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天舶司来袭
“何谓佛法不足言?”
“传闻婆罗洲上遍布异兽,瘴气和毒草,有些土人部落还有生祭的习俗。不过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一百多年前,粤闽一带有许多难民和不愿意接受官府统治的前朝遗老过番(下南洋),都在这儿定居,他们开山伐木、种地筑路,向番人租借土地和矿山经营,开辟出一方新天地,尔后每每有天灾**,就有大批的人到婆罗洲讨生活,我粗略估计,岛上现在有超过三百万人居住。”
查小刀听了一呆:“他们都认林氏是婆罗洲的主人么?”
胡百灵摇头:“非也,林氏来婆罗洲才二十多年,不算什么老资格。不过拳头最硬,势力也广。光是华人开的各种贸易公司,婆罗洲上就不下三十多家,林氏只是其中一只。主要是造船和采金。”
薛霸也插嘴道:“秀大盟主如今乘坐的神楼船便是从宝船王的林家坞打造,是我带弟兄驶回去的。”
胡百灵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这些年荷兰红毛一直增兵,听说是因为他们婆罗洲上发现了石油矿,可林阿金的身体又每况愈下,我看风雨欲来。”
几人三言两语,查小刀对婆罗洲有了大概轮廓。
他仰起头,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奶白色的沙滩和葱葱郁郁的密林上空,天空居然呈现深沉的绛紫色,加上胡百灵在一旁极力的语言渲染,让这方陌生的岛屿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这是一片沃土,但只属于勇敢的冒险者。
“嗯?”
查小刀一扭头,雾气中赫然浮现出一只巨大无匹的楼船,正和红旗船队一齐往婆罗洲的港口驶去,却有意无意迫近红旗船队,眼看就要相撞。
“刀子哥,你看后面。”
薛霸低呼。
原来巨大的楼船不止一只,红旗船队的左侧,右侧,后方同时有一条巨大楼船挤压过来。每条船的长度约莫有八十多米,比红旗的赶缯船大上一倍还不止,如同三只巨鲸驱赶鲨群似的。要把薛霸的船队挤在中间。
寻常水手这时候多半已经慌了手脚,可薛霸一干人是天保仔嫡系,红旗帮中海战最为娴熟的一批精锐。几乎不需要任何旗令,三角形的红帆赶缯船队呈扇形散开,宛若游鱼一般,从对方笨重楼船的缝隙中穿插而过,轻松地逃出了三只楼船的包围。海上大小船只一时交错航行,不仅如此,每只楼船的两舷都被大赶缯左右紧紧缠住,攻守之势顷刻逆转。
炮仓的红旗海盗们搬出了炮弹和火折,这种经过索黑尔(红旗俘虏的西洋理事)改良的黄火药弹只需要两轮齐射,就可以击沉装甲不超过半指厚的铁皮船。
只需三位头领一声令下,大赶缯侧舷装备的二十余架火炮就会同时开火,把这三条老式的木质楼船化作巨大的海上火炬。
嗤~嗤~嗤~
三道人影从被钳制的十余米高的楼船上猛然跃下,直取查薛胡三人。
薛霸直呼一声来得好,只是来字才出口,身旁查小刀已经暴起,与最快跃下那人撞在一起,对方挟落地之势,居然被查小刀自上而下冲撞的昏厥过去,且查小刀腾跃之势居然丝毫不减,硬生生顶着昏厥那人的胸口往上,迎向其余两人。
待好字落地,只见查小刀手上燃起两团炽烈的玫红色火焰吗,呈现乂字,在夜空一闪而逝,众人被晃的眼前一花,紧跟着接连三声落水的扑通声,
然后是重重一声“咚”,一道背影落在了巨大楼船顶层的甲板上。
楼船上晃出一条人影,挡在查小刀的身前,这人身材曼妙,长辫及腰,眼角有一点泪痣,正是天舶司蔡牵的贴身侍卫阎阿九。各处也亮起了猩红的火把,把船上各处张挂的蔡字旗帜照得通明。
天舶司蔡牵。
“哈哈哈哈哈哈,来人可是天保兄弟么?”
蔡牵越过阎阿九面对查的背影,笑得中气十足。
“……”
查小刀转过身,与蔡牵对视,后者目光顿时一凝。
查小刀甩了甩手腕,虽然他被牟尼咬坏饕餮传承,但现在一样是半步代行,手上还有几件传说级别的装备,区区几个十都的火鼎属种,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叫他惊讶地是,自己眼中的蔡牵身上居然发出一丝微弱的红光,这说明这位名满南洋的大商人,居然可能伤到自己,有九曜巅峰的实力。
当初才经历三个阎浮世界的李阎居然能在他手下抢到南洋盟主的宝座,多少有些侥幸。
“红旗帮头领查刀子,见过蔡大老板。不知道我红旗帮哪里得罪了天舶司,蔡老板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悍然袭击。”
“误会,绝对是误会,我听说红旗被官府围剿,天保龙头和郑大盟主危在旦夕,心中夙夜忧叹。谁知在这儿见到天保龙头标志的红帆,一时心情激荡,指挥手下把船驶得近些,这大楼船是我去年从林氏采购,水手操作生疏。没有控制住间距,这才生了误会,老六他们出手,也是为了知会红旗各位朋友。并无歹意,只是打招呼。”
查小刀也不计较,笑呵呵地说:“蔡老板的招呼动静属实是不小。”
……
胡百灵走到甲板边上张望海面,看清楚落水的正是当初的阎家几兄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阎家兄弟是有妖怪血脉的火鼎属种,名义是蔡氏奴仆,可实力深不可测,只是数量太过稀少,当初红毛大战,阎家兄弟区区数人与八十高里鬼争相击杀红毛军官,结果居然是平分秋色。足以看出阎家兄弟的实力比寻常的高里鬼还要高出很多。
胡百灵又仰头望向与蔡牵谈笑风生的查刀子。
这位查统领过去六年不显山,不露水,别人都说他凭天保龙头信重才入主十四头领,谁成想大屿山剧变当前,查刀子却成了红旗将倾的玉柱金梁,方才若不是他轻描淡写击倒了阎家三兄弟,自己这边未必能讨到便宜。
直到此刻,胡百灵才算服了查刀子。
那边不知道查刀子和蔡牵聊着,蔡牵时而大笑,时而摇头晃脑,查不时应和几句,偶尔微笑点头,少顷,蔡氏奴仆从海中把阎家兄弟打捞起来,查刀子告罪几声,和蔡牵道别,不再磨叽,从楼船上笔直跃下,落在薛胡眼前,压得炮船微微一颤。
没等薛胡询问,查小刀就开门见山:“这姓蔡的叫官府逼得紧,害怕天舶司的生意黄了,和咱一样打上了婆罗洲的主意了。”
第三十三章 十八大魔
“是我之前说错了,看来传言不假,天保仔是凶多吉少了!”
蔡牵脸色难明。
昔日红旗天保仔横空出世,所谓“财压蔡牵,武盖章何,宝船义豕皆不足论。”,天保龙头的风采在南洋诸贼中流传甚广,莫说在粤闽浙一带,便是在大洋彼岸的欧罗巴大陆,也时有穷酸诗人传唱南洋五大贼的旧事。
可惜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义豕朱贲摇身一变成了官府总兵,他熟知南洋群盗盘踞的水路要害和江湖上的暗号俚语,几次给联军出谋划策,甚至亲自带兵剿灭昔日的手足兄弟,义豕的义字可谓蒙尘,两个月前大屿山一战,朱贲役于海难,尸骨无存。
妖贼章何一早就销声匿迹。传闻安南的升龙城里有个打鱼的,长相与章何有七八分相似,他每天清早捕鱼,中午在城南摆饭摊,卖鱼露和炒河粉。周围的居民都传言见到他让纸人走路,能开口喷火,地痞流氓一见到他就不敢惹是生非了。
有过去妖贼的旧属慕名去找这个打鱼的,远远看到他脖子上驮着一个戴虎皮帽的小女孩正看焰火,当即对身边人说:“这不过是个变戏法的艺人,只是样貌与章何相仿,并非是妖贼本人。”说罢冲上去对父女一番痛骂恐吓才离开,尔后逢人便讲:“我已经教训过升龙城里那个冒牌货,我想他以后不敢再打着妖贼的名号招摇过市了。”
宝船王身体境况每日愈下,平时很少出海,整日窝在婆罗洲。
大屿山一战,南洋海盗的魁首,红旗帮龙头天保仔力战官军,在猛烈的海上风暴中下落不明。
南洋海盗群雄并起的时代俨然落幕。五大贼似乎只有安分做海上贸易,与官府和东印度公司都有不菲交情的大老板蔡牵能保全自己。
不过若是亲身经历了天舶司大会的老资历海盗,却绝不会轻视“财压蔡牵”故事中这位天舶司大老板,甚至有人说,如果不是最后一场比试蔡牵无故认输,或许大盟主之位便是他的。
“老板你上次才说,天保仔绝不会那么轻易死在大屿山,怎么现在又改口了呢?”
阎阿九颦眉问道。
“若是他安然无恙,婆罗州一行他必身先士卒,何况他和那查刀子总是形影不离,这次只有姓查的一个人,我之前断定他是假死脱身,这次看,不太像……”
阎阿九听了又道:
“我听说那天保仔自从广州一战赶走了红毛,名满南洋以后,便日渐沉溺神鬼卜卦,用度奢侈,与郑秀离心离德,或许早不复当年之勇了?”
蔡牵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大认同。
他与天保仔见面不甚多,在厌姑死前,更没有把一个白脸姘头放在眼里,只在天舶司大会上才和崛起的天保仔有过几次相交。可他却十分笃定自己对天保仔的性格判断。
天保仔,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阎阿九想了想又问:“不如我去打探一下,看看这天保仔到底是死是活?”
蔡牵哈哈大笑:“打探何必要你亲自去,你命人给楼船张挂白布白灯,叫丫鬟家丁日夜哭号拜祭,若是红旗的人来问,便说是听闻南洋的大英雄天保仔战死,自发悼念。瞧清他们的脸色,自然能猜个七七八八。”
阎阿九点头去了。
蔡牵下意识拿起桌上的茶杯,直觉入口软淡无味,他皱着眉头把茶水泼了,沉吟一会儿,从架子上的描金红箱里取出半坛子酒来,那是上次天舶司大会他与天保仔喝剩下的太清红云,
蔡牵撕开泥封,也懒得用一旁名贵的鹧鸪斑建盏,而是直接攥住坛口痛饮起来。
天保仔要是真的死了,他未尝不是去了一块心病。只是蔡牵观红旗贼今天用船章法森严,压根不似在大屿山一战中伤损元气,那查刀子更是出手不凡,实在给这次婆罗洲之行蒙上了一层阴影,想到天保仔过去对其信重远非其他头领可比,实在不得不让人心生联想……
“天保仔,你到底是死是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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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亲爱的兄弟姐妹,今天的演出到此为止,谢谢,谢谢大家。”
圣沃森张开双手,向周遭光怪陆离的大小妖魔们致意。
这些妖魔们生得千奇百怪,此刻环成一圈同时注视着老头子。压迫之余,居然生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张力和恐怖美感,就算恐怖艺术大师特雷弗·亨德森和异形的缔造者h.r.吉格尔遭遇也要叹为观止。圣沃森能在它们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完成一段脱口秀表演,这份“吃过见过”的淡定程度也算独树一帜了。
尽管场面恐怖诡异,场中的气氛却显然极为热烈,几名大怪发出欢乐的尖啸,高兴地不停用触手和肢足拍打自己的身体。
“逗死我了!”
“我爱沃森,哈哈哈哈哈~”
也有妖魔小声嘀咕:“如果叫丽姜听到,我觉得我们都会死。”
旁边魅妖蚌女拍了他一巴掌:“那就不要让她知道~”
圣沃森一连劝了几次,妖魔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可也有十来名妖魔礁石一样竖在原地动也不动,不时有妖魔向它们投来异样的眼光,或是羡慕,或是不屑。
吞金魔蟾安奇生,梦海龙鳌赵九神,多闻千足菩萨琉璃支,水熊君陈汉……
这里的每一只妖魔,都有七宫巅峰的水准,单打独斗,李阎尚有战胜的信心,两三个联手李阎也能勉力支撑,若是全部一拥而上,他恐怕也只有发动驾九州逃跑的份了儿。
“沃森老头,那姓李的跑哪儿去了。”
水熊君开口问。
圣沃森摊开双手:“还有一位没到,他说他亲自去请。”
“水熊,日后这位李大人便是我们的属君了,上下有别,你讲话还是注意一点好。”
吞金魔蟾闷声道。
虽然李阎向捧日先生要了足足四十个名额,但最终敲定的,其实只有眼前这十七个,其余之所以空缺,有的是实力太弱不合适,但更多妖魔是不肯服气认李阎为主,条件太过苛刻,没有谈拢。
李阎也不丧气,他和晏公有约,早晚要再来天母道场,到时候自然还有计较。
哪怕是眼前这十七名妖魔,也同样提了各种条件,李阎斟酌再三都答应下来,比如吞金魔蟾要求李阎日后自龙宫讨得敕封水符,要封自己起码二品的水爵,除了李阎本人,不受任何属种的节制。
赵九神要求每逢闰年要恩休,可以自由活动两个月。诸如此类……
还有妖魔们的年俸,血肉补食,开辟属地和居府,日常用度,凭李阎现在的水宫规模根本无法自产,必须额外花费阎浮点数补充。
其中多闻千足菩萨的用度花费最为奢靡,金银财货自不必提,还要各种佛珍佛宝,滋补圣品,以及一些寻常人闻所未闻的稀罕物件。
过去妖魔们被圈在天母道场,一干用度花的都是天母窖藏,今天群魔奉李阎为主,这些花捎自然要落在李阎头上。
总之,李阎是秉承,能画大饼的画大饼,能高薪的谈高薪,连出血带忽悠。总算拉起这只队伍,忍土给他算过账,单是供养多闻千足菩萨一个,每年就要两万点阎浮点数。其余妖魔虽不似多闻千足菩萨这般贪婪,但用度加在一起,每年一共要将近十万阎浮点数!
相对应的,这**魔从此便奉李阎为主,是李氏属种,生死荣辱也都系在李阎身上了。
水熊君听了魔蟾的警告,冷哼了一声:“他连敕封水符也无半个,有何资格叫我俯首陈臣?若是用心侍奉,我就由他驱使几年罢了,姓李的若是敢怠慢我,说不得我要反噬他一遭,大不了再回天母道场来。”
多闻千足菩萨腹部森然的人面上浮出一丝冷笑,却懒得和这白痴计较。
“既然你这么不情愿出去,干脆把位置让给我吧!”
倏忽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团巴掌大的黑色水母,蛰向水熊君的脖颈,水熊君突遭袭击,庞大的身躯爆开,散作无数尘埃大小的水熊虫,风暴一般撕扯搅动,
只见群魔之间不止何时多了一名身穿九色彩裙的童子,五官精致,男女难辨,头脸宛如一团剔透的宝玉,宽大的袖摆掩不住蓝盈盈的软体触足,正冲着群魔森森地笑。
海水中传来层层交叠的尖啸,数百万只水熊虫一齐怒吼:“九色太尉崔拓玉?凭你也敢来惹我?找死!”
说话间,雾气般的水熊虫群冲向童子,突然无数黑色小点从群魔脚下破土而出,冲入水熊虫的风暴当中,霎时间仿佛热刀切黄油,火炭砸积雪,一个照面就把水熊虫吃得几乎一空!
水熊君知道不好,急忙四散逃开,那黑点不舍,刺耳的沙沙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吃得撑圆了的黑点坠落,原来是一只只鳞虾。
九色太尉崔拓玉,它的实力放在天母道场的众多妖魔中只能算是中等偏下,出身是一只宝蓝色的千年大蛞蝓,比起杨子楚这样身怀龙血的猪婆龙还有不如。难怪水熊君开始不把它放在眼里。
大局已定,水熊君重新汇成一只,只剩下拇指大小,被崔拓玉抓在手心,扔到嘴里嘎吱嘎吱嚼烂了才咽下。
“那水官有眼无珠,只认法力血肉强横,却不知物竞天择,相生相克的道理,他不来找我入伙,我却要毛遂自荐。杀了水熊君,他的位置自然空出来了。”
他才说完,只听天边一声长嘶,一条头顶莹色独角的巨鲸轰然砸落,它的绵延不下三四里,四下宫殿楼阁与之相比都成了玩具,此刻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落入海底,掀起一阵剧烈的尘土
泥沙落定,李阎正立在那巨鲸头顶。原来那独角大鱼正是十八大魔最后一位,扶月飞鲸。
它与李阎赌斗,如果李阎输了,就要无条件带它离开天母道场,反之,如果李阎赢了,扶月飞鲸不仅要做李阎的属种,他头上万年的扶月珊瑚,也归李阎所有,任凭它拿去。
金冶要李阎找的佛门七宝,这便是其中一件了。
第三十四章 出海
“扶月,你可服气么?”
李阎的短发根根倒竖,祸水和龙吐雾交织成黑白二色涓流,自他枪脊向巨鲸背上蔓延,蛛网一般把扶月巨鲸紧紧箍住。
昂吼!
扶月巨鲸扬天长吼,只见李阎手下龙子枪刃一旋,原本黑白各半的水流蛛网逐渐被转为浓郁的奶白色,龙吐雾宛如千钧狱索,不停冲刷着扶月巨鲸的血肉魂魄,他越挣扎,龙吐雾冲刷的效果越强。
扶月巨鲸强挣扎了一会儿,越挣扎,法力精神流逝地越快,不多时,它就没了挣扎的力气。
此刻胜负已定,李阎仰头打量扶月巨鲸头顶美轮美奂的异色珊瑚,才发觉这只珊瑚树上缺了一朵,也没在意,又喝问道:“扶月,你可服气么?”
熟料扶月巨鲸充耳不闻,也不动了,把眼一闭,显然耍起了无赖,李阎枪下的水流蛛网即刻从白转为深邃的黑色,顿时腐蚀声大起,蛛网上伸出无数锋利的细小触手,钻入扶月巨鲸的厚皮当中,锯齿一般搅动,留下交错纵横,坑坑洼洼哇哇的伤口。
扶月巨鲸吃痛,又挣扎起来,可惜已经没有最初的凶猛,它身上的祸水蛛网越扎越紧,只一会儿功夫已经勒入半米多深的皮肉,伤口看上去更加可怖了。
扶月巨鲸遭不住痛苦哀鸣了两声,听得出来,有点服软的意思,它是能说人语的,不过李阎也不计较,一吐气,匝绕巨鲸的祸水巨网萎缩,自李阎枪尖没回双手,放开了扶月。
李阎挽了个枪花,一大团卡车头大小的金色药液自海水中汇聚而成,浮在枪身上空。这团金色药液,是李阎采天母道场的草药,用赦魂水做药引子制作的外泡金汤,药力比普通的外泡金汤还要足,是真正能肉白骨的圣品。
随着他枪杆一甩,金色药液宛如甘露,均匀地没入巨鲸纵身上血肉模糊的纵横伤口,伤口肉眼可见地的止血消肿,连精神也好了许多。
李阎身后涌出个浩大**,内里黝黑深邃,扶月巨鲸环绕**游了两圈,轻嗅了一下,从游姿和呜声看,显然对这个新家不大满意,但还是一头钻了进去。连带卷起一道风暴,无数礁石珊瑚鱼苗海种也随之而去。
李阎的黑色瞳孔深处跃出一抹青电,正是妖王无支祁,与往常的野猿不同,此刻的无支祁焕然一新,它身披古铜虎头肩,戴白银护心镜,腰下环着雪甲战裙,内衬红缎子锦袍,脚底穿纹龙暗金皂靴。
最惹眼的是身后绣百怪的大白氅,上面有黑线绣的蟾蜍,蜈蚣,龟,俱是栩栩如生,气象狰狞,更有一只庞大无匹的珊瑚角大鲸自氅边游曳而上,占据了大氅上一面斜边才停下。
“你收复了顶级异种:扶月巨鲸!”
“阎浮行走请注意!无支祁的祸党法力加成已经饱和,请提升你的神庭。”
扶月巨鲸
道行:三千五百年
血脉近乎绝迹的上古大鲸,头顶生有四十八半丈的异色珊瑚,宛如月宫桂树,美轮美奂。见者心神动摇,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ps:扶月珊瑚有七色,九斗教主半诈半哄,曾从扶月巨鲸的头上砍下不足半丈的一朵紫色珊瑚以为坐塌,乃其幻术大成之精要。
李阎收了扶月巨鲸,身形遭不住晃了两晃,脸色一阵发白,显然是消耗巨大。
扶月巨鲸的实力,在群魔当中是妥妥的第一梯队,除开麻灵晏公两个怪物,放眼整个天母道场,也没几个能轻言战胜,在李阎收服的十八大魔当中,扶月巨鲸更是当之无愧的法力第一。
换作才误入天母道场的李阎,专门克制人形的祁连剑术又用不上,他最多和扶月巨鲸打个两败俱伤,根本不可能收服这只大妖。
所以李阎想办法,钻了个空子。
他水官的底子,是来自无支祁的祸党,每收服一只强力属种,祸党都会增强他一点神通法力,制造和操纵祸水和龙吐雾的能力也会随之增加。李阎事先收服了吞金魔蟾,多闻千足菩萨,梦海龙鳌共十二只大魔做为自己的属种,祸党的加成几乎饱和,无论是异水总量,还是把控和输出精准程度,都和之前比上了不止一个台阶,又观想了几天晏公触手,自觉有所裨益,这才去和扶月巨鲸决战。
晏公纵横大洋近万年,水法之精妙,水战之骁勇一时无二,麻灵法力比她雄浑,依旧败在她的水法之下,可见一斑。
李阎用祸水和龙吐雾编织出一张横盖三里的缚鲸水网,正是李阎从晏公触手的观想中触类旁通,自己钻研出的技法,他取名叫“大圣天罗”,有无穷变化,专擒海中大妖,果然一战成功。
缓了一会儿,李阎这才有余暇去看在礁石林中,等候自己的其他大魔,发觉空气中有淡淡的腥味,四下狼藉,水熊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蓝脸童子。
没等李阎发话,这童子自己往前一步,作了个揖:“水熊君已经叫我吃了,小妖崔拓玉,愿为李水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阎一愣,他一时没有料想妖魔之间的竞争如此凶蛮直接,他刚要说话,道场中方才平复的颠簸又闹将起来,这次比扶月巨鲸的坠落更凶,更急,以众魔目力所及,无数妖魔从西南向奔逃践踏,宛如末日降临。
“出了什么事?”
圣沃森拦住逃命的蚌妖。
那蚌妖见是圣沃森,不由睁大了双眼:“你还敢站在这儿?有个小妖与同行的讲起了你编排丽姜的笑话,叫那母夜叉听到了,它知道大伙开会笑话她,现在红了眼,要撕了你和姓李的泄愤呢。”
李阎以手扶额,这时候才去找丽姜争辩啥“这可不关我的事儿啊。”已经晚了,想想自己在道场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该做的也做的差不多了,他一股脑把其余**魔统统收进水宫,一时也顾不上自己水宫天翻复地的变化,一扯圣沃森的脖领子:“是时候上岸了!”
说罢卷起一道水光,朝海面逃去。
道场中群魔倒覆,凡是逃跑慢些的妖魔无论大小,都在触手下被绞成碎片,也有数十强横的大魔被晏公激怒,又瞧她重伤不愈,招呼群魔一拥而上,道场中顿时乱成一片。
“姓李的,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
第三十五章 人头费
一阵剧烈的嘈杂声钻进查小刀的耳朵里,他不耐烦地揉了把脸,从网绳床上翻身跃下,推开舱门:“那姓蔡的有完没完?他再叫人哭丧,叫弟兄们刻一块木牌子挂上,上面写八臂哪吒蔡明福,咱们也哭一哭他死鬼老爹!哭谁不会?”
天舶司的产业是世代家传,蔡牵的父亲蔡明福早年也是海上大枭,一直帮葡萄牙人做走私生意,半匪半商,有个诨号叫“八臂哪吒”,后来失踪,有人说他是死在日本幕府军队的火枪下,更有甚者传说是蔡牵弑父夺权,谣言满天飞。
李查经营南洋这么久,自然早就听人说过蔡氏这桩旧闻。
查小刀之所以发这么大火,是因为昨天晚上楼船上有许多蔡氏家仆给天保仔烧纸钱哭丧,少男少女嚎哭抽泣的声音隔着海水一直传到红旗帮的船上,吵得他一夜没睡好。
蔡牵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查兄弟,大清早就来挖苦我?我手下不少人都是疍家渔民出身,一向敬仰红旗天保龙头,他们自发祭奠,我是一概不知,亏我还好心帮你付人头费。”
“人头费?”
查小刀揉了揉头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岸边站着约莫五六十个头顶斗笠的陌生汉子。脚边放着些香料,果酒之类的土产,应该是礼物。
薛霸上下抛着一只柑橘,嘴角含着一点冷笑,他身后的几个红旗水手在甲板上或站或倚,一副慵懒的模样,隐隐有对峙的意思。
有意思的是,一旁的楼船上,几名阎姓家仆也在貌似谈笑间,把住楼船的各处,似乎和红旗同仇敌忾。
蔡牵正和对方交涉,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人,一个包蓝色头巾,腰里别着白铜烟杆的老头,衣着和那些陌生汉子大差不差,应该是头领一类的人物。
那老者见到查小刀,伸出左右手各以拇指直伸对齐,食指弯曲,其余三指直伸,指尖向上贴在胸前,行的是红旗帮中人的礼数,所谓“三把半香”
“安庆合剥皮钟,见过查头领。我曾在钱陀头领的麾下任过舵手。与红旗有一段香火情。不知道钱头领这次来了么?”
查小刀面色缓了缓,依样还礼。对老者的说法没甚怀疑。过去每逢灾年,粤闽沿岸不少渔家子弟撑一杆竹蒿便来投奔红旗,若是不如意想离开,或者落下残疾不能出海,也大多能领到一笔安家费用,他们行过还香礼,和大屿山一刀两断,也有人干脆做了红旗海盗在民间的耳目,知道红旗帮的暗语讯号,并不稀奇。
“按大盟主和天保龙头的号令,钱头领已经是一旗之主。奉命驻扎在澳门,老丈这次怕是见不到了,你刚才说什么人头费?”
剥皮钟脸上有些为难,但是吞吞吐吐,还是说了个明白:“这是婆罗洲的规矩,自打明末便有了,为了岛上华人团结求存,我们安庆合,和九头洪,老平,新十四平………一共十六家公司定了人头费,凡是来婆罗洲上讨生活的人,不论出处,必须选一家公司签合同,缴纳人头费。少则十几两钱,三五斛米,多则二十两钱,八斛米,公司会给他一份合同和生计,惹了麻烦,公司也会给他出头。要是没钱,也有活儿干,只是要从合同里扣。”
薛霸按捺不住,质问道:“不知道宝船王林阿金当初签的是哪路合同,给哪家公司缴足了他林氏一万余儿郎的人头费啊?”
剥皮钟一抱拳,却是凛然不惧:“林阿金在岛上有三家矿场,一座造船厂,又是我们安庆合小董事杨寿昌的契爷,宝船王的字号也在十六家公司之列,当然不用缴纳人头费。十六家公司的董事们商议过,红旗的各位弟兄是抗清义士,天舶司也和我们有多年的情分往来,所以两家的人头费,可以折半……”
蔡牵脸上似笑非笑,他转了转戒指,林阿金的样貌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见查小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故意作慷慨状:“钟老哥,红旗的诸位弟兄几月前才与官府恶战,想必现在手头不宽裕,这笔人头费,我天舶司乐意一并缴纳。”
蔡牵在一并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
查小刀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蔡老板客气了,我红旗帮还没潦倒到这个份上,薛霸,叫人把钱送上来。”
薛霸闷闷应声,招呼了十余名水手。不多时,足足五大箱子的金银财宝被搬上了甲板,黄多白少,有些翡翠珍珠点缀。多是各色西洋制式的金币,几乎满溢出来,光芒刺眼,
这是郑秀神楼船上的部分财货,郑秀打发查小刀去婆罗洲时叫他带上,除了结交婆罗洲上的势力,也想相仿宋明两代的粤闽旧人,从婆罗洲的土人手里购买一些产业土地。
蔡牵见查小刀真的出钱,瞳孔不禁一缩。心里有点摸不清查刀子的打算。他方才有意示好,是想和红旗讲和,先合力对外,在婆罗这扎下根来,最好查刀子扮白脸,他扮个红脸劝和,一唱一和,在婆罗洲上搅上个天翻地覆,好叫这些不知好歹的华人公司知道,红旗和天舶司可不是任他们揉捏压榨的猪仔,这个下马威,他们打错了算盘。
可查刀子这是什么意思?
正当他担心红旗帮派来主事的是个脑子里全是肌肉的白痴的时候,查小刀好似想起什么一样,忽然问蔡牵:“不知道蔡老板有多少人要上岛,要投靠哪一家公司啊。”
蔡牵先是气结,随即眼前一亮,他按捺住心中的笑意,顺着查小刀话里的意思:“这头一批嘛,约莫一千人,全加起来,应该两万多吧。至于投靠哪家公司,我倒没想过,我天舶司与红旗的弟兄一并来婆罗洲上闯荡,这么大一桩缘分,不如就共投一家公司吧。”
“我正有此意,说到缘分,安庆合的钟老哥既然也在我们红旗帮打过滚,这也是一桩大缘分,我看,我们两家就投靠你们安庆合了!”
剥皮钟脸色一变。
查小刀一掐指头,装模作样地算到:“现在我们红旗船上只有四百多人,但大盟主两旬便至,足有……”他心一横,暗想不怕吓不死你:“足有四万人!”
查小刀一指剥皮钟:“红旗四万,天舶司两万,从今往后就和安庆合的弟兄们搅一个马勺吃饭了,这五箱财宝算是我们的人头费。”
说着他一呲白牙,语气森森:“请钟老哥代为转交给安庆合那位杨小董事。”
第三十六章 聚胜丹
安庆合在婆罗洲岛上立足有五代人,如果不算下矿的苦力,也不过三千人多一点,现在红旗和天舶司口口声声投靠安庆合,摆明是鹊巢鸠占,剥皮钟怎么敢答应? 剥皮钟的脸皮直抖:“查头领别拿我开玩笑了……” 没等他说完,查小刀一巴掌拍在剥皮钟的肩膀上,俯到老头耳边低语:“你也算个有胆色的人物,我不难为你。你替安庆合讨人头费,我也一口答应,至于敢不敢收,还是要那位杨小董事拿主意。再纠缠下去,老丈你未免太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了。” 剥皮钟仰起脸,天舶司和红旗的大小战船丫丫叉叉挤满了码头,船舷上刺猬般密布火炮,高耸的桅杆和船柱遮住了太阳,阴影正把自己笼在当中。 他无奈地后退两步,冲神色不善的众人拱了拱手:“眼下土人多生事端,东面几个苏丹都有意收回华人祖辈赎买的土地矿脉,南面又有红毛鬼步步紧逼,我华人生存日益艰难,婆罗洲上十六家公司莫不同气连枝,以求守望相助。老朽对南洋五雄仰慕多年。二位俱是纵横四海的一时豪杰,兵强马壮,若能一解婆罗洲数十万同胞手足于倒悬,何愁不能在此立足?若是非要同门相残,火并一起,只怕白白便宜了外人,老朽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剥皮钟叫手下把土产放下,一众安庆合的伙计刚要离开。一队人马匆匆杀到,为首的正是宝船王麾下悍将敖兴,也是众所周知,当世唯一一个集五旗高里鬼,宝船泉浪种于一身的泉郎海鬼。更有传闻说他是南洋第一勇士,天保仔和章何也不是对手。 “剥皮钟,你来做什么?” 敖兴厉声喝问,剥皮钟也不当回事,笑呵呵地回答:“我家杨小董事叫我给远道而来的客人送些土产,别无他意。敖头领千万不要误会。” 说罢使了个眼色,一干人这才离开。 敖兴顾不上兴师问罪,急忙走到蔡查二人面前,见了个礼数才道:“我家主人一早就收到大盟主和蔡老板的信,只是家中遭逢大变,没顾得上派人在码头等候。刚才那剥皮钟放了什么屁,二位权当听不见,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宝船王已经设下酒局,请蔡老板和查头领务必赏光。有什么误会,酒桌上自然能解开。” 蔡牵与查小刀对望一眼,彼此无言。 …… 林阿金老了,肉眼可见的皱纹,耳后逸散的几丝白发,松弛的双腮无不证明这一点,这让查小刀多少有些唏嘘,毕竟在他印象里,和林阿金并肩作战,驱逐红毛的火枪和战船也不过是一两年前的事而已。 “杨寿昌是我的干儿子,自幼受叔父辈宠爱,难免骄纵,他做事总是异想天开,有冒犯的地方,蔡老板和查头领万勿见怪。什么人头费,不管他是和什么人商量,我宝船王是没听过的。小孩胡闹而已,不做数。” 蔡牵眯了眯眼,一时间分不清楚,他宝船王是真心实意,还是和安庆合演双簧。 倒是查小刀心直口快:“我们只求几亩薄田讨食,几间草房遮身,红旗不是鹊巢鸠占的土匪恶霸,我也知道我们初来乍到,难免惹眼,林老大有什么要求,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会叫林老大难做。” 林阿金面无表情:“红旗的兄弟们要在婆罗洲岛讨一块地盘生活,宝船氏没有意见。只是,近来岛上出了些变故,要和查统领说清楚。” “好说,好说。” 红旗帮弄丢了大屿山,就跑到婆罗洲踩人家宝船王的地盘,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林阿金嘴上虽然答应,但听他意思,恐怕还有下文。 …… 想着这些,查小刀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蔡牵。 自己和蔡牵同时上门拜访,都是要在婆罗洲扎根,怎么林阿金对他天舶司就只字不提? 宝船林氏和天舶司的关系向来不清不楚,当初大会,林阿金主动弃权,要把大盟主的位置拱手想让,就可见一斑。要是蔡林同气连枝,安庆合这些老牌公司又摆明抗拒外来人,红旗这一行想站稳脚跟,怕是不大容易。 蔡老板拿碗盖把茶叶沫子撇到一边,戴着宝石戒指的小指头高高翘着,他看出查小刀的心思,慢条斯理地说:“我在两年前,已经从婆罗洲最大的土人部落苏布丹买下了两座矿场,只是手下的人手紧,过去只留了几个快退休的老人照顾,这次我打算把天舶司迁到婆罗洲来,一老早就和林兄弟打了招呼。” 谁知道林阿金听了浅浅叹了口气,他站了起来冲蔡牵深深作揖:“这变故也和蔡老板有关,说来惭愧,你一早托我照看矿场,可是……前阵子你的矿场出了变故,你留在岛上的那五位弟兄,都” 蔡牵手上的茶盅当啷一声扣下,脸色也难看起来。 他坐正身子,小指头也不翘了,抿着嘴问:“林兄弟,我与你相交十余年,不说肝胆相照,但也算同甘共苦,你就这样照看我的人么?” 查小刀把身子往后一仰,避开二人的视野,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是林某人对不住蔡老板,那几位兄弟的丧葬费,宝船氏一力承担,蔡老板的矿场,我按你当初的买价三倍退还给你。” 蔡牵横眉倒竖,显然怒极,不只是因为自己人的伤亡,更是因为林阿金这近似敷衍的冷淡态度。多年来商政二界捭阖多年的涵养还是叫他强压怒气,他站起身来,显得意兴阑珊:“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我拿林兄弟当好朋友,自认为是不掺合私利,如今看来,林兄弟不这么想过,只拿我当成长袖善舞,见缝插针的小人。” 蔡牵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和一个巴掌大的西洋玻璃瓶,上面贴着密密麻麻的洋文包装。 “这是聚胜丹两年的药量,纸上是弗莱明工作室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林兄弟可自行差人,到欧罗巴依样去买,自然能买到可治疗林兄弟和嫂夫人肺痨病的聚胜丹。蔡某人告辞了。” “蔡老板留步。” 林阿金叫住了蔡牵,他惨笑着拱手。 “蔡老板赠药之情,林某全家没齿难忘,至今林某家中尚供有蔡老板的长生牌位,只是家妻昨夜病情突然恶化,呕血数升,不治身亡。大夫也诊过林某自己的病情,俨然药石无灵,聚胜丹已经无用。林某自问时日无多,不想再问江湖事,故而六神无主,若是怠慢了蔡老板,烦请谅解。”
第三十七章 联系
蔡牵纵有千般机变,也一时语塞,只是沉沉坐下。 传闻宝船王一脉初到婆罗洲时,林氏先祖为了在当地站稳脚跟,甚至不惜开掘土人陵墓,盗取其中金银财宝,结果误中三佛齐国的王室诅咒,不仅本人暴毙,后代也每每在少年时就感染恶疾,很难活过三十五岁。 林阿金算是幸运的,直到二十一成婚那天,三佛齐诅咒才发作,夫妻二人双双染上肺痨绝症,若不是蔡牵从欧罗巴重金购来新药,这位宝船王早就一命呜呼。 蔡牵心中懊恼,他刚才故意试探,结果事态还是往他最不乐意看到的局面发展。 他早知道西药聚胜丹根治不了三佛齐的诅咒,只是希望宝船王能帮天舶司在婆罗洲站稳脚跟,过个一年半载,再…… 查小刀虽然不知道蔡林二人交往的个中缘由,但这次的阎浮事件里有一桩“林姓的不甘”,他早做了准备,于是趁势出声:“我也早听说宝船王身体有恙,却没想到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临行前,天保龙头曾托我带来一批新药,不如请宝船王一试。” 林阿金目光先是在查小刀脸上转了转,似乎有所迟疑,但随即摇了摇头:“这些年我多方问药,更是欠了蔡老板天大的人情。其实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我害了阿玲,又有何面目苟存世上,还是随她去吧。红旗送药拳拳之心,林某心领了。” 查小刀默然一会儿,从桌上拿起那支所谓的聚胜丹来,细细打量,目光中有涟漪闪过,不多时便失笑摇头:“我道这聚胜丹是何灵丹妙药,不过是青霉素而已。” 蔡牵挑了挑眉毛,下意识回道:“这聚胜丹在欧罗巴号称万能药,活人无数,价逾黄金,查兄弟能一口叫出聚胜丹的本名,又对这药如此轻蔑,想必在红旗帮中,这聚胜丹并不鲜见咯?” …… 他话才出口,查小刀掏出一只银色匣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接着当两人的面打开,六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和未开封的注射针剂静静地陈列其中,卖相不凡。匣子上还印有一只银色的钟塔。 看药液的颜色,和蔡牵拿出的聚胜丹一般无二。 这当然不是劳什子聚胜丹,是苏灵大本钟研究院出品,增加阎浮传承觉醒度的针剂,青霉素这东西,对查李来说太过鸡肋,平时并没有准备,但足够唬住蔡牵和林阿金了。 蔡牵心中虽有疑虑,但针剂和玻璃瓶绝不是能随手造假的,再出言质疑,有失风度,何况红旗的采购账房是个洋人,叫什么索黑尔的,那人曾经在东印度公司任职,查小刀今天真能拿出聚胜丹,也不是天方夜谭。 他只得硬着头皮接口:“红旗果然不凡,倒是蔡某人坐井观天。聚胜丹的研发者圣弗莱明仅凭这一项,就摘取了圣女王奖,事到如今,我倒真想见识见识,查头领能拿出什么神药,比欧罗巴的圣弗莱明出品更加高明,” 话一出口,蔡牵就隐隐后悔,查小刀今天的表现远远超乎他的预料,万一…… 林阿金的眼里也透出些许微光来,他嘴上说要与爱妻同生共死,可救命稻草送到手边,哪有不抓一把的道理,林阿金才四十出头,又怎么甘心就这么和爱妻共赴黄泉?如果真的药有效,蔡牵,查小刀再递一句“阿玲泉下有知,亦可欣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台阶,他自然也就勉为其难了。 查小刀露齿一笑,掏出一枚小瓷瓶,正是李阎之前交给他,内服的赦魂金汤。 ------------------------------------- “李!李!” 圣·沃森躺在一张用废旧船板信手搭起来的木板床上,篝火把他的脸烧的通红。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好像刚大病一场, 离开天母宫,两人出海后才到一片海滩。还不知道东西南北,圣沃森突然大口呕吐,甚至七窍流血,李阎只能先把他安顿好,才和查小刀发起会话。 也许是晏公的七星宝刹威力太强,或者离天母宫太近的缘故,忍土的信号极其缓慢,李阎发起了几次会话都不成功,只说稍后再尝试。 “我需要水。” 李阎取了一叶子清水给他,谁知道圣沃森连连摇头:“不是这种,是你的法术,黄色的那种,我觉得那能让我好点。” 李阎自己把水一饮而尽,没理他。 “嘿,你不该这么对待一个病人。”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该在你大小便失禁沾到我裤脚的时候,就把你扔进海里。” 李阎把叶子丢开,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皎洁的月光:“说说吧,你到底怎么了,妖怪窝里还生龙活虎,怎么出来反而病倒了。” “是鲁奇卡出事了,我的助手。他乘坐的潜水艇的遥控智能珍妮,是我用自己的脑组织和鲸鱼细胞混合,克隆培育的,和我意识相通。我想他没能保管好珍妮,这个小混球。” 李阎能观察到,圣沃森的状态栏此刻确实显示:“爽灵魂受损”。 他目光灼灼:“你对三魂七魄也有研究。” 圣沃森耸了耸肩膀,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指的是这儿的话。” 李阎衷心赞叹:“你可真是一座宝藏。” “彼此彼此。” 李阎站起来,不远的海上有几只出海归来的船篷上亮着灯火,皮肤黝黑的船家女儿好奇地张望岸边的篝火。这些依海而生的船家可能大半辈子生活在海上,除了必要的补给,很少上岸,几乎见不到外人,这让她对岸上的李阎充满了好奇。 突地铜锣声大作,一只巡逻的官船破浪而来。船家急忙把女儿拉进船蓬,架起船桨往大海方向去了,只见顶着黑边暖帽的大辫子官兵在船头呼喊:“总督大人早有命令寸板不得下海,前面的必是红旗残匪,放箭!放箭!” 李阎轻轻出了口气,海上波澜皱起,引得官船一个踉跄,几只零散的弓箭稀稀拉拉地落入海中,那船蓬却借着一股怪浪,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正在此时,忍土突然传来声音:您的会话恢复了!
第三十八章 三佛齐诅咒
“这药确实有效。” 林阿金居坐塌上,上半身**,任凭一个青布绵衫,梳椎髻,扎金耳环的无须老者翻起他的眼皮,舌苔。 好一会儿,老者终于点了点头。 “恭喜宝船王,得此神药,日旬一用,可保十年无虞。” “十年。”林阿金目光连闪:“那十年后呢?” 老者摇头:“聚胜丹也好,这神药,固然都是老朽闻所未闻的珍奇异宝,可是药不对症,就算这新药治好了宝船王您的肺痨,三佛齐毒咒一日不除,无非又长出别的病来。” 林阿金冷冷道:“三佛齐国早就烟消云散,陵寝也被我家先祖挫骨扬灰,你叫我到哪儿去解咒?再带八千宝船儿郎去闯那黑茶潮么?” 老者当即收声,不再多说。 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林阿金又咳嗽起来,平复了一会儿才道,“我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目拉您智慧仁厚,不要和我这样的浑人一般见识。” 老者只是摇头摆手,并不说话。 招呼敖兴拿了金银重礼,送走了这位在婆罗洲几大熟番间都享受“目拉”盛名的巫师以后,林阿金急不可耐地回到查李二人等候的茶室,没等查小刀开口,他便率先施一大礼:“红旗赠药之恩,林阿金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 查小刀急忙起身去搀扶,蔡牵同查小刀一并站起,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是关切地问:“药有效果,太好了,林兄弟有救了!” “这些年也多亏蔡大哥照顾。” 没等蔡牵再客气,林阿金直接面向了查小刀:“不知道红旗这药从何处得来,无论多少钱,林氏愿意以十倍的价格收购,还望查头领不吝赐教。” 查小刀先是一愣,随即旁敲侧击道:“这药效果到底如何。” “大夫说,日旬一用,林某这条性命,倒也尚且能寄在人间。若要根治,还是非要拔除三佛齐的诅咒不可。” 查小刀听了微微点头,心里却暗叹这次阎浮事件只怕没那么容易完成。 赦魂金汤只有李阎能配,别说他现在下落不明,就算在,日旬一用的供应量也有些大了。再说,这也不算让林阿金恢复健康,重造大明宝船更是连影子也没有的事。 林阿金误会了查小刀的脸色,当即表示:“红旗帮在婆罗洲的一干事宜,无论是租赁商铺,采买橡胶园,矿场,雇佣工人,还是打点那些老牌贸易公司,一切都包在宝船氏的身上。哦,还有天舶司。” 蔡牵对宝船王报以一个不失礼数的笑容。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 跟李阎相比,查小刀的脸皮还是太薄了,林阿金主动提及红旗在婆罗洲的安顿,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是想着,若是能彻底拔除三佛齐的诅咒,才算真解了宝船王一脉的灾厄。” 林阿金笑容一暗,苦笑道:“我早就不作此等美梦了。” 被晾了半天的蔡牵逮住机会,突然不咸不淡地说:“宝船王与三发,坤甸等苏丹王交情深厚,婆罗洲上几位精通巫蛊自然之术的大目拉更是座上贵宾。这百多年来,宝船氏连大山的生番部落也强征过几次,还是没找到能解除三佛齐王国诅咒的线索,传闻三佛齐王国是毁于一次黑茶潮中,要是想根除诅咒,只怕要到黑茶潮里去走一遭了。” 查小刀知道蔡牵有意把自己蹈入险地,却不知道这是正中下怀,于是笑嘻嘻地拍了拍蔡牵的肩膀:“多谢蔡老板解惑了。” 蔡牵也笑着推辞:“哪里哪里。” 倒是林阿金摇头:“我新婚才过,曾带着敖兴和八千儿郎去过婆罗岛以西,试图寻找黑茶潮,结果全军覆没,敖兴死命护我出来,身上也落了一道几乎被腰斩的伤疤。我知道红旗帮艺高人胆大,只不过查头领才到婆罗洲,不晓得此地险恶,还是三思后行。” 小刀点头表示认可,试探问:“只是假设,有人能从黑茶潮中探得三佛齐诅咒的解法,宝船氏当如何?” 林阿金正色道:“宝船氏愿将一半产业赠予此人,林阿金愿与他结为异性兄弟,林氏日后诞下子嗣,认其做亚父。有宝船氏一日,便与恩人后代世世结好。” 敖兴却飘忽出现在林阿金身后,耳语了两句什么。 查小刀听得清楚,眉锋不禁一挑。 “二位,少陪了。” 林阿金站了起来。 查小刀明知故问:“怎么?” 林阿金面色沉郁:“勃泥生番突袭了九头洪和老平,两家的董事都被活捉,前阵子蔡老板的人就是被他们劫杀,他们的女国王点名要见我。” 蔡牵一听掸了掸袍袖:“既然如此,说不得我要陪林兄弟走上一遭了。我天舶司五条人命,总要和勃泥生番算个清楚。” 这时候宝船王自然不会嫌弃助拳人多,急忙道谢。 查小刀刚要再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忍土的声音。 同行者李阎对你发起了一次会话。 与此同时,仿佛断了一夜的网络恢复连接,大量有关同行者的讯息刷满了查小刀的视网膜,诸如“天母道场”,“捉拿九斗教主”等等阎浮事件关键词不断闪烁。 查小刀心神激荡,忍不住一拳头砸在红木圆桌上,尽管中途就察觉失态收了力气,还是把桌子砸出几道裂痕。 “勃泥生番当真可恶!宝船王快去吧!有用得着红旗帮,尽管招呼一声,我先回去点齐人手。” 说罢查小刀就要往外走,似乎比林阿金还要着急。 “好说,好说。” 直到查小刀离开,蔡牵才半真心,半假意地说称赞道“查头领虽然跳脱,但急公好义,本领高强,我看天保仔死后,我看红旗多半要由此人支撑。” 林阿金笑了笑不置可否。 “谁说我死了?放他妈的屁。” 李阎开了会话,没听查小刀说几句,就破口大骂。 “你三个多月没有消息,连我都以为你出事。” 两人心情平复了一会儿,彼此交换了遭遇,又聊了不少各自的打算,末了,查小刀才问:“婆罗洲这边就交给我,你缉拿九斗有什么头绪么?” 李阎歪头想了想才说:“我晚他两个多月才出天母宫,我猜他已经闹出点动静,好让我有头绪了。” 等挂了会话,查小刀也回到码头,谁想到薛霸兴冲冲跑过来:“刀子哥,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啊?” 查小刀得知李阎平安,心中重石落地,笑呵呵反问。 薛霸神色激动:“原来天保哥还没有死,半个月前他在两广聚拢了一班兄弟,诛杀金田县令,办了一个五龙教会,如今已经有近万人云集响应了!“
第三十九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
“……啊?!” 查小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这件事已经在南洋掀起轰动,到处都传遍了,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额。” 查小刀心不在焉的应和着,他才和李阎切断会话,什么起义,什么五龙教会,李阎可是半个字都没提过,再说时间也对不上,这个“天保龙头”当然是假的。 可是查小刀现在身份尴尬,假天保远在万里之遥,红旗上下听到这个消息一片欢欣鼓舞,这个时候泼冷水,不仅起不到作用,还要有人质疑他的用心,所以查小刀没有表态,打算从长计议。 至于远在万里之外的假天保,要头疼也是李阎去头疼,自己就不操心了。 一念至此,查小刀暗叹一声,换作以前做独行侠,自己哪会考虑这么多?,能在阎浮世界打熬,和李阎搭伙以前,查小刀也并不缺机诈,但说起细微处的世故人心,过去的自己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否则也不会识人不明。 盐糖酱醋茶,查小刀看一眼就能分辨,糖醋糊辣荔枝鱼香,味型几分用料,查小刀随用随准,拿捏的分毫不差,可真情假意,话术人情的虚虚实实,这学问自己差的太远。 突地他心中一道惊雷掠过。 咸热的风中掺杂着些许椰子的果香传查小刀的鼻子里,地上一只足有车**小的殷红花朵洞开花蕊,花瓣上长满了类似舌苔的细密组织。不多说,数只拳头大小的飞蛾从花蕊中飞出,从查小刀面前掠过。 治大国若烹小鲜。 伊尹岂止是食神,更是名相啊。 …… 大海,神楼船上,郑秀倚着船栏,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仔细端详,神色复杂。 这是三天前,神楼船途径苏门答腊岛,索黑尔通过当地驻扎的荷印军队才弄到手的洋人报纸,上面记述了十天前,关于广东农民火烧天主教堂,导致两名荷兰籍神父一死一伤的暴力事件。同时也花大量篇幅介绍了五龙教会,声称这些农民是受了五龙教会的蛊惑。 尽管有索黑尔做家教,郑秀依然看不懂上面的文字,要通过翻译获取上面的讯息,尽管如此,郑秀已经贴身保管着这张报纸。 “大盟主,您在站了半个多时辰,海上风大,当心着凉。” 贴身的高里鬼侍卫郑云升忍不住开口提醒。 郑秀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云升哥,两广天高日远,你说会不会有人假借天保龙头的名义招摇撞骗?” 郑云升迟疑一会儿才说:“应该不会吧,我红旗内外堂口门路错综复杂,光唇典口诀就不下七八套,外人哪有那么容易冒充?又哪来的本事一个月能闹出这般大的声势?我看报纸上的人,一定是天保哥不会错。” 郑秀知道这是哄自己开心,冲郑云升做了个鬼脸,可随即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劲,天保哥失踪前重组五旗,大有革故鼎新之志,怎么又弄了个劳什子五龙教会出来?报纸上说,那五龙教会的会规教义,是教首自称得了天母真传,点化五龙,救苦渡世。这说话也不是天保哥的风格。我想派几个人去探这五龙教会的底子。干脆你叫侄侬传信去安南,就说……那是什么?” 郑秀一指海上,只见烨烨生辉,伴随着轻微的轰声,一团圆鼓鼓的铁皮在水中载浮载沉,仔细一看,还有个人影抱在上面。 “救人,把那铁玩意儿也打捞上来看看。小心点。” 高里鬼们奉命布网搭板,人倒是好说,只是把水下的铁壳子打捞上来花了不少力气。 中间有个小插曲,郑云升爬到铁壳子上面的时候,那铁壳子活物一般大肆震动起来,但很快彻底熄火了,似乎失去了动力,既要沉海。幸亏铁钩下的及时。 这是一只已经损坏的小型潜水艇,表面沾满了漆黑的海草,一个丑陋的乂字裂痕几乎要把潜水艇一半两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零星的残骸,和几只叫不上名字的动物尸体,可以想象他们遭遇了极其惨烈的灾难。 红旗的水手们围着铁壳打转,他们走南闯北,见识不可谓不广,却依然对眼前的玩意儿啧啧称奇。 船上的大夫老杆子捏住鲁奇卡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还有气,好像是个女孩。” 郑秀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鲁奇卡,头也不回:“是男孩。” 郑秀走到潜水艇身边,认出上面依稀可见的赫仑船厂标志,眯起了狭长的丹凤眼。 也不知道老杆子用了什么土方,只是点燃一种状似人形的发红烟草。在鲁奇卡鼻子边上晃了晃,就引得鲁奇卡大口的呕吐清水,没一会儿就苏醒过来。 索黑尔拿着放大镜围着潜水艇转了好几圈,呼吸逐渐急促,终于叫道:“圣沃森!是圣沃森的传奇潜水艇珍妮!老天,我居然见到圣女王奖的学者。我可是他的粉丝!” 鲁奇卡迷迷糊糊地睁开,环顾了一圈,想挣扎坐起来,被老杆子按下:“别动。” 他指了指鲁奇卡的大腿,上面被尖锐的玻璃刺穿,伤口的皮肉和湿漉漉的连体裤搅在一起,不仔细看不容易发觉。 “要先消毒,然后上药。你运气不错,在海水里跑了这么久,伤口居然没有感染。” “谢谢你们救了我,我叫鲁奇卡。” 郑秀笑吟吟地走到鲁奇卡身边蹲下,用藕荷般的手臂撑着脸打量对方:“你高兴地太早了,小美人。我们是海盗,专门打劫绑架你们这些飘扬过海的红毛客,拿过圣女王奖的学者,值多少钱?” 海上刮过一阵微澜,索黑尔盯着眼前黑发飘飘的郑秀,苦笑着举起双手:“女士,我分文没有,东印度公司也不会为一个印度裔的小学徒支付赎金的。” “这你说了可不算。” 索黑尔急匆匆走过来:“圣沃森先生呢?你们遭遇了什么?” 鲁奇卡回忆那吞天噬地的黑色,脸色刷地煞白一片:“我们……”
第四十章 五龙教会
一个月前。 狭窄的油桌上挤满了男人,四只缺角的海碗碰在一起,扬起老高的酒花。 “唉!” 当中一个国字脸的大汉擦了擦嘴角,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刚才的话问:“飞铜仔,既然官差烧了你的祖屋,你又无处可去,后面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被称作飞铜仔的,是个腮上无肉的吊眼梢,他沉着脸,闷闷地把酒喝干。 他想了一会才说:“有福哥,你上次不是说,广西那边有个五龙教会,打出天保龙头的旗号,专门救济穷苦人,现在广收信民,你也参加了,你看我行不行?” “你想好了?”被称作有福的肥痴大汉盯着他:“你可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飞铜仔阴沉沉地回答:“是那位杨大人不肯给我一条活路走。” “好!”大汉一拍桌子:“明天你跟我走,我领你去见我们香主。” “算我一个!”对面坐着个叼牙签的酒糟鼻子,他从桌上捡了块糕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总算有碗饭吃。” “良玉,你呢?” 最后一人抬起头,此人生得浓眉电目,黑蟒般的辫子缠在脖子上,铁塔一般居坐当中,好似一团煞气,叫人不敢轻视。 “我……” “良玉,你可是高里鬼出身,是大大的良才璞玉,又受天保龙头的恩惠,这次如果重回他的门下,日后起事,没准就能和薛头领,赵头领他们一样啊。” 高里鬼本来十夫人心腹秘属,只是轮到天保仔做主以后,不再有门户之见,论功行赏,奖罚分明,红旗上下只要作战勇猛,立下足够功劳,都能受炼高里鬼之身,这些举措极大笼络了人心。加上天保仔统合五旗,率领南洋群盗击退红毛子,把整个红旗帮带到百年来绝无仅有的炽烈声威,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些年他沉迷鬼神卜易,挪用了账上大把的银钱,红旗上下却仍旧对其忠心不改了。 不过,这些后来的高里鬼受炼时,已经壮年之身,又多有伤病,比起徐潮义这些自小受炼的私兵要差上不少,这洪良玉正是其中一个。 “天保龙头确实对我恩重如山。可是,我答应了我兄长,以后做个良善安民,不再搅合这掉脑袋的勾当了。所谓长兄如父……” “良玉,你现在是寄人篱下,难道日好过?官府烧了飞铜仔的祖屋,逼得他到处逃命,万一有一天……” 洪良玉沉吟一会儿,没有接孙有福的话,转而问刚才的酒糟鼻子:“阿曜,咱们从大屿山坐船走的时候,天保龙头至少发了十多两银子,我记得你家里还有几亩田,就是吃喝嫖赌也能挨大半年吧,怎么也要投五龙教会去?全花光了? 叫阿曜的酒糟鼻子一抿嘴:“我回去才知道,年初我娘害了场急病,人没留住不说,家里欠了福音会的阎王债,田契地契都折进去,还嫌不够,要拉我妹妹去做卖身丫头。官府惹不起福音会的狗腿子,没处说理。我家里再没别人,索性宰了那个登门的畜生,自己跑出来了。现在吃了人命官司,我不投五龙教会,还能去哪?” 洪良玉听得心头无名火起,刚才还说要做良善安民,这会儿全抛诸脑后。“狗日的福音会,早晚一把火把他教堂烧个干净!你妹妹才十岁,现在你成了逃犯,她怎么办?” 阿曜老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我留了些钱,只能指望亲友邻居发善心,我顾不上她,自求多福吧。” 国字脸大汉又问:“良玉,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们三个都投了五龙教会,你当真不来么?你心思缜密,本领高强,你要是来五龙教会,肯定能混出名头。” 洪良玉长叹一口气,又问:“有福哥,我有话直说,这五龙教会,当真是天保龙头的号召么?会不会有人假借天保龙头的名号生事,若真如此,我非但不能入会,还要去寻一寻他的晦气。” “我知道你有顾虑,我告诉你吧,不会有假!” 大汉斩钉截铁:“咱们天保龙头因祸得福,飞升了天母道场,受天母娘娘的法旨,救苦渡世。本事比以前还要大!教中无论老幼皆有法术傍身,威力无穷。” 洪良玉摇摇头:“昔日妖贼章何手下的悍将,多少几手太平术,我也见识过,这术要经年苦练,对天资也有要求,不是一时半会能学来的。” 大汉一笑:“良玉,这屋里施展不开,你跟我来。” 二人几步到了院里,月明星稀,一团冷气扑脸而来。 这大汉深吸一口气,舌绽春雷:“天母渡厄,五龙显圣!”接着猛一回头,从口中吐出一张三寸纸片,攥在手里只见那纸片迎风就长,眨眼便是冷森森的鬼头大刀。 太平文疏·剪兵诀 “良玉,小心了。” 大刀当头劈下,洪良玉信手抄起一把板凳,试图架住大汉的鬼头刀,谁知才一触碰,板凳却似泥捏豆腐雕般稀烂,多亏洪良玉反应迅速抽身闪过,否则几根手指不保。大汉紧追不舍,洪良玉赤手空拳勉强招架,刀来拳往过了二十多个回合,洪良玉大退一步,摆手示意停下。 大汉稳住身形,好久才平复呼吸,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笑道:“良玉。妖贼那太平术苦练一年半载,也才就学得一两手皮毛,我入五龙教会才一旬,胜过别人三五年的苦功。” 洪良玉点点头:“确实厉害,怎么会这样?难道有福哥你天纵奇才?” 大汉笑道:“这太平文疏有两种练法,一为神炼,一为人炼,那妖贼只知神练之法,不知人炼之法。我五龙教会的人炼之法,契脉相通,一人精进,便万人精进,一人悟道,便万人悟道,契脉勾连的人越多,修行的越快,威力也越强。良玉,以你高里鬼之身,若入我五龙教会,真是如虎添翼,太平文疏的进展,恐怕比我还快。” 洪良玉听得只皱眉:“天下真有这样邪门的法术?” “如何?” 洪良玉沉默一会儿,还是摇头:“有福哥,对不住。” 大汉有些灰心,但也一摆手:“这没什么,你能过上安稳日子,我们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四人谈罢了入教的事,喝得酩酊大醉,翌日清晨,孙有福领着飞铜仔和唐曜入城去寻五龙教会的香主拜坛,洪良玉也自回兄长家了。
第四十一章 乡乱
洪良璋今年三十有九,嘉庆丁卯科的秀才,平时给庄里大户人家的孩子开蒙讲学,是个夫子模样。 他用过早茶,趿着鞋,托着一根旱烟袋走出门,抬眼瞧见个穿粗布衫的浓眉大个子进了院,当即把脸一板。 “兄长。” 洪良玉走到哥哥面前,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昨天晚上跑哪儿去了?” “和几个旧友吃酒,聊得兴起,天又晚了,在朋友家歇了一晚。” “是你跑船时候的旧友吧?” 洪良玉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去一句完整的话。 洪良璋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排出几枚大钱递到洪良玉的手上:“你去买些皂荚回来。” 洪良玉没想到哥哥居然不发火,攥着几枚大钱问:“买皂荚做什么?” “买了皂荚,把脖子和脸洗干净。等东窗事发,官府把你跟我,把你嫂子,把小彘儿都抓去,拉到法场砍头,伸出脖子来叫刑官儿瞧一瞧,是颗白净的头颅,不至于招人耻笑。” 洪良玉被憋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站在原地直作揖。 洪良璋看也不再看他,把烟杆倒着支在门后,转身进了屋,啪地一声柴门合上。把洪良玉晾在了院里。 偌大的响动惊动了厨房的刘氏,她顺着灶沿抬头张望了一眼,便把头低下不理,翻炒着锅里的腊肉。 直到晌午,家中都用了午饭,洪良玉还站在院里。 “良玉啊。” 刘氏端出一碗冒尖儿的糯米饭,上面盖着一大块腊肉,递到洪良玉面前。 “你哥哥他就这脾气,气消了就好了,你下午还要上工,吃不饱怎么行?甭往屋里看,有我呢,放心吃。” 刘氏三十出头,生的不丑不俊,是个寻常妇道人家,脾气有些泼辣,但邻里口碑很好,热心肠。 “谢谢嫂子。” 洪良玉接过海碗,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刘氏这才转身进屋,把门关上。约莫过了一袋烟的时间,细密短促的争吵从内屋传出来。 “你要真护着彘儿,给他些钱,叫他自立门户去!要是钱不够,就把我首饰盒子卖了给他,这也为你弟弟着想,他三十多岁的人,成天被你教训,他心里就不埋怨?咱们不要白白做了恶人。” “自立门户?现在到处都在抓红匪,他脸又生,你叫他去哪儿?良玉和我一奶同胞,我总要照顾他。” “呦,你照顾他?你没听见人家说?下南洋,保广州,红毛鬼都杀了三四个!这是多大能耐?要不是惦记有你这个哥哥,人家都要跟着天保仔,到婆罗洲去了!还用你个酸秀才操心?” “你小点声。” “我省得。” 洪良玉身怀高里鬼血脉,一丈之内能听到蚯蚓挖泥的声音,兄嫂二人的争吵自然瞒不过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端着的海碗,刘氏一时粗心,忘了拿筷子给他,只是现在去叫门,实在不合时宜,洪良玉倒也不在意,他蹲在院里,伸手抓了一把米饭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手掌托不住的海碗,洪良玉只七八口就连米带肉吃了个干净,他抹了抹嘴,等了好一会儿,耳听得屋里动静歇了,才冲屋里道:“哥哥,嫂子,我去上工。晚上就不回来吃了。” 刘氏隔着屋门回道:“不回家吃难道饿肚子么?我问过炭头儿,你们亥时便放工了,我留着汤锅等你,别又让你哥哥生气。” “确实是有事,前阵子窑里一个工人前阵子中煤炭毒死了,他家里只剩胞妹,工上凑了些钱,托我送去。” 洪良璋听了,也只能答应:“那好吧,东主说最近不太平,到处都有流匪,你路上小心些。” 洪良玉转身要出院,只听篱笆外面有人高声叫道。 “洪先生,洪先生。” 来人穿一身灰布长衫,乱糟糟的发辫被瓜皮帽子遮住,带黑框眼镜,两撇狗油胡子随着嘴角的翕动上下翻飞,看上去有几分卑琐和狡猾。后面跟着两个短打民夫,身上扛着米袋和猪肉。 那人也注意到洪良玉。 肩宽足有两尺,虎臂蜂腰,浓眉电目,长相依稀和洪良璋有几分像。 他扎巴扎巴眼,把眼镜往上一抬,额头上挤出三道横纹,上下打量了他半天,没有说话。 洪良璋急忙拖着草鞋推门来,冲来人拱手:“宋管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咱们是老相识了,干嘛这么客气。” 宋管事也拱手回礼:“眼瞅就要中秋节,东主命我给西宾加送束脩,按往年的规矩,是十吊钱,两只山鸡,五十斤大米,一扇子肥猪,我到库房一清点,剩下一个大猪头。干脆一并给洪先生送来。钱在我这儿,您点一点。” “宋管事有心,有心啦。” 说着话,宋管事招呼民夫把肉和米抬进来。 这扇子猪肉分量很足,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两个短打民夫面黄枯瘦,抬得手直哆嗦,洪良玉一言不发,接过整扇猪肉扛在背上,两只手拎过两袋子米,稳步送进了厨房,又招呼了刘氏一声,出门去了。 “那位是……” 洪良璋貌似不经意地摆了摆手:“那是我远房表弟,家里遭了瘟疫,逃到我这儿来了,前阵子求到东主,在山里炭窑做工,傻力气,不值一提。” “有印象,有印象。” 宋管事直点头:“诶?东主正要组织团勇,配合官府剿灭香军悍匪,我看你这表弟就不错呀!团勇的待遇好,不比做个烧炭工强多了?” “不行不行。” 洪良璋心头一突,头摇得似拨浪鼓:“他见血就晕,哪当得了团勇。我姑妈家就这一根独苗,诶,怎么又冒出个香军来?” “嗨!自打巨匪天保仔被官府剿灭,这地方上的乱子就没听过,什么十合义,小刀会,五龙教,乱的很。就说这只香军吧,他们在梧州造反,不凑巧,把杨总督的使仆给杀了,还抢了一封当朝给大学士赵韵的密函,要不杨大人怎么着急上火要剿灭他们呢。” 洪良璋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应和两句,总算把自己弟弟的事遮掩过去。
第四十二章 炭窑
洪良玉一路进山到了炭窑,瞧见凉棚下头站着个肥悍妇人,满脸的横肉,身后边杵着个穿破花袄的半大丫头,下巴尖尖的,两腮枯瘦,许是饿的。 收炭的李三抿了一口凉茶,斜眼瞅着喋喋不休的妇人,半天才不耐烦地摆摆手:“花婆子,你不要白费口舌啦,东主今年已经新娶四房啦,丫头也添了十多个。就她?我可引荐不了。” 他站起来提了提裤腰带,上下打量着这丫头,笑嘻嘻地说:“要是跟我,倒还不错。” “去去去去。”花婆子一把把李三推开:“那东主娶了我们翠儿,聘礼能给一大车呢,你,就你,你你,你能给多少?”说道最后,花婆子声音矮了一截子。 李三嘬了嘬牙花子,伸了二根手指:“两吊钱。”花婆子听得直翻白眼,李三劝道:“你不吃亏。她在你家待了半年多了,吃了你不少吧?” 看花婆子眼珠乱转,李三趁热打铁:“她家里没别人了是不是?逃难害了痢症?” 花婆子听了急眼了:“土匪!逃难半路上叫土匪杀了,没病!” “不管怎么死的,这女子你还养得活么?你家里还有两儿子,再说我不是买,明媒正娶不是?咱们街坊这么多年了,我娶过门就是自己的媳妇,亲亲热热还能亏待她?也算你这当表亲的对得起她爹娘了。这是什么年头啊?把姑娘扔到荒坟野地撒手不管,就当扔一条野猫,那大有人在,你有良心啦!” 那悍妇盘算了一阵:“我琢磨琢磨。”说完就把丫头扯到了一边。 洪良玉木着脸走过来,李三见是洪良玉,一下子站起来,倒了杯茶水递上去,堆笑道:“二哥,您来上工了。” 洪良玉初来不久,李三一个收炭管事,居然对他倒十分恭敬。 原来洪良玉没来几天,炭窑突然出了事故,山般的积碳突然崩裂,十几名取暖的烧炭工连同收炭的管事李三全被压在炭下,是洪良玉赤手空拳把十数名炭工全部从炭下挖出,这才避免了一场惨剧。也正因如此,炭窑上下对初来乍到洪良玉很是尊敬。 洪良玉没有接眼前的茶水,开口道:“李三,咱们都是清苦人出身,你可不能昧了良心,那是条性命,不是猫猫狗狗。” 任谁洪良玉这猛张飞一般的气魄直勾勾盯着,心里都有点气虚。 李三拿手搔了搔后首:“二哥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这不是……我这小三十了也没媳妇。” 李三咽了口唾沫:“花婆子家里也不富裕,这丫头吃不了几天啦。那回头真……性命不就糟蹋了?诶,二哥你是不是看上她了?那没关系,你一句话,兄弟我……”李三一拍胸脯:“让了。” “我没那意思。” 洪良玉一瞪眼,他还想再说什么,可话卡在嗓子眼,半天说不出来,看了一眼凉棚外头,花婆子正对着丫头一会儿掐骂,一会儿作揖,演戏似的声泪俱下,这丫头也不哭,木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洪良玉叹了口气,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家里实在养不了两个孩子,这才投了红旗,这些年刀山火海,九死一生。在船上养伤时,偶尔想着什么时候能不再打打杀杀,回自己的安乐家乡,或者干脆在大屿山颐养天年。 那一天红旗收到消息官府要来围剿,洪良玉本来做好了死战的打算,没想到天保龙头却遣散了所有在两广还有亲故的帮众。洪良玉那时百感交集,本以为天地大宽,怎么现在绑手绑脚,看见什么都不称心呢?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 砰! 厚厚的一筐黑炭摞到地上,洪良玉深吸一口窑外的新鲜空气,缓缓吐出,扑打下身上的炭渣黏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身边一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壮小伙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拿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攥紧了手里的几枚铜钱,忍不住问道:“这官府有典制,每黑炭千斤,准银要三两三钱,本料五钱银子,怎么到我们手里,一千斤炭只剩下区区二十文钱呢?” “错了不是?” 一旁稳坐的老账房拨弄着算珠:“账可不是这么算的,你们挣多少钱,和炭价没关系。”他一指上头:“和天老爷有关系。” 壮小伙疑问:“这怎么讲?” “这天老爷要是生了气,老百姓遭了灾,连饭都吃不上,就得抢着当炭工,这人多了,东主出的工钱,自然得少。这要是丰年,没人烧炭,你们这钱不就涨上去了?” 账房把算珠打得噼啪作响,最后才一收:“瞎抱怨没用,你要不干,有的是人干。” 洪良玉本不说话,听到这儿才道:“老先生会算账。” 账房头也不抬:“嘿嘿,小子,你甭挖苦我,我告诉你吧,按东主炭窑的规矩。所有新来的炭工,前五千斤炭是不给钱的,只管饭,你这不是洪西宾推荐的人嘛,东主开了金口,给你免了。你呀,别不知道好赖。” 壮小伙直挠头:“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没道理,那我干了这些年,也没见着涨钱,合着天老爷年年生气,他老人家气性也太大了。” 他说得幽默,惹得一身脏土热汗的炭工们哈哈大笑。 “二哥,今天放工,要不到我家去,我丈人前几天来瞧我,给我留了两斤黄酒,咱哥俩近乎近乎。” “今天不行,我得到唐家庄去一趟,我朋友出了趟远门,家中小妹无人照顾,我寻思把她接来,同我嫂子一起住。” “诶,二哥是有好心眼,可咱这秀才老爷能同意么?” 洪良玉慨然一笑:“我大哥刀子嘴豆腐心,无非骂我两句。” 也有炭工一听皱起眉头:“唐家庄可不似咱们这儿安乐太平,听说那边闹了灾,路上有土匪,还有人造反,你可要小心啊。” 洪良玉面上木讷,心中却冷笑一声:“造反?我家天保龙头正是造反的祖宗,轮起来,我也是他叔父辈了!怕他个鸟来!”
第四十三章 大闹活鱼谷(上)
洪良玉出了小溪塔,趁着昏沉的月色赶路,官路两旁干枯的老树丫丫叉叉连绵不断,起初还能看见些山麂野獐,天上不时有乌鸦盘旋,不多时便都踪迹灭绝,再往前走,是些烧焦的残砖败瓦,地上不时沁着大块大块的黑色血迹,却看不到尸体。
突地官道上土渣乱颤,干草摇动,迎面有三十余骑疾驰奔来。
一点刺骨的凉风钻入洪良玉的脖领,他低下头,把左右手交错揣进袖子,脖子也缩成一团,默默让到路边。
不料领头那人见道旁立着一大个儿,吹了声哨子,随即勒住缰绳,这队骑兵纷纷住蹄,停在了官道上。
领头那人约莫四十多岁,脸上皮黑肉紧,头顶暖帽,身穿絮棉的圆领马褂,除了背上的鸟铳,左右腰上还各挂有两枚洋制的手雷。
“大个子,前面到小溪塔还有多远?”
洪良玉依言抬起头:“**里。”
头领又问:“镇上有位叫萧东河的士绅,你知道他家住哪儿么?”
“军爷您沿着官路走,见到两颗枣树往西,门口挂一块八叶传芳的门匾便是了。”
“嗯,你倒说的明白。”
洪良玉不卑不亢地回答:“小人本是唐家庄人,在小溪塔烧炭营工,萧东河正是我家东主,白天家里来信,说老母重病,东家准了我两天病假,小人不敢耽误,这才匆匆上路。”
头领满意地点点头,又吹了一声口哨,马队匆匆离去。
见这队官军走了,洪良玉脚上不自觉加紧了步伐,又一沉思,干脆舍了官道,投入茫茫野林去了。
约莫多半柱香的功夫,赶路的骑兵头领突地急拉缰绳,随后诸人俱是马上老手,也跟着急勒缰绳。
身旁一骑低声问道:“大人,怎么了?”
“不太对劲,普通百姓见到官兵向来是避之不及,可刚才那个大个子面不改色,对答如流。唐家庄遭了兵灾,鬼魅丛生,大白天能见到活尸出没,寻常官兵持鸟铳尚且不敢独自行走,他一个人居然敢走二十几里的夜路,我看他绝非良善,没准是香军的探子!“
那扈从想起方才那人见到官兵居然不怕,也觉得头领说的有道理:“要不要掉头去追?”
“我等身负军机要务。不好节外生枝。”这头领从队伍里唤出二骑:“你们两个回去,把刚才那人捉来,到小溪塔汇合,路上多加小心。”
二骑应声,调转马头去捉洪良玉,可沿着官路走了许久也瞧不见洪良玉的影子,只能空手回来报信,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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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到了唐家庄,只见家家门户紧闭,偌大街上冷冷清清,无一家灯火,但家家户户张挂着辟邪的黄符和八卦镜,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的烧灰味道,各家门前新泼了水,已经结了冰碴,虽然不太吉利,终归是能看出些人气的。
洪良玉辨出兄弟唐曜的家所,却只瞧见一栋烧空的屋架,想是福音会收利钱的信众报复,脸上勃然变色。
他悄无声息地两步跨到唐曜邻家的院里,摸到卧房,戳开窗户纸往里一瞧,只瞧见床上睡着四个人头,一对夫妻和两个半大小子,并没有唐曜妹妹的踪迹,又捻手捻脚在各处逛了一大圈,确认再无别人,终于按捺不住,襟下扯了块黑布蒙在脸上,又捡了把柴刀,一脚踢开卧房的柴门,没等床上四人反应过来,柴刀便抵在了主家男人的脖子上。
“别出声!”
男人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只是连声讨饶,却是拿被窝紧紧裹住两个孩子的妇人定了定神,迟疑地问:“阿曜,你是阿曜嘛?”
洪良玉冷声道:“莫家嫂子,你拿了我的钱,却把我妹妹弄到哪儿去了?”
“冤枉!你妹妹白天和香军走了,是她自愿走的,我拦不住,你留下的二十两银子剩下大半,也是她不要的,你要便全拿走罢。”
洪良玉连忙追问:“怎地和什么香军走了,你细细说!”
说罢晃了晃手上生锈的柴刀。
“前些日子梧州来了一只造反的香军,与官兵打得火热,前几日两帮兵闹到这儿来,地保团练都被香军杀掉,官兵打不过香军,就往小溪塔逃了。对了,香军把收你家利钱的胡地主一家也尽数杀了,你唐家的大仇报了,倒是福音会的神甫趁乱架着铁机器跑掉了,他们还放了粮食,乐意参加香军可以多拿一份,你妹妹也因为这个和他们走了,说是也要造反。”
洪良玉大怒:“你若没亏待我妹妹,她怎么会为了粮食和不相干的人跑掉?定是你苛待我妹妹,把她逼走了!”
“冤枉!冤枉!”妇人连声叫屈:“香军的确是收女兵的,我亲眼见过,有上百人!我拿了你的钱便用心置办,平时吃穿用度不必说,我还添了一份嫁妆给她,余下的钱也分明包好,现在厨房灶洞灰底下埋着。当初胡地主的家仆上门吹胡子瞪眼,我把盈盈送到婆家咬死不认,也是得罪了他的!你现在凭白地冤枉嫂子,你这是丧良心。”
妇人说得又快又急,有条有理,不似编造,洪良玉想起方才搜屋,却是有不少女儿家用的东西,心里也信了七八分。
他闷闷地把刀丢下,后退几步,冲妇人作了个揖。
“方才是我得了失心疯,胡乱讲话,莫大嫂子别见怪。”
妇人有些迟疑地盯着洪良玉,倒似第一次认识他。她心里安了些,才提了一嘴:“香军今天白天才走,往南去的,听说要在活鱼谷扎下,他们人马多,走不快,也许你还能追上。我总算没看好盈盈,灶洞里的钱你也一并拿走吧。”
洪良玉摇头:“若真如你说,盈盈把钱留到你这儿,嫂子一家便安心用吧,老唐我这再一去,恐怕再不回来了。”
他记下活鱼谷的名字,翻身出了院门,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直到这一会儿,男人扒头望了望:“那,那是唐家侄子?”
妇人琢磨了一会儿直摇头:“声音不太像啊。”
第四十四章 大闹活鱼谷(中)
洪良玉出唐家庄不久,往南钻进一片槐树林,突觉劲风扑面,他一个鹞子翻身,凌空右脚踢蹬,踹中来人的胸口,只觉又冷又硬,好似踢在一块百年不化的坚冰上。只得借力远远荡开。
眼下夜已深了,洪良玉背倚一颗槐树,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的分明,这人衣不蔽体,毛发散乱,惨白的面目肿胀难辨,左眼窝被鸟兽吃空,成了个血窟窿,居然是一具行尸。
他突然想起方才的唐家庄里家家张贴符纸和八卦镜,心中恍然大悟,这唐家庄居然闹尸变,
行尸一语不发,朝着眼前这丰厚的血食猛扑上来,洪良玉赤手空拳,也不硬碰,手上抓攀,脚下两个提纵上了树。那行尸一头撞到树上,惹得这不算粗壮的槐树乱颤不已。
眼见行尸在树下徘徊,洪良玉信手折了一枝还算尖锐的树枝,低头吹了声口哨,那行尸闻声抬头,洪良玉从树冠上一跃而下,双手正握树杈尖端,一举贯穿的行尸眼窝,树杈自行尸后脑穿出,带出些灰白的脑浆。
这力大势沉的一插,叫行尸的脖子歪扭出一定的弧度,它左右晃了一会儿,最终当着洪良玉的面扬天倒地,再无声息。
“诶呀!”
“谁!”
洪良玉突地回头,那人露了声迹,转身要跑,洪良玉三步并作两步从背后追上,抓住对方脖领,像提鸡仔一样提在半空,然后张臂摔了出去,那人撞在一颗槐树上,半天爬不起来。
还没挣扎起身,一只硕大的脚印踩上了这人胸口,踩得他双眼激凸,一口心血堵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你是哪条道的妖人?劫羊牯劫到你家爷爷我头上?”
那人脸色被憋得青紫,嘴里叫道:“并肩子,有粉!”
洪良玉一愣,喝问道:“你是瞎子么?”
那人虚弱地回应:“我不是瞎子,我的眼睛比你大。”
洪良玉这才收脚,退后两步。
这人捂着胸口咳嗽几声,双手合拢,施了个三把半香的礼数:“牛尾帮火山孙,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好汉?”
都是南洋海盗常用手势和暗语,如果没在绿林上厮混几年是听不懂的,加上牛尾帮早被官府剿灭,如果冒充,完全可以说一个更唬人的,比如黑旗和妖贼,这二者源远流长,偏偏广州大战后便四分五裂,故而鱼龙混杂,最好冒充。至于红旗,因为组织严密,根深势大,官府扑杀最狠厉,反而没什么乐意自称红旗。
洪良玉不愿多谈,只是闷声道:“大屿山。”
那人翻了个白眼,显然不信,可他忌惮洪良玉的身手,也不敢表露,连忙解释:“兄弟我学过两天野茅山,听说唐家庄这儿闹尸变,想来碰碰运气,好在活鱼谷大会上展露头角,这条行尸我已经盯了两个晚上,没成想被兄弟你三拳两脚打坏了躯壳,我才一时忍不住出声,都是误会!”
“什么活鱼谷大会?”
火山孙一愣:“兄弟你不是来赴活鱼谷大会的么?”
洪良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不妨与我说说?”
火山孙见状,只好把一五一十,把所谓活鱼谷大会的缘由说了。
原来这香军统帅叫石香焰,是梧州一个穷和尚出身,平时好打抱不平,曾经率领乡民抗粮,前后几次进了大牢,几乎丧命,落了个绰号叫石铁脖子,意思是不怕死。他没学过什么武功法术,也不知怎地突然脱胎换骨。一身好业艺居然不下昔日的妖贼章何。石和尚自称是受扣冰辟支古佛点化,要灭賊度厄,济世救民。于是扯起了反清灭洋的大旗。
那时官府刚刚出兵大屿山,基本腾不出什么人手,加上各地灾祸频发,到处都是吃不饱饭的流民,香军也趁势崛起。
可好景不长,两广总督杨晟请下了旨意,从陕州调来一员悍将,绰号八臂罗汉的总兵江凤山,双方在唐家庄一带大战一场,虽说官兵被打退了,可香军也死伤惨重。石和尚本人更是被江凤山一发火枪击中心口,虽然被部下拼死救回,但也元气大伤。
尔后香军休整了几天,石和尚便在绿林上广发帖子,请天下有志于反清灭洋的仁人志士赶赴活鱼谷,他乐意与其分享扣冰辟支古佛的秘法。
更有传言,石和尚自知时日无多,这次活鱼谷大会,除了广纳豪杰扩充实力,更为了选出香军未来的统领,在石和尚死后,继承他的衣钵。
火山孙说完,满脸堆笑连忙奉承道:“我火山孙走南闯北,能赤手空拳打死一只白毛行尸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便是传说中高里鬼,泉郎种只怕也不过如此,这次活鱼谷大会,石和尚必对兄弟青眼有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活鱼谷大会几时开?”
“已经开了三天。不少人进了香军,可有慧根和福气被扣冰辟支古佛点中的,倒是一个也无。”
洪良玉听了心中有些欣喜,他本来发愁,在防卫森严的兵营里打探一个小姑娘的消息谈何容易,既然活鱼谷眼下是鱼龙混杂,他正好浑水摸鱼。
“你刚才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自己心里有数。昔日红毛兵围广州,牛尾帮与红旗并肩作战,看在这一桩交情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你走吧。权当你我没遇见过,你走吧。”
火山孙如临大赦,连场面话也没再说,作了个揖急忙跑了,既然他看中的行尸被洪良玉打烂,自然也绝了去活鱼谷的念头,
这活鱼谷在唐家庄以南。山谷中间宽敞,容得下上千人排开阵势腾挪,进出两头的山势逼仄,最窄处只容得下一匹快马,其形似活鱼,因此得名。
洪良玉穿过槐树林,不多时便到了活鱼谷前。只见两排简陋的鹿拒后面立着四个头包黄巾,背插长枪,衣着杂乱的香军士兵,两边山势陡峭,便是再灵巧的猿猴也攀不上去,可谓易守难攻。
突地一道人影自谷口被高高抛出,成了个滚地葫芦,狼狈不堪。
两队持刀剑头戴红巾的士兵鱼贯而出,当中是个披挂布甲的女将,俏脸含煞:“活鱼谷广纳抗清志士,可有名有姓的好汉,绝不做假冒别人跟脚的勾当,你自称是红旗帮中人,宪片宝扎一样皆无,连我阿公的几句旗语都对不出来,莫非是官府的探子么?”
第四十五章 大闹活鱼谷(下)
除了香军,活鱼谷前还有好几伙子绿林好汉,都被这一幕吸引。
被扔出活鱼谷那人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许多人的目光围拢过来,一时眼珠乱转,兀自嘴硬道:“我在大屿山任过舵手,这还能有假?我看石和尚嘴上大方,却忌惮我红旗兄弟的侠名,怕我们抢了他香军统帅的位置,所以才不敢叫红旗兄弟……”
他话没说完,一道闷声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骇得那人失神片刻。少顷,那人感觉右耳**无比,伸手一摸满手是血,他这才回过神来,捂着右耳的血窟窿哀嚎起来。
地上斜插着一把厚背金刀,入土二尺,刀上还有一截染血的发辫,原来刚才是这女将飞掷金刀,把这人耳朵连同半截发辫一同削落。
“天保仔麾下的红旗兄弟若真如你这般窝囊,实在辜负我阿公和石帅满腔的热血了。”
洪良玉躲在暗处,双眼微眯,泥塑木雕似的,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金刀女将吩咐左右:“将这人乱棍打出。再敢纠缠,打杀了他喂狗。”
两边凶神恶煞的士兵轰然应声,摘下背后的步枪架在胸前,推搡着把假冒的红旗水手赶走。
“盈盈,去把我的金刀取回来,替我擦干净再还给我。。”
洪良玉赫然睁眼,只见队列出闪出一名女兵,拔起地上的金刀一路小跑回到卫队。洪良玉的位置瞧不见这女兵正脸,只好眼睁睁看着一齐返回活鱼谷中, 只剩下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谈论起这女将出身, 是红旗帮几十年前就金盆洗手, 回梧州老家颐养天年的一位老头领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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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鱼谷中搭起成片的帷帐, 各处点燃篝火。军帐以北立起一座三丈高的法台,用桃木, 鹅卵石,糯米汁,和麻布筑造, 法台东西张挂香军字旗。台下形形色色的人有不下数百人,或三两成群,或独自站在一边,最多不过十几个人抱团。仰面对着法台指指点点。、、
法台上笼罩一张一丈见方的罗帕,好似一团阴惨惨的乌云, 当中有人影晃动, 看不真切,
突地,那罗帕上骤然栽倒, 露出一个身笼黑袍的佝偻男子, 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全是斑斑的血泡。。
法台上盘坐一个须眉俱黑的大和尚, 牛眼阔口,圆面大耳,手上抓着一串开裂的榆木珠子, 珠串平平无奇,唯独当中穿有一只赤色玉佛卖相不凡, 在夜色下绽出莹莹神华。
这大和尚把手中的珠串往前一伸, 佝偻男子惊的连退几步, 摇头道:“这佛宝的确犀利, 我变脸王是无福消受了。告辞。”
“且慢。”
人群中站出来一个身穿粗布裤褂, 头包罗巾,精神矍铄的老头子:“久闻变脸王的大名,巴蜀汉留一脉与红旗是同气连枝, 都是反清复明的好汉。阁下何不与香军共壤义举。推翻满清朝廷,光复我汉人江山, 成就一番大业呢?”
变脸王拱手道:“红旗鲨鱼标,几十年前的老前辈了, 久仰久仰。”
他思虑片刻才道:“本来拜兄有邀,我不该推辞。可我毕竟是个外乡人,所谓两眼摸黑,条子不熟,我们汉留就算要起事,也应当回老家去。只好辜负拜兄的一片盛情了。”
鲨鱼标还礼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
“哼哼,贪恋人家宝物地位,倒不怕山高路远,眼巴巴地到活鱼谷来,如今眼见捞不到便宜,就成了两眼摸黑,条子不熟。昔日名震滇黔的汉留贼,如今正剩下这般趋利避害的小人了吗?”
变脸王闻言大怒,破口骂道:“哪个龟儿子胡说八道!有本事别做缩头乌龟,出来受死!”
“我倒要看看谁受死。”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越出一道枯瘦身影,直奔变脸王而来。
太平文疏·陷空刀!
变脸王尖啸一声,张开法宝罗帕迎向对方,这罗帕才托住气刃,不料来人左手拔出腰间一把左轮手枪,啪啪两枪,一枪击中罗帕中心,一枪击中变脸王的手腕,变脸王吃痛栽倒,罗帕也落在地上。
那人得理不饶人,手中有无数经文汇聚,冲到变脸王身前,就要当头拍下。
太平文疏·王灵齑!
变脸王闭眼待死,只觉被人一提溜,身子轻飘飘地往后数丈,躲开了致命一击。
变脸王并非孤身一人,汉留一脉这次来七八个人,眼见变脸受伤,一时群情激奋,要对枯瘦男子群起而攻,不料对方也有帮手,一共四个,都亮出了欧罗巴的新式火枪,局面一时僵持。
石和尚放开变脸王,冲来人道:“好功夫,好火枪,好狠辣,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兄弟?”
这枯瘦男人收了左轮手枪,目光连闪道:“太平妖贼,阮占惠。”
阮占惠!
众人皆是哗然,此人是昔日妖贼章何的爱徒,天舶司大会上展露头角,斗败对手,还参与了后来广州南洋群匪大战红毛,可谓一时无两的风头人物。
只是后来妖贼们树倒猢狲散,阮占惠也不知去向,今日一见,他的太平文疏又有精进,还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欧罗巴的连发火枪。实力更上一层楼。
“石和尚,我正要问你!这活鱼谷大会连开三天,在座的各位好汉去拿你那宝贝玉佛,无一不是被烫伤双手,咒术法宝用上个遍,也是灰头土脸,你到底是真心邀请同道赴会,还是拿我们耍着玩?“
石和尚摇头:“这玉佛是承自扣冰辟支古佛,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来。本来此物炽烈无比,可唯独在我身边,热力全消,想必这便是缘法,和尚我一身本领皆从这玉佛而来,我开这活鱼谷大会,正是要找一位与此宝有缘的仁人志士,我愿推举他为香军首领、只要是杀豪绅,救百姓的义举,香军上下,愿意听他的号令。”
“若是无人与这佛有缘呢?我们从哪来回哪来么?众位说呢?”
“不错!”
“说的有理!”
众人纷纷应和。
阮占惠急忙趁热打铁:“各位同道既然跋山涉水到活鱼谷来!自然都佩服石帅您抗击官府,开粮仓救百姓的义举,若是有那只奔着宝物法术而来,趋利避害之徒,我第一个不答应!只是……大伙和香军的各位兄弟志同道合,总不能石帅你一句没缘分,就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石和尚一时无语,只是默默望向手中的玉佛珠串,心中暗道:“这佛宝中尚有许多我不明白的奥秘,本来假以时日,我未尝不能一一参透,可惜我体内子弹的铅毒扩散,没几天好活,彭爷年岁已高,金盏又是女流之辈,若是今天找不到合适的传人,不仅是佛宝蒙尘,香军前途也一片渺茫了。”
“若是无人与佛宝有缘。”
石和尚一咬牙:“若今天有人能胜过我的,我一样把香军统领的位置,连同佛宝一并赠送。”
“好!”
阮占惠等得就是这句话,此刻他摆出架势,冲石和尚比划了个手势。
“石帅,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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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获鸟还会写,开新书是因为卡的实在不行,想写点新东西找找感觉。
另姑获鸟还有些存稿,十二月会发。
天官志会尽快稳定更新。成绩啥的不想了。有书友在qq问我活儿该你是职业写手么,我想了想敲字回答说,我觉得我是。
群被炸了,暂时没有重建的打算,等我稳定更新再打算建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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