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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活儿该     从姑获鸟开始txt下载     从姑获鸟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雷霆

    “眼下风雨飘摇,上个月传来的消息,白底帮的头领莫老三和阮小平一个被火枪打死,一个被活捉,两天前被斩首示众。之前矮牛,红首的也相继被官府消灭,其他帮派大多销声匿迹,要么就投降了官府,如今海上船在二十条以上,能战者在千人以上的帮派,已经寥寥无几。
    “至于我们五旗,也好不到哪儿去,黑白二旗自不必说,蓝旗帮千钧标三十船精锐在海上莫名失踪,传言说是遭了黑茶潮,数千人尸骨无存。黄旗徐龙司更加可恨!当初崇明伯北伐被俘,衙前不跪,杀身成仁。徐龙司身为崇明伯之后,居然任凭官府驱使。愧对祖宗,简直猪狗不如。”
    李阎听出,这正是徐潮义的声音。
    他口中的崇明伯徐辉,是昔日台湾郑氏的将领,昔日郑氏几次北伐,试图推翻官府,恢复旧朝。这位崇明伯正是在北伐中英勇就义。
    黄旗帮主徐龙司,乃至郑秀的生母十夫人都是崇明伯的后代。徐潮义身为徐姓家将,若非他随十夫人嫁入红旗帮,如今应当称呼徐龙司一声家主才是。
    徐龙司投降官府,可谓数典忘祖。徐潮义对这位旧时少主的痛恨,可想而知。
    “潮义叔才去探望宝船王,他病情如何?”
    这声音略带沙哑,却不乏少女的稚嫩,
    李阎轻轻挪了几步,透过窗户纸,看清楚厢房中两人的样貌。
    徐龙司倒没什么变化,身姿依旧挺拔,他对面是个女孩,生得亭亭玉立。一身碎花的蓝色窄衫,将将遮住肚脐,腰上裹着暗红皮革腰带,海碗大的黑色宽裤中伸出两只白嫩脚丫,下面踩着草鞋,飒爽清秀。
    “很不理想,林阿金病危,我看他活不了多久。”
    徐龙司听郑秀问起,闷闷答道。
    林阿金的出身和徐龙司一样,都是昔日郑氏麾下将领,后来林氏先祖叛出郑姓,又不肯做官府走狗,干脆做了海盗。与五旗的关系,也一直相当微妙,但绝不算亲近。
    当初李阎已经实质上控制了南洋海盗联盟,想从宝船王手上求几张制造大船的设计图,还要通过天舶司的说和,就可见一斑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南洋海盗零落,宝船林氏和红旗帮唇亡齿寒。郑秀又没有老一辈人的思想包袱,早几年就时常和这位宝船王书信往来,以世叔相称。
    “五旗联盟,依我看,这五旗已经名存实亡。”
    郑秀苦笑。
    徐潮义看了一眼郑秀,欲言又止,一多半是心疼。
    比起六年前粉雕玉琢,举止稚嫩的女孩,如今郑秀的言行举止,显得世故老练。时局倾颓,过去红旗的顶梁柱天保仔又性情大变,郑秀操持帮务数年,脸上已经许久不见笑容了。
    “潮义叔有话说?”
    郑秀显然察觉了徐潮义的情绪。
    “哦,我只是觉得,时局动荡,更要小心谨慎。杨作午,冯开明在帮中党羽甚多,盘根错节,若是贸然杀之,他的心腹心生不满,一旦红旗内乱,万事休也。就算杀了两人,红旗两位大头领和官府勾结,实在伤损士气。依我说,帮中有杀杨冯而无人不服者,只有天保龙头一人而已。既然他们勾结官府的证据确凿,还是应该请天保龙头出山,将二人明正典刑,以正视听。以天保龙头的威望,也足以保证士气。”
    郑秀毫无表情:“再一会儿,诸位头领都要到演武厅来议事,此时再通知天保哥已经来不及了,还可能会横生枝节。待我诛杀杨冯二贼,自然会向天保哥禀告。”
    潮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只是怕杨冯二人在演武厅搬弄喉舌,动摇人心,别的不提。那杨作午和薛霸,赵小乙,侄侬等人私交甚笃,这三人都是天保龙头的心腹。杨作午还把女儿嫁给了薛霸,我怕闹得大了,会波及到这几个人。”
    郑秀默然一会儿,这才开口:“潮义叔,那你怎么就知道,薛霸,赵小乙,侄侬没有和官府勾结呢?”
    “这……”
    “薛霸为人勇直,但头脑简单,容易被人诓骗,你也说过,杨作午是他的岳丈,侄侬是五婆苗裔,心思狡诈,贪慕虚荣,赵小乙是黑旗头领,天保哥当初恩威并施才折服了他。昔日几个黑旗头领如今都在官府作了把总,你怎么知道他就不会起心思?”
    徐潮义被郑秀问的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秀抿嘴笑道:“潮义叔,我只是随口一说。依我看,这三人还是清白的。只是红旗是我娘留下的最后一点基业,我不敢赌,我也不能赌。自打六年前天保哥和那个火鼎婆纠缠上,他性格就越发古怪。”
    女孩眉眼低沉:“我几次探望她,只觉得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英姿勃发,时而木讷呆滞。我偶尔见他弄海翻波,武艺法术俱是高深莫测,时而又觉得他色厉内荏……我看不透天保哥,更猜不出他会做什么,眼下是红旗存亡之际,他若是再来一次釜底抽薪,把红旗财库一卷而空,红旗百年基业,岂不是要和他陪葬……”
    李阎有些惭愧地摸了摸下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谁!”
    郑秀的五感居然比徐潮义还有敏锐。
    李阎走到门槛前面,脸上五官还是郑云升的。
    “云升?”
    徐潮义的脸色缓和了一点。“我叫你看守天保哥的别院,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李阎的喉结颤动了一会儿,才沙哑地说:“是天保龙头叫我来,他说自己用不到那么多人,叫我护着秀盟主便好。我只好来问秀盟主的意思。”
    徐潮义皱着眉头打量眼前的李阎,嘴上只是说:“既然天保龙头不喜你在别院守着。你且去休息吧,”
    他话说完,李阎却纹丝不动。
    “你作什么?”
    徐潮义语气压低了些。
    “天保龙头的话,云升不敢不听,还请潮义头领见谅。”
    李阎直视着对方
    徐潮义正要发作,郑秀一把拉住他的手,若有所思:“你见过天保哥?这话是天保哥亲自和你说的?”
    “是。”
    郑秀凝视了李阎一会儿,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那样也好,你就站到我身后来吧。”
    李阎点点头,站到了郑秀身后。
    不多时,如丝如缕的人声由远及近,五名四五十岁,身材佝偻,包头巾的老者率先到了。
    “秀盟主,潮义。”
    领头的老人到处看看:“怎么不见天保龙头?”
    “宁老和几位先行入座,随后便知。”
    这些人是红旗帮硕果仅存的老人,能历经郑一拐,十夫人,天保仔三任龙头到今天,俱是德高望重。红旗许多干将,都是这些人的子侄辈儿。有些老人在堂口挂职,管些钱粮发放,学堂,刑罚一类的差事。
    郑秀安抚了他们,有一盏茶的功夫,其他青壮的头领也陆续到了,满满坐了一圈。
    当今红旗,算上侄侬和赵小乙,一共十六位大头领。势力大的头领手里大概三十条船,几千来人、势力最小的也有十几条船,千人以上。每一位大头领单独拉出来,都可以和白底,红首,矮牛这些老牌的海盗争锋。人数约一万八千余人。
    此外还有四百位小船头,船上几人不等,最多不超过十人,共近三万余,结构相对松散。这些船头平时行船,和二十四大头领的船不分彼此,只在紧要关头,依龙头调遣,打乱次序编入十四位大头领的船队。一齐杀敌。
    名义上,头领和船头平级,俸禄和用度都一样。
    头领和船头并存这套法子,是十夫人设计的。过去头领出了意外,或者要金盆洗手,十夫人都会从数百个船头中提拔一个人,做新的头领,对过去头领的亲信弃而不用。且明令禁止头领和船头交往过密,以保证自己的统治,唯一的例外就是曾经的天保仔。
    天保仔自己是当初十四位大头领之一,且和数百位船头同吃同睡,干系密切,又控制财库和耳目往来。后来上任龙头,自然是手到擒来。
    李阎上位之后,从船头中提拔出薛霸,提任自己的头领位置,但紧要的火炮和大船,还是自己指挥。六年里,有一位头领金盆洗手,李阎又叫查小刀上位。控制了几十条船,成了十四位大统领之一。
    除此以外,李阎把侄侬单独提到第十五位头领的位置,率领一干五婆苗裔和一些船员,虽然船只稀少,人手也只堪堪破了一千,但凭借诡异的邪术,侄侬的头领位置做的依旧很稳。
    至于赵小乙,这些年官府清剿,黑旗已经名存实亡。他率领手下几千人投入天保仔麾下,算是第十六位大头领,手下汇集黑旗精锐,实力强悍,除了薛霸一支,剩下的大头领都不是他的对手。
    除此以外,还有潮义率领的不到两百名高里鬼,铜头铁臂,刀枪不入。是天保仔,郑秀等人的近卫。徐潮义自己在数百位船头中的声望也极高。虽然徐潮义自己不算是十六位头领,但大家都以头领相称,在红旗帮中的真实地位仅在天保仔之下。
    查小刀进来,一眼就看见了郑秀身后的李阎,冲他挑了挑眉毛。
    李阎权当没看见。
    “我说潮义,天保龙头还不到么?”
    说话的人身材五短,红光满面,正是被密报指为勾结官府的杨作午。
    郑秀不慌不忙:“作午叔稍安勿躁,天保哥待会儿就到,不过他来之前,我倒有桩关系到红旗生死存亡的大事,要和各位头领商量。”
    “这不是巧了!”
    杨作午声若洪钟:“我也有桩关系到红旗生死存亡的大事,要和各位头领商量!”
    薛霸打了个哈欠:“不是就官府要来打我们大屿山么?这十几年打得少了?管叫他有来无回。”
    过去的凶横少年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样貌,可嘴上绒毛未去,灵动的眼中也稚气未脱。
    杨作午大喝,他悠然地望着郑秀:“秀盟主,我的事干系到你,还是我先说罢。”
    郑秀笑吟吟地:“我要说的事也干系到作午叔您,还是我先说吧。”
    杨作午站了起来:“只怕非要我先说不可。”
    “你放肆!”
    徐潮义和赵小乙同时高呼,然后看了彼此一眼。
    赵小乙咽了口唾沫,还是开口:“秀盟主是南洋共主,真有要紧的事自然也该他先说。”
    “是啊,杨丈,有什么事。也要先叫秀儿姐先说嘛。”
    薛霸也帮腔。
    杨作午冷笑道:“这妮子若是国姓爷之后,自然是南洋共主,可她若是私……”
    几乎话未落地,一直站在郑秀身后的李阎身形飘忽,跨过大半个桌子攥住了杨作午的喉咙。
    在场头领当中,赵小乙的身手最好,一时间也瞧不真切。只认出这是高里鬼中的一人,但不知道名字。
    李阎有些犹豫,他本想再按捺一会儿,瞧清楚一些,可杨作午此话一发不可收拾,局面可能超出郑秀的控制。
    “云升哥,你这是做什么?作午叔方才要讲什么,我还没听清楚。”
    李阎回头看了郑秀一眼,女孩正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
    “……”
    李阎心下一沉,自己恐怕小看了秀儿。他松开手,任由眼珠圆突的杨作午摔在地上,飘然走回郑秀身后。
    徐潮义脸色复杂,方才“郑云升”这两步,徐潮义自认是接不住的。
    气氛尴尬之际,冯开明眼珠一转:“作午!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天保仔和十夫人的事不说人所尽知,但大多心照不宣。甚至连秀儿的出身,也早有非议,至于郑一拐天阉此事,毕竟是家丑,知道的人极少。
    杨冯两人不知从何处得知天阉一事,顿时如获至宝。宝岛郑氏之名在海上便是正统,人心所向。此事若能闹大,最少也能打击天保仔和郑秀的个人声望,杨冯以此为由作乱,可能会叫红旗帮四分五裂,加之官府围剿,大事可乘,
    二人红白脸似的对了几句。
    直到杨正午大声嚷嚷:“郑老龙头虽然勇武过人,但他是天阉,根本不可能有后!”
    宁老等人终于愤怒地一拍桌子:“住口!”
    “诸位头领。”
    却没想到,居然是郑秀拦住了几名帮中元老。
    郑秀站了起来,端起桌上的泥碗:“杨作午当堂说出这番骇人听闻的话来,秀儿为证清白,自然要与他对质,若是我出身有亏,今天便碰死在演武厅上,绝不苟活。可若事出无由……
    她双眼一睁,霎时间血灌瞳仁:“这老匹夫便是辱没我过世的父母,更玷污宝岛郑氏的门楣。我绝不与他善罢甘休。”
    “我有人证。”
    杨作午叫嚣。
    秀儿轻轻一笑:“那便请你的人证出来吧。”
    杨作午见郑秀这幅样子,心里没来由地一沉,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吹了声口哨,外面走进来一个神色木然的妇人,众头领都认得,这是郑秀的奶娘秋茹,跟随十夫人也有几十年的光景,是郑氏的老人了。
    “秋茹,你就把你跟我说的再和大家伙说一遍吧。”
    不料那妇人阴毒地瞪了杨作午一眼:“姓杨的,你和冯开明蓄谋诬陷主家,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说着往桌角碰去,顿时血流如注,人也不知死活。
    杨作午目瞪口呆,只是下意识地摆手:“这都是她与我说的。”
    反倒是冯开明反应更快,急忙去掐妇人的人中,冲杨作午喊道:“他不能死。”
    “他当然不能死,云升哥!”
    郑秀没叫徐潮义,却叫了李阎一声。
    李阎福至心灵,一脚一个把杨冯两个踢开,抱起了妇人。
    郑秀站起来。一手指妇人,一手指杨冯:“要么是秋茹存心陷害我红旗头领,要么是杨冯两人狼子野心。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她面向诸位元老和头领:“我看先把三人分别收押。薛霸,钱陀,你们两个立即带人扣住杨冯的船只人马,等查明真相以后,再做打算。”
    这一切发生地极快,郑秀说得条理分明,不由人不信服。
    薛霸,钱陀犹豫一会儿,也都应承下来。

第三章 离殇(上)

    李阎目送薛霸,钱陀两人先行离开。也大概明白了这正是秀儿的好手段。
    以高里鬼的本领,在演武厅格杀杨冯二人不算难事,可后患良多。大敌当前,贸然见血,势必人心浮动。就算证据确凿,也会招惹其他头领反感和寒心。所以秀儿才安插了奶娘秋茹这枚倒钩,只要杨作午和冯开明两人敢主动发难,身家性命已经去了九成。
    奶娘秋茹出场,不必反咬一口,要她一个四五十岁,目不识丁的妇人条理分明,侃侃而谈这不太现实,也容易叫人抓住破绽,她只需说个囫囵,作出杨冯泼郑氏脏水的证词,再碰桌昏厥,血肉糊烂,冲击力十足,要的就是一个快,准,狠。所谓死无对证,杨作午,冯开明有口也难辨。秀儿再以雷霆手段羁押两人,表明姿态要查明真相,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郑秀再叫一直和杨冯亲厚的薛霸,钱陀接管他们手中船只人手,这处置合情合理,别人自然不会多想,等击退了官府的围剿,再慢慢炮制杨作午和冯开明,都是等闲事而已。
    不过……
    李阎默默看了一眼这个才十二岁,就在众多尸山血海摸爬滚打过来的厮杀汉子中间神态自若,纵横捭阖的女孩。
    十夫人和郑一拐的事,她到底知道了多少,李阎这辈子也不会问。
    演武厅,郑秀不自觉把话题引到了如何应对官府围剿上。这才是燃眉之急。
    其实红旗帮应对官府的围剿有不下几十次,红旗头领们早就驾轻就熟,郑秀一问及,大伙七嘴八舌,无论主动出击,海上游战,还是据险而守,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李阎冲查小刀使了个眼色,冲他会话了一阵。
    查小刀默默听着,有些惊讶地反问:“你认真的?”
    “当然,你说就是了。”
    查小刀见李阎坚持,这才咳嗽了一声:“依我说,大伙的主意自然不错,但所谓未虑胜,先虑败。如果我们挡不住官兵,那又该如何呢?”
    这几句实在口冷,大伙都面上不快。
    “我们过去能打退官府几十次的围剿,有三大依仗,第一,红旗兵多将广,炮船无数。就算海上正面遭遇,我们都不落下风,可今时不同往日,官府和红毛联手,又纠结了朱贲石天英一干走狗,船只人手,火炮补给,都在我们之上。此其一也。”
    “第二,过去五旗守望相助,又有妖贼义豕虎视眈眈,官府久攻不下,府城空虚,惧怕其他大盗作乱,必然萌生退意。可如今海面肃清,宝船王自顾不暇,官府没有后顾之忧。此其二也。”
    “这第三嘛,大屿山天生险要,水下暗礁丛丛,非得熟悉水路的老手才能畅行无阻。官府因此屡屡受挫,可如今没了其他海盗掣肘,官府就算拿不下大屿山,也能把我们围死,困死。纵然占据天险,我们眼下的粮食淡水,能支撑几个月呢?”
    查小刀说得众人哑口无言,个个面上沉思,郑秀多看了查小刀几眼,这才笑道:“我过去只知道查叔叔古道热肠,急人所急,一向受帮众爱戴,却没想到您有这番韬略,难怪天保哥一直对你另眼相看。”
    查小刀是天保仔一手提拔,在其他头领眼中,是当之无愧的天保嫡系,郑秀故才有此一说。
    “不过查叔叔既然有此一说,想必是有法子解此危难?”
    “有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查小刀还是瞥了李阎一眼,见他点头,才叹了口气:“放弃大屿山。”
    此言一出,无论郑秀潮义,还是其余十几个头领,都勃然变色。
    “绝不可能!大屿山是我红旗帮百年根基。昔日跟随郑氏的忠臣苗裔埋骨于此,岂能轻易落在官府手里?!”
    宁老激动地用龙头拐杖敲着地板。
    “红旗五代经营大屿山,要是丢了,我们有什么面目去见祖宗?”
    说话的红旗头领叫张深,绰号鲨鱼深,六年前解广州之围,他身先士卒,是红旗一员干将。
    “大海茫茫,就算弃了大屿山,难道官府就会善罢甘休?失了大屿山天险,逃到哪儿不是一个死字?还不如和官府拼了!”
    “对,死也死在家门口!”
    红旗头领群情激奋,一个个怒瞪着查小刀,查小刀无奈地摊开手,倒是赵小乙和侄侬低头不语。
    站在一旁的李阎暗道棘手,红旗十一头领和元老们激烈抗拒,并不出乎他的预料,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自己出面说这番话,反而让查小刀去触这个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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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弃大屿山,这的确是李阎的想法。
    红毛,官府,招安海盗纠结在一起,绝不下十万人。
    李阎凭心而论,以他今天的本事,想带领红旗一举击溃官府联军,未必不可能,可红旗帮必然损失惨重!不谈红毛火力如何,万相之力可不长眼睛……
    反倒是红旗帮撤离了大屿山,李阎或许能放开手脚。
    何况,大屿山资源匮乏,地狭人稀,李阎这次回来,并不满足以一个小小的大屿山做自己的根据地,他心仪的老巢有两个,一个是海南府,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岛,一个自不必说,是郑氏昔日占据的宝岛。
    只是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他使劲向查小刀使眼色:这个黑脸你还得当啊!
    查小刀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南洋广阔,总有红旗容身之地。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我们迟早还能回来。要真和官府拼光了兄弟,再无卷土重来的机会,那才是对不起祖宗。”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受教了。”
    郑秀的脸色也非常不愉快,十夫人的尸骨就葬在大屿山上。可想而知查的想法不受她待见。但细想过来,郑秀不得不承认,查小刀,或者让查小刀的幕后主使,说的是有道理的。
    “真不知道你们争什么?红旗说到底不是天保龙头说了算?”
    侄侬终于开口。
    “就是天保龙头在这儿!我也绝不答应。”
    宁老脸色生硬。
    侄侬翻了个白眼,没做声。
    “侄侬说的有道理。”赵小乙也帮腔:“秀盟主,说到底,眼下还是得天保龙头出面主持大局,大家才有主心骨啊。”

第四章 离殇(中)

    无论如何,那个财压蔡牵,武盖章何,大破红毛的天保仔,一度让红旗帮执南洋牛耳。如今五旗已降其三,国姓郑宗摇摇欲坠,众头领追念旧日领袖,也是人之常情。
    “说的是啊,秀盟主,怎么天保龙头还未来?你不是说人待会儿就到么?是战是走,得他来拍板啊。”
    查小刀直翻白眼,拍吧,这主意就他想的,让他拍。
    郑秀面对质问,一时无言。徐潮义心知肚明,演武厅议事,真正的天保仔并不知情。他咳嗽一声,刚要说话,却被郑秀打断:“侄侬说的是。”
    她转向李阎,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云升哥,不如你去催催罢?”
    徐潮义先是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今日的郑云升的确不大对劲儿,莫非他早就和天保龙头……
    “……”
    李阎和郑秀对视了一会,微微一笑,点头称是,然后越过众人走出了演武厅。
    约莫一刻钟,薛霸,钱陀归来复命,杨冯二人的家眷和心腹,都被控制住了,手下一共十二条马尼拉大船,二十余条炮船和小型船也被接管。可谓尘埃落定。
    众人正嘈切议论,门口倏地多了一道修长的影子。来人头上只有短短一层青茬儿,一身黑色短褂,脚踩草鞋,脚步匆匆,几步进了门,越过不自觉站起来的诸位红旗头领,坐在了正对门口的主座上,环顾一圈。
    “杨作午,冯开明还没到么?”
    来的是谁,不须多说。
    郑秀面不改色,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下了定论:“无论杨,冯二人是受人蒙蔽,还是狼子野心炮制流言,这头领的位置,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叫他俩坐了。”
    “总归是自家兄弟,不能因为说一两句糊涂话,就踹翻了人家的椅子,等事态安稳些,我再处理吧。”
    郑秀应了一声,才提及查小刀所说,放弃大屿山的建议。
    她不提还好,一谈起放弃大屿山,元老们又激动起来。
    “大屿山上尚有数千老弱,早就经不起海上颠簸,查刀子口口声声要放弃大屿山,是叫他们病死在海上,还是任由他们被官兵屠杀?”
    原来红旗帮有大约两千多的船头散落南洋各地,一万余人驻守澳门,留在岛上的一共三万八千余,这当中包括工匠,老人和孩子,甚至有好几千病残,毕竟大海凶险,红旗海盗们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营生,难免损伤。
    百年以来,红旗历任龙头都要养育帮中病残和孤儿,甚至其余四旗有老弱求助,大屿山一律接纳。这也就不难想象,为何红旗历来是五旗之首,受南洋海盗的敬仰,这绝不是一个干巴巴的宝岛郑氏的名头就能带来的凝聚力。
    “我红旗如今大小船只加在一起仅三百余,算上钱货粮水,哪里装得下三万人?就算勉强能装下,如此臃肿的船队,若是中途遭遇海难如何?遭遇官兵又如何?查刀子简直信口开河!”
    “正是此理!”
    以鲨鱼深,钱陀为代表的的青壮派也纷纷表示与大屿山共存亡,把查小刀骂得狗血喷头。
    至于侄侬,赵小乙,只说一切听天保龙头的调遣,自己并不站边。
    众人叫嚷纷纷,良久,李阎叹了口气,语气中居然有几分颤抖:“大屿山有今日之祸,全因我骄纵怠惰,用度奢侈,我对不起十娘,对不起诸位兄弟。”
    此言一出,大伙立即安静下来。
    若说天保仔六年深入简出,又挪用了几十万的财库,众头领心中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可眼下天保仔自己说出来,那又另当别论。
    “天保哥何必妄自菲薄?红毛官兵,哪个不是咱手下败将?查刀子说的好像天塌下来一样。官府想吃掉大屿山,我红旗几万弟兄,死也崩下他满嘴牙。”
    张深的话引起一阵响应。
    赵小乙也睁开眼睛:“官府恩将仇报,三旗叛徒见利忘义,才招致今日局面,怎么能全算到天保龙头一人头上?”
    宁老也劝说:“天保龙头,兄弟们与你相识相交几十年,昔日南洋群盗解广州之围,你身先士卒,大破红毛的妖船提起红旗天保仔,谁不挑一个大拇指。兄弟们还是服你的。眼下,官府虎视眈眈,天保龙头切莫意志消沉啊。”
    李阎正色:“我并非意志消沉,此皆肺腑之言。六年来天保沉沦至此,自觉愧对红旗列任龙头,亦无甚辩解。查刀子所言虽然孟浪,但也不无道理。诸位若念及郑氏百年基业之艰辛,切不可视若罔闻。当然了,宁老所言,也是老成持重,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诸位听我一言。”
    李阎娓娓道来,大概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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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阎言罢,众人脸色各异。张深,薛霸,钱陀等人义愤不已,赵小乙脸色惊疑不定,侄侬眼珠乱转,不知道打什么鬼心思。
    “天保龙头真要如此?”
    宁老阴沉着脸。
    “非如此不可。”
    郑秀脸色复杂,痴痴望着李阎。
    张深啪地一拍桌子:“天保哥,我张深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你这般说辞,分明看轻了我。”
    李阎凝视着张深:“你要抗命么?”
    张深张了张嘴,但在李阎的逼视下最终低下了头颅。
    李阎眼见众人正襟危坐,正色道:“大屿山遭此大劫,此举可保我红旗根基不失,我向各位承诺,一年之内,红旗势必卷土重来,三年之内,吾必承袭延平王之志向,北伐官府,光复前朝正祚。事到如今,诸位头领,可还愿意相信我一次?”
    众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侄侬几次想张嘴,都被肃穆的气氛堵住喉咙,她知道,此时自己是不能率先开口的。
    “好吧。”
    宁老点了点头:“既然天保龙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夫唯有听命了。”
    李阎又望向别人,连一向顽固的宁老也点头,十四位头领也只得先后应承,至于心思如何,日后方知。
    “好,事不宜迟,既然诸位头领都点了头,今夜便行动吧……”

第五章 离殇(下)

    三天后,广州总督府。
    自打六年前,赤尾屿林元抚被刺,两广总督的位置缺了半年有余,直至官府要成立海军事务衙门,这个,缺儿才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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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南洋盗贼猖獗,洋人更是船坚炮利。广州之围,盗贼,红毛如入无人之境,彻底撕下两广海防溃烂的遮羞布,朝野为之震动。
    可短短六年,官府居然重整旗鼓,海防为之一清!这份功劳,首先应当记在现任的两广总督,杨晟杨冰岩的账上。
    杨晟,字冰岩,江南甘泉人,曾任青海总兵,因镇压回乱有功,由汉中堂赵韵举荐,调任两广总督兼南洋海防大臣,总理海军事务衙门。到任以后,杨晟建立新式水军,与东印度公司联手打造联合舰队,六年来连洋灭匪,靖海戍边,卓有成效。
    上个月京城来旨意,赐其金银若干,穿用武功褂子,皇帝亲笔诗碑,可见杨晟所受尊宠。
    “大人,天舶司的蔡牵差人送来金银十箱,珠宝十箱,西洋仪器三十件,婢女五十人,还有一副柳宗元的九怨帖。都在院子外面了。”
    杨晟端坐在书案,闻听屋外人声,轻轻睁开双眼,笑道:“我听说天舶司有英吉利最新督造的苏丹战舰,抛弃风帆也能航行,怎么不见他送两艘过来?”
    屋外人不敢应声。
    “退回去,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十三行改制势在必行,不必官督商办,以后西洋贸易一切事务皆由官办,他琉球岛那天舶司到明年开春再不关门,以匪盗论处!”
    过了一阵儿,杨晟见屋外的人不动,才开口问:“还有什么事?”
    “大屿山有动静。”
    杨晟精神一震:“进来说。”
    他话音才落,只见一黑衣小厮悄无声息地走到屋里,深作一揖,之后才道:“有确切消息,红旗帮的龙头天保仔在大屿山梅窝渔场拜下万金宴。”
    “呵呵,何谓万金宴啊?”
    杨晟眯着眼反问。
    “意思是说,天保仔尽开红旗财库,将岛上一切值钱珍宝散给帮中老弱和愿意金盆洗手,隐姓埋名的海盗。并以数百小船不间断地护送这些人上岸,有亲眷掩护的,便投亲靠友,没有亲眷掩护的,扎入山沟老林。红旗于闽浙两广一代盘根错节。许多海盗都是沿岸渔民出身。等探子得到消息报于大人,已经是三天后,保守估计,有上万匪徒已经散入沿岸府县村落,以及周边岛屿。”
    杨晟不动声色“据我所知,红旗匪徒并非寻常流寇,历任匪首伪称宝岛延平王之血脉,与官府仇怨绵延百年,大抵是有不少凶悍顽劣之徒,不肯就此隐姓埋名吧?”
    “正如大人所说,岛上至少还有两万匪徒,皆是匪性难驯,穷凶极恶之辈。据说,红旗帮在港口前搭凑了一艘神楼船,言称此船有海神庇佑,天保仔本人每日在船头饮酒纵歌,帮众上下俱以得见。”
    “海神庇佑?我没出过海,你确是渔民出身,依你说,天保仔真有海神庇佑么?”
    杨晟似笑非笑。
    小厮犹豫片刻,还是回答:“卑职自幼随父亲出海,南洋海上确有种种吊诡离奇,匪夷所思之事。但依卑职愚见,天保仔日日在船上出没,众匪徒眼见头领没有弃岛逃亡,军心自然稳定。只是把弄人心的小术而已。什么神楼船,八成只是杜撰神明,不足为信。”
    “我也这么想!”
    杨晟站了起来,袍袖甩出啪地一声脆响,他在大屋里来回踱步,突然问向黑衣小厮:“联合舰队多久可以出港?”
    “后天。”
    “太久了,我这就给东印度公司的安德烈通文,明日午时,各港口舰队即刻出发。另外,叫各地方署县严阵以待,以狼烟互通讯息,谨防海盗偷袭。”
    小厮称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问:“散入两广府县的红旗匪徒,是否派徐总兵下乡排查,清剿贼孽?”
    杨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倒不必,南洋民风彪悍,落于诸岛屿航道即为匪,落于乡野府县即为民。凡我督务辖管,皆是官府子民,一介草寇尚有怜惜部下的心肠,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区区天保仔么?叫各地团练乡勇加紧巡逻即可。”
    “大人爱民如子,卑职佩服。”
    杨晟笑骂道:“你小子少来拍马屁。哦,对了。”
    他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桌上:“这个箱子,是送给赵中堂的礼物。”
    小厮偷眼瞧了一下桌上的东西。
    一尺见方,材质非金非石,盖子上的小孔冒着凉气。
    “中堂向来不喜金银俗物,这尊红玉佛陀在瑞岩寺受千年香火供奉,是无价之宝。此物炽烈如火,寻常木帛沾之即燃,金铁久遇烫若烙铁,平时必以珍珠岩辅佐冰块盛放。等办完了差事,替我送到京城。唔,不要走官道,叫人瞧见,说我的闲话。”
    “是。”
    黑衣小厮低头应道。
    ……
    所谓神楼船,其实是六年前,李阎从林阿金处得来的宝船图纸督造,再张挂一些神鬼厌胜之物便是了。
    宝船龙骨是李阎从拍卖行找来的。有大屿山上的工匠们,连同那个懂一些魔动科技的红毛子索黑尔一起打造。
    本来计划打造十六艘,当初李阎攻入广州,把城中一应造船工匠掠入大屿山,就是为了干这个的。
    但因为财库所限,官府又开始靖海清边,足足六年,红旗帮才打造了三艘。
    【林氏宝船】
    沿袭自永乐年间下西洋之宝船建制的大型风帆木船。
    长度四百五十米
    吃水四千吨
    永乐技艺:承载量比寻常大船更甚,远洋能力极佳。
    可承载最多一百门二十四磅黄火药重炮,或者二十个大型货舱。
    备注:这样精湛的木船技艺放在两百年前堪称鬼斧神工,即便放在十九世纪的今天,它的性能也足够优秀。
    李阎所在的神楼船,除了以上属性,还加装了从过去鸭灵号上拆下来的重炮再生机,这是七大船之一暴怒的核心魔动科技,为当初红旗帮打败英葡联军,击沉同为七大船的嫉妒,立下了汗马功劳。

第六章 离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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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巍峨的神楼船下,挤满了各色帆船。水手们把粮食,应急药物一干物资搬进船舱,陆续有头发花白,背跨包裹行李的老妪,妇女,和孩童登上甲板,低沉的哭声和劝慰交织在一起。

    队伍前面,是个头包红巾,拄拐杖的老头子。

    “巴叔,路上小心啊。”

    李阎从手边的箱子里拿出两锭足银的元宝,和一大串铜钱,交到了老头手里。

    老头泪眼婆娑:“龙头保重啊。”

    “我知道。”

    李阎拍了拍巴叔的肩膀,对方只感觉一股暖流从小腹流入四肢百何,佝偻的脊梁也挺直了一些,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宁老攥着毛笔在簿子上刷刷点点。才高声呼喊:“下一个。”

    李阎回头望了一眼。队伍还有一半,这是最后一批人,最晚明天早上就都可以上船。

    这三天时间里,几乎每名被遣散的海盗,李阎都会亲自放给他们一笔银两。说上几句话,再送他们上船。这些人可不只是老弱妇孺,有近万人都是青壮,只是因为有父母家眷,李阎便下令遣散他们回乡。三天时间,红旗帮“瘦身”了小一半,有万余名青壮被李阎遣散。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红旗帮将从官府的辖区消失。李阎倒不认为,这些被遣散的青壮海盗从此就和红旗帮失去联系,说白了吧,如果官府真能做到耕者有其田,百姓安居乐业,根本不会有数十万海盗啸聚,拼杀掠夺的血腥南洋了。

    ……

    一直到忙到早晨,最后一波船队,一艘林氏宝船率领五十艘大型帆船终共同出发,由红旗头领钱陀带队护送,目的地是澳门。

    船上除了五千海盗,还有三千多老弱妇孺。她们大多两代人都没有回陆地,大半辈子都生活大屿山上。对红旗,对宝岛郑氏无比忠诚,叫这些人投亲靠友,散入沿岸乡县村户,这并不现实。

    所以李阎专门安排了钱陀送这些人去澳门。

    如今的澳门,算是在红旗帮和蔡牵的共同控制之下,名义上归属官府,却连个县令也没有。官府和东印度公司都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无视了它的存在。

    原来就在红蔡攻取澳门不久,欧罗巴州那位法兰西皇帝发动雷霆攻势,一举攻破葡萄牙首都,曾经盛极一时的葡萄牙帝国就此衰落,贵族们流亡大海,根本无暇顾及远东的殖民岛屿。官府和葡萄牙的租借合同,名存实亡。

    可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却对澳门实质归属态度暧昧。洋人虽然同意和官府组成联合舰队,一同剿灭五旗联盟。但极为抗拒官府插手澳门事务,情愿维持现状。

    随着最后一艘帆船离开海平线,李阎拿湿毛巾擦了擦脸,精神多少有些萎靡。

    秋日雅克可以治愈大量因为衰老产生的慢性病,甚至能叫人返老还童,但一两个还好,面对红旗帮数千老弱,李阎只能做到尽量做到使他们筋骨恢复一些活性,不至于挨不住舟车劳顿。

    如今大屿山本岛,只剩下两万不到,如狼似虎的善战水手,个个磨亮刀枪,搬运火炮,气氛肃穆非常。

    “天保龙头,蔡老板回信了,他一口答应。会照顾好这些红旗宿老妇孺。”

    侄侬戴着红宝石戒指的食指上立着一只黑色海鸥,爪子上绑着信筒。

    “我和他客气罢了,照顾就不用,只要他不在背后给我使绊子,去给那位杨总督通风报信就好。”

    李阎眺望大海。

    侄侬听了娇笑不已:“蔡牵可不会枉做恶人,他去通风报信,平白交恶了红旗不说,杨晟也不会念他的好,我可听说,这位总督大人一心要把十三行的生意改作官办,催了几次,叫天舶司关门大吉呢。”

    “你倒关注得紧。”

    侄侬听了笑容一滞,刚要辩解什么,李阎把毛巾扔进脸盆:“蔡牵送你什么,你就收着,不用和我说。对了,人抓到没有?”

    李阎说着话,眉头不自觉往上一拧。

    侄侬暗自松了口气,柔媚地说:“自然不会让龙头失望。”

    ……

    秋茹的眼前时明时暗,脑袋更是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悠转醒。

    头顶是纹竹菊的床架,自己身上盖着金钱褥。她伸手摸了摸头,额头的创口已经包扎,但绷带上还是有手感黏稠的血迹。

    她要起身,才发现郑秀猫儿一样依偎在被褥边正睡着,动作自然停下了。

    可郑秀还是听到动静,她猛地睁眼,见到秋茹苏醒,顿时喜上眉梢:“干娘。”

    她快步到桌前沏了一碗温水,奉给秋茹,眼圈泛红不似作伪:“委屈干娘了。”

    秋茹攥住郑秀的手:“那杨冯二贼结果如何?”

    “自然是圆满的。”郑秀把碗递到秋茹手上:“如今天保哥出关了,红旗事务都是他在打理。”

    郑秀最后补充。

    “那就好,那就好。”

    秋茹不住点头,泪含眼圈:“有天保龙头执掌局面,一定能力挽狂澜,也不用再叫你一个女娃娃劳神。”说着,她轻轻抚摸着郑秀的脸庞。

    郑秀轻咬下唇,握住自己奶娘皲裂的手掌,心中却是一半愧疚,一半忧愁。

    自己这位干娘并没有什么心眼,她一生忠于娘亲,十夫人死后,又忠于自己。若不是情非得已,郑秀也舍不得叫自己的乳母演这出苦肉计。许多内情,秋茹是不晓得的。

    “干娘你好生休息,我叫后厨熬一碗莲子羹给你。”

    郑秀安抚下秋茹,出了门口转过几个庭院,眼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问道:“人送回安南没有?”

    好一会儿,郑秀的影子里突然多出一截,在晨光下不断扭动。

    只见影子沙哑地回答:“昨日船便跟着遣散的人走了,现在应当上岸了。”

    郑秀脸色一松:“那便好。”

    “秀盟主,原来你在这儿啊。”

    这声音才响起,那团扭动的影子便砰地逸散开了。

    赵小乙走了过来:“天保龙头到处找你呢。”

    “知道了小乙哥,我这就去。”郑秀面不改色:“我干娘醒了,麻烦你叫厨房做一碗莲子粥端过去。”

    “好,包在我身上。”

    郑秀听了,这才飘然离去。

第七章 考较

    白色的浪花拍打礁石。

    海面上舰船林立,一眼望不到头。

    半露天的船坞里,铁链和滑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坞门宛如一张巨口,水手扛着木桶和木箱从巨口中涌出,长龙一样运上了大船。箱子里备用的沥青、焦柏油、松脂,乃至缆绳、锚索,绞盘、各种材料的螺栓和铁钉,总之,但凡是船坞能拆卸下来带走,有价值的东西,几乎都被一卷而空。

    也有些报废的货船搁浅,样式五花八门,大多是红旗帮劫掠来的,不能用了。工匠们如同攒动的蚂蚁附在船架和龙骨墩上,拆卸下船身上的好木料。

    “老徐,你现在头上是什么旗?”

    一个双腿架在龙骨上起船钉,大概三十多岁的络腮胡子,问向对面沉默不语的光头。

    “黑旗,要往安南去了。”

    “哈,我的运气比你好,我要往婆罗洲去。我有亲戚住在那边,听说日子过的不错。”

    光头老徐拔出一颗铁钉子,有些伤感:“这次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啐。”

    络腮胡子吐出嘴里被海风灌进来的沙子:“你以为去印度?婆罗洲能有多远啊?还不是这片海?天保龙头不是说了?三年以内,我们一定杀回来。”

    “我怕我在安南喂了蚊子,还三年以后。”

    老徐白了对方一眼。

    “不会,我怕你被安南小妞迷得马上风的可能性更大啊。”

    两人都是放声大笑。

    整个港口一片繁忙,又莫名带有几分萧索。

    郑秀驻足了一会儿,她小时候经常到船坞里玩耍,这片海滩就是她的乐园。有一次,她把自己收集好久的鱼骨玩具,铜臂环,海螺和彩色石头当做宝藏,埋在一艘搁浅的废弃马尼拉船下面。结果傍晚涨潮,连她自己也忘了埋在哪儿。天保仔带人挖了大半夜也没找到。

    后来十夫人说小孩子力气小埋得浅,一准是叫潮水冲走了,说得秀儿大哭,天保仔到浅水摊摸了好几天,只给秀儿摸回一只银色的臂环,就是她现在手腕上这只。

    海盗们依次登上舰队,粮食淡水和一些应急药物,生活用品都已经搬上了船,带不走的瓶瓶罐罐,要么摔碎,要么就弃而不用。

    整个岛内已经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港口前,督工的侄侬发现了郑秀,主动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秀盟主您来了?天保龙头在神楼船上等你。”

    郑秀这才把目光放到侄侬脸上:“知道了,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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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船的顶层甲板上,李阎抿着大屿山人惯饮的竹尖泡水,一边聆听着索黑尔的船只统计汇报。

    如今的索黑尔腰姿挺拔,言谈干练,他操着一嘴闽南口音的流利中国话,乱上两撇油光锃亮的小胡子,深陷的眼窝里,两只湛蓝的瞳孔烁烁放光。

    六年前,还在东印度公司工作的他遭遇天母过海,被红旗帮俘虏,因为懂一些魔动科技保住了性命。因为得罪了权贵,索黑尔在欧罗巴已经没有前途可言,加入了海盗反而如鱼得水,借助红旗帮的虎皮发了几笔横财。

    “大屿山港口现在停驻的完好舰船有三百左右,但实际上有一小半都是六米以内的小船。剩下的大型舰船也都是东印度公司早在上个世纪末就淘汰的传统纯风帆动力。速度和灵活性都比较低下,好在这些年我们从天舶司采购了大量**海水涡轮,极大改善了舰船性能。但我必须向您提出警告,天保龙头。”

    索黑尔面色严肃:“海水涡轮在欧罗巴是一项已经面临淘汰的技术,许多公司先后停产。如果连巴斯德实验室都停止生产海水涡轮,我们和东印度公司的船只性能差距会进一步扩大。我们未来对抗官府联军会更加吃力。”

    “停产?”

    李阎把茶杯放下。

    索黑尔耸了耸肩:“实际上,不止是海水涡轮,欧罗巴本土所有**应用领域的公司经营状况都不太好。我们大屿山已经是连续三年海水涡轮市场最大的买家。”

    说起这个,他也唏嘘起来:“曾经,整个十八世纪是**应用的黄金时代。赫仑公司的最高杰作七大船足足有四艘大船的核心技术都属于**应用领域。”

    “可是进入新纪元以后,因为缺乏全新的海洋物种和水样作为研究样本,欧罗巴整个**应用陷入停滞,逐渐被边缘化。矿石能源学的技术水平却突飞猛进。如今实用螺旋桨的全铁壳战舰已经全面占领市场,它们动力更强,造价便宜,可以实现量产。有大批类似海水涡轮的旧装置无人问津,海洋的未来属于装甲舰和煤炭,现在大部分**应用的实验室和公司都已经转向了人体改造和医药。我看停产只是时间问题。”

    李阎耳朵动了动,郑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对索黑尔说:“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

    索黑尔向李阎深鞠一躬,到了楼梯口正巧见到郑秀,顿时眼前一亮:“啊,向大盟主问好。”

    “索叔叔好。”

    郑秀盈盈施礼。

    索黑尔嬉皮笑脸还想说点什么,叫李阎瞪了一眼才悻悻离开。

    “坐。”

    郑秀和李阎并排坐在一起。眼前的港口整整齐齐陈列着上百艘大型风帆舰船,拱卫着以神楼船为首的两只林氏宝船,各自成庞大的三角阵,烈烈的红旗在海风下鲜艳如血。

    李阎活动着僵硬的脖子:“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先叫你的人离开。”

    郑秀心里一惊,脸上若无其事:“天保哥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她话音刚落,李阎伸手弹出一滴不断扭动的祸水,落处正是郑秀的影子。

    “啊!”

    一个戴圆顶草帽的黢黑汉子从郑秀的影子里窜逃出来,他捂着右脸跃起两米多高。一柄银色大枪不知从何处飞出,砸中他的腰眼,将汉子打落海水。

    郑秀快步走到栏杆边,低头寻找汉子的踪迹。

    “他死不了,坐回来。”

    郑秀只好坐回李阎身边。

    李阎举起水杯,才发觉已经空了,他闷闷地放下杯子,问道:“阴术折寿,阳术增福。我叫你修阳丸,这些年你修了多少?”

    “……”

    郑秀拎起水壶,把水杯倒满,低头回答:“阳术一共有七十二,我现在修到了第三十六术。金角力士和紫金盏练得好一些,其余的,只能说有个模样。”

    金角力士能借助符咒和火焰幻化出可供人驱使的咒灵,紫金盏则是肉白骨的治疗圣术。

    李阎来了兴致:“哦?让我瞧一瞧。”

    郑秀从袖口里抽出一支火折子,对着火头吹了口气,双手结印,火苗在她两根食指中间绽放出团团拳头大小的光晕,约莫数十个,隐约能在光团当中见到抱膝盖的婴儿。

    太平文疏·金角力士。

    李阎看了一会儿,猛吹了一口气,淡黑色的雾状祸水一下子吞噬了光团,郑秀惊呼一声,手上火折子也应声熄灭。

    李阎摇了摇头:“再叫我看看紫金铃的火候罢。”

    说着,他从桌上取下一只卖相非凡的火焰色匕首,解开袖子露出手臂,刀刃笔直向下一划,血肉绽开,喷溅的血点沾上郑秀的发丝。

    “来。”

    郑秀咬了咬下唇,她站了起来,两只手埋在袖子里,低语了一阵。李阎手臂的狭长伤口突然长满了紫色的喇叭花,把血肉模糊的伤口统统遮盖。

    郑秀掏出一枚铜铃铛,晃动一下,喇叭花纷纷枯萎凋零,李阎手臂上肉皮翻卷的伤口也完全愈合,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太平文疏·紫金盏。

    咔啦~

    本来浅浅的伤疤不知道这么了,又被撕裂开来,血流不止,比之前看上更加惨烈。

    郑秀一时也慌了神,几番念动紫金盏咒语,额头也渗出汗水。

    “好啦。”

    李阎肌肉紧锁抑住伤口,摔下了袖子。

    他把桌上的火焰匕首递给郑秀:“这把长烬是你查叔叔的兵器,什么时候你的紫金盏能治好这把兵器留下的伤口,那才叫修的好一些。六年,换了章何那个渔夫也声名鹊起了,以你的天分,不该只有这个水平。你是叫别的东西分神了。”

    这话有些重,郑秀丧气地垂着头,眼圈发红。

    李阎又喝了一口茶水,压低了声音:“你这些年,是不是偷偷练习过厌胜术?”

    郑秀不语。

    “那就是有了?”

    李阎声调低了一点:“厌胜术害人害己。我不能让你步十娘的后尘。”

    “可我娘没说过不许我修厌胜。”

    郑秀低声争辩了一句。

    “你娘是没说过,可是我说过。”

    气氛逐渐紧绷。

    郑秀深呼吸一口气:“我是修过,可您不也修方术么?我觉得没什么不同。”

    “厌胜术比太平阴术还要恶毒,当初十娘叫抽她的脊椎骨泡血,换做我不在,你会照做么?”

    “如果大屿山都要没了,做就做了。”

    郑秀盯着李阎的眼睛。

    李阎一怔,并没发怒,气势反而弱了下来。

    两个人一时间都不说话了。

    “你先坐下。”

    郑秀别过脸不看李阎,但还是坐下了。

    “之前也说过,我有做错的地方。”

    李阎见秀儿没有反应,又说道:“你叫人送回安南那个阮正午,我刚才见过了。”

    秀儿抬起头,脸色煞白一片。

    “我问过侄侬,刚才落水那个叫阮正元,是安南一带有名的奇人。练就一手蔓影异术,号称伤影即伤人。阮正武,会做人皮面具,懂得骨术和幻音咒,连女人小孩都可以假冒。这两个人在安南一带很有名气,并称什么……鬼影狐皮?

    “你敢背着我召集红旗头领在演武厅议事,我当时就想,如果我不出现,你打算怎么收场呢?见到那个狐皮我才知道,你是想叫他假冒我咯?”

    “我,我……”

    郑秀想说什么,但哽咽了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一根手指忽然轻轻地点在她的额头上: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李阎叹了口气,把弄着茶杯:“你小时候多好,买一串冰糖葫芦,或者拨浪鼓就开心了,现在不好哄咯。”

    说完,他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郑秀:“大家算扯平。”

    郑秀捧过茶杯,轻声哀求:“能不能不要杀阮氏兄弟?”

    “我没说要杀他们,不过那个狐皮的右手没了,不关我的事。侄侬带他来见我,谁知道他看见我就抖个不停,我没开口就自己把右手砍断了,说从此不做易容。”

    顿了顿,李阎话锋一转:“巳时之前,你坐这条船南下,去兰芳共和国见林阿金,查刀子也会陪你去。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去找你们。”

    “可是,官府……”

    “我当然有办法。”

    呜呜呜呜呜呜呜~

    头抱红巾的海盗吹响半米多长的号角。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两百多条船同时亮出旗帜,大屿山的红旗,居然还有黑,白,黄,蓝四色。

    “时间到了。我没工夫管你了。”李阎掏出一只奶白色的肉团,塞进秀儿怀里:“留着防身吧,等到了婆罗洲,当个念想。”

    郑秀皱着眉头,下意识捏了一下手里的肉团,像鸟又是,是鸡?

    “这是什么东西?”

    郑秀问。

    “额,方术。”

    李阎站起来走到围栏边上,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响彻云霄,丝丝乌云和漫卷的东风渐起。

第八章 神怪与学者(上)

    黑旗飘扬的船头,赵小乙闭上双眼,回忆那天,天保仔在演武厅的话。

    “过往五旗同根同源。五旗龙头具是延平王麾下大将,如今五旗凋败,徐龙司白天英之流,既然沦为官府走狗,自然不配再做五旗首领,我打算重整五旗,从各位头领当中选拔新的五旗龙头,收拢六年来被官府剿散的残余海盗。也好做调配,”

    “十六位头领当中,我自然还是红旗龙头,薛霸,胡百灵几位头领,以及八百船头手下的所有船只水手保留红旗。”

    “赵小乙为黑旗龙头,钱陀头领辅佐,手下船只水手尽做黑旗。”

    “查刀子为白旗龙头,侄侬……”

    “徐潮义为黄旗龙头,钟诚,廖文瑞……”

    “至于蓝旗,千钧标下落不明,龙头的位置先且存着,此外剩余八百船头尽做蓝旗。”

    “过往种种不论,自今日起,宝岛郑氏传下五旗,以大屿山为正统。”

    赵小乙回过神,他举起手里的酒,望向船上的水手:“诸位手足。无论是熟识赵小乙的老弟兄,还是今天才认识我。今后大伙就在一张灶里头吃饭了。我先干为敬。”

    说罢,他饮尽碗中浊酒,有宝岛郑氏保证,他这个黑旗龙头,才算名正言顺。

    黑旗船上的海盗们一齐饮尽。

    赵小乙摔碎泥碗,破碎声顿时响成一片。

    “出海!”

    交织如林的港口,挂黑旗的船队率先动了。承载近六千人的舰队纷纷向西调转船头,驶离港口。

    ……

    海上黑压压的包铁舰队呈一个箭头形状,船上各处插着两种旗帜,一为羽纱质地黄底青龙旗,一为蓝底红米字旗。舰船的烟囱冒出滚滚黑烟,在海上拉出长长一条。

    钱勇昭身穿一身金线袖的蓝色海军制服,头戴暖帽,手持千里镜,眺望海平线对隐约的雾气。

    “靖平南洋,在此一役。”

    他低声喃喃。

    “有钱督坐镇,定然马到功成。”

    过去的义豕大盗,如今的一方总兵朱贲拱着圆鼓鼓的蓝缎补子凑到钱勇昭面前,毫不吝啬自己的恭维。徐龙司跟在后面,只是一言不发。

    “朱总兵谬赞了,此战若能一举红旗,也无非是将士用命,钱某可不敢居功。如今红旗岛上俱是悍匪,以朱总兵之见,我方舰队抵达大屿山前,谁会来打这个头阵呢?”

    朱贲毫不假思索:“必是过去的黑旗帮赵小乙!他新入红旗,招人猜忌,天保仔一定用他来打前锋。”

    “这样么?”

    钱勇昭不置可否。

    “那,赵小乙之后该是何人?”

    ……

    “潮义哥,恭喜恭喜啊!”

    宝船上,几位高里鬼弟兄忍不住给徐潮义道喜。

    过去徐潮义人望虽高,但除了手下一百高里精兵,没有能指挥动的舰队,因为过去是十夫人的亲兵,红旗头领也未必服他,如今一跃成了黄旗龙头,自然是可喜可贺。

    徐潮义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喜悦。

    郑秀假借天保仔的名义在演武厅议事,他也有份。徐潮义跟随十夫人多年,自然知道参与这种事的严重程度,天保仔虽不计较,还叫他做黄旗龙头,可高里鬼精兵向来是红旗龙头和郑秀盟主的亲卫,他带不走。如今手下知心的弟兄只剩下眼前这四五个人,至于钟诚,廖文瑞等,未必服气自己这个黄旗龙头。

    “小惩大诫。”

    徐潮义拔出腰间的宝刀,胸中些许郁闷之气一扫而光。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徐潮义何尝想一辈子做一个走夫人路线的家奴?试问昔日从黄旗陪嫁到大屿山,谁能想到他徐潮义有一天能做到黄旗龙头?

    徐潮义非但不埋怨天保仔,甚至隐隐有几分感激。

    “诸位头领,出海!”

    又一只四千多人的风帆舰队出发了,宝船居中,船上张挂黄旗,船头向东,驶离港口。

    ……

    “必是徐潮义无疑!此人是天保仔和郑秀身前的红人,待赵小乙的人拼杀得差不多了,他必率领红旗精锐,和我军决一死战!”

    朱贲口水横飞。

    钱勇昭点点头:“我听说过这个人,红旗高里鬼,能以一当百。”

    “额……”朱贲揣着手:“以讹传讹而已,那徐潮义当初不过是跟随厌姑嫁到大屿山的陪嫁品,奴才罢了。盗匪嘛,还能任用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哈哈哈哈~”

    钱勇昭笑了笑,又问:“可传说那郑秀早慧,有当年纵横南洋的厌姑几分风采,她应该不会重用只会阿谀拍马的家奴之流吧?”

    朱贲嬉笑着:“天保仔还不好说。那郑秀嘛,嘿嘿。钱督,你莫瞧郑秀号称大盟主,其实不过个小娃娃,她有宝岛郑氏血脉,大屿山都紧张不得了,要我说啊,郑秀一定老早地准备船,叫她逃命去了。”

    ……

    “若是红旗能想红毛子那样,全是装甲铁舰。或者就不会有今日局面了吧?”

    郑秀眺望海面,所有人只记得六年前东印度公司输掉了广州之围,却没人记得,当初海盗和东印度公司的战舰损失比例高达十五比一,人数对比高达三十五比一。几十万南洋海盗群起而攻,又有官府配合,才堪堪打退了对方。

    “多说无益,只要官府和东印度公司合作,大屿山守不住是早晚的事。我们毕竟只有一个港口,一座岛而已。”

    索黑尔站在郑秀身边。

    “大屿山有可能打造铁甲舰的能力?索先生?”

    索黑尔立即摇头:“别说铁甲舰,就连合格的生铁,包括官府在内,南洋没有任何一家势力可以生产。天保龙头尝试过在大屿山建造铁厂,但岛内资源匮乏,矿石从海上运来耗费甚巨,最终作罢。”

    索黑尔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据我所知,查头领手里,倒是有一条新的航道,他带回来许多新奇货物,连我也前所未见,就是量太少了,也许我们能从他那里收获一点好消息。”

    “啊,我?”

    查小刀咳嗽一声,他哪里有什么新航道,他只是假托“西洋航贸”的名义,把一些大屿山紧缺,但南洋又没有的材料和工具带过来而已。比如林氏宝船的三根龙骨,还有一些航船零件之类,但这都需要通过阎昭会的严格审核,根本解决不了铁甲舰的问题。

    “我只是随口一说。”

    郑秀笑了笑:“查叔叔,我们该出发了吧?”

    “是。”

    查小刀一扬手,有旗手打出旗鱼,八千多人的浩大舰队发动起来,拱卫神楼船,转向一个u字形,向正南去了。

    ……

    “要是真如同朱总兵所说,这次剿匪一定能大获全胜。”

    钱勇昭眺望大海。

    徐龙司终于忍不住搭话:“话不能这么说,钱督有所不知。那天保仔……”

    当啷~

    三人一齐回头,原来是右侧一艘舰船的舱室冒起浓烟来,一个地中海白发,穿着污烂红色西装的老头踉跄地推开大门,张口吐出昏黄的酒水和食物的混合物。

    警报声拉响,许多踩着尖头皮鞋的卫兵手忙脚乱地准备救火。

    钱勇昭眉头紧皱:“此人是谁?联合舰队哪来这种闲杂人等。”

    朱贲沉吟着:“钱督,这个人好像是东印度公司重金礼品的**学者,叫什么,圣沃森,在欧罗巴很受人尊崇。是到奶南洋来考察什么新物种,新水样,我们不用理他。”

第九章 神怪与学者(中)

    “钱督,前面就是大屿山了!”

    有士兵高喊。

    钱勇昭听了,顾不上洋酒鬼,立马了端起千里镜。

    只见港口前船骸林立,海面上漂着一只三米多长的渔船。船上红色风帆艳丽夺目,那是天保仔纵横南洋的标志。南洋历来传说,红帆所在,便是天保仔所在。

    果不其然,红帆船上盘坐着一个高瘦男子,看面目打扮,就是官府通缉十几年的要匪天保仔无疑。

    除此以外,港口空空荡荡,再无他物。

    赵小乙不在!徐潮义不在!钱陀钱陀不在!统统不在!

    “这?”

    钱勇昭一时之间犹疑不定。

    三个小时以前。

    薛霸解开头上的红巾,用它绑紧手里的长刀,舔了舔嘴唇说道:“天保哥,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船上众水手肃杀无比,隐有哀兵之像。整个港口,只剩下最后这三千多人。

    原来数日前,天保仔分化五旗,红旗本部只留下三千死忠,更老早下令大屿山自即日整备撤离。

    一命钱陀领一艘林氏宝船,五十艘舰船,就近护送岛上老弱往澳门。目的是安营扎寨,休养生息,尽可便宜主事。

    二命徐潮义领一艘宝船,二十舰东向官府沿岸。若州府严防则走,州府松懈则掠,一路北上,搅乱闽浙视野。继而转向吕宋等南洋群岛,休养生息,静候大盟主消息,”

    三命黑旗赵小乙领七十舰西行往安南,纳什纳群岛一带。休养生息,静候大盟主消息。

    四命白蓝二旗,包括查小刀,侄侬等人领神楼宝船,五十舰护送大盟主郑秀南下婆罗洲,与宝船王林阿金汇合。”

    余下红旗诸部,包括天保仔本人在内,驻守大屿山本岛,与官府誓死周旋。

    彼时壮言,留下的数千人早做好了死战到底的打算。

    “好,你们也准备出发吧。”

    薛霸一愣:“这?不是要留下抵御官府么?”

    李阎似笑非笑地问薛霸:“小霸,你说我们能打赢么?”

    薛霸睁大双眼:“当然能打赢,天保哥你不是说大屿山有海神护佑,紧要关头,海神会显灵保佑我们的。”

    “哈哈哈哈,这就是为什么十六个头领,我独留下你的原因,我不这么说,宁老他们不会同意撤出大屿山的。你听着,你和胡百灵立刻出发,去追赶大盟主的部队,与白蓝二旗汇合一处。”

    “那天保哥你呢?”

    “只有我留在大屿山,海神才会显灵。”

    薛霸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天保哥,你今天要是死了,赵小乙钱陀徐潮义就未必再认郑氏的亲了。”

    李阎盯着薛霸:“所以你并不笨,那你听不听我的命令?”

    薛霸挠了挠头:“这……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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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总兵,你来看。”

    钱勇昭果断把千里镜递给了朱贲。

    他指着海面:“那人可是天保仔?”

    朱贲接过千里镜,定睛观瞧,尖声道:“不错,此人正是天保仔!诶,红旗的其他人呢?”

    “哼,我倒要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发旗语,全速前进。”

    呕~

    圣沃森空靠着栏杆呕了几口,失去所有力气一样倒在地上,他呻吟着,仰面向蔚蓝的天空。天际一丝乌云悄然侵蚀过来。

    尖锐的哨声响彻甲板。棕黑制服的大盖帽们纷纷掠过圣沃森的视野,他舔掉自己嘴上的番茄残渣。啪叽啪叽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地叹息:“what a beautiful fu‘day !”

    “沃森老师,您还好吧。”

    一张戴着方框眼睛的俊美面孔遮住了圣沃森的视野。

    东印度公司为远航的圣沃森配备了一名刹帝利种姓的印度少年作助理,他叫鲁奇卡,有牛奶一样的肤色和圆溜溜的黑色眼睛。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曾经在欧罗巴学习,有一定**应用学的基础,因此被东印度公司的管事选中。

    “鲁奇卡,请离我远点,你身上的味道熏到我了。”

    满身酒污的沃森捏着鼻子,翻了个身。

    一身白色衬衫背带裤的鲁奇卡嗅了嗅腋下:“可是,我才洗过澡。”

    “就是因此你洗过澡。小碧池。你真以为你是因为知识才被选中送到我身边么?你被选中是因为你有一张漂亮脸蛋和一个足够紧致的粪眼,那些脑满肠肥的商人认为每个天主教家庭出身的大学者都是同性恋。哈哈,他们打错如意算盘了。”

    沃森一个猛子坐了起来,他摸索着身上的口袋:“我的孩子哪儿去了?见鬼,我的孩子。”

    他如梦方醒地尖叫起来,貌似要冲向火堆。

    “先生,你是在这个么?”

    少年鲁奇卡双手捧着一只密封的玻璃球,里面一只白色的水母正在翩翩起舞。

    “分流瓶爆炸的时候,我从房间里把它抱了出来。”

    “哦。”沃森有些尴尬,但还是从鲁奇卡手里接过玻璃球:“谢谢。”

    “不客气的,圣沃森先生。”少年脸上带着羞赫的笑:“虽然您总用粗鲁的外表伪装自己,但我知道,您是个值得尊敬的好人。”

    “啊哈,很好,知心攻势。”

    圣沃森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玻璃球。

    “先生,这是什么濒临灭绝的古生物么?”

    鲁奇卡好奇地问。

    “并不是,它只是一只普通水母,珍贵地是附在水母身上的家伙,它拥有成年人的一切智识,甚至能吞噬人心。我废了好大的劲才让它寄生在一只水母身上。”

    “那,它有什么用呢?”

    “我还在探索,不过它已经帮了我很多忙,普通情况下,它是白色,但当我遭遇危险,他就会变成红色。”

    他话音刚落,玻璃球里的水母一个急旋,化成嫣红的血色,并迅速加深,甚至有往黑色转变的趋势。

    圣沃森一下子呆住了,他抓住鲁奇卡的衣领:“我们现在在哪?安德烈那个蠢货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

    “是这里的政府在清缴海盗,我们就在去的路上,快到了,安德烈先生与您提过这次行程,但当时喝醉了。”

    圣沃森一把推开鲁奇卡,急匆匆往船长室去了。

    ……

    “钱督,对方的船已经进入射程了,我们要不要?”

    钱勇昭眯了眯眼,回忆起临行前杨晟的话。

    “大屿山海盗穷凶极恶,流毒甚远,此次剿匪务必一网打击,不留后患。”

    一念至此,钱勇昭压下心中淡淡的不安:“开炮。”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上不知何时已经乌隆隆一片,海上波涛汹涌,李阎眺望海面,十几颗黑色的炮弹划出一条弧线,落向自己身下的渔船。

第十章 神怪与学者(下)

    李阎尝试着伸出手,对准飞来的炮弹。

    冬日雅克,发动。

    只见最前面的两颗炮弹落在李阎脚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把木船砸出两个人头大小的黑窟窿,但后面十余颗先后砸在风帆和船舱上,顿时绽开一连串爆炸的火花。

    尽管李阎已经开启了四季雅克,但每一项雅克基因的开发都要旷日持久的练习乃至天赋,薇拉的冬日雅克能抑止周围几十公里的化学反应。可李阎只能控制周围半米不到,还不能分心,可以说,并没有太高实战价值。

    海上升起笔直冲向天空的黑烟,与乌云相接。紧跟着咔嚓一声雷响,电光照亮了海上每个人的面孔。

    ……

    “我只说一次,如果你还珍惜自己的性命,立刻掉头,我没有再和你开玩笑。”

    圣沃森神色严肃。

    舰长安德烈在这艘不朽级“格拉斯哥”号(glasgow)上已经服役六年了,他熟悉这条船就超过熟悉自己的身体。

    “沃森先生,您知道我不是一个顽固狂妄的人,可这太荒谬了。如果我们这个时候撤出战斗,我无法想象,我会受到来自上司和官府的多少责难,就因为您一句话?至少您应该向我说明,危险来自哪儿?”

    “我不知道。暴风雨,巨型章鱼,或者别的什么,这是一片上帝的光辉也鞭长莫及的海域,它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圣沃森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瓶还没启封的朗姆酒,他启开酒塞,才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刚才看了你的航海日志,这里的海盗在六年前给了你们迎头痛击,或许危险就来自前面那座小岛?”

    安德烈随即正色:“我和我的士兵都做好了投入战争的心里准备。包括应对南洋的海盗和巫师。”

    几乎他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叫两人同时侧目。

    透过雨幕,两人见到的是大半截身子没入海水中的“安哥”号巡洋舰,它正在一个漩涡中打转儿,几乎几个呼吸之间,这艘拥有三千吨的排水量的铁甲船就以超乎寻常的诡异速度消失在了海面上,只剩下轻轻的涟漪。

    “啊哈,我猜他们还没准备好。唔嗯,啊~”

    圣沃森喝了一口朗姆酒:“也许现在撤退还来得及,舰长先生。”

    此刻雨已经很大了,大到安德烈有些怀疑自己眼花。

    安哥号有愤怒之子的美名,装配有6门7英寸178mm,4门64磅弹15-19倍160毫米线膛前装炮。火力雄厚,且比起臃肿耗费巨大的七大船愤怒,安哥号的造价只有前者的十分之一。自打十年前它在泰晤士河钢铁厂问世以来,迅速风靡欧罗巴各国,是当世最火热的舰种。

    安德烈双手放到操作台上,沉声道:“我见识过南洋巫师的厉害,在安南,有一个名叫章何的邪恶巫师,曾经通过献祭处子的生命,用恶魔的力量击沉了一艘葡萄牙的瓦斯科号战列舰,但他也因此受了重伤,这种力量是不可持续的。我们……”

    好像是专门嘲笑他一样,又一艘在阵型边翼的一级巡洋舰的底部冒起了火焰和浓烟,舰船周遭的海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偌大的漩涡无情的拨弄着失去动力的铁玩具,这艘吃水将近六千吨的铁壳体舷侧炮无装甲舰几乎毫无反应的余地,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目睹它沉入水底。

    “我猜,他们有两名这样的巫师。”

    圣沃森毫不留情地讥笑着安德烈。

    ……

    众多舰船纷纷向不明漩涡开炮。海上爆鸣声和雷声不绝于耳。

    安哥号采用的是卧式双膨胀发动机,因为在水下,所以一般不容易被火炮击中。联合舰队的判断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迅速击穿了发动机,并制造海上的漩涡,导致舰船迅速沉没。

    很显然,这个判断完全正确。

    重火力下,先后有一些恐怖怪异的水生物尸体浮出海面,比如淡青色的鳄鱼,额头长有巨大肿瘤的利齿怪鱼等等,但没过多久,这些尸体就奇迹般地消失了。

    阵型边缘,一只小型鱼雷艇上的水手惊恐地注视着海面下潜伏的一团又一团金光,有人当即沉不住气,向海中的金光发射鱼雷,爆炸声和高高涌起的水花过后,越来越多的金光汇聚在鱼雷艇左右,紧跟着数条金色触手从海水中暴起,洞穿了数名船员,并把他们拉向海中。

    被拉入水中的船员一连串的水泡后见到了一只又一只巨大的金色水母,它们拥有狮鬃一样的冠状体,曼妙的游曳姿态。忽然,眼前的水母散开。露出一眼看不到头的官兵沉尸,

    随后,这名船员也因为缺氧失去了意识。

    随着两艘大船的沉没,黑暗的水下,少说也有近千具官兵和红毛子的尸体跌落海底。

    哗啦啦啦~

    李阎借着一个两米多高的浪花跃出水面,脚踩在不断涌动的浪花上。

    轰!轰!

    先后有炮艇注意到了海浪上伫立的李阎,并朝他发射炮弹,只见一朵又一朵盛大的炮焰在李阎身边绽开,并迅速围拢成黑色的烟幕,

    可随即,浪花托着李阎冲破黑烟,宛如闹海哪吒,就近迫向一艘体型更为硕大的战列舰!

    ……

    “那天保仔施了什么邪术?”

    龙旗船上,钱勇昭愤怒地质问徐龙司,他是徐氏家主,南洋厌后的哥哥,不该对这些恐怖现象一无所知。

    “这难道……是泉浪海鬼?”

    徐龙司又惊又疑,徐氏高里鬼,林氏泉郎种,传闻两者合在一处,便是妈祖近卫,泉浪海鬼,可徐龙司自然知道远没有那么简单,泉浪海鬼号称妈祖近卫,对受炼者的要求极高。南洋绝迹近百年,有记载的最后一只泉浪海鬼死在官府收服宝岛的澎湖海一战上,据说那鬼力尽被俘,处决时用尽了法子,最后以污血浸泡数日,才用油锅烹杀了他。莫非天保仔居然炼成了?

    “我不管他……”

    钱勇昭说到一半,一滴雨水落到他的脸上,发出滚油一般滋啦一声。他受了剧痛,痛嘶一声下意识用大氅遮挡雨水,只见天上雨水颜色从浅变黑,落到官兵身上,宛如利箭穿身,顷刻就扎出无数个咕咚冒血的肉窟窿,霎时间哀嚎遍野。

    “砍桅杆!找掩体!”

    钱勇昭不顾万刀蚀身,依旧大吼出声,紧跟着被徐龙司推搡着躲入死角,朱贲见机最早,只是手背肩膀挨了几下子,便滚地葫芦一般躲到掩角。

    官兵们纷纷躲入舱房,只是近些还好,远些的没走出几步,便在黑雨中应声而倒,不一会儿就骨烂肉销,化为森森白骨,有官兵为了活命朝朱贲挤了过来,眼见藏不下人,好个义豕,他想也不想一脚把人踹了出去。

    致命的黑雨下,刺耳的警鸣和旗语在在舰队中间流转开来,各舰队之间迅速分散。朝雨云外逃离。

    “反应很快嘛。”

    李阎的万相之力的祸水雨云,如今已经达到了十公里,可茫茫大海,舰船一旦散开,雨云的范围犹嫌不够,至于能复活属种的祸元九变,范围更是区区千米,不足以追击。

    “擒贼先擒王。”

    李阎当机立断,冒着黑雨冲向了安德烈和钱勇昭的旗舰。

    ……

    “圣沃森先生,眼下联合舰队遭遇了危机,我需要你的帮助。”

    安德烈严肃冲眼前地中海的红西装老头说。

    “你在开玩笑么?你要我去对付那个怪物?让他生吃了我?然后拉肚子,于是你们逃出生天?你太幽默了安德烈。”

    “圣沃森先生,如果有谁能带领联合舰队度过这场危机,我想也只有你。你我都明白黑斯汀先生礼聘你来南洋……”

    “去你妈的安德烈,去你妈的黑斯汀,我为什么要为东印度公司卖命?我肯提醒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我想走没什么人能拦住我,你等着喂鲨鱼吧你。”

第十一章 神怪与学者(完)

    圣沃森骂完就转身离开了船长室,

    “圣沃森先生,你是接受过圣女王勋章的,你应该为此抱有责任和荣誉感。”

    安德烈言辞依旧古板。

    “主不在乎,我也不。”

    圣沃森重重摔了一下房门。

    ……

    空气中血腥味弥漫,轮舵上趴着一具血迹斑斑的白骨。

    尽管勉强逃出了黑色暴雨,但船上各处依旧残留着强腐蚀性的祸水。经受长达六分钟的黑色暴雨,叫这艘由七千吨吃水的“埃德加”号(edgar)改装的龙旗大船伤痕累累。

    “钱督,弟兄们顶不住了,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依我看,我们可能是遭了黑茶潮。”

    徐龙司嘶哑着嗓子。

    钱勇昭目眦欲裂,却迟迟不肯下令撤退。联合舰队的阵型已经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官府的新式水兵操练不久,又遭逢巨变,这时候下命令撤退,怕是自乱阵脚,一旦红旗主力趁机杀到,联合舰队就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过去南洋流传种种传说气象,其中以天母过海作为诡异,黑茶潮最为凶险。号称遇者无救,直到今天除了一个黑茶潮的名头,南洋海员也对黑茶潮一无所知。今日种种,神也怪也。叫钱勇昭不禁怀疑,难道真是天命亡我?

    “钱督!钱督!”

    朱贲跳着脚大喊:“浪!浪!”

    他话没说完,数米高的海浪拍在埃德加船上,甲板倾斜,海水滔天之际,数颗官兵的人头凭空而起,连同数根桅杆一齐被斩断。

    徐龙司抓住一根缆绳稳住身形,只觉眼前血光迸溅,紧跟着是剧痛,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入手湿漉漉软塌塌,除了几片破布,居然摸了一个空。

    染血的龙子大枪洞穿了徐龙司,在半空中一个回旋,挑落船上帆布,只听扑棱棱一阵响,吃风的帆布猎猎落地,露出甲板上李阎的身型来。

    徐龙司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张口吐出数块脏器碎片:“你,十娘,我……”

    李阎看也不看他,径直走过,逼视着眼前的钱勇昭,眼中黑色涟漪逐渐平息。

    “你便是天保仔了?”

    钱勇昭面色沉着。

    李阎点点头,龙子大枪倏忽飞起,枪尖先穿过对方胸口,又穿过提督大氅,血污以枪身为中心逐渐蔓延,枪头戳入木板半尺多深。钱勇昭死时半跪半立,头颅昂起,双眼直视李阎,表情无喜无悲。

    在大枪搅碎钱勇昭心脏的那一刻,李阎胸口赫然一抽,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钻进了自己心肝一样,但只有短短一瞬间。

    “您杀死了联军统领钱勇昭。”

    “您的必选阎浮事件进度大为提升。”

    “阎浮行走大人请注意,钱勇昭被海神鸦摩多钟爱,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鸦摩多的注意。鸦摩多为南洋海域正神,请千万注意安全。”

    李阎呼吸了一口冰凉的口气,余光瞥见朱贲,他正拼命身体塞进木桶,只有屁股露在外面。

    李阎眯了眯眼,他本来想杀了朱贲了事,可想到又冒出一个劳什子鸦摩多,他又改变了注意。

    “朱总兵,你这样死法,未免太窝囊了吧?”

    朱贲体若筛糠,好半天才从木桶里爬出来,义豕的确拿得起放得下,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天保龙头饶命啊,天保龙头饶命啊。你看在我们过去并肩作战一起打红毛鬼的份上,饶了我这条狗命吧。我跟十娘,那也是多年的故交啊。实在是官府威逼,我,我没办法啊。”

    他声泪俱下,一抬头,才发现李阎人已经不见了,只有远远一句话飘来:“你的人头暂且寄在身上,我还会找你的。”

    海浪翻卷,李阎踏浪前行,中途又击沉了几艘铁甲舰,眼见海上群舰望风逃遁,李阎暗想,自己或许是太过小心了。

    ……

    “鲁奇卡!收拾一下,我们回广州。鲁奇卡?”

    圣沃森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一顶礼帽待在头上,遮住自己的秃脑瓜顶。

    “先,先生。”

    少年从角落里畏手畏脚地走出来,他头上顶着一个木质的手提箱,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腐烂的水兵白骨。:“你要小心点,刚才这里……”

    “把行李准备好,我们要离开这儿了,小混蛋。”

    圣沃森没有注意到的是,一点残存的祸水从桅杆上滑落,正砸在他的肩膀上。

    刺啦~

    “草!”

    圣沃森像是裤裆被人攥了一把似的尖叫起来,他连忙扯开糊烂的西装,可肩膀还是溃烂了一大片。

    滴答~

    祸水沿着桅杆边缘一滴一滴落在橡木甲板上,没一会儿就把坚韧的橡木腐蚀出一个碗口大小的坑洞。

    “先生,您还好么先生?”

    鲁奇卡也跟着尖叫起来,他打开手提箱,里面居然是粉红色的血肉组织,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和玻璃器皿镶嵌在血肉中。

    “医用酒精,绷带在哪儿啊。”

    鲁奇卡翻找着。

    最初的剧痛过去,圣沃森回过神来,开始注意起地上弄伤自己的祸水,他蹲在坑前久久不语,活像个看秧苗的农汉。

    “鲁奇卡,把hp试剂给我。”

    “哦哦,是,先生。”

    鲁奇卡从手提箱里取出一只滴管交到圣沃森手中,沃森随即把一滴无色的液体滴到坑中,没一会儿,坑里的祸水沸腾起来,紧跟着,几只指甲盖大小的触手怪物争先恐后地从坑中爬出,但是没走几步就摔在地上,抽动了一阵子,就结成了灰白色的蛋白质硬块。

    “啊哈~赞美我自己。”

    圣沃森干脆从鲁奇卡手里夺过手提箱,自顾自挑弄了起来。

    忽然,鲁奇卡无意中见到怒卷狂涛和乌云再次逼近自己这一边,一瞬间感觉呼吸都凝固了。

    啪嗒。

    有人轻轻落在船尾板上。正落在鲁奇卡面前。

    背后圣沃森依旧醉心研究,鲁奇卡咽了一口唾沫,从腰上抽出一柄刺剑,对准了李阎。

    李阎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圣沃森,眼中黑色涟漪波动了好久,但居然毫无反应。

    “劳驾。”李阎说:“舰长室在哪儿?”

    “我不会告诉你的。”

    鲁奇卡坚定地说。

    “左转第一间,门上有金鹦鹉标志的就是了。”

    圣沃森随口回答。

    “多谢。”

    鲁奇卡瞠目结舌,但他没有阻止眼前这个浑身血腥味的中国男子去舰长室的勇气,只是捂着脸:“先生,这太恶劣了!他是刺客,他会杀了安德烈舰长的。”

    “所以呢?鲁奇卡,死人有什么稀奇?我们只是搭他的船旅行作业,黑斯汀付过账了。我救了你的命,你刚才冲上去的话,下场可能比被人踩了一脚的烂番茄还要惨。”

    “可你出卖了安德烈船长,他一路都照顾我们,可你却出卖他。他是个好人。”

    “在智力低下的人眼里,刽子手也可能是好人,因为他不会随地吐痰。安德烈就是那个不随地吐痰的刽子手。而你就是那个智力低下的人。瞧瞧你,一个笃信骑士精神的印度刹帝利?简直像一盘苦瓜鹰嘴豆乱炖一样恶心。”

    “先生,你这么厌恶周围的环境,那你为什么不去改变它呢?我认为你在逃避。你根本没有勇气面对现实。”

    “激将法对我没用,我来告诉你,若干年后,教室里会挂上我的画像,下面写着:勇气的赞歌只是人类一厢情愿,世上只有我和真理永存不朽。”

    “先生,不朽的上帝绝不会见死不救。”

    “好了,小家伙。”圣沃森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我决定去救那个安德烈,但不是因为你的话,是因为刚才那个人对我的研究很重要。”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还有,上帝是个烂人,你最好别指望他。”

第十二章 修罗

    舱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安德烈回过头,看清来人的面目的瞬间当即拔枪开火,可数颗大号铅弹中途就被飞旋的龙子大枪磕碎。飞枪吞刃顺势穿入安德烈的胸口,把他定在了墙上。

    李阎走进了舰长室。

    房间很大,三面安装有大小不一旋钮的操作台,一张钉上海图的桌子,甚至有独立的浴室和浴缸。

    他拿起桌上摆放的漆黑瓶子,拧开闻了闻,发现里面是类似柴油的黑色液体。

    汽油?

    安德烈没有流血,被枪刃破开的胸膛内里露出金属色,环节状的软管清晰可见。他似乎预感到死亡即将来临,脸色有些灰败。

    李阎把瓶子放下,对重伤的安德烈使用了惊鸿一瞥。

    【安德烈·波切利】

    不朽级“格拉斯哥”号(glasgow)舰长,有“铁心船长”的称号。

    在十年前的特拉法尔加海战上,安德烈被一枚24磅炮弹击中,被诊断为终生残疾,战争结束后,他选择了接受死亡率极高的改造手术并成功存活,被东印度公司雇佣,来到了神秘的远东。

    状态:钢铁之心(半机械改造的身体使他精力旺盛,意志过人,同时也可规避许多致命伤害。)

    专精:航海术85%,军技89%

    威胁度:白色

    “我们猎杀过无数的异教徒,其中不乏和你一样强大的怪物。”

    安德烈咬着牙勉声说。

    李阎走到安德烈身前,伸手攥住插在他身上的枪杆,他只要轻轻往上一挑,就能到捣烂安德烈的胸膛。

    “我想我一定有机会见识一下。”

    李阎话音刚落,十几团粉红色的泥巴朝他飞了过来,没等近身,就被他周身涌起的龙吐雾托住,泥巴飞弹纷纷落在地上。

    可更多的粉红泥巴击中了安德烈,并迅速把他包裹起来,没一会儿,安德烈成了一团粉红色的泥茧。

    【沃森之子xxviii型】:曾在欧罗巴风靡一时的炼金术产物,具备一定生物活性。

    李阎用力扳了扳枪身,居然扳不动,大枪被泥巴粘住,动弹不得。

    圣沃森站在门口,嘴里叼着雪茄,双手端着一把漆黑的霰弹枪,刚才的泥巴就是从这把霰弹枪里发射出来的。他上身的白衬衫为了处理伤口剪掉了一只袖子,露出绝不算瘦弱的手臂。

    “……”

    李阎伸出手,先后放出白森森的龙吐雾和祸水,试图消解泥巴,但收效甚微。

    “喂,东方人,我们聊聊怎么样?”

    李阎这才把目光转投到圣沃森的身上,他正手攥住枪杆,冲对方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说罢,他把龙子大枪连同粉红泥茧一同朝圣沃森砸了过去!

    砰!

    圣沃森躲闪不及,整个人被砸飞出去,手里的霰弹枪也脱了手。没等圣沃森落地,李阎一个纵跃飞出船长室,伸手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骤然受到大力挤压的颈骨发出咯咯的皮肉声,沃森老头双脚离地,双眼泛白,徒劳地扳动李阎的虎口,突然,他嘴里喷出一大口雪茄烟团,浓烟顿时笼罩了两个人。

    船上也适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啊啊啊啊~”

    圣沃森被李阎扔飞出去,先是砸在墙上发出砰地一声,又一点点滑落到地上。

    鲁奇卡连忙凑过来:“先生,您还好吧?”

    圣沃森咳出好几口血沫,一把拍开鲁奇卡的手,没好气地回答:“如果换了你被别人丢臭袜子一样扔到墙上,你的感觉会好么?”

    李阎神色平静地走出烟雾,圣沃森吐出的是烈性的麻醉毒气,但对他用处不大。

    他翻出之前惊鸿一瞥的讯息,又阅读了一遍。

    【圣·沃森】

    荣获欧罗巴最高荣誉圣女王奖,赫仑船长七大船总设计师,足迹踏遍五大洲的探险家,刻薄又顽固的疯狂学者。

    状态:古神诅咒,沃森改造

    专精:魔动科技100%,炼金术100%,**应用110%

    威胁度:?

    备注:无论他看上去多么古怪滑稽,千万不要小看他。

    李阎一招手,龙子大枪受到感召,铮铮作响,好半天才挣脱泥茧,飞到李阎手里,包裹安德烈的泥茧自动闭合,再无缺口。

    “解开他。”

    李阎的枪尖对准圣沃森。

    “去你妈的。”

    圣沃森抬起手,手中一只精悍短小的手枪悍然开火,李阎拿大枪格挡,只听见一声剧烈的爆炸,李阎居然被震的退后几步,近万吨的大船也颤抖了一下。

    龙子大枪腕口粗细的枪脊被炸烂大半,白色的天魔金正扭动着复原。

    圣沃森见状忍不住吐槽:“很好,居然还能复原,如果这团金属疙瘩不以任何方式进食,质量还能恢复如初。它价值最大化的用途应该是送进炼铁厂,每天反复切割取材,设计出这种违反常识兵器的造物主应该羞愧地扎进马桶里淹死吧?”

    李阎阴沉着脸走向两人,海上波澜渐壮,天空中祸水雨云再次聚拢,雷光氤氲不定,巨舰周围更是泛起各色水君异种的身影,大船剧烈地颠簸起来。

    鲁奇卡抓着圣沃森的肩膀:“先生,别停,开枪啊。”

    圣沃森把手枪丢开,那只短小的手枪顿时碎了一地,他耸了耸肩膀:“这是一次性用品。”

    船上适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船上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别人。

    安德烈的副官查理是个长着两撇小胡子,三十出头的青壮男人,警报拉起后,他第一时间率领消防兵到达甲板,并头一个和李阎打了照面,见到躺地咳血的圣沃森,地上粉红色的人型泥茧,他立即明白了状况。

    “是海盗!抓住他。”

    两只水兵纵队一左一右向李阎围拢,不多时,已经呈半圆形包住了他,更多的水兵也会在几分钟内陆续支援过来。

    李阎像是没看到水兵的包围一样,他往前走了几步,朗声说道:“我以为你不在乎安德烈的性命,才会把船长室的位置告诉我的。先生。”

    箕坐在地上的圣沃森义正言辞:“胡说八道,安德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出卖他?你不要血口喷人!”

    一边的鲁奇卡碎碎念道:“苦瓜鹰嘴豆乱炖!”

    他刚说完,就被圣沃森敲了一记后脑。

    “开火!”

    副官怒吼。

    子弹上膛的声音响成一片,数名水兵朝李阎开枪,阴云下火光闪耀。

    李阎周身包裹水雾,他硬生生吃了一轮齐射闪身闯入阵列,击飞两名水兵出去,顺手夺过一把火枪。

    【叠氮化铅击发药针刺步枪(连射式)】

    品质:稀有

    备注:四年前,欧罗巴诸国采取了全新的枪支设计,抛弃了对枪管和士兵伤害极大的雷汞击发药,军备实力再次上了一个台阶。

    李阎皱了皱眉头,欧罗巴火器的制造工艺进步幅度,比自己的想象得还要快,这把步枪的威力和性能几乎接近末日凛冬中黑星战车的主力军备水平。

    这些水兵或多或少都接受过一些改造手术,虽然比不上高里鬼,阎姓妖怪们,但个人实力依旧可观,加上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在接舷战中对上寻常的红旗青壮,将会是一边倒的屠杀。

    而这样的水兵,联合舰队少说也有大几千人。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南洋群盗和东印度公司的整体技术差距更大了,且可以预见,未来欧罗巴会研发出更多新技术,东西方之间的技术差距会继续加大!

    圣沃森捂着腰眼站了起来,打量李阎身上的龙吐雾,自言自语道:“看上去是水雾态,但质量和密度堪比合金,真是神奇的水样。”

    副官查理走过来,恭敬的躬身:“冕下,你还好么?”

    “我好得很。”圣沃森紧紧抿着嘴:“查理,你不会相信那个东方人的鬼话对吧?”

    副官苦笑道:“当然不会。”

    圣沃森正色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制服他。”

    不过你恐怕看不到了……

    他心里补充。

    “您肯帮忙再好不过。时间我们会为您争取的。”

    圣沃森拍了拍查理的肩膀:“你可真是个棒小伙子。”

    查理的腰板下意识挺直了一些,无论如何,眼前站着的可是获得过圣女王奖的大学者。

    圣沃森一拉身边的鲁奇卡,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摇头:“愿上帝保佑他。”

    “保佑谁啊?”

    “闭上嘴,你个小杂种。”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祸水,比起之前冲垮舰队阵型的黑色暴雨,这次要微弱许多,但足够致命。

    一滴黑雨从天而降穿透了帽檐,滴在年轻水兵的脸上,白皙的皮肉顿时发出焦烂的汽声。水兵的神色痛苦扭曲,但举枪射击的动作一丝不苟。

    李阎心念一动,

    李阎也不在意,端起枪杆杀入人群,大枪落到到水兵身上,顿时飞起一团血肉和合金零件的混合物。

    ……

    圣沃森走回自己的房间,迎门一只花纹复杂的巨森蚺和他来了一个脸对脸。

    “丝~”

    “宝贝你今天真性感。不过我有要紧事要忙。”

    圣沃森轻柔的抚摸着巨森蚺的额头,安抚了它,沃森冲身后的鲁奇卡打了个响指:“干活了,小子。”

    两人走到试验台前,上面摆满了各种精致复杂的化学仪器和泡在药水里的动物标本,还有大团大团烧焦的痕迹。

    “鲁奇卡,四,六,十三。”

    鲁奇卡听了,拔开一只玻璃瓶,瓶口顿时冒出蔚蓝色的炼金火焰。他架起坩埚,熟练地打开标有数字的格子,倒入粉末,用巴士吸管吸出格子里的药水,小心滴在坩埚里。

    “我叫你调配的是干扰激素,待会你直接撒到海水里。”

    圣沃森拿出了一只上半部分做成猫头鹰形状,下半部分是针管的奇特用具,他拍了拍自己的萎缩的血管,拿酒精擦了擦,把针管注射到静脉中。

    圣沃森的手臂肉眼可见的浮现出紫色的血管,他长出了一口气,才冲鲁奇卡发问:“你见过那个东方人操纵的黑色水样了吧?”

    “是的,是带有诅咒的腐蚀性液体,他还能制造大片的腐蚀雨云,杀死了我们很多士兵。”

    “那个不是重点,他的黑水水样里蕴含一种极其暴躁的微生物,像十**岁的小妞一样活力四射。如果交给我开发,我可以制作动力比现在强劲十倍的**涡轮。”

    “我看那个男人的样子不太像会乖乖配合您的样子,沃森先生。”

    “不,鲁奇卡,你还是不明白。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我们都对此心知肚明,现在重要的是……”

    圣沃森手上的动作一顿:“谁在上面。”

    “哇哦。”

    鲁奇卡毫无诚意地敷衍了一声。

    圣沃森翻箱倒柜,系上一条皮质的格子腰带,换上厚重的风衣:“坩埚里是干扰激素,你把它到海里去,然后去底仓,把珍珍开出来,别忘了带上我的孩子们。”

    “您要逃走?”

    鲁奇卡瞪大眼睛。

    “圣地亚哥的渔夫经常出海几个月,经历风吹雨打才能捕捞到足够的猎物,这是一场持久战。”

    说罢,圣沃森拿出一个拳头大小,表面凹凸不平的圆形器皿,往里咕咚咕咚倒着什么,填满以后拧紧密封,安装在了步枪上头。

    他推开门,快步拐过甬道,来到顶舱甲板前,大喊一声:“嘿,查理,我准备好了!”

    他话音刚落,圣沃森正巧目睹副官查理被龙子大枪穿喉而过。

    “我就说上帝靠不住。”

    此刻甲板上已经不剩下几个水兵,天上的黑色暴雨临头,短短两分钟,水兵纵队几近溃败。

    圣沃森把枪口竖起朝天空扣动扳机,只见那个圆形器皿一飞冲天,在天空中炸成一大团,黑色祸水和爆炸的粉尘彼此粘连,顿时失去了腐蚀性,落在人身上不痛不痒,这还不算,粉尘触碰黑色雨云,云彩顿时消解无形,一片晴朗。

    李阎抬起头,不用忍土说话,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的万相之力效果被部分破坏,当前区域直径一公里以内无法正常凝结雨云。”

    午后一缕阳光射在圣沃森的脸上,他把枪口对准李阎:“现在是第二回合,混小子。”

    “砰!”

    话音刚落,还粘连查理脑浆的龙子大枪惊鸿一般,穿爆了圣沃森的脑袋。

第十三章 谈判失败

    龙子大枪铮鸣飞旋,甩尽刃口上残余的白浆红血,在空中打了个转儿落到李阎脚边。

    李阎盯着圣沃森冒血的颈腔看了一会儿,良久,他才摇摇头:“k.o”

    他刚移开视线,无头沃森的右手冷不丁地在枪口插上一颗榴弹,然后对准李阎扣动扳机,动作老辣凌厉。

    李阎在扳机扣动之前就听到异动,闪身避开,可榴弹撞在舵轮上炸开,红色粉尘顷刻间弥甲板。

    “嗯?”

    红雾淹没了李阎,他顿时发觉身上的龙吐雾变得迟钝无比,就算勉强驱动,也像喝醉酒一样晃晃悠悠,杀伤力大减。

    “由于未知原因,你的神通龙吐雾,触手状祸水遭到了限制。”

    “您开启了特殊阎浮事件:失踪的忍土。”

    “八百万忍土深入大千阎浮,是阎昭会的必不可少的耳目和触手,然而阎浮果树有不可知之深,不可测之广,总有些耳目和触手因为伸得太长无故失踪。这类的事虽然不算频繁,但一年总有那么几次。”

    “作为八百万忍土的主人,后土向所有阎浮行走发布这类阎浮事件,调查无故失踪的忍土,一旦阎浮行走遭遇与忍土失踪时物理条件基本吻合的状况,即刻强制触发。”

    事件要求如下:夺回三年前(天·甲子九时间)失踪的忍土,尽可能杜绝一切与阎浮有关讯息的泄露。

    此阎浮事件危险程度未知。

    由于您是阎昭会二席,后土认为您完全拥有独立完成此项阎浮事件的能力,如果你选择拒绝,后土将认定你为消极态度,并向阎昭会举报,最严重后果将扣除您本次阎浮事件所有奖励的50%。”

    结算奖励视情况而定。

    “脏活累活又来喽。”

    李阎叹了口气。

    红色尘埃当中,无头沃森一手持枪,另一只手胡乱地往脖子上方抚摸。龙子大枪的确轰碎了他的一部分脑袋,包括鼻梁骨往上的部分。可嘴和下巴仍旧完好,这导致圣沃森现在的造型异常十八禁。

    “哦罗罗罗罗~”

    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圣沃森向天发出一阵卷舌音,然后吐了一口唾沫:“还不错,至少我的舌头完好无损。”

    在圣沃森的记忆模糊的年轻岁月,他和他的朋友们就因为“一场事故”遭受到了所谓神的诅咒,据说这是一种不可考证的酷刑,受刑者将不睡不死,成为活死人,即便被碎尸万段,也会保留一切知觉和行动能力。

    在诅咒完成之后,神明们把渎神者的皮剥下来做成箭靶,摘下他们的五脏六腑抛入荒野,在胃袋中填满甘草做成皮球,将血肉和野菜一同腌制成分给城邦的百姓。

    而这一切的过程中,渎神者都会保持清醒和痛苦。

    “我觉得这个诅咒应该安排给那些总是试图标新立异的玄学家,如果他们被吃掉消化并排泄,就能成为一坨能永远保持愤怒和痛苦的大便,这不正是他们的愿望?”

    圣沃森当时是这么说的。

    对于遭受诅咒本身,他的确不太在乎,不必睡觉让他多了一倍的时间来研究炼金术和**应用,不死之身他逢凶化吉。、

    他爱死这个诅咒了。

    一点寒芒突出,龙子大枪快若闪电,再次轰向了他。

    然而这次,沃森老头却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避开了李阎的飞枪。

    龙子一个短暂回旋,再次杀可回来,圣沃森在半空避无可避,危急关头,他的左手忽地化作修长的肉色利刃,正面格挡住大枪吞忍,平稳落地以后,触手形状的肉色利刃凭空和龙子大枪缠斗在一起,脆利的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

    终于,龙子大枪不甘心地飞回李阎手心,圣沃森的左手的肉色利刃也回缩到正常手臂大小,仔细观察,沃森的左手掌心睁开一只血红色的眼眸,正冷冰冰盯着自己。

    “《寄生虫》?”

    李阎眼前一亮,沃森现在的造型像极了他以前钟爱的一部日本漫画反派。

    【沃森之子2型:凯撒】

    圣沃森的爱子之一,少数拥有独立名称的沃森之子。以大帝命名的凯撒拥有极其恐怖的战斗本能和自我进化能力。平素以液体形态储存在针筒中,必要时注射,使凯撒与宿主共生,同时也可以充当各种应急器官。

    备注:它让圣沃森在情场无往不利,征服凯撒的称呼实至名归,各种意义上……

    “啊~”圣沃森转动一下脖子:“我一时想不到别的骚话。你先上吧,好孩子。”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应声直扑李阎,动作迅猛如电。

    李阎不发一语,五指不自觉握住大枪。

    只见中途圣沃森惊叫一声,被“凯撒”寄生的肉身中途一个急顿,向后翻转,矫健的身躯落在炮塔顶上,他从风衣里拿出一个水晶球,当中有旋舞的黑色水母,正逐渐褪成深红色。

    圣沃森喃喃自语:“变黑代表死亡,可退开几步就恢复成红色,那就是不能近身?不知道刚才会死的是我还是凯撒。”

    “不对,不止是这样……”

    圣沃森沉思:“刚才我被他锁喉,水晶球并没有反应,麻醉气体也对他产生了少量影响,说明除了距离还有别的限制。是那把长矛么?”

    眼前这个东方海盗是他见过最难缠的异教徒。甚至让他想起之前了,之前在北亚美利加应付的那几个野蛮部落崇拜的图腾动物。

    实际上,圣沃森层出不穷的花样同样给了他不小的危机感,如果红旗和联合舰队在大屿山正面对垒,有圣沃森这个未知因素在,但是能驱散李阎的万相之力这一点,就可能给红旗带来灭顶之灾,

    李阎把目光投到圣沃森手中的水晶球上。

    “您发现了失踪的忍土!”

    “詹姆斯·杜威·沃森对忍土做了未知改造,请尽快夺回它。”

    圣沃森很快注意到李阎的目光:“你对这玩意有兴趣?这可是我的心肝宝贝。”

    他上下抛了抛水晶球:“它应该是某个联合体生命的一部分,可能和什么邪恶宗教有关,我还没调查清楚,自打有了这玩意,我总会受到奇怪人士的追杀。从欧罗巴到远东。”

    李阎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你很爱说话。”

    “沟通是人类的最大美德,如果无法沟通,不需要多久人类就会灭绝。”

    “安德烈必须死,除此以外,我可以做出让步。”

    李阎尝试和对方暂时和解,这个老家伙身上有很多值得挖掘的价值,没必要和他死磕。

    “……”

    圣沃森难得地沉默了一阵子,很显然,他对这个建议有一点心动,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说老实话,我不在乎安德烈是死是活。可我答应了别人我会救他,如果没有做到,我将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我简直无法想象那个画面多难堪。所以,安德烈不能死在这儿。”

    李阎挽了个枪花:“那你得看你的本事了。”

    “我有很多钟爱的孩子,大帝凯撒排名第二”他张扬着自己的左手:“而我最钟爱的孩子,它叫受难者。”

    “耶稣~”

第十四章 受难的耶稣

    鲁奇卡一溜儿小跑到甲板边缘,从怀里掏出一只绿油油的圆底烧瓶,把它径直扔下大海。烧瓶落水,发出咕咚一声闷响,漆黑的海面上泛起一朵绿色的光晕,然后飞速地向外蔓延。

    目睹这一切的鲁奇卡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一只鬼角鮟鱇率先闻到了药水的味道,它游曳到烧瓶前,一口把烧瓶吞下。可随即,体型更为庞大的龙鬃水母一触须把鮟鱇鱼拦腰劈成两截,鬼角鮟鱇的血肉和药水混合,一齐涌入水母的冠状体中,远处,拉莱耶水虎成群结度,气势汹汹地朝这只龙鬃水母而来……

    -------------------------------------

    圣沃森口中的耶稣两个字才落地,李阎动了,他眼中的世界顿时变成单调的黑白色,只有构成圣沃森的线条里裹着浓烈的光彩……

    龙子大枪当头砸下,圣沃森的左手肉眼可见地膨胀扭曲,变形成一截将近一米的粗壮蟹钳,迎向枪刃。两者卡在一起,发出剧烈的摩擦声,

    龙子大枪距离圣沃森的面门仅几寸才堪堪停下。李阎面无表情,手臂发力旋拧枪身,龙子吞刃划过一道凌厉的曲线,把对方的肩膀戳了一个对穿。

    “啊啊啊啊。”

    圣沃森疼得大叫,连喉咙眼里的小舌头都能看见,“凯撒”驱动着圣沃森飞退,大枪如跗骨之蛆紧随其后。硬化肢体和大枪激烈交锋,空气被撕扯的七零八落,铁甲舰因为遭受了巨大的余波压力,在海上溅起一圈又一圈浩瀚的涟漪。

    ……

    鲁奇卡向眼前两具穿戴水兵制服的残破骨架双手合十,低声祈祷了两句,才越过他们走入底仓。紧随其后的,包括一只十几米的巨森蚺蛇,一只毛发油亮的金刚鹦鹉,一只磨盘大的象龟。龟壳上还站着一只抓耳挠腮的蓝皮猴子。

    圣沃森口中的珍珍,是一只全封闭的小型潜水艇,大概八米长,通体黄色,形状像一只剥皮的海菠萝,带有已经褪色的赫仑船厂标志。

    鲁奇卡爬到潜水艇顶部的进舱门上,拨开铁质圆盘,露出里面一个类似手摇电话的数字转筒,他来回转动了几下,舱门应声而开。

    “快,快。”

    鲁奇卡招呼着大小不一的动物们进入船舱。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并捎手带上了舱门。

    潜水艇内部的设备一应俱全,最显眼的莫过于船舱中间泡在玻璃器皿里的一只粉色大脑。

    鲁奇卡从操作台上扯出四只磁极,吹了一声口哨,金刚鹦鹉应声飞到鲁奇卡身边。

    “看你的了,珍珍。”

    说着,鲁奇卡把磁极贴在了鹦鹉的头和翅膀上,然后用力按下操作台上最显眼的红色按钮。

    咕噜咕噜~

    浸泡大脑的玻璃器皿冒出一阵细密的气泡。

    “surprise,mother**er!”

    金刚鹦鹉伸开翅膀,发出尖锐的人嗓。

    珍珍底部冒出深红色的火光,一举冲破铁甲舰的底仓,沁入大海,向远方驶去。

    在温暖潮湿的封闭空间当中,鲁奇卡稍微安定了一些。他把视线投向圆窗外,正好目睹一只龙鬃水母在水中舒展肢体。

    鲁奇卡情不自禁走到窗户边上,双手贴着玻璃,近距离欣赏着瑰丽的水君属种。

    “哇~”

    这是那个海盗召唤来的么?

    但随即,鲁奇卡发觉了不对劲。

    “等等,珍珍,我们距离“格拉斯哥”号越来越远了!圣沃森先生还在船上!”

    鲁奇卡回过头质问鹦鹉。

    “放轻松,小家伙。”

    左边那只鹦鹉把两只翅膀抱在一起,好似一只干练的水手揣着肩膀一样。

    “我当然比你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小家伙。远离“格拉斯哥”号,这正是父亲的命令。他叫你在海水中投放的不是劳什子干扰激素,而是耶稣,一种濒临灭绝的鱼苗,对任何海洋生物,都具有致命的诱惑。”

    “那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

    鹦鹉极具人性化的耸了耸翅膀。

    鲁奇卡又惊又疑。圣沃森对珍珍下达了远离“格拉斯哥”号的命令。这让鲁奇卡有一瞬间,萌生出圣沃森准备牺牲自己和那个远东海盗同归于尽的想法,但随即否绝了,这可不是圣沃森先生的作风。

    ……

    连绵的空气爆破声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摩擦声终结。

    圣沃森的右手臂龟裂,左手的来福步枪也被捣碎,龙子大枪穿过胸腔肋骨,从圣沃森的背后透出,和心脏的位置相差无几。

    凯撒战败了。

    咳咳~

    圣沃森残余的下颚张口吐出几大口血,沾在李阎的衣襟和领口上。

    “你的耶稣这次也救不了你。”

    李阎冷冷道,他能透过大枪感受到圣沃森胸腔传来强有力的律动,他甚至怀疑,圣沃森即便被人开膛破肚取出五脏六腑,这颗心脏依旧独立地奋勇跳跃。

    黑白视野中,圣沃森的线条已经变得断断续续,李阎只要轻轻一划,就可以结束圣沃森的生命。

    杨三井的祁连剑术是最顶尖的杀人术,威力连五方老的介主都为之动容。自李阎悟道以来,祁连剑术无往不利;而圣沃森遭受的古神诅咒则号称不死不灭。即便被挫骨扬灰也能保持清醒意识,至于祁连剑术是不是能破除诅咒,真正意义上杀死圣沃森,那只有试过才知道。

    “把安德烈身上的玩意解开,我可以不杀你。”

    李阎一时没有下定决心,圣沃森是自己亟需的人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好吧,我投降。”圣沃森歪了歪头:“xxviii型被海水浸泡就会缓慢溶解,除此以外,它没有任何的弱点,即便被扔进上千度的炼钢炉特完好无损。还能完美隔绝一切活人的气息。”

    李阎信手把圣沃森钉在甲板上,拽起一边包裹安德烈的泥茧,把他丢进了大海,果然,粉色的泥巴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五~四~”

    圣沃森虚弱地自言自语。

    李阎回过头,心中突显警兆:“你在念什么?”

    他没等来圣沃森的回答,脑海中先一步传来属种们的异状。

    属种们在自相残杀。

第十五章 天保仔之死(上)

    “格拉斯哥”周围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被污染的绿水,从海平面俯瞰,乍看上去宛如一道翠绿色的伤痕,水生物们在“伤痕”中彼此撕杀扑咬,状貌疯狂。其中很多都是李阎的手下属种,也有一些是南洋本土的凶猛海类,极目远望,四面八方还有许多浅流向“格拉斯哥”号汇聚过来,水流下全是各色远洋异种,叫人大开眼界。

    “吼~”

    各色残缺尸块载浮载沉,一只十几米长的漆黑海葵虫顶着挤满海面的尸快伸出头来,它利齿交错的口器咬合住烧瓶,可没一会儿就无力栽落,原来它水下的身体部分早就被水虎鱼啃食殆尽,烧瓶也从海葵虫的口中坠落,

    水虎鱼们在水面上拍打着尾巴翘首以盼,谁成想一只金色剑鱼纵跃出海,身姿飒若流星。它咬住烧瓶,一连挑翻十几只拉莱耶水虎,眨眼的功夫就杀出重围,以李阎的目力也只捕捉到一个残影,拉莱耶水虎们追之不及。

    那金色剑鱼在水面几个纵跃滑翔,眼看跳出升天,水面上一张血盆大口突然从中闭合,把剑鱼连同烧瓶一起吞进肚子,那是一只巨大无匹的赤金色猪婆龙,它双目赤红,龙身上血肉模糊,鳞片零落,虽然看上去有些凄惨,但鳞爪狰狞,恶相尽露,正是杨子楚。

    别看他平时在李阎面前卖惨打滚,遭遇冯夷更是大气都不敢喘,甚至在无底之渊一众邪恶生物面前也没有多少威风可言,实际上圣弗朗西斯科归来,杨子楚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三千年修为的大妖,实力堪比七宫代行,有接受水君敕封的资格。

    眼下的一众海类当中,这位猪婆龙王的实力当属第一,连凶恶无匹的拉莱耶水虎也争不过他。

    “杨子楚!”

    李阎喊了一声,可赤金猪婆龙却恍若未闻,兀自磕了药一样摇头晃脑,剩下的海类见到烧瓶被吞,哪肯甘休,齐齐杀向猪婆龙王,远处暗流汹涌,更多的凶残海类被这不知名的“耶稣”吸引而来,这场杀戮争夺一时看不到尽头。

    李阎从无底之渊搜罗来的异种海类非常珍贵,直接影响祸水质量,杨子楚更不必说。不可能放任自流。

    他伸手招来一缕被污染的绿色海水,在鼻间嗅了嗅,只觉一股气血充斥脑仁,好似金花盛放,锣鼓齐鸣,心胸间顿时生出了难言的快意。

    只一瞬李阎便恢复过来,泥丸宫中的三相也先后恢复神智,只有无支祁躁动不已,口水顺着嘴角成片滴落。高冠博带的云中君和帝女姑获适时出手,一朵云气和冰雹先后砸在这白毛猴子脸上,叫他清醒不少。

    【耶稣之苗】

    耶稣是圣沃森最宠爱的孩子,本体是一条纲目不明的白鱼,它产下的鱼苗是让一切生命都无法拒绝的梦幻物质,经过圣沃森调节剂量和成分,可以造成多种效果。但除了极致的快感和幻觉,耶稣之苗不会给吸食者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你指望拿这玩意救安德烈?”

    李阎冷笑一声。

    “二,”圣沃森舔了舔嘴唇:“一。”

    扑!

    一道金光洞穿了杨子楚的下颚,直透天际。

    那是一只极具张力的金色触手,上面遍布铜钱大小的黑色吸盘,沾染缕缕血丝,那只已经被杨子楚吞进嘴里的烧瓶,此刻正被触手卷住,不多时,绿油油的药水淅沥沥地撒在了触手的大小吸盘上,被吸收了进去。

    这是……

    “晏公?”

    李阎目光一阵收缩。

    “异乡人,你们两个真是不知死活!”

    沉闷的吼声不知从何而来!

    “格拉斯哥”号周围的海水,突然散发出刺目的金光,那光源越发耀眼,几个呼吸之间几乎不可直视,海水汹涌,数十根金色触手一齐伸出,缠绕住周遭强大一些的海类,其中两根最粗壮的触手一根伸向了圣沃森,一根伸向了李阎。

    “草!”

    李阎一时挣脱不及,被卷了一个正着。

    只见海平面向内凹陷,宛如一个巨大的深碗,被金色触手缠绕的海类们,连同圣沃森和李阎都被波涛汹涌的海水淹没,仅仅几秒就失去了踪迹,海上除了零散的船骸和零散的血水,什么都没剩下。

    约莫半个小时,一只探望镜伸出水面,旋转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危险以后,黄色的潜水艇珍珍在这片海域冒了头。缓缓地凑到一截烂木板前。

    木板上,已经失去意识的安德烈死死抓在木板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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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急报~”

    一名小厮快步走进庭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丫鬟推开中庭前两扇木门,杨晟正襟危坐,胸前一块蓝紫补服,额头锃亮。

    “红旗头领徐潮义率大批贼众劫掠新会县,署县沈宝善亲到江门抵御,一番血战后已经将贼人驱走。”

    杨晟眉头大皱,没等他说话。门外又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大人,急报。红旗头领徐潮义率大批贼众劫掠牛渚湾复兴墟,”

    “大人,急报,徐潮义……”

    “大人……”

    原来两夜一白天,徐潮义先后袭击新会,东莞、南海、番禺、顺德等地的官府驻军,一站即走,绝不恋战,牵扯了联合舰队许多军备,此刻已经逃之夭夭,往吕宋岛去了。

    借他掩护,红旗头领赵小乙,查小刀,侄侬等人,南下东出自不必提,几封急报过来,杨晟恍然惊觉,红旗帮的大屿山本部已经成了一座空巣。

    “……”

    杨晟默然了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

    一旁的研砚丫鬟不解其意,轻声询问:“大人何故发笑?”

    “我笑那天保仔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他站起来,摊开地图,从丫鬟指点几下,也不管他是否看的懂:“吕宋,安南,纳什纳群岛,婆罗洲,他天保仔想化整为零,远离官府领海,各自休养生息,他日再卷土重来,他想得虽好,却有三大纰漏。”

    “第一,南洋群盗假托郑氏之名,说到底不过一群贼寇,不读圣贤之书,不识忠孝仁义。好比那朱贲吧,贪财好色,短视少谋,那些红旗头领又能好少多少?昔日在大屿山尚且有所钳制,如今头领们各奔东西,如鱼入大海,谁还管他个天保大龙头?此一也。”

    “第二,大屿山是近岸良港,红旗盘踞此地数十年,占据水道地利,官府几十年都攻不下,已经是两广顽疴,如今天保仔放弃大屿山,我便即刻传令,以旧船沙石堵塞水道,毁了这个良港,即便有一天天保仔卷土重来,也再也找不到盘踞的落脚点了,此其二也。

    “这第三嘛……哈哈哈哈。”

    杨晟智珠在握:“红旗虽然一散为三,可我联合舰队丝毫未损,平白就打下了大屿山。本来红旗若是据险死守,联合舰队必有一场恶战,损失不会少。如今天保仔不战而逃,那正好!我便命联合舰队荡平四海,逐个击破,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或许是没想到对方会出这样的昏招,一向重视养气功夫的杨晟一时间锋芒毕露。

    “大人,急报。”

    最后一封急报呈至杨晟面前,哨兵狼狈不堪,脸色沉重。

    杨晟打开信封,只读了两行心中就咯噔一声。

    “联合舰队海上遭遇恶难,折损兵员超过三千,英方折损三千吨以上铁甲舰三艘,三千吨一下巡洋舰五艘,官府折损龙船二艘,鱼雷艇,炮艇,运输舰合计六十余艘,清国水军都督钱勇昭罹难。红旗匪首天保仔亦死于海难,尸骨无存。”

第十六章 天保仔之死(中)

    杨晟细细读了两遍,把信纸反扣到书案上,神色数变,脸上的法令纹不住抖动。

    良久,杨晟才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信我已经收到,辛苦你了,下去好好休息。”

    他摆摆手,叫一旁仆人搀扶这位送信的哨兵退下。

    目送哨兵离开,杨晟才慢悠悠端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茶叶,语气一下子冷了起来:“联合舰队多久能回港?”

    有小厮回答:“大概明天上午。”

    “海难一事疑点颇多,你传我的口谕,联合舰队一干兵员推延入港,叫他们就近寻岛登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上岸。”

    “可英国人恐怕听我们的。”

    “今晚我去领事馆一趟,亲自向哈尔特领事解释,你不用顾忌,此次剿匪事宜要严密封锁,半个字都不许流传出去。去吧。对了……”

    仆人刚要离开,杨晟又叫住了他。

    “子虚出发了没有?”

    这个子虚也是总督府上的门人。联合舰队出征前,杨晟交给他一尊千年红玉佛陀,叫他送到京城内阁大学士赵韵的府上。

    仆人回答:“前天中午已经动身了。算算时间,该到梧州了。”

    “那就好。”

    待小厮退下,大屋里静谧了一阵,杨晟啪地一声放下茶碗:“研墨。我要给京里写奏折。”

    丫鬟轻轻颔首,准备好笔墨纸砚,杨晟握笔在手,面色无喜无悲。

    “两广总督臣杨晟谨跪奏,为遵例奏报清英联合舰队剿红旗匪孽,仰祈圣鉴事,此战……”

    写到这儿,杨晟笔头一涩,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眼下红旗帮虽说丢了老巢,一干贼首遁逃无踪,贼众四分五裂,但根基尚在。反倒是我联合舰队损兵折将,士气大伤。之前我给陛下的信中夸下海口,大力褒扬新式水兵军威炽盛,中堂也极力举荐。如今联合舰队一枪不发,一炮未开,先折损了主帅,我该如何向中堂交代?向陛下交代?”

    哨兵带来的军报中,如实记述了海难时种种的神怪异事,可杨晟是不敢冒犯天听的。也没人会相信。真要如实奏达,传扬出去,别的不说,光是御史言官那一关就过不去,就连赵中堂也会被牵连……”

    “那红旗帮在浙闽一带深孚人望,过去剿匪百姓多助旗匪,少助官兵。我数年来靖海清边,约束纪律,官府水兵声威渐隆。只差这临门一脚,便把红旗郑氏百年的威风打掉,怎么能被一场海难毁于一旦?”

    一念至此,杨晟居然笔锋大改。

    “两广总督臣杨晟谨跪奏,为遵例奏报清英联合舰队剿红旗匪孽,仰祈圣鉴事,此战大获全胜,一日之内攻克大屿山,匪首天保仔死于炮火,尸骨无存,然我军亦多折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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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潮声延绵,昏暗的烛火宛如一点黄豆,摇曳不定,封闭的船舱里闷热难当,床榻上挤满了伤兵,痛苦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两名把守门口的水兵也不时轻声咳嗽,脸色苍白,若是有突发情况,能有多少战力实在堪忧。

    那日的黑雨流毒无穷,除了消肉蚀骨之利,更在船上引发了瘟疫,官府的士兵们十有六七都染上了疾病。更有许多人被黑雨重伤,在海上得不到及时救治,最后死于伤口感染。两天的时间加在一起,这样的死法加起来竟有将近三千人之多,几乎赶上了在大屿山伤亡总数的。

    “不许上岸?这是哪个杂碎的狗屁混账话。”

    把总杨兴业的手臂包了绷带,脸色蜡黄。可人站在甲板上腰板挺直,大氅飘扬,仍旧是一团凝而不散的威风,他铜铃般的眼睛怒视来使,择人欲噬一般。

    “放肆。”

    那人脸色一板,但听及船上哀声,也叹了口气,没再计较:“这是总督大人的命令,我也没办法,”

    “我一向敬重这位本家总督的本事和人品,可眼下我的人……唉,不叫我们上岸寻医问药,一个个都要死绝了。”

    来人只得劝慰:“一干伤药补给已经在海上了。叫兄弟们再撑几天,总督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来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们在大屿山上,有多少俘虏和斩获?”

    “有个屁。”

    杨兴业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我们到了大屿山,那伙贼杀星早就把家当搬了一个空,除了海滩上报废的大船,船坞里带不走的家伙都砸了,烧了。连坛子腌菜都没剩下。”

    “这……”

    那人为难的沉吟不语。

    “对了,洋人把天保仔乘的那艘小船打捞了去,还有半块被炸烂的红帆。”

    那人眼前一亮:“要的就是这红帆!南洋谁不知道大屿山红帆是天保仔的标志?见帆好比见人,这里大有文章可做。”

    杨兴业冷笑一声:“我说年兄,依你看,这天保仔是死了还是没死?”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杨把总说笑了,那大屿山一战我又不在场,诶,是你杨把总和天保仔打过照面,怎么问起我来了。”

    杨兴业握住自己打了绷带的右手臂,面沉如水:“要我说,他就没死。”

    那人沉声道:“有官府作势,他死不死不重要,只是红旗天保仔这身虎皮,一定要扒!”

    “大人。”

    胸前写有勇字的消瘦官兵走到两人身边:“西洋人那边有个少年过来,向我们索要地图,淡水和干粮。”

    “怎么回事?”

    杨兴业沉声问。

    “那小孩说,要自己出海去找他老师。”

    杨兴业眺望了一眼被水兵拦在远处的那异域少年,正是鲁奇卡。

    大屿山海难,死伤不说,失踪的人也有上百。杨兴业眉头大皱:“大海茫茫,他那洋鬼子老师多半是死了,他一个娃娃,还想自己出海?叫他回去,不要白送性命。”

    那官兵低声道:“那天竺小孩拿着英国人的批条,我们不好拒绝啊。”

    杨兴业听了也是一抿嘴,权衡了一会儿摆了摆手:“给他给他,叫他送死便是。”

    “是。”

    那鲁奇卡得了补给和淡水,向官兵道了声谢,便离开了官船,乘上名为珍珍的潜水艇,自己出发了。

    “沃森老师,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鲁奇卡在心中默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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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如鸿毛,命如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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