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盗的传说
日,晴,无风,纵然离着琵琶湖不远,也已经十分舆只。个时候出来办事,绝不是什么享受。京都各个街道上,张贴布告的足轻们,都是汗流浃背。
经过了一些改革之后,坐拥尾美两国的织田家,其军势中农兵的比例远比其他大名家要低,不过仍然占了五成以上,必须赶回领地而秋收,只留下少数人处理杂务。
这些负责宣传的足轻全部是平手钒秀的手下。本来信长更属意让行事稳健的佐久间信盛镇守山城国,然而后者在上洛之战受伤,所以个置落在别人头上。平手本部的一千人加上临时划分过来的两千人,总计三千军势镇守于京都南面。同时要防止三好与六角的逆袭。
“足利左马头大人,已经继承了将军的位置,今后这一带就会太平下来了”京都的居民文化素质相对较高,街头巷尾总能找出一两个识字的人出来。
“咦?两个月之前不是足利左马头继承了将军吗?怎么如今又来了一遍呢?”有无知妇女提出疑问。
“这咋,你就不懂了!那个足利左马头是三好家拥立的,如今这个是织田家拥立的,是两个不同的将军。”方才读出布告的男子得意地卖弄着自己的知识。
“听起来差不多啊,反正都不是什么好,”
“你们给我小声点儿!”人群中的老者低喝了一声,“如今是织田家的老爷当权小心随意说话会被抓起来!”
“噢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我们织田家对京都领民是秋毫无犯的!”带队的足轻组头连忙高声解释到,“凡是侵占了居民财物的。只要上报过来,必然加以严惩,并且双倍偿还。
“吃霸王餐也算吗?”
“当然。”
“要是有武士杀人或者**呢?”
“那就毫不留情处以死刑。”
“是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
“武士打骂我们也会处罚吗?”“拜”
“难以置信啊
“请务必相信!”
让尾张的武士出去打仗倒还行,说服百姓实非所长。翻来覆去也就是这几句话了,急得额头出汗仍然收效甚微。
“我相信织田家的老爷!”交谈几句后,人群中突然想起这样的声音,“我是尾州过来的生意人,织田家不仅好几年没加税,还收拾了欺负我们的地侍和恶商,真是好人!”
“是啊是啊,我们要有好日子过了”另一人在旁边帮腔到。“你看别的大名打来打去,先就是向我们百姓抢劫,织田家的老爷们都已经来京一个月,还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呢。”
“说的也是
“有道理。”
这番话令心怀疑虑的町民们也渐渐平和下来。
“对对对!”带队的组头连忙趁机开口,“听说京都这里有大盗出没,如果你们及时报信的话,一定铲除这群盗贼!”
这话反而令百姓们沉默了。
“明有什么盗贼啊
“没听所过呢。”
“是啊是啊。”
俱是矢口否认。
这时候平手钒秀正在山崎一带驻军,同村井贞胜及搞直政等人商议余留下来的政事。
“多亏了平手本人想出来的办法,否则还真难完成主公的吩咐。”搞直政对钒秀道谢。
“这实在称不上什么妙计。”钒秀反倒是摇了摇头,“关键还是您在治安上的功劳,那些町民迟早会觉织田家与别的大名不同。我不过是派了
“不过想要百姓们安定下来,恐怕还需要多派些兵在街町上巡守,另外蓄养着僧兵的大小寺社也未必肯遵守禁令,我看分出一千人来维持如何呢?”村井贞胜自恃身份不低于平手,相互又是熟人,于是直截了当地开口要求。
“这样的话平手大人手下就只剩下两千人了啊,如果三好或者六角卷土重来”搞直政出身母衣众不是单纯奉行,考虑问题比村井更要复杂一点当然也可能是不愿示弱,“京都有我手下的三百人就足够
“那我就折中分出五百人来吧钒秀下了决定,“附近四面都是可以呼叫援军的方向,三好和六角暂时不足为虑
“也好
三人草草商谈了一番。各自处理政务去,而钒秀网一出门,就碰上来回报的人。
“殿下!”加藤教明躬身道。“方才抓住了两个营救盗贼的同党。”
盗贼?钒秀回忆了片刻。才记起上泉等人捕捉的那个家伙,看似猥琐却是个硬汉,始终不肯招认出什么东西来。
“果然是盗贼团伙啊。微微领,“那么有什么收获吗?”
“都是一样不肯招认。”
“叫你们到町民中去调查的结果呢?”
“百姓都不肯帮我们啊!”浅野长吉抱怨道,“就算是悬赏也没几个人来提供情报
“看来这群盗贼是颇得人心啊!”
说这话的时候,钒秀抬眼看着对面的人。
“上野助沼田估光,这个是怎么回事,你在京都一带有听说过吗?”
“据说有群侠盗,每次碍手后,只留下少量钱财维持生计,把八成以上施舍给百姓,所以很得人心不过怎么看都很难相信是事实啊!”
沼田佑光皱着眉摇摇头。显得十分苦恼。
钒秀却吩咐到:“所谓空穴来风,积句来巢,有什么传言,都说来听听吧
“是
要说京都这里,民间风头最盛的,应该是大盗石”五右卫门和幻术师果心居士二个名号,传言前者可以飞檐走壁,后者则是穿墙遁地,不过依在下看,前者该是无中生有的人物,而后者也只是奈良的普通修行僧人,举止遭到夸大而已。”沼田佑光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石川五右卫门,还有果心居士。这个名字倒是在文艺作品中屡屡出现。但是具体事迹却全然不详。
钒秀思索了一会儿,把中村一氏父子两人叫了过来。
“这个名字你们听说过吗?”
“回禀殿下,如果真的存在石川五右卫门这个人,那么他多半就是伊贺著名的拔忍真田八郎。不过真伪不辨出身甲贺的中村一成,果然不愧是老资格的忍者。
“真田八郎?他干过什么?。对于这些黑暗中的势力,平手钒秀身为武士自然不怎么了解。“此人原本师从伊贺三大并领之一百地丹波,不过后来与百地的侧室有染而被追杀,孰料真田八郎的忍术已经青出于蓝,还拉拢了二十名忍者一同叛变,反而令伊贺无力追剿。”
越来越悬子了啊!
钒秀摇了摇头:
“此事暂且先放下吧,为了这种不属实的消息派出太多人手未免不值
“正在关押的那个家伙该如何处置呢?”
“再等一个月吧,若是引不出来同党。就杀掉罢了。”
第九章 杂贺党
,腼城,亦称”天圭山串寺城”或,鸟取尾山城”。地狐国西部,邻摄津国境,建筑在高度大约有一百五十间劲航的天王山麓,山下是通往西国的山阳道,东侧则是木津”桂川、宇治川三条航道的合流之所。因的此地成为京都南边屈一指的战略要地,是拱卫朝廷和幕府的门户,亦是关联到山城国乃至整个近畿的经济和军事命脉的交通枢纽。
城中心的本丸很狭方圆只有二十间约左右,北方是悬崖,东西南三面都建着宽阔的曲轮,四周则是由接台、掘沟和土堤连接围成一圈,可以随时相互支援。总体来看规模虽然不大,但防御能力相当不错。
近年来近畿战火纷飞,山崎城自然也不会幸免。不过在织田上洛的途中,这一带地域被三好家主动放弃,并未经历过战事,保持着相对完善的城防,于是平手钒秀带着一千五百人驻扎到此地,而后分别派出五百人,进入两侧的要冲,淀古城和慎岛城。形成持角之势,做出防备三好家从西南方向逆袭的姿态。
百年前室町幕府兴盛的时候,山崎地区也因为交通便利而获得相当高度的开,成为不下于京都町的商业中心。但随着幕府衰微,山城国遭到各方有力大名的凯觎,屡屡陷入到战乱当中,山崎城附近的商业活动也渐渐停滞乃至消亡了。
这固然给运输军粮带来一定程度麻烦,但从积极的方面讲,町市的衰退降低了警戒的难度,不用担心地方的忍者伪装成行商或者酒客混进来。就如同是游戏当中,酒屋和土仓一类的设施能够带来税收却会损害治安一样的道理。入夜之后,更是只剩下水流和秋虫的声音,各处城门的矢仓都点起了火把,一切黑暗中的存在都无所遁形。普通的士兵们,这时只需回到城里安眠即可。而本丸的御馆里,却还亮着灯。
长宽各三间的九宫屋,墙壁上的画卷还来不及收走,原本是城主接待贵客的地方,但现在却成为临时会议室。平手钒秀并不喜欢在严肃气氛下高效解决问题,相反却经常在不经意的时候把任务传达下去。这么做会使得家臣们失去紧迫感。但更有助于营造主君高深莫测的形象
“主公,在下还有一言。”报告完了例行的军事,河田长亲却依然没告辞。
“九郎有何要事呢?依旧是一副闲适安然的样子。
“是关于此城的防御。”
“如何?”
“固然有坚城可以依凭,但是身在异国,不熟悉地理,完全没办法掌握敌方的情报,还是太过于被动了,若是地方绕过此城而进击别处,我们就成了孤军了
虽然所述的是尚未生的事情,河田长亲却显得忧心仲仲。
“在下也赞成河田殿的看法。”担任奉行众的松井友闲难得提出看法,“我军如今的粮食全靠坐镇京都的村井大人周济,万一被切断这条路线,后果不堪设想。”
“情报问题的确是相当重要。”平手钒秀轻轻点了点头,却没表示态度。而是反冉到:“那么,你们有什么提议呢?”
“依我看该动员山城、摄津两国豪族。既然他们甘心称臣,总不可能不付出一点真东西来吧!,小河田长亲解释道,“倘若以出兵的名义让他们派人进城,就等于掌握住了人质,这些地头蛇就不得不帮助我方。”
“此举恐怕太过强硬了。”钒秀摇头表示不赞同,“本地豪族们才刚刚从三好六角这些势力伞下归附过来,要让他们立即帮助本家作战,并不现实
“殿下请容我细禀”。河田长亲补充说。“虽然不指望那些人奋战,但是通过这个渠道却能够探听到畿内的动向,以免在措手不及。”着,“我已经有了安排了
“噢,原来您早有高见,那倒是属下冒昧了。”河田长亲闻言毫无尴尬之色,反倒是躬了躬身,而后放心安坐下去。松井友闲倒是若有所思状。不过也未见丝毫疑色。
经过长时间的熏陶,这些家臣已经习惯了平手钒秀的奇思妙想。
钒秀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越气定神闲,说到:“三好要从四国调集大军,再渡海逆袭京都,势必要从附近商那里调用物资。另外一。
“殿下!”
浅野长吉在门外高声喊道:“本多大人已经回来了,正在西之丸等候。”
为何要选在半夜进来?钒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问到:“有客人与他一起吗?”
“的确是有个浪人一起”。
“那么先叫他过来”钒秀沉声吩咐,旋即又摇摇头,“不。我亲自去西之丸更好
“在下纪伊国铃木义兼,见过平手监物大人。
看上去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人,身穿着灰布的吴服,腰间的刀鞘更是暗淡疟光,这样的武士。一眼望去便予人普通浪人的印象。
然而这个姓氏,却令平手钒秀有些意外。
“那么杂贺党的领,铃木佐大夫,与阁下如何称呼呢?”
“正是家父。”
根据外界的了解,铃木佐大夫的几个子嗣当中公认的继承人是铃木重兼。而武勇最优的是铃木重秀,这个义兼,似乎是从未听说过的人物。但对方应该不会在这种环节作假。况且本多正信也不是那么容易欺骗的人。
“那么你既然站在此处。就足以说明杂贺党的态度了”
意料之外的顺利,反倒让人心生警觉。
“不不不,监物大人误会了
“噢?”
“我乃是庶出,又不善文武之道,是个没用的儿子罢了,只能与您谈些小事,没有决定大局的权力。”
这副略显嚣张的面容却并在平手钒秀意料当中。站在一旁的本多正信倒有些尴尬,任务虽然是完成了但并不够圆满,与他原本的预期尚有差距。
“如何才算是小事呢?接着问。
“若您只是雇佣我们打一场合战,这点事情在下倒还能拍板如果您嫌我们杂贺党实力不够,我还能帮您联系上根来众。但要更进一步的话”
铃木义兼的言下之意,是表示无意加入织田家帐下,而只愿做些浅层次的合作。
“看来你们杂贺党,并没有扬名天下的打算啊。或者是弥八郎本多正信没说清楚呢?,小*平手钒秀和本多正信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于是以名利为诱饵试探。不过看来是失败了。
“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强如今川大内。转眼前即灰飞烟灭,贵如故左府足利义辉,亦不免于宵小之手小我杂贺不过只有数百男丁而已,岂敢谈什么扬名天下呢?只求在纪伊一国自保罢了。那位本多大人。虽然口若悬河,但我等却不敢答应。”
平手钒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面前这人虽然自称无能,但条理明晰。不卑不亢,可谓是颇有气度。
“在下无能,有负主耸所托
本多正信只得伏身一拜,自揽责任。
“这不是你的问题。”钒秀摇了摇头,“若非你是一向宗信徒。恐怕铃木家根本不会理会本家。”
纪伊国内,净土真宗的寺社林立,国人豪族大多信仰一向宗,钒秀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派本多正信去联系。
“大人言重了。”铃木义兼说到,“我们杂贺党并非对织田家无礼。只是实在不敢轻易涉足天下武家的争斗。”
“那你们往日协助河内富山氏讨伐三好,又是为何呢?”
“这是因为三好家冒犯了佛祖。”铃木胡诌了句空话,又道:“若是有武家如您一样礼佛荐法,我等自然不会有丝毫异心。”
“礼佛崇法?”钒秀哑然失笑,“这四个字鄙人愧不敢当
“天下大名皆以一向宗信徒为洪水猛兽,您恐怕是少有的意外。”
先明言无意归附,接着又摆出不愿结仇的态度,这个杂贺党,难道自以为与织田家地位对等的势力吗?还真是狂妄啊。
不过眼下织田还未在近畿站稳脚跟,钒秀也没什么底气,只能先岔开话题了。
“你们都与三好是老对手,想必也不用我细说了吧
“是。若是三好家在近畿登岸。我方会先派人拖出他们的大军。而后立即来通知您。”
杂贺党,根来众都不是简单的国人,而是擅长铁炮和忍术的团伙,能力不可小觑。铃木头兼这个承诺。并不是大话。“那么价格方面
“家父的意思是,免费为平手大人效劳一次。”
“噢?。
“织田家毕竟风头正盛,我们也乐于扯上关系,再加上您又是一向宗的朋友。这便算是我们献上的礼数吧。”
“那还真是多谢了。”
“岂敢。既然达成所愿,在下也好回去复命
“这就要回去了吗?”
“杂贺党惯于在暗中行动,一向是赶夜路的。”
“弥兵卫浅野长吉。替我送客。”
“是”
自铃木义兼出门之后,钒秀还意犹未尽地摇了摇纸扇,看不出是喜是怒。
“殿下”。本多正信欲言又止。
“你怎么看?”
“前倨而后恭,所谋不不可轻信
还是低估他们了。钒秀心里这么想着,却只是挥了挥手,吩咐道:“那也无妨,我本来就只是想看看这些势力的态度而已,并不指望他们来帮助击败乒好家
第十章 刺客(上)
二同屈身目送平弄语秀离去。而后起田长永甘青川思。本多正信微微皱眉,浅野长吉留在这两人身侧,只觉得气氛极为压抑,连忙找了个由头抽身离去。
余下二人皆是静坐,默然不语。
接着河田长亲感慨说:“看来我家虽然成功占据京都,但还不是夫下人心中的王师。”
“河田大人所言甚是。”本多正信应声道,“幕府衰微已久,声威不足慑人。上洛而来,究竟是织田借助足利的名分,还是足利借助织田的实力呢?”
“不错不错。当年三好占领近畿,所依仗的也不是什么名分。”
“然而三好家花了十数年还未能完全压制河内、大和数国,织田恐怕没有如此的耐心吧。”
“这个就只能看我辈的努力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不过这番话,可不要传到沼田大人耳中,他可是幕府的忠臣啊!”河田长亲突然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噢?听上去像是在说“对幕府忠心的只有沼田一人”那么其他人都是乱臣贼子吗?”本多正信拣出对方话中不当之处。
“唔本多弥八辞锋之利,果然名不虚传。”河田苦笑着摇摇头。敷衍了过去。继而反问,“您口口声声称着“织田家”仿佛置身事外,难道并未把自己视作其中一员么?”
“您自以为是属于织田家的么?”
本多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河田做出诧异的表情,但却不经意间悄然环视左右。
“河田大人,你似乎并不是尾张人。”
“啊,没错,在下是近江出身。”
“在织田家的谱系当中,没听说过有河田家的亲属呢。”
“的确如此。”
“织田弹正信长大概也对您毫无重视的意思。”
“虽然有些无礼,但所言无差。”河田摇了摇头,侧应答说:“然而这三个条件,本多殿也是一样的吧!”
“在下与您的处境是一致的啊。”本多正信接着解释说,“在下只不过是受到了平手监物殿下的招募,而并不是在织田弹正麾下任职。倘若没有平手殿下,那织田的荣光皆与余无关了。”
“或许这么说也没什么差错。”
“反过来讲,即使日后织田家失势,只要平手殿下还保持着实力的话”
“啊哈哈,”您的玩笑还真是有趣呢!”
河田哑然失笑,把这一段遮掩过去。
“河田大人”
“夜已经很深了。在下困倦已极,就先告辞了。”
“这,”
受到搪塞的本多正信,在河田走后,却露出几分喜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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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手泛秀返回本丸之后,又看了些卷宗和书信,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子时,按照往日的作息已该入眠。不过身在新入的空城之中,颇有些不适。城中的御馆比起军帐要安全得多,不过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侍女和下人,这让生活日渐奢靡的城主一时觉得不习惯。
贪恋物欲之辈未必不能成就事业,但易受外物左右的人却不会是合格的统帅。泛秀如此提醒自己,于是取出随行的几册书籍。以图定下心来。
在这个下克上的时代,声威赫赫的大名时刻可能会丧生在无名之辈手中,出身卑贱的底层人士也有着出人头地的机会,王纲解扭,礼崩乐坏。武士们沉浸于和歌与茶道当中。正是为了在阴谋诡计和刀光剑影之外,找到一方净土。清心寡欲的文人同时又是沾满鲜血的军阀,这种现象是相当普遍的。
“殿下,你还在,”
门外响起低声的叫唤。
在城里唯一的女性是姬武士井伊直虎。
“是次郎?何事?”无论多少次,这么称呼一个女人总是难以习惯的。
“啊,请恕在下冒犯,我还以为是您忘了熄灯。”
泛秀起身顺手推开了门,四目相时,姬武士连忙把头低下去。
“甲胄在身,请恕在下
“单纯是为了看看有没有熄灯么?节省灯油的确也是好的习惯。”泛秀微微点点头,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更像是在开玩笑。
“殿下,已经到了秋季。接连好几天都没下雨。”姬武士低下头,十分认真地解释说。
“那的确是该防火。”泛秀这才正色。远离第一线之后,许多细节的东西就没有太注意了。
“是,在下告退。”
姬武士仿佛是有些恐惧,不愿在此处停留。
“嗯,且慢。”泛秀突然想起了什么,“今夜又是由你负责值守么?我记得昨天就是你吧!”
“因为应该负责的人缺席了。”
“是谁?”
“本多三弥左大人。”
本多正重?这个看似老实的家伙也会玩忽职守么?
泛秀脸色有些阴沉了。
“那个家伙去哪儿了?”
“他醉倒在了屋子里。”
谈到这件事,井伊就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这幅一五一十回报的姿态,像是故意过来揭。不过泛秀倒是能了解到,她的确是与其他的武士没什么交情。
平手泛秀并不是那种极端重视法度的人。不过此时也不免有些光火。军营中饮酒,这是违反了最基本的戒令。
“喝醉了吗?这种事情就给我把浅野弥兵卫那小子找过来!”
要说有家臣偷偷运酒进来,那么一向行止最没规矩的人绝对是嫌疑最大的。
“是。”
少顷,浅野长吉被抓到现场,还是一副睡眼蓬松的样子。
难道是被直接从床铺里揪出来的?不过看这个姬武士私底下的羞赧情状,并不像是那种无视男女之别的人啊。
“殿下”浅野懒洋洋地施了个礼。从宁宁那层关系看他也算是亲族,时而在礼节上稍有疏忽也就没有被人放在心上。
“本多三弥左,今天你见到了吗?”
泛秀意甚闲暇,未作厉色,不过说出来的话却令浅野顿时惊醒过来。
“那还有什么别的可说的吗?”“此事似乎并不能怪罪他,”
“为什么呢?”
“因为听说是,庆次大人麾下的可儿才藏,强拉着本多三弥左
“听说?”
“是在下亲眼所见,没想到三弥左那副样子,酒量却不怎么样个所以轻易被灌倒。”
可儿才藏,居然又牵扯到了这个家伙。果然是个问题少年。或者说庆次召集的那一批“精锐”都是类似的货色。对普通的足轻强调军纪就够了,可是那群奇形怪状的家伙们”,相当难处理。
“附近都找不到商家,他们哪里来的酒?”
“似乎是前两天有从奈良运送清酒去京都的行商队经过,然后有人从那里买过来一些。”
“又是,似乎。?”
“这个我是当真没见到。”
“是谁干的?莫非又是庆次他们那批人吗?”
“呃,您真是高明
“荒谬!如果这是敌方假扮的如何?”
“这个,已经检验过,酒里面是没有毒的”
根本不只是这个问题!
泛秀自然懒得跟他解释,只是斥道:“明天午时之前,把所有的酒水都给我收缴过来。”
“是,是……那么
“下去吧!”
“多谢殿下。”
接着是井伊女士。
“唔,今夜也算是辛苦了,那么你可以先去休息,守卫的工作交给别人也是一样。”
“殿下,”
“还有别的事吗?”
“不,没有了。”
“嗯。”
泛秀在想着是否专门设立监军目付队的事情,一时无暇他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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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伊轻声从本丸里走出来,踏进房里,点上灯,却无端觉得身心俱疲。脚步越来越沉。
莫非当真是太累了吗?
正如此想着,突然有一柄小刀从背后伸出来,横在她脖颈上。紧接着口鼻被布卷捂住。
直刃无曲,是忍者使用的忍刀,再加之涂着黑涤,不会反光,来者脚步又轻,一时居然没得察觉过来。
井伊下意识想要拔刀或者呼叫,却觉浑身无力,根本动弹不得,甚至想要说话都很困难。
“真是冒犯呢,武士姐姐。”从身后传来的,居然是清脆的少女嗓音,“这可是名贵的麻*醉药噢,您还是不要挣扎的好。”
“你是
“当然是女盗贼啦!”
声音的主人让井伊平躺在地板上,接着自己毫无仪态地仰坐在地板上。膝盖弯在身前,双手后撑。这种姿势学名叫做箕踞,在稍有教养的武家门第是绝对看不见的。
娇小玲珑的少女,一袭黑衣,头束在后面绑成马尾,正是想象中女忍者的应有的样子。
“杀了我吧,我绝不会带着你进入本丸的。”这个少女理所当然被当做是敌方派过来袭击平手泛秀的刺客,井伊虽然虚弱,但出言却十分坚定。
“喂喂,人家不是来刺杀的,只是送信而已噢!”
“我会信吗?”
“真的只是想见见你们家平手大人,那么英俊的人,我怎么舍得杀呢?”
“不相信吗?那可真是让我困扰啊!”少女故作幽怨状,神色却毫不慌乱,反而是伸手去解对方的衣带。
“你
“反正都是女人了,被看到也所谓吧。”
轻轻拉开衣带,简陋的男式吴服下面却是用金属扣相连的白色丝绸内衣,在昏暗的灯光下面,显出异样的妖艳。接着依次解下白带和底绔,连内衬也没有留下。久经锻炼的肌肤呈现出健康的轮赣,胸口因为不安而上下起伏,往日被遮掩在宽大武士服内的曲线此时显露无,疑。
“姐姐大人。还真让我嫉妒呢!”少女下意识地低下头,对着两座平缓的小丘叹了口气,随即恶作剧般的伏身下去,轻轻咬住那颗鲜红的樱桃。
“你绝对会被现的”井伊咬牙切齿地盯着身上的忍者全然不像普通女子那样惊惶。
“喂喂,别这么吓唬人家嘛,我可是真心羡慕姐姐你呢,你们家的平手大人一定也很喜欢吧!”
“你,”太失礼了。”
自幼受到武家教育,被当做男人培养的女子,就算骂人也找不到什么脏字,配合上这幅有气无力的样子,反的更像是娇嗔。
“武士姐姐撒娇的样子也很让人心动嘛”女忍者毫不以为意地嬉笑着,伸出左手抚着井伊的脸,右手却缓缓向下伸过去,“其实有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男人也一样可以。”
“唔
“对吧?”
“你
“请晕倒过去吧,姐姐。”
女忍者伏身,吻住了姬武士的双唇,趁着对方意识恍惚,从口中送入一枚药丸。
后者瞬冉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还真是像呢,姐姐。”
少女轻轻一叹,起身捡起了方才脱下的衣物。
“真是抱歉,这是对身体害处最小的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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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井伊大人,您现在要进门吗?”本丸门口的侍卫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姬武士。
“嗯。”姬武士的声音沙哑低沉却不容置疑,“城里混进了奸细,必须马上报告主公。”
“这个。但是殿下的吩咐是不许任何人进去。”
“那就先请通报。”
“现在这个时间,打扰殿下的话,”
“咳咳”左边的另一个侍卫连忙出声打断他没眼色的同僚,“如果是井伊大人的话,那么应该是没问题的。”
右边那人连收到好几个眼色,却也不以为意。
“可是也没听说过,”
“难道殿下什么事情都要向你说吗?”
“被…可是
两名侍卫之间,反到起了争执,却没有让开门的意思。
“救火!”
这个时候,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是来自存放粮食的南之丸那里。
侍卫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却只见到迅向上冲起的光亮。
“这个,”
“有敌方忍者破坏”必须马上见到主公!”姬武士一跃而起,斩钉截铁推开两人。冲进了本丸之中。
比:咳咳,很久没更新了,真是抱歉。
第十一章 刺客(中)
一崎城的本丸十分狭窄。序着灯的地方只有外,不用孵吼比知道城主所在地。屋敷四角上还各站着一队侍卫,由几个持着弓箭和长枪的足轻组成。不过到了这个时间,大多数都聚在走廊或坐或仰消极怠工,仅有两三个清醒站着的人多半还是在闲聊。
初秋时节,酷暑刚刚退去,躺在小山顶上,的确是惬意的事情。
按正常的逻辑来讲,城主和主管侍卫的武士不可能看不到这些,不过这些天以来却从没有人来管束过。
“殿下的房子还亮着灯呢,都这么晚了,不知在忙些什么呢?也没见到屋子里有侍女,”
“这你就不懂了,上洛之后耸然会多了很多事情。”
“噢,那你知道是什么半么?”
“虽然我是不清楚这不是废话么,殿下在忙什么哪是我能猜测得了的。”
“原来只是说大话而已
“什么叫大话,这几个月京里的人对我们都是刮目相看,难道你没现吗?”
说话的弓足轻挺直腰杆,显出与有荣焉的样子。
“这倒是没错,以前那些家伙都笑话我们尾张人口音奇怪,不过现在听到”嘿嘿,宿屋的老板都吓得不敢收钱呢!话说京里的女人还真是”。
举着枪的黑瘦中年咧嘴一笑,伸着舌头做回味状,表情极为猥琐。
“喂喂,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吃霸王餐的话,不仅要关进牢里,罚款双倍,还要挨鞭子呢!那个叫什么,京都所司代的衙门,已经抓了好几百人了啊,”
弓足轻显出幸灾乐祸的样子。
“啊哈哈”开开玩笑罢了,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情”
黑瘦中年强作讪笑,企图揭过这番话。
“真的集,”
“当然”
“我说你们两个能有点出息吗?”一个躺在地板上假寐的年轻人懒洋洋地出声嘲笑他们,“不如好好想想,有多少年俸禄都没能上涨过了!”
“我们这些守大门的能有什么战功?”
“功劳都是用命换的,像现在这样没什么危险还能每年有钱和米,不是很不错吧?。
“是啊是啊,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让儿子继承我的位置
“这个我已经找过浅野大人了,他已经答应照顾我家那小子了。”
“那倒真是不错,浅野大人很好说话呢!”
“说你们两个没出息还真是没错了,”
年轻人愈鄙夷。“你不是一样躺在这里偷懒吗?”
“我是在思考出人头地的方式罢了!如果让我抓到一个刺客,那算不算是一件大功劳呢?说不定殿下就会给我一两百石的俸禄,提拔我当个足轻组头,”
“嗤”就凭你那点功夫连我都干不过!”黑瘦中年肆意出言讥讽,“我们好歹还上过几回战场。可是你呢?连鸡都没杀过吧?”
“不过我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凡是见过一次的人,不荐以后化妆成和尚还是商人,我都能一眼看破。”
“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用吧?难道敌人还会派你认识的人来当刺客吗?。
“这个么,如果让我见过刺客一面的,追捕工作就可以放心交给我了
“怎么都觉得是你痴心妄想而已。”
“你才是,”再,这不是井伊大人么”。
方才还仰卧在地上的年轻人突然一跃而起,挺直腰工刊着老讨来的女武十躬身施对方只是微微点头小砾7…口光扫过众人,径直向亮着灯的地方走去。
“没见到外面失火吗?我要立即见殿下。”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不过听上去只是略有些疲劳罢了。
“居然失火了”可是殿下的吩咐”。自称过目不忘的年轻人,做出领头的样子答话。
“你们继续守在这黑。
“啊,是是
几个侍卫只是担心会受到责骂,岂敢阻拦,纷纷谄笑着,躬下身子送女武士进门。当真是武风不备啊。化装成姬武士的女忍者如此想着,看来所得的情报不虚,这个叫做平手的人,只是长于智略而短于治兵的。
接着沉默地穿过走廊,推开门,进入御馆当中。
平手钒秀住的这间屋子方圆大约是十间,门在南侧而主卧室在西,从玄关进去,要穿过两条走廊和大厅。虽然亮着灯火,但出于习惯,卫兵们未经召唤不会轻易进出城主的居住地,城里也没有侍女和仆人,故而一路空旷。
木地板虽然是多年前所铺设,十分陈旧。但却也还结实,只是踩上去的时候难免出一点声音。不过这个女人缓步走过去,却几乎没什么动静。甚至连身形都没怎么晃动。
对于自幼修习忍术的人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情。在高低不平的屋檐,杂草丛生的林间,崎岖弯曲的山地,或者颠簸的甲板上驰行如履平地,并且要尽量不出声音,这都是加以练就可以做到的。
比起另外一些高阶的本领一比如蜷缩起自己的身体,钻进丝毫不宽敞的酒桶里,这种技巧不值一提。
如果那个酒桶太小的话,正常男子无论忍术高明到何种程度都是无法胜任的,唯有身材玲珑的女忍者才可能完成这种任务。
只是顺利完成任务之后,这个女子的自信却稍稍有些过头,于是准备做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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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对劲啊”守门的年轻人怔怔地望着门口,脸色有些犹疑,“这个是井伊大人么?可是”你们没现有什么不同吗?”
“喂,盯着这位大人看太失礼了吧,而且她还是殿下的”
“你们真的没看出什么异常?。
“异常”难道,你想说这个是忍者假装的?”身旁的黑瘦同僚嘲笑着这个小伙子,“不是过目不忘吗?那么赶紧去报告哇,如果立功升迁的话,以后我就靠你罩了,”
年轻人脸色顿时通红。他虽然有些机灵,但却没这种魄力。
“你才见过井伊大人几次?万一弄错的话,会被砍掉吧?”终于有个稍微厚道的家伙替他
“还不是说说而已,,
“唉,毕竟是小孩子
一阵讥讽声响来,那年轻人脸色骤变,握拳击在立柱上:“拼了!”
接着他突然大声吼叫:“那个井伊大人是忍者假扮的,快捉住她”。
“你这小子要把我们都害死吗?”旁边有人抱怨。
不过到这份上,不可能视而不见了。
女武士的身影微微一震,接着飞冲入馆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柑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十二章 刺客(下)
在忍者的世界里,有着所谓上忍,中忍,下忍的称呼,不过划分这一切的不是忍术技艺而是在组织中的地位。下忍即是最前线的工作者,擅长攀岩、潜伏、变装的技巧,中忍属于战术层面的队长,一般负责整体行动的策划指挥,而上忍多半是坐镇本部的家族首脑,关注周边的政治格局,决定势力的外交态度。
就如同武士中有足轻大将,侍大将,家老之类的阶级一样,上下之间并无绝对的界限,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完全可能因为出身豪强世家而被尊为上忍,同样也可能在家业没落之后需要亲手上阵,而降格为下忍阶级。
“看来并不是以战斗力来划分啊,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广泛的考核内容呢……”
平手汎秀喃喃自语,脑中闪过“中忍考试”,“影分身”之类的东西。
上洛之路,面对最强大的敌人六角家,织田氏的大军顺利攻破了观音寺城,颇有一战而定天下的气势。但是六角家隐藏在暗处的实力却还远远没有暴露。
百年以来,观音寺城并不是第一次被攻打,每次遭遇困境,六角家的家主都会放弃掉居城,率领亲近力量躲入地形复杂的甲贺郡,利用那里的忍者势力,积攒复兴的力量。
诸大名的上洛联军已经各自返回领国,若六角趁势而起,那么守备京都的平手汎秀将会腹背受敌。但若能离间甚至策反这些忍者势力,那么六角复兴的根基就会被破坏。
正因为此,从甲贺出身的泷孙平次——也就是改名叫做中村一氏的少年,近来颇受重视。作为传统的武士,平手汎秀并不了解忍者世界的规则。
中村父子投奔到尾张已过五年,已经到了获得信任的时间。不过年近四十岁的中村一成老去的很快,开始疾病缠身,到了需要离开前线的地步。在这个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多岁的年代,这也的确是退休的年龄。
“大人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挺直腰杆,侍立在一侧的中村一氏惊讶地抬头望过去,只见平手汎秀靠在墙壁上,目光清明,并不像是喝醉了酒的样子。
会这么想的原因么……任何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都知道吧。
“忍术本来就是在黑暗中传递的东西……”中村一氏接着解释道,“更何况各地的流派传播情况十分复杂,既有甲贺、伊贺这样的传统忍者聚集地,也有透波、风魔这种被大名扶植起来的组织,要在全国设立统一的标准是不可能的吧。”
的确是如此。
平手汎秀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立刻想到一个新的问题。
“那么你们中村家,属于……”
“甲贺泷家倒是毫无疑问地上忍世家,作为分支的中村氏一般被认为是中忍,不过目前……”中村一氏谈到家族没落的窘境,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倒是并没有露出太多感情。
平手汎秀把这个家族理解为权力倾轧的失败者。无论何种制度何种环境,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缺乏政治斗争,东方社会尤其如此。
“甲贺忍者众并不是六角家扶持建立起来的吧……为何一直支持六角家呢?近畿附近的强势大名并不只有这一个。”平手转换了话题,问出最关心的内容。
理论上讲这种类型的忍者们不应该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兵么?
而雇佣兵,似乎并不该具备鲜明的立场。
“这个……”
中村一氏似乎是被问住了。作为中忍世家出身,他的眼界只停留在战术层面上,并不习惯于判断政治局势。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一个长期可靠的联盟往往是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
大名和忍者自然也存在共同的利益可言,只是似乎并不足以延续数十年。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吧。”中村一氏犹豫地回答说,“先人保持下来的习惯……”
习惯了……
平手汎秀下意识地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太过浅薄。纵横捭阖翻云覆雨,对于乱世武家而言,即使延续数代同盟,也随时会因利益冲突而变成仇雠。
不过说到利益冲突……
大名家和忍者众,虽然不存在太大的共同利益,但更不存在冲突。在没必要破弃联盟的情况下,数代人维系起来的纽带,也的确会演化成紧密的关系。
也许正如中村一氏所言,只是习惯了而已。
同行是天生的冤家,迟早会遇到争抢同一个“业务”的时候,而忍者与武士似乎并不属于同一个行业的从业者。
“这样啊……”
平手汎秀低头沉思。这些年来他一直凭着对历史的记忆和一丝运气行动自如,作为一个参谋型人员这样已经足够。但是独当一面的时候,却必须面对细琐事务。
————————————
“有动静”
侍立不语的中村一氏突然低声惊呼,手按着刀柄向门外望去。
而平手汎秀却在片刻之后,才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喊声。
“似乎……是失火了。”中村一氏并没有挪动身子,只是皱着眉,侧首作倾听装,就做出了判断。
平手汎秀也定下神分辨,却依然只是觉得模糊不清。仔细分辨似乎果真是叫人救火的声音,但从音量判断并不严重。
莫非听力也是忍者训练的内容?
眼下是无暇顾及这些的。
“是敌方潜入了吗?”
汎秀下意识地发问。
“恐怕……未必”中村一氏转了个身,朝向平手汎秀微微躬身,但言语却是直截了当的否定,“城内的物资是定期从京都那边运送过来,与其烧毁不如截断路径更简单也更有效率”
对这些具体的忍者战术,中村有着很好的理解,汎秀也觉得言之有理。
“还是跟我一起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响起,随即房门被用力扯开。
如此失礼,是谁这么不懂规矩?
在阶级社会耳濡目染,尊卑之分已然深入心扉,汎秀虽然没有呵斥,却不禁皱眉不悦。一旁中村一氏愣了一会,意识到此刻正该狐假虎威,却见来者身形修长,俨然是女儿身,顿时又咽了回去。倒不是他怜香惜玉,而是不知道姬武士井伊直虎与平手汎秀的关系。其他同僚倒是无妨,但若是无意得罪了殿下的枕边人……
接下来外面传来一声大吼。
“井伊大人是忍者假扮的……”
事态展开有些出人意料,中村一氏没来得及反应,只见那黑衣女子突然拔出忍刀,加速向前,直扑平手汎秀而去。
不到二尺的直刃,反射出一道白光,在昏暗的灯烛下分外夺目。
门口到平手的坐席,距离不足二十尺,正常人三步可及,更何况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忍者呢?一袭黑衣,只停顿了一次,轻轻点在地上,顷刻越过房间。
等中村反应过来,已然来不及挡下。何况他方才躬身侍立,本不是容易发力起动的姿势。忍者中的精英倒是能够克服这种问题,但是中村一氏生来也算是小家门户的少爷,忍术修业方面,并不算是顶级的水准。
大部分武士在这个时候,都会选择以血肉之躯挡下进攻。功高莫过救驾,只要没死在这里,就等于是立下了难得的功勋。
只是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然没有了机会。
拔刀扑过去的时候,中村一氏心下已经凉了。
就算事后斩下刺客,平手汎秀也有可能被击杀当场。
……
平手汎秀本是以战功立名,素有勇将之称,刀剑骑射枪棒都下过功夫,但近年来作为独当一面的部将,单独面对敌人的机会越来越少了。甚至于所配的太刀,也渐渐流于浮华,成为精致但很少出鞘的装饰品。
一时之间,连拔刀的动作都没做出。
无论是盘腿坐在席子上,还是双腿折叠跪坐脚跟,都是不利于行动的姿势,但平手汎秀在私下为了放松,却是随意靠在墙面,双腿弯在身前。
虽然没来得及思考,却做出下意识的动作,伸腿把身前的矮桌踢飞。
然后才反应过来,不知是否错觉,身前这刺客,仿佛是有中途收手减速的动作。就类似于后世的足球比赛当中,为了避免领到黄牌,而收腿的动作一样。
如果对方全力刺过来,恐怕连这下意识的反应都未必……
不过来不及细想,那忍刀却是刺穿了木制的桌子,扎进汎秀的脚底。
伤口并不深,但却令这位远近闻名的武将,险些疼得叫出声来。这比上战场的时候,手足受伤难受多了
只是这一瞬,刺客就失去了机会。
中村一氏克制住心头怒火,挥刀逼退女忍者,站在汎秀身前。
然后几个侍卫先后钻了进来,围成一圈。
“殿下,您……”
汎秀强忍着钻心疼痛,挥了挥手,表示无恙。
突入重围中完成刺杀任务,无论成败都不会幸免,行动者往往事前已经服毒,或者把致命毒药藏在嘴中,根本没有审问的可能性。这一点身为武士自然是心知肚明,不用问是否活捉了。
“喂……”那女忍者却丢下了忍刀,悻悻地对着平手汎秀说,“我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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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写了,慢慢找状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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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女忍者的来历
投降?
平手泛秀嘴角轻扬,嗤了一声,随即又觉得有些可笑。孤身闯入敌营的刺客,难道还指望投降后可以免死吗?这实在是过于异想天开了一点。身在乱世飘零,纵然是女子,也不该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任何一个武士,在这种情况下,都绝无可能心慈手软。
方才平手泛秀受伤的一瞬间,中村一氏背后淌满了汗珠。家主当着他的面遭受刺杀,倘若事情传扬出去,足以让任何武士引以为耻,甚至于受到迁怒,被逐出家门,也是情理之中。更严重的是,有此一例,以后还有谁会接受这个家臣呢?心念一动,不免谨小慎微,生怕身后的殿下有什么不满,稍微犹豫了一下,侧首悄悄回望,余光扫及,眼见平手泛秀并无表示,方才定下神来,对着那个女刺客大胆呵斥到:“现在说这个不觉得太晚了吗?说出主使,还可以少受些罪过,留你全尸。”
这些场面话,即使没有做过机密工作也能随口说出来。只是他心怀旁骛,出言的时候并没有多少肃杀之气,全然不似见惯鲜血的资深忍者。
那女忍者虽然身陷重围,听闻此言却不禁露出一丝轻蔑之色:“平手家的武士还真是不中用啊,难怪会被我混进来……”
中村一氏和周遭的足轻自是不忿,只是对方所言乃是事实,当着平手泛秀的面,却也没有胆子反驳。
“还等什么,拿下她”中村一氏话语之中,俨然有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样子。
“嗨”侍卫们齐声应答,五六柄长枪齐出。
“都说了我要投降了……”女忍者娇嗔一声,扔下忍刀,自是不能坐以待毙,身子向后一跃,立在墙角。
“喂,平手……大人。”最后一个字,叫得不情不愿,但终究是举起双手,示意不再反抗,“我可是能帮您……”
“先把你的武器放下。”平手泛秀已经恢复了淡然的表情,盘腿坐在席上,面沉如水,目火如炬,一眼望去,倒也颇具威严。
“忍刀我已经扔下了……”少女作无辜状。
“哼忍者出动,绝不会只带着忍刀而已”为了弥补殿下心中的形象,中村一氏竭力思考自己的忍者知识。
少女先是愕然,继而讪笑一声,轻轻抖了抖右臂。
“别这么认真嘛……看来你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差劲啊……”
随着话音落地,是一串金属敲击之声。十数个小巧的苦无和手里剑落在了地上。
中村一氏却丝毫不敢大意,微微低头,飞速地向地上扫了一眼。
“不止这么些”中村挥着忍刀,指向女忍者的左臂,“看着苦无的式样,是伊贺百地家的传承吧”
“什么伊贺百地家,我不知道”话虽如此,那少女眼中却明显多了几分忌惮。
“京都什么时候轮到伊贺来插手……”纵使离开甲贺郡,中村一氏却依然保持着强烈的归属感,对于分属别营的伊贺自然没什么好感。
这个时候,平手泛秀却插了句话。
“忍者的对话难道这么麻烦?”
声调十分平淡,但中村却知道是殿下不耐烦了,于是不再纠缠,持着刀上前两步。
少女似乎明白他要干什么,露出些许惧色,却终究不敢反抗,伸直了双臂。
中村收刀入鞘,伸出双手捏住对方的肩膀,使出气力,向内一翻。
两声闷响,那少女哼了两声,只见她双臂无力垂下,显然是脱臼了。
接着中村又毫不客气地撕开少女的外衣,从中搜出几个藏在衣襟里的小包袱。
然后就看到那人似乎是受不住吃痛,跪倒在地。少女的身材容貌并非绝佳,只是透过白色亵衣,却明显能感觉到一股鲜艳的青春气息。平手和中村可以视而不见,那几个侍卫却做不到。有少年无妻者,已然对着少女胸前的蓓蕾盯直了眼睛。
如果女忍者还能自如行动的话,这倒是突围的机会,不过看来她已经不具备能力了。
“殿下,已经处理完毕了”中村回身禀报道。
平手泛秀上沙场十余年,死在刀枪下的敌人不下数十,只是从未杀过妇孺,眼见中村的行动,心下难免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不过他也知道,当下绝不该显出怜悯来。
于是硬起心肠,沉声发问:
“是你自己说呢?还是由我提问?”
泛秀这辈子并没有审讯工作的经验,只是经过影视作品濡染,自然知道此刻最不能却的就是气势,于是装模作样地发问,倒也颇有几分样子。
那少女倒是全无隐瞒之意,咬了咬牙,未作沉思,就爽快地作答:
“石川五右卫门这个名字,您一定听说过吧”
石川五右卫门……
“关于这个人物的传言我倒也听了一些,据说他原名真田八郎,是伊贺的精英忍者,与伊贺上忍百地丹波的侧室私通,事发之后就做了拔忍。”
平手泛秀说话的时候,直视着对方的表情,而少女也没有避让的意思。
“既然您都知道那我也不避讳言了石川那个白痴虽然是个可恶的混蛋,不过好歹还讲一点点义气,你们前几天抓住的盗贼就是他的同伙,我是奉命来救人的……”
“噢?这么说来你是他的手下?”
“切……本姑娘只是暂时跟那个混蛋合作而已。”
以平手泛秀的经验判断,面前这位少女并非口不应心的娇嗔,而是确实咬牙切齿的痛恨着石川五右卫门。
既痛恨着,又搅合在一起……泛秀下意识就想到了一些有关男女之情的八卦问题上面。
不过,这与眼前之事何干呢?
“你的来历我知道了,不过我没有看出来绕你一命的道理。”平手泛秀轻轻摇了摇头,话语倒是相当坚决。
“我可以帮你捉住石川五右卫门”
“那个大盗的确很让人烦恼,不过只是疥癣之患而已,你以为我很重视他吗?”平手泛秀摇了摇头,表示对少女的条件并不感兴趣。他心里隐约觉得,对方应该能够开出更好的条件才对。
“……”少女一时答不出话来,平手见之也不多说废话,挥手示意把此人带下去。
“等一等……我能想办法让石川为你效力”
“为我效力?”
平手愕然了片刻。这个消息倒是令他有些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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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依据传言来判断,石川五右卫门是个胆大妄为但又颇重情义的人,干的是劫富济贫的行当。侠以武犯禁,显然不为当权者所喜,但若真放下身段结交,却并不难掌握。
地处异乡,如果能有个地头蛇投效,日后行事自然方便许多。至于忠诚度的问题却并不用担心,纵然他日后离反,这种角色也不至于造成太严重的打击。
“先说清你的来历。”
平手汎秀低头看着赶过来的侧近用绷带缠住自己的伤处,看也不看那女忍者一眼,言语俨然是命令的口吻。既然对方生死系于己手,对着这个向自己挥刀的刺客,自然也不用客气。
“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女忍者脸上闪过一丝**被窥视的羞恼之色。
“是否要紧,由我决定。”
平手的回答淡定却不容置疑。少女闻言怒视,颇怀怨愤,却只见对方根本不为所动,甚至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神色。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一个条件……”
“你觉得你还有谈判的资本吗?”平手汎秀轻笑一声,面色看不出怒意,但话中却隐含着一丝寒意。撇开侧近,稍微检查了一下伤口,发觉并不太严重,他才缓缓站了起来,负手而立,上下打量着这位大异常理的女刺客。
依照往日的经验,生活在黑暗世界之中的忍者们,多半都是生性沉默寡言的人,但眼前这个人,性情却与正常的少女没有太大区别。自以为是分不清形势的狡猾,怎么看都该是衣食无忧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才应该具有的特点。
说起来,那位被誉为尾张第一美女的大小姐,嫁给近江也有数年了吧,如今想起来,连面目都记不太清了。时至如今还将她铭记于心的,大概也只有柴田胜家那个家伙了吧。
平手汎秀一时出神,目光便停留在少女的身上,却令后者心生寒意。
这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心下只觉得,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一定是个“荒yin无耻”的男人。那一双不带感情地眼睛,从她身上扫过,却好似剥开了最后一层亵衣,在未开封的身躯上来回巡视。石川五右卫门那一伙人当中,不乏无女不欢的浪荡子,这种审视的眼神,她只在见惯了女人的老手身上见过。
彼时扶桑国内,底层民众并不重视贞洁,职业的女忍者更是随时做好献身换取情报或者接近目标的准备,但这名少女却并不是普通的忍者……
“你……”少女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另一幅样子,“如果你肯帮我一次的话,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调突然变得十分柔软,平添了几分媚态。
色诱?
平手汎秀不觉莞尔:“就算我现在想要怎么样,你难道有能力拒绝吗?”
“可是……”少女轻咬着嘴唇,微微颔首,面色绯红,“人家这样子,还有好多姿势做不出来呢您不想……”
咣当一声,却是一个围观的侍卫摔倒在地上。
只是这点魅惑功夫,在已有妻妾数人,久经人道的平手汎秀面前,却还够不上分量。
少女在成为女人之后,一夜之间就能学会魅惑男人的手段,但在此之前,最吸引人的却是天然姿态,矫揉造作,不过贻笑大方而已。
更何况,平手汎秀生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习惯了享受着二十一世纪无法想象的男性福利,对这种后世常见的娇蛮少艾,反倒提不起兴致来。
只不过经由此节,平手汎秀对这女刺客的恨意大减,此刻再要处决她,倒还真会有一丝不舍。
当然,若她答不出想要的话来,这一丝不舍绝不会成为阻碍。
“大人,您……原来你在戏弄我”少女扭捏半天,却发觉对方眼神清明无比,还带着一丝嘲弄,顿时恼羞成怒,侧首哼了一声,再也无颜继续说下去。
“看来你是故意拖延时间了。”平手汎秀也不作色,反是轻笑着摇摇头,回身对着中村一氏吩咐道,“处理掉吧,别让她太痛苦。”
这几个字令少女立刻脸色发青。
能够微笑着若无其事说出这种话的男人,立刻在她心中化为可怕的恶鬼。
“石川五右卫门是我姐夫”
不等一脸肃然的中村一氏靠近,少女飞速道出方才不愿说出的信息。
“这是个好的开始。”
平手汎秀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我的姐姐跟他是青梅竹马,但后来却被百地丹波那个坏蛋抢去做侧室,然后他们就开始私下联系,最后有一次被发现……接下来的事情跟传言一样。”短短几句话,少女先前的不忿全然消失,换成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总有一天我要百地丹波也尝尝三千六百刀的滋味……总有一天”
三千六百刀么……这是忍者世界的惩戒吗?听起来有些像是凌迟,不过估计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还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刑具。
若是放在和平年代,仅仅这个数字就足以让人震撼。纵然是战乱时分,其中惨状也是可以想象的。
平手汎秀沉默了半响。这是个悲惨的故事,但并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少女显然还需要说出更多来说服自己。
“石川五右卫门也算是半个凶手”少女冷冷地接着说到,“姐姐好几次想要跟他一起逃走,可是这个男人总是推三阻四……否则怎么会那么轻易被发现”
“所以他对你心怀愧疚,才会加以照顾……”
平手汎秀如此判断。
从情理上是说得过去的,凭这个少女的身份,被惯出这种性情来也是正常的。
眼见面前这男人似乎有几分怜悯之色,少女立即趁势发话:
“大人,您若帮我除掉百地丹波的话,我今生……不,我愿十世为奴相报,诸天神佛可鉴”
在这个年代,向诸天神佛发誓,对信仰神佛的百姓而言,是相当严谨的契约。只是对平手汎秀而言,这个条件并不具有诱惑力。
感情和理智毕竟是两回事,更何况只从感情上讲,这女子所言未必是实话
“虽然并不能相信你,不过暂时关押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充其量浪费一点粮食罢了。”平手汎秀自语一阵,下令。
中村一氏上前接上她的双臂,带着侍卫把女刺客关押下去。
时间是凌晨,但是物资受袭加上城主遇刺,千名驻扎士卒几乎都被惊醒。
片刻之后,晕倒在屋敷里的井伊直虎也被发现。只是之前抓住的那名盗贼,却被人趁乱救走了。
平手汎秀并没有太刻意责怪失职的侍卫,只是稍微罚俸,打发到下面去贬为杂兵了事。然而,经此一事,建立一支精锐近卫的任务,却是迫在眉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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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大盗之心
第十五章大盗之心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倘若论列国之间的名声,石川五右卫门,要远远胜过堪堪万石领地的平手汎秀。但这份名声,并非美誉,而是恶声。纵然他劫富济贫,纵然他自矜侠义,在百姓眼中,却永远只是个犯禁乱法的盗贼而已。藏身于黑暗中的忍者,与位居人上的武士,自是天壤之别。甚至比起农人和商贾,也未必高出分毫。
石川五右卫门自以为是个聪明人,在伊贺国修习四年,就把同辈们远远甩在身后,而后有过三年,就已经有了“伊贺第一勇士”之称呼。倘若那次**事件没有事发,他大概会作为百地丹波的徒弟,继承伊贺上忍的席位。
身为伊贺拔忍,以及百地丹波的死敌,却依然在近畿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还能照顾到一众兄弟的生计,这足以证明他在忍界的地位。
但此生的权势与名望,也仅止于此了。低贱的出身,在这个世上,乃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彼时曰“下克上”之时,土豪地侍纷纷揭竿而起,推翻朝廷的幕府认同的守护,但究其根源,依旧不过是武士阶级内部的权力变更而已。出身寒微而位居人上者,依然屈指可数。
石川并非安贫乐道,通达无欲的物外之人,对那些生来就比旁人高贵的武家门第,他怀着一种既恨且羡的复杂感情。言语之中,自是竭力做出瞧不起那些“道貌岸然的武士”的姿态,但四下无人的时候,却也不免幻想“若我出身武家名门当如何……”
奇人异士,除开那些那些方外之人,大抵如此。所以加藤段藏毛遂自荐,却又偏要在上杉、武田面前可以卖弄。果心居士被“恶弹正”松永久秀招募于前,更是以幻术相戏。
然而得罪武家的结果,却是加藤段藏被山本堪助设计毒杀,果心居士居住的东大寺被松永久秀放火焚毁。(这是我瞎掰的,别当真。)
大名所需要,终究只是用于军事的侦查工具罢了。忍者的铁律就是藏身黑暗之中,太过显眼的个人力量,只是无用的屠龙之术罢了。以此为依仗,冒犯武家的威严,无疑是自取灭亡。
石川五右卫门藏身山壁之间,远远望着山崎城,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前几日为救助不慎被捕捉的同党,他带人潜入城里,行声东击西之计,烧毁粮草引开侍卫,救出了伙伴。但由于某个少女的自作主张,却不得不再次行事。
平手汎秀把女忍者关押在本丸的一间矢仓里,四面都是开阔的平坦地,还有近百名侍卫严密看守,除非飞天遁地,否则根本不可能接近。
但这个女人他偏偏不能不管。
今日乃是有求于人,照常理而言,理应放下身段。那平手汎秀既然有意招石川前去,自然是有用得上的地方。此人是世代武家门第,素来有贤仁之名,未必会当面让他难堪。只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若是直接报上姓名来历,只怕见不到主事之人,反要受到小吏折辱。
纵横江湖数年,石川对于钱财甚至性命,都已经看淡,但唯独这一点虚名……
若是变装潜入,且不说能否成功,万一惹恼对方,只怕城主会立即下令斩杀人质。
思虑良久,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报上姓名,以求觐见。他倒是没曾想过,那少女是故意引他前来的可能性。
——————————————————————————————————————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女刺客临时起意,并非要取我性命,只是希望借助武家的势力报仇?”
“她……的确是如此招认的。”中村一氏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考虑到还要借助此人引来石川五右卫门,是以并未动刑。不知殿下以为……”
“这事……先放在一边吧。”汎秀挥了挥手,“还是注意加强守卫,你亲自去负责,不要再出什么事情。”
刺杀之事发生以后,平手汎秀并没有追究中村的责任,只是言语之中不免稍微严厉了一些,后者亦是对此心知肚明,只能是在工作时愈发谨慎,以求将功补过。
“是。”
中村应了一声,徐徐后退,顷刻消失在拐角。
这时反倒有另一人急匆匆出现在眼前。
“殿下”河田长亲也伏身一礼,随即起身,“听说您要招募石川五右卫门那个大盗?”
“确有此事。如何?”
“可是此人……在朝廷公卿和左近大名当中,恶名昭著,收纳此人,恐怕会有损殿下的名誉。”河田长亲劝谏到,“请殿下三思。”
十年前,他刚刚遇到平手汎秀的时候,还是个机灵的少年,而如今已然变成老成持重的家臣。时过境迁,汎秀渐渐只觉得他沉稳有余,而机变不足。
至于另一位堪称智者的本多正信,却是俨然历练不足,虽然颇具才干,却还不足以独当一面。
松井友闲是个优秀的奉行,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说到足以担当军师的人,汎秀立即想到了美浓麒麟儿竹中半兵卫。自从平手汎秀请他来担任家庭教师起,浓尾两地够得上的分量的武士,也有不少人效仿。竹中仿佛乐此不疲,却是依旧不肯出仕,一心闲云野鹤,安闲度日。
这是连织田信长都驾驭不住的人才,我有什么办法令其心折呢?一念至此,平手汎秀又觉得没什么自信了。
瞬间失神,汎秀回过神来,却只见河田长亲依然立在身前,继续说道:“若殿下有千金市骨之念,倒是……但也恐怕得不偿失。”
若要召集畿内的盗贼和狼人,先礼遇这个恶名最盛的石川,倒是一条捷径,只不过在河田这种传统武士看来,这些人就算招募起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吧。
平手汎秀并没有接话,反倒是先摇了摇头,反问道:
“如今我已有了超过万石的知行。”
“……是……”河田不解其意,只能虚声应和。
“在织田家这个背景下,这片领地短期之内,恐怕不会有太大的发展。同时要应付的敌人却层出不穷。”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将将上洛,织田家立足未稳,占领的土地来不及消化,却同时树敌无数。
在领地没有增加的情况下,如何加强战力呢?
“属下……知道了。”河田长亲犹豫片刻,也只能领命退去。君与臣之间的看法出了偏差,只能是后者认错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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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石川先生?”
出乎意料,这个等在门口的奉行,见了身形落拓的石川五右卫门,全无半点轻慢之色,反倒是连身施礼,态度十分恭谨。
“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有幸得见,果然风采过人,名不虚传啊”
“啊哈……幸会,幸会……”
面对这份礼节,石川反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作为横行一方的大盗,他很少有与人寒暄废话的机会。
“在下乃是三河人本多正信。”
“噢,本多大人,久仰。”石川也只能效仿着对方的样子,正襟危坐,相对见礼,只是这几个动作对于他来讲,却比偷潜入城中还难。
而本多正信却似乎浑然不觉,依旧滔滔不绝,似乎是与面前这客人一见如故一般。
这人不会是故意要看我笑话吧?石川抬头扫了一眼,又觉得不像,只好重重咳了一声,打断本多正信的话。
“那个……鄙人乃是求见此间城主平手大人的。”
说完之后,石川抬眼看去,想试探对方的反应。
“阁下稍安勿躁,在下即刻通报。”
本多正信却是丝毫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立即告退离去。
只剩下石川一人,连换了数个姿势,始终觉得异常憋屈。
大盗敢于在夜深人静之时,飞檐走壁,潜入达官贵人的府邸,却在光天化日之下,百般束缚,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他并未等待太久。顷刻之后,门外便传来脚步声音。
石川不敢太过怠慢,立即站起身来,只是要他如何低声下气地上前谄媚,却是更无可能。
身前出现的,是个身着白色武士服的青年,不疾不徐,缓步上前,面色温润如水,不着一丝烟火,舍去佩剑之外,身上再无饰物。
谦谦君子,文质彬彬,但提步上前,却给人无形的压力。
“阁下便是名震列国的侠盗石川先生吧”
轻轻一句,无喜无悲。
方才本多正信誉满恭敬之词,石川听了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面前这年轻人轻轻一句,却他生出一点荣幸的心思。
说话的人气度不同,带给听众的感觉,也是俨然两样。本多正信虽然聪明,但未曾掌过权柄,身上始终缺了些气势。“久仰”之类的话由他说出来,只让人觉得是刻意施礼,并不真诚。
有这份气度的,毫无疑问就是……
“果然不愧是平手大人。”
石川五右卫门原本是为了救人而来,这下伏身施礼,倒是当真有了三分心折。
“在下正是平手汎秀。”青年武士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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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笼络
第十六章笼络
石川深深吸了口气,端坐于地,平伏下去,向平手泛秀施了大礼。
“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尾张智将平手监物大人。”
依这位大盗的立场而论,这一番已经算是做足了礼数,更深吹嘘谄媚的话语,以他的性情实在说不出口。
平手泛秀却是苦笑一声,面色有些兴味阑珊,答曰:
“我倒是对阁下歆羡不已。行走天下,自称侠盗的浪人无数,但将所得八成分与百姓的,恐怕只有石川五右卫门一人。”城主既然发了话,旁边那几个家臣,纵然心里是不以为然,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景仰敬服的样子出来。
此举却让石川颇有几分动容。一介盗贼,纵然名声远扬,却何时见过这等手段?更何况对方所赞誉的,正是他心下最得意的事迹。
市井豪侠,劫富济贫,正是平民百姓千百年来幻想中的英雄。
而石川正好是好名之人。
“我年少之时,并不羡慕权势滔天的大名,反倒只想做个行走江湖的游侠,可惜……”平手泛秀这番话本是属实,说得十分诚恳。外人或许不解,但那些受到武侠小说和影视作品熏陶的人,定会心有戚戚。
此言更是立即令听者生出知己之感。
从常理上讲,一个正统武家门第出身的人完全不该说出这种话来,但平手泛秀当下却全无半点作伪之态。
石川五右卫门心神触动,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作为盗贼集团的头领,他平日听到奉承话倒也不少,畿内五国的黑道势力,听到这个名字,都要赞他武艺高强,重情重义。
然而却从来没有人赞誉过他仗义疏财的仁义之心。
或许对视人命如草芥的盗贼们而言,对普通百姓的仁心,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赞誉的东西。
就算是那些天生位居人上,理应负有保境安民之责的武士,也不会把这个当作一回事。
仅仅用了两句话,就让这见惯刀光剑影的大盗,生出一丝“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来。
“监物大人……您言重了。”
拙于口舌的石川,不知该用何种谦辞才好,只能是再次躬身施礼。
事成矣
观其行止,平手泛秀心下大定。事情比先前预料更加顺利。
这等江湖人,素来重义轻财,不是可以用钱帛说动的人。
纳入家门,成为武士,这个条件对浪人来说很具有诱惑力,但是一来要考虑影响,二来……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土地来容纳。
对于非常之人,恐怕只能以利益之外的东西来笼络。
“石川先生是亲自前来的吗?”
平手泛秀突然问出这样一句。
“噢……”大盗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我那几十个兄弟,都等在城外面他们都是些不懂礼节的人,不适合出现在您面前。”
“看来你们是把家安在了山城国?”泛秀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家?”石川五右卫门愣了片刻,似乎是不明白话语的意思,顷刻回过神来,苦笑答道:
“像我们这样,随时可能死在荒郊野外的人,只能到处漂泊四海为家罢了,根本不可能护得住家人,谈什么家室呢?我的弟兄们倒是有些有妻儿的,不过都已经隐姓埋名送往异乡了。”
出于谨慎考虑,石川只说“有些兄弟”把妻儿送往异乡,却没透露自己的情况。毕竟他和平手泛秀只是初见,就算是存在好感,也不可能完全信任。
“是这样啊……”泛秀闻言点了点头,接着说到,“那么恕我冒昧,若是石川先生有意的话,你们可以把家安在尾张爱知郡,在那一块地方,我倒还有些办法。”
“这个……”石川犹豫了一下。平手泛秀此举,招揽之意实在太过明显,若是妻儿落在他手里,岂不相当于人质了?石川五右卫门毕竟是过惯了自由日子的,虽然对对方颇有好感,但也不愿轻易投效,沦为别家的鹰犬。
然而平手所言又的确是具有一定诱惑力,令石川舍不得婉拒。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种理念在所有东方文明中都存在。若是让家族的姓氏在自己这一辈上断绝,可算是罪大恶极,死后也无颜面前祖宗先人。
更何况,涉及的不止是他一人,还包括了数十个兄弟……这让自命重情重义的“侠盗”不敢轻易拒绝。
“不用担心家人的生活。”平手泛秀却是故意曲解了石川的犹豫,“我会向留守沓挂城的松井友闲修书一封,吩咐他加以照顾的。”
“这……怎么敢劳动平手大人呢……”
“另外……”泛秀有意拖慢了声调,“那些孩子们,若有有意做个武士的话,我可以给一些机会。犬子方才四五岁年纪,还没选好近侍呢……”
后代有机会成为武士而且是平手家嫡子的近侍
这句话立即压倒了石川五右卫门心里的天平。
在这个讲究门第的时代,忍者和武士的出身,隔着就像九州岛到北海道那么远。服部半藏那样的幸运儿,万中无一。平手泛秀虽然没有直接给予这群盗贼武士的身份,但许诺让他们的儿子成为武士,那也是一样的。
织田家的上升势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平手家显然也是有趁势而起的意思。如果能够跟平手嫡子扯上关系,日后或许能混个千百石的知行也未可知,运气好的话,一城之主也不是全无可能。
那些散漫惯了的盗贼们,自己倒未必一定愿意去遵循无视的规则,忠心做别人的家臣,但能给子孙后代寻个出身的话,却定然是趋之若鹜。有些人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反而不能适应平静的生活,但作为父亲,却绝不愿意后代走这条老路。
一瞬间闪过万千思绪,石川明知对方是想要笼络自己,但却无法拒绝这份笼络。
至于对方是否会兑现承诺,倒一时没来得及想。
站在平手泛秀的立场,是完全没必要欺骗的。向几十个孩子许诺武士身份,短时间内无需付出俸禄,只要管饭就够了。付出的东西几近于无,却可以招揽到一群身怀绝技的忍者。
“我替那几十个兄弟,多谢监物大人了”
石川再一次平伏下身子施礼。这一次平手泛秀倒是坦然受之。
“不过……”石川突然变得吞吞吐吐了。
还有什么事?
“鄙人……那个……这次前来是请求平手监物大人高抬贵手,放某人一条生路……”
所谓的“某人”自然是那个女刺客。按照当事人的说法,石川与她的姐姐**,事发之后心怀愧疚,所以才对她十分放纵。
平手泛秀对于这段八卦没什么兴趣,饶恕那个女刺客也未尝不可。确定面前这人的确是石川五右卫门之后,泛秀也相信那个小姑娘不是受人之托行刺杀之事。不过转念一想,又换了口风:
“我倒并无取她性命的意思,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姑娘罢了……只是她受了点伤,先留在城里静养吧”
这岂不是有人质的意思?
石川心头闪过一丝不快,不过此时倒也不适合展露出来,只是心下想着,面前这平手泛秀可算是一介人物又所图甚大,总不会在这些细微末节出尔反尔。于是点了点头:“不愧是监物大人,果然宽宏大量,我就替那个小丫头谢过了……”
“对了,那个小丫头,她叫什么?”泛秀随口问了一句。
“殿下不知道吗?”石川愈发安定下来,连姓名都不知道,看来是没用过刑的,“她是甲贺山中家的人,名字叫做伊诺……”
山中伊诺么……为什么有种很耳熟的感觉?等等,这不是……(PS:不知道的请求助度娘或者谷哥。)
“这个名字是谁取的?”泛秀继续发问。
“啊?”石川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这个,自然是其父……是山中家的中忍,十年前已经战死了……”
“这样啊……”平手泛秀沉默地点点头,忽而轻笑,“是我多心了。”
这一番举止却令石川有些担心了。莫非平手监物大人跟山中家有仇?要真是如此可得好好想点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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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诱敌之道
第十七章诱敌之道
永禄十年春节,旬日便至,距离织田家拥立足利义昭上洛,已经过去了半年的时光。(牛文小说~网看小说)公卿和町人,也渐渐放下了初时的忐忑,安然接受了京都新主人的统治。
在上层的严令下,织田家的武士不仅在洛中秋毫无犯,反而是频繁出动,维护治安,恢复秩序,对皇家和公卿们格外尊重。而这些破落的贵族之后,自然也知道投桃报李的规矩。
“尾张人的确是忠君体国啊”
“织田弹正乃是国之栋梁。”
“东国人也并非尽是木曾义仲那等无礼之辈。”
未曾眼见,就可以想象,那副竭力维持着高家尊严,却终不免沦为谄媚的容颜。
织田的名号,就如同曾经的大内、细川、三好诸家一样,响彻远近。所不同的是,身为当主的织田信长,并没有贪恋京都的繁华和幕府的职役,而是不声不响地率领织田主力返回了美浓。相比起幕府的上等坐席,他似乎更加重视领内的岁收,谷粟和兵丁。
毕竟现在已经是礼崩乐坏的乱世,掌握住大义,也未必足以号令天下。
然而看不到这一点——或者假装看不到这一点的人,似乎并不少。
至少新上任的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昭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自上洛伊始,他始终不辞劳苦,上下奔波,比巡守的足轻还要勤勉。觐见天皇,联络公卿,同时以旧幕臣为班底建立新的幕府政权,“三管”家的细川昭元和畠山昭高,“四职”出身的一色藤长和京极高吉,再加上三渊、摄津等一众名门之后,组成了新的幕府决议层。
若干年前,足利家的祖上,就是靠着这些姓氏来治理天下,但如今唯一还不完全是个空架子的人物只剩下河内一国守护畠山高政了。所以在军事上,新兴的幕府还要倚靠明智光秀、和田惟政这些新晋幕臣,加之摄津池田、甚至大和松永等地头势力。
最大的隐患倒并非人事,而是城池。名为天下武家之主的足利将军,实际上并没有一座像样的居城,而是与幕臣一道安置在日莲宗的大本山,六条川附近的本国寺当中,人称“六条御所”。寺社毕竟只是宗教设施,再怎么加强警戒,安全性始终都比不上专业的城堡。
刚刚收回山城国御料地的足利义昭,自然是没有余钱修城的。而织田家不知有意无意,也忘掉了这个环节。也许乐观主义者会认为,新幕府声威正盛,无人敢捋此虎须,但看某人看来,三好的逆袭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既然已经杀了一个天下公认的将军,再杀一个尚未收到天下公认的将军,也没什么心里压力了。
………………
山崎城环山而建,高出平原一百五十间(270m),远离市集,周围又密布河川,夏日并不觉得炎热,但到了严冬,防寒却是难题。身处异国,又不便就地征集物资,运输到不复杂,来源却是个大问题。幸好坐镇京都的村井贞胜善于内政调配,提前贮备了过冬的军粮,尚不至于让军队挨饿。但木柴怎么也凑不够,村井却是变不出来了。
下层的武士和足轻们,年末不能归乡,又要忍受寒冷,士气可想而知。平手汎秀面对这无米之炊,也只能效仿古之良将,玩起解衣推食,同甘共苦的手段来。柴火只按人数分配,先满足需要巡守的士卒,身为大将不仅没有优待,反而要削减待遇。
如此方才稍微平息了些许怨气。
平手汎秀身上伤创无数,轻易受寒,关节俱是酸疼不已,又偶然风邪,顿时病倒。然则身居此位,除忍之外,再无他法。城中找不到侍女伺候,只有身兼近卫的姬武士,侍于榻前——不过当下是无暇品味这旖旎红袖滋味了。
“殿下的仁德,足以称作天下典范。”河田长亲看着连连咳嗽的汎秀,如此赞道,众人亦纷纷附和,看神态语气,身为动容,似乎并不是全然恭维。尤其是新晋年轻家臣伊奈忠次、德山秀则等,颇有得遇明君之感。
汎秀抚着胸口,止住咳嗽,又饮了一口热茶,方才伸手向众人示意:“小病而已,不足挂心,还请诸君各自严守岗位。”
“殿下……”
“此……咳咳……此为将令,不需要我复述吧”汎秀扶着姬武士的肩膀,靠着墙壁坐下,又吩咐到,“弥兵卫(浅野)去把地图拿过来。九郎左(河田)、上野助(沼田)留下、弥八(本多)留下,也一起听听探回来的消息吧”
众人哄然称是,各自领命不提,少顷,室内复又清净下去。
“界町的人已经回报,最近半月之内,四国方面的商贾来往甚多,运输船数目亦上涨了六成余。”
中村一氏一直侍立于侧,直到受到命令,这才弯腰前趋,迈出几步碎步,双手将写着简报的泛黄纸张递向平手汎秀,而后再退两步,复又站直身躯。
“嗯……”平手汎秀伸手接过,却并未多看,只是抬头看了看中村一氏,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有什么看法么?”
“在下只知奉命行事,岂能越俎代庖。”中村一氏面上殊无表情。
“随口说说而已。”
“在下不敢。”
“难道接下命令之后,就不知道自己思考吗?”
汎秀提高了半个语调。
中村微微愕然,片刻之后,躬身称是,答曰:“四国物产贫乏,难以维持远征粮饷。三好家若调集大军,再渡海逆袭京都,势必要从附近商人那里购入物资。故而只需监视界町,即可提前判断敌方动向……”
“你是这么想的吗?”
“这全是殿下您的高见。”中村不解其意,更不敢胡言乱语,只能是沉声道出事实。
“如此‘高见’啊……咳……”平手汎秀颔首轻笑,又引起几声咳嗽,接着伸手向端坐不语的河田长亲与本多正信示意,“你们没有什么看法吗?”
二人对视一眼,面上俱是颇有尴尬之色。支吾半许,终是河田长亲身份更为亲近些,出言说道:
“三好家若调兵前来,必然需要经由界町引进物资,这断然是不错的。但反推下来,商贾向四国流通,却未必一定是三好家的调动。比如此时年末的时候,商贸自然会集中于海道,又有何异常呢?”
汎秀轻轻点了点头,似是认同。扶桑作为华夏文明的分支,历来是极重新春的,下层武士百姓都有全年积攒至此时消费的习惯,商家自然也是这时候最为活跃。
“但冬日农闲也是大名整顿军务的时机,三好若是暗中囤积军粮,以待出兵,恐怕不妙。”本多正信应和几句,而后看了看汎秀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只是我们仍然不能判断敌方究竟何时会……”
“若是本家的情报能覆盖到四国岛上……”
没人接下这个话题,因为“若是”,“假设”这些东西,根本毫无意义。
当日平手汎秀认为只凭商贾动向就能预判三好异动,是出自政治眼光。政治本身错综复杂,环环相扣,需要的不是准确的零散信息,而是判断出环境总体趋势。但军事却不然,没有细致的情报和清晰的计划,根本无以成事。
而这正是目前所或缺的。
以商贾的行动,只能大概判断出:三好家可能开始行动了。但是究竟组织多少兵力,何时出发,却都无从判断。
“我当日言语过于托大,尔等尽皆只当不知么?此非忠臣所为啊。”平手汎秀闭目抚额,半开玩笑地斥责道。
“殿下的远见卓识,我等不敢妄加猜度。”河田长亲。
汎秀闻言笑骂:“你我相识近十年,还不知我是厌恶谄媚之人吗?”
“可是殿下,这并非谄媚啊。”河田俯身告罪,而后正色道,“我虽然也曾经自负机智,但是与殿下的见微知著相比,却还相差甚远。当年殿下未至东海道,便预言三州错乱,未至甲信,已知晓武田结盟之愿……”
平手汎秀闻言哑然无语,只能咳嗽几声,不作回应,权作高深姿态。
这种事情虽然不无小害,但对于确立权威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的。就如此次,平手汎秀断言三好三人众不日将要逆袭京都,并无确切原因,但属下们却是深信不疑的。
别人是在以因推果,而我只不过以果知因罢了——这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哉。所以汎秀默然无语,只是低下头向面前这幅地图望去。
四国岛与近畿,相隔的海域,目前由淡路水军所领,而淡路水军此时的立场,是支持三好三人众,与织田拥立的幕府对立。所以初到近畿,根基未稳的织田家很难将手伸过海面。
淡路国地域狭小,亦无良田,只有六万石地产,岛上居民多以出海为业,渐渐形成横在濑户内海与纪伊水道中间的水军势力,依靠设卡收税来谋生。其势力范围邻近畿内,又连接石山、界町、尼崎、岸和田等商贸重地,故而被当时的霸主——三好长庆所看重。三好长庆以其三弟继承淡路安宅家的门户,改名安宅冬康,整合淡路十八家水军以为己用,对于巩固近畿控制权的助力,不言而喻。后来三好长庆听信松永久秀谗言,处死了安宅冬康,无异于自断一臂。
安宅冬康,史称为温和稳健的仁将,亦是著名的文化人,以其人格魅力和出色手段获得了淡路十八家水军众的支持,他的无端被杀,令淡路人对三好家大为失望,从此离心离德。
如今统率淡路水军的安宅信康,虽然是冬康的亲生嫡子,但人望和能力远远不如,只不过仰仗余威罢了。同时因为其父之事,对三好本家也是多有芥蒂的。
平手汎秀思索良久,依稀记得历史上,安宅信康这小子的确是投降给了织田家的。
【PS:历史上安宅信康大约在1572年降伏,还与九鬼水军一道参与了对毛利水军的作战】
那么这里——是不是会有一些突破口呢?
“淡路安宅家……”
汎秀口中念出声来,右手轻轻敲打着桌面。
余者自是不会随便接口,只有那端坐在一侧装神棍的沼田佑光眼神一亮。
“殿下,您所说若是淡路水军当家安宅氏,在下或许有些关系可用。”
“这样啊……”汎秀早知他交友广泛,也不惊讶,只是细问道。“这份关系从何而来呢?”
“回禀殿下,已故的安宅摄津(冬康)大人,素来喜好文学,时常至京都与诸位高僧切磋学问,在下适逢其会,倒也有幸得见。”
沼田佑光乃是旧幕臣出身,目前尚未从平手汎秀手里正式领到知行,以浪人身份行走,正是再合适不过了。
“那就拜托上野助(沼田的字)走一趟了。”
“殿下有何吩咐呢?”
“既然是旧友,时时走动,总是没有什么错的,难道一定要有事才会登门拜访吗?”
平手汎秀此语,言下之意是,安宅信康毕竟也算是有些名头的人物,不会轻易做出许诺,是以不必急于一时。沼田佑光闻弦歌而知雅意,自是领会无差。
虽然此行无法解决当下之急,但汎秀仍是毫不犹豫地吩咐属下前去准备。事虽有缓急之分,但更有轻重之别,若能调略安宅一家,效果要好过战场上战胜三好家十次。
然而当下的困惑,又如何能解决呢?
前世的历史之上,三好逆袭并未突破幕府微小但却坚韧的防御措施,是以平手汎秀完全没有为足利义昭担心的意思——再退一步,只要把目前手下这些人放在京都,就几乎是万无一失。毕竟三人众要发挥奇袭效果,不可能带出太多兵力来。
只是如此一来,虽不至败,却也不能胜,只是一场无谓的消耗战罢了。对于知晓后事的人而言,是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的。
以平手汎秀的兵力,要想大胜,以正兵作战是没有可能的。若要伏击,则必须预料到敌军的准确动向。
既然侦查的手段不足,那么有没有办法把敌人吸引过来呢?对方的首要目标,自然是幕府。那么有什么东西,对于三好三人众的吸引力,能与足利义昭的性命相提并论呢?
从名分上看,要找这么一个事物,似乎是相当困难呢。
汎秀勉力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窗户。
一阵冷风吹过,虽然寒冷刺骨,但却也让人清醒了许多。
平手汎秀顿时心生一计。
至少这样东西,对于三人众来说,还当真是不可拒绝的诱惑。
只是……这件事物的拥有者,是一个大部分武士都不愿意去招惹的货色:那个家伙的名字,叫做——
松永弹正少弼久秀。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三好氏的政权当中,核心是不世出的枭雄三好长庆,其次则是以智谋著称的物外轩实休,老三安宅冬康有着仁将和文人之名,而排行第四的十河一存则是勇不可挡的鬼士,这四兄弟构成了中枢。www.TTZW365。COM阅读网)紧接着就是被任命为家宰的松永久秀。
再次就是三好三人众了。三好长逸、三好政康和岩成友通,他们于私是一门众的身份,在公则各有着显赫的官位,常日作为方面大员镇守一方,战时则是统辖数千人乃至数万人的侍大将。
是以,当三好四兄弟先后死去,这三人众就顺理成章地,与松永久秀一起成为新家督三好义继的监护人。双方先是合作杀死了足利义辉,而后又因争权分裂,互相攻伐。三人众翻出松永久秀暗杀三好长庆嫡子三好义兴及十河一存、安宅冬康的旧事,出兵讨伐。
当年三好长庆称霸近畿留下来的旧部,在这次分裂当中展现出惊人的一致性,几乎全数选择了与松永为敌。这倒未必是三人众多么深得人心,而只是因为松永久秀恶名实在太过响亮罢了。有趣的是,两者对峙之中,名义上的三好家督,因为无法忍受傀儡的地位,逃出了三人众的控制范围,同松永久秀联合。
三人众联合家中各派势力,以讨伐奸臣的名义攻打松永,但他们理应效忠的对象,现任家督三好义继,却是毫不犹豫地站在松永那一边。传扬出去,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紧接着六万联合军拥护足利义昭上京,松永立即就做出主动臣服的姿态,而三人众却不敌退走,“转进”至四国老家。跟随着松永的三好义继,凭着显赫的出身,成为河内国北部半州名义上的主人,居城在若江。
“殿下您不觉得奇怪吗?”
夕阳之下,山崎城的本丸里,响起低沉的女声。
姬武士井伊直虎跪坐在病中的平手汎秀榻前,同时向他讲述斥候回报的细节情报。
“你指的是什么?”平手出声反问,显得相当有耐心。
“我不太明白,三好义继怎么会去投奔松永弹正这等人物呢?难道他比三人众更加可靠吗?”姬武士倒也未作谦态,似乎是并不拘束于上下尊卑。
平手汎秀闻言轻笑:“双方无非都是把他当做工具罢了,俱是一般的权臣,又分什么忠奸呢?无非是五十步百步耳”
“既然都是一样,三好义继何必要逃呢?”
“呵……”平手闭上眼睛,轻轻躺在靠枕上,却未明言,“这小子毕竟是三好实休(义贤)的亲子,倒也不算太过无能。”
“请恕在下愚钝……”井伊只觉得茫然无措。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答案倒是不难看出。”
“您……”片刻之后,女子的声音突然增添出一份薄嗔,“反正我就是如此蠢笨的女人罢了,说到这种程度也无法了解……”
“嗯?”平手汎秀微微有些诧异。平素这姬武士言行无不以男子为范,此时突然露出一点儿女姿态,倒有些让人不适应了。
“……”
女子面上的绯红一闪而过。
“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无非利益使然罢了。”汎秀清了清嗓子,复又闭目道,“三好三人众本身就是一门身份,又主事多年,已是根深蒂固,不需要借助傀儡当主也足以号令余党。而松永虽曾为家宰,但人脉根基太浅,这个家督名分倒是雪中送炭。所以三好义继在三人众那里被束之高阁,待若囚犯,但在松永这里却是座上宾,还能借机培育自己的势力。”
“在下明白了”姬武士面露恍然状,“原来如此,才会与杀害亲人的仇敌合作啊。”
“杀害亲人?你是指松永毒杀三好义兴、十河一存、安宅冬康之事?”
“是啊……难道……”井伊小心地看着平手汎秀的神色,“这也是有原因的吗?”
“我并不清楚细节,不过从所知的情报来看,恐怕只是欲加之罪罢了”平手汎秀突然起了谈性,睁开双目,稍稍挺直腰杆,“松永久秀和三好义兴关系并不差,还多次作为其副将出征,似乎是颇得信任。若三好义兴上位,家宰之职只会更为稳固,毒杀之对松永并无益处。十河一存在摄津国坠马而死,松永的手恐怕还伸不到那么长,至于安宅冬康……世人都说三好长庆听信谗言才诛杀这个兄弟,焉知这不是长庆的本意?”
井伊怔了半响,似乎对平手汎秀居然会给松永久秀这样的人平反而惊讶。
“可是他总是弑杀了上代公方的逆贼啊?”
“这倒是不差,然而三人众也参与动手,世人却皆以为是松永主谋挑拨所致,焉知其中没有端倪?”
“那烧毁东大寺的罪业……”
“奈良的那群蓄养僧兵,占地为王的和尚难道是善徒?”
“这样啊……”井伊的眼神中已经不只是茫然了,“难道殿下您是说松永弹正其实并非恶人?”
“并非恶人?”平手汎秀只觉得滑稽,欲要大笑却先咳嗽出来,“或许他并非传言中那般十恶不赦,但绝对不是什么善类。知行超过万石的武士,有哪一个人的功勋,不是站在敌人的鲜血之上的呢?为了一己之私掀起战乱的所谓的名将和勇士,都是死后会下地狱去的人罢了。”
“那……武士的天下大义何在呢?”
“天下大义么?唯一的大义,无非是结束乱世,与民休息罢了。”
“原来如此……”
“这只是借口罢了。”平手汎秀瞬间又否定了自己的话。
“……”
一番激烈陈词,只觉得胸中闷气皆出,畅快无比,这几日因病累聚的郁郁之态,消散一空。只是回过神来,却又惝然若失。
这些话,也只能在女人面前说说罢了。
“果然女人还是不懂这些呢……”井伊直虎喃喃道。
“倒也未必,镰仓幕府初代御台所安养院(北条政子),不就是治国数十年的女杰么?”
“安养院能够在镰仓公(源赖朝)落魄的时候就以身相随,应该是个幸福的女人吧。”井伊感慨的内容却是不同。
平手汎秀微觉诧异,侧首过去,却正对上一道灼热的目光。
“殿下您方才说知行万石的武士,无一是善类,小女子不才,却知道一个特例。”
“这倒请务必告诉我……”话音未落,平手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戛然而止。
“殿下您在领内推行仁政,体恤贫弱病户,抚养父母死去的孤儿,已经远近闻名了,在军中也是一样善待士卒,这样的胸襟,我在寺庙之中,也是没有见识过的。”
“与其说是仁道,不如说是统御之术罢了。”平手汎秀轻轻摇摇头。
井伊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什么,却又生生止住。
不为物议所动,不以仁德自居,这淡定自若的样子,便是所谓的真男子吧面对这样的人,又何必多说什么呢?
二人皆不出声,一时静谧下去。
这时分已渐渐入夜,姬武士起身掌灯。
于是这份静谧,却在这灯下若隐若现,不自然酿出几许暧昧来。
第十九章 御下之能
第十九章御下之能
书接上回。
前言说到平手泛秀领千余人镇守京都,为防三好余党逆袭,遣使联络松永弹正久秀,想要以静制动的事情。
畿内五国,方圆大约是二百余里,使者轻装行走,即使要掩藏身份,避过关卡,来回亦只在旬日之间。
平手泛秀只在山崎城待了三日,便等到了风尘仆仆的本多正信。还带回了松永久秀亲笔的书信。
“来去都很平安嘛,看来松永弹正意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呢。”平手泛秀轻轻一笑,仿佛是收到友人的传书一般,“想来带回来一定是好消息了。”
“殿下说的是。”本多正信tǐng身正坐,颇有点反常的自得之sè,想来是对这次任务非常满意,“松永弹正与三好三人众乃是死敌,要与之对抗,恐怕比殿下您还要热心。”
去了一次松永家有这么开心吗?泛秀心里有些不解,以前到似乎很少见过本多正信这厮如此chūn风得意的样子。
不过反过来仔细想想,似乎在历来游戏里外交任务涨功绩是最快的……嘛,这应该也没什么联系。
“那么,松永弹正那边,具体是怎么说的呢?”
谈及正事,本多正信收敛住心神,正襟危坐,从怀里取出一封四方的文状,屈身递上,道:“这乃是松永弹正殿下的手书,请殿下过目!”
“居然是亲笔手书啊……弹正还真是客气得很呢。”平手泛秀微微颔首。果然这世上,最急着对付三好家余党的人,莫过于是此人了。
松永久秀能在重臣林立的三好家中出人头地,由一介无名之辈赚得一国之主的位置,毫无疑问是有才能的人,但一心向上爬的结果,便是树敌太多,惹上一身恶名,一旦失势被人讨伐,便是四面楚歌,这是后来者足以为戒之事。
书信一共四页纸张,洋洋洒洒数千字,其中三分之二以上是忠君体国之类的废话,剩下三分之一里,还有半数以上是用作修饰的浮华辞藻,总之是典型的京都文风,这让尾张长大,见惯了直来直去关东风格的平手泛秀眼前一新,联想到前世所见的会议文件和官方报刊,顿时思乡之情大起。
松永久秀对平手的提议几乎是全盘接受,还加上了些许个人建议,另外反过来提出的要求也很合理,看上去是个相当理智而且友好的盟友……
“但正是如此,才觉得不对劲啊……”泛秀喃喃自语,背靠在后座上,右手在桌上轻轻敲击着。
松永久秀这人的名声实在太过于响亮,以至于很少有人能把他当做可靠的盟友看待。跟他打交道的话,总觉得要费些bō折才是常态,如此顺利反而让人起疑了。
“不用这么拘礼,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泛秀懒懒地环视左右,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各自对视,却是无人想站出来说话的样子。
“真想近距离地看看,名震天下的‘恶弹正’是什么样子啊……”shì立在泛秀身后的河田长亲似乎是颇有些不甘心,轻轻嘀咕了一句。
接着沼田佑光也跟着点点头,轻叹一声,似乎是颇有同感,也轻声回应到:“早知是出使松永家,在下说不定就máo遂自荐了……”
感想只有到此为止么?
泛秀摇了摇头,懒洋洋地把书信平放在案几上,问到:“我与松永弹正有所联系之事,应当不至于透出风声吧?”
“是!”本多正信答道,“此番行事隐秘,在下也只是个无名之辈,外人是想不到的。”
“如此便放心了。”泛秀斜着眼睛向河田长亲望去,又说到:“新九郎(河田的通字)近来是越发安静了,难道就没什么话可说么?”
“这个……”河田闻言,只觉得汗颜,低头俯身回道:“如果可能的话,在下实在不愿与松永弹正扯上关系,甚至连这个名字也不想听到!”
一侧的沼田佑光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接过话头说:“松永弹正这人,若是为敌绝对是危险的人物,若是为友,也要时刻小心。”
“……”泛秀扬了扬眉头,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说来说去没有半点建设性意见,全是提醒松永这人如何危险。看来这人一身恶名倒也不是全无益处,至少能吓住不少无知少年们!
“殿下……”本多正信倒是比河田和沼田二人镇定多了,只是当着那二人的面,却也实在不方面说什么。
平手泛秀朝他颔首示意,接着又侧首瞟了河田长亲一眼,没好气地斥道:“这种话不要在外人面前说出来!本家如今拥立公方上洛,声势无二,何必涨他人威风!”
“殿下说的是!”河田难得脸微微一红,伏身认罪。
“当年论及天下之势,也未见你们如此失态,而今一个松永弹正,便惧之如虎了吗?”泛秀却似是余怒未消,接着质问道。
“这个……殿下……”沼田佑光上前施礼。
“如何?”
“松永弹正的确是有过于常人之处。”
……
沼田佑光此人放làng惯了,当年身为幕臣,在御前也不肯阿谀逢迎,如今则更不用说了。
“依据殿下的器量,自然不会把余者放在眼里。”本多正信看出平手泛秀似乎不悦,小心翼翼地上前恭维。
泛秀闻言,默默不语,道:“今日到此为止吧,我也有些累了。”随即转身,出门,穿过走廊向卧室走去。
“殿下,在下还有一事……”本多正信硬着头皮喊道。
“跟过来吧。”
平手泛秀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
河田长亲和沼田佑光两人,脸上都少显出一点不自然来。本多正信只装作瞧不见,低头施了一礼,快步跟上平手泛秀而去。
泛秀也十分配合地挥了挥手,令护卫离去,走廊里只剩下二人。
“禀告殿下!其实松永弹正尚有一事,未曾写在信上。”
“噢?是何事呢?”泛秀神sè不变,十分气定神闲。
“松永弹正得知殿下庇护过净土真宗(一向宗)的信徒,希望能用重礼,换取这些信徒们转仕松永家。”本多正信一边说话,一边小心观察泛秀的反应。
“这样啊……”
这个条件的确有些突兀,不方便在人前说明,但本多正信刻意避开旁人,却是有些小心思的。这个泛秀自然不会说破了。
“看来松永弹正,是想利用一向宗来对付奈良的僧人了。”思索片刻之后,平手泛秀得出如此结论。
“殿下真是神机妙算。”本多正信连忙加以恭维。
松永久秀所处的大和国,乃是佛门底蕴深厚的地域,寺僧的力量极为强大,而松永氏的死敌筒井氏,正是与佛门关系深厚的大名家,经常利用这些势力给松永家带来麻烦。
传统宗教势力无孔不入,盘根错节,很难正面应对,只能搬出另一种信仰来对抗,松永打起一向宗的主意倒也不足为奇。
战国luàn世,非惟君择臣,臣亦择君,转仕之事实在是常见得很。另外织田信长对一向宗势力的态度并不友好,平手泛秀收下那几百名信徒,也是承担了些许风险的。
看起来倒是双赢的交易。不过……考虑到联络人本多正信此人本身就是一向宗的信徒,此事恐怕又未必这么简单了。
“弥八郎(本多正信的字)……你本人就是信徒中的一员呢。”泛秀转身,正视着本多正信。
“是。”本多弯下腰去,摆出不敢对视的样子。
“想来松永弹正据有半个大和国,俸禄应该比这边强多了吧!”
“在下只知听从殿下吩咐。”
泛秀望着对方这幅mō样,不由眉关紧锁。
在以往那个时空的历史里面,河田长亲、沼田佑光、松井友闲这等人,固然也是难得的人才,但却只局限于良臣的范畴内,而本多正信,是被德川家康视为亦师亦友的人,是可以谋划天下的人物。
当年本多正信不过是个鹰匠之子,就已经颇有风仪,经过数年历练之后,更是有着惊人的进步。特别是这次出使到松永家之后,不过短短十日,却似乎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精明的家臣,自然需要厉害的家主才能驾驭。
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都见识过了,难道松永久秀会比他们更加厉害么?
平手泛秀的心里,突然就生出几分久违的斗志来。
“看起来,松永弹正倒是对你颇为看重呢。”泛秀停在卧室门口,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在下惶恐。”本多正信在三步外跪倒,俯身施礼。
泛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第二十章 设置诱饵
第二十章设置yòu饵
“天下至恶”松永久秀和史上最出名叛臣明智光秀,与此类人为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至少平手汎秀看来,这两个人颇有相似之处,比如都是著名的风雅之士,都是长于机智权变而不擅长步步为营的武将……还有名字中都有“秀”字。站在这两人中间,只觉得气氛诡谲变幻,人心更是难测。
或许是深受舆论的影响,亦或许是有意为之,总之柴田胜家、丹羽长秀他们这些典型的关东武士,听到“松永弹正”这四个字就会下意识地露出憎恶的表情。而幕臣出身,气质华贵雍容的明智光秀也与那些尾张人很难志趣相投。所以负责联系的事情,都是由平手汎秀来担任。
依照汎秀的心性,虽然没法跟松永久秀亲近,但却也并不会避如蛇蝎。以后人的眼光看,誉满天下的上杉谦信和天下至恶的松永久秀都是无二致的军阀,只是前者格外注重名声,而后者只关心实利罢了。
早chūn时节,琵琶湖的南岸依旧是寒风料峭,但却格外令人清醒,平手汎秀余光环视左右,只见松永还是一脸憨厚之状,殷勤介绍着近畿的风光,而明智光秀却轻轻用手指打着拍子,仿佛在酝酿新作的俳句或是和歌。只看这两人的样子,倒像是平安时代结伴出游的贵公子。如若忽略潜行在左右的五六十人侍卫,就全然找不出luàn世武人的姿态了。
京都人行事,便是如此风格,但平手汎秀倒也并不反感,于是含着笑对二人鞠身施礼,出言道:“这畿内五国真不愧是朝廷所在之地,让我这乡下武士大开眼界呢!当年律政时期的国守,为何不愿赴任远国而要留在京都,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啊哈哈,倘若平手监物大人也算乡下人,那老夫就是不识字的老农了。”松永久秀爽朗一笑,如此自嘲道。这副神态,在平手汎秀看来,倒与粗豪的柴田胜家有点像。只可惜这人名声已经太过响亮,就算再怎么装作无害,也是徒然了!
明智光秀也轻轻牵着缰绳靠了过来,浅笑道:“尾张国人,多数淳厚善良,风景亦是颇具野趣,与京都的浮华相比,亦是各有所长。”
“噢,明智大人若要光临尾张国的话,在下必然扫榻以待。”
“平手监物殿的雅居,真是令人心向往之。然则天下未定,恐怕你我并无如此闲暇呢!”
“如此好江山,自然引得贼寇觊觎,我等武人想要寄情山水,还真是分身乏术哇!”松永如此感慨,仿佛并不知道,他自己正是世人心中所谓“贼寇”中的重要成员。
这一番话,明智和平手二人也不免觉得太过,只能佩服松永这人演技实在出sè。对视一眼,各自一笑,沉默了片刻,接着又是松永久秀扯开话题。
“数十载余,而今邂逅二位殿下,老夫方才觉得遇上了知己。”
“噢……这从何说起呢?”汎秀心中下意识生出几丝警惕,被松永久秀视若知己,好像不是什么好事情。
“因为我们都是善于压上赌注,以小利博取大利之人。”松永久秀丝毫不避讳地直言道,“老夫出身寒微,明智大人颠沛流离,要出人头地,自然需要做些常人不敢想的事情。而平手殿您呢——以反间之计,除掉了今川治部大辅,亦是天下闻名啊!”
松永是靠篡夺了主家得以盘踞大和半国,明智光秀押宝在足利义昭身上,获得了拥立的美名,而平手汎秀也可以说是一战成名的……
这种说法也太牵强了吧!
汎秀不知对方用意何在,只能虚声应付说:“恐怕是弹正大人高估鄙人了。在下不过是织田家的一员普通部将而已,岂敢与二位相提并论。”接着侧目瞟了明智一眼,却见他毫无讶sè,仿佛是与松永早有共识。
“老夫在阁下这般年纪,还只是一介文书而已!您却已经是万石之封了。”松永神sè不变,接着说到:“公方大人亦是对平手监物殿赞不绝口,以老夫的意思,似乎有几个职役要考虑……”
公方?而且是私下说?幕府职役?
这件事情从内而外都透着yīn谋的味道啊!
首先冒出来的想法,是对方的离间手段。不过这种离间也太不高明了,松永不至于这么愚蠢,那么对方的目的究竟是……
再者,足利义昭的兄长,上届幕府将军足利义辉,正是被松永久秀所弑杀,二者应该是不共戴天才对!前些时候松永出席了将军宣下的仪式,足利义昭便是十分不情愿,纵有明智光秀等人努力斡旋,亦不过是勉强和睦而已。
不过才一两个月而已,他们何时私下建立了如此亲密的联系呢?难道又重新勾搭上了。
“莫非弹正大人忘了?在下并非幕臣而是隶属织田家,只需敬遵鄙上之意即可。”汎秀一时没理清思绪,于是干脆如此应对。
“哎呀,老夫一时糊涂了,失言失言,实在罪过。”松永憨憨一笑,做出恍然大悟状。
莫非他只是为了,展现出自己跟幕府关系很好这件事情吗?
汎秀心下疑惑不解,只能扯开话题,说:“鄙上织田弹正,所托之事,不知……”
“全包在老夫身上吧!”松永拍了拍胸脯,“界町和京都的商人,都争抢着要捐金出来,以示对幕府的忠心呢!远近的大名家,也是唯恐缺席。”
这会儿汎秀倒当真觉得,松永是在展示自己实力了,或者说是在展示自己的价值。以前只觉得他恶名太甚,得罪了远近诸侯,现在这家伙倒是努力修补人脉,想要表现出自己并非孤立无援。
顺便一提,“织田弹正所托之事”,是说远在岐阜城的织田信长不知动了哪根神经,要撮合足利与三好之间的联姻,当今公方足利义昭的妹妹,即刻就要嫁给三好义继了。
这本该是处在筹划阶段,尚未公开的计划,只是不知道经由何人,却一度从近畿传到了四国那边。
至于这背后有着怎么样的政治交易,那并不是平手汎秀如今关心的事情,他只希望借这个机会,将三好氏的残余势力吸引出来,取得以静制动的效果。
从对方至今还未有所动作这一点来看,这条计策是行得通的。与其说是敌方上当受骗,不如说是这个yòu饵太过鲜美,足以宁他们明知可能是陷阱,却忍不住想要试试运气。
第二十一章 三好逆袭
第二十一章三好逆袭
永禄十年三月初,差不多是进入chūn耕的时节了,各地的农兵都要回家劳作,未经兵农分离的大名们自然也只能偃旗息鼓,暂且休战。
而这个时候,河内国中却悄然出现了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数百面绘着“三阶菱钉拔纹”的旗帜迎风招摇,宣告着军中主帅的身份——正是一年之前畿内的霸主,阿波三好家。
中军之内,统兵者是三好三人众之中,最擅长军学的三好政康,辅佐他的是老将三好长逸,前锋则是猛将岩成友通担当,其他上下参阵的武将,均是三人众直属之下征战多年的精锐。
军队没有带上辎重和下人,每人只贴身带着几日口粮,在平野上飞驰而过。
三好政康年不过四旬,尚属壮年,但已经有大半边头发是花白sè,额上也满是皱纹,看这样子早已该退居二线,把上阵厮杀这种体力活交给下一辈的年轻人了。足见这几年来三好家的事务,实在是给了他过多的压力。无奈子孙当中实在没出什么良材,这位未老先衰的“老将”也只能抖擞精神,披挂上阵,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一丝老态。
“希望此战能一举成功,否则三好家纵不亡于外敌,也迟早会败在那几个不孝子手里!”三好政康骑在马上喃喃自语。想起四国那几个家中的晚辈,他不禁深深皱起眉头,心情也随之低落下去。
副将三好长逸,见状策马靠了上去,问到:“右卫门(三好政康的字)在担心什么?又想起了四国那几个兔崽子吗?”
论家中地位,长逸是在政康之上,但政康的武勋却是更多,所以二人在内外事务上也有着不成文的默契:文治以长逸为首,武攻由政康优先。
三好政康摇了摇头,苦笑道:“毕竟他们是实休(三好义贤)的亲生孩子,你这么说话,我们长辈还能真跟他们计较吗?”
“如果是实休还在的话,让他出来掌权我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那几个máo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算什么?”三好长逸显然是没听进去政康的话,眼中直露出一股决绝之意,“三好家只能有一个声音,若是想要另立门户的,便只能除掉!”
政康眼见无法说服对方,也只能继续苦笑下去,再不答话了。
三好三人众退向四国之后,以主家的名义,号令余下的势力共同抵御织田,但四国那几个分家,却并不想给他们这个面子。在阿波的三好长治、赞岐的十河存保这两个年轻人看来,三人众只不过是家臣的身份,没道理向分家发号施令。
真正有这个资格的人,理应是三好长庆的指定继承人三好义继,但偏偏就是这个义继公子,并不甘心做个傀儡,甚至宁愿与三人众决裂,投向敌方怀抱。
如此一来,三人众更加没有了号令整个团队的立场,只是凭借往日的威望,加之武力的胁迫,才强行取得了主导权。
“只要这次顺利把义继这小子抓回来,外人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三好政康看着比自己更年迈的三好长逸,也只能如此安慰。
“这小子当然要抓回来!”三好长逸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名义上的家督,在他眼里仿佛只是雉jī野兔一般,“不过他扔下三好家跑去投靠织田信长那个暴发户,这笔账也是慢慢算清的!”
三好政康长叹:“跟他算账又有什么用呢?再怎么说也不能杀了他啊!何况现在就算想换个家督,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吧!我三好家上一代出了太多英杰,如今反倒是子嗣凋零了。”
谈起这个,二人俱是满目黯然,一时相顾无言。
长度超过一里的纵队,首尾不能相顾,大小旗数百面,也是威风凌凌,只是行伍之间,却是一片令人压抑的静谧,偶尔有人简单交谈两句,也是压低了声音。
大约五年之前,也是在河内国的战场上,三好家排出了六万多人的讨伐军,以正兵强攻之势,一日间就摧毁了反三好联军所有的势力,四方诸侯无不为之震撼,不敢撄其锋芒。而如今时过境迁,却只能以不足万人的军势,轻骑偷袭,孤注一掷。
“若是这次战败,我们就没有脸下去见孙次郎(三好长庆的通字)了。”三好政康低叹。
论及辈分的话,政康和长逸都是三好长庆的族叔,可是长庆年逾不惑便早早归西,同辈兄弟也多死于非命,偌大家业只剩下几个老头子和毫无经验的máo头小子支持。
“若是情报无误的话,这次少说也有七成胜算。”这下反倒轮到长逸来安慰老搭档,“有此一胜,三好家的气运至少多了十年。”
“但愿如此了。”政康缓缓点了点头。
旋即有物见番头(侦察兵长官)上前,报告此时的方位。借助隶属三好家的淡路水军之利,一日就跨过了和泉国,向京都的方向驰去。
“这次行军虽然未必隐秘,但只要足够快的话,对方是来不及反应的。”
“本来我就没指望瞒过去。”三好政康苦笑到,“根来和杂贺的忍者绝对乐于把我们的消息卖给织田家,界町的商人也未必跟我们是一条心……”
“不过就算他们是有备而来也无所谓了。”三好长逸补充道,“此战不须杀敌,也不计较伤亡,只要完成目的就是胜利。”
“传令下去!原地休整两刻钟,让士兵们进食,接着再没机会停顿了!”
三好政康对着使番(传令兵)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是!”
数名使番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片刻之后,黑压压一片的军队先后坐下来,依旧是没多少喧哗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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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先势队的,是赫赫有名的勇将岩成友通,也是三人众之中地位最低的一个。他带着麾下的一千五百人走在最前方,承担着前锋和探路的双重工作。
一路之上,岩成友通的心情与三好政康和三好长逸十分相似,只是他心里更多的是不甘心。
“难道三好家就这么完了吗?”
每次这么问自己的时候,都只觉得悲愤莫名。
与三人众当中另外两个家伙不同的是,岩成友通不是出自家大业大三好氏。他年幼时不过是备后国一个毫不起眼的土豪,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付出的辛苦恐怕并不比松永久秀要少。三好家的人,都觉得岩成友通只是个勇猛有余而缜密不足的将才罢了。不过,倘若当真是缜密不足的人,能够从成千上万的下级武士中脱颖而出么?
也正因为如此,他并不像三好长逸和三好政康那样执着于旧日荣光——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岩成友通,并不赞成在这个时候跟新兴的织田家和新任幕府将军发生直接斗争。
“各地的大名不会坐视织田家独享这份荣耀,不久之后就会围攻之,到时候再行事就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然则这番话,他实在不好意思对着长逸和政康说出来。事实上,那两人也不是不明白这样的道理,但是他们只想独力击败对手,重新打造三好氏独霸近畿霸权的局面,而不愿意作为反织田联盟的一员,与其他成员共同分享胜利果实。
无论怎么看,这种想法都太多冒进了。即使侥幸成功一次,也会招来无数更猛烈的进攻。到时候等待三好家的将是数次激战,而只要其中一次失败,就有可能再也无力回天。
另外一件令岩成友通不安的事情是,他的家眷,在仓皇的撤退过程中失散了,至今没有得到消息,或许已经落入织田家的手里也未可知。
“主公!”
正在岩成友通出神之时,气喘吁吁的物见番头连滚带爬冲到马前。
“如何?”
“敌军约有千人,幕府奉公众百余,若江众数百,余下都是尾张人。”
“尾张人?那领兵的是谁?”
“从旗帜来看的话,是平手汎秀!”
果然是他……
就是那个靠诈降暴露了今川义元本阵所在,以至于“东海道第一弓取”身死的智将。
岩成友通心中的yīn霾又多了三分,自从听说织田信长派此人留守之后,他就开始警惕了。以岩成的想法,宁愿与佐久间、柴田这种人正面交手,却不愿碰上这种善于使用jiān计的家伙。
“看到了松永家的动静吗?”
岩成又接着向物见询问到。
“的确有松永家的旗帜,但似乎并没有军势到场。”
松永久秀!又一个危险的家伙也参与了其中。这人虽然不擅长战阵,但总能使出稀奇古怪的盘外招,也是让人头疼的敌人。
岩成友通几乎立即产生了转身撤军的想法。
可是,后面的三好政康和三好长逸肯定不会同意吧,按照他们之前在军议上的说法,就算是陷阱,也是要冒死一搏的。
一瞬之间,这位先锋大将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少年时的寒微窘迫,青年时的意气风发,还有最近忽如其来的衰败。出现最多的镜头,都是三人精诚合作,为三好家开疆拓土的身影。
没有时间犹豫了。
“也罢,就当是答谢这两个家伙多年提携的恩义吧!”岩成友通大吼一声,拔出长刀,向着东北方向倾力一挥:
“逆贼和伪将军就在前方,诸位随我杀敌!”
第二十二章 若江城合战(上)
第二十二章若江城合战(上)
河内若江城,于南北朝时代所建,初代城主乃是幕府第六代管领,畠山基国,距今约有一百八十年历史。起初此城作为名门畠山家,以及其后的守护代游佐家治理河内国的居所,也曾经是附近少有的坚固名城,但无奈选址时没看好风水,建成之后屡次遭到水灾侵袭,还曾在大地震中化为乌有,又在长期战luàn受到不少攻击,城防情况已然不容乐观。
这城本是平城,东面和北面临河,有着天然的屏障,但是西面和南面却无险可守。另外最新一任的城主三好义继,虽然名为河内北部半国之主,但却毫无根基,更拿不出钱财来翻新建筑,只是简单修补了本丸的御馆和最外围的城墙而已。
沧海桑田之后,这座小城又迎来了大人物的驾临。幕府将军足利义昭,为了主持幼妹与此间城主三好义继的婚事,
……
“杀敌!杀敌!杀敌!”
惯例性的三声高呼,岩成家的武士和足轻们,如离弦之箭般,随着主将向前涌去。大小旗帜百余,带甲之士千五百,汇聚成一道杂sè的洪流,破堤而去。
队伍里丝毫没带弓兵和铁炮兵,也没多少拿着长柄的枪兵,反倒是骑士比例甚高。马上的武士不是像往常那样分散开来,下马作战,而是集合在一起,形成集团冲锋之势。紧接着跟上的是披着皮甲带着铁盔的精锐步卒,手上则几乎是清一sè的短枪和刀剑,全是近身ròu搏的装备。
先锋队如此战法,并非是鲁莽出击,也不是偶然巧合,而是岩成友通的特意安排,武器轻便,行动迅速,尽量与敌近身搏杀,以血勇之气,压迫敌方士气。
尾张将士素有天下弱兵之“美命”,幕府公方众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松永久秀和三好义继这些人手里,也没什么精兵悍将。这些货sè在顺风顺水时还能出来摇旗呐喊狐假虎威,一旦遇上真正的虎狼之师,可能就会立即崩溃。
——这是岩成友通仔细思索了与织田家作战的经验之后,得出的结论。他虽然丝毫没学过军学,但却有三十年的战场经验,见识过近畿、四国、九州、西国各地的军势,稍微交上手就能判断出对方的底细。
另外还有个不能见人的目的是,万一落入陷阱或是作战不利,撤出或者逃走都会更方便,至少那些骑着马的精锐武士,能够第一时间返身而去,脱离战场,最宝贵的战力不至于损失殆尽。
这时候正是黎明时分,天尚未亮,作息正常的人都还在酣眠之中,而执勤守夜的巡逻士兵,也正处在最疲惫困乏的时刻,甚至已经偷懒回去睡觉也说不定。
“敌人毫无防备,定可一战而胜!第一备,上!”
岩成友通一马当先,冲到城门前四五百步的位置,而后原地驻马,挥刀指挥左右向前挥进。有五百余人领命而出,各自在番头的带领下朝着街町杀去。
作为三好老臣,对于河内国的地理自然了如指掌,刻意算好行军的节奏,达成黎明时分的突袭。
首先出现在面前的,是两条相交交错的宽阔大道,其一是河内过最主要的“河内街道”,另一条则是通往奈良的“十三街道”。以两条道路交汇的路口为中心,周围是大片残破陈旧的古老屋敷,不乏断壁残垣耸立其间。
这便是若江城西南侧的城下町了,当年这里兴盛的时候,有着数十家商屋,是近畿重要的商业中心之一。然则近来河内国局势不稳,贾人早跑了个干净,如今便只剩下这堆陈列品。其中少数还能遮风的房子,权作是下级武士的临时屋敷。
“敌袭!敌袭!……”
城角瞭望台上的哨兵喊破了嗓子,町里才生出了几分响动。然而这时岩成家的士卒,早已如狼入羊群一般,杀到敌人面前。
有人将将从屋子里探出头,就被武士刀切成两段,有人手里还提着衣服,短枪就穿透了胸口,更有人还在睡梦里就被送往西天,少数机警些的人警觉得早,提着武器起来反抗,也不过是瞬间淹没在làngcháo之中。
“一番枪就是我三宅九兵卫了!”
“第一个首级却是我取的!”
“哈哈,运气不错,我盐川新左卫门讨取敌方足轻大将啦!”
“这是老子割的第四个脑袋了!”
一时血光冲天,惨叫声四起,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屠杀!
对手软弱可欺,仿佛格外激起三好军的凶性,杀得兴起的侵略者,似乎忘了先前的安排,全心沉浸在杀戮当中。街巷里不时传来狞笑,一个足轻大将不避污血,径直砍下刚刚讨取的首级,系在自己腰间,所到之处,都流下长长的乌黑sè的血迹,余者见之而笑,纷纷效仿,给脚下的街道,又铺上一层新的人体涂料。
这三好义继虽然没啥实权,但毕竟有个三好家督的名头,愿意来为他打工的人倒还当真不少,加之街町范围太大,一时还捕杀不完。
“殿下,至今呈上的首级已有七十八具,其中……”
军目付向主将岩成友通报告战绩,孰料后者只是皱着眉观望前方,恍如未闻。
“锐气和体力徒然làng费在这地方,真是可恶!”岩成友通暗骂一声,却也无可奈何,若是对方主要人物混在小兵里逃掉,那此战就毫无意义了。于是接着他下令道:“第二备跟上,直取城中!传我号令,只诛首恶,降者免死!”
早已按捺不住的次锋队呼啸而出,径直冲向若江城那毫无防备的大手门而去。此时城中不过能放出几支软弱的箭矢,却丝毫不能阻挡。
少顷,两声闷响,火光四声,城门左侧腐朽的栅板化为灰烬,顺着这个漏洞,门口被炸开巨大的创口。
“杀!”
三好军顺着被炸开的口子,聚成一团冲进城内。密集阵型之下,不断有人被弓箭和铁炮shè中,余者却毫无惧sè,丝毫不会因此减慢速度。
城外的屠杀惨状不提,城内守备的士卒,似乎也发生混luàn。
“我看还是放弃外城,退回本丸里!”
“胆小鬼,怕死就滚回去!”
“看我如何把三好家的人杀退!”
“混账,我是侍大将池田丹后,听我命令……”
“从没见过你,鬼知道是不是真的?”
幕府是靠着织田家才回到京都,本身没有什么实力,上到足利义昭,下至三好义继,手下不过是靠着名声招揽过来的小豪族和狼人,一旦面临危机,就体现出乌合之众的本质了。
外城眼看就要沦陷了,离三好军发动进攻,还不到两刻钟。
正好这时岩成友通部下的使番和旗组开始在城外大声呐喊到:
“只诛首恶,降者免死!”
守军哄然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