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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木寂无声     战国之平手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平手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心态

    惨淡的初阵,转眼就这么过去了。对于那一日奇怪的表现,“官方说法”是战马受了铁炮声音的惊吓,误闯了织田信光的军阵。

    至于当日行军的状况,以及信光如何处理坂井的问题,这个就不是目前平手汎秀可以知道的了。(顺便提一下,这个时代,主君的侧室转而嫁给家臣,算不上多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身为武士居然不能控制自己的战马,本身就是值得哂笑的事情,而且是家中宿老的子嗣,而且是还是初阵,这几个要素组合起来,无疑具备极佳的“戏剧”效果。众人疑惑或是揶揄的目光,足以令人羞愤至死。

    然而人类毕竟是有着强适应能力的生物,连穿越时空这种事情都扛过来了,如今只是稍微丢些脸面,似乎也算不上太难接受。

    接下来的时日,那股混合着嘲弄、轻视乃至微带的嫉恨的眼神和笑谑就一直隐隐地纠结在汎秀周围,时而跳出来肆虐一番,令人背身寒。

    汎秀本就是喜静不喜动的人,如此一来更是沉默寡言,与同僚间的来往也越来越少,除了自幼的好友佐佐和行事豪放的前田之外,家中几乎没了别的客人。而见识到当天情况的池田恒兴,却也三天两头与他凑到一起,旁敲侧击地打探起来。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是彼此混熟,于是汎秀半开玩笑地告诉恒兴,自己曾经拜过神佛,能占卜出五百年之内的事情。

    “噢?如此……不知我池田家将来会如何?”

    汎秀状貌做样地掐指一算,断定池田家到了下一代将会成坐拥百万石。恒兴哈哈一笑,完全不相信这个最接近现实情况的答案。

    接下来几个月都没什么战事,武士的生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继续着。每每回到家中,一股郁结无处泄的时候,汎秀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信长的知己。当年那个尾张大傻瓜所遭遇到误解和敌意,何止十倍如此。

    “即便如此,为了你的平手爷爷,也应该假装一下啊。”汎秀握紧拳头,愤愤地啐了一口。只有在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爱与恨,都是如此分明。

    一个生活现在社会的正常人,突然见到了另外的时间和空间,而且看不到返回的希望,这种体验,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理解的场面。

    只是一瞬间,过去的记忆的全部消失,而新的记忆却又与以前的事情格格不入,连语言都是完全两样。无论在这里度过了多长时间,内心却总有个声音提醒自己,这一切都不是我的。

    我只是个过客,只是个旁观者。

    虽然,旁观者总是比演员更自如更闲适,但若整个剧院中只有一个观众,那便只剩下孤独。

    孤独久了,冷漠也就成了习惯。

    如果不是遇到这样一位“父亲”的话……

    汎秀颓然笑,跌倒在席子上,突然想起来,盂兰盆节的日子,算起来也就在眼前了……

    正在思虑之时,却听闻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便有人呼唤“甚左”的名字,听那嗓音,似乎是个浑厚的中年人。

    居然有人来叫门?声音还仿佛是曾经听过的。

    在这座城里,会有人来找我么?汎秀心下微诧,却是快步上前,开了门闩。

    门外二人二马。前面是青色武士服的青年,后面跟着一个额宽面阔的中年。

    “这位是……柴田大人?!胜春殿也请进了!”汎秀一惊,连忙躬身施礼,将两人让了进来。

    上次刚到古渡城,就被柴田胜家请过去作了客人,今日更进一步,对方屈尊走上门来。难道区区一个平手汎秀,居然这么有价值么?现在织田兄弟之争方兴未艾,双方严格意义上算是各为其主,并不属于同一阵营,如此频繁往来的话……

    迎客进门,奉上茶水。还未及说寒暄,却是客人先开了口。

    “听说了甚左前几个月的事情,就想过来看看,只是一直抽不开身——一路上真是渴死了!”胜家接过茶杯,也不道谢,便一饮而尽,“今日恰好要拜见主公,就顺便过来看看了。”

    “有劳柴田大人挂怀……”汎秀道了声谢,正寻思着要说些场面话,却被柴田大人挥手打断。

    “来的时候也去了又左(利家)和内藏助(成政)那里,听他们所说,甚左最近似乎是十分消沉啊?”

    “这……”

    “初阵中出现如此的闹剧,的确是遗憾的事情。然而我等男儿,需愈挫愈勇,又岂能如此丧志?”

    “多谢……”

    胜家顿了顿,又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连续讲了几个武士初阵不利,日后却大方异彩的例子。

    柴田胜家一向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如此讲解一番,额上已有了一圈汗珠。

    汎秀无言以对,唯有不断地道谢,心下却真有了一丝感激。

    语气虽然颇为严厉,但却的确是长辈对晚辈的态度。

    这是拉拢的手段吗?然而现在的平手汎秀,价值大概还不如那匹可以卖出百贯之资的秀江马吧。

    大约一刻钟之后,柴田胜春目示其叔,二人才退了出去。

    临出门,胜家突然又转过身,盯着汎秀。

    “监物殿以身相谏的时候,甚左的作为,不仅是又左,连胜三郎和五郎左都称赞有加……优秀的武士,无论武艺还是军学都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身为武人的气量和心性。”

    言毕,柴田转身出门,汎秀却微有些失神。

    “心性么……”他不由得苦笑,返身关上了门。

    弘治元年的盂兰盆节,不知不觉就到了。历时三四年的政秀寺,也终于正式完工。

    作为武士门第之后,需要拜祭的前辈当然不会少,礼仪顺序自然早有人订好。后辈们拜祭起来,往往声泪俱下,仿佛谁不够悲痛,就是不孝子孙,没资格继承家业——也不知前者和后者比起来,谁更重要。

    然而轮到平手家拜祭的时候,那群叔伯们却是尽量从简,不敢在这新建成的寺庙里多呆一会儿。

    因为寺庙的大厅里端坐着两个沉默不语的人。

    一个是政秀的幼子,生性外柔内刚,起疯来六亲不认的汎秀。

    另一个更加可怕,就是政秀的学生,喜怒无常蔑视法度的信长。

    其他的同族,或是不敢坐在信长身侧,或是因为记恨而回避,于是信长来此的时候,寺中只有汎秀一个人。

    所以,也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信长在政秀墓前一丝不苟的恭谨样子。

    精致的木像,高大的院墙,整齐的梁柱。

    每目及此,汎秀心头反而愈撕裂开来:

    你这厮若是早些放出这种姿态——即使是做做样子,先父也就不会死谏了。

    先是信长上前,烧了三炷香,拜了几拜。等到他退下来,汎秀再上前,重复刚才的步骤。

    至始至终,无话。

第十二章 遇劫

    盂兰盆节的假期很长,周遭大名也不太可能在这个时间来寻衅滋事,于是清州城的侍卫,也纷纷回乡,祭拜先人。

    从政秀寺返回,汎秀便回了志贺城。虚度光阴,偶尔翻翻先父留下的书卷,抑或到城后的溪旁垂钓,亦不失风雅。只是心怀抑郁,始终难平。

    如此举止,放到后世大概引人歆羡,但在乱世之中却只会被武士们冠以玩物丧志的称号。然而汎秀乃是平手氏嫡子,且长兄无子,故而他虽然年轻,但地位也隐约要压出庶兄和叔伯一头,而唯一能训斥他几句的久秀,却偏偏脾气好得出奇,对着灯荒唐行径,也只是听之任之。

    浑浑噩噩数日,却无意迎来几位客人。

    是时尚未至午,汎秀正在房中读书,却见门侍上前通报。

    “前田利家殿下和佐佐成政殿下,求见少殿。”

    “前田和佐佐?”汎秀微微一愣,缓缓合下书本。

    “少殿……是否要迎他们进来?”侍卫问道。

    “恐怕不必了。”汎秀摇摇头,“与佐也还罢了,又左这个家伙,如果安心等在门外等着通报,那就不是又左了。”

    “甚左真是我的知己呀。”玄关里传来一阵得意的大笑。

    人影一现,不禁令人呢眼前一亮。

    出现在眼前的前田利家,一改往日放达随性的装饰,髻和衣领都理得整整齐齐,腰上配着擦得雪亮的太刀。

    衣着和打扮自然是无可挑剔,但配上利家那故作严肃的神色,却颇为滑稽。

    饶是汎秀心绪不佳,此时也不禁笑了一笑。

    “穿成这样,是要去将军家里喝茶吗?”

    随意调笑了一句,利家却出人意料地没有接下话头。

    “将军家的茶天天都可以喝,今天这件事情可是仅此一次啊。”

    “是这样啊。”汎秀却也无暇去听利家的奇思妙想,而是径直望向佐佐。

    “今天又左要接阿松到荒子城。”佐佐成政的话语,一如既往简单明了。

    阿松?那倒是难怪,不过她现在才几岁?汎秀心里顿时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镜头。

    “阿松的话,倒的确算是件事情——不过似乎并不需要找到志贺城来吧?”

    成政微微一笑,却不解释,只是拍了拍利家的肩膀。

    “这个……”利家面色突然有些红,“上次见到阿松的时候,我跟她说,呃……我已经是指挥数名武士和数十名足轻的侍大将,所以……”

    “所以要我和内藏助扮作你的属下,让你在阿松面前露露风头?”汎秀不由一笑,眉头展开了大半。

    “我认识的人里面,看上去像是武士的人也就只有你们几个啦……”

    “什么叫做‘看上去像武士’……”

    “这个……武士至少要有战马吧?”

    战马?要求还真不低呀。

    “你看,甚左也不想让我丢脸对吧,一定会肯帮忙的……”利家软语相求的场面,在往日还是未曾见到过。

    “总也是闲极无事,自然不会不帮你。只是下次的酒席……就承你的情了?”

    “没问题!”利家一跃而起。“甚左赶紧换衣服吧,那个谁,快去牵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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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松的家在木曾川的对岸,因为母亲改嫁,才会被寄养到前田家。

    日后闻名的芳春院,此时尚只是一个七岁的幼女。或许是因为自幼丧父,而又与母亲分别的原因,话语很少,眼神有些呆滞,言行之中却显示出乎年龄的早熟。

    平日素来急躁的利家却展现了少有的耐心,绞尽脑汁,终于逗得阿松笑,最终沉睡在利家怀中。

    此时的木曾川上,还没有建起足够规模的桥梁,于是有心人在河中摆渡,赚取船资。

    去的时候并没有出现什么差池,归时下船,尚未到岸,却遇到莫名的刁难。

    “五贯?你是想要抢劫吗?”利家怀中轻轻搂着阿松,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而面前这个黑衣的“艄公”,大约二十五六岁样子,眼色生硬得很,胸口还似藏着利器,也全然不似做力气活的良善之辈。

    以往的船资是每人五文,三人即使加上这个小姑娘,也不过二十文而已。

    “阁下这个玩笑,可并不好笑啊。”佐佐比前田冷静得多,对方明显是故意寻衅,想来是不会被织田家武士的名头吓回去。

    “尾张人……”艄公小声哼了一句,伸手指向三人的马匹。

    “马可比人妖重得多啊,多运几次的话,连船都要坏掉了!五贯的费用可是一点都不贵啊。”

    利家眉头一横,汎秀和成政对视了一眼。

    “如果付不起帐的话,用马来抵账也是一样。你们织田家的武士,总不会赖账吧?”

    这样的话,就是纯粹前来寻衅的了?

    成政皱眉,汎秀沉默不语,利家却按捺不住,只一冷笑,腾出手来握住刀柄:“道理是用来跟人讲的,面对畜生可没那么多讲究!”

    黑衣人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柄胁差,欺身上前。眼见利家身形矮小瘦弱,怀中又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便以为是可以拈的软柿子。

    利家纹丝不动,只是轻蔑地笑笑。

    汎秀摇了摇头,以现在的目光,看得出来,对面的这个家伙,只是个丝毫不懂武艺的愣头青罢了,自然不是利家的对手。然而但凡这种主动挑衅的事情,必然是早有准备。

    只是现在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所幸船已到了岸,离水边不过两三丈路,大不了牵马跑路……侧一看,成政已经悄悄挪到船舱门口的位置。

    黑衣人大喝一声,举着胁差劈下,声势虽旺,却是脚下虚浮,并无气力。利家向左退出半步,避开这一击,随后左手持着刀鞘,向前平刺出去。那黑衣人来势太凶,仿佛是主动将胸口地撞在刀鞘上。

    一声闷响,黑衣人被利家反撞回去,只剩下呻吟的力气。

    “胆敢伤我兄弟?”

    果不其然。

    成政踢开舱门,将守在门口的男子撞下船去。利家紧随其后,抱着阿松跳出门去。刚才一番打斗,小姑娘已经惊醒了,却是惊而不乱,不曾哭叫半句。

    汎秀拔出太刀,伸手砍在船舱中央的小茶几上,一刀两断。刀锋寒光之下,对面几个提着木棍和竹枪的人一时不敢上来。

    随即轻笑一声,倒退着出门。

    再回看着佐佐和前田那边,却是骤然一愣。

    岸上赫然是十几个严阵以待的野武士,手中兵戈全然不是船中那几名贼子可比。

    正中的头领是个精壮的黄脸汉子,约三十许人,络腮胡子,眼冒精光,显然是上过战场的人。

    汎秀心下一沉。

第十三章 绿林豪杰

    刀兵将加于身。

    三人立即翻身上马。

    无须商议,佐佐与平手二人居前,排成一个倒着的品字形,将怀抱着阿松的利家挡在身后。

    如此对峙。

    “经营木曾川水运的人,究竟是谁?”汎秀的口音不乏战栗。

    此生……难道就如此丧生在盗贼刀下?可是身边这二位仁兄,似乎并不是如此短寿的人啊。

    “甚左居然未曾听说过川并众?”成政轻轻一笑,眼中无一丝惧意,“他们的领袖蜂须贺小六,也算是东海绿林鼎鼎大名的人物了。”

    “蜂须贺么……”汎秀见了成政自若之状,也跟着笑了笑,握紧腰间的太刀,“毕竟只是一群土豪罢了,要想与武士面对面的冲突,恐怕还不够吧。”

    领头的中年汉子捋了捋胡须,眼神逐一扫过三人,熟视良久,忽然抚掌大笑。

    “大哥的预料,果然是丝毫不差啊。”

    接着,又抱拳向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川并众中有此败类,实在是令人遗憾,三位殿下……没有受伤吧?”

    他们的目标,居然不是我们?

    几个野武士举起了刀枪,所对着的,却是船舱里那几个劫匪。

    人数和装备上的绝对差距,使得劣势的一方迅失去了抵抗的yu望,纷纷束手就擒。

    野武士的头领饶有兴味地看着被押送的劫犯,突然又回过头,看着汎秀他们三个人。

    “看来是我多虑了啊,三位殿下如此神勇,又怎么会怕这些鼠辈呢?哈哈哈……”

    虽然是在施礼道歉,但中年人言行之中,却完全像是讽刺和挑衅的样子。

    利家轻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成政皱了皱眉,沉默不语,也没有下马回话的意思。

    汎秀只得下马,稍稍欠身回礼,说了几句客套话。

    现在的心性,一心只想着离开这些是非之地,早些回到安全的地界。

    或许我永远也成不了那种刀兵加于身而色不易的猛将吧。汎秀自嘲地想。

    偏偏天不遂愿,中年人不住地闲扯,还走上前去企图牵住汎秀的秀江马。

    “阁下,若是无事的话,我等只能少陪了。”汎秀眼见对方似是不通世故,只能开门见山。

    “要走?”中年人却是一愣,“大哥已经吩咐过,遇上织田家的武士,一定要带回去见面呢。”

    大哥?“带”回去?还真是黑社会的作风。汎秀心下腹诽。

    “不知令兄……”

    “噢噢……都差点忘了说了,在下是前野长康,在下的义兄嘛……就是川并众的领,小六大哥!”中年人放大了音量,仿佛颇为自豪。

    前野长康?此人好歹也是跟随太阁多年的战国著名龙套,原来就是这么个寒碜的角色啊……汎秀无暇多想,回扫了一眼。

    利家显然有些不知所粗,成政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汎秀心下拿不定主意,正想措辞离去,那前野长康却话了:

    “三位不用担心,这几个败类已经伏诛,不会再有人不长眼睛对你们不利了!”

    闻言一愣,这算是激将?即使算是,也太不高明了。

    正想再推辞几句,背后却传来利家的嗓音。

    “难道尾张还有我们不敢去的位置吗?前野殿,带路就是了!”

    …………

    汎秀不知如何是好。

    身侧的地方,突然传来轻轻一叹。

    循声而去,走过来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怀中抱着一把太刀。身后只跟着一个孩童,手里提着一个包裹。

    此人的相貌并不如何出众,嘴角挂着私有私有的轻笑,看上去却是颇为顺眼,面对刀兵还镇定自若的神情,应当是见多识广的浪人,但眼神之中,又绝无半点烟火气。

    他就这么缓缓地走过来,向着汎秀他们三个欠了欠身。

    “方才兄弟不懂规矩,若有什么冒犯之处,尚请海涵。”

    此番的言语,与前野长康并无二致,神情也未见十足恭敬,但却让人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地道歉。

    成政与利家,也只能忙不迭地下马回礼。

    汎秀脑中闪过一道光亮。

    此人必是蜂须贺正胜!

    汎秀见过的战国名人里面,平手政秀中平正和,织田信长桀骜不驯,柴田胜家豪勇果敢,可谓印象深刻,而余者诸如丹羽佐佐之类,尚且过于年轻,算不上大人物。

    而这个蜂须贺小六,却是另一种印象。

    周旋于尾美数十年不倒的人,果然非凡。

    “大哥?”前野长康惊讶之下似乎还有些畏惧,“这里不是有我就行了吗……”

    “吩咐下去以后,我还是不能放心,于是只有亲自过来看看了。”小六慢条斯理,盯了前野长康片刻,却令后者面红耳赤。

    话毕,又转过身,面朝着三人,微微笑了笑。

    “也是鄙人考虑不周了,三位一看便知是上总大人的得力臂助,想来也是无暇到寒舍一会的。只是……”

    说到这里,一直从容优雅的小六也突然卡了壳,仿佛在措辞。

    “上总殿下英明神武,他日坐拥尾美,不在话下。川并众早有投靠之心,奈何不得其门而入。如今适逢三位殿下,就请三位务必要帮这么忙了!”

    说完,他从背后的孩童手里接过包袱,从中取出一个小匣子。

    “这是鄙人献于上总的一点心意,请各位转交!”

    不知是不是汎秀眼神的问题,他仿佛看到小六拿住箱子的手抖了一下。

    之后,这位草莽豪杰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微笑着向三人告辞。

    汎秀提着包袱,愣在原地。

    成政沉思不语。

    利家却先骂将开了。

    “不是敌人的话就早点说明白,还以为可以多打一仗呢?”

    汎秀闻言一笑,“你是恼他害你在阿松面前丢脸吧!”

    一直不哭不闹的小姑娘微微红了红脸,活动了一下手脚,挣开利家的怀抱。

    “又左哥哥很勇敢的。”汎秀似乎听到小姑娘的喃喃自语。

    佐佐成政却是眉头紧锁,没有半点说笑的心情。

    “蜂须贺一党一直在尾美诸家之间摇移不定,以此获利,今日为何……”

    听到这一席话,汎秀也收拢了笑容。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失去了摇移的空间!”

    “空间?本家虽然攻克了清州,但尾张的局势,仍是远未平静,美浓则更为复杂,从中渔利,尚且大有可为啊!”

    汎秀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内藏助(有旁人在场,就不方便叫得过于亲密了),蜂须贺手下的川并众,应该都是尾张人吧?”

    “十之**。”

    “但今天在船上的那批人,明显不是尾张人啊?”

    “否则他们也不会说‘你们这群尾张人’这种话……难道是川并众新入的美浓人太多,以至于尾大不掉?所以蜂须贺小六只能向本家求助。”

    “应该是这样。只是为何美浓的浪人会大量涌向尾张,原因不明啊。”

    利家看着佐佐和平手的对话,却是插不进去,只觉得在小丫头面前失了面子,不免焦急。侧看到那个箱子,突然想到了话题。

    “其实我一直在想的是……”利家故意放慢了语,“即使他确认我们是织田家的武士,也不会这么信任我们吧。万一我们把这箱礼品给分了,隐瞒不报,他岂不是一无所获?”

    成政闻言,也是一怔:“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依我猜想,这里面的东西,只有对于殿下才会有用,我们拿着私藏,反而只是负担,即使我们私下拆了箱子,唯一的选择也只能是向殿下请功而已。”

    “还会有这种东西?”利家一副不能置信的样子。

    “当然会有!”成政扫了汎秀一眼,目光复杂。

第十四章 惊闻(上)

    接下来的路程,略显得有些沉重。沿着东海道行了数里,即分成两路,利家向西回荒子城,汎秀与成政则是去清州。

    一路之上并未再提起蜂须贺的事情,汎秀倒是想偷偷瞄一眼箱子里的内容,不过想来成政肯定不会同意,所以也干脆作罢。

    清州城毗邻国道,策马而行,不过几刻钟的路程,就已看到了城头的木瓜旗。

    因为是节日的关系,城里的侍卫大多回乡,只在显眼的地方站着三两个举着枪的足轻。

    汎秀和成政已是城中的熟人,自然不用通报就走了进去。然而到了内城的门口,却被满脸暧mei神色的侍卫拦在外面。

    信长的御殿,隔音效果自然是很好的,站在外面,听不出一丝响动。

    过了半晌,才有内侍走出,二人方获准进入。

    信长披着宽松的吴服,斜倚在榻榻米上,神色怠倦,面上还有些未曾退去的潮红,仿佛刚刚经过什么剧烈的运动。

    汎秀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等情形,下意识地瞥了成政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未有半分变化,看来是已经习惯了。

    呈上蜂须贺小六的献礼,未及细禀,却听见城馆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佐佐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纵然今天日子特殊,放任旁人在御馆中喧哗,总是侍卫们的失职。

    信长却是满不在乎,未见愠色,只是示意汎秀将房门打开。

    拉开门闩,一个人影撞进来——

    “刚刚得到的消息,信光殿下在那古野城遇刺了,现已昏迷不醒!”进门的池田恒兴,想来近侍之中也唯有他敢不经通报就往里冲了。只见他气喘吁吁地跌倒在地上,连对信长的尊称都省掉了。

    “你说什么?”信长一跃而起。

    池田恒兴喘着粗气,面色惶恐,说不出话来。

    佐佐成政神色尚自镇定,但也是不知所措。

    平手汎秀倒并不觉事情多么严重,然而也是惊讶莫名。

    按照山冈庄八的说法,织田信光被刺杀是因为家臣与侍妾的私通,而这一点,岂不是已经被自己道破了么?

    果然稗官野史,不足为信么……

    胡思乱想的时间,信长已经逐渐镇定下来。

    “胜三郎,快去给我备马!”

    “内藏助,甚左,你们去找林佐渡和权六,日落之前我要在那古野城看到他们!”

    三人依命而出,踏出内城的时候,依然能听到信长大声使唤下属的声音。

    与成政一同取了马匹,商议到柴田的下社城离清州更远,就由马力更佳的汎秀前往。秀江终于不用有了独自奔驰的空间,连行了二十余里,居然未见疲态,汎秀不由心生赞叹,又念及柴田赠马之恩,实在难以报答。然而尾张形势,随着信光遇刺,只会更为紧张,日后见面,恐怕就未必是以同僚的身份了……

    下社城的外延是十余丈方圆的墙垣,规模比清州城要小得多,但门口把守的卫兵,却比信长的亲侍还有精神得多,想来织田家第一猛将,练兵又岂能没有些手段呢?

    于是驱马上前。

    汎秀单骑而来,胸前虽绘着织田家的木瓜纹,但却并未获准放行,反倒被卫兵用弓箭对着,声称要请示城内的大人。

    正处尴尬之际,却见城内有人听闻门外喧哗,出来打探,正巧是见过两次面的柴田胜春,方才得以进入。

    “汎秀殿,真是得罪了!”胜春颇有些过意不去。

    “胜家大人治军严明,在下深感敬佩。”这句话说出来倒并非全属客套。

    见了胜家,未及寒暄,就直秉公事,后者亦是果断十分,立即命人更衣备马。

    潜意识中,汎秀觉得柴田胜家的惊讶和痛惜并不似作伪。

    “难道我就是那种可以被一匹马收买过去的人吗?”于是自嘲地笑了笑。

    事态紧急,柴田也只带了几个子侄辈,策马奔向那古野城。

    或许由于双方都不是前田利家那样的“自来熟”,一路之上,颇有些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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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事地的时候,离日落还有不短的时间。而路程要短上许多的林氏兄弟,却只不过早到了两三刻钟而已。

    拴住马,走近城内,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人。正中端坐的信长,正在向信光的两个儿子和几个家臣文化,两侧则是闻讯赶来的织田家的重臣和一门众——其中最显眼的,自然是织田信行。

    与想象中的肃穆不同,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一片嘈杂。

    汎秀悄悄退到角落,找到了佐佐成政。

    “如何?”

    “错综复杂,一言难尽……”成政环视厅内,“是被忍者的淬毒暗器所伤,大夫暂且压下了毒性,但已是元气大损,恐怕……”

    “这样啊……”汎秀点点头,“那么错综复杂是指……”

    “多数人认为是武藏公子(织田信行)那一派下的手,甚至还隐隐点出林佐渡的名字。”

    “剩下的呢?”

    “还有人怀疑是清州余党的报复。不止如此,甚至有人提出信光殿下曾与织田信友私下密会的事情,于是连主公也免不了鸟尽弓藏的嫌疑……”

    一向极具修养的佐佐,此时也终不免有些失态。

    “这句话,可不像你与佐说出来的啊?”汎秀拍了拍成政的肩膀,“轻松些,愈是急躁,就愈不能清晰地考虑问题了……”

    话未说完,只听见厅中传来一阵敲击声。

    信长拿着纸扇敲了敲面前的茶几,众人终于安静下来。

    “对于叔父的事情,信长感同身受。然而身为武家,却不可因悲痛耽误了政务。”

    “叔父遭此劫难,已无力管辖那古野城,而两位从弟年纪尚有,不如陪同叔父回到小幡城休养吧!”

    信长转向两个堂弟,语气虽是征询,但话中的含义却是在下令。两位自然不敢不从。

    “不是追查元凶,而是要决定城主的继任么?”汎秀若有所思。

    这样的程序,显然偏离了某些人的预期。

    “殿下难道不应先追查凶手的主使吗?”问的是居然信长的死忠丹羽长秀,看来应该只是一个双簧表演而已。

    “荒谬!主使之人自然是本家的仇敌大名,这一点还需要查吗?”果然,信长的一句话,堵住了许多人的疑问。

    于是立即有人见风使舵。

    “本家之内,能够接任那古野城主之位的,仅有柴田殿下和佐渡大人二人而已啊!”说话的人显然是信行那边的人。

    “这两位日理万机,我看还是由丹羽或者森大人担任更好吧!”立即有信长这边的人反驳回去。

    厅内立刻炸开来,两边的声音不断响起,大约有六七成的人站在信行那一边,但信长的支持者却也颇具“战斗力”。

    “够了!”信长怒吼一声,将刀鞘劈在桌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双方安静下来,齐齐看着信长。

    “佐渡!”信长唤道,“接任那古野城主的话,不知是否能胜任呢?”

    林通胜犹豫了片刻,才上前作答。

    “信光殿乃本家石柱,臣难及其万一……”

    “那就是不能胜任了?”信长无端地怒气冲冲,似乎是十分急躁的样子。

    “这……”林通胜愈犹豫,环顾了四周,才十分勉强的颔回话。

    “臣唯有尽力而已。”

    信长满意地点点头。

    “如此我就放心了。近来叔父治理此城,堪称为治政的典范,如果实在担心不能胜任,就让他的属下留下来帮你吧。”信长轻描淡写,就定下了城中的人事。

    “多谢主公……”林通胜面色惨白。

    “臣也替兄长谢过主公了。”林通具也一齐出列,以汎秀的眼光看来,他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幸灾乐祸的谑笑。

    柴田皱眉不语。

    其他信行方的人,大多是喜形于色的样子,而另一方的人则多半带着恼怒的神色。

    “对了,险些忘了,除了爱知郡(那古野城所在地)之外,佐渡在春日井还有田产吧?”信长状似无意的问。

    “是冲村附近四十个町的封地。”度支奉行村井贞胜立即上禀道。

    “噢……吉兵卫倒是博闻强记啊……”信长有些惊讶地瞥了他一眼,“春日井郡离那古野颇远,恐怕难以照料……那个冲村周围还有些什么人?”

    “西南面即是平手氏的小木村志贺城。”

    “平手氏啊……”信长的眼光穿过众人,落在汎秀身上。

    “甚左!”

    “臣在。”

    “目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人选,那四十町的土地,你就暂时代为管理吧!”

    四十町的村子,大约相当于三五百贯的俸禄,以此换了尾张境内最大的城池之一,无论怎么看都是大赚的。是以对方也无人出来反对,而自己这边的人,更不会在这种时刻拆台了。

    只不过……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汎秀的余光扫及,林通胜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

    ps:其实“林通胜”这个名字在日本国内早已公认是缪传,林通具的哥哥,织田家的家老,名字应该是林秀贞,而叫林通胜的人则是松永久秀的家臣。两者被混淆了。

第十五章 惊闻(下)

    信长的处置,并没受到太多的质疑。

    平手泛秀纵然无功无名,但毕竟是次席家老平手政秀的遗子。况且其兄年长而无子,眼下看来,泛秀倒是很有可能作为平手嫡流唯一的传人继承家业。

    父亲就是信秀时期的财政总管,儿子代管四十町的土地,还是说得过去的。

    唯一的问题是,临时把作战的亲侍,转变为代管土地的奉行,这种事情在朝仓或者后北条这些法度严明是绝不可能生的,

    最大的事情敲定以后,又商谈了一些细节,等到曲终人散之时,已渐渐入夜。尾张尚在战乱之中,独行夜路是危险的事情,如非必要,大部分人是不愿试险的。

    那古野城是信长以前的居城,规模自然不小,以泛秀和成政的身份,也分到了在城中休息的房间。

    入睡之前,除了聊天之外,似乎也找不到别的娱乐方式。

    “今日殿下的处事,还真是令人意外啊。”佐佐成政并不是个善于说笑的人,寥寥数语,话题又回到正经事情上。

    “以退为进,亦不失为妙计,只是……有些弄险。”泛秀远远地盯着信长,面无表情地自语。

    “妙计?”成政似有所得,却不明朗,侧问到。

    “那古野城下的庄户,许多是跟随信光殿下转封此地的,现在林大人被认为是谋刺的主谋,那些庄户地侍,对他恐怕会视若仇雠,作为城主的佐渡,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更何况,还让信光殿下的家臣留在城中,这些人名义上暂时归属佐渡的麾下,但私底下却只心怀怨恨。万一佐渡处理失当,引起变乱,殿下就有足够的理由处置他了。”

    “是这样啊,方才我只有些意动,却不曾思虑通透……”成政点点头,忽又皱眉,“然而主公是否太低估佐渡了?倘若佐渡分而化之,反而真的把那古野城握在手中,那就不堪设想了。”

    泛秀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别人恐怕不会给他机会的。”

    “别人?即使是殿下,想要干涉重臣的行为,也是不容易的啊。”

    “可是我说的别人,并非是殿下啊。”

    “那么……”

    “先殿逝去已经数年了,越拖下去,现在的当主就会越深入人心。所以,武藏守(织田信行)恐怕早已等不及了。这次能够拿下那古野城,武藏殿下大概会以为是好机会吧。”

    泛秀前世颇健谈,经常上历史类论坛灌水,这一世碰巧遇到博览群书的父亲,此番夸夸其他,指点江山,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在佐佐成政看来,这却是非凡的本领。

    毕竟,这里是一个识字率极为低下的时代,但凡能够流利书写和文与汉文,都会被认为是文人和智者。

    “秀千代,果然不愧是监物殿之子啊。”成政叹了一声,突然又生出新的疑惑来,“然而殿下不是派遣你代管佐渡的四十町地产么?那你的处境岂不是与佐渡一样危险?”

    “代管?”泛秀瞥了成政一眼,“你真的这么想?”

    “此言何解?”

    “那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以殿下的身份,实在是不好意思直接把佐渡的地产收为直领,所以才找了所有人都能够接受的代理而已。选上我的原因是平手家的志贺城距离冲村更近一些而已。如果那四十町的土地是在比良城周围,这个人选恐怕就是你了!”

    “虽然的确如此,但是殿下毕竟是亲口所言……”

    泛秀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讥讽的表情。

    “话是这样没错,不过像我这样才十几岁的少年,又如何懂得管理土地呢?若我所料不错,村井(贞胜)殿即刻就会前来,派人‘协助’代管这一片土地了。”

    成政刚要反驳,却听见走廊里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平手殿在吗?”

    紧接着就是轻轻叩门的声音。

    打开房门,来者正如泛秀所言,织田家现任度支奉行,信长一生中在内政方面最信任和倚重的家臣,村井贞胜。

    他的身侧,跟着一个销售的少年人。

    “佐佐殿也在啊!”村井看向成政的目光似乎十分复杂。

    这里面还有什么八卦?泛秀一念闪,也未及细想。

    寒暄了几句之后,贞胜道明来意。

    身后这个少年刚满十三岁,与村井贞胜是同乡,都是近江人氏,因为家道中落,随着村井到尾张谋生,学习开垦、丈量和算术已有数年,今日正巧在尾张收租,。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呢?”泛秀坐在席子上,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施礼。

    少年连忙拜了一拜,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话语却是丝毫不乱。

    “小人是增田仁右卫门长盛。”

    “增田长盛?”泛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可是名气不逊于村井贞胜的名奉行啊。

    “平手殿有什么疑问吗?”村井疑道。

    “噢,没有。村井殿请放心,在下一定会让仁右卫门按时将赋税上缴的。”

    “既然是平手殿,自然是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村井贞胜随声应和着,却又从怀里抽出几份状纸来。

    “这是冲村上一次检地的数字,另外一份是兵役的名单。这四十町的地产总计二百六十贯,兵役三十四人,也请平手殿担待了。”

    “最后一份,就是殿下签署的委任状了。”

    泛秀突然愣在原地。

    虽然这块土地名义上不属于自己,但是有了这几份状纸在手,却与自家安堵没有任何区别。

    村井离去。

    泛秀沉默无语。

    成政熟视泛秀良久,眼神相当复杂。

    “看来殿下……倒真的是对秀千代颇为看重呢……还真是让人嫉妒啊。”

    话毕,成政勉强笑了笑,起身告辞。

    泛秀无法分辨,这句话有多少是出自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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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渐深,却依然难以入眠,只因信长的作为,实在是费解。

    即使是他的心腹爱将佐佐和前田,或者乳兄弟池田,都没有这样无功而获得提拔的事情啊。

    辗转反侧之时,却又迎来了客人。

    “甚左在么?”

    门外传来极轻的响声。

    都已经过了子时了吧!泛秀腹诽着拉开门。

    来者竟是丹羽长秀。

    “丹羽殿……”泛秀正要施礼,对方却做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殿下有请,请随我来。”丹羽轻声道。

    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泛秀顿时紧张起来,却只能跟着丹羽前去。

    前进的路上,没有碰上一个值夜的侍卫,于是泛秀愈起疑。

    信长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而房间的主人,正靠着灯光,研究着一堆细小的碎纸张。

    “殿下,甚左已经到了。”

    过了一会儿,信长才从灯下抬起头,扫了一眼。

    “你下去吧。”

    “是。”丹羽领命而出。

    泛秀施了一礼,也不问原由,就坐在对面。

    信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神色颇有几分诡异。

    “甚左,很意外吧。”

    信长的身影,在闪烁的火苗下,显得格外狰狞。

    “臣不知殿下所言何事。”

    信长笑了笑,却不回答。

    “蜂须贺小六这个人,我已经关注他许久了,今天虽然有些慌乱,还是抽空看了看他献上来的礼物。”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片。

    “你可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臣不敢妄加猜度。”在这个人面前,泛秀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无畏。

    “不敢?”信长冷笑了两声,“除了一件事关紧要的消息之外,剩下都是一些琐碎的东西,倒也无所谓敢不敢。”

    “旁人的事情,或许真的没有兴趣知道,但是,关于老爷子的事情呢?”

    泛秀猛地抬起头。

    信长自幼桀骜不驯,十几岁是就直呼柴田、林等人的名字而毫无敬意,能获他尊称的,唯有一人而已……

    信长也收敛了全部的笑容,面色逐渐冷冽起来。

    “据蜂须贺所言,爷爷在……出事情的那一天,曾经收到过一封神秘的信件,随即就神色剧变……”

    泛秀忽地从地上站起来,双臂不断地颤抖。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我为什么没有看到?”

    信长凝神不语。

    “臣失态了。”

    泛秀坐回原位,恢复到泥塑般的造型。

    “蜂须贺此人交游遍布尾美,又曾经结交过忍者,或许,他在那古野城的眼线,知道的事情反而比我们多呢。”

    当时的平手政秀,因为担任辅政的关系,住在那古野城中。

    “其实也不用多想了,除了堪十郎(织田信行)身边那几个人以外,还会有谁呢?”

    泛秀颔无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那两个兄长,久秀和长政,才能和气量,不足爷爷的十分之一,唯一能够让人期待的,也只有你甚左而已。”

    “蜂须贺那一方,我会继续派人联系,而平手家里面,就只有你能够调查清楚了。”

    信长一反常态,滔滔不绝,连说了接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停下来。

    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难得的主动示好了。

    泛秀心防突然松动了一下。

    然后依旧是面无余色,领命而退。

    ps:强行码字,没感觉,感觉这一章跟自己想写出来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第十六章 解密(一)

    次日晨起,便与增田长盛一道返回志贺城。增田仁右卫门此前不过是个流浪的孤儿,自然是无法购置马匹的。汎秀倒也不急,只牵着马一同步行。

    以前的汎秀,虽然自以为是清心寡欲,但见了未来的名人,如今却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还是难免会动招揽的心思。服部小*平太正是如此。增田长盛是个著名的奉行,如果能够收录他为属下,日后在这一方面就足以省心了。

    然而昨日从信长那里得知了那个惊骇的消息,一心只思索着如何探寻真相,对旁的事情,完全不放在心上。

    增田仁右卫门,虽然并不像是学过诗书的样子,然而自幼流落,见识广博,察言观色,自然不在话下。

    尾张的清秋凉爽宜人,半日的步程,也并不显得漫长,行至午时,终于见到了志贺城。

    “大哥,我回来了。”

    推门进了城,所见的除了长兄久秀之外,却还有另外一人。

    “殿下!”

    服部小*平太撑着缠满纱布的左臂,伏下身来施礼,又露出背部大片的伤痕。

    “快免礼吧!”

    汎秀顿时忘却原先的心事。

    虽然已经初阵过,但并没有真正历经血腥战场,心态与这个时代的武士相比,还是要脆弱许多。

    “小*平太不是回乡了么?怎么会伤成这样?”汎秀上下打量着他的伤势,眉关紧锁。

    “今天清晨的时候,就现小*平太杵着枪站在门口,快要昏迷的样子。”久秀的神情,也是毫不轻松。

    “臣……尚能够持枪呢……”小*平太勉强笑笑。

    “比起这个我跟关心凶手的身份,即使是有什么宿仇也不必隐瞒。”汎秀沉声说道,“平手家虽然不是什么望族,但在尾张一地,却也不是人人都敢惹的。”

    小*平太怔了一怔,低下头去。

    “属下出身津岛,家父乃是服部家支族。”

    汎秀点点头,没有去打断他。

    “津岛服部当主倒行逆施,信仰邪宗,想必殿下亦是知晓的。”

    邪宗?没记错的话,津岛服部是一向宗的信徒吧?难道小*平太父子之所以出奔就是因为……

    “家父曾说,唯有禅门才是佛途正理,一向宗妄借佛名蛊惑人心,于己则废除清规戒律,于人则广撒战祸,乃是邪教异说,服部家贪图小利而亲近之,终属取祸之道。”

    “令尊倒是见识不凡。”汎秀安慰了一句,心里大致理清了思路。禅门宗派一般只在公卿和中上级武士中流传,而净土宗和日莲宗在下层人群中影响甚广,如此看来,小*平太的父亲,想来应该是有些文气的。

    那么这次的伤势,想必也是回乡祭拜先祖的时候,与那些同族一言不和起了冲突。

    小*平太突然又支起身子,拜了一拜。

    “殿下,请救救舍弟吧!”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汎秀连忙扶起小*平太。

    小*平太见到汎秀的身形,微微松了口气,方才将来龙去脉道来。

    “舍弟小藤太,亦随臣下返乡,却遇到了一向宗的邪徒,出言辱及先父,一怒之下……”

    “械斗却输给了对方,那么你跑到志贺城来就是求救的?”汎秀微微皱起眉。

    “我们兄弟,已经是举目无亲了。”

    小*平太心下忐忑不已。汎秀虽然说要收录他作家臣,但那不过是数月前随口的一句话而已,随时可以再收回来。

    “小藤太……是吧,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呢?”

    “应该是在津岛服部家关押着!”

    汎秀点点头。后世的印象,一向宗是个屡次动叛乱的教派,所以潜意识里,就把他们与宗教裁判所之类的恐怖组织联系在一起。

    那么……

    “津岛服部家……与我们平手家倒是没什么交情啊。”久秀脸上有些为难。

    “不过……他们总不敢得罪织田家吧。”汎秀接口道。

    “你是说……”

    “我即刻就去清州求殿下的手书,总不能看着小*平太的弟弟被杀掉吧!”

    汎秀的语气,是理所当然的样子,来自和平时代的灵魂,对生命的看重,自然不是战乱之时可以比的。

    “殿下……”小*平太又要挣扎着下拜。

    “尽管放心好了。”汎秀阻止了对方,随即起身。

    “津岛可不是太平的地方,带上几个人一起出去吧?”久秀抬头望着弟弟,补充道。

    “那么就有劳大哥安排了。”汎秀转过身,正好看到一直静静端坐一边的增田仁右卫门。

    “对了,这个是增田仁右卫门……”

    匆匆解释几句,就出门去了。

    跨上秀江,径直往清州而去。

    通报过后,匆匆跑进城内,向信长禀明来意。

    信长并没有立即回话,只是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件事情,可有去查过?”

    “……”

    汎秀无言以对,事实上,看到小*平太的伤势之后,他就暂时忘却了那件“正事”。

    “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还算是合格的武士吗?”信长的声音提高了几度。

    人命关天,可以说是“轻”和“缓”吗?汎秀如是想,面上却只是俯认罪的样子。

    半响之后,信长扔下一张状纸。

    “拿去吧!平手家的家臣,也能算是织田家的人,若是随便被这种小豪族抓起来杀掉,的确是太有失颜面了。”

    “谢殿下……”

    “不过,别忘了正经的事情!”

    汎秀原地拜了一拜,转身退出去。

    津岛的路程要更远一些,秀江倒是脚力不凡,那几个跟班却是连人代马疲惫不堪。

    一向宗虽然展迅,但面对织田家的使者,还是不敢轻忽,没有费太多口舌,小藤太就被拉了出来,只有几个没资格说话的年轻人,犹自不平,眼带愤懑,恐怕是些狂信徒,连带着汎秀一起恨上了。

    面前这个人看上去不过只有十一二岁,相貌类似其兄,身形却要小上几号,身上的伤痕,倒是比小*平太要少多了。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汎秀也懒得解释,只把他带了出去。

    取马的时候,也只盼着早早离去,丝毫没注意到旁人艳羡的目光。

    “老爷这匹马,这……就真是神马啊!”马厩的小厮,居然也一时忘了把缰绳交到汎秀身上。

    眉头一皱,正要火,看到对方衣不蔽体的样子,才吸了一口气,堪堪忍住。

    看来……已经逐渐被这个时代同化了啊。

    “你以前就见过我的马?”

    汎秀尽量放轻声调,夺过缰绳。

    小厮似乎也察觉到这个武士并不似别的“老爷”那么凶恶,居然一时间话多了起来。

    “小人……以前在界町的老板是贩马的,的确见过这匹马!”

    “噢?”汎秀有了些兴趣。

    “那些南蛮人,开价是要五百贯的,谈了半天,才说成三百五十贯。三百五十贯的马啊……”

    “你确信是这已匹马没错?”汎秀面生疑色。

    “这种神马一辈子也只能也只能见一次啊,怎么会错呢?”小厮得意忘形之下,抬头触到汎秀的目光,又吓得低下头。

    “也许……应该不会错吧。”声音突然变得战战兢兢。

    汎秀沉默不语,撒下几文赏钱,跨马而去。

    三百五十贯,而且只是进货的价格,那么出售的数字,恐怕会达到四五百贯吧!

    原本以为,这份礼物大概要抵上三五十贯,即使这样已经很难还清人情了。如今居然是十倍的价值。

    如果说信长的照顾是因为愧疚,那么,柴田胜家呢?

第十七章 解密(二)

    心里压着心事,脚程就很难快得起来,回到志贺城,已经过了午时。

    这次连通报都省去了,径直牵着马走进城中。下人们见到从前的少主心绪不宁,自然也没有人上前找不自在。

    推门进了馆中,贯入眼中的,却仍是大哥久秀与增田长盛两人,分别坐在厅中的两旁,仿佛是相言甚欢。

    “大哥和仁右卫门……还在倾谈吗?”

    汎秀紧绷的眉头不禁稍微放松了一下,然后突然又平添了几分隐忧。

    增田长盛,毕竟有着身在大阪却内容德川的事迹啊!

    前世虽然没怎么认真研究过史学,但关原之类的大事情,却还是有几分印象的。

    不过反过来讲,一生之中,即使只有这样一个污点,也足以载入史册,令人难以产生信任的观感。这样的想法,也未免太过于偏激了。以这个世界的法则来讲,背弃弱势而选择强者,才是正常的事情,山中幸盛、大谷吉继这类人,反而才是异类啊……

    一念至此,汎秀不禁心生出异样的想法。

    这么做,对于自从父亲死后就日益消沉的大哥,应该是极大的帮助了。

    “许久没有外出,直到与仁右卫门的攀谈,才总算知道了列国的新鲜事情。”

    久秀从席上立起身来,微笑着汎秀点了点头。而增田仁右卫门一直拜倒在地,却不出声见礼,唯恐打扰了汎秀。直到叫到他的名字,才告辞而去。而汎秀则是先去见了小*平太,让他们兄弟独处。

    从偏厢走出来,却看见久秀依然端坐在大厅里,颔思索状。

    汎秀突然想起信长所说的“正经事”来。

    但是这种话题,实在难于出口啊。

    “大哥与仁右卫门,倒像是颇为相得呢。”最终说出的,却是这句无关的话。

    久秀收敛起笑容,郑重地点点头。

    “是啊,虽然出身于流浪之间,不过反而是这种武士,才会了解更多的世事啊。”

    “既然如此相得益彰,而仁右卫门又是尚未出仕的浪人,不如大哥收录他为平手家正式的家臣吧?”

    “殿下和村井殿那里,就由我去负责好了。”

    此言一出,久秀愣住。

    当今之世,非君择臣,臣亦择君,既有武田信玄两贯俸禄登用山本晴幸而遭受重臣不满的逸话,亦有明智光秀游历列国而不仕的故事。(当然,二者的真实性都不高。)

    相互之间的选择,可以说要考虑的因素是相当复杂的。

    随即久秀也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承蒙主公照拂,免去了平手家三分之一的兵役,俸禄方面,可以说毫无问题的——不过贸然提出这种邀请,实在不妥。过一两个月之后,我一定会向他提出的。”

    总算是了却了诸多杂事啊。

    “对了,盂兰盆节就快过去,家里却还留着两斗清酒,甚左不如陪我共饮吧。”

    “啊……是。”

    “这次是,是甚左最喜欢的奈良酒啊。”

    于是移到室内。

    久秀原本是滴酒不沾的人,然而自从父亲过世后,受了弟弟的影响,也渐渐开始习惯樽中之物的味道来。

    以后世的眼光看来,清酒的度数极低,三巡之后,尚未有丝毫的醉意。

    汎秀突然停下杯子,凝神望着兄长。

    要问数年前的事情,应该如何开口呢?无论想怎么旁敲侧击,都会显得是有意为之啊。况且那封致命的书信,恐怕早已不在世间了。

    至少,数年来不断翻阅着政秀留下来的书卷,却从来未见任何蛛丝马迹呀。

    “大哥啊……”

    “嗯?何事?”

    “近日闲来无事,翻动了父亲遗下的书籍,却现许多卷宗有了遗失的部分。未知……”

    “父亲的书卷?”久秀显然没料到弟弟的话题会有如此的跨度,“从那古野城搬出来的时候,大多数都运回城中,还有少量的部分,则是存在寺中。”

    “寺中?”

    “是啊,甚左当时尚未元服,所以没有参与到葬礼的筹备当中。”

    汎秀点点头,向兄长笑了笑:“那么,日后再到寺里去寻找吧。”

    说完,给自己倒上了酒水,一饮而尽。

    心念飞到别处,就开始神思不属。

    反而是久秀,像是被这番话引起了情绪。

    “说起来,父亲留下的书卷,我所读过的,大概不及甚左的一半吧。”

    “这……治理领内毕竟是繁重的工作。”

    “与其找寻其他的借口,不如说我久秀,原本就没有继承父亲的气量呢……”

    汎秀不知如何回答。

    “犹记得当年,父亲往生的那一晚,我和孙右卫门,只想着如何去逃脱殿下的怒火,却根本不记得父亲的遗愿……”

    “大哥……”

    “甚左,听我说完!”久秀反常地高声打断了弟弟的话,“主公肯将冲村四十町的土地予你代管,足见信任有加。而我早已过了而立,却尚无子息,与其被主公以此为由削去,不如……”

    话未出口,却听见一声闷响。

    久秀栽倒在茶几上,居然醉了。

    汎秀只能苦笑,叫来下人扶兄长进卧室。

    似乎,又多一件足以忧虑的事情啊。

    盛上清水,冲洗干净面颊,原来的三四醉意顿时只余下一两分。

    政秀寺在志贺城向东四五里的位置,眼见天气渐晴,也未牵马,径直步行而去。

    反复询问过寺僧之后,才知道还有一些书物留在偏厢的暗室里,一直不曾拿出来。

    汎秀请僧人打开房门,对方却露出难色。

    “那是久秀殿下生前指定殉葬的书物啊,如果贸然翻开的话……”

    指定的殉葬?

    看来那时候兄长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东西啊。

    难道……

    汎秀不愿再想下去。

    “你可知我是何人!”汎秀面色一沉,手按着刀柄。

    “啊……是,是……”

    看来和尚的道行并不深啊,对神佛的敬仰,远不如对刀剑的畏惧。

    暗室里只有一道天窗,尘封了数年,刚一打开,就只有满室的灰尘,和刺鼻的**味道。

    和尚立即掩着了口鼻,嚷嚷着倒退出去。

    汎秀恍若未觉,径直走入。

    房间里除了茶釜,佛珠,绘画,还有数十卷的书册。

    “等等!”

    汎秀叫住意欲逃离的和尚。

    “这些不是殉葬的物品吗,怎么会留在寺里?”

    和尚满不情愿,但又不敢作,只得走了进来。

    “久秀殿下的确是吩咐把这些埋葬掉,但是沢义禅师却说,这些东西要留下来更好,如果无心毁掉重要的书卷,那么就是莫大的罪过了……”

    沢义彦宗?这位禅师,在尾张颇具名气,而且与政秀颇有来往,故而汎秀也曾见过几面。观感上,的确是位通达而智慧的高僧。

    “重要的书卷”。

    这份用意是……

    汎秀挥手让和尚出门去,席地坐在布满尘土的地上。

    最开始看到的,是一些和歌文集,于上添加了许多政秀的个人见解,虽然不乏风雅精妙之语,却是现在的汎秀无暇去欣赏的。

    接下来还有一些史书和文献,之上并无政秀的个人笔迹。

    堆在最下方的书,终于有了想象中的,日记和随笔一类的东西。

    汎秀的心立即剧烈跳动起来。

    微颤着手,按照日期,寻索到最后的部分,也就是切腹死谏之前的那一段时间。

    泛黄的纸上,霍然是熟悉的笔记。

    “扶持暗弱的少主,是为了窃取家宰的权力。权六大人是把老朽比作时政公吗?如此高估我政秀的才能,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啊。”

    “规矩只是蠢人订下,用来把聪明人变得与他们一样愚蠢的东西吗?少殿的说法,还真是风趣啊。”

    “佐渡大人啊,的确是存着私心。然而谁又是无私心的呢?整个尾张,大概只有热田大明神吧。”

    推算时间,此时应当已经接近先殿信秀卒去,然而眼中所见的文字,却是丝毫未乱,甚至不时还会有调侃的语气,而没有一句抱怨和指责的话。

    汎秀眯起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萧瑟的笑容。

    真不愧是监物殿呢,我的“父亲”。

    再往下翻下去,却突然脸色大变。

    语句越来越短,字里行间,也失去往日神韵,更令人起疑的是,信长、柴田和林都失去了踪影,剩下的文字,都只指向一个人。

    一个汎秀万分熟悉的人。

    “屋岛大臣,只是因为马吗?”

    “林……难道可以说是正常的往来?”

    ……

    最后的两页上,只剩下两句偌大的叹词。

    “岂能如此!”

    “如之奈何?”

    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汎秀霍然起身。

    如果在之前看到这两句话,并不会什么想法,但现在看来,却可以与蜂须贺提供的信息相互印证。

    果然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才会在无奈之下选择死谏吗?

    然而,事情的经过却是毫无头绪。

    草草翻遍了余下的物品,如自己所料,并没有新的线索。

    “那么接下来……”汎秀喃喃自语。

    只能希望沢义禅师成全了。

第十八章 解密(三)

    秋日的午后,天空阴沉无日。林中的秋蝉吱吱作响,更平添了几分沉抑。

    佛殿之中,烟雾缭绕,四厢之外,皆是低沉的念诵。

    老僧盘腿端坐,缓缓向茶碗中注水。对面的少年武士则是双手合十,手腕上挂着念珠,默默念诵佛经。双方的身份,好似颠倒了一般。

    茶香四溢。

    “禅师的茶道,似乎更上一层了。”

    少年武士伏身施礼,捧起茶碗。尽管并无品茗的心情,但还是随口奉承了一句。

    僧人闻言闭目,道了一句佛偈。

    “不知殿下以为,如何谓之茶道呢?”

    武士双眉微蹙,思量片刻。

    “和、敬、清、寂四字,乃先哲所遗。高山仰止,不敢妄加附会。”

    老僧微笑着挣开双眼,忽而又满目忧虑。

    周身的举止言行,神色沉静如水,已是带着禅意,却是为了杀伐的目的而来,毫无愧色可以说出有违心意的话语。

    作为禅宗的僧人,他并不反感那些豪放的武士和粗鄙的农人,那些都是未经雕琢的璞玉,可堪教诲。

    唯有这样,只把所谓的“禅”当作是游戏,而对神佛毫无敬意的人,才是令人无能为力啊。

    就如同南蛮的切支丹一样。

    …………

    平手汎秀如此叨扰沢彦禅师,已有数日。

    家里与寺中,均已无法找到别的信息,反而是寺中的几个僧人,都在汎秀旁敲侧击和恐吓之下,说出了沢彦禅师阻止掩埋书卷的事情。

    沢彦禅师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叹了一声:“此乃贫僧之过。”

    面对禅宗的大师,自然不可能使用威胁或者收买的方法,于是只能反复造访,以示决心。

    趁着这段时间,逐渐地清理思路。

    仅仅是一封信件,就惊惶失色,甚至自尽,那信的内容会是什么?

    威逼?恐吓?

    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按照当时的情况看,平手政秀的情绪,应该是绝望和无奈,而不是恐惧和愤恨。

    而最让他绝望的事情,除了信长的作为,还有什么呢?

    派系的争斗?或者是家中的财务状态不佳?然而这些都是经年累月的行为,不可能一致爆出来。

    最终一无所得。

    其实冷静地考虑,自尽身亡的结果,自然是许多作用的共同结果,即使存在那封信件,也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但是一个十余岁的年轻人,身处在如此的环境里,又如果能够冷静呢?

    于是心思仍放在禅师这里。

    索问无果,于是就坐下饮茶,时而四下闲转。

    偶然看到佛教的传说故事,突然心生奇念。

    “二祖慧可,断臂染雪,终于得道。难道禅师也希望我效仿先贤?那恐怕要等到严冬才可以啊。”

    汎秀半是笑谈半是认真的神情,终于令禅师开始不安。

    “此时,可以去问令兄五郎(久秀)大人。”

    某日饮茶的时候,汎秀又问起信件的事情,禅师突然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说完就再也不一言。不仅不一言,还突然逐客驱逐汎秀。

    只能往城里退去。

    不过,去问久秀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封信件,是送给久秀而不是政秀的?

    回城不久,却见到清州城的侍卫前来。

    “主公请平手殿往清州!”

    于是稍微整理行装,立即出门。

    随着亲侍进了城门,走入本丸。

    信长独自坐在靠近窗外的席上,沉默不语。

    “汎秀参见殿下。”汎秀唤了一声,伏身在门外。

    信长缓缓转过身,吱了一声,挥手示意汎秀走近。

    两厢落座。

    “今日,我召见了蜂须贺小六。”

    信长盯着汎秀,缓缓说道。

    纵然已经猜到,仍是为之一振。

    “你可记得,那古野城以前有一个名叫‘木下藤吉郎’的侍卫?”

    木下藤吉郎?这个时候,可没有心情去瞻仰历史名人啊。

    汎秀摇了摇头,平手政秀虽然性格温和,但对子女的教育却是极严厉的,未元服的子弟,是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城中事务的。

    更何况,当时的心绪,也没有用在这方面。

    信长叹了一声,没有追问下去。

    “蜂须贺小六的见闻,皆是来自于此人。”

    “我已经见过藤吉郎这个人,据他所言,当日送信的是尾张的具足商人玉越千十郎。”

    “玉越家?”

    “他们起初在古渡经营具足,现在却已迁走了。据说是去了三河,你若是有空的话,就亲自去一趟吧!”

    “多谢殿下……”

    “是。”汎秀应了一声,就想要出门。

    “慢着!”信长皱眉不悦,“在家里现了什么,难道不跟我说清楚吗?”

    ……

    玉越家是世代流传的甲胄匠,在东海一带略也算是有些名气,况且具足不同于别的商品,乃是受人关注的军用物资。如果要探询的话,最好是自称购买具足的浪人,找那些市井之徒询问。

    汎秀自筹身份,只要不在今川的地界公开打出织田的旗号,应该不会有人能认出来。于是配着太刀,换了身不饰着家纹的衣服,独自上路。秀江马太引入注目,也不宜带出去,只找兄长借了一匹普通的战马。

    沿东海道东行,穿过爱知郡,就进了冈崎的地界。

    冈崎本是松平家的基业,然而自少主竹千代被换到骏河之后,整个三河就几乎成了今川的领国,骏河来的奉行和城代把持着所有的权力。不过也正因如此,原属松平的豪族不免心怀不忿,阳奉阴违,甚至叛离。

    于是在政秀口中“井然有序的镇子”,如今却变成野武士横行,而行商避之不及的地方。

    因而一路走来,并未遇到盘查。甚至在街町之中,还见到有人舞刀弄枪招摇过市,居然也无人出来阻止。

    “如此混乱的三河……难怪轻易就回到了松平家手里。”

    既然如此,也就无需那么谨慎了,在酒馆找个位置坐下,拿出几文的赏银,唤了小厮过来,直接问起具足屋的下落。

    “具足屋?”正与旁人闲聊的小厮躬身走了过来,“大人,您一定是刚来三河吧?”

    汎秀不解:“我是从西国来的。这又如何?”

    小厮谄媚地一笑,视线划过汎秀手里的赏银,却不去接:

    “如今的三河,地产都被外人拿走了,武士大爷们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闲钱去干别的事情呢?”

    “外人?”汎秀眉角微扬。

    “刚才跟小人说话的那个人,原来就是城主家的鹰匠啊!”小厮扭过头唤了一声,“弥八郎!”

    “嗯?”被叫做弥八郎的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汎秀一眼,才躬下身子。

    “大人是骏河的老爷吧?”弥八郎放肆地盯着汎秀。

    汎秀不以为忤,摇了摇头,“我是从西国出来游历的。”

    “噢……”弥八郎这才低下头去,“现在的三河,连城里的老爷都没有余粮,我们这些伺候的人,也只能出来干活才能有口饭吃啊。”

    如此啊……汎秀微微有些感慨,但随即又立刻抛诸脑后,“然而今川家的武士也是要用具足的啊?”

    “嘿嘿……骏河的大人们,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乡下的东西呢……”

    弥八郎眼底闪过一丝精芒,随即立刻伏身低下头去。

    “那么是不知道了?”

    “小人实在抱歉!”两个下人,依然没有动手去拾那几个铜钱。

    小厮和鹰匠,也知道无功不受禄么?

    果然不愧是三河人……

    汎秀若有所思。

    饮尽杯中的酒水,将银钱仍在桌上,提了太刀,起身便走。

    “赏出去的钱,难道还能拿回来吗?”

    出了酒屋,就已不抱希望,询问了几个浪人之后,果然没什么收获。

    顺势在冈崎逛了几卷,也没有现相关的地方。

    “或许应该从铁矿的方向入手?还是去找那些亲织田的三河豪族?那样好像太小题大做了一些啊。”

    一时失神,牵着马低头走头,却突然撞到前面。

    只见对方应声而倒。

    低头一看,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旁边散落着许多纸包。大概是端的东西太多,挡了视线。

    “抱歉。”汎秀有些尴尬,俯下身帮着捡起东西。

    本来武士对平民,蛮横些也无所谓,然而面对着一个小姑娘,实在很难有火的念头。

    少女却怔怔地盯着汎秀,神色惊疑不定。

    “平手大人?”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汎秀的动作突然停滞下来。

    这……是谁?

    ps:看过旧版的同学,应该知道吧

第十九章 解密(四)

    泛秀抬起头,凝视着面前的少女。

    该怎么称呼?

    小姐,还是阁下?

    更重要的是……她如何会认识我的?

    “平手大人,难道不记得我了吗?我和大人见过两次呢!”

    少女眨着一双明目,毫无畏惧地与泛秀对视。以平民对武士的标准来看,如此言行,似乎有些过于放肆了。

    难道真的是认识?而且看这个样子,是友非敌啊。

    莫非是尾张哪家豪族的女儿?

    泛秀的眼神自上而下的划过。

    面前这位女子穿着翠绿色的吴服,身姿玲珑,素手纤腰,不堪一握,披肩的柳丝之下,一双明眸,煞是可人,虽称不上绝色,却也颇具仪态……

    然而,还是没有认出来啊?

    少女见对方目光所向,不禁微微颔,霞飞双颊。

    “平手大人,我是合子啊!”

    合子?

    “是千岛樱的合子小姐啊……”泛秀淡然一笑,向她点了点头,“居然会在这里相遇,真是难得。”

    虽然美色当前,但心怀旁骛,却也是无心攀谈。

    “嗯……”合子面上的红霞稍退,仍是低着头,右手抚着梢,缓缓挪开步子,让道一边。

    泛秀起身将行,随口又回头问了一句。

    “合子小姐搬到了三河吗?”

    “啊……是,寄居在亲戚玉越家呢。”

    脚步突然停住。

    “玉越啊?”泛秀装作是不经意地问道,“是以前尾张的具足屋么?”

    “是啊。”合子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泛秀转过身,微微一笑。

    “我也正想来看看具足和刀剑之类的东西呢,请合子小姐带路吧。”

    于是二人同行。

    在这个时代,武家的婚姻,往往被当作维系关系的工具,而商人和农民家的女儿,反倒是能享受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回想起这一世,似乎还从来没有与一个少女如此自由的独处呢。况且,从方才的情况来看,少女对自己并不反感。

    因此,不管少女的青睐是因为身份地位,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都是令人愉悦的事情。一路聊些尾三的风土人情,亦是轻快。

    毕竟已经过去数日,那个消息带来的激愤已经渐渐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沉默的执着,而心情也逐渐敞开起来,一路之上,居然还有心调笑几句。

    东行而去,穿过市集,四周的民居和商户日渐稀少,反而渐渐可以看到田间收割的农人。

    冈崎离城大约五六里的地方,“玉越屋”的牌子无精打采的挂着,背后是一间寺庙,仓促之间,看不出宗派,而旁边则立着一座土藏。

    从正门进去,大厅里只有一个年轻人,斜倚着墙壁睡在地上。

    看来生意算不上兴隆呢。泛秀如是想,却并不出声,只轻轻瞥了合子一眼。

    合子面色微红,上前拉扯着年轻人的袖口。

    “三十郎,醒醒啊!”

    她轻声唤道。

    被叫做三十郎的年轻人揉了揉眼睛,支起身子,干净利落地翻身起立。

    “合子……难道是千五郎又欺负你了?放心,我立马去揍他……”

    这个三十郎的言语虽然滑稽,却也应对自如,显然是跟合子相当的熟稔。

    泛秀心头没来由地闪过一丝不悦,继而消散无形。

    “是这位大人要来看具足啊。”合子悄悄指了指立在一旁的泛秀。

    “大人?”三十郎连忙转过身来,见了泛秀,伏下施礼,“小人无状冲撞,望大人海涵。”

    “无妨。”泛秀缓缓踱步,环视四周,“不知玉越千十郎先生,与阁下如何称呼?”

    “正是家严。”三十郎匆匆抚了抚衣领和袖口,姿态立即变得端庄起来,“家严正在炉室之中,若是大人……”

    “有劳了。”泛秀颔致意。

    儿子在睡大觉,父亲却在工作,这种事情在后世的天朝中倒是司空见惯,在这个极重礼仪的时代却是完全不可能的。不过明知是假话,却也没有必要点破。

    三十郎转身钻出后门,泛秀甫一抬头,却恰好与合子对视在一起。

    “千十郎先生,是我的姑父……”合子低声的解释。

    “噢……千岛樱酒屋,为什么不继续经营下去呢?”本身也不在意,于是随口应了一句。

    合子却突然低下头去,半晌无语。

    “家父仙去之后,上总大人又搬离了古渡城……”

    那个有着武士苗字“吉野”的酒屋老板,已经去世了?泛秀微微有些惊讶,离开古渡城,对这些事情都一无所知了呢……

    正在此时,玉越三十郎和一个银老者一齐走了出来。

    “玉越千十郎先生?”泛秀抢先欠身示礼,却吓了对方一跳。

    “不敢!”老者连忙伏身回礼。

    于是随着玉越父子,四下观看了屋中的具足。

    武士出身,自然对此有些见识,于是状似无意的闲聊,借机把话题引向尾张,探询对方的信息。

    老者千十郎,似乎是毫无心机,并没有展现出与年龄对应的阅历,反倒是三十郎,屡次打断话题。

    “当日在那古野城的时候,就经常使用玉越家的具足。”泛秀不动声色地讲话题向那时候引去。

    “原来大人是那古野城的武士啊。”千十郎恍然,“以前在城中,多赖监物殿照顾,可惜……”

    “这位大人,就是监物殿的公子啊。”合子突然插上了话。

    泛秀静坐不语,观看着对方的反应。

    “原来是……”千十郎大惊,“这位大人真的是监物殿的公子?”

    “先前在古渡城之时,曾与合子小姐见过几次。”泛秀轻声道。

    千十郎点了点头,眉关紧锁,犹豫许久,复又开口:

    “那么大人一定是监物殿的季子了。如此……小人有一言相告。”

    一言相告?

    泛秀颇为诧异。

    三十郎立即起身,目示合子离去。泛秀眼角余光扫及。却已无暇顾及。

    “监物殿去世的前两日,老夫曾前往城中运送一匹具足。顺带有一封书信,是赠与监物殿的……”

    “是怎样的书信?”泛秀神色尚能自持,声调却已有些颤抖。

    虽然此前已经预想过无数次,但真正到来的时候,这种感觉,依然是无以言状。

    千十郎眯起眼睛,低头沉思。

    “信上写的是平手殿启,当日的交待,的确是要给监物殿的……”

    “交待?谁的交待?”

    “这……似乎是下社城中的一名侍卫,姓名却是不曾记得……”

    下社城?

    柴田的下社城?

    而信上的写的平手殿,也是有歧义的说法啊。

    握紧了拳头,姑且忍下心中剧变,且看还有什么说法。

    “当日下社城订下的是二十批具足,交货的人与往日却不是同一人。那封书信既然是代传,想来不应是什么要事,却不料监物殿拆了信后,神色剧变,而且交待我等立即离开那古野城,否则必将蒙难……”

    千十郎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虽不知情由,却不敢违逆,当日就收拾了家业,迁去了骏河。现在想来,或许与监物殿之事,不无关系……”

    接下来的话,泛秀已无心再听。

    眼下已经可以确定,此事乃蓄意为之。但是人选为谁,似乎还需推敲。

    不过,已经快了……

    泛秀胸口突然涌起一股血气。

第二十章 谜底

    “谁知离去之后,就听说生了那样的事情。”千十郎悄悄看了看汎秀的表情,“依照监物殿当时的语气,还以为城中会有什么大的祸乱,谁知却是……”

    汎秀静静地听着,一言不。

    忽而一声长叹。

    “多谢千十郎先生了。”往前欠身一礼,“若是我所料不错,再过上几月时间,尾张就会平静下来,届时玉越屋也可以重新返回清州。”

    “如此……那就拜托大人多照护了。”千十郎鞠身,并没有显示出重返故乡的喜悦,反而是颇为萧瑟。

    抑住神思,在店中逛了逛,随手挑了一件胁差,就准备出门。玉越屋却说什么也不肯收下钱,汎秀亦未多做推辞。

    ……………………

    柴田下社城,身份不明的侍卫,还有信上的称谓……

    事情的脉络已经理清。平手政秀收到的书信,所写的无非是久秀与信行那批人来往的书信。对于长子的背叛,无可奈何,于是唯有一死。

    然而,书信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呢?

    若只是普通的交谈,不可能令人大惊失色。若是商讨要事,又不可能让第三者代为传递。

    那么,综合的判断下来,这封书信应该是言辞暧mei不清,故意使用了许多双关的字眼。而当时的平手政秀,正是心力交瘁,最为委顿的时刻,难免会一时轻信。

    不过这种事情,就不是柴田胜家这种人做的出来的,反倒像是林佐渡的手笔。

    最直接的办法,无非是直接质问平手久秀或者柴田胜家,然而……

    犹豫之下,信步又回到了志贺城。

    久秀去了田间,视察庄屋的收上来的粮食,而增田长盛代管了冲村四十町的土地,也不在城中。

    几日未见,服部小*平太的伤势已接近痊愈,见了汎秀,立即表示随时可以归队,他的弟弟小藤太也提出希望加入织田家的愿望。

    “那么下次出阵的时候,你们就一起算在我的兵役中就行了。”汎秀随口答道,依然皱眉不展。

    “殿下有什么烦心事吗?”小藤太突然问道。

    汎秀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

    小*平太连忙起身将弟弟拉到身后:“怎可在殿下面前如此无状呢?”

    “无妨。”汎秀摆摆手,坐到他们兄弟对面。

    “小*平太啊……”突然信口问道,“如果使用计谋的时候,需要用一封信件来误导他人,应该如何?”

    服部兄弟对视一眼,不知如何回答。

    汎秀苦笑了一下,视线移向一旁。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有指望有回答。

    却不曾想,小藤太犹豫了一瞬,出声结果话头。

    “若是要用书信,那先就要模仿对方的笔迹,而从前尾张恰好有一位禅师,暗地里却是模仿笔迹的高手……”

    汎秀目光一振,抬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这位大师,法号一斋,并无什么名气,但他还有一个称呼,被叫做根阿弥……”

    汎秀点了点头,颔沉思了一会儿。

    “这些信息,应该是忍者所熟知的,小藤太为何如此熟悉?”

    “是这样的。”小*平太躬身,神色复杂地看了弟弟一眼,“臣下的伯父,曾是在伊贺学习忍术,而后归来。因这位伯父无子,就收继小藤太为养子,教授了许多忍者的技艺。两年前伯父亡去,方才返回家中。”

    难怪小*平太身强体壮,弟弟却瘦弱矮小,原来是从小作为忍者培养的缘故啊……

    “那小藤太学了几年的忍术?”

    “七年。”

    现在小*平太只有十六七岁,而小藤太看上去更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莫非忍者的培养,都是从三四岁开始的?

    小*平太仰起头,看着汎秀,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在想些什么?

    汎秀心思一转,骤然领会。

    “小*平太可以放心,他日我出头之后,你们兄弟都是光明正大的武士,绝不会被当做不见天日的忍者来使用。”

    “谢殿下!”小*平太伏身施礼。

    “今天恰好买回一柄胁差,虽不是什么名品,却也颇为实用,就送给小藤太使用吧!”偶然从玉越屋带回来的东西,也突然有了使用的价值。

    “多谢……”小*平太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会说谢这个字。

    小藤太虽然起初有些不以为然,此时却也不禁动容,也跟着拜了一拜。

    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

    “那么,根阿弥一斋此人,现在何处呢?”汎秀状似无意地问起。

    小藤太面露难色。

    “根阿弥先生……似乎在两三年就失去了踪迹,尾张之内,无人能找到他啊。”

    “会不会是去了别国?”

    小藤太摇了摇头。

    “若是去了别国,当不至于毫无音讯。”

    汎秀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抚掌笑:“反正我又不用去伪造什么信件,也用不着刻意去找他啊。”

    “真的吗?”小藤太抬头看着汎秀,将信将疑,侧面却伸过一只手,将他的按倒在地。

    “小藤太自幼不曾学习武士礼仪,请殿下见谅!”

    汎秀面色如常,点了点头,忽而又起身。

    服部兄弟也一起站了起来。

    “说起来,还有事情要去清州办呢。你们就暂且留在城里吧,小*平太尚未痊愈,先去休息。小藤太,帮我备马!”

    说完起身,回到房里,匆匆情理一番,换了身衣服,而后出门。

    小藤太已经牵着马等在门口。

    “小藤太啊……”

    汎秀接过马鞭,凝视着小藤太。

    “方才你的兄长说话的时候,你好像是不以为然呢。莫非你想作为忍者出仕,而不愿作武士吗?”

    “殿下!”小藤太低着头躬身,“小人从小就只学过忍术,只擅长藏匿、追踪这类的本事,若是作为武士上阵,只会成为兄长的累赘啊!”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六角的山中,松平的服部,这都是以忍者身份成为武士的啊,难道你就不能是下一个吗?”

    说完,拍拍他的肩膀,不理会对方诧异的目光,翻身上马。

    要寻找此人的踪迹,最有效率的方法,唯有求助织田信长。

    这几日来,屡次拜访清州,传递消息,似乎完全忘却了曾经的敌意。

    或许只能解释为,在更大的“敌人”面前,原先的“敌人”也会成为朋友吧。

    …………

    “根阿弥一斋?”

    信长面上阴晴不定。

    “这个人……原本是游历京都的学者,年老之后,在尾张隐居过一段时间,后来患了中风,又有一只眼睛失明,以至于流落市井,状如行丐,被我捡了回来,安排在谷仓,担任记录的工作……”信长展现出少有的耐心,居然连说了十几句话而没有骂人。

    “莫非,是清州城的一山?”汎秀愕然,以前也见过那人几面,听说这个自称“一山”,吃斋念佛的老人虽然离不开拐杖,但却记忆群,谷仓的账目向来都是过目不忘,却不料还有这么大的来头。

    信长起身,对着门外吼了一句。

    “我要核对谷仓的账目,去吧一山给我抬进来!”

    于是一阵喧闹。

    未几,老人被两个亲侍夹在中间抬了进来,放在地板上。

    信长冷冷地盯着这个老人。

    “根阿弥!别的旧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故意隐瞒紧要的事情,是有可能惹怒我的!”

    老人拄着拐杖,艰难地支起身子,算是施礼。

    “在下绝无半分隐瞒。”

    见他病体残弱,不住地喘气,汎秀不禁心生不忍。

    于是向信长说一句:“先让老先生坐下来吧。”

    信长皱着眉,点了点头。

    汎秀上前扶着老人靠墙坐下。

    根阿弥竭力笑了笑,传过来一个友善的眼神。

    “老朽数年前的确替武藏大人(织田信行)写过几封信件,然而俱已如实禀报。”

    “那么,其中可有写给平手家的信件?”

    “的确是有一封……”

    “为何从前不见你说过?”信长厉声斥下,汎秀更是提紧了心。

    “当日老朽说到‘还有几封是别的大人所要求的,但写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结果殿下就已经不耐烦唤我出去……”

    “多余的话无须再提!”信长脸上满是恼意,“赶快说出是谁的指使!”

    “是。三年前春节的时分,林美作(林通具)大人,吩咐我模仿柴田大人的笔迹,写一封送给平手大人的书信,不过并不是给监物殿,而是久秀大人……”

    终于清楚了!

    是林美作的计谋!

    汎秀只觉耳边轰然一声巨响,浑身的血脉都冲到脑子里去,几欲晕眩,想要起身,却仰倒在地板上。

第二十一章 准备工作

    据根阿弥一斋的说法,当时柴田胜家与平手久秀颇为往来,久秀还在胜家的寿宴上送过一只猎鹰,而胜家回赠过刀剑,所以信中,不时会提及“鹰狩”与“刀剑”这两件事情,而且还用到“若为令尊所知,恐怕不妥”之类的事情。

    而为一时信行方工作的根阿弥,则被拘禁在城里,直到数月后林美作意欲灭口,却被根阿弥察觉,从城上跳入河中,凭着潜水躲过了搜查,但也落下一身病根。

    根阿弥又说到,只凭一封书信,林通具也没有做任何的希望,只是偶尔的念头,希望让对方父子不合,略微困扰而已,却不料这封书信,成为内忧外患的平手政秀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

    信长又连问了几个问题,才叫人把根阿弥台了出去,而汎秀早已无心再听了。

    而后只剩下两人。

    “殿下,”汎秀突然出声,“能否恩准几个月的假期呢?”

    信长脸色一沉,睁大眼睛盯着汎秀。

    对视,沉默。

    “……绝不可贸然行事!”

    如此无头无尾的话,汎秀却毫无歧义地听懂了。

    “是。”汎秀伏身施礼,只答了一个字,就不再说话了。

    神色与言辞,同往常并无差别。

    信长扫了他一眼,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你退下吧!”

    声音之中,是极少见到的无力感。

    汎秀依言退下。

    出城之后,能去的依然只有志贺城。

    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久秀已经从田地回来。

    “甚左啊。”兄长疑惑地看着他,“不用去清州仕事吗?”

    “噢,殿下交待了新的任务呢。”汎秀勉强笑了笑,心下犹疑不定,不知是否该问出藏了许久的话语。

    “大哥啊……”却是欲言又止。

    “如何?”

    “听说……大哥曾经给柴田大人送过猎鹰?”咬了咬牙,一股脑问了出来,胸口顿时为之通畅,却不觉得好受。

    “这……”久秀低头避过弟弟的目光,“的确是当时思虑不周……”

    那就是确信无疑了?

    “那么柴田大人也回赠了刀剑?”

    汎秀不自觉提高了声调。

    久秀垂不语,显然是默认。

    “居然在那个时候……”汎秀几乎是吼了出来。

    几个正要端水给久秀洗漱的仆妇惊得立在原地,愣了一瞬,才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惊恐之下,走廊里撒了一地的清水。

    水滴顺着柱子,流到地下的石板上。

    滴答的响声,清脆入耳。

    汎秀深吸了几口气,朝着久秀伏身拜了一拜。

    “小弟无状,请兄上海涵。”

    随即起身,倒退着出门。

    回到房里草草收拾了行装,又找到了服部兄弟。

    “小*平太已经走动无碍了吗?”

    甫一进门,就直接问。

    “已无碍了。”小*平太听闻了汎秀的问话,精神一振,“殿下要回清州城了吗?”

    汎秀摇了摇头,缓缓坐下。

    “我现在要去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即使事成,亦是九死一生,若是事败,则是必死。你们可愿跟随?”

    话音落地,再抬头望去,小*平太神色肃然,小藤太则是不知所措。

    汎秀轻轻笑了笑:“个人的私事,本也不该牵扯他人。既然如此,我亦不会强留……”

    不过,看到这种场面,虽然神态依旧淡然,但心里却多少有些失落呢……

    “殿!”小*平太突然伏身一拜,出言打断。

    “殿,臣下自离开津岛之后,就一直只是个足轻,虽然屡次取得级,但却从未被人正眼相待,承蒙殿下不弃……臣请为殿下死战!”

    “臣下也……也誓与……誓与殿下同进退!”小藤太结巴了两声,终究也把话说了出来。

    汎秀点点头,突然向二人一鞠躬。

    “如此,就多谢了。”

    *****************************************

    牵马出了城,在冲村附近找到了一家废弃的农户院子,安置下来。又派小*平太去了比良城知会了佐佐成政一声,就没有再告知旁人了。

    不出所料,少顷,成政就单骑飞奔而来。

    先是打量了四周的环境,才进门见了汎秀。

    “原来秀千代也有这种野趣——不过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在此地才能解决的?”依然是如从前一样,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清州人多眼杂,而志贺城……我暂时不想回去。”汎秀转过身,背对着来客。

    “莫非是与久秀殿起了争执?”成政微诧,“这倒不像是你的性子呢。然而清州人多眼杂又是什么意思?莫非要做什么掩人耳目之事?”

    “请与佐一定不要告诉他人。”汎秀答非所问。

    成政扬了扬眉头,不一言。

    “与佐……能帮我借些钱物来吗?若是能找清州的同僚借来一两百贯资金,那么行事就更有把握了。”

    依旧没有回音。

    “再过上几个月,我一定可以还得上的。”汎秀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对方的情绪,依然在喋喋不休。

    “你究竟所谋何事?总要让我知道吧!”成政终于忍不住怒喝。

    汎秀面无余色,只低着头,轻声的回答:

    “届时自然分晓。”

    成政盯了他几眼,转身便走。临了只留下一句话:

    “真是交友不慎!”

    汎秀苦笑了一声,唤了服部兄弟进来。

    “小*平太,你的枪术如何?请据实以告,不要故作谦辞。”

    “这个……臣下数年前跟随父亲拜访过近畿的名家,博采众长,尾张界内,自以为一流,可位入前十之列。”

    这个结果与预想的差不多。汎秀点点头,又问到:

    “若我从现在开始练习枪术,可以到怎样的程度?”

    “这……”

    “但言无妨。”

    “枪术的技艺十分复杂,没有经年累月的修习,难以大成。”

    “那若只是马战中实用的枪术呢?”

    “这样的话……殿下身高臂长(相对于当时的日本人),体力亦不弱于人,只要数月,即可熟悉,所缺的就只是对敌的经验。”

    “那么,就请你从明天起开始教我吧。”

    “是。”小*平太虽然不解,但依然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边的小藤太却不禁问了出来。

    “莫非殿下厌倦了俗世,要投身武道?”

    汎秀不语,小*平太却连忙把弟弟拉了出去。

    十几日之后,佐佐成政再次造访,还带来了向清州同僚借贷的款项,共计一百三十贯。

    “多谢了。”淡漠太久,已经不知如何表达感谢,于是回应的,只有一句简单的话语。

    “不必了。你长期不在清州,不会引人怀疑吗?”成政似乎已经完全忘却了十几日前的事。

    “名义上讲,冲村四十町土地还是由我代管,不在清州,也是正常的啊。”

    “那四十町土地多是水田,现在早已过了秋收,即将入冬,哪还有什么事情可忙的?”

    “那……就请与佐帮我掩衬吧。”

    “你这家伙,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句啊……”

    ………………

    如此,日夜同服部兄弟练习,间或咨询一些忍者战斗的技巧,汎秀的枪术进步飞,渐渐对上小*平太全力出手,也能招架一时。

    至于代领冲村四十町的工作,有了增田长盛,汎秀本人只是个形式,每月去看了两次,聊算是完成任务。

    期间除了成政之外无人来过,而汎秀也偶尔会让服部兄弟出去采买粮食,顺便打听附近的大事。

    新年的时候,也只派小藤太潜入志贺城,暗地送了一份贺礼。

    除此之外,与外界就全无联系了。

    如此蛰伏良久,次年四月,终于听到震惊天下的大消息。

    美浓的支配者,人称蝮蛇的斋藤道三,为嫡子斋藤义龙所叛,死于长良川。

    汎秀对于这个消息,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听过之后置之不理。

    依据他后世所得的历史知识,信行一方,就是在道三死后,才动了叛乱,最终双方在稻生原决战,信长获胜。

    那个时候,就是趁乱行事的时机。

    大半年的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天。

    “如此,就该出动了。”

    先是到了春日井郡西郊的稻生原,反复勘察周边的环境,终于找到一个适合隐蔽的山坡,坡上有一片小树林,足以遮掩行踪。

    随后拿出了自己数年攒下的几十贯银钱,加上成政借来的,一共有一百六十四贯文。带上部分的钱币,前往木曾川,经由已经暗地投靠织田方的蜂须贺小六介绍,雇佣了十几名可靠的野武士,并支付了订金。

    接下来,就只待东风了!

第二十二章 稻生の血枪

    天道往复,盛极而衰。

    弘治元年,信长智取清州,正式取代了下四郡守护代的位置,声望达到巅峰,信行方的势力,也唯有蛰伏而已。

    不过一年之后,局势却已完全逆转。斋藤道三为子所弑,织田信光被刺杀,信长顿时失去内外两大强援。此消彼长之下,另一方的人物立即活跃起来。

    弘治二年八月,内战终于揭幕。

    信行方的叛乱,是由柴田胜家和林通具酝酿和指挥的,初秋就在领内提前收割,而趁着深秋的时节突然起兵,很快就凑齐了数千兵马,剑指清州,连克数城,一路打到了清洲城东、庄内川附近的稻生原。稻生原筑有为了躲避洪水而修建的名塚砦,由于连日秋雨,河川泛滥,切断了名塚砦与清洲城的联系。倘若信行军抢先占领了名塚砦,清州城将彻底变成一座孤城。

    反观信长这一方,由于秋收的影响,以及周边势力的牵制,仓促之间,只招募到了七百人的小队伍。为了救援名塚砦,匆匆上阵。

    柴田胜家和林通具作为先锋进攻,信行带着余部在稍后的地方接应。

    初战不利。

    佐佐成政的次兄孙介,为了掩护主力撤退,孤军杀入敌本阵。而负责殿后的,是此地的豪族山田治部左卫门。

    信长带着余下的四百人,退进砦内。

    聚集了众多日后名人的稻生合战,于此拉开战幕。

    *******************************************

    由于战况紧急,双方都没有余力派遣兵马私下搜寻,是以汎秀带着服部兄弟,和那十几个雇佣兵,躲在东侧山坡的树林中,并未引起注意。

    整个小队只有一个旗号,就是汎秀从家中取出的,先父政秀所用过的“平”字旗,绑在自己身后。

    其余人等,包括服部兄弟在内,只以为汎秀是得了信长的命令,在此地伏击。毕竟对于千百人级别的战斗而言,只要指挥得当,二十人也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唯一有所怀疑的地方,就是指挥官的身份。一个除父祖余荫之外毫无名气,而且二十岁都不到的少年,担负指挥的职责,实在难以让人产生信任,不过看在高额佣金的份上,倒是无人会有异议。

    这个问题同时也困扰着汎秀自己。虽然自幼读过不少的兵史书籍,也早就观察好了地形,但是实际的作战经验却是零。

    然而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也只能睁大眼睛,凭借自己的头脑来判断战局了。

    汎秀凝视着战局,紧绷着脸。

    先是信长领军逆袭,右侧的柴田军上前迎战,而林通具则率部缓缓向左包抄上去。

    如果对方的阵型拉长成直线,那么就应该是突击的好时机吧?

    然而预想的情景并没有出现,林通具身边始终跟随者旗本数十名,进退井然。

    只能按下心情,继续观战。

    双方的人数终究相差过大,林军沿左侧包抄上去,两面夹攻,信长军渐渐不支。

    “上总大人后撤了!”小*平太遥指着信长的靠旗,轻声喊道。

    汎秀默不作声,只盯着林通具的本阵。

    “林”的靠旗之下,几十名旗本依然岿然不动,警戒四周。

    此时突击过去,也是以卵击石啊。

    一定要到敌方被冲散阵型,无暇他顾的时候,才能收到效果。

    究竟要等到何时呢?

    大部分信长方的部队向后撤了回去,只有两支队伍留下。

    山田部居右,挡住敌方左侧的林通具,佐佐孙介居左,带着数十人直插柴田的本阵。

    柴田军前势稍有些动摇,胜家立即指挥次番队和三番队向前压上,佐佐的突击之势为之一滞,反而被三倍以上的军队围在中间。

    另一面,林军的攻势也被阻截,士卒纷纷涌上,与山田部混作一团,而本阵孤悬于后。

    两人虽然同为信行方的家老,但在战场上的统帅能力,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现在就是个机会!虽然林通具身边尚余着百余人,但其他士卒都已经脱离本阵,而柴田方也抽不出余力来。

    要动突击吗?汎秀稍有些犹豫。

    虽然记不清历史的具体细节,但稻生合战信长方取胜,是毋庸置疑的。只需要等到对方撤退的时候再进行伏击,就有极大的可能讨取林的级。

    然而会不会出什么变故呢?

    自己这只来自后世的蝴蝶,已经振了十几年翅膀,而战场之上,只要微弱的变数,就足以扭转乾坤。

    况且,从织田信光的事情来看,这个世界,与自己从小说和游戏中了解的战果,多少也是有些不同之处的。

    犹豫之际,林军的本阵又有动作,似乎是嫌部下的动作太慢,约有三十个背着靠旗的旗本,已经同等数量的足轻上前支援,而林通具的身边,只余下四五十人。

    那边的佐佐部已是强弩之末,不能持久,而山田部的形势,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机会稍纵即逝,再不行动的话,就只能继续等了。

    拼了!

    汎秀咬了咬牙。

    挥手指了指左手边的七个野武士:“你们绕过树林先行突击林军的本阵,务必要搅乱他们的阵脚!”

    眼前有人神色不悦,又加了一句:“事成之后,每人都有十贯的封赏!即使战死,我也会让蜂须贺大人转交给你们的家人!”

    于是不再有任何怨言,争先冲出。

    乱世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对于这些一无所长,只有一条性命可以出卖的野武士而言,十贯的卖命钱已经不低——至少可以让家里的妻小,吃上三四年的饱饭。

    片刻之后,已经开始交战,遭遇偷袭的林军本阵,一瞬间稍微有些混乱。

    “余下的人,随我突击吧!小*平太小藤太,你们跟在我两侧!”

    汎秀抚了抚秀江的鬃毛,逐渐加。

    “老兄弟啊,今天可能要对不起你呢!”

    离着目标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反而冷静下来。

    秀江扬了扬脖子,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谑笑。

    一人一马,单骑直向敌大将杀去!

    骑着马的武士,所受的关注自然不同,更何况是胯下远比日本马高大的秀江,片刻之后就有人上前阻拦。

    汎秀脑中浮现出数月来演练无数次的枪术。

    侧身躲过对方的袭来枪头,同时举枪平刺,直取敌将咽喉。巨大的冲击力将对方撞下马去。

    秀江奔势不减,前蹄踩碎了对方的头颅,脑浆迸,马腹之上,立即布满了红白之物。

    平手汎秀于战国讨取的第一员敌将,惨烈如此。

    无暇感慨,右侧又冲出敌方旗本一人,挥刀上前。

    借着马力挥枪一挑,割到敌兵的右手臂上,刀剑落地。随即右手为轴,枪锋一转,刺向对方脸部。

    敌兵闪身躲过,枪尖没入其左肩。

    正要抽出长枪,却见那敌兵忍着伤痛,紧紧抓住枪头,要拉汎秀下马。生死之际迸出的力量,居然让马势为之一缓。

    汎秀连忙稳住战马,夹紧马腹,双手抓紧枪杆,用力抽出。

    还未及挥枪了结对手,左腹突然一阵剧痛。

    一只弩箭飞来,入肉寸许。

    这样的力道,绝不是足轻所背的软弓,而是使用硬弓的敌将所射。

    马蹄一停,就有三四个敌兵围上来,刀枪相向。

    汎秀勉力举枪,格开正面的攻击。

    左腹却又中了一箭!对方显然提高了箭头,瞄准的是心脏的位置!

    停在战场上的骑马武士,霍然成了对方弓箭手的活靶。

    一阵恍惚,只觉得又有刀剑袭来,却无力抬起手臂……

    “殿下!”一声大喝,却是小*平太飞奔至汎秀身左,左手单手提着一具敌方足轻的尸体,挡住飞矢,右臂提枪,刺透了敌兵的胸膛。小藤太也跟在其兄后面,挥起汎秀赠送的太刀砍倒右方之敌。

    “果然不愧是小*平太啊!”汎秀为之一振,伸手拔掉左腹的两支弓矢。

    剧痛之下,反而清醒过来。

    眼前自己带来的近二十人,与林通具本阵搅在一起,一片混乱。蜂须贺推荐的野武士,素质果然不错,十几人与四五十敌纠缠,居然还隐约占些优势。

    再找寻对方旗帜的方向,只见敌将数人,簇拥着林通具向柴田军方向退去。

    “无需恋战,直取敌大将!”汎秀吼了一声,策马而去。服部兄弟一路疾驰,护住两侧。

    柴田已然现此地的状况,派出半数旗本前来支援。

    面前的敌人一下多了起来,服部兄弟和其他野武士被隔开外面。

    与目标之间,一下多了许多人形的障碍物。

    绝不可再停下马!

    汎秀不避刀矢,直冲向林通具的方向。

    只一瞬间,就添了十几道伤口。

    对方的士卒,却不断的涌出,堵在自己身前。

    柴田家的士卒,素质果然远远高出林通具的属下。

    莫非天意如此?

    …………………………………………………………………………

    信长的本阵,名塚砦内,一阵沉默。

    佐久间、丹羽、森、佐佐、前田……十数个家臣,围城信长跪坐,皆是一言不。

    如今己方仅剩下四百余人,而敌方尚有近两千之众,这些大大小小的名将们,也是束手无策。

    信长背对着诸人,望着清州,不知在思虑何事。

    突然,一身劲装的泷川冲进了门。

    “殿下!有一只二十人的队伍突击了林美作的本阵!”

    “是何人所为?”

    “此队仅有一面‘平’字战旗,似乎是监物殿所用过的!”泷川答道。作为高明的忍者,自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继续探!”

    泷川领命出门,信长转过身,从身旁的侍卫手里拿过单筒望远镜,向东望去。

    “是甚左的马,这个混蛋!”

    信长咬牙切齿,将镜筒重重地砸在地上。

    听了甚左的名字,佐佐成政顾不得礼节,上前捡起镜筒。

    “林军已乱,此时正宜出击!”

    “难道我不知道林军已乱,然而敌方的主力是柴田权六!”信长恶狠狠地盯着成政。

    那就要看着甚左战死吗?成政的眼神飘过坐下诸人,却没有得到一个支持的眼神。

    “内藏助……大局为重啊。”丹羽轻声劝道。

    成政脸色连续变了几变,终于颓然点了点头,坐回到位子上。

    次兄和最好的朋友九死一生,而自己却只能坐在这里。

    大局为重!

    成政紧紧握着刀鞘,手掌上割出血来。

    ……………………………………………………………………………

    敌军的后方突然响起一片喧闹。

    是援军?

    许多已经迎上来的柴田士卒,似乎是得到了新的将令,又转身往回赶去。

    尽管训练有素,但反复转变方向,还是令部队的阵型一下松散开来。

    秀江终于又有了全力奔驰的空间,度和力量,远过其他人的胯下坐骑。

    于是千人的战阵中,竟无人可挡此一骑!

    五十步……二十步……十步……与林通具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

    只离去了片刻,

    “池田大人率援军赶到,已与柴田后军交战!”

    诸将为之一振。

    “立即反攻!亮起我的旗号,直取柴田权六的本阵!”

    信长亲自骑着战马,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

    主将出击,全军士气大振。而柴田方,却有不少附属的豪族心神动摇。

    毕竟面前这位,才是理应奉献忠诚的织田家正牌家督!

    ………………………………………………………………………………

    林通具眼看躲闪不及,反倒激起了豪气,抽出太刀转身逆袭而上。

    “殿下!”两名护着他离去的家臣愣了片刻,也提枪跟上。

    汎秀嘴边闪过一丝冷笑。今天故意用了加长两尺的抢柄,就是为了此刻!

    借着马力,向前一跃,长枪捅穿了林通具的咽喉。

    紧接着,右肩和左腿各挨了一枪。

    林通具的垂死一击,切向了右边的胸口。

    终于结束了!

    汎秀眼前一黑,从马上栽下来。

    脑中一阵恍惚。

    马蹄声,刀剑声,大将的呼喊,所有的声音都越来越轻,渐渐听不见了。

    勉力睁开眼睛,却现自己并不在稻生原的战场,而是身处那古野城的屋敷里。

    只见一个银老人,敞开衣物,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一把胁差,俨然是要执行武士的最高礼仪。

    是平手政秀吗?

    汎秀想要唤“父亲”,喉管却不出声音,想要奔过去组织,双腿却似灌了铅一般,半步挪不动。

    血光一闪。

    整个世界全变成红色。

    父亲!

    脚下的束缚突然解开,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拼命抹开血红色的液体,老人的尸体却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只剩下一副画像。

    城墙,刀剑和榻榻米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楼房,汽车,电梯。

    脑内只觉得这一切应该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中年的夫妇,站在电话前面抢着说话,话筒里却只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万里之外的地方,少年右手紧紧攒着鼠标,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随口向电话里敷衍几句,所说的话,都不过三个字节。

    胸口好痛!

    林通具临死前的那一刀,还真是狠哪!

    眼前的一切,突然都黑了下来。

    等一等,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竭力伸着手,却只能抓住空气。

    画卷越来越黑,只剩下正中的一点光亮。

    战场的声音,又逐渐响了起来。

    “殿下!”

    这是小*平太的声音吗?为何会带着哭腔呢?

    “我不懂什么叫节哀,如果秀千代有什么闪失,你就没命了!”

    佐佐成政?真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啊。

    “甚左你这个混账,你让我怎么向爷爷交待!”

    如此粗野的嗓门,不用想一定是信长了……

    ps:这一章,希望写出少年人的热血和冲动来。主角的性格将来也是会改变的,毕竟再出色的政治家,也不会从小就是狡猾的狐狸。

第二十三章 封赏(上)

    恍惚之间,隐约听了那三句话,就彻底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也不知道伤痛。耳旁绕着嗡嗡的声音,如秋虫鸣。眼皮沉得厉害,睁不开来,半点光亮也无,脑中更是十几幅图卷交错,不一时,就觉得昏昏沉沉,复又晕了过去。

    如此几番过后,眼前终于有了些许光亮,却极是刺眼,只见光华白雾的一片,看不清东西。周身绑得严严实实,想要挪挪身子,却牵动伤口,疼得厉害。喉管如嵌着一颗火炭,说不出话了。过了一会,才觉得有人往自己嘴里灌着汤水,又听见有人说话,却不知是谁。

    浑浑噩噩,不知时日,心里估算着过了有七八日光景,耳目终于渐渐清澈起来。期间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睁开眼睛,环顾四下(还好,脖子上没什么伤)。狭窄的房间里除了一席一几之外别无他物。半掩的扇门之后,走廊至少有十尺宽。走廊之外是一片小小的草地,还种着一些树木和花卉。

    如此宽阔的环境,整个尾张也只有清州城吧?

    汎秀试着想忍痛直起身子,无奈绷带缠得太紧,行动实在不便。于是只能继续躺在席子上,看着天花板呆。

    一时思绪纷飞。

    真是难以想象,十几年的无所事事之后,居然会一下子做出这么热血冲动的事情啊。现在这种状况,也算是一战成名了吧。

    至少在尾张地界,“平手汎秀”这个名字,将很有可能与“鬼xx”,“枪xx”的称号联系在一起。

    汎秀轻轻笑了笑,却很难感觉到什么喜悦的情绪。

    林通具,真的算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吗?如果要论起来,织田信长和平手久秀的责任恐怕还要更大一些。然而这两个人,一个是平手政秀生前誓死效忠的主君,另一个却是这一世的嫡亲的兄长……

    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人您醒了?”清脆的少女声音不乏惊喜之意。

    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端着瓦罐的女童,穿着绿色的和服,头上带着木雕的卡,看身形,大概只有十岁。

    “我昏迷了多少天?”从重伤中醒来的人,最关系的永远是这个问题。

    “大人有十四天没有醒过来呢!”女童走进门,把瓦罐轻放在地上,伏跪在汎秀身前。

    十四天……就是靠灌这些汤药来续命的?汎秀低头扫了一眼旁边的瓦罐,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那真是难为你了。”汎秀随口说了一句。

    “……”女童不答话,低下头去,脸却突然红了。

    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汎秀不解。这让别人看见,会以为我是调戏十岁女孩的死萝莉控的……

    不过,在这个时代,萝莉控好像是很正常的事情啊,比如《源氏物语》……喂喂,我在乱想什么啊……

    汎秀回过神来,侧朝向那个女童。

    “你叫什么?”

    “宁宁……”女童小声答道,头埋得更低了。

    宁宁?不会是北政所吧?

    正待再问的时候,女童却突然爬起来。

    “佐佐大人说,您一醒过来就要去通知他呢!”

    转身跑了出去,木屐踩在地上,出清脆的响声。

    汎秀看着窗外,不由得愣了一愣。

    未几,佐佐成政来到了“病房”,后面跟着前田利家和另一个年轻人。

    三个健壮的男人坐进来,房间立即显得不够用了。

    “本来大家都要过来看讨取敌大将的英雄,不过想到你需要静养就没让那帮小子来打搅!”利家还没落座,就先开了口。

    接着,揽着后面那个年轻人的肩膀,向汎秀介绍到:“这是河尻与兵卫,刚刚加入殿下的马徊众里面,顺便也带来让你认识了!”

    河尻不动声色地挣开前田的手臂,对着汎秀躬身施了一礼。

    “在下河尻与兵卫秀隆,请甚左前辈指教!”

    “不敢当。”汎秀行动不便,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这也是未来的名将啊,汎秀心里这样想。

    “与兵卫也是这次战斗立下战功被升为马徊的——话说甚左你真是太勇猛了!”说起战况,前田立即眉飞色舞,“单骑杀入敌本阵,直取大将级,实在太厉害了!”

    汎秀却有些兴味阑珊,随口应了几句,把视线转向佐佐成政。

    佐佐进门之后,只看了汎秀两眼,就一言不,端坐在地上。

    “孙介大人(佐佐成政次兄)如何了?”汎秀心思一转,猜到了成政的心思。

    “已经往生了。”成政勉强笑了笑,转过脸去,避开汎秀的目光,“武者殉国,正是死得其所!”

    一阵压抑的安静。

    利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甚左啊,这次的封赏,一定能买不少好酒吧。你可要快点痊愈,我还等着你请客呢!”

    说完,揽着河尻的肩膀,转身出门。

    汎秀面色茫然。

    “又左(前田利家)的次兄,也在此战中战殁了。”

    佐佐目送他们离去,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而且,是作为武藏(织田信行)的属下。”

    “果然是乱世啊……”汎秀长叹了一声。

    沉默片刻,成政突然又笑了笑。

    “殿下对你倒是不错啊。特许在清州养伤,招来了从京都云游至此的大夫,又派夫人身边的侍女照护……不过我等虽然嫉妒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林美作的级只有一具……”

    “级?我可不记得曾割下过他的级啊?”

    “是你那两个家臣!连同林美作一共是七具级,消失了一年以后突然立下如此功绩,真是令人刮目,现在城中都在谈论你的武勇呢!”

    “他们两个在哪儿?”

    “你在清州不是还有一间屋敷吗?殿下让他们去了那里。接下来马上会有新的封赏,具体是什么地方就只有殿下自己清楚了。”

    “噢……”

    正要答话,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内藏助啊,来看大英雄怎么能不叫上我呢?”

    池田恒兴冲进门来,对着汎秀笑了笑,面色有些尴尬。

    “上次甚左的初阵……真是不好意思……嘿嘿。”

    汎秀有些茫然。

    “什么事情,我完全都不记得了。”

    “是嘛……”恒兴目光游移,“忘了就好……我也忘了。对了,这几年照护你的一直是宁宁那个丫头?”

    “应该是吧。”汎秀不确定地答道。

    “居然……”恒兴脸上浮现出经典的奸猾笑容,“这个丫头虽然不是绝色却是十分有趣,我一直以为殿下会留着自己……没想来是用来奖励功臣的……”

    “只是照护伤员而已,胜三郎你未免言过其实了吧!”听不下去的佐佐成政出声打断。

    “照——护——伤——员。”恒兴一字一顿,“问题就出在这上面啊。”

    ……

    成政抬头望着天花板,决定无视这个混账。

    恒兴犹在喋喋不休:“难道照护的时候没有什么的事情吗?”

    “什么意思?”汎秀皱紧眉头。

    “比如……换洗贴身的衣服之类的,或者还有更进一步的?谁知道呢?”

    汎秀微笑地盯着恒兴,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音节:

    “滚!”

    …………

    战后的处置,与汎秀所知的历史并无不同,柴田和林请罪,信长未加追求,信行在土田御前的斡旋之下也保住了性命。

    接着就是各人的封赏,先是森可成和丹羽长秀,接着是泷川,而前田和佐佐也各得到增俸百贯的奖励。

    至于汎秀,因为重伤未愈,具体的赏格还没有出来,不过论功绩,至少会比前田和佐佐高出许多……

    ps:史上的北政所,此时只有七岁,此处为了情节需要,把她的出生提前了几年。

    至于宁宁有没有做过归蝶的侍女,这个……参考了山冈的书,小说家言不必当真。

第二十四章 封赏(中)

    皮肉之苦,来得快去得也快,醒过来之后,不消十日,各处的伤口都渐渐愈结。不过面对“至少静养一年才能恢复元气”的医嘱就只能报以苦笑了,先前借着各种借口,得了信长默许才能匿身半载准备战事,现在却是没什么理由了。

    寄居城中,既无书也无酒,闲暇下来,只能同照护自己的小姑娘随意聊几句打光景。旁敲侧击之下,得知她果然就是浅野长晟的养女,也就是未来的北政所,被选为归蝶身边的侍女。

    如此的话……是应该顺其自然,还是该做些什么呢?汎秀思索了半响,终究难以下定决心。

    醒来之后的第三天,信长闻讯来访,身边没有家臣跟随,只带着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小姓。

    见了面之后,突然觉对信长的排斥感少了许多,莫非真的是如他所言,找到了共同的敌人,就能够化敌为友?

    信长进了门,只扫了一眼,没有一句寒暄,也不曾问询伤势。好在汎秀也在信长身边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早已熟悉了他的处事之道。

    “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信长突然问道。

    汎秀一愣,而后答道:“自然是先岩仓而后美浓。”

    这次轮到信长愣住,忽然哈哈大笑。

    “我是问你甚左有何打算,你却以为是在问织田家吗?”言外之意,区区平手汎秀的身份,还不足以谈论大事。

    “如此……臣下僭越了。”汎秀知自己会错了意,也不解释,只是轻轻一笑,欠身施礼,颇有几分荣辱不惊的味道。

    信长脸上,反而显出激赏之色。

    “那么,就与甚左论论国策,且看继承了平手爷爷几分的见识!”

    说完,哂笑一声,居然有些挑衅的味道。

    汎秀依旧面沉如水,色不稍移,只答了“遵命”二字,心下却是为之凛然。出仕多年,自己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恶动喜静,沉默寡言,但是此刻,即使是为了维护先父的面子,也要显出几分本事来。毕竟是拥有后世记忆的人,别的尚且不谈,策论一条,却能够稳胜他人一筹。

    另一方面,两三日无所事事,也的确憋了太多精力。若是能以惊人之语换取信长的重视……何乐而不为?

    信长稍加思索,开口问:

    “岩仓暗弱已久不必再问,然则美浓如何?”

    “兵多将广,只宜智取而不宜力敌。”

    “如何智取?”

    “无非离间、分化、笼络、调略而已。”

    “汝视斋藤义龙何物?”

    “斋藤义龙英武非凡,然而身患癞症,无可医也。其子幼弱,势必不能震慑群雄。况且弑父犯上,终不得人心,所谓得道多助……”平心而论,前半句是事实,后面完全是扯淡。

    “好了!”信长厉声打断,不过从表情上看,他并不讨厌这种形式的恭维,“取下美浓之后,又该如何?”

    “坐拥尾美二国,当剪除隐患,伺机上洛。”

    “上洛?那六角、三好如何?何又谓之隐患?”

    “君臣失矩,日久必乱。”

    ……

    不自觉间,由下对上的回应,变成平等对话的语气。

    “此皆外事,内事当如何?”

    “列国之中,有检地,刀狩,乐市三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检地,乐市的确是强国之策,然而刀狩又是什么说法?”(一不小心说出尚未出现的政策。)

    汎秀平伏下身子,逐一解释。

    ……

    后世的知识,再加上这一世的了解,言之侃侃,往往不须思索就脱口而出。

    汎秀所述的路线,与信长自己的打算不谋而合(废话),而内政的策略屡屡令信长为之惊叹。

    “未出门而知天下三分,真可谓是吾之奉孝、文若啊!”

    信长拍着桌子,结束了问话。

    看来他还是真的是自比魏武啊……

    来时是午后,此时却已到傍晚,汎秀终究是伤员,面色已经有些不对。

    信长却是兴致盎然,乐不可支,仰天出门。

    汎秀平复了心境,却又不住地自嘲,自以为是的淡漠,原来不过如此而已啊。

    不过自古以来,指点江山睥睨英豪,本就是弱冠男儿的最高梦想,又有几人能免俗?

    接下来几日是秋收正忙的时节,故而无人前来。余者不必论,然而长兄久秀至今只派了家臣过来探望,本人并不前来,却令汎秀颇有些神伤。

    当日说起先父的事情,忍不住在大哥面前咆哮斥责,还被外人看到。此事若放到后世,只是兄弟间普通的冲突,但在这个年代,在极重礼法的平手家,却已经是严重的事故。

    平手久秀虽然温和,却也终究是个男人,是现任的家主,被幼弟当面的斥责,这份火气,不知要持续多久。

    那边暂且不表,只说汎秀这里,伤病也进一步愈合,渐渐可以在宁宁的搀扶下走动几步。

    “馆主吩咐,要多扶大人出去走动才能快些痊愈呢!”

    某日,宁宁突然冒出这一样句话。

    “馆主?是指上总大人(织田信长)?”

    “是啊。”宁宁眨了眨眼睛。

    “噢……”

    汎秀颔,微微失神了一瞬。每天不间断的汤药,特许在清州城养伤,还派了归蝶夫人身边的侍女——这样的殊荣,真是令人无所适从。

    “那么就走动一下吧。清州城的后花园,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支起身子,沿着墙壁站了起来,宁宁连忙过来搀扶。

    出门,下了走廊,踏在柔软的草地上。

    秋叶纷飞,凉风习习,清淡的花香,确是适宜于休养的环境。

    沿着草地向前,靠左是一堆土石积成的小山,绕过小山,后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也是城内取水的地方。池塘边上的亭子里,坐着几个华服女子。

    莫非是织田家的内眷?汎秀心念一动,就要转身回避。

    “是平手大人吗?”亭子里却传来问话。

    汎秀无奈,只能屈身上前答话:“正是在下……”

    “是夫人叫您过去呢!”宁宁悄悄提醒。

    臣下也可以毫不避讳地见内眷么?果然是关东的乡下豪族。汎秀腹诽了一句,缓步上前。

    正中的妇人显然是归蝶,她身后站着一个红衣的女子,双手各牵着一个女孩儿,左边那个,估摸已是块到及笄的年纪,衣着并不起眼,右边的年纪尚小,却是配着木刀,扎着带,眼神颇为好奇,毫不避讳地盯着汎秀。

    宁宁小声地介绍,那个红衣女子是信长的侧室坂夫人,两个女童是信长的妹妹,右边的叫做阿市,左边的是阿犬。

    织田市?汎秀悄悄扫了一眼,不到十岁就配着木刀,打扮得如同武士一样,难怪将来能有那样的魄力……

    上前正要见礼,归蝶抬手虚扶:“平手大人有伤在身就不必拘礼了,还是先请坐下吧!”

    “多谢夫人。”汎秀颔算是致谢。

    说是妇人,其实不过刚满双十的年纪,正是桃李之时。宽大的和服束紧腰口,却正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材。额上未结髻,柔顺的长,轻轻披在肩上。脸上挂着浅笑,妩媚而又不失端庄……

    一时汎秀有些意动神摇,不住提醒自己她是信长的妻子,才收起遐思。

    对方又说了些问候和鼓励的话,汎秀谨持礼节,一一回复。归蝶的声音极柔,如春风拂面,举止顾盼,更是优雅雍容。

    汎秀却更觉得不妥,又念及与内眷接触,时间不宜太长,于是就要告辞。归蝶点点头,唤她左侧那个女童。

    “听说阿犬最近在学习汉学?”

    “是。”女童神色腼腆,只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极轻,几不可闻。

    “平手大人家学渊博,精通汉文,有何疑问,可以去请教他。”

    归蝶扶了扶阿犬的头,又转身望向汎秀:

    “平手大人不会拒绝吧?”

    “不敢。”眼神触及,汎秀立即低下头去。

    “是……”阿犬的声音更低了。

    汎秀终于得空告辞下去。

    “宁宁,我有些头晕,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是。”

    …………………………

    三日之后,阿犬居然真的抱着一册书卷,来到汎秀这里。

    “公主殿下!”汎秀伏身施礼。

    “劳烦平手大人了。”阿犬也同样的动作回礼,才坐在汎秀对面,放下手中的书卷。

    书卷上全篇都是手抄而成,笔画十分幼稚,但却工整有力。

    “这都是监物殿让我抄录的,只是……没有时间讲解了。”

    阿犬双手扶着膝盖,声音一如既往地细如蚊蚋。

    “是先父啊……”汎秀微微动容。

    “监物殿给哥哥讲汉书的时候,我也想去听,可是监物殿说,那并非是女子应该学的东西,所以才让我抄录这些东西……”阿犬的声音终于响亮了一些,说到“监物殿”的时候,还颇有些悲戚之色。

    汎秀不由刮目。平手政秀给信长上课,少说也是五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这位公主最多只有七岁,居然能够心慕汉学,实在难得。

    既然是平手政秀选的书目,所抄的定然是《列女传》、《女诫》之类的东西,要对十一二岁的少女讲这些东西,随便找个学者或者僧侣都可以,信长和归蝶这么安排,肯定不是担心汎秀养伤期间太闲,而是……

    一念至此,不禁周身微寒。

第二十五章 封赏(下)

    不管来龙去脉如何,事情到了手边,总是要处理的。

    随即打起精神,接过了阿犬手中的书卷,开始翻看。

    打开封面,最开始的部分赫然正是《后汉书·列女传》一节。既是前四史,自然不在话下,于是逐一讲解。

    出人意料,面前这位公主认识的汉字并不少,文中三分之一的语句,都能够自行理解,如此一来,所谓的讲解工作自然也变得十分简单。

    讲到班昭一节,女诫七篇,堂而皇之的“性别歧视”,令来自后世的男子都有些汗颜,而公主殿下却面无异色。

    又往下看,未几就到袁隗妻马伦这里,其中有一句是:

    及初成礼,隗问之曰:“妇奉箕帚而已,何乃过珍丽乎?”对曰:“慈亲垂爱,不敢逆命。君若欲慕鲍宣、梁鸿之高者,妾亦请从少君、孟光之事矣。”

    少君是此文开篇第一位提到的贤媛,而孟光事则载于《逸民传》之中。

    “平手大人,孟光是谁呢?”讲了几篇文章之后,阿犬的声调不自觉提高了不少,神态也不似常日那般腼腆,面上还多了几丝红潮。

    举案齐眉如此出名的典故,自然不在话下。

    “孟光乃是后汉贤士梁鸿之妻,自幼壮而黑,力举石臼,年三十而未嫁……”

    “三十?”公主惊呼了一声,随即掩住嘴。

    “呃……”汎秀斟酌了片刻,“因为乡邑之间,除了梁鸿之外,并无德才与之相称的男子。”

    “那她的父兄……难道没有……”

    按照《逸民传》的说法,孟光是主动言明志向,拒绝嫁与他人,不过这与此时的“国情”有所区别,解释起来未免困难。

    于是思索了片刻,答道:

    “她的父兄,也都是通达明事理的人,知道她的品行和志向,又岂会逼迫她嫁与不具才德的人呢?”

    “噢……”

    阿犬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去,久久不说话。

    这个时侯,毫无疑问是在哀影自怜了。

    汎秀也只能坐视,不知该说些什么。

    刚刚安静下来,门外却突然传进一阵清脆的少女嗓音。

    “哎呀,大人您还是暂时离开吧。”

    “这可是机密的事情,不能让你知道!”

    隐约还有个男子在与她争辩,声音低沉轻和,听不出究竟,只觉得有些耳熟。

    又过了几句,少女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度:

    “总之就是不许进去!”

    “难道你听不懂人话吗?”

    ……

    心神不宁的阿犬,此时才反应过来。

    “是阿春?”

    公主连忙起身,打开门。

    汎秀也支起身子跟上去。

    走廊之上,一个与阿犬年岁相当的少女抡起袖口叉着腰挡在门前,服饰和式,都是娴熟室女的打扮,但言行神色,却只能蛮横得很。

    而刚才说话的男子……佐佐成政?难怪声音那么耳熟了……

    少女听闻了开门的声音,先回头向汎秀见礼,随后走上前,搂住公主的左臂。

    “这个家伙太讨厌啦!人家都说了不让他进去打扰公主和平手大人……”这样的动作,应该不是侍女,倒像是闺中密友的身份。公主脸色微红,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望了汎秀一眼。

    成政眼神逐一扫过诸人,最后在汎秀和安全身上游移,似笑非笑。

    “咳咳……”汎秀迫不得已地咳嗽几声,随即向成政鞠了一躬:

    “内藏助别来无恙?”

    佐佐成政一笑,亦躬身回礼。

    “无端叨扰,尚请恕罪。”

    那个叫做阿春的少女这才“噢”了一声:“原来你们认识啊。”

    “在下佐佐内藏助成政。”成政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是冒充的呢……就算是我的错,你也不用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吧?虚伪的人最讨厌了!”阿春方才温言说了两三句话,却突然又变成剽悍的样子。

    成政依然是面带微笑,但汎秀却已从他眼中看出不对来。

    “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古人诚不我欺。”成政嘴里突然飘出一句汉文来。

    (注: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论语·阳货篇第十七》)

    普通的武家女子,一般不会懂什么汉文,更不会知道论语的典故,但是今日遇上的,可不是普通的人家啊……

    “世上除了女子,剩下大半都是小人!”阿春立即顶了回去。

    “阿春!”公主心急之下,连忙把她往回拉。

    “那……平手大人自然不算在内。”阿春自以为是的加了一句。

    …………

    成政微诧,侧瞟了汎秀一眼,后者只作未闻。

    阿犬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着汎秀和成政欠身:

    “二位大人,告辞了!”

    言毕,拉住阿春的胳膊,转身地逃了出去。

    成政轻舒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刚才从殿下那里过来,顺便带过来三个消息。”

    “噢?”

    “第一个消息,殿下决定要在明年开春的时候举办茶会,负责筹备的是村井大人。”

    “茶会?在我印象中,本家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活动吧?”

    “的确。上次尾张的茶会,还是山科言继卿代天巡幸的时候举办的,当时负责筹备的正是监物殿。”

    “原来如此……这倒的确是本家的盛事,不过似乎与我关系不大吧?”

    “殿下特地派人延请了京都的茶人与连歌师,这在尾张是极难见到的啊!”佐佐有些惊讶地盯着汎秀。

    “那届时一定要请教了。”汎秀顺着对方的意思随口说了一句。虽然出身可谓书香门第,但对于这些风雅之事的仰慕,汎秀却比成政差了许多。

    “另外,这次合战的封赏,也都安排清楚了。”

    “是冲村的四十町吗?与其说是战功的赏赐,倒不如说是殿下削弱林佐渡的手段。”

    “这四十町的土地,总计过二百贯,你就没有一点兴奋吗?”

    “区区二百贯而已,将来我可是要知行万贯的!”实在是难有什么兴奋的感觉,于是干脆胡吹了一句。

    “好一个知行万贯……那么,相对于万贯知行而言,你欠下的一百三十贯文,也是不值一提了?”

    “……这是第三个消息?”

    “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虽然有了新的封赏,但今天的秋收也已经结束,暂时恐怕是无力支付借款了。”

    “那一百三十贯……债主究竟有多少人呢?”

    “一共是二十七个!反正已经拖上一年的时间,再拖一年,也无所谓了。”

    汎秀沉默了一会儿。

    “真是抱歉……”

    “第三个消息,是我在路上遇到了你那两个家臣,就是服部兄弟,他们也是很担心你的伤势的,不过进不来清州城的后院——话说这次多了两百贯的知行,家臣的俸禄,也应该有所增加了?”

    “这是自然的。”

    …………

    接下来的时日,依然是继续的休养,犬公主每三日会来一次,宁宁依然每天尽心煎制汤药,出门的时候偶尔会遇上归蝶夫人。

    前后一共休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痊愈之后,方才告辞搬了出去。村井贞胜也正式将冲村四十町的安堵状交给汎秀。说起增田仁右卫门,村井则答道:“如果他还能忙上一点忙的话,就继续留下来吧!”

    汎秀道谢。

    此时已进了冬日,领内也是相安无事,暂时是什么也不能做的。

    转眼到了春节,信长治下的第一次茶会,于此召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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