这个消息是在情理之中的,没有彻底清洗旧势力,而是依靠强塞养子的方式去吞并领地,终究是有隐患。

    各方传来的,似乎都不是好消息。连平手汎秀也无法保持淡定,在京都郊外下马,花了一刻钟去听取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然后又在地上蹲了一刻钟,仔细地分析思考。

    这两刻钟时间,对于已经十二个时辰没合眼的随行家臣和士卒来说,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然后,他们就看到,被誉为织田家第一智将的平手中务少丞,淡路守护兼和泉代官,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站起来,拂了拂衣摆上沾染的尘土,淡定自若地骑上战马。

    平手汎秀的倦容丝毫没有消除——终究是而立之年了,体能不太容易恢复——但双目之中的迷惘和犹疑已经去尽。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次事件背后的布局者确实不凡,却仍有所欠缺。既然不能在我们最虚弱的时候一击致命,那今后你将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也不知道这番话,是平手中务大人自言自语,还是抚慰麾下将士,或者是与那个不知身份的“布局者”隔空对话。

    不管对当前局势有多少了解,不管清不清楚去京都要干的事情,总而言之,诸多家臣的亲兵,见到主君的坚毅姿态,也都感到浑身充满了斗志,只觉得天上地下的强敌和难关都不足一提。

    大家这么些年,遇到的大小敌人还少了么?不都逐一败于我们之手了?

第十七章 败而不亡

    樱花的花期,是极短暂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三月才看到花朵冒尖,四月便凋零干净,一旦错过,就只能等到来年了。

    可是,对于真正有心的赏花者来说,每一年,乃至每一天的阳光、雨水、气温和湿度都有所变化,所以同一株花在不同的年份,也会展露出相异的容姿。来年的花也许会开得更盛,但总是不能与今年一模一样了。

    至于人间俗世的变化,带来心境的不同,就更勿复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以前把臂言欢的好友,忽然反目成仇,或是天人永隔,这样的例子,在乱世中是何其常见。

    所谓“一期一会”,即是如此吧。

    性空缘起,缘起性空;枯荣自在,自在枯荣。

    足利义昭站在御所庭院角落处,最高的一颗樱花树下,若有所思。

    虽然枝干已经光秃,不再有繁花似锦,落英缤纷,但却与另一旁的“枯山水”更加匹配了,愈发烘托出寂寥的禅意了。

    仔细分辨的话,能看到细如指末,色泽灰暗的果实。

    想必就是花朵辞世后留下的产物了。

    毫不起眼地藏在枝干上,观之毫无食欲,而且也的确跟美味扯不上关系。

    明明是那么美丽的花啊!

    武家的命运,不也是如此吗?

    片刻的绚烂过后,是长久的黯淡与蛰伏。

    樱花终究会再开,室町幕府能否再度中兴呢?

    一念至此,足利义昭心里忽然生出亲近之感,缓缓伸出右手二指,轻轻抚拭。

    这时候,在远处等候了半天的三渊藤英终于忍耐不住,下定决心,走进几步,跪倒在地,躬身进言:“公方大人!已经第三天了,不知您何时才会下令斥责织田家?”

    听闻此言,足利义昭脸色逐渐僵硬起来。

    幽静寂寥的雅意流逝而去,勾心斗角的俗务席卷奔来。

    “你又懂些什么呢?”足利义昭负手而立,微微仰首,只觉得寂寞无比。

    三渊藤英莫名其妙,惊疑难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又懂些什么呢!”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但语气带上了一丝怒意。

    足利义昭转过身来,颔首垂目,脸上交织着惋惜和烦躁的情绪。

    “属下多嘴,请公方大人恕罪。”三渊藤英汗流浃背,连忙叩首请罪。

    虽然他并不知道主君在说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在织田家遭遇重挫之后,公方大人的权威更令人敬畏了——至少在幕府内部如此。

    “起来吧……命数如此,责怪你也是无用的。”足利义昭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转了个方向,继续向庭院深处信步走去。

    完全没有处理正事的意思。

    但三渊藤英此时已经不敢再劝了,他侧首向远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已经无力。

    剩下的幕臣小心翼翼地挤在墙角边上,虽然心急如焚,却没有一个敢走上前的。

    众人都难以理解,为何公方大人不肯下令斥责织田家。

    他们并不知道,这短短几天,足利义昭的心情已经经过了好几次变化。

    织田大军北上的时候,他神色严峻,经常眉关紧锁望向北方,而后摇头。

    三好长逸在摄津起兵,他表面不放在心上,却暗自期待着后续的变化。

    柴田胜家火速回军,令人有些失望,但拖延几天之后,不得不对其表示支持。

    上杉加入战局的消息传来,让他信心大增,踌躇满志,精神为之一振。

    织田军狼狈撤退,足利义昭才终于欣然大笑,甚至提前拟好了好几封御书,只等合适的时机发送出去。

    但就在这些御书发出去之前,却突然听到“信长被人暗杀”的谣言。

    而且织田军明明已经渡过琵琶湖来到近畿,却并未辟谣的姿态!

    当即足利义昭大乱方寸,撕毁了拟好的御书,不再与家臣商议政事,而是缩回到御所的庭院里,日夜只顾着赏花弄月,感春伤秋了。

    织田家崛起过快,根基尚未牢靠,信长倘若一死,恐怕会分崩离析。

    幕府如果插一手,那肯定就真的分崩离析了。

    这就跟原来的想法,差别很大了!

    打击织田,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足利义昭很想把这话说给家臣们听听。

    然而仔细想想,以那些家伙的智力,说了也未必会有几个人听懂,听懂了也不可能有解忧的办法。

    人才与忠臣,总是不能重叠于一身,真是可惜。

    倘若明智光秀能坚定立场不被收买,倘若平手汎秀立场动摇向幕府靠拢……该有多好啊。

    目前御所之中,大概只有足利义昭自己能清晰明白单前的局面。

    织田当然要压制,但如何压制,压制到何等程度,都需要精密考虑。

    否则只不过是重复往日的屈辱史罢了。

    细川、大内、三好来来去去,足利家的地位,并不因为权臣们的倒台而恢复,反而在权臣们的更迭中愈发跌落。

    上一代征夷大将军甚至被公然杀害。

    三好家可并不是在鼎盛时杀害将军的,反而是在三好长庆殁后,眼看着就要由盛转衰的时候,才悍然动手。

    这一点令足利义昭不得不引以为戒。

    真要把人往绝路上逼的话,谁知道尾张的乡下人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让信长败而不亡,才是对幕府最有利的。

    至少短期内不能亡。

    反织田包围圈组建起来,足以把织田家逐出近畿,但包围圈中的每一环都不足以成为带头大哥。朝仓名望有限实力不足,上杉虽强远在越后鞭长莫及,三好、六角残党有严重历史问题,本愿寺、比叡山等皆上不得台面,唯有足利家是天然的阵营领袖。

    然而这一切是建立在,有织田家这个共同敌人的基础之上。

    如果织田彻底败亡,不管是朝仓取而代之还是三好死灰复燃,对足利义昭来说都是大大的坏消息。

    因为届时一切带有信长痕迹的东西都会被迫消失,包括征夷大将军的人选也大概率会被更换。

    虽然不甘心,此刻似乎是应该支持织田才是。

    但也有问题。

    若信长真的死了……幕府就算出声支持,也未必能保住织田家不分裂。

    若是信长并没死,那就更是弄巧成拙了。

    足利义昭苦思冥想,始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竟干脆移情到花鸟上面,其实是很无奈的。

    拖延是拖不过去的,总归最后要有个态度。

    ——足利义昭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宁愿掩耳盗铃,也不想面对现实。

    过了一会儿,刚才被骂走的三渊藤英突然有畏畏缩缩地凑上前来。

    见状足利义昭又是火气上头,但转念想起此人的忠义,怒意化为怜惜,轻轻一叹,温言说:“方才的话题,不必再说了。”

    三渊藤英连忙摇摇头:“属下方才开口已经是斗胆逾越,岂敢一而再呢?这次来是向您通报——织田家的平手中务大人来到二条城下,向您求见!”

    以前塙直政带兵在京都盘踞,织田家的人可以直接走绿色通道谒见公方大人。但信长在讨伐朝仓时,为了换取幕府支持,撤掉了塙直政的人马做交换,于是平手汎秀也只能按正常流程来了。

    “平手中务吗,也许他有什么两全之策……”足利义昭眼中闪现一丝希冀之意,转瞬即逝,复归平静,“那就请他进来吧。”

    当今公方对战场的心理阴影,始于被三好三人众追杀的日子。

    因此,对于能智斗三人众,招降岩成友通的平手汎秀,他会比对旁人更加信任几分。

    不过这个信任是基于才能,而非立场。

    平手汎秀虽然谨守着礼仪从未得罪幕府,但更没有任何脱离织田家的迹象。

    义昭接见他,也不过存了聊胜于无的想法罢了。

第十八章 何以取信

    “外臣平手汎秀,见过公方大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请进。”

    平手汎秀保持着沉着镇定的面孔,按照正常的礼节一一施行。

    对面也是一样。

    以前每次私下见到之时,足利义昭总是一副求才若渴,礼贤下士的样子,表现出令幕臣们歆羡嫉恨的亲切态度。

    今天情况显然不太一样。

    织田家已经陷入了危机,所以足利义昭的腰杆子便硬了起来。

    但幕府也仍有隐忧,谈不上稳操胜券,所以足利义昭也不会闭门谢客的。

    “多谢公方大人拔冗接见。”

    平手汎秀在门口跪拜了一下,站起身来,微微理了一下衣服,缓缓走入御所二之丸的评定间。

    征夷大将军本人自然坐在主位。

    左右也是些熟人,三渊藤英、一色藤长、蜷川亲长,真木岛昭光都是幕府的谱代忠臣们,无不是以敌对、嘲弄和幸灾乐祸的眼神看过来。

    甚至可以看到某些人的嘴唇,无声地在说讥讽的话。

    现在看来,确实是他们这些反织田的“鹰派”人物占了上风。

    然而平手汎秀只当是嗡嗡叫唤的虫豸蚊蝇罢了。徒然依靠祖辈,却认不清时局的酒囊饭袋,根本就无法影响足利义昭的想法。平日给几分面子,算是顺手为之,惠而不费,到了关键时刻还理他作甚?

    这群人唯一的价值,无非是家门渊源深厚,已经融入室町幕府的历史。他们只需要坐在这里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就能提供很多的合法性与正统性。

    眼前的这位现任将军,也不过是因为实在乏人,才不得不启用他们罢了。

    重要的决策,仍是乾刚独断的。

    足利义昭抿着嘴,皱着眉,眼神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他当然能猜出对方的大致来意,所以不愿意先开口暴露心态。

    可谁知道,从评定间的门口到御座,不过十余步的路程,平手汎秀走得比蜗牛还要慢几倍。他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脖子以下却又紧绷着身体,每一个抬腿的动作都做得煞有介事,如临大敌。

    如果真的是普通的来使,这倒是符合礼仪的,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今天会面的目的,纷纷觉得面前这家伙装模作样,可恶至极。

    可惜他们并未掌握“装逼遭雷劈”之类的高阶词汇来抒发此时的心情。

    御座上的足利义昭看得心急火燎,实在按捺不住,还没等平手汎秀走到跟前,便忍不住开口质问到:“看平手中务这幅举重若轻的样子,关于织田弹正已经遇难的谣言,想必定然是虚假捏造了。”

    话已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但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了。

    而平手汎秀顿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丝惊愕的表情,一闪而过,复归平静,先摇摇头又点点头,回答到:“织田弹正确实遭逢变故,虽然有幸未被刺客得逞,但已经身受重伤,无法理事了。”

    闻言足利义昭面露了然之色,继而颔首假装思考,但过得片刻,忍不住冷笑了出来:“哈,这倒是说得通了。所以平手中务此行,是织田弹正派你来做传达,命令鄙人赶紧援助吗?”

    反正已经提前开口,暴露了自己心态急切,索性自暴自弃,出言讥讽了。

    按规矩织田信长当然不能命令足利义昭,但以前信长强势的时候,确实经常派人遥控幕府的事务,而义昭对此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忍气吞声。

    现在这句讥讽,不过是压抑太久之后的爆发罢了。

    “公方大人料事如神,鄙人的确是来恳求您拯救织田家的。”平手汎秀故意曲解了这番话的意思。

    足利义昭冷笑摇头表示不屑:“织田家只不过是遭受了一点挫折而已。不到四千军力在琵琶湖南岸驻留三日,谣言四起却没人敢去试探证实,现在连平手中务都出现在近畿,想必数万名主力也已经返回,岂不是更加威武无敌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将军大人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刚才这话大异他本心。

    其实这几天足利义昭也很担心哪家胆大包天的豪族一不小心就揭开了真相,同时也不让家臣们主动联络织田家。因为他尚未想好,万一信长真的死了该怎么办。

    如果平手汎秀不来的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幸好畿内的势力们都还是比较保守的,在信长生死尚未确认,幕府态度也尚不明朗的情况下,没有人主动去捅娄子。

    对于将军大人的讥讽和不满,平手汎秀仍是淡定地摇摇了头:“公方大人有所不知,各方大名已经联合起来讨伐织田家了。北陆自不必说,丹羽、森二位多半已经殉职,朝仓、上杉大军即将南下,美浓三人众很可能会被寝反摄津的三好长逸得到荒木村重、游佐信教倒戈相助,短期内也颇难处理,本家的柴田大人败于其手生死未卜伊势北畠、阿波三好都有卷土重来之势还有松永、一色、赤井等暂时观望,随时可能出兵更不用提有多少僧侣、商人、一向宗在暗中行动了”

    只是用简单的语调,直白的文字进行描述,听起来却让人很难淡定。

    大概也只有织田家的敌人,多到需要几百字的排比句来描述了吧。

    一众幕臣都不解汎秀为何自曝其短。

    足利义昭先是一惊,而后面露质疑之色:“丹羽和森殉职?美浓三人众被寝反?柴田生死未卜?平手中务是否在危言耸听呢?”

    “所以说是很有可能而已。”平手汎秀不咸不淡地作答:“我可以亲眼证实的只有:织田弹正确实被铁炮击中,织田信包、村井贞胜二人则已蒙受不测了。”

    “此言当真?”义昭的上半身已经不自觉向前倾斜。

    平手汎秀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颔首道:“鄙人岂是妄语之辈。”

    “这样吗”义昭无意识回了一句,神色越发严峻起来,看向汎秀的眼神已经不带有敌意而是透着一股期待。

    织田家所受的损失越大,双方的利益就越一致,说起来很奇妙,但事实确实如此。

    “倘若不赶紧行动的话,朝仓家恐怕马上就会进军近畿。”平手汎秀依然出奇冷静,仿佛在描述与自己无关的事,“三好长逸昔日树敌太多,只能吸引少数野心之徒上杉家远在越后,不可能长期在近畿保持军队唯有朝仓家机会最好,他们本来有二万余人,若能策反美浓三人众,勾连松永、赤井、一色的话”

    “就如同昔年织田上洛的局面,是吗?”足利义昭忍不住替对方补充了,这几天他实在是憋得难受,“毕竟天底下苗字叫做足利的人,还不止我一个呢。往日我弃朝仓向织田的旧怨,或许就会”

    周围的幕臣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做出“原来如此,真没想到!”的表情。

    又或者他们并不是没想到,只是不关心,假装不懂罢了大家也知道,不管谁来接任室町幕府的征夷大将军,总是无法绕过这些谱代高门的。

    刚才的话,涉及到了一桩尴尬的旧事。

    几年前丹波的波多野家拿出一个幼童,说是上代公方足利义辉的幼弟,并献给信长以示恭敬。结果信长也对此作了认可并把那幼童送到美浓的寺庙保护起来。

    当年的无心之举,现在想起来却可能成为致命麻烦。

    正好信长重伤,而年仅十三岁的织田信忠未必能完全控制住美浓。倘若美浓三人众真要投靠朝仓的话,就一定会拿住那个足利家的幼童作为见面礼。

    “公方大人明鉴。”平手汎秀抬起头,与义昭的眼神正面交汇在一起。

    “话已至此,便不用再说下去了。”足利义昭皱着眉挥了挥手,“若你所言不虚,我等当然要同舟共济,但问题是,如何取信呢?”

    平手汎秀反问:“不知您的心意如何呢?”

    “这个问题需要由你来回答。”足利义昭避开了目光,向斜下方的角落望去,右手不自觉抓住衣摆。

    这个要求显得有点无礼,但可以理解。

    怎么看织田家现在都是危险更大的一方,否则就不必跑过来了。

    所谓的“如何取信”,也就是在问,织田家能拿出什么条件来。

    “让织田弹正担任幕府的管领,并将居城移到京都附近,如何?”平手汎秀没有去试探,径直提出了自己苦思良久的方案。

    此举无异于公示天下足利与织田仍是一体,却又把足利明显置于织田之上。信长居城移到京都附近,也就等于让幕府有名分参与织田家的内务。

    足利义昭眼前一亮,微微颔首,但思酌了一会儿,又闭目摇头,说到:“京都附近究竟是多近呢?用词未免过于含混,若是织田弹正与其嫡子共同居住在二条城,与幕臣们一同奉公,我必不吝于管领之位。”

    他这一开口,便要求织田信忠也加进来。

    而且“居住在二条城”,“与幕臣们一同奉公”,言下之意就是被幕府监视控制起来。

    这就不只是参与织田内政,而是要彻底夺取织田家的实权。

    对此平手汎秀果断拒绝:“鄙人或许可以说服织田弹正本人,来到二条城接受管领之位但前提是,先将家督之位传递给刚元服不久的左近将监大人即织田信忠目前的官位。”

    足利义昭依旧看着评定间的角落并攥紧衣摆,摇了摇头:“仅止于此,诚意还不足够吧。”

    提出这个折衷方案,已经没十足信心说服织田家接受了,但义昭仍不满意,这可如何是好?

    平手汎秀重重叹了一声,沉如止水的脸上终于开始展露出负面的情绪。

    原本看着交涉过程顺利,还以为压箱底的那个会伤到感情的一句话不用说出来了。

    可惜啊,过于乐观了。

第十九章 附加条件

    “织田军尚有二万七千精兵,就在京都东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今织田弹正大人不能理事,鄙人忝为阵代。出发来到二条城前,我已经下令,若此行交涉不顺,便由泷川一益大人,在两日后统率全军进入京都,保护幕府,借此整合织田上下,号令畿内诸势,与朝仓、三好、上杉等逆党决战。此乃不得已而为之的向死求生之道。”

    平手汎秀低沉而又清朗的嗓音,在御所的评定间反复回荡。

    这短短几句话,仿佛在空气中萦绕不去,绕梁三日一般。

    御座上的征夷大将军,以及他的亲近家臣,尽皆愕然震惊,目瞪口呆。

    什么“进入京都,保护幕府”,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向死求生之道”,说白了,不就是公然出言威胁吗?

    区区一个乡下大名的家臣,只不过是混了个从五位下的官阶,就胆敢跑到御所当中,对公方大人做出此等无礼的举动,简直胆大包天!

    要不是打不过你,早就动手了!

    真是礼崩乐坏,道德沦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最可气的是……这个狂妄的威胁听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的样子。

    现在信长本人是重伤难治,诸多家老下落不明,然而还尚余有大量忠心耿耿的部队,以及平手、泷川两位大佬,虽然未必顶得住反织田包围网的压力,但提前拉着足利义昭一起陪葬还是绰绰有余的。

    名将泷川一益带着两万七千人攻打过来,幕府那点孱弱的武力能阻挡吗?只能是如同娇柔少女面临七尺大汉一样任由欺凌了。

    甚至连跑都不一定来得及——就算给你时间先出发,娇柔少女的脚程又如何及得上七尺大汉?

    另外足利义昭也不愿意跑路,跑到朝仓家那里,处境不一定比现在好。

    当年三好长庆一死,继承人年幼难以服众,辅政的三好长逸眼见无法继续压制和架空幕府,就干脆下毒手击杀了足利义辉。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脾气最暴躁的三渊藤英,已是怒发冲冠目眦欲裂,终究忍不住一跃而起,挺身而出,劈头盖脸指着平手汎秀骂到:“你这不知廉耻的狂悖之徒!胆敢在御所之上公然……”

    但骂到一半,声音却戛然而止。

    只因为平手汎秀面上凶光闪现,向这个贸然开口的人冷冷扫了一眼——倒也不是故意吓人,只不过卸去了全部伪装,由外交模式转化成战斗模式罢了。

    一个眼神,却让三渊藤英感受到被苍鹰盯住脖颈,被毒蛇缠住腰背的寒意。

    他竟就此停顿住,既不敢再走上前,也不敢再辱骂了。

    刹那间,三渊藤英下意识环视周围,企图寻找援助。

    但他的同僚们,胆子似乎也都大不到哪里去。多半已经是遮住面孔,噤如寒蝉的模样了。

    片刻之后,只有个一色藤长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平手汎秀喝到:“尾张武人虽然勇猛善战,但我等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我看平手中务大人,您还是谨言慎行,不要继续讲这种话了!”

    三渊藤英感激地向他点头示意。

    相比起其他幕臣们,一色藤长这番话,说得还算有点硬气。

    不过看他咬紧牙关,面色惨白,双手紧捏着一把折扇,色厉内荏之相,是表露无疑了。

    对此平手汎秀自然是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不屑地哂笑了两声,懒得与喽啰们废话,依然是抬头望着御座上的足利义昭,轻轻躬身:“方才鄙人所言是真是假,您自然能分辨。语至于此……勿谓言之不预。”

    一众幕臣完全被无视了。

    包括刚才跳出来的三渊藤英和一色藤长。

    可是这两人并不因被轻视而愤怒,反倒齐齐松了一口气。

    平手汎秀这个混账东西,给人的压力还真不一般的大……

    这倒不是什么“气场”或者“灵压”,纯粹是被过往的事迹给吓住了!

    幕府众人整天都把织田家当做恐怖的魔军来看,言辞中极尽渲染其邪恶与强大,对正面冲突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一种加诸自身的心理暗示。

    如果是信长过来吹胡子瞪眼睛大发厥词,就算他只剩一口气,估计也能当场吓到两三个人尿裤子。而平手汎秀基本是被视作“大魔王麾下的首席魔将”之类角色。

    肉眼凡胎的普通人,面对恐怖的首席魔将,能面不改色地对话两句,也算是有胆子了,不能要求太高。

    足利义昭其实也很怕。

    甚至是更怕。

    他自打出生开始,一直到三十岁,都在寺院里深居简出,吃斋念佛,不问世事的。衣食住行自由小沙弥打理,他本人别说刀剑鲜血,连野兔山鸡的尸体都不曾见到过。诵读经书,研习佛法就是他的全部“自我奋斗”。

    这样一个人,突然就由于“历史的进程”,来到暗流涌动,朝不保夕的虎狼之穴,跟织田信长这等绝世枭雄打交道,实在强人所难。

    他比其他人,更有理由产生畏缩和仇视。

    但是,足利义昭强装淡定的端坐着,见到平手汎秀一个眼神便压制住了幕臣,此时心中除了惧恨,却又生出异样的欣赏和尊敬。

    五年前被三好家追杀,全靠僧侣和公卿们面子才逃出生天,整日惶惶,坐立不安。欲求于朝仓,表面深受礼遇,实则遭到忽视。随织田进了京,信长却说要回岐阜,只留下平手汎秀带三千人留守。

    但就靠这三千人加上近畿豪族凑起来的杂兵,施展奇计,诱敌深入,一举击溃了三好三人众。

    多年心病,一朝得解。

    当时足利义昭便暗中感慨:此人为何不是幕府的谱代,而是织田的亲族呢?

    现在这种想法又一次涌上心头了。

    明明信长被刺,重伤难治,包围圈又呼之欲出,但平手汎秀仍尽力为织田家留下了足够的本钱。

    一念至此,足利义昭轻轻一叹,端正坐姿,与平手汎秀的目光正面对上:“平手中务说得不错!织田弹正挥军上洛的功绩不容淡忘,我对他也需留有足够敬意才是。便如您所言吧,让织田弹正来御所担任管领,其子左卫门督(织田信忠)接任家督,留在岐阜城,想必这是你我都可以接受的条件。”

    话音落地,平手汎秀双目依然是直直盯过来,面色不变。

    过了片刻,确实此言不虚,才暗中舒了口气,从“战斗模式”切换回了“外交模式”。

    “那就多谢公方大人的宽仁了……”

    “先不必谢。”足利义昭扭曲着脸,勉强着笑了笑,比哭还难看,“还有一个不情之情,希望平手中务务必让我如愿。”

    “……请问公方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呢?”平手汎秀的脸色又开始变得冷冽了。

    “谈不上吩咐,只是一个私人的请求。”足利义昭尽力调整着脸部的肌肉,企图让表情正常一些,然而收效甚微,“在任命织田弹正做幕府管领之后,希望平手中务更进一步,以足利家直臣的身份行动,你以为如何呢?”

    平手汎秀讶然无语。

    此事听上去十分荒谬,但又挑不出具体的毛病来。

    理论上,天下大名都可以算是幕府的家臣,所以此举只能说是把陪臣提拔成直臣,而不能说是挖墙脚。表面上是恩赏,实际就冷暖自知了,原本历史上的丰臣秀吉就很喜欢用这种办法来削弱各地大名的实力。

    眼前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足利义昭口称“只是一个私人的请求”,但很明显是利用局势来施压罢了。

    所谓的君臣之属,其实很多情况下也不过只是虚名罢了。

    情况紧急,容不得在细微末节的虚名上折腾太久。何况,此事固然不利于织田,却对平手汎秀本人无损。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织田家的人会怎么看这事?

    信长伤的是肺部不是脑子,他不会为虚名所累的。

    但其他人的想法……可就不好说了。

    因此,听到这话之后,平手汎秀犹豫了一瞬间。

    而足利义昭捕捉到这份犹豫的神情,眉宇一扬,嘴角泛起微笑,信心开始上升,神态渐渐笃定起来。

    事已至此,再迟疑也是无用。

    平手汎秀伏身施了一礼:“事毕之后,一切听您的吩咐。”

第二十章 汤武旧事

    平手汎秀将消息带回去的时候,确实遇到了一些质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军的侧近众和一门众对足利义昭的条件非常抵制,因为其要求等于是让信长本人去当人质,感情上实在难以接受。

    但这些人并没有足够魄力去对抗平手汎秀,只能用旁敲侧击,拖延战术,和冷处理来间接表达不满。而泷川一益倾向赞成,认为“这是目前唯一可以保全织田家的手段了,其他的想法都无异于以卵击石”。蜂屋赖隆、中川重政等人则是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尤其是足利义昭还特意说了要让平手汎秀转仕于幕府,这一点在当前的时局下显得十分敏感,意味深长,不由得让人深思。

    大家彼此分属同列,相互没有严格的上下关系,不能取得一致就没法行动,连续讨论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结果。

    眼见难以说服,平手汎秀索性不再言语,而是命人去统计队伍名册——然后就发现这短短几天之内,私自脱离军阵的逃兵已经有接近两成了!

    这种情形下,他不得不做好了强硬行事的打算。

    幸好这时信长难得地又一次苏醒了一会儿。他老人家听了事情的始末,情绪十分复杂,捂住胸口张了半天嘴却也说不出清晰的话来,最终用手指蘸水想在地上写字。

    侧近们见状连忙呈上笔墨。

    而后信长颤颤巍巍地伸手写下了一个“宜”字,示意递给平手汎秀,表明了同意的态度。

    此时,从外观看来,他胸口的枪伤似乎是大有好转了,然而同时额头上开始发烫,也无法正常地吐字发声。根据一点粗浅的后世医学经验,平手汎秀推测是全身各处开始有了严重的炎症反应,喉部可能已经肿胀到很夸张的地步了。

    未死于致命伤,却死于伤后的感染,这也是冷兵器时代的常态了。

    除非能在一天之内发明出盘尼西林来,否则……只能祈祷信长他老人家福大命大扛过这一波了,后续带来的体质损伤就来不及考虑了。

    既然本人亲自下了笔,自然就不再有疑问,众人各自准备前往京都。

    而织田信长无力地靠在席上,等到众人出帐之后,突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抓起毛笔在纸上刷刷写下“汤武旧事”四个汉字。

    随即他仿佛是用尽了浑身气血,闭目躺倒,不再有任何行动。

    作为一个正统武家门第的继承人,信长自幼聪颖又有平手政秀这样的文人做老师,虽然表面玩世不恭但学识是不差的,他自然知道,商汤和周文王都曾经在兵多将广之时,由于局势所限,被名义上的君主所羁縻。但谨小慎微,忍辱负重,终于是卷土重来,成就王业。

    只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和织田家的根基,一切的让步都是可以商量的。

    这个理念,不仅需要向二代目和家臣们灌输,更是要在自己心里反复地强调。

    ……

    就在这时候,池田恒兴把织田信忠从岐阜城带过来了。

    年少的二代目见了这乱糟糟的状况,又知晓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如遭雷击,长跪在塌前,叩拜三声,良久不语。

    信长眼中微露欣慰之意,但他没精力表达更多的感情出来了。

    平手汎秀有点不忍心打扰,于是找到池田恒兴提问:“为何少主在岐阜城至今才做出反应?美浓和尾张的局势如何?东边是否听到有什么异动?”

    “别提了,我感觉沿途似乎有不少人在刻意截杀本家的使番(传令兵),幸好我带着一千多人还都是骑兵,这一带没人拦得住。美浓的局势可算不上好,安腾、稻叶、氏家全都称病在家,具体是什么意思您当然也懂,所以我们商议决定留下林、河尻等几位,守备岐阜城。至于东边,这么短时间实在顾及不过来,现在大家也都在猜测,武田家到底是会趁机侵略越后,还是从东海道上洛……”

    泷川一益听闻此言,也走近两步说:“伊势国那里也传来了消息,说是北畠家少部分死硬分子企图趁机复辟,国内分为两派剑拔弩张,茶筅丸和三七丸两位公子身边现在没有什么可以主持大局的人,若不是看到京都这边更为要紧,我恨不得立即回到伊势驻地去……平手中务,您的和泉、淡路如何了呢?”

    “有海路相隔,暂时危险不大,只是要对赞岐的同僚说声抱歉了。和泉地侍豪族已经过了一番清洗,三好降将为首的岩成友通立场坚定,所以一时还不会有什么乱子——其实现在我最关注的,是有人刻意破坏织田家情报网的事情,也许我们现在已经受到了许多误导,但仍不自知……”平手汎秀企图对面前两人宽慰一番,但说着说着自己却先皱起眉了。

    “列国之中,以捕杀敌方忍者闻名的,要数越后的‘轩辕’,前些年出了一个唤作‘加藤段藏’的,据说连上杉谦信也对其忌惮不已。也许是这人带着一支精兵来到了畿内……”泷川一益对这些阴暗面的东西很是熟悉,但没有深入说下去,而是立即转变了话题,“我一直认为上杉家不可能大军来到越前,顶多就是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偏师……不过,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了,眼下我们的敌人实在太多了,就算是取得幕府的支持,也只能保证敌人不会继续变多,未必能获得多少援军。摄津的三好长逸连接取胜之后,估计能整合两万人,朝仓的主力南下,至少会有三万之众……我等仅有二万余人,究竟是分兵,还是各个击破,平手中务您身为阵代,请火速决断。”

    “必须分兵!”池田恒兴忍不住插嘴,“既不能让三好长逸打进京都,也不能让朝仓义景打进岐阜!”

    对此泷川冷冷回到:“那兵力就远远不够。”

    池田恒兴皱眉摇头:“泷川大人您未免过于悲观了,柴田大人虽败,却没被合围全歼,接下来总有败兵会聚集,丹羽、森两位在越前断后,说不定还保存了一些兵力,浅井家不是也从播磨回来了吗?三河德川也一定会派些援兵过来。另外幕府明确支持了本家之后,美浓人就不可能倒戈,松永、波多野等观望者也会附和过来,包括本愿寺、比叡山也多半会停止暗中的敌对动作……总而言之我们必须分兵,也绝对有分兵的能力。”

    平手汎秀早有计较,此时开口到:“二位所言各有道理,但我的看法是——弄清楚北陆的具体军情之前,不做分兵的考虑。别忘了少主已经被接到京都来接任家督之位,岐阜城就算一时丢掉也不会造成大患。倘若上杉家确实派出了大量部队增援朝仓,那么北线只能先退守一段时间,待敌补给不足再做考虑。现在必须解决的敌人,首推仍是威胁京都的三好长逸。至于浅井、德川两位……前者现在的态度很难预计,而后者说不定已经自顾不暇了……”

    此时织田信忠面色惨白地走了过来。

    三人一齐躬身施礼。

    池田恒兴立即将刚才的讨论讲出来,问织田信忠的意见。

    “这……各位的建议,请容我思索一番再做答复。”年幼的二代目显然缺乏足够的经验和魄力来挑起大梁,言语中颇有些不自信。

    平手汎秀一言不发神色不变,池田恒兴摇了摇头目中显出同情,而泷川一益却是不悦地皱了皱眉。

    织田信忠并未发觉家臣的小动作,他十分急切地开始了下一个话题:“平手中务!听说公方大人要求您成为幕府的家臣,而您也做出了肯定的答复?这是协议的一部分吗?”

    话音落地,汎秀顿时哑口,刚才讨论军情的时候,他显然把此事置之脑后了。

    对于二代目的问题,无言以对,只能深深弯下腰去请罪:“请恕臣下不忠了!”

    池田恒兴懊丧地重重叹了一声,上前开解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若不能与公方大人达成一致,我等就唯有强行带兵占据京都了,到时候只会更加被动。臣下深信,平手中务对织田家的忠义之情不逊于任何人。”

    织田信忠默然。

    池田恒兴这个人很有意思,平日他与平手不乏争权夺利和各种暗地小矛盾,但关键时刻却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而泷川一益的目光,已经看到更远一层:“少主请恕臣下直言,现在平手中务大人身兼和泉、淡路两国,关系到二十万领民和万名将士,忠义与否,已不是他一人可以决定的了。若少主励精图治,保持织田家号令近畿的态势,那和泉、淡路二国自然对您忠顺。但若将来出现什么差池……就算平手中务本人依旧忠于织田家,麾下的家臣和国人们,恐怕也未必言听计从了吧!”

    泷川一益说话,向来是这个“瞎说啥实话”风格。

    当年信长对他的出格言论完全不以为意,那时人们只觉得信长从谏如流,很了不起。因为信长本人的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

    但今日泷川在二代目面前仍然是这么说话,却显得气氛十分诡异了。

    听之会显得过于软弱,斥之会显得不能容人。

    主少国疑,恩威未著的时候,就是这么麻烦,稍有不慎就会失却人心。

    真不知道泷川一益这家伙是没想到呢,还是故意要让织田信忠难堪?

    总之,最后织田信忠只是抿了抿嘴,拧巴着脸地说:“泷川大人说得对,在下一定拼尽全力,不堕父上的威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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