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这时候,蔡氏突然开口道:“若官声斐然,文武官死后牌位当存留龙虎气,此外,御赐的东西,多少也有龙虎气沾留,再不然,便是受过朝廷册封的神名庙宇中,多少有残存龙虎气的宝物存在。www.uu234.netm.www.uu234.net只是这三样,都是要得罪人的。”
胡氏本来的想法是,那李镇抚护着龙虎旗牌,随便一道便有几十上百万刻的龙虎气,自己和蔡氏哪怕过一过手,也足够成气候脱去妖气,神不知鬼不觉。
可李阎却不能把自己还没弄明白的龙虎旗牌随便往外借,这是落人把柄的大事。
“生辰牌位是不必想了,御赐的宝物我也没地方给你弄去……”
李阎忽然一顿,没再往下说。
他看了王生一眼:“我刚才教你的,你都记住,以后不要再抛头露面,另外家务事,没人能替你解决,多开解你的母亲,龙虎气的事我应下了,明天我有收获,会再来找你们。都回去吧。”
李阎没多再逗留,王家自己也有一箩筐糟心的事,只是他转身出了门口,王生却追了上来。
“大人。”
他开口叫住了李阎。
“又怎么了?”
追出来的王生脸上,再没有一点李阎初见他时的神采,反而显得死气沉沉。
半天,他才开口:“有件事,压在卑职心里,卑职,弄不明白。”
“说罢。”
“我在臬司衙门有位敬重的上司,他为救我出火坑,也像大人一样,和龙虎衙门极力周旋。他,他对我说,不忠不孝之徒,何谈情义二字。”
王生的嘴唇干裂,眼神暗淡:“大人,我是不是错了。”
他脸色很差,李阎能看出来,王生正承受极大的心理煎熬。
“我说什么,对你很重要么?”
王生毫不迟疑地回答:“大人对我恩同再造,我这半辈子,也再没见过大人这样出彩的人物。”
“所以我说什么,你会听?”
李阎笑吟吟地。
王生重重点头,
“那我告诉你……”
李阎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却掠过那个端着凶悍狙击大枪的绷带老头子,他低头到王生耳边:
“我平生最看不起那些承受不了困惑和痛苦,就把思考的权力拱手让人的懦夫!”
王生身子猛地僵硬下来。
李阎转身就走,没几步便走远了,只留下几乎站立不住的王生在原地。
步入夕阳中的李阎一松一紧地攥着自己长满水泡的右手。
如今的他,便是把手伸进炭火里也不觉得烫手,那罗姓老人的红火却能烧伤他,足见这不是凡火。
“人老设想着,自己能站在完美无缺的对错境地,可板子不打在身上不知道疼。那种诛心的混账话,只为毁人,不为诲人。比起救你性命,他们更乐意在别人身上贯彻他们自己的想法,可这些我能私底下念叨,却不能说给你听,以后如何,到底要看你自己……”
……
回了驿站的李阎,进了屋和查小刀聊了大半个时辰,便只顾倒头睡觉。还难得给曹永昌放了半天假,等到夜半三更,他才睁了眼。
“刀子。”
查小刀一推门走了进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身夜行的黑衣,还给李阎准备了一套。
“点踩好了,城里有五家庙观,二郎庙,斗君祠,太公观,河伯祠,天后宫。小曹逛了几天都熟,我问了地址,现在就可以出发。”
李阎听罢点了点头,冲查小刀说道:“那便好。”
“查叔,李将军,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啊,能带我不?我不添乱的啊。”
曹永昌在门口伸着头。
自打李阎教他本事,他本来是要改口叫师傅的,可李阎不让,还说要叫就和叫查小刀一样,叫自己叔叔。
曹永昌却不乐意,还说认亲这种事,绝没有胡乱攀的,说只有查小刀一个叔叔,便只有他一个。
一来二去,除了那次李阎作势要赶他走,曹永昌服软似的叫了声大叔,其他时候还是叫李阎将军。
“我们是要做正经事的,别添乱。”
查小刀拍了拍曹永昌的脑袋。
“你早睡,赶明起来继续练功。”
李阎说罢,便换了衣服和查小刀出了门去,等曹永昌第二天睡醒,却看到李阎和往常一样从卧室出来,还和两个驿站的皂丁打招呼,似乎昨天什么也没干似的。
等到当天下午,才有消息传得满城都是。城东打正德年间便立起来的二郎庙,被人翻的乱七八糟,庙祝一觉醒来,却发觉自己躺在地板上,床也让人掀翻了,也不知是神佛显灵,还是闹了贼。
这还不算完,太公观,河伯祠也先后遭殃,具体细节和二郎庙差不太多。
消息至此便平息了,反倒是斗君祠和天后宫,居然没有下文传来……
曹永昌心痒难耐,他知道李阎不会告诉自己,等晚上睡觉的时候,便缠着查小刀,询问个中内情。
查小刀被缠得没辙,才把李阎和自己说的,王生与狐妻鬼妾的故事,当做话本评书告诉了曹永昌。
“这个故事稀奇嘿!”
小曹雀跃不已:“查叔,后来那王生一家怎么样了?那王母可接受蔡氏胡氏了?李将军把龙虎气送去,便真洗脱了鬼狐的妖气么?他们几时回的通州老家?”
“我哪知道,那又不是我的下属,你想知道去问他去,姓李的人不就在隔壁么?”
曹永昌一缩头,可能是最近李阎逼他练功的缘故,他比以前更有些怕李阎了。
大不了以后我自己打听,这么稀奇的事,一定有事迹流传下来。
“查叔,你和李将军一共便去了三家庙观么?”
曹永昌突然又想起来。
“四家,斗君祠没去,在天后宫找到一只嘉靖年间的法螺,有残存的龙虎气在,差事就结了。”
查小刀回应。
“那可奇了怪了,天后宫丢了东西,怎么都不支一声呢?”
“谁知道呢,兴许人家财大气粗,不在乎也说不定。我说小祖宗,你还睡不睡觉了?”
查小刀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
曹永昌盖好被子,眼望着天花板,心里还想着狐妻鬼妾,和百户王生的故事。
余己亥南下入赣,阻海道休于驿站。李生同查论此《鬼狐传》,此其崖略耳。后余访通州寻向所志,规往数次,未知王生所隐。
《双刀记王生篇》
第五十七章 秦城隍(上)
深夜下的石桥河水面上,腾腾的雾气浮动。www.uu234.netwww.uu234.net遮住天空中的毛月亮。
爬伏的黑色山丘下,飘飘摇摇点着几只火把。羊肠小道错综复杂,篱笆扎起来的小院里头立着间茅屋。窗户上挂着雪白的蒜辫子和笊篱,柴门上还贴着红褐色的郁垒神荼画像。
“瞄~”
有猫爪挠动的门板的声音,淅淅索索,在寂静的夜里不太引人注意。
“吱哟~”
门户一松,一道黑影趁月色朦胧,一溜烟儿钻进了门里头。
“我都跟你说了,这几天别来找我!怎么也得挨过那死鬼的头七啊。”
屋里头是个三十来岁,留齐眉穗儿的风骚妇人,眉眼打着妆,脸腮发烫,胸前的红肚兜撑得高高的。
她眼前是个高壮的男人,两腮深陷,塌鼻子鲶鱼嘴,嘴唇上头稀稀拉拉有几根狗油胡子,透着那么股子惹人生厌的油腻。
“我忍了好几天,实在忍不住啦!今天就是天塌下来,咱也得好好快活一把!”
两人抱在一起,眼见是一副**的样子。这又高又丑的男人把头埋在妇人的脖子上又啃又咬,一脸急色。
妇人突地一把把男人推开,脖子上还留有湿痕。
“才把那死鬼发送掉,把村里的人都打发走、你这时候就过来,要是让里正保长他们撞见,你跟我都不要活了。再说人死头七回魂,这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我心里慌。你还是回去吧!”
妇人低声劝阻,男人却不依:“回去?今天就是说破大天我也不回去。那贾五活着就是个窝囊废,死了我还怕他?来吧!亲亲宝贝。”
“呀~”
妇人惊叫一声,男人一把抱住妇人,把她扔到草席上头,三下两下就解了粗布褂子,两人床头打架,一番恋奸情热的架势。
这旖旎光景间,突然响起咚咚的叫门声,这可把奸夫**吓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
男人惊叫。
那妇人眼疾手快,掀起褥子给男人盖上,自己披了件藕荷色的短褂子,汲着绣花鞋走出来,还不忘拿手指蘸了蘸舌头,抹在脸上,娇声娇气地:“来了~,这深更半夜的,谁在叫门呐。是不是孙嫂子把什么东西拉下拉?”
她说着从虫蛀穿的门洞里去瞧,看不到脸,只看到那人手里拎着两斤猪头肉,是个拜访的样子。
这妇人一瞥嘴,拉开门栓,一抬头差点没把她吓死!
他那死鬼丈夫贾五,就惨白着脸站在门外。两条腿全是污泥,五官骇人!
“嫂……”
“妈呀有鬼!”
妇人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奸夫本来闷头在被子里,心里慌乱,一听门口叫嚷,顿时恶向胆边生,一把窜出了被窝,抄起干农活的锄头,跑到门口也没长相,照头就是一记。
那回魂的“鬼贾五”吃痛,抱着头疼得满地打滚,猪头肉也沾了一地的土。
奸夫可不管那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这妇人也回过神来,鬼魂哪里有影子?又怎么会被人打得这般抱头鼠窜。
等心神一收,她才认出这人是谁,心肠转了三转,却没喝止奸夫,拢着自己头发看那人挨打。
好一会儿,那“鬼贾五”头上手上全是血印子,求饶的声音也低下来,妇人才悠然道:“行了行了,别打了,不是鬼,是我那小叔子贾六。”
“什么,什么贾六。”
奸夫吼道。
“别慌,他是个傻子,说话也没人信的。”
妇人走上来,仰着脸冷眼瞥着贾六:“贾六,你干什么来了?”
贾六被打得奄奄一息,脸上分不清眼泪还是血水,他捂着脸看着妇人,结结巴巴地回答:“给,给给哥哥。”
他连滚带爬地捡起沾了灰的猪头肉,献宝似的送到妇人面前。
这是他跑遍了整个胶州,拿草药换到的一点银子买到的,平时哥哥嫂嫂不让他进门,几天前他哥哥贾五染了肺痨病死掉了。贾六虽然笨,却也能想到买些东西,来祭奠自己的哥哥。
以他的脑子,并不能理解深更半夜,站在自己嫂子身边这个光着膀子,一脸凶悍的男人是谁,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挨打,他感觉不到愤怒,只有恐惧,和没来由的一点对温情的期盼。
“嗯。”
妇人拿两根手指把猪头肉提溜起来,转身进了卧室,从抽屉了拿了两锭碎银子,略微犹豫,又丢下一锭。
“六啊,别说做嫂子的不心疼你,这银子你拿去,做件衣裳什么的,可有一样你记好了,今个的事啊,你可不能和人说,听着没有。”
那奸夫也凑过来,恶声恶气:“敢说一句要你的命!”
贾六看着妇人:“我想,见见我,我哥。”
妇人笑眯眯瞅着他:“你哥哥睡了,你见不着他。”
“我,我想……”
“哪儿那么多废话!”
妇人勃然变色,把贾六吓得一哆嗦。
“总之你记住了,管住了你那张嘴!”
说完,妇人冲奸夫使了个眼色,便把贾六扔出了门,把门插得严严实实。
“真没事嘛?我怕这傻小子坏事。”
“省了吧,他疯言疯语多了,谁听啊,又没地住,指不定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男女肆意的谈论从老旧的木头那头飘扬出来。
那块碎银子抛在土里,满脸血污的贾六愣愣发呆,感觉有什么东西填满胸口,要从嘴巴溢出来似的。可天生愚笨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
夜色越发幽深了,天上的月亮昏沉,猫头鹰的唳声中,大小蝙蝠倒立在房檐底下,这是间破烂的城隍庙,牌匾已经掉了一块,只能看到一个琼字。
贾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破庙,倒在自己的草堆上一动不动。
自打他点火烧空了自己的房子,便一直住在这座城隍庙里。
贾六虽然天生愚笨,但从来没有害人的心思,自打他搬进来,便归置着庙里头的摆设物事儿,有卖草药得的钱,甭管多少,一定挪出一部分来,给无头的城隍像做贡品香火,倒不是他多有敬神礼佛的念头,而是幼时读书,先生留下的教诲。
第五十八章 秦城隍(中)
血迹沾在草堆上,顺着秸秆尖滴落,贾六的半张脸埋进草里,露出的一只眼睛凝视着神台上漆块斑驳的神像,突然呜呜地哭出了声。www.uu234.net
透着几分呆痴的哭声掺杂着猫头鹰的唳叫。在深夜分外渗人。
“呜呜~”
贾六兀地止住了哭声,他眨了眨眼,伸起耳朵仔细聆听。
“呜呜~”
哭声没停,有什么人委屈地抽噎着,却不是自己的声音。
呼!
破城隍庙外头刮起一阵凉风,盘旋带起了满窗户的落叶和尘土,噼里啪啦砸在窗户纸上。
外头黑乎乎一片。只能听见越来越大的哭声,和影影绰绰,几道绿色的鬼火。
这下贾六可害怕了,他一骨碌从草堆上坐起来,手脚并用地爬进了供桌下头,他抱着双腿,两排牙齿止不住地打哆嗦。浅黄色的桌帘给了他一点莫须有的安全感。
吱哟一声,风推开了破门,哭声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欺负人呐!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还有王法么?这什么世道?就没人能管管了?”
“呜呼哀哉!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贾六听得双眼沁出泪珠,心里热乎乎的。
难不成山精野鬼也知晓我的委屈,在给我报不平么?
“那个辽东过来的李镇抚,他!他太欺负人了啊!”
供桌下头的贾六听了,满肚子的暖意顷刻间化为乌有,心里对未知的恐怖再次占据高地。
“秦城隍!亲城隍!可莫再睡了!俺们几个小辈满肚子委屈,找您喝酒解闷啊。”
桌帘外头,又有人哭喊。
贾六的视线被桌布挡着,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风的呜咽声,桌椅瓶罐齐齐颤动的声音,紧跟着,空气中没由来多了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檀香味道。
一道恢弘的声音从贾六的头上响起:“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平时在各自道场里作威作福,怎地不想着找我老秦?今天受了委屈,偏来找我?酒肉都没有,香线还剩下几只,拿回去啃吧!”
“别别别啊,秦城隍,我们哥几个就是凑一块说个委屈,再者说你不愿请就不愿请,干嘛扯这个谎话嘞?白天我亲眼瞧着,你那干儿子拿钱买了二斤猪头肉,他那性子,能不孝顺给您?”
贾六听得晕晕乎乎的,一脑子浆糊,害怕之余,心里只默念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千字文来。
“你们几个到底受了何等委屈?说给我听便是。”
那恢弘的声音严厉地说道。
“还不是那背着龙虎旗牌吗,来咱山东借路的左司镇抚!昨晚上他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俺们的道场都给砸了,二郎庙,河伯祠,太公观,天后宫。除了斗君祠,我们几个的道场,他可是一个都没放过啊!”
这人声音委屈巴巴地。
“哦?那便怪了。”严厉声音刨根问底。“你说他一个都没放过,怎地只有你们三个,那天后宫的泉五为何没来?”
这几道人声里有人应答:“嗨,甭提了!那泉五发了失心疯,非说什么,主人回家,想拿什么便拿什么。哪有看家的仆人说话的份。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就是!就算那李镇抚和天后有旧,他还能和二郎真君有旧?跟河伯大人有旧?和太公爷有旧?他他他,他分明不讲王法!”
“谁说不是呢?当初他跟关外五仙斗法,我渤海鱼子鱼孙死伤无数,这笔账有五仙的一半,也有他的一半。我们还没找他算账,他却惹到我们头上来,当真可恶!”
几个声音七嘴八舌。
“嘿!不过啊,这姓李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鬼神不敢近他的身,阳世官府却能治他的罪。”
突然,其中一个人幸灾乐祸地笑道。
“诶,三眼石,这话怎么讲?”
有人惊奇问道。
这几个人虽然恨李阎,恨得牙根都痒痒,但对他也无可奈何,想不到办法对付他。
连隐世三妖之一的黄九牙都死在李镇抚手里,他们几个依靠庙宇香火存活的野神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三眼石,也无甚其他本领。却能照见肝胆,通晓旁人的心思。我今早晨才知道,有人设计,要害这李镇抚吃官司!”
“到底什么人?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有声音焦急催促。
“便是那五仙中的胡三!胡三知道不是那李镇抚的对手,便设计一出构陷的毒计。要这姓李的丢了官职,下了大狱,没了护旗的差事,他好下手拿旗牌,也给自己出口恶气!”
“他待怎地?”
“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哦~”
其余两人都悠悠出了一口长气。
“要怪也怪这李镇抚不安生,到处惹事生非,先是得罪了茶马司的柴玄;又顶撞胶州的龙虎衙门;还要到卫司兵马司借人去平猪婆龙。搞得神憎鬼厌,没个半个朋友。这才惹出这个麻烦。”
几人谈得正欢,那恢弘声音却斥责出声。
“荒唐!五仙不进关,这是他胡氏老早就答应龙虎山的!这胡三破誓入关,其心可诛。你们怎地还幸灾乐祸。”
他说完,那几人连连叫屈:“秦城隍,俺们可没加害那李镇抚,只是闲聊几句,叫弟兄们开心一下嘛,难道多见多听了,也是罪过不成?”
那恢弘声音却不领情:“闲话也说过了,我这庙荒了多少年,也没东西招待你们。去吧去吧!”
“我说秦城隍,今天你怎么老赶我们走啊?莫不是你那干儿子回来了,我也没瞧见啊,诶,哪来的血腥味?”
贾六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他可没理解什么乱七八糟的干儿子,只觉得天塌地陷,自己要被恶鬼活活拖出供桌,生吞活剥做下酒菜了。
“我说……你们走是不走?”
恢弘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您老莫生气,莫生气。”那声音慌乱起来:“我们带了野生的鲜蛤蜊,酱猪蹄子,和两坛子景芝老窖。我们哪能上您这儿蹭吃蹭喝呀!这不是孝敬您老来了嘛。”
第五十九章 秦城隍(下)
“就是就是,秦城隍你可不能撵我们啊。www.uu234.netwww.uu234.net”
剩下的声音也附和道
安静了一会,那恢弘声音才冷哼一声:“算你们还有点良心。”
紧跟着,贾六就感觉头顶桌子一颤,然后是两只油黑的马靴落到自己眼前。
马靴主人跺了跺脚:“来吧。”
那几人嘻嘻哈哈地:“我来挪一挪这供桌。”
“莫动,酱烧的猪蹄要箕坐着吃才有滋味。”
“行,听您嘞,听你您嘞。秦城隍,我敬你一杯。”
外头觥筹交错,肉香四溢,四个非人非妖的家伙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好不痛快。
时不时有吃剩的蛤蜊壳和猪骨头丢到供桌这边,贾六馋得直咽口水。
他连着搜刮了好几座山,受尽白眼,才赚够钱,兴冲冲换了猪头肉去祭奠哥哥,却遭了一顿毒打,又伤又累又渴又饿,再受到惊吓一激,简直要昏死过去。
蓦地,他摸索到一只圆鼓鼓的蛤蜊,居然还是完好的。
贾六再忍受不住诱惑,用手指掰开蛤蜊壳,一口就把鲜嫩顺滑的蚌肉吞进肚子,连手上的咸香汁水也没放过。
他伸手去摸索,才发觉这遍地的蛤蜊壳当中,居然有不少是完好的,他兴冲冲捡起地上蛤蜊来,一个个剥开来吞吃里头的嫩肉。
这蛤蜊味道鲜美不说,贾六吃了,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伤口消肿了,疲累一扫而光,肚皮也充盈了许多。
这场酒菜一直吃到后半宿,那几个自称在二郎庙,河伯祠,太公观里修行的家伙才醉醺醺地告退。
秦城隍谢绝了几位要打扫干净的话,叫他们离去。只听得几道旋风刮过,庙里头只剩下一个秦城隍坐在草堆上,一口一口灌着酒。
“嗝儿~”
供桌下面的贾六抹了抹嘴巴,直觉得心满意足,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打完才后悔,这下不是暴露了?
“他们都走啦,出来吧。”
那穿马靴,声音恢弘的人背靠草堆,似乎不意外,反而冲供桌说道。
“……”
浅黄色的桌帘伸出一个角来,贾六撅着屁股,一点一点从桌子后头爬出来,抬头看向这位秦城隍。
这人戴黑色头,面如古铜,短山羊胡。穿一身黑青水纬罗,五彩洒线猱头金狮补子圆领。内里是翠蓝罗衬衣,腰上合香金带,一派官家的威严。
贾六看他身上的衣服,却觉得色彩图样有几分熟悉。
“你可知道我是谁?”
贾六听了不答话,而是下意识回头看看,不看还好,看了顿时吓了一大跳。神台上那怕不是有几百斤重的泥胎城隍像,居然消失不见了。
“你,你是……”
贾六瘫软在地上,手指指着那人,惊骇地说不出话。
那人脸上含笑:“你说我是谁?”
“你,你是,这屋子的,的主,主人?是,是城隍。”
那人听了也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道:“世上没有天庭地府,自然也没有城隍。我是个怪脾气的人,世人跪我拜我,求取钱财福禄,我厌其嘴脸,一个不应。前后几个朝廷要加我的封,我又厌他们把持国器,愚民愚国,拒而不受。我托自盖世的功臣庙宇,受万民香火而生,却最厌敬神礼佛的务虚之人。可我偏高傲,不受人情,你一年多以前搬到我这儿,日夜焚香祭拜,对我是有恩的。我便自作主张,认了你做我的干儿子。四方山灵碍于我的面,你每每上山,便舍些奇珍草药给你,供你度日。”
贾六只听得半懂不懂,他却知道眼前这人对自己好,自父母死后,再没人对自己这般好过,当即跪倒在地,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那人无动于衷,又说道:“你只需记得,我与你没有礼敬香火的香客情,只有父子之情。不过我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你不愿认,我不强迫你。”
贾六平时愚笨,此刻却开了窍似的,拼命点头。
“好!”
那人古铜色脸上突地涌现出一股潮红,又转瞬如常。
“我的儿,你且听着,你干爹我时日无多,日后也没法子再护你上山采药,这才凭着我几个酒肉兄弟的由头现身,要给你一桩安排。”
“不,您,怎么会?我。”
贾六口舌笨拙,话却听得明白,眼前这个透着熟悉和亲近的人才认下,他却说自己要死,这让贾六如何不惊慌失措。
秦城隍混不在意:“人凭五谷则生,缺五谷则死,野神凭香火而生,无香火则死,世人早记不得我秦城隍,我也早就当死。”
贾六伤心地哭泣,却把秦城隍惹厌了:“哭什么哭!伤病老死不过小事一桩,我有一桩差事要你去办,你且听我说来!”
他瞪着贾六:“清晨一大早,等公鸡打鸣,你就要进城去,在那胶州城中汇贤楼前蹲守,在门口找一个身背朱红剑匣的武官,找他讨十九两足称的黄金不要多,也不要少。”
贾六神色激动,却难得流利了一些:“官,官都生得凶,比山上的老虎狗熊还凶,怎么会把金子给我?何况十九两这么多,我不敢。”
秦城隍听了哈哈大笑:“好一个官比老虎狗熊还凶!你不要怕,当官的胸前纹着禽兽,却是针线缝的假禽兽!只能用来糊弄那些个愚民愚妇,绝伤不着你!你尽管去,拿着香案上这三支烧断的香去,理直气壮地要,便说是石桥河秦城隍向他讨的!”
说着,他神色一暗:“要来的十九两金当是个彩头,应你我父子一场,十九个月来的恩情。”
顿了顿,秦城隍又开口道:“这笔钱你拿着,是读书还是开个买卖店铺,你自己做主。他若给了你,你自来城隍庙里找我,若不给便罢了,不必纠缠,也回城隍庙来找我,你可记清了?”
贾六擦了擦眼泪:“记,记清楚了!”
“好。”
秦城隍点点头,摆了摆手:“去吧,我就坐在这儿等你。”
正值此时,一声嘹亮的鸡叫刺破夜空。
贾六自香炉里拔了三支烧到一半便因为质地低劣而熄灭的香线,推门走出城隍庙,一步三回头地进城去了。
第六十章 秦城隍(完)
“唉!孙千户!孙老哥!按照道理来讲,我们都是五品,我不该对咱们胶州千户所的这些个兵丁指手画脚,可你别怪话我说得直。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你手下这些个兵啊,不中用啊。”
李阎和一名顶盔掼甲的武官勾肩搭背。
孙千户扯着嘴角,他多少有些顶不住这位李镇抚的死缠烂打,有心派几个熟水性的兵打发了去,可猪婆龙占据江浙水道人尽皆知。这时候哪有人乐意陪着李镇抚出海?
人家有王命在身,惹是惹不起,思来想去,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和李阎周旋,咬死牙关不肯撒嘴。
正是这时候,有兵丁通报,大营前头有公门的衙差来,姓张。还带着一个黑胡子老头,指名道姓要找李镇抚。说是去了驿站问过人不在,才到这儿来。
“叫他们进来。”
孙千户喊了一句。
李阎心念一动,他摆了摆手:“军营哪能什么人都进,人家是来找我的,我出去就是了。”
说罢,他站起来就往外走,
虽然知道这事没有罢休,但能暂时告别这位李镇抚,孙千户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他勾了勾手叫那进门传话的兵丁过来,压低声音:“我快顶不住了,这姓李的要是再跟我耗下去,你就在营里挑几个刺头和不合群的,统统送去陪他出海,听到没有?”
那兵丁眼珠一转,急忙答应一声才出了大帐。
李阎猜想得不错,大营门口站着的,是衙门口的张捕头,另一个人,却是陈跃武。
自那日陈跃武与李阎说了望海观音图的缘由,李阎便没再打过他的主意,却没想到今天他却找上门来。
“镇抚爷,您真在这。”
陈跃武身板昂扬,精神矍铄,两只筋骨分明的巨大手掌抱拳,满面的红光。
“陈老爷子,您这是想通了?”
李阎觉得陈跃武再来找自己,不太可能会有别的事。
“两条十二丈的封舟,人手粮食都压好了,镇抚爷愿意,随时可以出发。”
陈跃武一躬腰板,从怀里取出一本蓝皮的花名册:“您过目。”
李阎接过来,也没看:“你家的观音枝,开叶了?”
“托镇抚爷的洪福,您来我家一趟,那观音枝立马开了六叶,大吉。”
陈跃武眉角洋溢不住的笑容。
“就算是开了叶,你也可以自己出海,我毕竟是担着危险干系的,你为什么来找我?”
李阎看着陈跃武。
陈跃武抱拳:“士当为知己者死,镇抚爷是个有仁义的好官,仁义二字能压千斤;好人难得,好官更难得。镇抚不收我的孝敬,我也只能出膀子力气,替镇抚爷排忧解难。”
李阎这才打开名册,看了大概才还给陈跃武:“陈老爷子有心了,你帮我出海,有功于社稷,等我这次交了差事,我一定向神皇帝奏明你的功劳。”
陈跃武畅笑摇头:“小民只有匹夫之义,可不敢妄谈自己对社稷有功。”
“话不能这么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
陈跃武一愣,仔细咀嚼了一下这句话,才肃然起敬:“镇抚爷高义,我远不及也。”
李阎张了张嘴,也没解释,只是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发,我只要带两个人走。一条船就足够了。”
他这话说完,旁边的张捕头却忍不住了:“镇抚大人,您,您别忙啊,你忘了今天……”
李阎见他说话,才做恍然大悟状:“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我还应了茶马司柴监正的酒宴,诶?就是今天吧。”
“可不,定的是申时。”
张捕头赔笑着。
“好,我这就去。”李阎点点头,又冲陈跃武道:“老爷子,吃了么?要是没吃,陪我走一趟?”
陈跃武作揖道:“敢不从命。”
李阎知会孙千户一声,说是人找到了,把孙千户美得直冒鼻涕泡,赶紧送走了这位瘟神。
大概未时末刻,李阎才来到与柴玄约定好的,汇贤居的门前。
门口蹲着一个蓬头垢面,两腿和衣服上还沾着血迹,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男人,只是眼神有些定,看上去不太机灵。
他本来被店伙计驱赶,却死活不走,这下一见到李阎,顿时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便冲向李阎。
“嗯?”
李阎眼一瞥,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煞气,把贾六吓得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嘴里原本要理直气壮喊出来的“官,给钱!”也堵在了嗓子眼。
“兄弟,有事么?”
李阎走近他,笑着伸出右手要拉他起来。
贾六抹了一把鼻子,也不碰李阎的手,自己支撑着坐起来,结结巴巴地冲李阎说道:“我,我,我是来要,要钱的。”
李阎四下看了看,指了指自己:“你跟我要?”
贾六点头,拿出三根香线,一把递向李阎:“我,我干爹,叫,叫我,来。”
李阎接过香线,仔细打量。
张捕头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凑到李阎身边:“镇抚大人,你理这疯癫乞丐作甚,这都末刻了,咱别误了时辰。”
“他请我来,还怕晚么?”
李阎一句把张捕头堵了回去。
他攥住香线,又问贾六:“你要多少?”
“十,十九两黄金。”
贾六不假思索地回答。
一旁张捕头听了嘴差点没瞥到天上:“诶,我说你这~”
他话说一半被李阎眼神逼得闭嘴。
“倒也不多。”李阎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人我认识啊。”
陈跃武也插了句嘴。
李阎看向陈跃武:“老爷子认识这人。”
“他就住石桥河,靠采药为生,听说这人,额,是个疯子。”
陈跃武话里的意思,是叫李阎不要信他的疯话。
李阎切中肯絮:“他住哪儿?”
“这个我不清楚。”
陈跃武摇头。
“石桥河便对了。”
十九两黄金,大概四百多点的阎浮点数,对现在的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可要是自己想得太多,被一个疯子给耍了,就实在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
李阎借开腰包,里头是一些散碎银子,还有便是几大锭黄金。
李阎大概掂了掂,大概是二十两的分量,他说不太好。
“这应该够了,你拿去。”
贾六一看,连忙摇头:“我干爹说了,只要十九两,不能多也不能少。”
“好。”李阎转身:“张捕头,劳烦你走一趟,拿着这个去金铺,给他称十九两金子。”
没等张捕头回答,李阎又问贾六:“你干爹叫你拿了钱,到哪里去?”
贾六老老实实回答:“回城隍庙。”
李阎点头:“那就请张捕头再多跑一趟,送他回石桥河。”
张捕头哪敢反驳,连连称是。等他要扯着贾六去金铺,李阎才又问了一句。
“对了,你干爹姓甚名谁啊?”
“姓秦,没,没有名字,他们,都,都,都管我干爹叫,城隍。”
贾六语出惊人。
这话听得陈跃武和张捕头直皱眉,李阎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去吧,我相信你干爹讨我的金子,一定是有事要做。”
说罢,李阎便进了汇贤居。
第六十一章 各显神通!
“镇抚大人留步。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李阎刚要上楼梯,茶马司的长随六子却拦住了他。
“怎么了?”
六子脸色为难:“我家干爹的意思是,有私密的事和你谈,旁的人就……”
说着,他瞥了一眼李阎身旁的陈跃武。
“诶呀,这可就麻烦了。”
李阎作扼腕叹息状:“这位是要借船给我渡海的陈跃武,陈老爷子,他借了我燃眉之急,我为了感谢人家,才说要请他吃酒。我是个穷酸的官,又风餐露宿的,实在摆不出什么阔气的酒席,本来想着,借一借茶马司的光,没想到来赴宴,柴监正却不许客人上桌。这可让我的脸皮往哪放啊。”
六子连连摆手:“镇抚大人若是应允,我给这位陈老爷子再开一桌。”
“混账话!”李阎勃然变色:“你是瞧不起我的恩人么?”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六子连连摇头,迟疑一会儿才说:“要不,我去问问干爹?”
李阎颔首:“去吧,告诉柴大人,人无不可对人言。柴大人与我都是公忠体国的人,难道还有什么背人的话讲么?”
等六子上了楼,陈跃武才开口:“镇抚爷和这位柴大人的关系,似乎很微妙啊。”
“我俩有过节,他请我吃酒宴,我倒不怕他使个摔杯为号的鸿门宴,却不敢关起门和他喝酒。这才拿陈老爷子当个挡箭牌,老爷子不要怪我才是。”
“哪里的话。”
两人三言两语间,六子匆匆忙忙赶了回来:“干爹说了,请二位到天字号的上房。”
李阎和陈跃武依言上楼,几个虎背熊腰的兵丁守在天号房门口,等李阎和陈跃武进了房间,才把门又关上,在楼梯里把守。
屋里头的摆设很素雅,桌上是几色清淡的小菜和两盅烧酒,除此之外,便只有一身红色官袍的柴监正。
“李镇抚,还有这位,陈跃武老爷子,山东府三大奇人,久仰大名,请了请了。”
柴监正出乎意料地客气,哪怕是对待第一次见面的陈跃武,也表现出恰当的热情,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比起和李阎第一次在客船上遭遇时的不快和傲慢来,这次的柴玄,终于表现出几分做监正的八面玲珑的手腕。
汇贤居门口,一身黄袍的胡三悠然进门。说来也怪,今日酒楼虽然被柴玄包下,但跑堂的伙计,账房掌柜的也都在大堂里,却对胡三进门无动于衷。
胡三转角上楼。天字号房门口,几个看守门户的兵丁,还有柴玄的贴身长随六子,见了这位活神仙,都神色恭敬。只是他们刚要开口,胡三一拢袖子,拳头攥紧,几个守在楼梯上的大活人没半点声息就消失不见。
胡三再一摊手心,手里头是三个活灵活现的画彩剪纸,做挎腰刀的兵丁状,还有个戴纱冠,神色谄媚的少年。他把这几张剪纸往门上一贴,又瞥了一眼天字号房,流露出一丝冷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柴玄才终于点出正题,表示愿意花纹银一万两,来买李阎的飞雷马。
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金黄色银票,足足有一指头厚,拿绸缎带子绑着,放在实木盒子里头。
如果李阎答应,换算成阎浮点数,大概能得到两千多点的阎浮点数,相当于一名普通行走一次果实的收益。
而实际上,对于如今的李阎来说,妖马飞雷除了能在古代背景的果实充当一个还算趁手,且光明正大的交通工具之外,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以后脱离,飞雷也只能留在这个世界。
这么一盘算,柴监正的请求,对李阎来说是笔不错的买卖。
所以李阎自然而然流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柴监正原本是完全不报希望的,在他看来,不太可能会有一个青壮武官为了钱财就随便卖掉自己的宝马。没想到看李阎的神色,顿时打起了精神。
“三生老神仙真是神了。”
不料李阎还是摇头:“飞雷是李如梅总兵前不久才送给我,要我用它,好好护送旗牌,如今差事还没完成,我却倒卖上司送我的宝马,这等行径实在让人不齿,对不住了柴大人。”
“这,这个,李镇抚,我要是再加一万两呢?”
柴监正咬着牙齿,他平日体面,吃穿用度奢侈无比,那是因为无论到哪,都有的是巨贾乐意花钱巴结他,真论积蓄,他能拿出手的,也只有两三万两白银而已。
李阎看他神情不似作伪,也就放下了戒心,看来这柴监正倒不是怀恨在心,而只是要买自己的马而已。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阎开口回应:“这事,我实在是不能答应您,不如这样吧,柴大人不是要进京么?等我办完了差事,从江西回来,我愿意把飞雷马,借给茶马司一年,做个种马。留下的马驹,便统统交由茶马司处置,你看如何?”
“额……”
柴玄一时两难,他本意是要借胡三生老神仙给自己出口恶气,是应老神仙的要求才硬着头皮请这顿饭,不料这李镇抚倒没自己想象那般跋扈。
马他舍不得,钱其实他也舍不得,他恨不能李阎今天掀了桌子,他好借由头,请神通广大的胡老神仙给他做主,拿下“野乌神”!
可眼下这情形,实在是不好翻脸啊。
“柴大人?”
李阎催促一句。
“好,好吧。”
柴玄也只得答应下来。
“好,那就这么定了。”
李阎举起酒杯,柴玄也神思恍惚地举起酒杯。
等谈罢了飞雷的事,柴玄才送李阎和陈跃武出了汇贤居,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和和谐。
“这家汇贤居的醉泥螺别具风味,连江苏,浙江那边的官员,都对这儿的醉泥螺赞不绝口,镇抚大人要是吃的顺口,我叫伙计打包上两盘。陈老爷子是本地人,我就不弄丑了。”
柴玄满口酒气,精神倒还焕发。
李阎也满面红光:“柴大人!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过去的事,是我不对,你可不能往心里去。”
“哪的话啊。”
两人相视大笑。
“那柴某就不送二位了。”
“留步,留步。”
两人各自转了身,立马掉了脸色,李阎和陈跃武往街上走,柴玄则回了汇贤居。
“这位柴监正,面上还是和蔼的。”
陈跃武作沉吟状。
“老爷子要是能瞧见他转身的脸色,就不会这么想了,做官的都有八面玲珑的心思,做宦官的更是如此,不过看他今天的举动,也应当不会再与我为难了。”
话虽是这样的说,李阎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柴玄转身进了天字号房,却发现一身黄袍的胡三生已经在房中端坐。
“我不是告诉过你,除了那李镇抚,不许旁人进来么?”
胡三脸色愤怒,甚至隐隐流露出几分狰狞,柴玄一时被骇住,只是下意识回答:“这,这我也没办法,那李镇抚执意要带人来,不然就不上桌啊。”
“哼,就算如此,也跑不了他。”
胡三平复一下脸色。
“胡先生……”
“你先坐下。”
胡三打断了他。柴玄一撩衣袍,压低身子,谄笑着说道:“我那野乌神……”
他还没说完,一直以来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胡三一伸手,一枚尖锐匕首迎风而长,毫无二话戳进了柴玄的胸口,利落地把他的心脏搅成稀烂。
血点喷洒,柴玄连一个不可置信地表情都来不及做,就此气绝。
胡三把匕首一丢,一抖袍袖,身上血迹和脚印都消失不见。
他出了门,撕下天字房门上的彩画剪纸,吹了口气,剪纸轰然破碎,几名兵丁和六子再次突兀现身,却像是提线木偶,一动不动。
胡三笑了笑,转身下了楼梯,等到了街上,才啪地一拍手掌,酒楼里六子和几名兵丁眼神恢复了清明,他们朝四下无人的楼梯警惕地张望,却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而他们以为还在屋里,和李镇抚把酒言欢的柴玄,已经死得极透。
一直到傍晚,贾六总算回了石桥河,他喜气洋洋地捧着金子回到城隍庙,那面如古铜的秦城隍果然还在等他。
“干,干爹。金子,那官,给了金,金子。”
秦城隍瞥了一眼贾六递过来的金子,点头道:“拿到一边去,把我神台后的柴刀拿来,”
贾六忙不吝地点头,他把金子放到桌上,在神台后面摸索了一会,终于找到一柄生锈,且带锯齿的柴刀。他也不多想,捧着柴刀,递给秦城隍。
秦城隍拿过刀来,冲贾六点点头:“好孩子,闭上眼。”
贾六刚一闭眼,就感觉心口一阵尖锐地疼痛,秦城隍手起刀落,那柴刀看上去发锈,居然锋利无比,如同滚刀切牛油一般,把贾六的胸口豁开!
血点喷洒,秦城隍伸手,打贾六胸口摘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那贾六哼也不哼一声,扬天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秦城隍捏着心脏,站起来往外就走。
明明是两只脚,可秦城隍一步迈出去便有一里路,没几步便进了城,直奔汇贤居,他进得门来,那掌柜跑堂账房依旧和看不见一样,秦城隍也不理,蹬蹬蹬上了楼梯。
几个兵丁眼见一个颇具威严的古铜肤色男子上楼,身上的衣服华贵却样式古旧,又见他直奔天字房而来,刚要开口,秦城隍却瞪眼:“闯门杀人的狐狸你看不见,进门救人的泥人你却要拦么?!”
他声音不甚大,却气若洪钟,几个兵丁连同长随六子如遭雷齑,当即失了魂魄似的动也不动。
秦城隍再不管他们,推门进屋,一眼便瞧见了倒在地上的尸首,他拿柴刀,剜下柴玄已经破烂的心脏,把手中这颗贾六的心脏往柴玄胸口里一塞,拿手指一抹,柴玄胸口的伤痕消失不见,可遍地的血迹还在。
秦城隍也不管,只端详起手中这颗心脏。
“心窍剔透,烂的地方却多。”
他拿起柴刀,对着这颗本就破烂的心脏大刀阔斧,如同削土豆一般,不时有发黑的烂肉被他剔掉,最终只剩下鸡蛋大小的一块,鲜红明亮。
秦城隍点点头,把这块鸡蛋大小的心头肉丢进桌上的空酒坛,扣上泥封,转身便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柴玄惊叫一声:“不,不,不要杀我!”居然翻身而起!
“疼!疼!”
他疼得满地打滚,就感觉自己心脏被生生割下,再让人拿手捏着走了二十几里路,再粗暴地塞回来这么疼。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柴玄一看满地的血,桌上还有几块黑色烂肉,让人不寒而栗。
“来来来来人!”
他大着舌头尖叫。
六子和几个兵丁冲进来,也被血迹吓了一跳。
“胡先,先生呢,他,他他他人在哪?”
柴玄一捂嘴,自己怎么结巴了?
还没等他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在港口茶马司看马的老马夫哭丧着脸跑来,看到柴玄也不顾其他,跪在地上就哭:“大人,不好了啊。十四朱和虎咆又都死了啊,不知怎地,连尸体都发臭了,我切开它俩的肚子,肝脏都被摘了去,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啊。”
柴玄脑子嗡地一声,想起那日胡三生施展一手画中取龙肝凤胆的仙术,气得差点没吐了血。
“给,给给给我追!”
他双目赤红。
秦城隍没走几步,便又回了城隍庙,他自酒坛子倒出来鸡蛋大小的心头肉,把它扔进盛着烧剩下香灰的香坛子滚了几滚,再拿出来的时候,却是一颗异香扑鼻的深红色心脏。
秦城隍左右端详,满意地点点头,他把这颗心脏塞进了贾六的尸首当中,拿手一抹,只听贾六啊地一声,悠悠转醒。
他翻身而起,眼神清澈明亮,重获新生一般。
“干爹!我!这是怎么回事?”
秦城隍摆了摆手:“你那心窍被堵了六窍,是颗天生的烂心,我给你换了一颗好的,日后是考取功名,还是经商务农,都看你的造化。可你要记得一桩事!”
秦城隍脸色一肃:“你日后为官,要做秉公为民的官!为商,要做开诚布公的商!不许拜庙宇,不许逢迎上司,不许与民争利。听到没有!”
“干爹放心,我绝不会。”
贾六眼神坚定。不料秦城隍却怪笑一声:“天下的事从来是一般黑。通七窍的要吃那通六窍的,通六窍去吃那通五窍的。过去你一窍不通,只有被人家吃的份,如今你翻了身,哪有不吃人的道理?我虽剔了这颗心的祸苗,却不能叫他再不长出来!我不拿什么因果报应的谎话糊弄你,你日后做了恶,也少拿身不由己的混账借口给自己开脱!”
贾六被这番话骂的心里委屈,只是磕头,也不敢再说话。
秦城隍见贾六这副模样,有些心疼,只是哀伤地说:“我这人就是这副嘴脸,所以才不讨人喜欢,若是言语伤了你的心,你不要见怪。”
贾六挺直腰板:“干爹是为儿子好,干爹不喜欢人立誓,我便不立誓。干爹只管看着,儿子做官做商,一定清清白白,绝不辜负干爹。”
秦城隍也不点头,只是道:“好儿子,我是一定信你当下这番话的赤诚的。”
说罢,秦城隍转身就往外走。
“干爹您去哪,儿子一同去。”
秦城隍不回头,只摆摆手:“我还有有些手尾不干净,你去肉铺里切两斤猪头肉,再打一壶酒来,等我后半夜回来吃。”
说罢,他便出门去了。
夜幕降临,又是一天溜达过去,胶州城里的热闹事换了一桩又一桩。
先是传五仙闹渤海的怪闻,后来又有人口口声声说,渤海港口盛夏成冰,还看到马匹在冰上奔跑,之后的流传的事便微不足道了,什么二郎庙,河伯祠遭窃,杂耍艺人魏丑驴的媳妇偷人,不足道哉。
只是今天又出了一桩怪事,茶马司的监正柴玄变了结巴,还请了城里三班衙役,疯了似的满城戒严,闹得人心惶惶。
胡三生独自坐在茶馆的最好的位置,周围的人却似乎看不到他一样,只谈论自己的。
柴玄怎么会没死?我明明亲手捣烂了他的心脏。这下事办不成,我得另想别的办法……
胡三正想着,茶馆门口进来一人,直愣愣便坐在胡三对面。
这人一身黑青水纬罗,衣服样式华丽奇古,手里提着一个黑绸长包,气度非凡。
“这位爷,您喝点什么?”
伙计凑过来。
“和他一样。”
这人一指胡三,胡三双眉悚然挑动。
伙计一转脸,才看到胡三,心里纳闷,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给了钱么?
心里虽然奇怪,可他还是转身离开,嘴里吆喝:“一壶上好龙井!”
“我想同你,说三句话。”
胡三脸色阴沉,上次有人同他说三句话,弄得他灰头土脸,这次又有人要同他说三句话。
秦城隍缓缓解开黑绸长包,开口道:“头一句是,柴玄是我救得,你不必再疑惑。”
“……”
“第二句是,我收了人家的钱,要替他对付你。”
胡三这才开口:“多少钱能请动一位野神?你又收了谁的钱?是龙虎山,还是那姓李的?”
秦城隍不答:“第三句是,可你是有大气运在身的妖仙,我却只是枯泥野土,我杀你不详。所以我只打你十九锏,你能活,是你的造化,你死,是你气运不够。”
胡三哈哈大笑:“我倒是明白了是谁坏我的事,可我不明白,你一个快要消亡的野神,怎地有把握杀我这如日中天的妖仙呢?”
秦城隍看着他,也笑出来:“那我再送你一句罢,世人说关外黄白,关内金山,隐世三妖乃外道魁首,此话简直荒谬可笑。若只凭几个两三千年道行的妖仙,以当今龙虎山的霸道,早就灭尽天下外道了……”
说罢,秦城隍的黑绸布包中露出一抹金光。
“你若受我十九金锏不死,不妨回那黑山白水,万里的高林中间,多见见世面,再来闯关罢。”
第六十二章 牵星术
胶州港。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足有十几米高的巨大帆船停在码头,各处张挂彩旗,成摞的麻布口袋被脚夫扛上甲板,人头攒动热闹。其余停泊的商船与这条大船对比,如同虎豹与豺猫,天生便矮了一头。
自打入了七月,南下的海道闹起了猪婆龙,便很难见到这般大张旗鼓的行船了。
陈跃武借给李阎的封舟,长三十余丈,阔十余丈,要用五十多只船桨,船上篷帆、锚、舵加在一起的分量,没有百来人,根本无法举动。
单是这样的船,陈跃武就能指使四条!整个山东依靠陈家开伙吃饭的水手海员,各地加起来不下千余人!
李阎站在船上,一旁的陈跃武指着染有黑色龙纹的巨大船帆,为他讲解:“上一次出船,是奉官府的旨意,南下杭州押二十万匹的松花棉布进京,上上次,是收葡萄牙人的购买瓷器茶叶的白银尾款。这样的船,平日是不动的。”
早在成祖年的时候,官府便对民间的船只规模,有严厉的规制法度,哪怕只多一帆,高一寸,都要问罪,严重地话,甚至要以谋逆论处。
所以这些船,陈跃武都是挂在山东海事局的名下,才得以打造和出海。平时除非有官府的手令,否则连陈家人自己也不能私自调用。
李阎目视大船,突然开口问道:“陈老爷子,这船是你家造的?”
陈跃武摇摇头:“是天津海事局的徐葆光徐大人督造,不过非是耗费官帑,花的是小人的家财。”
李阎不由得叹息一声:“我前几日倒是小看陈老爷子了,有这般家业,老爷子您还用不着我一个小武官,来指点您如何跟官府打交道。”
陈跃武听了直摆手:“小民惶恐,什么家业说到底都是给官府攒的,若是日后国器动念,能保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我就心满意足了。”
若是陈跃武生在南洋那片自由血腥而糜烂的土地上,他的造化还未可知。但在如今可称中兴的大明朝,陈跃武这个海上霸王,也算做到了头,是绝不敢再往前一步的。
李阎没接陈跃武的话说下去。
“不提这些。话说回来,这船是不是太大了些,我随行不过三人,实在不用如此铺张。”
陈跃武摇头:“大人有所不知,那江浙海道的猪婆龙,都有呼风唤雨的能耐。寻常的船叫它们的风浪一打,必定船毁人亡。一定要大船,再挂上官府旗帜,用火炮激鸣,吓退它们,方可安然度过。”
李阎不置可否,只是点头:“老爷子你是行家里手,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两人正谈论着,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说话地是个十五六岁,戴绿鲨鱼皮毡帽,穿牛皮尖靴的小个子少女。
小麦色的五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她手里扛着个蓝布包裹,露出里头的一截木头。
“阿爹,都准备好了。”
这是陈跃武的小女儿,名叫陈娇,陈跃武有四子三女,有两子夭折。这次陪李阎等人出海的人,除了陈跃武自己,还有就有他的小儿子陈乐,小女儿陈娇。
“把东西放下,先向镇抚大人见礼。”
陈跃武沉着脸。
陈娇哦了一声,急忙放下包裹,双手抱拳:“民女陈娇,见过镇抚大人。”
李阎应了一声,伸手指地上的包裹:“这是什么东西。”
陈娇丝毫不以为意地回答:“这是阿娘给我打的牵星板,路上要用的。”
“牵星板?”
李阎好奇地问。
陈跃武在一旁急忙回话:“是一门名唤北斗牵星术的技术,能在海上辨认方位,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罢了。”
李阎听了才想起来,他虽然听衙门口的建议,征用陈氏的人带自己出海,却还真不知道陈跃武的本事。
他号称三大奇人,总不能只靠一张望海观音图,就能遭遇那么多光怪陆离的海上奇遇,还全身而退。
姓名:陈跃武
状态:赐海(水下呼吸),强运!
专精:海战指挥95%,木船维修95%,古中国牵星术95%(稀有),海上火炮操控95%,军技80%,古枪术75%,气功70%。
技能:天鬼开山符(请天师道高人以鸽子血纹在身上的神通符,情绪激动方可显露,可调用天鬼开山的巨力。)
威胁度:白色
备注:你可以从他身上,获得关于【稀有专精:北斗牵星术】的线索。
“我倒是听人说过,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是依靠一门奇特的异术才劈浪开海,想不到今天遇到真人,实在荣幸。”
李阎盯着这蓝布包裹看了一会儿,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套陈跃武的话。
不料陈跃武居然率先开口:“我自己曾经把牵星术的精要编纂成册,镇抚大人要是有兴趣,我就把之前抄写下来的,送一份给镇抚大人如何?”
陈跃武如此慷慨,李阎倒有些不好意思:“这不会坏了老爷子什么规矩吧,毕竟是你看家的本领。”
陈跃武哈哈大笑:“难道镇抚大人还能与我抢饭碗么?只要不流传出去便好,流传出去也没什么,我再年轻些,也和西洋的一些航海士交流经验,这把年纪,我早没了敝帚自珍的念头了,只是这东西毕竟只是我心血来潮的玩意,够用,却未必能精。”
说着,他居然就真的吩咐陈娇,取他那份自己整理的牵星术精要来,要送给李镇抚。
虽然“北斗牵星术”不一定能给李阎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甚至不一定适合他。可李阎想及,当初自己一念之差,没有强迫陈跃武出海,也没有收他送自己的宝石,才有今天这份馈赠,倒也觉得,这份因缘是值得玩味的。
不多时,陈娇便取来一本装订成册的蓝皮线装图书,大概有一指头厚
【稀有专精:北斗牵星术】:利用天上星宿的位置与海平面的角高度,来确定船舶位置及航行方向的技术。
品质:普通
你最多可以从这笔记中,获得北斗牵星术49%上限,可重复阅读。
备注:具备天类传承的阎浮行走,抑或能从中多获得什么……
李阎看罢心念一动,看向陈跃武的眼光突然热切起来。
“我给老爷子引荐一个人吧。”
第六十三章 道泥交探
“老爷子你好啊。www.uu234.net”
查小刀恭恭敬敬,朝陈跃武作了一个揖。
“哦哦,见过见过,镇抚大人的属官,姓查对吧。”
陈跃武有些不解地看着李阎。
李阎在一旁开口道:“说是属官,其实这是我过命交情的好兄弟,平时也不分你我。我实话说了吧,他祖上也是靠海吃饭,我那位查伯父,对牵星术很痴迷,逝世之前还念念不忘。今天碰上陈老爷子,实在是我这兄弟的缘分。”
陈跃武一点就透:“查属官有意,小人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这么定了。”
李阎一拍巴掌:“咱今儿就要出发了,这一路上,劳烦陈老爷子,给我这位兄弟,答疑解惑,也算圆我这位兄弟一份孝心。”
查小刀向陈跃武讨教专精,是水到渠成的事,除了查小刀私底下念叨,李阎非给自己安一个痴迷牵星术的死鬼老爹,是不是公报私仇之外,也没有生出什么波折。
这也是意料中事。
李阎是官身,陈跃武对他相当信赖。何况【北斗牵星术】,是常年出海的人多少都会一点的杂学,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不过李阎坚持认为,能被称为稀有专精,【北斗牵星术】一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他至今为止,也只收获过一次稀有专精,那就是南洋事件的登顶奖励之一:【魔动科技】。
这项稀有专精,让李阎入手了一件传说级别的机械载具,在今后,也势必会给他带来更多收益。
所以他觉得,查小刀也可能从【北斗牵星术】当中,收获点不一样的东西。
正在这时候,搬货的伙计匆匆忙忙赶过来报信,说是码头上有人指名道姓,要找左司镇抚李阎。
“是谁要找我?”
李阎问道。
“有两拨人,一拨看衣裳,是龙虎衙门的都监和皂隶,脸色都不太好看。还有一拨人说不上来,只说大人您给了十九两金托付他,他是来交差的。两拨人在码头正碰上。”
一个时辰之前。
今日的龙虎衙门一如既往的威严肃静。
只是没一会儿,有个头戴斗笠,穿粗麻道袍,背着桃木剑,手里还提着一只黑布包裹的道士登门。
他左右看了看,门前上空无一人,便直拿拳头,去锤擂鼓,刚锤了两下,便有穿红法衣的皂役赶来大声质问:“何人击鼓?”
这名龙虎皂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黑布包裹冲他扔来。
皂役伸手接过,不由得一皱眉头,包裹皮上还有粘腻的血透出来……
“是我。”
这道士抬起头。
此人约莫四十几岁,生得豹头环眼,胡须头发根根张若钢针,靛紫色的脸膛。这样的样貌在相书中,又称紫云护体,是天生的异像,能辨忠奸,识妖魔。
“我曹师弟人呢?我有重要的事和他说。”
那人显然认识这道士,恭敬见礼之后,才开口道:“罗老前两天受了伤,曹都监请了郎中,为他诊治,这时候人都在内堂。”
“哦?罗文礼受伤了?这么说,前些日子,是他在渤海上平了关外五仙,才受了伤么?”
道士挑眉问,却看到眼前皂役满脸通红,吞吞吐吐说不出话,这才冷哼道:“带我去见他们!”
皂役不敢怠慢,连忙带路。
此人姓孙,名叫孙德龙,济南人士,有天生的神通。后来他拜入天师道,又学得一身符,脾气火爆,嫉恶如仇,在人间行走,有斩妖除魔的美名。
龙虎衙门内堂,曹都监负手而立,罗姓老者坐在太师椅上,满脸病容。
他的手腕被孙德龙捏着,被请来的郎中站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
“那护送旗牌的镇抚,当真是如此跋扈?”
孙德龙轻轻问道。
“那李镇抚的确本事了得,又有龙虎旗牌在身,我们拿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曹都监脸色沉痛地摇头。
“身为朝廷命官,包庇下属,肆意称凶。官府叫他带旗牌入龙虎山,他居然依仗龙虎旗牌的神通,对天师道的皂役下手,此举与妖魔何异!”
孙德龙冷着脸斥责:“你们可曾将此事上报太乙阁?”
“上报了,太乙阁的守先师叔祖,已经给了批示。”曹都监脸色为难:“他说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叫我们不要再干预这件事。”
孙德龙拿眼一瞥:“姓易的鹾道,说得混账话!”
他站起来:“如今那李镇抚何在?”
曹都监回答:“在港口看船,眼看一时半会就要走了。”
“随我找他去!”
曹都监心中大喜,可面上沉吟道:“师兄,可李镇抚有龙虎旗牌在身,我天师道的符法术,在他面前,起不了作用啊。”
“龙虎旗牌?”
孙德龙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物摆到桌上,然后拿手一指:“你说的龙虎旗牌,是这个么?”
桌上果真是一道拿绸缎裹住的玉牌,剔透鲜亮,其中有璀璨的金色流质转动。
“山东总督衙门的人都是废物,叫只鹧鸪妖怪抢走了一道旗牌,我昨天才追回来。也不要再叫朝廷派人了,等了结李镇抚这事,我亲自给龙虎山送去。”
曹都监一拱手:“我倒忘了,师兄是天生的异人,即便在龙虎旗牌面前,也能如常使用法术神通。”
孙德龙大手一摆:“走!”
一伙人气势汹汹,由曹都监和孙德龙打头,后面跟着龙虎皂役,几十人穿街过巷,直奔胶州港口去了。
到了港口,陈跃武的封舟前头。孙德龙却看到一老一少两人站在上船的木板前头,下意识缓了缓脚步。
这两人当中,大些的有四五十岁,古铜色的皮肤,穿一身奇古的黑青水纬罗;小些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游学的书生袍带,恭敬地站在年长者的身后。
“龙虎衙门的各位大人,找我家陈老爷有事么?”
有绕着绳子的纤夫问道。
曹都监大声道:“我们不是来找陈跃武,是来找大宁卫的左司镇抚李阎。他在船上吧!”
纤夫一指:“巧了么这不是,这两位客人也是来找李镇抚的。”
曹都监闻言转头,刚要冲眼前这两人说话,却被孙德龙拦住。
“……”
孙德龙看着眼前一身黑青水纬罗的中年人,脸色严肃慎重。
“未请教?”
“姓秦。”
“来找李镇抚做什么?”
“与你何干?”
这人的态度异常冷淡。
孙德龙眨了眨眼,沉吟片刻后,居然后退两步:“拜访也要分个先来后到,既然是秦先生先到的,便让你们先上船吧。”
秦城隍点了点头,回头吩咐贾六:“在这等我。”说罢就上了船去。
第六十四章 神谈
曹都监偷眼看了一眼孙德龙的脸色,却发觉他双眉紧锁,似乎犯了难事。m.www.uu234.net
“师兄,这人是谁啊?”
曹都监小心翼翼地问,他知道自己师兄有辨人真身的神通,什么妖魔鬼怪都逃脱不了他的法眼。
“灵性真法胎,破瓦庙中泥。”
孙德龙应答一句,突然冲曹都监说道:“能与这样的人交往,看来这李镇抚的确有几分手段。”
封舟上,李阎叫船上的伙计,把来客请到内室见面。
秦城隍进门来,和李阎打一个照面。两人并没有着急,照着礼数彼此寒暄,而是不停地打量对方。
“身兼水血二煞,天生三千神通,难怪连黄九牙都不是对手。”
秦城隍心中念罢。他在李阎身后背的朱红剑匣上,逗留的眼神尤其长久。
至于李阎,则简单得多。
惊鸿一瞥
【秦城隍】
一位从受万民称颂的名臣香火中诞生的久远灵智,因为性格古怪,无人参拜侍奉香火,已经到了消亡边缘,但灵识中依旧蕴含着超乎想象的可怕力量。
类别:野神
综合评价:八极巅峰
李阎攥了攥拳头,没有着急开口说话。
“那一日向你讨要黄金的人,是我的干儿子。我时日无多,想留笔银钱与他生活,才找到了你。”秦城隍开口道:“当然,我也没有白拿的你的钱,我替你摆脱了一桩缠人的官司,只是那主犯胡三侥幸逃脱,我也拿不出证据向你证明,你权当听我胡言乱语,我也无可奈何。”
不料李阎却道:“那一日我从汇贤居出来,在楼梯上没有见到那几个把守的兵丁和长随。我问身边的陈老爷子,他却说见到了,出门时就在楼梯上站着。我笃信我没记错,也笃信陈老爷子不会记错,当时就觉得不好,第二天传来消息说柴玄发了癔症,口齿不清,还派人通缉一个黄袍书生,我就知道这其中有变故,是有人替我解围。”
说罢,李阎深深施礼:“多谢城隍大人的援手。”
“你信我便好。”秦城隍凝视李阎,脸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李镇抚……觉得当今天子如何?我想听镇抚大人的真心话。”
李阎听了这话,只是皱眉不语。
秦城隍失神了一阵,才点头:“是我失言,你如今,毕竟是人间的官。那我来说话,李镇抚觉得不好回答,只听便是。”
没等李阎回答,秦城隍就开口道:“我自诞生那天,就被人称为城隍。老百姓口口相传,县令,是人间的皇帝册封的地方官,城隍,就是天上的玉帝册封的地方官,是要为民造福的,护佑一方平安的。我曾经信以为真。可我降生近千年,只看到横征暴敛求索无度的人间帝王;看到孜孜不倦,害民生,谄上心的奸臣,伪臣。最可恶可厌地,莫过于烧香拜佛的黎民百姓,原来他们不教我惩权罚贵。他们只恨自己不是权,不是贵。”
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散发出金属的光泽来:“我也疑惑,那册封我的玉帝在哪儿?三十三天上的凌霄宝殿在哪儿?真有玉皇大帝?若真有那漫天神佛,他为什么不下旨,下旨意叫我这个下界城隍,荡尽天下的恶人,奸人,愚谄之人呢?后来我才明白……人劝人敬天,可天眼中,从来无人。”
秦城隍眼色复杂地看着李阎:“镇抚大人以为如何?”
李阎盯着秦城隍的脸色,沉吟好一会,好半天眼神才一动。
至于秦城隍的问题,他只是摇头,并不以为然:“穷达皆由命,何劳发叹声。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冬去冰须泮,春来草自生。请君观此理,天道甚分明。”
秦城隍眨了眨眼:“我是亲眼见过这诗的作者冯道的,我极厌他。”
李阎笑了笑:“我年少时也不喜欢,后来适死劫而后生,现在奉为圭泉。”
“哈哈哈哈哈~”
秦城隍露出见到李阎来的第一个笑容:“镇抚大人愿意掏心掏肺,就算这真心话不如我的意,我也是开心的。”
李阎也道:“我之前也有不少想不开,弄不懂的东西,今天听了你这番话,我大概明悟,也有些汗颜。”
他不再称呼对方是城隍大人。
“大人是有夙慧的,也有自己要紧的事要做,我不多纠缠。那日我不受你的香,是尊卑有别。大人若有疑问,现在不妨一并问了我,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阎听了,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才低声问:“你觉得,当今天师道如何?”
“高若山海,数如星河,深不可测。”
“……”
李阎显然不太喜欢这个答案,他又开口:“如此的天师道,还不是被一只天妖弄得焦头烂额?”
“那么那只天妖,也一样高若山海,数如星河,深不可测。”
秦城隍毫不犹豫。
李阎冷笑一声:“如此,我掺和到龙虎旗牌之争,就是蚂蚁撼树,自不量力了?”
“终究是要看法子的。”
秦城隍闭目道。
……
码头上,一干龙虎皂役的人等得有些烦躁了。
“怎么还不出来?”
曹都监有些暴躁地问。
“急也没用。”
孙德龙眺望海面,突然一动容:“那是什么?”
他指向海面,二十几条战船绑着拳头粗细的巨大麻绳,还夹杂着数条铁链,借着桨力驶向码头。
船上不下数百官兵打着赤脊,挥汗如雨摆动巨大的船桨,船后面拉动的,则是一大团漂浮在海面上的黑色尸体。
曹都监看了几眼,迟疑道:“这应该是卫所官兵在打捞那日闹渤海遗留下的毒尸,说是一共九具,打捞到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句了。”
孙德龙不声不响踏入水中,蜻蜓点水一般纵跃,泛起道道涟漪,没一会便踩在这具妖尸身上。
眼见小山丘一样的妖身尸体,孙德龙拳头绷得极紧,他掐了张黄色符纸甩到妖尸身上,不料这张符纸立马被腐蚀成了黑色飞灰。
“身死道消,煞气居然还如此之重,不愧是隐世三妖之一的黄九牙。”
孙德龙心中叹息一声,有些挫败,便在海上折跃,返身回了码头。
“师兄,这是哪里去了。”
“无它,瞻仰一下盖世大妖的风采。”
孙德龙拉着曹都监的袖子,神色严肃:“龙虎山那里,派了哪一位来诛杀黄九牙,莫不是小师叔祖出手了?”
“额,龙虎山那边,人并没有来。”
曹都监没敢说太多。
“那是谁诛杀了黄九牙!你倒是说呀!”
孙德龙瞪着眼。
“师兄长年在外伏妖,官邸的消息有些落后,在渤海上诛杀黄九牙的……”曹都监一咬牙:“正是今日我们要见的李镇抚。”
孙德龙一愣,随即低下了头。
曹都监张嘴如炒豆子:“那黄九牙虽有几分薄名,还不是被我天师道压得不敢进关,师兄您的道行修为,几位师叔祖都赞不绝口,更有天赋神通,未必就不是那黄九牙的对手,连一个小小的武官都能……”
“闭嘴!”
孙德龙怒不可遏。
正在此时,李阎送秦城隍下船,两人交谈甚欢。
“今天与秦先生的一番话,让我明白了不少辛秘事,实在不知道如何报答秦先生了。”
秦城隍也回应:“我也解开心结,可以安心赴死了。”
说罢,秦城隍几步下了船,招呼一声在原地等待的贾六,两人便离开了。
李阎目送二人离开,转过身看向孙德龙。
“想必这位,就是那日曹都监口中提过的孙德龙,孙道长了吧?不知道孙道长今日上门,有何见教啊。”
孙德龙目视李阎,似乎在做什么确认,脸上的紫色居然如同云团一般升腾不定,最终定格。
李阎盯着他,心里纳闷这人打什么算盘。
大概十余个呼吸的时间,孙德龙才悠长叹息一声:“山东总督衙门护旗不力,我将他们弄丢的龙虎旗牌追了回来,今天便一并交给李镇抚,希望李镇抚早日把龙虎旗牌送到天师道,以解社稷危难。”
说罢,他掏出一枚金色旗牌,双手奉到李阎面前。
李阎接过旗牌上下打量,是真的龙虎旗牌没错,还是杀妖过甚,全部变成金色那种。
“你不追究鬼狐之事了?”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过去是我坐井观天。”
孙德龙说完转身就走,曹都监一跺脚,也率领一众皂役跟了上去。
李阎没理会,他打开剑匣,把这枚无厘头得来的旗牌一并放了进去。
正巧查小刀也结束了和陈跃武的交流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谁知道,可能龙虎山也有杀心轻些,手腕灵活些的道士吧。”
李阎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叫小曹回来,我们即刻就要出发。”
第六十五章 出海
龙虎山,天门峰。www.uu234.net
长久萦绕山头的油蜡味道才散了些,过去满山遍野的金色光芒终于暗淡下来,露出山岩的本色。
山下偶尔传来零星而微弱的诵经声,法磬和法螺的鸣声有气无力。
上山的小路上,经常能见到黑色纸鹤,三三两两扎堆依附在石缝里,树枝上,时而扑腾扑腾纸翅,或是跳来跳去,一派懒散。罕有黑纸鹤再像过去似的,日夜不停如同黑色风暴般舞动,摆出席卷一切的可怕劲头。
“哈~唔。”
一名正字辈的红衣法师打哈欠打到一半,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眼见四周的道士恍若不觉,他才松了口气,私底下揉了揉疲惫红肿的双眼,拿起一旁的金槌。再次敲动法磬来。
天门峰顶那只山灵,一直安分,除了每日吃龙虎山送上门的斋菜,读一读书卷解闷,再没有任何动静。
然则天门峰上,数百位功德法师分两班倒的龙虎符阵,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如今已经三个月过去,天门峰下三十六位守字辈,一百零八位正字辈,共一百四十四位龙虎道士分两班戍守符阵,但也吃不消这般折腾。
遍山的牛油宝烛烧尽,十里紫金功德云飘散得半点不剩,连用龙虎气驱动的丹纸鹤也快飞不动了,这些都是镇压天妖的关键宝物,法器尚且如此,何况龙虎山这些**凡胎?
不过倒有一人是极有精神的。
“喔喂喔喂,打嗒啊喂。”
稚嫩的童声传出去老远,众多道士闻听,纷纷抖擞精神。
一只有多半丈高,身形庞大的雪白红顶鹤迈开两只爪子,张开翅膀,对着众道士尖鸣。
它脖子上挂着一只食盒,还有一个十三四岁年纪,挎着书袋的小道童。
那道童两只胳膊死死抱住仙鹤纤细的脖子,嘴里喝唱过山溜子,神色兴奋。小小的身子随着奔跑的仙鹤上下摆荡,如同一支被风吹动的野草。
众道士大惊失色,不少在外围的道士连连扬手:“守一师弟(师叔),守一师弟(师叔)。快下来!快下来!”
听了一撒手,身子团起来,打十几米高的草坡上咕噜咕噜滚下,撞到一颗树桩,才正巧停在诸多龙虎道士眼前。名贵的紫色道袍上,更是沾了许多草根灰尘。
仙鹤紧随其后下了草坡,这飞禽似有灵性,它用头去顶地上的,拍打翅膀发出唳叫。
咯---咯-
“唔~”
坐了起来,揉了揉后脑壳,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
“守一师弟,你可要吓坏我们了。”
一名龙虎道士松了口气。
先拍平了自己的道袍。才冲符阵中的诸多龙虎道士施施然行礼,清脆地道:“各位师兄师侄辛苦,我奉师傅他老人家的吩咐,要上山送斋饭去。”
“好,你去罢。”
一名两鬓斑白的道士慈祥地点头。,
听了,自仙鹤脖子上摘了食盒,摆正了自己胸前的书袋,哼着山调就往前走,其余龙虎道士也是目送他离开。
天门峰上,本来种着一千多颗名贵的香楠木,根根巨木要三四人合抱,只是四月闹了青火天妖,这些楠木都被烧成灰烬,届时清香味萦绕整座天门峰数日不绝,不过到了今天,整座天门峰也只剩下光秃秃一片,不复旧日的绮丽了。
山崖顶上坐着一位赤脚青衣的美丽女人,手边还立着好几摞书,这些书本一开始经集子注还多些,到了后来,多半是些《明珠缘》这类的闺中小说,抑或是《东阳夜怪录》这种神怪故事。
她膝盖上摆着一部《中山诗话》,两只纤细的手指逗弄着身边黑色纸鹤的脖子,雪白脚丫下头是霞光和云气,水墨画似的,美不胜收。
上了山,嘴里哼唱:“啦啦啦,啦啦啦黑猫捕头~”
女人听到唱音,欣然转头,眨动水灵灵的眸子,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
打开两层的食盒,一道一道往外端菜,还冒着热气。
“今天中饭吃炒粉,香油拌疙瘩丝,猴头扒菜心,八卦豆腐,这是山上的名品,总有王候贵胄来尝。还有一壶紫玉浆(葡萄酒)。”
丹娘道了一声谢,她接过的递过来的墨玉筷子,眼神闪动着在几只精致的瓷碟子里扒拉几下,不太有胃口的样子。
最后,她只夹了几筷子菜心和疙瘩丝,便不动了。
“怎地不吃呢?”
丹娘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羞赫地道:“今天的菜,有些我不能吃。”
“怎么?怎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吃不惯么,那我再叫后厨改做。”
“炒粉里加了鸡蛋,这豆腐里有鱼,虾,田螺,还有驴羊肉,这些我都吃不得。”
不觉得什么:“记下了,下次叫厨房改做便是。”
“还有……”丹娘又抬头补了一句:“贵道的厨师,特别喜欢在上桌前过一道鸡油,能不能转告他一声不要再加。另外上次的米糖,我很喜欢吃……”
丹娘越说声音越小。
可能她也觉得自己挑食的毛病太过唐突,说这些话的时候,脸都是红的。
“记下了,记下了。”突然问道:“山灵野神,都是不吃荤的么?”
丹娘听了摇头,这些日子她已经和熟悉起来,说话并不见外:“我过去也是吃荤的,只是吃得少些。可是……”
他一张手心,那里有一道黑色月轮,和一只黑色小鼎。
“自打受了旁人的道行,我沾一点油腥就觉得恶心反胃,倒成了别样的富贵病。其实我自己也很头疼,他总嫌我不放油盐。”
抬头:“什么?”
丹娘眨眨眼,冲他莞尔一笑:“没什么。”
并不在意,师傅师兄这些大人说惯这样的自言自语,早就习以为常了。
解下书袋,嘟囔着说:“你要的那本《柳毅传》后半部,书屋里卖干净了,我只搜罗来新到的故事,你且看看。”
“卖没了?快解阁和大煌窟两家书局都卖光了?那几时才有的新的?”
丹娘的失望溢于言表。
举起一部书过头顶,递给丹娘,嘴里嚷嚷:“你看这个看这个,这个也是龙女和书生相爱的故事。”
丹娘接过来,本不甚在意,却看到两部书中间夹着一本小册,书目写的是“查李渤海斗五仙”,这顿时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她直接掀开小册子的内容,入神得读了起来。
坐在一边,歪了歪头,正巧看到丹娘裙摆下面,压着一本紫红色的经书,还有一颗拳头大小的方印。
这两样东西看上去其貌不扬,实际上却是龙虎山几样传承山门的宝贝之二,三五功德印,和《太平洞极经》,龙虎山千年传承,都干系在这几件宝物上。
“呜~”
吐了吐舌头,巴掌立起岩石上,两根手指一点点去够丹娘大腿下压着的紫色经书的封皮。
可能是读书读得入神,丹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的举动,直到的手,眼看就碰到经书,她才头也不抬地道:“你随便淘气,又要叫你山下的师兄弟们费力气了。”
一低头,好半天才抬起来:“你也不是坏人,为什么要上门抢我家性命相承的宝贝呢?”
丹娘的目光从书上移动到脸上,无奈地道:“我几个月就说明白,天师大人如果肯放我走,《太平洞极经》和三五功德印我都双手奉上,可他不答应,非要杀我不可,难道我还要如他的意么?”
给自家师门叫屈:“是你和我新入门的师妹里应外合,偷盗污染了我家宝贝,怎地是我师傅不是?”
丹娘听得直抿嘴:“你说什么都行,只是别说我和那没头脑里应外合,我实在丢不起这人。现在想想,我怕不是中了你龙虎山的请君入瓮才是……”
她说到这忽然住嘴,双眼盯着:“听故事么?名字叫没头脑和不高兴。”
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他这些天给丹娘送水送饭,最喜欢听就是丹娘嘴里的故事,有当捕头的黑猫,和老鼠斗智斗勇的小人,还有七只宝葫芦斗妖精的故事,他都喜欢得紧。
丹娘举起手里的小册子:“那下次,带这部书给我看,好不?”
带着暗色草苔的平底大船发出嗦嗦的响动,十米高的风帆拉满,几处黑色的龙旗飘扬,封舟缓缓出港。
“这次除了护送大人,我还押了一百箱水银,一百箱胡椒,两百箱白蜡。都包在压舱的麻袋里,不走官府的账目。等到了江南,反手能赚五成。过去规矩分明,除了山东海事局的各位大人之外,也有镇抚您一成的抽水。”
陈跃武屏退左右,屋子里只有他和李阎,还有查小刀三个人,他压低声音:“大概是一万五千两。”
李阎皱着眉头:“这钱我可不敢随便拿,你说这规矩分明,我看着皇上不分明,御史清流不分明,山东藩臬衙门也不一定分明。海事局归龙虎山管,他们吃的脑满肥肠,到时候反攻倒算,也要拖我下水么?”
陈跃武笑了笑:“多少年,也是这个规矩。龙虎山不倒,这规矩就坏不了。”
“龙虎山崛起也不过百年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他倒不了?”
李阎笑眯眯地。
陈跃武叹口气,他沉吟一会,才开口道:“这些话,本不应该我来说,不过眼下也没有外人……”
他脸色严肃地面向李阎:“大人是李成梁李大人一系,李大人又和内阁关系匪浅,内阁几位阁老和龙虎山太乙阁关系恶劣,所以大人您对龙虎山感官不佳,这再正常不过。可是大人啊。”
他拧着眉头:“如今龙虎山的根系,已经全然和我大明朝错在一起。朝廷眼下这个摊子,绝离不开龙虎山。大人您不收这钱,也是凭白惹人嫉恨,犯不上。”
李阎听了没有立刻开口,沉了一会儿才道:“那好,这笔钱我收下便是。”
“得,有镇抚大人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陈跃武笑道
“别忙,这钱,你替我全都买了粮食,去赈灾荒,哪里有灾荒我不管,你赈了便是,回来,我要你的单据。”
“好。”陈跃武心里对李阎的敬佩又多了几分:“没别的事,小人先告退。”
“陈老爷子慢走。”
送走了陈跃武,查小刀才忍不住开口:“你可够大方的,这得小四千点阎浮点数吧,你说送就送?”
李阎伸出一根手指:“如果我拿这笔钱,就是把刀把递给了龙虎山,他想什么时候他捅我一刀,就捅我一刀。”
查小刀皱眉:“不至于吧,说到底龙虎山也没人和你有仇,哪有那么多弯弯绕?总不能,咱来的目的泄露了。”
说道最后一句,他压低嗓子。
“也许不是有仇,是有人想拉拢我,逼我上他的船,这是糖衣炮弹。总之,这钱不要是稳妥的。”
李阎语气也不太有把握。
想罢,李阎一挑眉:“可能是我想多了,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这趟去江西想成事,比登天也容易不到哪儿去。我是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准备,大不了,以后再不来这颗果实就是了。”
如今已经是七月中,距离天师道最后的九月期限只剩下一个多月,各地龙虎旗牌纷纷传来丢失,被抢夺的噩耗。
两京十三省能把龙虎旗牌护在手里,且游刃有余,至今没有大量伤亡的,也就只有辽东的十四道旗牌,李阎的惊艳表现,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里头有朝堂各部的主官,有缇骑的龙虎道士,更有天师道太乙阁的高功……
眼下各地旗牌纷纷落入外道之手,各地的邸报雪片一般发往北京。
天灾,民乱,妖鬼,种种祸端,都有爆发的趋势。
有人摩拳擦掌,觉得这是扳倒天师道的大好机会,,也有人信誓旦旦,要扛起天师道的道统,绝不叫宵小乱了祖师爷的基业。
波谲云诡之际,唯独没人知道天师和神皇帝,这两名各自站在道统和社稷顶端的权力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六十六章 秘藏强化:水君宫
浑浊的蜡油融化滴落,蜡烛软化缩短。顶 点 X 23 U S
跃动的火苗在铜制的油灯座上留下一朵凝固的烛花,最终嗤地一声熄灭。
舱室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在吊网上假寐的李阎突然睁开眼,瞧见只是油灯熄了,没发生什么怪事,又是入夜,便又把眼睛闭上了。
大船告别胶州,向浙江出发。今天已经是在海上的第十天了。
王生早早按李阎的吩咐,写了请罪的折子上去,然后举家回了通州。李阎将自己从天后宫搜罗来的,带有龙虎气的法螺送给了胡氏和蔡氏,至于日后的日子,要看他们一家人的造化……
其余无论是妖仙胡三,茶马司的柴玄,龙虎衙门,还有秦城隍,都有了收尾,胶州的事,也就告一段落。
出海没多久,船上出了一桩怪事。
有四五个个年轻力壮的船员匆忙找到陈跃武,说他们住的房间里,日夜传来女人的哭声,船璧上还有血迹渗出,有船员半夜睡觉,迷迷糊糊睁眼,在舱室夹板上,看到满身是血,五官狰狞的女人,这在船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李阎知道,这是受了龙虎旗牌的气息才闹出来的,于是他提出来,和这几个船员换了房间。
果不其然,李阎住进来之后,这间房里,便再没有女人哭声和血迹出现,直到今天。
这事也就这么平息下去了。
除此之外,海上的日子就显得殊为平静。
这些天在海上,船员们各司其职,闲暇时会上甲板吹吹海风。查小刀隔三差五捞些海货上来,供大伙吃食,他极其适应这样的角色,加上性子平易近人,久而久之,船上的人也都亲近他。
至于曹永昌,若是以前,他一定是和那些船员们厮混在一起,赌骰子,聊女人。
不过自打和李阎练武,本事没见长,心确实收了。
即便没人催促,曹永昌每天也会按李阎的吩咐练拳,除了给查小刀打下手,没见过他惹是生非。
至于李阎,则每天闷在房间里。三餐有船员送进屋里,除了偶尔和查小刀聊天,基本足不出户。
那一天秦城隍上门来,和李阎说了许多玄乎的话,加上这一路上的见闻,让李阎心里隐隐有了一个轮廓和猜想。
不只关乎这颗果实,而是关乎阎浮,关乎阎浮行走。
只是这些猜想眼下都是没谱的事,他此行的目的,还是要找到失踪的丹娘,且至少带着她全身而退。
李阎现在基本肯定,龙虎山口中的天妖,十有**就是丹娘。
至于她为什么上龙虎山?又是怎么和天师道结下的梁子?如今在赣州,认了乾光洞金山老祖做干爹的九翅苏都,恐怕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先去乾光洞和九翅苏都会合,问明白当初龙虎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借归还龙虎旗牌的名义,混上山去,见机行事。
这就是李阎的打算。
可想带回丹娘,就势必和国教龙虎山为敌。而秦城隍那句“高若山海,数如星河,深不可测”,就又成了李阎的心病。
八极巅峰的秦城隍都对天师道评价如此之高,只有八级的自己,又能把天师道怎么样?
李阎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接下了护送龙虎旗牌的阎浮事件。
性命只有一条,机会只有一次,多一分手段,就多一分成功的希望。
也就是在李阎这样的想法下,收服水婆尸虫的四十九天期限到来。
李阎坐正,手上汇聚出一个黑色的巨大水球。
“水婆尸虫的毒性,在祸水的冲刷下已经完全消失!转化成为全新的物种:水光虫。”
水虫:具备强大繁殖能力和分解能力的水生食腐虫类,身体能发出超过体积百倍范围的可见光芒。
“请立刻将水虫投换到新鲜且无毒的普通水源当中,在祸水的继续冲刷下,水光虫将出现大规模死亡!”
水波萦动间,祸水被李阎一点点收回去,水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透明,和普通的水球看上去没有差别,只是有无数光晕在其中,煞是好看。
【传承技能:祸党】获得了新的秘藏强化:水君宫!
“无支祁为淮涡水君,收服水虫之后,行走可以此为基础,在祸涛中构建水君宫。并将所有收服的水生生物圈养在水君宫内,以一定比例摄入泥土,植物,矿石等。”
“相性不合的水生生物有相互厮杀的可能,且水君宫必须提供足够水生生物日常生活的环境和食物,水光虫将作为光源,代替太阳,维持水君宫中植物光合作用的运行。”
“收服圈养强大的水生生物,将为行走本人提供特殊能力加成。”
“收服圈养水生生物的上限,受祸涛上限影响。”
李阎背后探出帝女姑获的投影。
姑获鸟投影拍动羽翼,毫无阻碍地穿过船板,没入了十几米深的黄海水底,在之后,李阎突兀替代帝女姑获出现在水中,并翻涌出无数白色气泡,如果此刻船上有人留心观察,会发觉黄海上多了一个两米半径的旋涡,李阎正疯狂地纳入黄海的海水。
各色海草,珊瑚,礁石,还有大头腥,金乌贼,磷虾,黄姑鱼,鲟鱼等黄海中的水生生物,都被李阎吸纳进来,用以构建所谓的水君宫。
可惜地是,李阎的祸涛满打满算才400吨,听上去不少,但根本不足够支持大型水生物的活动,比如李阎在水底,眼睁睁看到一只十多米长的虎鲸,可这样体型的水生物根本无法纳入到现阶段的水君宫当中。
李阎如今在海水中比在地上还要觉得自在,他干脆在海底肆意搜刮起来。
可惜地是,李阎并没有找到没有所谓,能为行走提供特殊能力加持的水生生物,只相当于是搜刮了一个水族馆在祸涛里。
不过,水君宫的构建,对李阎并非没有半点好处,李阎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对水的掌控能力,随着这些遍布祸涛的水生物,而更加如臂指挥了。
硬要举个例子的话,过去李阎虽然具备四百吨祸涛储备,但是能同时调动的普通,大概只有二十多吨,转化成祸水,更只能调动五六吨。
而构建水君宫之后,这两个数字都翻了一番。
第六十七章 文魁入命
第二天大早,吃了船员送来的白粥,李阎才推开舱门,罕见地想出来透透气。m.www.uu234.net
“镇抚大人。”
李阎低头,瞧见是陈跃武的小女儿陈娇在跟自己说话。他笑着点了点头,刚要回应,却发现陈娇低头抿嘴,气鼓鼓地错过自己,
李阎没在意,上了甲板看见有三三两两的水手窃窃私语,才觉得气氛不对劲。
甲板上立着一张铁板烧的台子,查小刀拿铲子翻弄刚切好的鳕鱼肉,一旁站着曹永昌,眼上有乌青。
“怎么了这是。”
李阎拿竹签子扎起一块鳕鱼肉放进盘子,查小刀头也不抬:“没放盐自己加。”
“嗯。”李阎抄起食盐罐子,在盘子里点了几下,冲曹永昌扬了扬下巴:“有什么窝心事,说出来叫我乐和乐和。”
“没,没事”
曹永昌臊眉耷眼地不敢说话。
“那就算了。”
李阎真地不再问,反而问查小刀:“牵星术学得怎么样?”
“那个,李大叔。”李阎不理曹永昌,曹永昌却又跟李阎搭话。
“怎么了?”
“您,您教我那几招,它也不好使啊。”
李阎瞅查小刀:“到底怎么回事?”
查小刀点上一根纸卷烟,才含糊地道:“他这两天觉得腿脚有劲,筋也拉开了,老想跟人显摆。不知怎么地就撞人小姑娘手里了,就陈老爷子那个小女儿,叫陈娇的,让人家好一顿胖揍。这不老实了么?”
李阎听了哈哈大笑:“呦,永昌,你这十五当街殴死人命的劲头呢?那也不对啊,我怎么看人小姑娘沉着脸走的?她不是揍人的么?”
查小刀嗨了一声:“叫他爹给骂了,关她两天禁闭。”
李阎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别哦啊,李将军,李大叔,”曹永昌急眼了:“您怎么不说话了,我这是个什么说法啊。”
李阎大口嚼着鳕鱼肉:“我教你练武,是让你强筋骨,壮体魄,收心做事别惹祸。再者你才练了几天?你想干嘛?飞天遁地?陈娇是什么出身?她几岁就跟着家里出海,没准还开过火铳,打过海盗,你让人家揍是你学艺不精,你还怪我?”
曹永昌左右看看没人,才凑过来压低声音:“那你能不能跟陈老说说情,就别关她女儿禁闭了,是我非拉着她动手,让人揍了就让人揍了,还仗着有靠山害人家,我太跌份了!”
“家务事我可管不了,你自己找陈老爷子说去呗。”
“那我说话能算数么?”
曹永昌直跺脚。
“那我管不着。”
李阎断然拒绝。
“镇抚大人。”
这时候,陈跃武的声音远远传来。
“大人您今天出来得早。”
陈跃武笑道。
“透透气。”
“是方才小女……”
“陈老爷子,咱走了这些天,也快到了吧,我可没瞧见猪婆龙的踪迹啊。”
“哦,是。”
陈跃武见状,也就不再提及这个插曲:“猪婆龙原产西江,这些年肆虐江浙海道,常在南通,舟山一带产卵,它们吞吃海道大小鱼类,拦截攻击过往商船,这都是家常便饭,咱们前几天刚过云港,我估计今晚就能见到活的猪婆龙了。镇抚放心,小人也碰上过两次这种差事,不会有差池,到时候大人您安心歇着便是,猪婆龙,绝害不到咱们这次行程。”
“那就好。”
李阎眨了眨眼。
海上的日子大多时候过得快,一转眼就黑了天。
不过船上的人都没什么睡意,尤其是陈跃武,他一身劲装,眺望海面。李查二人则在旁边的蓬布下头聊天。
“那牵星术,对天类传承行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李阎拿茶杯漱了漱口,问查小刀。
背靠官府,很多事便是手到擒来。既然陈跃武信誓旦旦能对付猪婆龙,自己安心看着便是。喝喝茶,吃吃糕点,毕竟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喜欢打打杀杀的人。
“的确有不一样的地方,我只要把【北斗牵星术】提升到50%以上,就可以牵动魁星入命宫。给自己或者别人,加持一个“文魁入命”的状态,能持续十天左右,效果是能提升一切练习的效果,无论是习武还是读书,包括专精突破,还有对揣摩一些自悟技能也有相当大的帮助。”
顿了顿,查小刀又说:“好像所有的天位传承,都能通过各种渠道,获得牵动传承星命,入人命宫的能力,效果也千奇百怪,比如红鸾星能增长谈吐魅力,扫把星能带给人霉运等等,天同,存禄添福添寿等等。”
“你觉得自己多久才能达到50%的专精。”
“这次事件是不可能了,我估计得等到结算,我舍得花点数,问题应该不大。”
“足够了。”
李阎颇为振奋。
其实李阎和查小刀,一开始都是全能型的阎浮行走,没有什么明显短板,生存能力极强。不过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还是自然而然出现了分工。
李阎过于霸道的正面作战能力,逐渐盖过了查小刀。这点查小刀心知肚明,开始有意识地把自己的强化重心放在了伪装,食补这些方面,他本来就更擅长这些,不过关键时刻,他的作战生存能力同样让人放心。
两人交谈的时候,海上突然涌现出一股怪浪。
陈跃武看的分明,他打开眼前的黑木盒子,里面是七颗凹槽,有五颗槽已经空了,还剩下最后两颗,里面各自摆着一只红色绳结缠成的小人。
这是陈跃武青年时候,在一次航行中的收获,那次他的船失事,船员全军覆没,只有陈跃武一个人漂流到荒岛上。
他和岛屿上的土族生活了半年,还娶了土族族长的女儿,直到族长女儿病死,他才离开那座岛。再没回去过,这期间许多曲折的事,只有陈跃武自己知道。
黑木盒子就是他那位亡故土族妻子的嫁妆,妻子告诉他,只要把红色绳人扔下海,再大的风浪也能消弭。
这些年陈跃武多次逢凶化吉,都是依靠这只盒子。
陈跃武发过誓,要留下一只红色绳人,纪念亡妻,所以这次,便是他最后一只红绳结小人了。
第六十八章 覆海大圣
“小姐,您委屈委屈,那是朝廷的人,咱惹不起啊。www.uu234.net”
“是他叫我动手的,学艺不精,还能怪我?”
“那也是您先说人家花拳绣腿啊。”
“本来就是,学个三分样就到处显摆,还不教说!”
陈娇自己嘀咕了一会,冲门外的人的伙计说道:“贵子哥,你到厨房给我递俩窝头来呗。”
门外压低声音:“我哪敢呐,让厨师告诉老爷,我不得叫老爷打死,您委屈委屈,饿两顿。出来我吩咐后边给您做好吃的。”
陈娇又气又饿,一翻身把头蒙进被子里,闷声说道:“饿就饿,饿死我算了。”
“哎呦,这怎么话说。要不这样,那查属官给弟兄做的鳕鱼汤,好像还剩多半碗,要不我给您端来。”
陈娇把头伸出被窝:“我才不吃他们的东西。”
“都这时候了你就别挑理了,您等着,我给你端去。”
贵子把门拿锁锁严实了,蹬蹬蹬脚步声响起,显然已经离开。
陈娇自己一个人生着闷气,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她饿得实在受不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暗恼那贵子说话不算数,就听到外头有脚步声音。
陈娇坐起来,刚要说话,就觉得不对劲。门缝里看,外头那双鞋不像是贵子,此时正赶上外头起了风浪,呜呜的风声吹进来,听着怕人。
“划拉划拉拉”
门锁响了半天也不见弄开,门外头这人也不说话,陈娇眯了眯眼,猫儿一样捻手捻脚地走过去,打床底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思考了一会,又换了一根两尺来长的油灯吧攥在手里。
哗愣愣
锁链掉了一地,门外头那人暗地道了一声“着家伙”。推门就往里走,只看到一根明晃晃黑哇哇的物事当头砸来。
“妈耶!”
红色绳人在半空中翻滚着,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只见这绳人见水发胀,摆动之间,居然成了一条红色的小蛇。一溜烟就钻进海底去了。
李阎把茶杯法放下,焦躁地活动了一下手指。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安,就像寻常人面对桌上没鞘遮掩的水果刀尖,即便知道它伤害不到自己,也会觉得不太舒服。
海风突然凝滞起来,涌动的浪花定格了几个呼吸,最终恢复平静。
“扬旗!开炮!”
陈跃武厉声喝道。
只见有水手把早准备的两丈多高的黑色龙旗扛上甲板,叫几个身穿黑布坎肩,膀大腰圆,露出块块腱子肌肉的伙计把龙旗高高举起,左右晃动起来。
几枚炮弹也炸上了天,炸出耀眼的光焰,红色梨花似的火星迸炸,冲天而起,煞是好看。
这些炮弹是拿生铁粉夹杂硝磺灰制作的,威力不大,但看上去极为花哨,灿烂绚丽。
无数气泡,浮动海面上突兀浮现出一只怪异的无角龙头,四只短爪,身长三米余长,后背尾巴长满黑色鳞甲。紧跟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这便是猪婆龙。
一眼望去,约莫有二十几头,与封舟对峙,琥珀色的眼珠有拳头大小,倒映出船上的火树银花似的炮火,以及不断挥舞的黑色龙旗。
“扔!”
有人掀开桌上的红布帘,上面是猪头,卤鸡,卤鹅之类的食物,十张八仙桌子铺得满满的,仔细去看,猪头的嘴巴里还叼着银元宝。卤食里头,也都填着大小的银锭子。
船员们抄起木盘,把桌上的吃食连同里头的银子一起扔下海去,一时间各种鸡鸭猪肉在海上纷飞,纷纷落入海中。
猪婆龙闻到肉味,一股脑地冲了上去,彼此争抢撕咬着贡肉,海上泛起白色浪花,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些猪婆龙才心满意足地沉入海底,再不见踪影。
等了二十个呼吸,自觉没有纰漏的陈跃武点了点头:“撤了吧。”
伙计们轰然响应,这才收拾起残局来。
陈跃武收好盒子,放进怀里,才徐徐走到李阎身边:“镇抚大人可以放心,这一路上,再不会有猪婆龙找咱的麻烦了。”
李阎眺望夜色下的海面,又看向陈跃武:“我是个满不懂,说话不中听老爷子别见怪。”
“镇抚大人有话直说。”
陈跃武开怀大笑。
“我瞧这猪婆龙,也好说话得紧啊,海贸利润丰厚,它们七月产卵占据江浙海道,朝廷损失的银子达百万之巨。要是几声炮,几道卤味就能平息下去,胶州那些人怎么会谈猪婆龙而色变呢?”
陈跃武笑道:“我一开始扔下海的红色绳头,唤名“龙干”,最克制这些水生的妖物,只需一道,这些猪婆龙翻江倒海的法力,也就熄火了。没有这道“龙干”,后面的炮火和贡品,都不见用。”
李阎点点头:“那老爷子怎么就有把握,这些猪婆龙不会再来呢?”
陈跃武回答:“这里有一桩典故。猪婆龙在舟山一带泛滥成灾,有一身的鳞甲和利齿。开始的渔家,只拿这些妖物当做寻常的畜生。甚至有沿岸的渔夫,能捕杀食用他们。后来一天夜里,浙江一户石头匠的铺子里来了一桩买卖,有个面色凶恶的大汉,要打一座石头的猪婆龙。说得分明,要石头匠在石像背上,刻上猪婆龙王,覆海大圣八个字。石头匠只当是买卖,没多想。结果没过几天,浙江就发了大水,淹死了无数百姓。有人亲眼看见,这座刻字的石坨子从海里被冲上了岸!正摆在被冲坏的县衙门的大堂中间。石头背上,正是这八个大字。这些妖物一战成名,都知道浙江出了猪婆龙,领头的妖物,叫覆海大圣,有掀动洪水的威能。”
顿了顿,陈跃武又道:“我走过两次被猪婆龙肆虐的海道,虽然没有亲眼得见这位猪婆龙王,覆海大圣。但是知道这位覆海大圣的规矩,有本事过路,又舍得花钱,安抚了这些猪婆龙的龙子龙孙,他就不会为难我们。”
李阎连连点头:“新鲜,真是新鲜。天师道呢?他们也制不住这位覆海大圣?”
陈跃武摇头:“天师道虽然厉害,却架不住这覆海大圣是海上的大妖,法师们上了海,也只有被这位覆海大圣生吞活剥的份儿。”
李阎听了一皱眉:“照你这么说,猪婆龙五人可治,还真是苦了浙江沿海百姓了。”
陈跃武神色一暗:“的确,沿海百姓的日子难呐,前几十年闹倭寇,后几十年闹猪婆龙,不过要说猪婆龙无人可治,倒也不见得。”
说到这儿,陈跃武脸色严肃起来:“镇抚大人,有一桩事,我得跟您念叨念叨。你千万要往心里去。”
“老爷子有话直说。”
“一个是这一路上,莫再招惹猪婆龙,还有一个,是到了浙江,千千万万别得罪……”
两人正交流着,有个伙计硬着头皮走过来:“老,老爷。”
陈跃武被人打断,神色有些不悦,那伙计还想凑到陈跃武耳边,被陈跃武支开:“有话就说,镇抚大人不是外人。”
伙计心里暗暗叫苦,但是自家老爷发话,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咱家小姐又把曹小哥给打了……”
陈跃武瞪大眼睛:“我不是关她两天禁闭了么?谁这么大胆子,把她放出来了?!”
“没,没放。是,是曹小哥他自己去找小姐,然后,又让小姐给打了……”
一边查小刀听着直揉眉毛。
陈跃武腮帮子也一抽一抽的。
李阎插进话来:“就是说,大半夜的,小曹他遛进一个姑娘家,试图对她行不轨之事?”
“啊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这位伙计连连摆手:“曹小哥好像是给小姐送点夜宵,老爷不是,不叫小姐给饭吃么……”
说着他还瞥了陈跃武一眼,被陈跃武反瞪了一下才继续说:“也不知道他哪学来这溜门撬锁的手艺,推开门端着菜碗就进去了,然后就……”
一直沉默的查小刀也憋不住了:“老爷子,是我这个做叔叔的管教无方,我给您赔罪。”
“一场误会,曹属官不必放在心上,倒是小女性格过于火爆,两次打伤小公子。”
李阎开口做个了断:“那是他活该,老爷子你别费心了,把这小子叫给我来管教。我一定给老爷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等到后半夜,小曹才被人放回来,他本来是和查小刀睡一个屋的,结果一进来灯大亮,李阎查小刀两个人都在,手里比划着,好像是划拳。
“三星照!”
“五魁首!”
查小刀打了个响指,摸起一杯热茶来。
李阎一拍大腿,暗暗骂了一声,才冲曹永昌说话:“来,你坐。”
曹永昌不敢动,李阎催促两声才坐下,屁股只挨着凳子边,有气无力地说:“这是个误会。”
“知道知道,你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啊。”
李阎语气很平和。
曹永昌眼神一动:“你俩不生气啊。”
“不生气不生气,我这不是跟你商量么?甭管怎么说,你大半夜地闯人家的闺房,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不小,咱用人家的船,用人家的人,我得给人家交代啊。”
李阎把脸凑到曹永昌面前。
“那,怎么给交代啊。”
曹永昌有种不好的预感。
李阎盯着他:“黑天打孩子,闲着不也是闲着不是?你呀配合配合,叫得惨点。咱好交差。”
曹永昌苦着脸:“那你轻点啊。”
“我争取。”李阎挽了挽袖子:“对了,上次在胶州,你说给我寻摸了一个标志的妇人,什么耍杂技的,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查小刀在一边咕咚咕咚咽茶叶。
小曹这时候还是靠谱的:“我猜的,没人跟我说啥啊。”
“那行,那我心里可就有数了……”
这一宿,船上的人都没睡好,只听到船舱里桌椅板凳乱响,还有阵阵鬼哭狼嚎。
陈跃武端着一本诗经,带着西洋玻璃眼镜,偶尔有土渣木屑掉到桌子上。旁边的贵子揉了揉耳朵,把桌上的木屑擦干净,手指头一指上头:“老爷,要不您劝劝,别再出了人命。”
“劝什么?他那就是打给我看的。”
贵子揣着手笑道:“我倒不大心疼那小鬼,我心疼咱家这船,别再叫镇抚爷给拆了。”
陈跃笑了一声,把书放在桌上:笑骂道:“油嘴滑舌。娇儿怎么样。”
“喝了碗粥,睡了。”
陈跃武点点头:“镇抚爷叫咱把分红买了粮食赈灾这事,你往上说了没有?”
贵子正色:“说了,他们说知道了。”
陈跃武沉吟一会儿:“你说,大明朝这么多护送龙虎旗牌的将官,太乙阁为什么会盯上李镇抚呢?”
贵子笑道:“镇抚爷本领高强,太乙阁的高功也看重呗。”
“我看没这么简单。”
陈跃武目光闪了闪:“李镇抚去江西,走驿站比走水路还要快十天,他为什么非得走水路过浙江呢?”
贵子挠挠头:“这我哪知道啊。”
陈跃武看着贵子:“你说,龙虎山是不是要对浙江的……下手!”
贵子跟了陈跃武这么多年,也不是连话都听不懂,他当地一拍巴掌:“那是好事啊,浙江那两家人,头顶流脓脚下生疮,就是下一万次油锅也不解恨呐。”
“我就怕把咱们牵连进去。”
陈跃武想到望海观音图上六只鲜翠欲滴的柳叶,定了定神:“总之,太乙阁要咱汇报,咱如是汇报就是,到底如何,等到了浙江,我还得探探李镇抚的口风。”
翌日,龙虎山太乙馆。
清癯中年人像往常似的,向太乙阁中,诸位高功法师答奏天下外道祸事。
他抽出一张便签来:“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不日就将到达舟山港。他没要咱的银子,全拿去赈灾了,单据,陈跃武已经给了他。”
“这小子倒是滑。”
一名头发花白的高功法师冷哼道。
“甭管他拿钱做了什么,只要沾了这笔钱,就有破绽,就能办他。”
有一名法师阴恻恻地说。
易羽听了,问刚才说话那名法师:“那,请问守显师兄,咱为啥要办他?办了他谁给咱们送旗牌?”
那名法师一时语塞。他只记恨李阎在辽东和胶州惹出事端,杀了郭都监,还折颗曹都监的面子,可易羽这一问,他也没话说
易羽抖了抖袖子:“浙江舟山港,就是咱天师道头疼了十来年,猪婆龙那个舟山港?号称“陈不惹,柯不斗”的那个舟山港?”
清癯中年人躬身:“不错,正是那个舟山港。”
易羽琢磨了一会,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姓李的,也不知光指咱一家**祸不是,也该着别人倒霉一把了吧!”
第六十九章 陈不惹柯不斗?
曹永昌叫李阎一顿打得皮开肉绽,现在也下不了床。顶 点 X 23 U S倒不是李阎公报私仇,事关女子名节,只抽打一顿便能了解,这还是有李阎的面子在。何况曹永昌这事的确是孟浪,也怪不得旁人。
“我说,你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怎么死缠烂打的?”
查小刀给曹永昌抹着金疮药。
曹永昌一动不敢动,委屈巴巴地说:“我可没那个嗜好,人家因为我关禁闭,送个汤水聊表歉意,这点道义我得有啊!我当时是昏了头,才忘了叫门,也算我活该!这几天我糊里糊涂的,跟丢了魂似的。”
“不是对人家有意思,怎么还丢魂啊?”
查小刀虽然嘴上开着玩笑,可这些日子跟小曹厮混熟稔了,并不怀疑他的话。
用李阎的话来说,曹永昌这年纪还不知道女人的好处,只觉得赌牌九,听评话,是天底下最快意的事。
“唉!”曹永昌神色复杂:“近乡情怯吧。”
“近乡?”查小刀在他背上搽了两把:“哦,对了。你是江苏泰州人,这儿离你家乡不远啊。怎么,想家了?”
曹永昌连连摇头:“家里没甚亲故,泰州的知州李三才又是个乌龟王八蛋,死咬着我过去那点破事不放,回去一定叫他锁去大牢。”
他咬牙骂着:“我发觉我跟姓李的犯冲!丝叔叔,你轻点啊。”
查小刀笑了笑:“你身子骨比过去强多了,要是放以前你全凭一股子狠劲儿闯天下的时候,叫人打成这样,你可没这么足的中气跟我说话。”
曹永昌上下晃着脚丫子:“对了查叔,不是说海上闹猪婆龙吗?这都快到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闷得不行。”
“我们请陈跃武来,也不是白请的,猪婆龙那一关已经过了,今天晚上咱就能到舟山港。”
“什么?没意思。”曹永昌抱怨一声。
查小刀挠了挠头:“其实别说你,我也闲的无聊啊。”
查小刀的思路明确,有事端才有收益,他可不像李阎,当官的管事有钱拿,不管事也有钱拿。
“诶?那李将军去哪了?”
曹永昌又问。
“他?说是有事要做。”
黄海海底,约莫距离水面有五六十米深。李阎站在昏暗的水底,眼前是红色黄色的珊瑚石和海草,各色水生物都受惊似的远离他,翻起大量的泥沙和水泡。
就算陈跃武能平稳解决猪婆龙的祸端,刚刚强化过水君宫的李阎,也不可能轻易地放过它们。
不过,既然猪婆龙当中有一位覆海大圣在,猪婆龙还是有报复心理的族群,那李阎就不能轻举妄动。
他和查小刀两人自然是不怕的,但贸然行动,容易牵连到行船的陈跃武身上,这对他就是无妄之灾。
所以李阎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溜下了海,没人会联想到陈跃武的封舟,他想抓几头猪婆龙进水君宫,不会有后患。
一截沾血的鱼骨从李阎眼前沉落,李阎抬头,一只两米长的黑色猪婆龙在水中游曳,齿缝还夹杂着残余血肉,它没注意到李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这些形似鳄鱼的妖龙,在黄海大肆吞杀鱼类,他们几乎没有天敌,胃口大,数量也很难遏制。李阎只在水底待了半个时辰,就至少看到七八拨猪婆龙从视线范围中经过,而他们所过之处,几乎没有活物。但是绝大多数猪婆龙都属于未开化的妖物,虽然能翻起大浪,但连百年道行也未必有,李阎不太看得上。
皇天不负苦心人,又过了十多分钟,李阎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猪婆龙种。
【猪婆龙】
类别:妖种
综合评价:十都巅峰(五百年道行)
不是一头,而是足足六头。和其他猪婆龙不同,它们的鳞片是淡淡的青色,头上有小鼓包。这六只猪婆龙正和一只巨大的黑乌贼缠斗在一起,战况激烈。
李阎呼了口气,任凭身子飞速上浮,
一只猪婆龙正撕咬着一只体积同样庞大的黑乌贼,结果肚皮遭受沉闷的打击,这头猪婆龙一翻身,直接晕死过去。
水旋旋动,李阎二话不说把这只猪婆龙收进了祸涛当中,无支祁的气息一放即收,其余的猪婆龙都被震慑得动弹不得,还没等恢复力气,就一股脑被李阎的水君宫所收纳。
反倒是那头被几只猪婆龙撕咬的狼狈不堪的巨大乌贼,只失神了一瞬间,便拔腿要跑。
海水骤然下降了几个温度,李阎掀起剧烈的水泡,一把就抓住了这只乌贼的触须,九凤之力直接冻僵了他小半截身子,紧跟着把它收进水君宫,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钟。
“行走大人收服了妖种:猪婆龙!”
“行走大人收服了妖种:六眼乌贼!”
“水君宫已经达到当前容纳范围极限!”
“因为水君宫中的猪婆龙没有天敌,食量和繁殖能力又过于强大,请行走大人务必定时向水君宫投放食物,否则将引起整个水君宫的崩溃。”
【水君属种:猪婆龙】符合能力加持条件!
“行走大人能操控的最大水量增加为五十五吨,祸水为十一吨。(加持上限将随着猪婆龙种群的扩大而扩大)”
【水君属种:六眼乌贼】符合能力加持条件。
“行走大人可以将祸涛转化为妖墨汁,起到污秽和遮盖视线的作用。”
眼见还有最后一只猪婆龙在外头无法收纳,李阎也就由它去了,水龙卷依托着李阎的身子,将他托出海面,李阎随手朝空中洒出一道浓郁的妖墨汁,不由得摇了摇头。”
和祸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完全就是鸡肋。
反倒是猪婆龙的加持给了李阎一点惊喜。
他低下头,在海上汇聚出三道直径几米的旋涡,紧跟着心念一动,旋涡中迸裂出三颗巨大的黑色水球,打着旋环绕着他,不一会儿便化成长着利齿的森然冰轮,在李阎身边四五丈的范围飞速旋转,分裂,好像冰山刀海一般。
李阎摆了摆手,这些冰轮飞快融化成水团,随着李阎的心意各处飞舞,扭曲成各种图案,比如松鼠,螃蟹,海星,章鱼等等。
换做过去的李阎,是绝对做不出来这样细微的把控力的。
前者攻守兼备,后者可以让李阎做到用水流捂住对方口鼻的阴损手段,加上祸水本身的腐蚀效果,更是无往而不利!
悄无声息上船的李阎换了件衣服,他原本那件被乌贼的墨汁弄脏了,水分他可以抽调,其他的就不行了,眼见就要入夜,李阎换了一身长袍,甲板上忽然有船员大喊。
“看到港口了!”
李阎走出船舱,陈跃武已经先一步走到他面前,他并不知道李阎曾经数次下海的事,只当这位李镇抚一直在船舱休息,此刻封舟到了港口,他才来道喜。
“镇抚大人,幸不辱命!”
陈跃武拱了拱手,把人和货物送到舟山,那么他对李阎和山东海事局的人都有了交代,这次出海的收益就不会小。
“上医医无病,中医医欲病,下医医已病,这一路上安稳无事,全靠着陈老爷子和手下的弟兄能耐,李某人先行谢过,日后我结了差事,这份功劳绝少不得陈老爷子的。”
“岂敢,岂敢。”
两人说着话,船员已经把船靠岸,有举着火把的衙役等候解货,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
“可是陈跃武,陈老先生的船么?”
陈跃武冲李阎告声罪,才朗声回答:“钱贵老弟!是我。”
“这钱贵是谁?”
李阎问道。
“舟山本地士绅,陈天放老爷子的管家。”顿了顿,陈跃武又说:“咱的货,就是陈天放收的。”
他面向李阎,意思请他一同下船。
等两人下了船,一个带着斗篷,尖嘴猴腮的小个子中年人在码头等候,见到陈跃武便是一番热烈的寒暄。
“我就想嘛,除了跃武老哥哥你,也没人能在七八月闯遍布猪婆龙的江浙海道啊,货都带了?”
陈跃武递给他一本绿皮账簿:“齐全,钱贵老弟辛苦。”
钱贵一捏账簿,抽出几张大明宝钞的一角来,这才笑道:“那我就不打扰老哥哥您了。”
说着,他又看向李阎。
“这位,便是在渤海除了五妖的李镇抚了吧?真是了得啊!”
李阎看着他,只轻轻点头。
钱贵笑容一凝,咳嗽两声才又绽放出笑容来:“我家老爷子仰慕您的威名已久了,这是请帖,明日午时天妃馆,请您和陈跃武老哥哥赴宴。”
“有劳。”
李阎受了烫金请帖,钱贵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这钱贵前脚刚走,李阎就眯了眯眼:“这陈天放是什么官?”
陈跃武摇头,笑着说:“天放先生八十余岁了,神皇帝陛下御赐三品功名顶戴,算起来,是没有实职的。”
李阎这才点头:“既是耄耋之年,您称他一句老爷子倒还妥当,只是和一个士绅的管家称兄道弟,犯不上吧?”
陈跃武默然一会儿才苦笑道:“我这个陈,可比不上人家这个陈。大人可还记得,昨日我和大人说道一半,被打断了的话?”
“一个是不要再招惹猪婆龙,还有一个没说完。”
“还有一个便是,千万不要得罪舟山的陈家和柯家。”
李阎笑着低头按了按手指:“老爷子对我还是不太了解。在胶州我连龙虎山都惹得,我还怕他一个舟山港的土豪劣绅?”
“陈柯两家并非一般的土豪,在浙江,连天师道都怕他三分,我只说一件事,大人便可晓得了……”
陈跃武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猪婆龙为祸浙江已久,而陈柯两家,有一桩菜肴三餐不离,那便是猪婆龙肉。”
李阎眨了眨眼:“也许世人无知,猪婆龙肉大补也说不定啊。”
陈跃武急忙摇头:“陈柯本地势力庞大,盘根错节,官场上不知道有多少官吏,受陈柯两氏的差遣,绿林上有不知道有多少好汉,是陈柯两家的走狗。而且这两家人身怀异术,天师道和朝廷,都指望陈柯两家出力,缓解猪婆龙之之祸。浙江人有民谚:陈不惹,柯不斗。足见两家厉害。”
李阎没有旁的话,只是笑:“要我说啊,没准这猪婆龙的祸患,就是陈柯两家人幕后指使,窃国器,邀权贵罢了。”
“镇抚大人慎言。”
“哈哈,我省得,只要他不来惹我,我绝不会生他的事端。”
李阎冲陈跃武保证:“时候也不早了,老爷子,我先去睡了。”
“镇抚大人。”
李阎转身:“又有何事?”
陈跃武面色严肃:“我了解天放先生,明日酒宴的阵仗不会小,大人有个心理准备。”
“我省得。”
说罢,李阎转身进了船厢。只留下陈跃武一个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舟山前瞻东海,后仰苏杭,地处江浙两省当中,总络南北海道,是个繁华的大港。
又兼着今天己亥年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萨的圣诞,市面上更是商贾云集。灶火杂戏琳琅满目,人山人海挨挤不开。
这般繁华的日子,人们交相谈论地,却是舟山的顶尖的大士绅陈天放,今天包了整个天妃馆,要请人吃酒宴。还专门从扬州请了戏班子,和评话弹词大家莫后光来,给几位客人助兴。陪坐的是当地知县郑渊宁,龙虎都监贾金灯,普道居士墨成桂等一干当地的官绅豪富名流清客,动静不可谓不大。
午时半晌,天妃馆的门口已经落满了轿子。平日里那些难得一见的达官贵人,明晃晃的花翎袍带,不经意的谈笑雅致,透着逼人的富贵风流。
天妃馆里,宴席孔雀开屏摆开,正中一桌,下排首坐的是陈天放的大公子陈寒,上排首坐着几人,是这次陈家摆出隆重排场,要宴请的贵客了。
这几位贵客,首座是新放浙江的漕运衙门总督,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副都御史朱昌运。次座是陈天放老爷子的世交好友,守备苏州的南营戎政,临安侯李复开,除此之外,还有三座上的一人。
只是这人的身份,让在座的士绅多多少少有些犯嘀咕。
北直隶大宁卫左司镇抚,奉辽东总兵之命护送龙虎旗牌入赣的飞骑尉李阎,昨天晚上才到浙江。
前面这两位贵客,一个是正八经的一部堂官,又兼着漕运这样的差事,当今内阁首辅沈一贯的门声,真正的未来阁老。
第二位,世袭的侯爷,苏州城无人不知的小衙内,和天放先生是忘年交,只是听说最近和陈家二爷有些小小的冲突……
至于这位左司镇抚……
区区五品的武官,名不见经传。龙虎旗牌倒是如雷贯耳,但人终究是个粗俗的武夫罢了,怎么受得起这番厚待?
有人面露沉吟,毛躁些的,甚至有轻蔑之色,只是当着诸多名流的面子,当着漕运总督的面子,当着临安候的面子,没人会去搅这个不是。
“朱大人,李镇抚,二位远道而来,若是招待不周,您可千万不要见怪。复开叔叔是我家熟客,侄子我便近而不恭了,只谈酒菜便是。”
说话这人生得面目清秀,颇为儒雅,又叫人觉得亲近。
这便是陈家大公子陈寒,浙江的当地强龙。
第七十章 惊变
那位漕运总督朱昌运听了,只是笑了笑:“久闻天放先生大名,高贤有约,岂敢辜负,只是午时都过了,怎么还不见人呐。www.uu234.net”
陈寒躬了躬身:“今天是地藏王菩萨的圣诞,家父礼敬三宝,大清早便去了普度寺听经,加上年老体弱,轿子不能快。这才派我来招待几位大人,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一旁的临安候开了腔:“哪里的话,我们不是穷挑理的性子。倒是只见陈大,不见陈二,我还有些想他哩。”
“复开叔叔是国戚贵胄,我霖弟还要叫您一声叔叔,您又何必总和小辈的过不去呢。”陈寒说着,胳膊往外一支:“等老二来了,我一定叫他给叔叔赔罪。”
这位临安候李复开,看上去比李阎也大不了多少,看面相便是个火爆脾气,此刻听了脸色稍缓了些:“叔叔就免了罢,我听着肉麻。你又这个年纪,干脆叫我一声临安候便好了。”
陈寒笑道:“小侯爷。”
这几位谈笑自如,一边的李阎权当不觉,眼神定定瞅着桌上新上的一道赤点石斑鱼,泥塑木雕一般。
“啊,李镇抚,你瞧瞧你瞧瞧。小人一时疏忽,冷落您了,等一会开了酒宴,我一定自罚三杯,给李镇抚赔罪。”
这几位话头正热,陈寒却主动转到了李阎身上。
李阎这才眼神一动,他看向陈寒:“不疏忽,不冷落,不必赔罪。”
李阎这话回得冷,陈寒的话头落在地上,也不尴尬:“镇抚大人不亏是军镇中人,言谈一丝不苟,难怪当今圣上和李总兵,把龙虎旗牌这样事关社稷的国器交给你押送啊。”
李阎打了个哈哈:“陈公子过誉了。”
话到这儿,有没了下文。
陈寒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嘴,干笑一声又与朱总督和李侯爷畅谈起来。
酒桌上其他人睡着陈寒的话头,不时应和两声,多是逢迎这两位漕运总督和侯爷的话,只是说得雅致含蓄,想夸朱昌运,先把当今首辅,这位朱大人的恩师沈一贯的斐然政绩褒扬一番,逢迎李侯爷,便把他南营操练的壮观场景大书特书,情动之时,远地比一比细柳营,近地赛一赛戚家军,说得李复开眉飞色舞。其中察言观色,对人下菜碟的话术火候,可谓炉火纯青。酒桌上唯独李阎一人神游天外,不知做何感想。
天放先生请客,这多半会却不见人影,只一个大儿子陈寒,俨然把几桌酒席的贵人都照顾得体贴周到。
主客尽欢,气氛浓烈之际,陈寒几次偷眼打量李阎,只顺着他的眼光见到一碟子石斑鱼,再无其他。这让陈寒心里有些捉摸不定。
这次舟山本地的豪绅请客,请他李镇抚来,不是甚稀奇的事。可把他和堂堂的一品大员,世袭的贵胄侯爵摆到一起,便有些架在炉子上烤他的意思在里头。
除去龙虎旗牌在身的王命,李阎只是五品,又是武官。你看这满堂的宾客,连港口旁边驻扎,正三品的严参将也没有上桌的资格,遑论他了。
陈寒的本意,是替自己父亲断一断这位李镇抚的成色,是真如传闻中星君下凡,锐不可当?还是个银样蜡枪头。
摆出这副架势,就是要这姓李的如坐针毡,诚惶诚恐,丢些丑才是最好,之后自己,或是天放先生出面缓和一下,收服了他。
别的不说,便是李阎的靠山李如梅,见到临安候,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侯爷,他李阎见到临安候,按军职是要行跪拜的大礼的。
果不其然,没一会,旁人没有向李阎搭话,这位在苏州城里作威作福惯了的临安候却主动找上了李阎。
“诶,听说李镇抚是去过朝鲜的?是个知兵之人?”
可李阎却不答话。
“李镇抚?”
李阎这次如梦方醒:“啊,您恕我耳背。”
“……”小侯爷刚要张嘴,李阎却抢话了:“还不开宴么?”
他和临安候的对话本就吸引目光,这话一出,更是夺人耳目,有几个人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等家父来了,便开宴。”
陈寒低了一下头,随即正色道。
“哦。”
李阎答应一声,又不说话了。
整个天妃馆一下子陷入一种极为古怪的寂静当中,连临安候也忘了一开始要和李阎说的话,有些不适应这位李镇抚。陈跃武坐上酒宴,就一直是个闷声葫芦,此刻他的眼睛飞快瞥过李阎的脸,然后继续默不作声。
良久,朱总督才沉吟道:“天放先生是江浙一代的名士,又是长辈,等些也就等些,李镇抚适才,有些无礼了。”
李阎这才没装哑巴,抱拳道:“是我冒失,朱大人和陈公子,原谅则个。”
陈寒皱了皱眉头,他这才发觉这姓李的是故意的,没有设想中的进退失度,但也绝称不上得体,只是冷淡,这样态度为所未闻,可的确试探不出什么。
莫非真像自己父亲猜测的,这位李镇抚不走驿站偏走水路,意在我陈柯二家么?
正在此时,门口有天妃馆的伙计的唱名:“天放先生到了!”
这一嗓子下来,酒席上呼啦站起来一大片,就连漕运总督朱昌运,临安候李复开两人,也先后站了起来,李阎环顾一圈,也慢悠悠起身。
“这位陈天放好大的威风啊。”
李阎如是想。
“叔叔你说,凭什么李将军便能吃香喝辣,咱就得窝在船上吃粥就菜啊。”
这般说话的,当然是才可以踉跄下地的曹永昌。
“想吃啥我给你做,你还怕我做的没有馆子好吃?”
查小刀躺在吊网上。正看彩画戏本解闷。
“菜做的再好吃,和有人请客也不是一个滋味啊。”
曹永昌一拍桌子:“叔叔,我听说今天是地藏王菩萨的圣诞,街上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查小刀噗嗤一笑:“说白了,你是玩性起了,想去就去呗,你也能下地,无非走路跛些。”
曹永昌笑嘻嘻地走过来:“叔叔,一个是我现在兜里没钱,另一个,我就这模样去,你也不能放心不是?陪我一块去呗。”
“我挺放心的,你能丢哪儿去?拍花子也不拍你这样的。”
李阎早就派了两只苏都鸟贴身跟着曹永昌,这事他告诉过查小刀。
不过说笑归说笑,查小刀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曹永昌一撺掇。
查小刀也动了心思,两人说定,知会船上伙计一声,就要下船,可巧正碰上操练回来,一身褐色短打,鲨鱼皮头巾的陈娇。
“查属官。”
陈娇问了声好,见到曹永昌,不自居往后扬了扬脖子。
曹永昌揉了揉自己后腰,冲陈娇呲牙一乐,拉着查小刀快走。
他叫这个小婆娘两顿胖揍,以曹永昌的自尊心,哪还有脸见他呦。
“哎,那天我也不知道你是来给我送饭的,冒失才打了你,对不起啊。”
“不碍事,不碍事。是我冒失才对,查叔,咱们快走。”
等曹永昌拉着查小刀走远了,陈娇才一瞥嘴:“做贼才心虚。”
一旁,陈娇的弟弟陈乐揣着袖子,笑嘻嘻地道:“我看呐,他不是做贼,是心里有鬼。”
陈娇仰头问:“什么鬼啊?”
陈乐一仰脖子:“这不明摆着,这小子看上你了呗。所以见着你害臊。”
陈娇没反应过来:“什么看上……”她话说一半,脸腾地红了,紧跟着举止失措起来:“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一边呸一边跺脚。
“我回房去了!”
陈娇拔腿就走,心里又羞又气:“天下的好男儿就应该像我爹爹,我哥哥那样的人,他这般油嘴滑舌的小泼皮,我才瞧不上他。”
她打定这般主意,可从小到大,陈娇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的事,回房之后脑子翻来覆去也忘不掉,折腾得晚饭也没吃。
码头不远,一条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前头,赶上节日,鼓乐喧天,笙歌载舞。斗龙耍狮子的,喷火球扔坛子的,变脸的卖艺的,水上游灯,地上舞龙,最热闹是戏台唱戏:吕纯阳飞剑斩黄龙,赵元坛单鞭降黑虎,钟馗嫁妹,七擒孟获。城中幡旗乱舞,一派热闹。
“这舟山好玩的不少,可惜看热闹的倒不多啊。”
曹永昌抱着肩膀。
“这人可不算少了。”
查小刀拿碎银子买了两块竹筒豆沙糯米,和查小刀人手一个走着。
“不对不对,我可是行家里手,买卖人要发财,一靠孩子的吃食玩意,二是女人家的胭脂水粉,可你满大街瞧瞧,鲜见得着妇人和孩子,这得愁坏了这些卖玩意的买卖家。”
“你倒仔细。”
曹永昌三口两口,手里的豆沙糯米:“叔叔,这个没分量,要不咱找家馆子,吃点热汤面也好啊。”
“行,听你的。”
两人说着拐过街角,按着张挂的饭旗进了一家巷子,这里立着一户门脸,招牌上是家馆子没错,只是曹查两人刚要推门,门打开迎头出来一个穿青戴皂的差人,一脸的刁横。
“衙门办差,到别处去。”
查小刀耸了耸肩,刚要走,耳朵却是一动,他立马住了脚步,回头问:“兄弟,官府办差也没有关门的道理啊,这是饭馆,饭馆老板人呢。”
这差人上下打量着查小刀,噗嗤一乐:“听口音,外乡人吧?”
查小刀不回答,只是盯着差人。
没来由地,差人脖子一凉,他瞥了一眼查小刀腰间别的刀把。
“晦气!”
这官差骂了一句转身进门,只听见门里他发话:“郝掌柜,有人找。二公子中午要赴宴,我们也快完事了,别找麻烦。”
查小刀眼神微动,大堂里至少有十几个呼吸的声音,没一会儿,一个带着头冠,穿蓝色长袍,面相老实,脸上还带着个巴掌印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客官,我们上门了,不做买卖了。”
“我有钱,我今天就要吃你家的菜。”
曹永昌什么也没听见,所以有些惊讶地看了查小刀一眼,只看到自家叔叔面沉似水。
这年轻人丧气着脸:“你这人怎么油盐不……哎呦!”
他的身子被人拽到里头去,再出来地,却是足有个两米高,脸上有刀疤的壮汉。
“外乡佬,我数到三,你再不滚……”
查小刀一把攥住这壮汉的手,嘎嘣一声从根上掰断了他三根手指,连手指沾的一点油皮也被扯断,露出骨茬和肉芽来,这壮汉鼻孔扩张,刚要张嘴,查小刀已经把三根手指头硬生生塞进他的嘴里,把着他的脑袋走进了门。
曹永昌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跟了进来,两人才进门,屋里头是两个公差,还有十来个穿着灯笼裤和褡裢,满脸横肉的壮汉,楼上传来隐隐的女人挣扎哭喊的声音,凄厉如杜鹃,那名郝掌柜畏缩在墙角,抱着头不说话。
曹永昌向来伶俐,脑子嗡地一声。
呜呜呜~
那名壮汉满地打滚,疼得涕泪横流。
两名公差一愣,急忙往后缩,这十来个凶横大汉可不答应,他们带着短刀匕首,几乎一拥而上,曹永昌就感觉面皮一烫,下意识闭眼。
查小刀双眼鼓着,脸上青筋迸现,不躲不避,魔怔了似的。
眼看匕首到了胸前,他才一甩胳膊,那人的头像个烂西瓜似的炸开。血洒出去多老远。
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吓软了不少人的腿,两名公差更是屁滚尿流,按着衙帽就要外跑。
拳头沾了血,查小刀才如梦方醒,他怔怔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怕个屁!”
一名恶汉居然从怀里抽出一张金色的符纸来,拿手一抖,符纸化作金光钻进这人身体里,有几名凶恶汉子有学有样,查小刀也不管,抹了抹手上的血,要往楼上走。
这几名恶汉身上的肌肉膨胀起来,悍不畏死地冲向查小刀,只被他三拳两巴掌打飞出去,飞出去的这些人最轻的也是筋断骨折,那符咒发起来的肌肉像是汽球一样萎缩下去,站都站不起来了。
即便如此,人依旧不依不饶,嘴里喝骂:“你个外乡佬不长眼!你等死吧你!他妈的!这娘们的窝囊废丈夫都没吱声,你他妈算哪门子大瓣蒜!”
查小刀冷不丁回头,那人吓得要钻桌子,就见查小刀两步到了墙角,伸手抓起那名郝掌柜的衣领子。抬起巴掌带着**的风声呼了下去,这姓郝的掌柜满口的牙齿连同小半张肉皮硬生生叫查小刀扇出去,脸骨都碎了一截。
曹永昌一激灵,他本来以为自己叔叔对他会留手,可看这架势是往死里打的,果不其然,查小刀一巴掌扇完居然又抬起了手。
“叔叔,先救人。”
曹永昌急道。
查小刀攥了攥拳头。虎口的鲜血连成串滴落,他丢下昏死过去的郝掌柜,两蹿上了楼梯,踹开了客房的门,只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神色阴狠的青年正在穿靴子,见查小刀进来,立马去抓桌上的宝剑。
查小刀看也不看它,牙床上是个一丝不挂的妇人,手脚都被绑着,身上是凌乱的红痕。
宝剑挥砍过来,被查小刀单手攥住,他一发力,铁剑折成两半。
那人一惊,居然还有反抗的意思,他飞起右脚来直奔查小刀,居然也又准又狠,正踢在查小刀的右手上。查小刀被大力逼得退了一步。这人一拳头朝查小刀心口过来,被查躲过,急忙朝查腋下钻去,却正被查膝盖踢中正脸,眼前血黑一片,就感觉身子被撞了起来。
查小刀一手提他后脑,一手捏他膝盖,往半空一翻个,膝盖骨往前一横,这人扔下来,腰眼正撞在查小刀膝盖骨上,咔嚓一声响,上下两截身子歪成一个尖,哼都没哼一声,便死掉了。
查小刀拿断剑割开这受辱妇人身上的绳子,扯了床幔给她围上。再把尸首抓起,瞧见他怀里掉出一个带陈字的令牌,撇了撇嘴,拖着尸体出门,从二楼扔了下去,几名恶汉瞧见自家主子的身体,怪叫一声,大堂里但凡能动的,除了曹永昌,一下子跑了个干净。
“叔叔,咱后面怎么办。”
查小刀有些愣神。
“叔叔!”
“知道了!把那个王八蛋弄醒喽!”
查小刀回了一句,转身回房,那女人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查小刀揉了揉脸,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甚至毫不避讳,拿出一只金属打火机给自己点上烟,吞了一口才问:“那人是不是侮辱你?”
女人体如筛糠,拼命点头。
“没事了,我现在去后厨做碗汤面给你,你定了神,等官府的人来吧。”
查小刀说话间,烟已经抽完,他转身离开,屋里全是烟雾,把空中的血腥味冲淡了些。
陈不惹,柯不斗?一沾查李烂骨头。
《猪婆龙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