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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上小君     横刀txt下载     横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七章、一

    联星村内灯火通明,欢声震天,直传出了小半里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刚到村外的沈羽心生不妙,这就是来之前公输平说的联星村形势十万火急?但公输平还在天剑门中,也没法去质问他。

    他身边,一个负剑的青年道:“你难得找我帮忙,碰到了什么棘手事,现在可能说了?”秦游是沈羽的至交好友,在天剑门第六十三代弟子中也是佼佼者,被沈羽临行前拉出来做帮手。

    “此事说来话长,七日前我与黎伦送信回来,路上……”沈羽将他与黎伦如何见到赤豹,又如何白白废掉两章张替身符徐徐道来。

    秦游道:“若又撞上那赤豹的主人,你待如何?”

    沈羽道:“你帮我缠住赤豹,我去对付那人。”

    秦游刚点头应了声好,二人身边一直没出声的黎伦说话了:“沈师兄,既然已生误会,若与那人动手,只怕误会便结得更深……”

    沈羽似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淡淡道:“你便在一旁掠阵。”

    ……………………

    赤豹老道好说歹说,谢绝众村民让他与李长安在村内留宿的热情,又终于让众村民在村口止步,这才离开联星村。

    只不过他心里有些惦念着赵寡妇,走着走着,一步三回头。

    李长安好笑:“怎么,她比母豹子好看?”

    赤豹气急败坏:“你懂个屁,人身天生九窍与三百六十五周天要穴,占尽自然造化,当然好看,要不然怎么妖都要化形?”

    它说着咂了咂嘴:“那小妞不错,可惜元阴已失,不能与我双修了,不过抓来陪睡也好……”

    李长安淡淡道:“你若敢用强,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饶你。”

    赤豹大怒:“你把道爷我当什么豹了!”

    说着,一人一妖走离了联星村半里地,李长安忽的停住脚步。

    对面树下,三道黑影静悄悄站着。

    赤豹鼻子动了动,对李长安低声道:“是天剑门那两人,又多了一个。”

    李长安闻言,不动声色道:“几位这是做什么?”

    沈羽从阴影中走出,月光映照出他的微笑:“二位从何处来?”

    “这与你没干系。”李长安不经意用大拇指摩挲刀柄。

    “道爷刚从联星村捉妖回来,你当我会告诉你?”赤豹悄悄看了李长安一眼,心中得意,李长安既然不想说,他偏要说。

    沈羽仍旧微笑道:“原来如此,但阁下可否知道,联星村一直是天剑门管辖,每年春秋两季都会按时上贡,若这妖真是联星村中出来的,倒真与我天剑门脱不了干系。”

    李长安呵呵一笑:“除去此妖举手之劳,天剑门不必上门来感激,叫我如何受当得起。时候不早,我就先失陪了。”他给赤豹使了个眼色,“走吧。”

    赤豹会意,低吼一声,化作人形,身上衣物被瞬息撑破,李长安就在此时翻身坐了上去。

    沈羽见状也不和李长安虚与委蛇,手一拍背后,长剑出鞘,声如凤鸣。

    “阁下别急着走,那妖眼下是死是活,先交予天剑门查看一眼再说,届时看完自然会原封不动还给阁下。”

    他说着,飞剑却不留情,寒光森然,向李长安射去。

    树下的秦游也在这时动了,剑光矫若游龙,绕向赤豹的脚跟。

    黎伦没动手,在一旁掠阵。

    赤豹已调转身形狂奔起来,李长安一拍腿间,旋身倒坐,恰躲过了沈羽的飞剑,他又一俯身,八荒刀“锵”的一声把秦游的飞剑砍偏,没忘甩手如鞭在赤豹臀上“啪”的抽了一下:“跑快些!”

    赤豹心中大骂不止,但也知道不是多说的时候,一跃而起,就扑到了两丈高的树桠上,又一跃,划破长空,倏尔远遁。

    “追!”沈羽清叱一声,长剑出现在他足底,向赤豹遁去的方向追出。

    月色下,李长安乘着赤豹飞遁,身后三道身影紧跟不舍。

    追逃间,林中蛇虫猛兽都被惊动,一条大蟒从树洞中探出头,便被一道刀光切断脑袋,落地身还兀自咬动着。

    李长安倒骑赤豹,眼中见到沈羽三人御剑很快便追了上来,低声骂道:“惫懒货,村中没见你少吃,这时候怎就跑这么慢。”

    “跑短路如何与剑遁相比!”赤豹叫屈不已:“这不是还背着个你吗!”

    李长安不管不顾:“左右没逃掉的话,便将你禁足葬剑谷半年。”说着便向赤豹嘴里扔了两粒蛟血丹:“吞了。”

    赤豹心中气急,也不敢说话泄了劲,铆足了劲狂奔不止。

    但李长安在它背上,还是被沈羽当先临近,二人目光相对,沈羽眼神冰冷,足踏飞剑,手掐剑诀,对李长安一指。

    一道寒光森然的剑气飞向李长安眉心。

    “此人剑道修为到了剑与气合之境。”李长安眉心刺痛,他自月前进入刀与气合之境,能将刀气打出体外三丈,但沈羽隔着他还有十丈左右便打出剑气,只怕实力还略胜于他。

    他用胸腔“哼”了一声,雷音滚滚,将血气催发而出,剑气临近时,瞬息消融了大半,余下的一丝仍然锋利无匹。李长安挥刀如电,将之斩灭。

    “有些手段!”沈羽朗声大喝,足下剑光乍然明亮,又将距离拉近。

    “看这样我不出手也无妨了。”秦游御剑与他并肩。

    沈羽道:“先将此人留下,以防万一。”

    “想偷懒都不行啊,也好!”秦游长啸一声,张口一吐,一道银色匹练暴射而出,与沈羽打出的剑气左右夹击李长安。

    李长安目光一凝,剑气已到达身前两尺,他只挡得了其中一道,当即一刀斩灭了秦游的剑气,身上玄黄龙气一闪而逝,生生接下沈羽剑气。

    沈羽并没瞧出异样,只是见到李长安以肉身硬接剑气而毫发无伤,心中一惊,这人是什么来头?

    他收了剑,高声道:“阁下别误会了,我没有与你为敌的意思,难道阁下心里真有猫腻,连将那妖兽尸体让我一观都不行?”

    “好啊,你先停下再说。”李长安油盐不进。

    沈羽面色一沉,心中暗骂一声不识抬举,加紧追了上去,与秦游一左一右,追逃间围杀李长安。

    李长安左支右绌,勉力抵挡,不免遗漏了两道剑气,结果身下的赤豹就被划开两道血口子,疼得它怒吼一声:“日后道爷定要吃了这两个蠢货!”

    “你可知附近有什么人多的地方?”李长安格开一道剑气,问赤豹。

    “二十里外有个镇子。”赤豹明白了李长安的意思,改变了方向。

    这时候,沈羽与秦游全力剑遁已有些难以后继,便略微放缓速度,让赤豹拉远了十几丈距离,但旋即二人调息后,又将距离拉近。

    二人接近后,李长安便勉力支撑,好歹没让他们再伤到自己和赤豹。

    如此追逃,一刻钟后,晨光熹微之时,李长安在山腰上远远看见山麓下的一座镇子,若除去四面防御妖兽的高墙,所谓的镇子也就是两排高低错落的屋子,从山脚延伸出去,夹出一条两三里长的街。

    此时沈羽与秦游已被甩开一里,李长安便驭使赤豹向镇子奔去。

    前头哨塔里放哨的昏昏欲睡,只觉一阵风刮过,一睁眼,好像见到一道赤影掠过,迷迷糊糊只道是眼花了。他在这放哨其实是走后门捞到的闲差,天剑门时常会肃清莽苍山,哪会有什么厉害妖怪。

    李长安入镇,天色尚早,街上没几个行人,一眼扫过,就一间酒楼开着,门楣挂匾写着“玉壶春”。赤豹变化成连三的模样,在旁边院子里扯了一件布衣套上,李长安脸上骨骼与肌肉蠕动着,脱去大氅,也换了副模样。二人气定神闲走入酒楼。

    赤豹小声道:“这样真能瞒过他们?”

    “八成不行。”李长安扫了一圈周围,对小二喊了声:“温三两黄酒,酱牛肉两斤。”便在桌边坐下。

    “那你还……”赤豹急的恨不得原地打转。

    李长安勾了勾嘴角:“我只是想天剑门若要几分脸面的话,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行盗匪之事。当然,若能瞒过去就跟更好。”

    忽的他余光见到有人在看自己,便转头望去,只见是酒楼掌柜,眼神着实有些怪异,好像在打量着他。紧接着,酒楼掌柜对他笑了笑,仰头对着角落里那张桌子扯开嗓子喊:“老醉猴,你徒弟都来了,可还有脸赖账!”

    酒楼角落的人一身脏兮兮的白衣,一手捏一撮花生米往嘴里送,一手提着个酒壶颈。

    李长安怔了:“师尊?”

    齐皓月嚼着熟花生,对李长安招了招手,醉醺醺道:“怎的……不在池边洗剑?”

    李长安走过去,给他把险些要落地的碗盏推回桌面,坐下在他对面,看了眼门外天剑门人还没找到这:“被追杀至此。”

    “追杀……”齐皓月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年轻……真好啊。追杀谁?”

    李长安道:“是别人追杀我。”

    “胡闹!”齐皓月忽的把酒壶重重往桌上一顿,指着李长安鼻子,吹胡子瞪眼,“被追了……呃……怎么不打回去?”

    李长安无奈:“打不过啊。”

    齐皓月皱起眉头:“这倒是个麻烦事……”他抓了抓头:“进来藏锋教你学了什么?”

    李长安道:“《抱山功》,还未入门。”

    “这……不行。”齐皓月叹了一声。

    李长安道:“此前还教了永字八法。”

    齐皓月迷迷瞪瞪的双眼一亮,大喜道:“有了!就这!”

    一道极有穿透力都声音在玉壶春外的街上响起:“阁下就别躲了,我天剑门保证,只需借那妖兽一观。阁下若非要动手,现在出来,我也可以给你单独与我交手的机会。”,

    酒楼内,李长安疑惑道:“这是练法而非战法……”

    齐皓月不耐道:“废话那么多作甚!出门迎敌!”

    李长安身下长凳一阵,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弹起,撞破纸窗。他一旋身,稳稳落在地上,初春清晨的地面有些微湿,泛着水光,他对面二十丈外,就站着天剑门那三人。

    沈羽对他一拱手,微笑道:“看来阁下终于想通了,是要将……”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李长安身形暴射而出,右手执刀,刀尖缩到左臂后,力从足底升起,被腰胯一拧,灌至手臂,再到手腕,一刀横劈,幽黑刀面映着初日,化作一线寒光,将清晨劈开。

    酒楼内,齐皓月手指叩着桌面,用呓语般的声音自顾自吐出一个字:

    “一。”

第二百三十八章、池底

    李长安出手,沈羽不惊反喜,朗声道:“这位朋友既然先出手,那我也只能奉陪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着足尖掠地后退,一拍剑匣,剑光激射,倏忽绕到李长安背后。

    这回齐皓月没出声,李长安也知道该怎么做,拔足前冲,欺近沈羽,刺他咽喉,身子一偏,用肩膀去接那飞剑,一上手就是要分生死的打法。

    沈羽没想李长安如此狠辣,一仰头躲开,左手搭上李长安右腕,一拉一扯,把他刀势带偏了,右手一招,长剑飞回,左脚就在此时毫无征兆地抬了起来,蹬向李长安膝盖,是天剑门钟山剑法中的鹊踏枝。

    一般人攻击前多少有些征兆,譬如要打人右脸,目光就会不自觉向人右脸看,发力的时候,身子也会不由自主倾斜,但沈羽这招练得炉火纯青,上身几乎没动静,那只左脚就抬起了,突兀又自然,叫人完全没法防备,他这一脚若蹬实连拇指粗的铁条都能蹬断。

    李长安反应也快,余光到了这一脚,便屈膝上顶。

    电光火石间,沈羽心中冷笑,他发力早,怎么也不会吃亏。

    “咔吧!”

    一声闷响,沈羽倒飞出一丈,长剑拄地撑起身子,面色煞白,左脚颤抖不已,眼看是撞脱了骨节。没等他惊讶李长安的力气,李长安的刀刃如影随形劈了过来,直取他眉心要害!

    沈羽额投冒出冷汗,清叱一声,长剑脱手飞出挡刀,心中懊悔,早知李长安力气如此惊人,远远用飞剑杀他就是。

    嘣的一声,沈羽的飞剑格住李长安刀刃,李长安向下一压,剑身崩出一个绿豆大小的缺口,沈羽大惊失色,一股病态的潮红泛上脸庞,沉喝一声:“助我!”

    秦游早蠢蠢欲动,飞剑狂飙如电,剑穗笔直如墨线,激射向李长安腰眼。沈羽见机单手拍地,身子向后飘出两丈,也驭使飞剑杀向李长安下盘。

    两面受敌,李长安耳中听见齐皓月说:“彳、。”

    他转身一刀点向秦游剑尖,秦游一变招,他斜一刀挡开,又一刀下劈。

    三刀完全预料中了秦游飞剑的轨迹,甚至好像秦游的飞剑主动撞上了他的刀刃一般。

    “铛”的一声巨响,秦游飞剑被砍飞四五丈远,灵光黯淡。

    三刀只用去一瞬,李长安头也不回,反手两刀劈出,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把沈羽飞剑也挡开。

    这时候又听见齐皓月说了一个“回”字,李长安身子一转,刀刃顺势劈出一个大圆,将秦游刺来的飞剑再度隔开,与此同时欺近沈羽身边,刀刃回缩蓄势劈出一个小圆,把他迫得连连后退。

    两把飞剑夹击之下,他每每挡得险象环生,但刀势滴水不漏,还占了一丝上风。

    但沈羽终于压下惊讶,稳住阵脚,与秦游配合起来,剑气纵横间,二人默契妙到毫巅。

    齐皓月传来的字眼也越来越复杂:“八、杀、百、云、般、流……”

    李长安渐渐感到十分吃力,但秦游与沈羽亦是面色发白。

    黎伦在二十多丈外按剑不动提防着赤豹偷袭,眼中掩饰不住惊讶,秦游与沈羽三套剑法夹杂着使用,李长安一招一式,却把他们的招数尽数化解,看这样子,李长安比他这个天剑门弟子对于天剑门的剑招套路还要熟稔。

    忽的他一惊,只见沈羽躲李长安的刀时左脚一个趔趄,又被李长安欺近身边,飞剑施展不开了。

    然而李长安刀法在这时突然变得怪异起来,东一刀西一刀,就像在劈空气。

    沈羽趁机拉开距离,对秦游高呼一声:“走!”遂身形暴退,召回飞剑,远远遁走。

    李长安没追,耳边齐皓月恰好将那一句话念完:“会须一饮三百杯……”

    刚才齐皓月念到会字时,李长安虽觉得怪异,但也只道这是应敌招数,依样画葫芦使了出来,结果就让沈羽找到机会脱身。

    玉壶春酒楼里,赤豹小声嘀咕:“感情这是自己在跟自己行酒令呢……”

    齐皓月斜睨它一眼:“你来陪我?”

    “不敢不敢。”赤豹忙干笑着摇头。

    李长安从门口走入酒楼,被圆头肥脑的掌柜迎了上来,拦住去路,指着被撞破的门窗对李长安呵呵笑道:“小本生意大气不起来,麻烦把这账算了吧。”

    李长安问:“多少?”

    “统共二百两……”掌柜呵呵笑道:“那三两黄酒与两斤酱牛肉就免了。”

    李长安看了一眼破窗,断口疏松,也就是寻常杉木的,他皱了皱眉。

    掌柜的又笑道:“别误会了,还有尊师的酒钱。”他看了一眼齐皓月,“他赊了许多回账,我不催,也拉不下脸上悬剑宗取,他也就这么赖着了……”

    话没说完,李长安的银票就递到了他手上,他笑得眯起眼睛。

    那边齐皓月打了个酒嗝,喊道:“不就是几个银钱,你还在乎那些东西?”

    “不是钱,是规矩”掌柜笑眯眯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啊。”

    “去去去……”齐皓月冲他扬手,对李长安道:“长安儿,坐过来。”

    李长安点头刚走过去,齐皓月瞄了一眼赤豹怀里的布包,问道:“就因为这,跟天剑门闹起来了?”

    李长安道:“是他们抢我。”

    齐皓月摆摆手:“不管谁抢谁,终究只有胜败两种结果,既然闹起来了其他我不管,总之得胜了才行。”

    李长安道:“我没想过败。”

    “这说的好!”齐皓月大笑一声,又打量着李长安,“但你若要说不败还为时尚早,既然有机缘,得了地握,便补全五行,也是时候炼化本命了。兀那豹子,拿来吧。”他指了指赤豹怀里的布包。

    赤豹乖巧乘上,齐皓月就在桌上把布包掀开,露出那只白皙的手,若有路过的看见,指不定以为这家酒楼还兼卖人肉包子的。

    李长安问道:“神洲述异志上所说是真的?”

    地握血口张着,利齿森然,齐皓月笑了笑:“的确不假,至于要如何吃么,囫囵吞下即可。”他对柜台那边喊了声:“一坛三尺冰!先赊着!”

    那掌柜低头写着账本,闻言头都不抬,李长安道:“下回我来给。”

    “就看你在徒弟面子上。”掌柜眼皮一翻,从柜台底下托起一坛酒抛来,齐皓月伸手一接,叹道:“师父的面子还比不过徒弟。”

    说着他把酒坛放在桌上一把揭开,将地握扔了进去,而后脏兮兮的袖子一拂,坛里冒起幽幽蓝焰,起先地握长了些,还放不进去,但随着蓝焰燃烧,它便如冰遇火般整个融化在酒液中。

    齐皓月把酒坛子往李长安面前一推:“什么时候喝完它,随你高兴。且回宗去,待五行俱全后,便到夜郎谷找我。”他看了一眼李长安的刀:“祭炼本命有了些基础,但还没入门。”

    李长安道:“我以每七日都以舌尖血祭炼,难道法子不对?”

    “法有千万种,无对错之分,但万法殊途却同出一源,你还没找到关窍。”齐皓月顿了顿,“此时多说无益,我有二字你且听好。”

    “哪二字?”

    “自然。”

    李长安带着酒坛子回到悬剑宗后,将地握化入的酒液分三个葫芦灌好,昨夜追逃夙夜未眠,便喝了一葫芦,在草庐里睡了过去。

    赤豹守在他身边,看着李长安的脖子,心中大动,若要杀李长安,这就是最好的机会。有个声音在心底说,杀了李长安,它便再无拘束。

    赤豹暗自呸了一声,自己要真敢动手,李长安那师父可不是吃素的。

    李长安一觉醒来,赤豹已出了葬剑谷不知上哪逛去了,他刚下地,便感觉脚下土石多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虽然表面坚硬异常,但若他愿意,便可像凫水一般潜入土石中。

    “《神洲述异志》果然所言不假。”李长安心念一动,整个脚踝便没入土里,但也到此为止了,脚踝以上还不能遁入土中。

    “看来我修行还未到家,酒也还剩两葫芦……”他当即盘坐,刚喝了的一葫芦酒效力尚有剩余,一坐下,还只有些粗浅见解的《抱山功》便自行运转。李长安修行了一个时辰,酒力才散去,而气海的中央已生出一点黄色,是中央土气。

    若这一点土气在气海中生成一片陆地,便是他土行修成之时,届时气海内东南西北中,四方与中央金木水火土五气朝元,便可向蕴灵迈进。

    有地握之助,土行增长极为迅速,李长安化开酒力后,又取了一葫芦酒,到葬剑池边洗剑时,渴了就灌上一嘴。

    一日过去,酒空,人醉,回房大睡。

    次日醒来,又修行,洗剑,喝酒。

    李长安气海内,那一点土元气如息壤般化为陆地,如高台一般,镇压着四方二十八宿星辰。

    醉意朦胧中,李长安喃喃自语:“如此修行倒是便利……可惜地握只见一只……”

    兴许是酒劲过大,他摇摇晃晃的,执剑的手也不太稳,那柄被他洗着的剑好悬没落入葬剑池中。

    李长安放下剑,站起身来,欲要回房。

    但脚下一晃,他整个人向旁边倒去,倒栽葱似的,噗通一声落进葬剑池中。

    人虽醉,胎息还在,他自如屏息,上下四方压下的池水如密密麻麻无数柄剑,让他皮肤刺痛无比。

    他勉力睁开眼,入眼一片血红。

    刺痛感让酒醒了大半,池中剑意他抵挡起来还勉强,而浓郁的妖魔血煞也在冲击心神,他双手一划,向上游去。

    但眼角余光所见,血色浑浊的池底,隐约有无数道人影在动。

第二百三十九章、血影

    李长安欲多看两眼,但池水中剑意如万蚁噬身,若再耽搁片刻恐怕就要葬身此地,便闭眼一气浮上水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初春冰冷的空气灌入口鼻。

    李长安一吸气睁开眼,看清四周时,发现自己正在草庐的木床上躺着,边上小窗“哐哐”的响,料峭春风不住地吹进来。

    他揉了揉眉心,头还隐隐作痛,酒劲尚未消去。

    “怪事……”李长安心道自己洗剑起身失足跌入池中,见到池底有许多道幻影,难道是在做梦?

    他起身推窗一看,正是清晨,葬剑谷外浓雾弥漫,像棉花似的翻腾着,看来已睡过一夜了。他努力回想,也没想到自己是如何回房的,便只得作罢。

    来到草庐门口看葬剑池,泛着血色的池水就像一层面纱,叫人看不清池底下的神秘面容。

    李长安回房拿出最后一葫芦酒,咕咚喝下一半,这酒入口辣,入腹则凉彻心扉,当时齐皓月说这叫三尺冰,名副其实。

    李长安坐地行功,气海中央土气已然成形,只差临门一脚,他便能修全五行。索性把剩下半葫芦酒也一饮而尽,运转《抱山功》。

    所谓“抱”,实则为“保”。道经中又有“山林之中非有道也,而为道者必入山林,诚欲远彼腥膻,而即此清净也”,故而所谓“山”,实则为“清净”。

    “抱山”则是意喻为“保道心清净。”

    心清净,方能承载万物,能承载万物者,便是脚下土地,是土行。

    此为《抱山功》经义,此功法虽无甚惊人之处,但也正合土行真意。

    李长安心中清净,如与身下大地融为一体,气海内中央土气如高台垒砌。

    气海内二十八宿星辰原本与九天星辰相呼应,然而在土行出现后,便被稳稳镇压在气海内,如高高翘起的秤杆被秤砣定住。

    李长安心念一动,四方星辰之中,分别涌出一道虚影,正是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四象到了气海中央,便与土行化作的高台相融。

    轰隆!

    气海内怒涛狂卷,翻江倒海!但高台巍然不动,安稳如山,被怒涛冲刷着,表面愈发光滑无缺。

    土行高台镇压气海中央,四象各据高台一角,勾连四方,五行与气海浑然一体。

    李长安顿觉自身进入玄之又玄的境界,物我两忘。

    气海内波涛愈发汹涌,又是“轰!”的一声,整个气海仿佛炸裂开来,真元如长江大河般鼓荡涌入身体四梢。

    李长安不由自主从入定中站起,浑身蕴涵着沛然巨力不吐不快,他仰天长啸一声,草庐顶上灰尘簌簌而落,壁上剑器震颤清吟,葬剑池池水微澜,葬剑谷中晨雾如被无形之手推开般轰然而散!

    屋外,赤豹被李长安从梦中惊醒,不由唉声叹气,这厮修为有所进境,自己重获自由的机会就更渺茫一分了。

    屋里,李长安闭目良久,他脚下土地虽然坚硬,但只要心念一动,他就可遁入其中,就像入水一般。

    内视只见气海正中央一座九层四灵铜台巍然不动,气海已经平息,而近乎半数真元已散至肉身三百六十五周天要穴之中。

    “五气朝元,真元护体……”李长安睁开眼,自己的真元雄浑凝练远胜他人,如此一来,当真可以不惧弓箭刀枪了,他自语道:“既然五行已全,只需祭炼本命,便可迈入蕴灵境。”

    修行是效法天地,以自身模仿小天地,与大天地沟通。修行人寻本命之物,首先须得与之“有缘”,也就是本命之物要能契合自身小天地;而本命之物又来自于大天地,于是此物便可成为牵引修行人自身小天地与大天地的线。

    李长安将八荒刀横于身前,此刻他五行已全,自身小天地初成,再祭炼本命,事半功倍。

    他将手指至于刃上轻轻一抹,血液渗入幽黑的刀身,他与八荒刀只见若有若无的联系有更加深了一分,但也没质变。

    “师尊说,关键在于‘自然’二字,我果真没找到关窍。”

    屋外忽的传来脚步声,李长安心中一动,从窗外望去,只见上官凉走来,停在门外笑道:“恭喜师兄破境。”

    “进来坐。”李长安到门口迎上官凉,如往日般接过他手中食盒,顿了顿,问道:“能否说说你蕴灵之时是如何祭炼本命的?”

    上官凉瞥了一眼八荒刀,了然道:“原来师兄在祭炼本命,这个说起来人人都不一样,我当时便自顾自练剑……”他提了提腰间剑鞘,像是给李长安介绍一个朋友,“与惊寂同醒同眠,自然而然它便与我互生感应,性命相连了。”

    李长安心中灵光一闪,若有所思,对上官凉施礼道:“多谢了。”

    上官凉侧身让开道:“师兄辈分高于我,这礼我受不起。”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李长安对上官凉笑道:“练剑的人,也学腐儒的迂腐么?”

    上官凉离开后,李长安在屋内与八荒刀对坐。

    他试着将八荒刀看作生灵,甚至脑海中为八荒刀勾勒面貌,他听过八荒刀的声音,但回忆起来却怎么也记不住那声线,他便凭空想象,不知为何,脑中闪逝的却总是几日前日湖边在湖边听到的那个红衣女人的声音。

    他分神想:“那日没看清她的脸,她究竟长的什么模样?”未果,他便提刀出草庐练了一阵刀法。

    此后一连半月,李长安也没找齐皓月请教,八荒刀不离身,与之同起同眠,甚至同饮同食,只不过李长安饮食的是饭菜,八荒刀饮食的是李长安的指尖血

    他将八荒刀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与八荒刀诉说往事,许多时候,不由自主把身边的当成是那夜葬剑池中见到的她。她极无常,喜怒无常,爱恨也无常,有时候她不说话让他感觉是在倾听,有时候又像是冷漠,捉摸不定。

    她时而温柔,但割破他手指的时候,她很锋利,他看着她饮血,却心生满足。

    这日,李长安将八荒刀横置身前,默然无语。

    再这样下去,他不知自己会将八荒刀祭炼为本命,还是会走火入魔。

    “停下来吧。”他叹了一声,将八荒刀放在桌上,走出草庐,这是半月来首度让刀离身。

    他取了一柄剑在池边洗时,蓦地发觉池水中剑意对他来说已近乎不痛不痒。

    “何时变成这样的?”李长安看着池水中指间流泻,这半月来他醉心修行,几乎都没发觉自身潜移默化的变化,他肉身的渐渐适应,再加上五气朝元后真元护体,他已能抵挡池中剑意。

    他放下剑,凝视池面。

    葬剑池很平静,仿佛没有源头的一潭死水,泛着浑浊的血色,但又浑浊得很纯粹,反倒让人觉得它很干净。这是悬剑宗历代门人葬剑之处,染尽妖魔之血。李长安想起他向池中滴血时隐约听到的呼唤,又响起那夜他始终未看清面容的她。

    他拿起剑刃,又割破手掌,一握拳,让血液淌下。

    咕咚、咕咚

    血落入池中,李长安闭上双眼去听,但只听见山中呜呜的风声、虫鸣、鸟叫、树枝轻微的摇晃。

    良久,他掌中伤口结痂,血止住了,也没有发生什么异样。

    水中发出呼唤的存在,好像已经不在了。

    “不妨看看,水底到底有什么……”

    四下无人,李长安略微沉吟后,除去衣物,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哗啦

    水花四溅。

    池水四面压来,李长安耳膜一鼓,胸腔发闷,他闭住口鼻运转胎息,睁开双目。

    眼前一片淡红。

    他向身下看去,池水很深,几不见底,他划着双手向下游。

    下沉之时,身上压力逐渐变大,血中不断渗出细细的气泡,李长安放缓了速度。

    直沉了十来丈,还没见到底,但已能隐约见到一些东西,在浑浊的血色中,影影绰绰。

    李长安再向下沉,才见到池底并没有什么人影。

    池底密密麻麻插着无数柄剑。

    “那日果然是梦。”他心想着,双足轻飘飘落地。

    葬剑池池底出乎意料的大,比池面大了太多,简直像掏空了山腹,他在剑林中穿行,心想,这是师门前辈葬身之地,便对着四方各施了一礼,欲要离去。

    刚动身,眼角余光见到身边一道血影掠过!

    李长安悚然一惊,侧身一避。

    铮!

    如利剑从脸侧穿过,杀意森然!李长安没带兵刃,手脚并用向上游,瞬息间游出两丈,低头看时,那血影没追过来。

    李长安略微停顿,只见那血影是人形,就像一团浓郁些的池水,手执一柄如水如雾般的剑器,在池底一招一式演练着。

    “这是……”李长安停在水中,那血影好像并没感到他的存在,便试着向下游了两丈。

    血影倏然调转剑尖,激刺过来!

    李长安忙向上游,那血影又回到了原处。

    李长安看血影的招式,偶有几招有些熟悉,想到自己在藏经阁中看过的一些剑谱,藏经阁中剑谱多是悬剑宗诸代门人传下。

    相比于藏经阁中剑谱,血影的剑招更多变。

    李长安环视池底密密麻麻的剑器,心中猜测:“这血影,恐怕是诸位前辈残留的剑意所化……”

    “我若战胜了他又如何?”李长安心中一动,不再停留,向上游去。

    回草庐取了八荒刀,李长安又沉入池底,血影已不在原来位置,废了一番功夫李长安才又寻到他。

    李长安一接近,血影便提剑刺过来,李长安有了兵刃,便与他拆招,血影没有剑气,他也不用刀气,起初轻松,但血影的招式极其精妙,交手了有五十回合,李长安胎息急剧消耗,顿感不支,浮出水面。

    略作歇息,他再度入池,与血影相斗。

    到黄昏时,他已和血影斗了十次,血影试过的剑招有数百种,李长安记下大半,但血影的招式竟仍层出不穷。

    李长安筋疲力竭上了岸,像虎甩毛似的抖干身上水迹,回到草庐里,四仰八叉躺下。

    方才最后一次与血影交战,拆了八十余招,血影竟使出一招鹊踏枝,冷不丁抬脚蹬他膝盖。除此以外,李长安在血影的招式中也见到了当日秦游沈羽使的一些剑招。

    “是天下剑道殊途同归……还是说天剑门跟悬剑宗有些渊源?罢了,我管这作甚。”

    李长安手握着刀柄,还没来得及脱衣服,闭目昏沉睡去。

    次日。

    李长安梦中苏醒,睁眼,熹微的晨光透进窗缝。

    床边坐着一个红裙女人。

第二百四十章、段红鲤

    李长安习以为常坐起身子,这半月间他也不是第一回见到她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心底里知道这只是幻影,他做什么,她都会静静看着,就在咫尺之外,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比千里还远,这距离是虚实,是有无,是生死,他纵使悟了转换生死的一式花开顷刻,却悟不了她。

    他摸出身边的八荒刀,只有刀柄的触感是真实的,就在她安静的目光下起身走到屋门口,她在身后忽然说:“你这人,看不见我?”

    李长安都快忘了这声音,回头讶异看着她,自从那夜葬剑池边听她唱歌后,他就再也没听过她开口:“你会说话了?”

    她轻笑,仿佛李长安问得很傻:“多稀罕。”

    “也对。”李长安点点头,有些恍惚,他已分不清她是真的她,还是他想象中的她。

    他决定亦如往常般待她。

    出卧房,取来食盒隔水放大锅里,点火烧柴,李长安见她也出来了,便把手指放刀刃上一抹。

    看着鲜红的血液划过刀身,李长安对她笑了笑:“喝吧。”

    她却没动弹,看着八荒刀:“原来,你把我当成是它了。”

    李长安一怔:“那你……”

    “罢了,真假虚实又有何分别。”她轻轻拨开刀刃,“不过喝血就免了。”又看了看那边的柴灶,“与你吃你一样的就好。不过,那红木食盒做工不错,你却把它当甑用,未免糟蹋了。”

    李长安道:“能管用就是好东西。”

    她微微一笑,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神色颇有些好奇,到门外取了草庐壁上挂着的剑器一柄柄观看,又在屋里饶有兴致打量着鎏金铜香炉,酒葫芦等摆饰。

    “喜欢这些东西?”李长安问。

    “称不上喜欢。”她把弄着巴掌大小的铜炉,“第一次见,才想看看。”

    李长安道:“都是寻常物事罢了。”

    她瞥了一眼屋外的葬剑池:“从那出来还不到一月,人间许多东西,都是第一次见。”

    李长安疑惑道:“那为何你又知道那红木食盒是珍贵?”

    “人间不管如何变,有的东西是不会变。”她似笑非笑瞄了他一眼,“已蒸热了。”

    李长安取出食盒,在桌上摆开,原本风卷残云就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这回他吃得很慢,他见她夹一箸红苋送入口中时,汁液在她唇上染出淡淡的紫红色,这时,他才觉得她终于是真切存在的。

    黄昏时。

    上官凉又送来酒食,这次李长安注意到他的目光扫过她所在的地方时,仿佛毫无所觉。

    “真假虚实又有何分别……”李长安想起她的话,他已不打算问她来历。

    此后一连数日,他洗剑、练刀,她便在旁边静静看着,他入池与那道剑意化成的血影交手,每每回岸时,便能见到缀满银花的黑树下她的一袭红裙。

    这日黄昏后,葬剑池中疏影横斜,他在练刀。

    “你这样祭炼本命,是练不成的。”她在一旁忽然说。

    李长安脑海中尽是那血影的一招一式,刀与剑有相通之处,他记下血影的剑招,亦可化入刀法,便漫不经心问道:“怎么?”

    她又说:“所谓本命之物,连通内天地与外天地,是天地之桥。但你把自己关在葬剑谷里,不曾出去看天地,桥又将架向何方?”

    李长安蓦地停住刀,垂手而立,看着崖边残阳落入如血赤霞中,余光落在她身上,说:“我眼中所见便是天地。”

    她微笑:“随缘吧。”

    李长安忽的忆起齐皓月说的那两个字:“自然。”

    玉壶春的酒味道不错,许久没尝过了。

    ……………………

    “师兄要下山便去,不必知会我。”上官凉放下食盒,对李长安道:“不过师兄与天剑门起了冲突,就小心一些。”

    “你怎知道?”李长安不记得自己曾吐露过与天剑门发生的龃龉。

    “天剑门有人找过来了。”上官凉道。

    李长安皱了皱眉。

    上官凉笑道:“是个叫黎伦的家伙,倒不是里寻衅滋事,却是叫我给师兄带一句话,说此前都是误会,望师兄你莫要挂怀,又说那个沈羽只是一时意气,只怕还不罢休,希望师兄到时手下留情。”

    李长安对黎伦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大概是沈羽跟秦游动手时候远远掠阵的那人。

    上官凉又说:“还有,近日莽苍山中多了些实力强劲的妖魔,师兄莫要往偏僻之处去。”

    “我已知晓,多谢。”李长安点头。

    上官凉离去后,李长安便出了葬剑谷。

    ……………………

    玄鎏山山道边,几名剑守弟子沿山而上。

    修行人体质远超凡人,嵇恒一步一步,走得并不吃力,只是在半山腰高高眺望夜郎谷,仍觉得有些不耐烦。

    但剑守弟子在玄鎏山中不可御剑,这是规矩。

    念及此处,他心中略有不忿。

    此时,一个穿黑衣的青年自山上逶迤行来,嵇恒认出这是宗主新收的弟子,悬剑宗的五师兄。

    远远的,嵇恒就与身边两名剑守弟子退到一旁,李长安过来时,齐齐喊了一声师兄,又让李长安过去,三人才再度上山。

    “这就是宗主新收的弟子?”嵇恒身边一名剑守弟子摇着头,“看不出来强在哪儿,姬师姐原本是宗主弟子中修为最弱的了,面对她时我也生不出拔剑的心思,但见到这……”他犹豫了一下,“五师兄……我却觉得至少和他一战。”

    嵇恒冷笑道:“你没听说吧,天剑门的秦游与沈羽联手,都折在了五师兄手里。”

    那剑守弟子张着嘴,讷讷道:“此言非虚?”

    “千真万确。”嵇恒郑重道。

    那剑守弟子尴尬笑了笑,“是我自视过高了。”

    “奇怪……”另一名剑守弟子远远望着李长安背影,“为何他走路如此怪异,纵使身边是悬崖也贴这边走,就好像……好像他边上站着个人似的。”

    另两人也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李长安总给身边留出一个身位,更诡异的是,他还不时侧头,仿佛对身边的空气在说些什么。

    “这……”嵇恒皱眉,“难道是魔怔?”

    “并非魔怔。”

    北面的上山道传出一个声音,嵇恒等人一看,忙袖手行礼:“三师兄。”

    穆藏锋只远远看着李长安背影,淡淡道:“他是在练刀。”

    ……………………

    李长安下山,用地行之法,到了三百里外的青牛镇。

    玉壶春酒楼中,齐皓月没在,那掌柜的也没出现,李长安寻账房买了两坛酒,到山中和她对饮。

    二人入林时,李长安执刀劈开荆棘,回头问她:“对了,还没问你姓什么?”

    “那夜说过了。”她回道。

    “红鲤?”李长安微微一笑,“那是名,不是姓。”

    她提着红裙避开荆棘,站定想了想,叹道:“没有姓,你取一个吧。”

    李长安站在略高的坡上,她的红衣如山中的一朵烈焰,他低头看见自己持刀的手,说:“‘持器’是为‘段’,你便姓段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葬剑池边洗剑人

    这山距青牛镇四五里地,李长安与段红鲤上山时见到有猎户,隔着山林远远答问,说是此山名西山,又叫西来峰,山下无路,山中人迹罕至,只偶有修行人仗着遁术进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猎户倒是知道条小路,给李长安指了,也省了他斩荆披棘的功夫。

    上山后,寻到西来峰上一片丹崖,平整宽阔,向西望,群山低伏。山下无路,山上却有六角小亭,中有棋盘,多半是修行人留下的。

    俯仰之间,已是黄昏,李长安拍开一坛酒的泥封,提到嘴边咕咚灌了两口。

    夕日下坠,如一团火燃透半面天,归鸟如火中飞絮,丹崖映着赤霞,色如沥血,李长安放下酒坛:“果然世间奇伟之观,多在人迹罕至处。”

    他回头问:“你渴了么?”

    段红鲤抱起他的酒坛,也仰头饮了一口,几滴酒液在她襟上染出泅痕,李长安不顾忌地看着,她放下酒坛,看着西边赤霞说:“你可想过站在最西边看落日。”

    “最西边?”李长安问。

    “你是从西边来的。”段红鲤说。

    “我从西岐来。”

    “西岐再往西是什么?”

    李长安喃喃道:“我没想过。”

    “人间极处是归墟,太阳落下的极西处也是归墟,那有一片海。”段红鲤笑了笑,看着漫天赤霞说:“像极了眼前这光景。”

    “日落海中不会熄灭?”李长安奇道。

    “那是无明火海,生死轮回不止,无明就不灭。”她抬起袖中修长的手指,天边残阳如血,“此时太阳暗了,你若在极西处见它落入无明火海,无明火就会燃起,太阳沉沦火海中,又再复光热。”

    她坐到丹崖上仰着头,脸庞仿佛映着烈火。

    李长安转头看她:“你见过无明火海么。”

    “我才出来不到一月,如何见过。”她好笑似的看了他一眼,

    那你是如何得知?李长安心中疑虑一闪而过,却没问,她的存在仿佛水中泡影,若真的触到,就会消失。

    他只道:“我以为海都是水做的。”

    她勾起嘴角,好像在说“孤陋寡闻了吧”,又转过头去看天边,这时候李长安见不到她表情,她近乎呢喃般说:“人间还有凌霄雾海、流渚月海、忘川花海……这四海,哪个又是水做的呢。”

    “听名字便想去看看。”李长安道。

    “你去吧。”她一笑。

    “太远了。”李长安微叹一声。

    落日西沉,他便道:“回谷中去吧。”

    回葬剑谷后,李长安除去修行、练刀、洗剑。每一两日,就下山去青牛镇玉壶春酒楼沽酒,与她踏足了莽苍山许多角落,初春夫昭山融尽残雪的飞瀑,鸣蝉山明澈的小石溪……李长安每每念及的仍是西来峰丹崖,兴许是因为那个黄昏她说的那些奇谈。

    不知何时他已忘记给八荒刀饲喂精血,不觉间他与山中天地几乎融为了一体,但还没有。

    他仿佛被关在屋里,只是终于透过门窗窥见了天地,若要出去,还要一把锁匙。

    山中不知岁月,李长安也忘了过去了多久,但山下黄迎春已谢了,绯桃也谢了,白梨新发。

    这日,他忽的记起已许久没去找池底那道血影交手,便拿了刀,跃入池中。

    血影仍在,见到李长安便挥剑刺来,招招锋芒毕露,但李长安却见他招式之中隐有瑕疵。

    他与血影交手到五十余招,这瑕疵渐渐成了破绽。

    交手到两百招时,李长安不进反退,如落入下风,但其实游刃有余。

    他眼中血影的破绽更大了。

    血影一剑刺出!池水激荡不已,剑气如同血蟒张嘴噬来!

    但李长安只如水中蜉蝣般,轻巧荡开,毫发未伤。

    与之同时,他一刀斜斜自血影肩上斩至腰部。

    血影被一分为二,倏尔消散,不留痕迹。

    李长安在在水中沉吟良久,他知道并非血影变弱了,血影剑法中的瑕疵,原本是一直存在着,只是他之前看不出来,但此时已能看出来。

    他变强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并不关心。

    他胸中豁然开朗,与血影相斗的数百刀让那扇门开了一道缝,仿佛只需再一刀就能劈开,八荒刀在他手中暗淡无光,但他仿佛听到了它的搏动,如心跳一般,活生生的,与他的心跳恰好契合。

    他静下心来看着池底,这是剑之坟冢,诸代悬剑宗门人的剑意蕴含其中,剑意是剑纯粹到极致而生,这诸多剑意糅杂而成的血影虽通晓无数剑招,但也失了纯粹,于是就有瑕疵,有了破绽,被他击败。

    李长安摆动手臂,游动身体,欲在池中寻一道纯粹的剑意,他已不满足于与血影比斗。

    葬剑池底很大,几如大湖,那血影消散后,湖底再复死寂,莫说鱼虾,连泥藻水草都不见。

    李长安他察觉池中剑意在缓缓凝聚,也许过几年,池中又会诞生另一道血影。

    他在幽暗的血色中独自游荡,忽然间,隐约感到有水流过,登时见到前方似有大洞。

    “原来葬剑池有源头,是活水?”

    临近了看,却是一道残破的石门,门上石柱倾倒,纹饰模糊。

    唯有门上高悬一剑,寒光耀目,剑意凛然!

    李长安走近石门,见倾倒的石柱上有刻字,努力辨识后,在心中默念出来:

    “夫剑之道者……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虎。追形逐日,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顺逆,直复不闻……”

    李长安走近了些,只见门后血色更深,仿佛有另一片天地,但下葬剑池后他心中估量过,纵使掏空了山腹,此处也应到了尽头。

    就在此时,门上长剑轻鸣,一道隐约的血影凝聚。李长安还未反应,那剑倏然消失!

    下一刻,剑尖已点至他眉心!

    此时他已到门边,再向前一步就会踏入门中。

    那剑就顶在他眉心,毫无杀气,但他若向前一步便死,不容置疑。

    李长安向后退去,那剑又倏然消失,出现在门顶,他深深望了这柄剑一眼,离开葬剑池。

    八荒刀的搏动越来越明显,李长安下意识以为它便是手臂血肉的延伸,只有看到那笔直的刀身,才会发现它并没变化。

    出水面时,她一如往常,仍在树下等他,但这回不同,她执着他用过的那根竹笛把弄着,偶尔吹出些曲调,见到李长安出来,她对他扬了扬手:“那日你吹的曲子怪好听的,我也编了个。”

    水自李长安发尖滴沥而下,他上岸盘坐着擦干身子,对她笑了笑:“试试?”

    她把唇凑在他吹过的笛孔吹了起来,但还没出声,李长安就闭目不动,如沉睡过去。

    八荒刀被他横于膝前,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吞吐幽光。

    几只新迁来的黄莺儿落在不远处,婉转啼鸣,好奇看着那团幽光,如见证一场诞生。

    段红鲤放下竹笛,笑了笑,“也罢,你听不到了。”

    …………………………

    李长安见到八荒刀亦如初见时那样悬浮着,浑浑沌沌,无边无际,一片虚无中,万物不存,仿佛这刀就是万物。

    李长安隐约又听到了它的声音:

    因果交更,幽明嬗替……浮世苍茫,吾为戍者……有绝俗之仙,唯我之魔,无常之妖,吾皆斩之……吾名……

    “八荒。”李长安目光凝聚在刀柄上,伸手握住。

    这一刻,虚无破碎了,浊气下沉,清气上升,如开天辟地一般,李长安眼中再复清明。

    这一瞬,他似乎见到天地间有八道虚影沉浮着,他看见西边极遥远处有一面镜、一柄剑、一尊鼎,未等他看清其他的,八道虚影霎那之间便消散,如同幻觉。

    但这一瞬李长安感知到了它们的存在,其中某一个离他很近,几乎近在咫尺,就在葬剑池池底,在那道门后。

    “九国器……”他蓦地站起,看清周围,自己仍在池边,不远处那几只黄莺儿啼鸣未休,一切如故。

    但树下已不见人影,唯有那竹笛留存,被红线挂在枝上。

    这是她出现以来首度离开李长安视线。

    李长安不觉松了手,八荒刀坠落,他惊觉时,八荒刀又自半空飞起,回到他掌中。

    他修为的变化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但当他发现时,已改天换地。

    他的气海几乎空了,原本铅汞般的真元升腾为雾,散入四肢百骸,一部分却下沉为陆。

    灵雾缭绕的苍茫大陆中,一座九层高台耸立,台上四灵镇守四方,台中横着八荒刀。

    李长安怔了怔,去树边取下竹笛,在葬剑谷中寻了一遍,她不在。

    他心念一动,施展地遁之术,灵元流转,他几个呼吸间便到了百丈外的谷口。

    直奔西来峰。

    大半个时辰后,他遁行三百里,到了西来峰顶丹崖上,只是崖上无人,向晚亭台,空临弯月。

    他怅然一笑,欲离开时,忽的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声音,不由怔了一下,望过去。声音临近时,他攥紧拳头,指甲刺在掌心。

    ……………………

    “此妖能蛊惑人心,切莫回头!”黎伦低喝一声,驭使剑光逃遁着,衣衫被风吹拂的猎猎作响,他两指夹着符咒,勉力看向沈羽:“莫逞强了!”

    “近来莽苍山中妖魔复苏,不成想真遇上了厉害的。”他身边的沈羽咬牙,遍体鳞伤。

    二人身后,一条羽蛇凌空飞渡,面目狰狞,速度竟不比飞剑慢。

    “北去三百里就是悬剑宗,往北走!”黎伦沉声说。

    沈羽面色一冷:“回天剑门。”

    黎伦压抑怒气道:“天剑门在九百里外,你我如何跟妖兽比耐力!”

    沈羽低头不语。

    二人御剑飞遁,一道失望的叹息声从山崖上传来,黎伦一怔之后,正欲出声求援,只见一线幽光倏,忽出现!

    黎伦眼前一花,而后便听得身后羽蛇发出一声老妪咳嗽般的怪叫!

    他驭剑中回头看,只见羽蛇已身首分离,向下跌落!

    幽光闪回,隐约是刀的模样,山崖上的黑影收刀后,遁入林中。

    黎伦心生庆幸,停剑而立。

    “还好遇上高人……”沈羽松了口气,对山崖那边高声问:“请问阁下姓名,来日登门拜谢!”

    山崖间只传出怅然长吟,渐行渐远渐消:

    “常向西峰、看日沉,

    闲来买醉、玉壶春。

    若寻两处、皆不见,

    葬剑池边、洗剑人。”

    初闻声,只觉耳熟,待听完后,黎伦一怔,瞠目无言。

    “是他?”

第二百四十二章、天剑门主

    月色如晴,李长安在山林中漫步,枝落惊起夜宿的飞鸟,几只春知了叫声在远处回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此时,他是孤独一人,孤独让他清醒,他回想着与她相处的时日,虚虚实实,似幻还真,像是一场梦境。

    回到葬剑谷时,已是清晨,曙光照破山雾,葬剑池平静如初。

    李长安又忆起那夜她问的“我像人吗”,默然良久,知道了段红鲤为何离去。

    “我授口封助你化形,你助我蕴灵,如此两不相欠……”李长安望着湖面,低声自语:甚好。”

    他是放得下的人,便回屋打坐调息当补足昨夜睡眠,但脑子里总闪过许多画面,他想起昨夜那条羽蛇,不由想着:“都是妖,为何有这么大分别。”

    到了正午时分,一阵脚步声从葬剑谷谷口传来。

    蕴灵以后,李长安与天地互生感应,知觉也敏锐了许多,从入定中坐起。

    脚步声是上官凉的,除他以外还有别人,这倒没什么奇怪,他走出草庐时,上官凉独自走来,拱手道:“师兄,天剑门的沈羽黎伦秦游三人被师长带着,在谷外等候。说是来谢罪。”

    李长安皱起眉头,黎伦来道歉倒不奇怪,沈羽和秦游过来或也说得过去,天剑门师长到来却怪了,一山不容二虎,莽苍山虽大,悬剑宗与天剑门弟子有些摩擦是寻常事,长辈却没插手的道理。

    ……………………

    嵇恒抱着剑走过陡峭山路,去向葬剑谷,心想着,待会儿见到五师兄该如何与他说话,是直接把剑递给他请他帮自己洗剑?

    他想到李长安,不由心说这位宗主新收的弟子看起来不大好打交道,入门算着也有几月了,除去洗剑外,就独自一人下山,也不知去向何处,嵇恒与李长安见过十多回面了,也没能和他说上话。

    到葬剑谷,见到谷口等着的沈羽等人,嵇恒一愣,心道:“听说这厮跟五师兄生了龃龉,怎会在此候着。”他扬了扬下巴,喊道:“那不是天剑门的沈道友么?”

    说着他走近去:“做什么来?”

    黎伦道:“昨夜我与沈师兄被一条快化形的羽蛇追杀,被贵派李长安出手救下。”

    沈羽冷哼一声:“我虽与他有过争斗,但非知恩不报之人,此番前来带了谢礼,此后便恩怨两清。”

    嵇恒不怀好意促狭道:“两不两清,还得五师兄说了算。”

    沈羽面色略有不快,张了张嘴,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后面站着的师长,便没出声。

    那天剑门师长站在那儿,嵇恒却没看到一般,忽略了他,又对沈羽笑了笑:“但你放心,五师兄虽寡言少语,却不是心胸狭隘之辈。”

    这时候,李长安与上官凉从谷中走出。

    黎伦上前一步,对李长安道:“使我们来致歉,道兄何必亲自来迎。”

    李长安目光扫过他们几人,最后才落在那张他不认识的脸上,这应该就是沈羽他们的师长,若非出谷前上官凉说过天剑门人是师长领着过来的,李长安都险些将他忽略了。

    他一身黑羽衣,站在那儿仿佛一块岩石,毫无存在感。

    李长安还没问出口,沈羽便垂首沉声道:“此前多有误会,望道兄莫要责怪,这瓶安禅毒龙丹是稳固境界所用,可避免心魔……”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黄玉小瓶,双手奉上,“还请收下。”

    秦游又奉上一木匣:“此乃龙脑血参,可助妖兽提升灵智。”

    黎伦苦笑道:“今晨我去了趟玉壶春酒楼,想将其中酒尽数买下,可惜那老板倔得很,便只得作罢。”

    三人赔礼都是李长安恰能用得上的,可见其用心,李长安若接下,便是表明不计前嫌了,但李长安没有。

    他看着那穿黑羽衣的人:“这位是……”

    那人忽的笑了,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十分怪异,就像石头上开出了花。

    “门中弟子犯了事,我为门主,自然得出来管管。”

    他说着向前走了两步。

    李长安肩头如有山岳压下,双膝一屈,又一挺着站直了,他一咬牙,勉力道:“天剑门门主?”

    天剑门门主绝不会闲到插手弟子纷争,也绝不会给他这亲自上门致歉。

    黑羽衣停住了,天剑门门主饶有兴致看着李长安:“怎么,也不请我进去坐?说起来五百年前天剑门与悬剑宗还是一家,你就算称我一声师叔也不为过,怎的如此无理。”

    李长安冷笑:“师叔怎会一见面就以修为压我?”

    天剑门门主摇头失笑,也不顾李长安,径直就向谷内走去。

    一边的嵇恒已是下巴落地,嘴都合不上了,天剑门门主亲自带门人来道歉,这位五师兄到底什么来头?

    上官凉在李长安身边对他低声说:“别妄动,夜郎谷近,很快便会有人来。”

    李长安紧紧握着刀柄,天剑门门主应是借着弟子要上门致歉之事,来到葬剑谷中,他有什么目的?

    “铮!”的一声,李长安长刀出鞘,横在天剑门门主面前。

    “别忘了这是悬剑宗,并非天剑门。天剑门人没我点头,不可随意出入葬剑谷。”李长安深深呼吸,“纵使宗主也不行。”

    “有些胆魄。”天剑门门主剑眉下的双眸如霜夜里的寒星,他笑了笑,偏过头不再看李长安,淡淡道:“但修为弱了些,待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能站直了,再说这大话。”

    他从李长安身边走过,进入葬剑谷。李长安骨节咔咔作响,龙象术全力运转,生生站稳。

    “龙象术?”天剑门门主挑了挑眉毛,目光落在李长安气海处:“道行低微,却能提炼真元,倒有些机缘奇遇。”

    他继续往葬剑谷内走去,李长安无法阻止。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从夜郎谷中冲天而起!气射斗牛,割裂天穹!瞬息间,已闪至葬剑谷中,倏然落下,插入天剑门门主身前三尺!

    地面龟裂,微微发红,空气中弥漫着灼热之意。

    “刚入门的小家伙挡不住,我来!”一道人影出现在北通夜郎谷的山道中,鹰视狼顾,气势凛然!

    李长安顿觉压力一松。

    “你不是我对手,若拦我,你会死。”天剑门门主淡淡道,那飞剑插在身前三尺处,他毫不动容,反而笑了笑:“齐皓月何曾在乎过剑守的性命?”

    此时上官凉看着山道中的来人,低呼道:“师尊……”

    “既为剑守,便有守剑之职。”来人一扬手,飞剑飞回,他笑了笑,握拳用拇指指向身后远处的夜郎谷,“我与他们不同,他们败了,是真败了,而我还没败。”

    “那好。”天剑门门主身上无剑,说出这话时,在场众人中天剑门人的剑与上官凉嵇恒的剑都颤动着朝向他,就连崖壁上草尖也如此。

第二百四十三、斩因果

    “悬剑宗弟子何在!”剑守大喊一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上官凉如受当头棒喝,按回匣中欲飞向天剑门主的剑器。

    这时候天剑门主已踏前一步,葬剑谷口狂风顿起,飞沙走石,落叶石片皆如利剑飞射,剑剑夺命,他淡然道:“太叔断,你真要拦我?”

    回应他的是太叔断自下而上的一剑,如燎天炽焰,声势无两,在这一剑面前,山崖如豆腐般脆弱!

    “剑者,不曲,犹不屈也。”炽焰后太叔断站得笔直的身影隐隐约约。

    蓦地炽焰消失,狂风也停歇,北山道上已没了太叔断的身影,天剑门主也从葬剑谷口消失。

    二人已入小世界中交手。

    “铮!”

    长剑出鞘,上官凉冷冷逼视着沈羽三人,嵇恒亦如此。

    但天剑门三人面色茫然,黎伦苦笑道:“若我说不知情,你们可会信么?”

    李长安横刀在胸,冷冷打量着三人,余光瞥向身后。葬剑谷中只有一棵树,一间草庐,一方池,天剑门主是为葬剑池而来,他的来意是池底那道门?

    ……………………

    剑落!漫天赤炎席卷,小世界中地脉崩碎,江河沸腾!

    然而这只是余波,这一剑斩过天剑门主身躯,毫无阻碍!

    但天剑门主仍施施然立在半空,面对着山河倒转的威势,面不改色,点头道:“你小天地已成,修至神墟第一步的无量之境,吞山吐海,看来悬剑宗中剑守,只有你一人日后有望战胜齐皓月。但我与虚空相融,你如何伤我?”

    他说话间,太叔断的剑又斩了他百千次,前一剑的残影仍在,后一剑已斩出,以至于一剑声势如万剑!

    天剑门主并指如剑,缓缓向虚空中一点,“叮!”的一声,江河齐震,波涛顿起!巨响之中,一道剑影在天剑门主身边十丈外被弹飞!那一指无视距离,跨越虚空,避无可避!

    长剑飞回,太叔断闷哼一声,驭剑再斩!

    “徒劳无谓之举。”天剑门主一指遥遥向太叔断点去。

    噗呲一声,太叔断心口被洞穿,血线飚射,伤口处还有剑气翻搅,他身形自半空栽落,落到一半又止住了,他驱散剑气后,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面无表情驭剑再斩:“你又能与虚空相融至几时?”

    “至少在你落败之后。”天剑门主巍然不动,仿佛只是一道幻影。

    正此时,小世界天穹被蓦地撕出一道裂口!

    齐皓月站在裂口中,身后正是葬剑谷的景象。

    “都住手吧。”

    ……………………

    葬剑谷口,李长安等人怔了怔,放下兵刃。

    齐皓月不知何时已出现,虚挥了一掌,又道:“他要进去便随他去,不必阻拦了。”

    李长安这才知道那句“都住手吧”是对太叔断与天剑门主说的。

    一晃神,天剑门主与太叔断从小世界中走出,太叔断身上犹有血迹,天剑门主却如信步庭中般悠然自得。

    他一出来却没动步子,而是看着齐皓月,叹道:“还是把你惊动了。”

    “都打到这了,真当我老眼昏花?”齐皓月道:“怎么,不拦你反倒还不敢进去了不成。”

    天剑门主定定看了他一眼,走到谷口底下,忽的仰头一望,只见古藤掩映中隐约有一柄剑悬着,剑身毫无光彩,仿佛经霜历雪的顽石。

    他脚步一顿:“为何将皓月剑悬在此处。”

    “过此门者,头顶悬剑,须时刻自省也。”齐皓月淡淡一笑。

    天剑门主冷哼一声,入谷,走到葬剑池边,在众人目光下,步入其中。

    几个呼吸的功夫,血色池水一震,荡起微微涟漪,天剑门主破水而出,形容狼狈。

    他的眉心有一道殷红的剑伤,入肉三分。

    天剑门主面色煞白,对齐皓月喝问道:“劫剑竟在此处!它为何阻我进去?劫剑剑灵又在哪?”

    齐皓月叹息:“五百年前大罗洞天已然不存,你何必执着。”

    天剑门主定下神来,深深望了齐皓月一眼,化作遁光,倏然远去,没忘摄走天剑门那三个弟子。

    太叔断见天剑门主离去,也自顾自离开,上官凉忧其伤势,紧跟其后,齐皓月看了眼边上的嵇恒:“站这作什么?”

    嵇恒颤了颤,语无伦次道:“这,这,这……我是来洗剑……”

    “剑留下,人走吧。”齐皓月摆摆手,嵇恒手中的剑唰一下飞到他手里。

    嵇恒唯唯诺诺离去,临走看了李长安一眼,得,这回又没能跟五师兄说上话。

    李长安上前接过剑,问齐皓月:“师尊,方才天剑门主可是被池底那柄剑所伤?”

    “你去过池底了?”齐皓月眉毛动了动。

    李长安点头:“去过。”

    齐皓月略作沉吟,说道:“既已蕴灵,你便先稳固境界,七日后来寻我,我为你传法。”也不回答李长安所问的,他负手转身离去。

    李长安目送他远去,天剑门人送来的赔礼留在地上,他便收了回到谷中。

    入夜时分,吞了一颗安禅毒龙丸,却难以入定,他走到悬崖边抱刀而立,夜风萧瑟。月光下,林海如披银华。

    “你心不静。”他的背后忽的传出熟悉的声音。

    李长安回头,黑暗中走出一人,白衣胜雪,如天上谪仙。

    白前……再见白忘机,李长安张了张嘴,改口道:“白师叔。”

    白忘机走到他身边,微笑道:“你有疑惑,但过往你实力低微,知道多了也无益,如今你已蕴灵,我便向你交代一事。当初与你说过九国器,八荒刀就是其一。”

    李长安道:“此事云庭真人已告诉我。”

    “云庭?”白忘机一挑眉,顿了顿,又道:“他博览天下群书,能识出九国器倒不奇怪,不过如今八荒刀与你性命相连,只要你不展现它的威能,这世上能识出它的人,不过十数。”

    “此刀有何威能?”

    “此刀不出则已,出则无物不斩,你且看。”白忘机忽伸手向李长安双目一点。

    李长安双目一凉,只见眼前天地布满了无数道交缠的细线,白的黑的红的黄的紫的,纷乱不堪。

    白忘机忽而说:“出刀吧。”

    李长安心念一动,一刀斩断脚边一株杂草上的线。

    眨眼间,他眼中异象消失,天地复原,见不到了那些细线,但脚边那株杂草瞬息枯萎下去。

    “方才那一刀,你斩断了它与天地的因果。”白忘机的声音再度出现耳边。

第二百四十四、剑有七缺,法无双全

    “因果……”李长安若有所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忘机问:“何为因果?”

    李长安看脚下那株草:“我出刀是因,它死是果。”

    “的确如此。”白忘机却摇头,“但它从一粒草籽时被虫鸟啄食,又零落泥尘中,迎风送月,诞生于天地间,经历了多少因果,你出刀,只是它经受的无数因之一。”

    李长安又道:“它生是因,死是果。”

    白忘机这才点头:“万物有生便有死,有始便有终,生死始终便是其因果,如线之两端,牵连不断,看那。”

    他抬指,数丈外的岩缝中,有只青蛛从蛛丝一端缓缓爬向对面。

    “若蛛丝之始是生,其末是死,青蛛由生走向死,本是它宿命的因果,但却被我斩断。”

    白忘机一挥指,蛛丝立断。

    青蛛从中跌落。

    月色下,乌鹊掠过,将之衔入喙中,一口吞下。

    白忘机道:“由生到死,因果纵使被斩断,亦不会变,只是提前或延后罢了。”

    他看向李长安手中八荒刀:“此刀便可立断因果。”

    “锋刃之利至极不过断石分金,此刀之利,竟可断因果,判生死……”李长安横刀于眼下,缓缓拭过刃身。

    白忘机微微一笑:“九国器中,一元镜可照破根源,二曜幡可翻覆昼夜……罢了,日后你自会见到。”

    李长安道:“我蕴灵时,倒是曾见西方有一镜一鼎一剑。”

    白忘机神情一动:“当年元帝留下一元镜与九极鼎在玉京镇压国运,其它七国器便消失无踪,如此看来,七缺剑也在西岐境内,此剑乃国之重器,若被大承寻回,江山社稷又会再稳固三分。”

    李长安皱眉道:“当初道门谋夺淮安龙气,已是大动干戈,若要深入西岐腹地夺取七缺剑,想来更难施为。”

    “不然。”白忘机摇头,“淮安城边,道门之所以图谋良久,只因借荧惑星力切断淮安龙气与西岐之联系,不然淮安一城虽小但龙气牵一发而动全身,麻烦殊甚。若要取七缺剑,却不必如此。”

    他顿了顿:“如今你修行初成,洗剑两年后,正是行走天下红尘炼心之时,届时入西岐,便可去寻其它国器。”

    李长安忽而问道:“葬剑池下的那一尊国器又如何?”

    “还不到时候。”白忘机深深望了他一眼。

    李长安没再追问,移开话头:“当初在云庭真人小世界中,我从当初你施展的四式醉花间推演领悟一式道法,亦与生死有关。”

    白忘机负手点头:“使出来看看。”

    李长安提刀虚劈,夜色下,墨莲缓缓绽开凋谢,所过之处,春草荒芜,近乎于斩断因果的那一刀。

    “能从虚实间领悟生死之道,果然与八荒刀有缘。”白忘机毫不吝惜称赞,“这式道法虽触及生机与死气,却未触及因果,你有八荒刀,此法便成鸡肋。”

    李长安见天地间已那些细线已不见,问道:“我如何能像方才一般斩断因果?”

    白忘机道:“方才我以神通让你窥见因果,但无我之助,你无法窥见因果,也自然无从斩断因果,你与八荒刀性命相连,不妨以八荒刀去看天地万物试试。”

    李长安沉下心神,内视气海,四灵九层台上八荒刀虚影横着,他不知该如何施为,却突然感觉手中八荒刀是身体的一部分,自然而然便将心神浸入其中,倏然间,他睁开眼,天地间又有许多细线交缠连横,不过比之之前看到的要少了百千万倍。

    这回看到到的线亦只有黑白二色。

    崖壁上青草上有黑线与虫子相连,与风相连,有白线与苍穹相连,与崖壁相连,这些线时刻变幻着,隐约交缠拧成一条线,李长安直视这根线,恍惚间,只见崖下树木枯黄,衰草连天,秋风萧瑟,这株草被冷雨冲刷而下,零落成泥。

    是青草败亡之时的光景。

    李长安回过神,心念一动,低头看向自己。

    白忘机道:“你看不到自身因果,不必徒劳尝试。”

    果然,李长安见到自身仍如往常,没有细线。

    那白忘机又如何?

    李长安转头一看,悚然大惊!

    那身白衣之上,牵连着无数黑线,如深海中摇曳的水草,又如月光下枝蔓的阴影,那仿佛凝聚了众生万物的恶意,滔滔滚滚,似通天魔影!

    那片白衣如夜幕之中一点寒星,巍然不动。

    只一眼,李长安体内灵元冰消雪融,意识也急剧消褪,眼中景象迅速模糊,就此晕厥。

    醒来时他躺在悬崖上,初日高悬,少说昏迷了数个时辰。

    起身,气海内空空如也,灵雾消散后,露出许久不见的太婴,这虫子肥了一圈,身躯滚圆,像个米袋子,李长安险些没认出它来。

    当即打坐调息,气海中漫出灵雾,被太婴吞噬一半后吐出,化作泥土,填于道台之下。

    待李长安补足灵元后,已到正午时分,这时,回想起昨夜,李长安心中沉重。

    那青草与虫以黑线相连,黑线当是杀线,他只是看了一眼白忘机身上的杀线,便耗空修为,昏迷至现在。

    李长安回到草庐边,又将心神浸入八荒刀中,直视因果。

    葬剑谷中虽无走兽,但有虫鸟,虫鸟相互捕食,便有黑线相连。崖壁下青草被虫噬咬身躯,被飞鸟啄食草籽,与虫有黑线相连,与飞鸟却以白线相连,与此同时青草与土地也以白线相连。

    青草依赖土地生长,草籽借飞鸟播种,如此一来,白线是生之因,黑线是死之因。

    葬剑谷口走入一道赤影,李长安眼皮一动,果然也没见到赤豹与他的因果。

    没理会赤豹,他蹲身伸出手指扰动身边一株白花小草的因果,灵元顿时急剧消耗,但细线只如被春风轻拂。他便提刀一划,将草身上的黑白二线尽数斩断,瞬息间,浑身真元几乎荡然一空。

    那株草瞬息间衰败下去,却仍未死,只不过草上一只青虫匆匆离开,没再对它下口它与草的因果已被李长安斩了。

    “怎么还没死?”李长安心生疑惑。

    他心有所感,抬头望去,只见崖上有块拳头大的碎石,摇摇欲坠,而碎石下方正是这株白花小草,就在这时,碎石与白花小草相连的一条黑线才出现在李长安眼中。

    恍惚间,李长安似乎见到了日后碎石砸落衰草上的画面。

    他心中了然,一挥刀,斩断黑线,真元尽数耗空的同时,那株草枯萎成灰。

第二百四十五章、蛰龙功,三垣明照

    李长安捻起草灰,方才第一刀未能抹杀它,是因未能断尽它的死之因那些黑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一眼并不能窥见所有因果。

    此后的几日间,李长安闭关稳固境界后,终于走出葬剑谷。

    他去夜郎谷中,观众人因果,往往才看清部分,浑身修为便尽数耗空。

    他偶尔见到几个剑守的身影,修为消耗便更快,忙不再去看,才没像那夜一样晕厥过去。

    齐皓月仍在朝剑崖上晒太阳,侧卧向阳,一手屈臂枕头,一手直抚于脐眼。一脚伸展,一脚蜷缩如弓,安然自得。

    李长安远远看见他,走近去施礼说:“弟子境界已固,请师尊传法。”

    齐皓月眯着眼看他一眼:“挡着太阳了。”

    李长安侧让过一步,齐皓月又道:“既已修全五行,你气海的隐伤也已痊愈,四象淬体诀与抱山功也无用了,我便传你一法温养灵元。”

    李长安垂首等待。

    齐皓月打了个呵欠:“愣着做什么,先睡一觉再说。”

    “睡觉?”李长安一怔。

    齐皓月大笑:“学道不学道,学个狗睡觉!”

    李长安下盘一晃,不知何时被齐皓月冷不丁扫了一腿,身子一歪,正欲站直,又听齐皓月说:“东首而寝,侧身而眠。如犬之屈,若龙之盘。一手屈肱枕头,一手直摩脐眼。一只脚伸,一只脚绻。神不外驰,自安然。”

    他便顺其自然倒了下去,学齐皓月的姿势侧卧向东。

    齐皓月又朗声道:“舌抵上颚,劳宫通太阳。”

    李长安依言将劳宫穴贴在鬓旁,枕于头下,齐皓月的声音如洪钟大吕般震开穴窍,一时间,东方紫日之中缕缕暖意随着口鼻间呼吸流入体内。

    侧卧之下,李长安浑身如一把弓,似张非张,浑身轻松,却随时可以暴起。

    朝剑崖上山风呼啸,卷动几缕稀疏的云气,放眼望去,林海与青天接成一线,胸中涌上绝顶快意,又有莫名寂寥。

    这一觉,不知过去了多久。

    山与树的阴影在日光下变换,林间飞鸟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崖上二人似两块顽石,只有衣衫随风而动。

    山风中,齐皓月洒然的歌声响起。

    “龙归于海,阳潜于阴。

    人曰蛰龙,我却蛰心。

    默藏其用,息之深深。

    白云上卧,世无知音”

    小腿一动,齐皓月站起身来:“此乃蛰龙法,你可学会了。”

    李长安摇头:“学不会,只学得个狗睡觉。”

    “妙哉!”齐皓月朗声一笑,“既如此,你且去吧。”

    李长安弹身站直,骨节啪啪连响,浑身通畅。

    ……………………

    回葬剑谷后,李长安日出后以蛰龙法修行,在悬崖上侧卧向东,其余时,仍在池边洗剑,也用永字八法练力。

    能适应池中剑意后,妖魔血气亦融入体内,李长安血气日渐充实,终于达到瓶颈。

    体内血液已浓稠如浆,全力动作时,体内便发出轰隆水流声,如怒涛击岸,气势雄浑。对自身的掌控,亦愈发熟练,他练刀时,肌肉如叠浪般起伏,不多一分力也不少一分力。

    一月后,已是春深,李长安来到草庐后两人合抱粗的水缸便,双脚扎地,身子轻轻一动,运掌在水缸壁上轻轻一拍。

    “啪!”的一声爆响,水缸毫发无损,四周水面也只是微微荡漾,但水面中央蓦地炸出一道两尺高的白色水柱!

    李长安对于自身实力十分了然,也没有惊喜,思索着:“龙象术与肉身相合,仍是万斤之力,但我运劲已登堂入室,掌控自如。如今练血已入瓶颈,要再进一步,便需练髓了。”

    他离开葬剑谷,寻到夜郎谷中悬剑宗藏经阁。

    许久未见,童子对李长安却没思念之情,这阵子在藏经阁内,他倒是恢复了些心智,模样虽没变大多少,举止却淡然了许多,看书思索的时候,颇有睿智之感。

    见到李长安,童子忽的说道:“面有相思之相,最近你可是有了别的女人?”

    李长安怔了怔,双手一托他胳肢窝,把他举起:“看起来不过几岁大,说这话还真奇怪。”

    童子冷哼一声:“小玉说过,教我看住你。”

    李长安笑了笑:“许久不见,嘴巴倒是伶俐了,几月前还连句话都说不利索,这藏经阁中书,你全看了?”

    “这其中九成都是道经,我早已了然于心。”童子得意扬起下巴,“至于其余一成,也都能倒背如流了。”他挣扎两下,蹙眉说:“快放我下来。:

    李长安放下他:“那我考考你,这其中可有炼体的法门。”

    “还真把我当小孩子了。”童子轻蔑看他一眼,那意思是“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还能不知道?”他想了想,“你是以四象淬体功引星力修行而入的门,若要继续炼体,有门三垣明照经倒适合你,只不过其中三垣星图内,缺了紫薇与太微,只剩天市一图,乃是残本。”

    天上星辰分三垣二十八宿,二十八宿是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各七宿,占据四方,而三垣则是划分了中天的三星域,李长安既然与二十八宿互生感应,修行三垣也能事半功倍。

    “法门在何处?”李长安问。

    童子指了指东北边的书架一角。

    李长安取出三垣明照经一看,只觉莫名熟悉,略一琢磨,原来此经也是肉身与气海同修,而且文笔与四象淬体功竟如出一辙,似出于同一人之手,总钢篇中亦直截了当提及,若欲修三垣,先修二十八宿。

    四象淬体功是在张豹手中获得,出自青玄门人,按顾风与叶澜所说,四象淬体功应是颇为寻常的法门。但三垣明照经内容颇为夸张,只说修成一垣能炼血成霜,成练髓圆满,亦能气海种道,半步元始,修成二垣可平步元始,身入万象,修成三垣,可令白日星现,窥见神墟。

    总纲篇后,全经不着一字,只有一幅星图,供修行观想,正是“天市”星图。

    而三垣之中的太微与紫薇星图,不知去向。

    李长安倒不需剩下的星图,一幅天市图足以让他再练肉身,将星图收起,他随口问童子:“这书是出自何人手笔?”

    “不知。”童子答道:“但藏经阁中其余书籍,悬剑宗门人笔记曾提及三垣明照经与四象淬体功,这两门功法似乎本为一体,名为大罗诸天经。”

    李长安怔了怔,想起天剑门主来时,齐皓月曾提到了四个字。

    大罗洞天。

第二百四十六章、穴窍炼神,下山

    收好三垣明照经中天市图,李长安眼神瞥过书架,只见一枚牙简上刻有“须弥芥子术”五字,便停下来翻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术首次听闻,是杀元庆那夜在书房中穆藏锋所说,如今他已蕴灵,也可以修习施展。

    既然拿了两个法门,李长安索性不急着离开,在童子导引下,将记载道术的书籍过了一遍,其中记载道术颇多,如此前见沈羽使过都替身纸人术也有,又有咒术,杀术,可以受术者血肉毛发甚至声音为媒而伤人,只不过此类道术虽然威力大,也实用,却无不需要耗费甚多精力准备,对修为却没有半点增进。

    有八荒刀在,李长安只须窥见死之因的黑线便可立判生死,九成道术对他来说已成鸡肋。

    寻索一阵,他只记下一种炼器之法,名为阴阳鱼符,与靖道司司武苍风曾用来监视他的子母阴阳铃相似,数十里之内,执阳符者可传讯执阴符者。

    从藏经阁离开,回到葬剑谷中,李长安问上官凉要了数斤精金、黑铜,尝试炼器。

    阴阳鱼符炼制简单,炼材也不算珍贵,只因此法器不求御敌,只作传讯之用。

    唯一难处,在于把控灵元,要将其剥离为阴阳二气,分别封存与阳鱼符与阴鱼符中。

    以炼器法中南明离火术熔精金成阳鱼符,熔黑铜为阴鱼符,剥离灵元为阴阳二气,封存其中。初试三回,皆失败,只因阴阳二气分离之后便消散于天地间。

    李长安记起蕴灵时,气海内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陆,便将其中清浊二气其实就是阴阳二气,顿悟之后,炼器一次乃成。

    唤来赤豹,李长安见它眼神躲躲闪闪,问道:“这阵子做了甚么亏心事?”

    赤豹嘿嘿笑道:“不敢,不敢,豹爷我如今良民一个,怎会做亏心事。”那笑容颇有些淫荡。

    “没有就好。”李长安点点头,把阴鱼符递给它,“此物收着,若弄丢了,饶不了你。”

    “这是?”赤豹心生不妙。

    “日后我传唤你,就即刻过来找我。”李长安捏着阳鱼符,输入灵元,这番话便从阴鱼符中冒出,清清楚楚。

    “这……”赤豹眼角一僵,“这,我若有急事呢?若有事不方便……”

    李长安恒它一眼:“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刚才说的记住了?”

    “记住了。”赤豹缩了缩头,心中哀叹:“自由啊,此刻便当真葬送了。”

    七日后,夜深,月淡星明。

    葬剑谷中,李长安独自盘坐,终于感应到天市垣中第一星。

    他心中观想天市星图,其中正星近百,分星官十九,中央一星,名为“帝座”。

    帝座四周,余星如屏藩之状,有宦者,侯、宗正、宗人之星,是帝座旁侍立之星官,又有天斛、列肆、车肆之星,是帝座之外的楼市。所谓“天市”,就是天上街市,以此而名。

    李长安感应到其中宗人四星,气海之顶又多出四颗明星,与天穹愈发相似。

    观想中,只见幽暗的天市星图内,此四星陡然明亮,恍惚化作人形,执笏持节,穿大红官服,是为官者的模样,但其神色端庄肃穆,不容侵犯,似庙中神灵。

    四神执笏对中央帝座行礼后,齐齐转身看向李长安,自虚空中踏来,融入他体内。

    李长安心中一动,随四神入体,神道、神堂、魂门、阳刚四穴之中灵元旋动,如有四尊神灵坐镇其中驱使神兵推磨一般。血气流经此四穴时,有微不可查都一丝丝化作银色,如万年寒霜。

    待炼血成霜之时,就会达到练髓圆满。

    李长安停功睁眼,起身时,嗅到身上汗液有些腥臭,是穴窍内四尊神灵炼血成霜时逼出的糟粕,便回草庐边舀水冲洗干净,又伸手试池中剑意,只觉刺痛甚微,已不成威胁。

    他仰头望见残月当空,夜色宁静,沙沙作响的草叶声在耳边轻拂,不觉想起昆南城中几无片刻安稳的时日。

    此刻他修行初成,实力今非昔比,在悬剑宗安稳了下来,也到了完成承诺之时。

    次日李长安出葬剑谷时,穆藏锋恰好过来,见到李长安便说:“恭喜师弟破境,这段时日我下山游历,却是错过了。”

    李长安随口问:“师兄下山做什么去了,四师姐呢?”

    “大师兄和二师姐用纸雀传书,说不日将从大承回来,我到青牢山去接应,又接到传书,说他们还要耽搁些时日,便回来了,顺道到玄地把夜朱夜雪也带回宗中。至于四师妹,每逢春时,就会回周地一两月,师弟还不知道吧,姬姓在周地乃是王姓。”

    “原来如此,此前倒是没看出来。”

    来悬剑宗的途中李长安虽经过了周地,但途中入城只是歇脚,也没如何了解风土人情。

    穆藏锋轻叹:“师妹下山见生身父母尽孝是真,贪恋红尘也是真。”

    “能真已是难得。”李长安笑了笑,“我也有事,恰要下山一趟。”

    穆藏锋道:“修行本非闭门造车,师弟要游历天下是好的。”

    李长安道:“只是师尊让我在谷中洗剑两年,如今才数月而已。”

    穆藏锋摇头:“此言差矣,师尊的意思不过让你借葬剑池修行,池中剑意可炼体,刀剑皆为刃器,池中剑意所蕴含的剑招亦能助你练刀。既然如今你实力恰入平静,何必因师尊一句话而反将自己桎梏于谷中,须知师尊原意也定非如此。要下山的话,不必与谁知会,去便是了。”

    李长安道:“多谢师兄点醒。”

    穆藏锋又道:“下山时,师弟记得到藏书阁寻得纸雀传书法,届时若真有劫难,可传书宗中求援。”

    二人闲谈几句,告别后,李长安回夜郎谷石室取出骨刀,负于背上,到藏经阁内找到童子,记下纸雀传书之法。

    童子见他背负行囊,问道:“出山做什么去?以你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可莫要乱来,泄了元阳。”

    见他老气横秋的模样,李长安心中好笑:“下山应诺罢了,你可要跟着?”

    童子摇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可耽搁片刻。”

    李长安道:“山下有糖葫芦,金丝蜜饯和栗糕。”

    童子眼皮一翻,小脸阴沉:“书中自有珍馔,再把我当三岁小儿,我可不客气了。”

    李长安摇头大笑,背着行囊转身:“走了!”

    出夜郎谷,沿蜿蜒山道逶迤而下,路上,用初学的须弥芥子术收了行礼,八荒刀与骨刀却是不受此术影响,只得背着。

    到了玄鎏山南麓,李长安用阳鱼符唤来赤豹,小半个时辰后,赤豹风驰电掣奔来,一脸不情愿,见他模样,惊道:“这是要去何处?”

    “出趟门,一两月便回来。”

    赤豹愕然道:“怎么……怎么不提早跟我说?”

    李长安狐疑皱起眉头:“怎么?”

    赤豹张了张嘴,一咬牙:“罢了,走就走,不过且容我先与人告别。”

    ……………………

    联星村口,公输氏赵寡妇容光焕发,面如残花二度春,许是受了许多滋润,她挽着老道的手,涕泣敛敛:“道爷,你这一去,丢下这一村人受妖魔威胁可如何是好?地摩罗虽被道爷**力降伏,那红毛豹子可还在呢!”

    “忆莲啊……”赤豹道人握着着寡妇白嫩的玉手,依依不舍叹道:“俗话说得好,小别,咳,胜什么来着,总之道爷我过不了多少时日就会回来。那红毛……”他咬了咬牙,“那红毛畜生知道这片儿是我的地盘,定不敢来犯。”

    赵寡妇柔软胸脯紧贴着他的胳膊,又要说什么,赤豹却掰开她的手,潇洒回头:“道爷去也,不必挂怀!”

    众村民齐送:“道爷您慢走啊!”

    赵忆莲看着他背影,忽的轻呼一声,摸着俏臀愠怒回头,却见身后无人,再转头,老道正好收回手,放声长笑离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春雨

    雷州在玄地西北方,去莽苍山两千三百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春深,细雨落入俊来城,洗尽檐间尘灰,青石地砖清亮起来,墙缝中数朵淡粉色小花轻颤。

    雨来得突然,但声势也小,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却弄不湿衣服,行人仍不紧不慢走着。

    一人戴着雨笠,从深巷尽头行来,在府邸前比人还高的石狮子面前顿足,他视线上挑,檐上凤喙吞脊目中镶嵌的绿松石在雨里光泽流动,如同活物。檐下,门楣上小叶紫檀匾上贴金二字:“上官”。

    看门的老者坐在凳上,脑袋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看着叫人忍不住打呵欠。

    这俊来城中姓上官的人不少,单用上官一姓作门匾的就只有世代修行的上官家,寻常百姓不知上官家的底蕴,只从门楼推测是富贵之所,而有些身份地位的便知晓,来俊成郡王初为王时曾来上官家拜访,在府门外十丈处就下马步行。

    李长安走入丈深的屋檐下,取下雨笠负于背上,对看门人说:“劳烦通禀,我找上官轻候。”

    老者瞄他一眼,李长安背后微微发凉,像是被他看了个通透,老者问道:“你是?”

    李长安如实说了姓名,老者随即就往府邸内走去。

    不多时,上官轻候出门来迎。

    “当日在浮沧江上分别后,还以为见不到长安兄了,没想不过数月便再见,幸甚!快与我进来再说。”

    路上,上官轻候感慨道:“我也是前日才回上官家,险些就与长安兄错过。”

    李长安问道:“当日离船后轻候兄去往何处了?”

    “家姊之事长安兄也知道了。”上官轻候苦笑,“那以后我便四处寻画圣踪迹,但并无所获。家父云游在外也是为此。”

    李长安心中一动:“将尊姊封于其中的莲花美人图,可否再让我一观?”

    “有何不可。”这时二人已走到客室旁,上官轻候便顿住脚步,转向书房。

    入书房,见到那幅莲花美人图,李长安便将心神沉入八荒刀,观其因果,只见画上一道黑线遥遥连向西方,不见尽头。

    “长安兄,那日青铜船上你与画圣似乎相识,不知可否与他说上几句话?”上官轻候打断了李长安的沉吟,叹息说:“若说做错了事,十年封于画中,这惩罚比死亦不为轻了。”

    李长安摇头:“抱歉,那时与我相识的并非画圣前辈真身。”

    “长安兄有所不知,若修行臻至化境,世间与自身有关的诸多因果都能察觉,更休提化身经历之事了。你若见到画圣前辈真身,画圣前辈也应当是认识你的。”上官轻候眼神如同恳请。

    李长安点点头:“若有那时,我会为尊姊求情。”

    “多谢。”上官轻候舒了口气,“料想没错的话,长安兄来寻我也是有事相求吧。”

    “哦?”李长安挑眉。

    上官轻候笑了笑:“当时在青州边界还未上船时我就已看出来了。”

    “不愧是轻候兄,实不相瞒……”李长安顿了顿,“此番来玄地雷州是为应诺,要寻雷州断魂岭,但人生地不熟,便找到了轻候兄。”

    “好说,此事我派人去办,三天内便有答复。至于报酬,长安兄既然答应了之前事,那么不提也罢。”

    “报酬还是按规矩来。”李长安却摇头,“钱债易了,人情难偿。”

    上官轻候怔了怔,笑道:“那就按规矩来,客室已备好茶,长安兄请移步吧。”

    二人出书房,入客室时,李长安眼角瞥见两道路过的身影有些眼熟,一望过去,一人玉衣长剑风度翩翩,一人模样苍老,身上挂着个大葫芦,他并不认识。

    待走了百步,到客室坐下时,李长安忽的忆起那老叟的模样,可不就是自己在淮安城里见到的卖油翁。

    那时他失了肉身,游荡城中,那卖油翁是他见过为数不多的修行人之一,印象倒算深刻,没忘掉。那玉衣长剑的男子虽换了身衣裳,气质也大变,但容貌还是那位勾栏边买红枣糕的摊主。

    没想淮安城一役后还能见到这两位,也算颇有缘分。

    “长安兄可是认识那两人?”上官轻候忽而说,见李长安回神,他笑了笑,“你看到他们后,便一直思索不语。”

    李长安摇头,“不算认识,只是见过。”

    “那剑客姓唐,名棠,是种道圆满的修为。那老者自名为卖油叟,没说真名。他们到俊来城,是来寻人,说起他们要找的人,倒有些意思。”上官轻候自顾自笑了一声。

    “什么人?”

    “此人姓姜名青,有个诨号,人称葬花剑。”上官轻候忽的向着边上聚精会神倾听的仕女呲牙一笑,“他专杀女人。”

    “少爷可要护着奴婢!”仕女故作惊慌,却没害怕的神色。

    “你倒没机会,此人杀也只杀美人。”上官轻候大笑。

    与上官轻候寒暄几句后,李长安起身告辞,谢绝了上官轻候的留宿,赤豹还在城中客栈,这厮是妖,有的修行人若看破了,指不定会出手对付它。

    出门后,春风料峭,雨丝微斜,街上行人已稀稀拉拉。

    春深时没有一处不是青色的,淡青天穹下屋瓦被雨丝泅湿,浸润成鸦青色,泛着水光,墙角点缀着青草青泥。

    李长安走到城南时,雨水在笠上蓄足了,泻落成线,落在身上很沁凉。

    在连珠般滴沥的雨水中,李长安忽的见到远处屋檐下立着一袭素衣,与青色的背景恰好相配,只是一点朱唇殷红如血。

    李长安讶然认出了段红鲤的模样,欲寻上去,却又顿足。

    这时候她望着细雨,撑开了油纸伞,伞面红得妖异,仿佛盛开在碧海青天中,这便是李长安认识的她的颜色。雨丝风片中,那朵油纸伞越开越远,李长安静静看着那道背影,她大概不会回头。

    然而伞忽的不见,李长安仿佛见她展颜一笑,而她已消失在拐角处。李长安忽然有些后悔,便扔开雨笠拔足追上,到拐角时却不见她的身影。

    长街空荡,他伸出手掌,春雨轻啄手心,似有还无。

    不远处,一座雕楼伫立雨中。

第二百四十八章、明月无心、清风有意

    “怜花阁……”

    她是女子,为何去那种地方?

    客栈中,李长安端酒盅饮下,烧酒的辛辣让他皱了皱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赤豹难得见他沉着脸,知趣没敢说话,乖巧为他斟上一杯。不远处,旁人见着这老道给青年斟酒的模样,不由小声嘀咕。

    李长安却没拿酒杯,耳朵一动,被不远处桌上三个人说话的内容吸引过去。

    “怜花阁中那位秦流月可不是下处里面的幺二野鸡,清吟班子里书寓虽说卖艺不卖身,其实做的也是长三的活计,遇着了达官贵人,哪有反抗余地。不过秦流月不一样,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花魁,冰清玉洁!上回号称千人屠的骁骑营常将军来时,都拔刀了,可人家就是眼都没眨一下,没留宿常将军。”

    “贵人们就吃这一套,挨了白眼脸上生气,心里欢喜得很呢,贱兮兮的。谁要是得了秦姑娘的青眼,就是大大的长了面子。”

    “嘘这话小点声说,别招了灾祸。今夜秦流月公然招揽恩客一度**,说不准咱们也能捞着机会。”

    “玉人也不能免俗啊,绝命之前也要快活一度,不然人世间走一遭可不白来了。”

    说到这儿,几人起身要走,李长安心中一动,提起酒壶走过去:“诸位还未尽兴,不妨多喝几杯。”

    三人中有伶俐的,笑问道:“这位兄弟可是也对秦流月感兴趣?”

    “就当听故事吧。”李长安笑了笑,回头让小二上酒。

    有人请客,那三人正巴不得,也就坐下,李长安问道:“那位秦姑娘命在旦夕,可是得了什么绝症?”

    “绝症?没有的事,若真如此,就算能与她一度**,谁还敢拼着命不要去争呢?不过也说不准,能和秦仙子死在一块倒也值当。”

    食色性也,性之一字色占了半,李长安倒也没觉得奇怪。他没见过秦流月,生不出多大兴致,只是此前见段红鲤似乎也进了怜花阁,就不免想问清楚些:“那是为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咱们只是普通人,平时可没资格跟她来往。”

    李长安放下酒杯。

    凤头画舫划开夜色,缓缓驶入俊来城南的沦河。

    河边众多画楼灯火暧昧,映照河水中,如温腻流淌的胭脂水。

    以凤头画舫为中心,环绕着百十只蓬船,有大有小。大的能装数十人,小的就三四人,统共也有上千个人。

    其中多是贫寒士子,毕竟世上还是穷人占多,不过能读的起书,过得比船夫还是优渥些,今夜都拾掇了一番,最差的也穿上了青罗长衫。三五成群聚在船头,吟诗作对,眼睛不时瞟向远处,画舫头船舱被帘幕掩着,只透出些许灯光,不见人影。

    纵使出身贫寒,这些士子们也不大瞧得起那些纵使穿绫罗绸缎仍掩不住一身莽气的武官,只不过没敢表现在脸上,只用诗对明褒暗贬。

    偏偏有的武官附庸风雅,却要装懂,还给了赏赐,便让贫寒士子们愈发骄纵,得意起来。

    河上喧闹了许久,画舫头在夜风中微微晃荡的帘幕被银钩挑起,一位佳人抱着琵琶出来,坐在画舫头。又有十来个清倌人袅袅婷婷走到边上,如衬花的叶子。

    良久。

    南边的蓬船中,李长安收回目光,他没见到段红鲤。

    喧闹不约而同静止了,画舫头的秦流月开始弹琵琶,初时声如春雨,而后渐渐嘈切。

    船中李长安又不由将目光投了过去,紧紧盯着远处船头的秦流月,这拍子他认得。

    在葬剑谷时,段红鲤曾试着作曲,虽未见她完成,李长安也听了些片段,与这时的琵琶声十分类似,五音十二律,组合有无数种,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未几,琵琶声歇了,秦流月起身端起金樽,向众人遥敬了一杯,仰首优雅地喝了,退回舱中。

    这时候众人又高声议论起来,秦姑娘原来又作了新曲,比之十年前坠玉楼花魁所作传唱至今的流光引亦犹有过之。

    这时候船头风韵犹存的鸨母高声说:“诸位到此的来意无需多提,但人这么多,凡事也得有个规矩。秦姑娘说她想求一首诗,那便这样,一炷香时间内,请诸位各展才华。”

    读书人们闻言窃喜,秦仙子果真不会看上那些粗人,武人们虽不依,但今夜来的人可不少,卧虎藏龙,再说怜花阁背景不小,倒没人闹事。

    只是许多人的目光不由投在了西边一艘蓬船中的青衣男子身上,这青衣男子穿得有些穷酸气,面容却白净英俊,在小小蓬船上目不斜视,笑容十分不羁。

    杜凤,无心仕途,流连烟花金粉罗裙美酒中。寻常人要逛沱河边这一片片销金窟,家底少说千两万两白银,杜凤却能让佳人免费投怀送抱,临别时赠诗一首,则能让那女子声名大噪,所谓青楼诗状元莫过于此。

    “什么青楼诗状元,我呸,不过是娼妓传出的名号。”不远处的船上有人骂道:“胸无大志草包一个。”

    “杜凤才情的确非同寻常,虽浪荡了些……”一襦杉书生微笑说,“但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襦杉书生是温莼,到玄地都城胤留考试高中探花,玄地律法中,为官者得先到上任处待官一年,体察民情,温莼不是本地人,在俊来城待官,就成了士子圈里公认的第一才子。

    但民间群众不吃这套,提起第一才子,总要说到杜凤这个名字。而穷酸秀才们就对杜凤眼红的不行,

    他们哪有几个钱逛烟花场所,才华也有限,打茶围的时候,挑剔些的清倌人都看不上他们。但眼红也没用,无奈就是比不过人家,只好给温莼鸣不平:“温兄德才兼备,杜凤哪能企及。”

    温莼摇头笑而不语。

    一艘小船从画舫边驶出,有婢女拿着笔墨纸砚,一艘艘船去搜罗众人写好的诗。

    那边杜凤则遇上了些麻烦,神策军大将韩赤驹船上有人掠水而来,恭敬请他移步一叙,但那恭敬也有限,仿佛他若拒绝就会用强。韩赤驹对秦流月的心思虽非路人皆知,但也不是秘密了,然而这个尸山血海里杀出的莽夫却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不肯用强,叫杜凤去,目的很明确,让他代写一首诗罢了,也好让韩大将军进门槛,向着秦仙子的入幕之宾迈进一步。

    杜凤没拒绝,坦然跟着侍卫上了韩赤驹的船,船舱内起先安静,随后传出斥骂声,紧接着两道金铁交击声传出,杜凤安然出舱,韩赤驹紧随其后出来,脸色阴沉,却没阻拦。

    婢女的小船经过众多船只,许多士子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把诗词投了过去。不多时,小船来到李长安身边,婢女只是看了李长安一眼,却没停下。读书人都穿长衫,有带兵器的,也不过佩剑,装饰大过于实用,只为风流潇洒。李长安穿劲装,带刀,与那些武人也没差。

    李长安却叫停了她,婢女有些惊讶,但也没说甚么,青楼里的人看碟下菜,狗眼看人低这两手学得炉火纯青,但也要看时候。今夜是秦流月的重要日子,平日对五大三粗的武人不屑一顾的婢女,在众武人面前也表现得温柔娴雅。

    取过纸笔,李长安念及那画舫头举樽饮酒的身影,提笔写下四句诗,交给婢女,婢女淡淡一笑,随小船随波而去。

    一刻钟后,小船经过了众多船只,回到画舫中,侍女抱着装满诗词的纸卷,入了船舱。

    舱内烛光微微,一道隐隐约约的倩影捧卷而读,众人见状心中忐忑,想到秦流月才名颇盛,只怕自己的诗词入不得她法眼,但又想若能得到美人青眼,今夜红罗帐中冰清玉洁的秦仙子为自己把腰带儿宽,领扣儿摘,不由得面红耳赤,呼吸粗重,夜风还有些冷,人竟像在三伏天的日头下,鼻尖额际沁出热汗。

    沱河水辘辘流动,混杂着粗重的呼吸声,光阴流逝,一轮明月倒影移至了画舫的西畔,这时候,画舫边一艘能容二十余人的小画船自夜色中缓缓驶出。

    船上仍是那个婢女,这回船行的目的性却很强,众人眼巴巴望着船从眼前驶过,婢女却目不斜视,只好心中哀叹。船到了杜凤身边便停下,将他邀上船,又向其他处行去,包括温莼在内的九个书生,都是青年才俊也上了船,最后,船停到李长安身边,婢女好生打量了他几眼,斟酌着称呼,没说公子:“这位少侠,请上来吧。”

    上船后,李长安打扮跟一众书生格格不入,腰间连鞘长刀与背后木匣隐有杀气,他面对着旖旎灯光,背后远处是破旧的老城墙,竟冰冷萧杀,众人忍不住离他远了几步。

    同样被远离的还有杜凤,余下七人围在温莼身边。

    有人问道:“银瓶姑娘,去见秦仙子的便是我们十人?”

    被称为银瓶的婢女摇头浅笑:“秦姑娘只见一人,这规矩早已定好了。”

    又有人问:“那方才诗赛,谁得了第一?”他对温莼笑了笑,“虽侥幸能与温兄同船,但吾辈若有自知之明,当知才华不及温兄万一。”这话把船上其他人都包进去了。

    婢女好笑说:“文无第一,你是读书人,这道理都不懂么。”

    那人干笑一声,又有人说:“纵使不分第一,那秦姑娘总有最喜欢的。”

    婢女用爱慕的眼神看着杜凤:“杜郎的“红颜未老恩先断”之句,秦姑娘见时不禁泪如连珠……”

    众人叹了一声,就知道会是杜凤这厮。

    但婢女话锋一转,却又看向李长安:“然而若说最喜欢的,秦姑娘看这位少侠的诗时,却是轻轻笑了。”

    就连杜凤都多看了李长安一眼,温莼也微微动容。

    李长安神情一动,看向画舫。

    有人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位兄台写的是……”

    婢女婉转清脆念道:

    “不同芍药争国色,唯与金樽较疏狂。

    明月无心随玉影,清风有意嗅余香……”

    她清了清嗓子,看着李长安没什么表情的脸,补充道:“这便是少侠的诗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囩囦、乂二

    船上几位士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俊来城不小,占地千顷,但也算不上多大,有才识的人,在士子圈里早有了名气。李长安这一出来,立时就被认出是外地的。

    有个杜凤就够闹心了,这半道上又杀出匹名不见经传的黑马,还是外人,好啊,连外人都能站在他们头上抢食了。

    毕竟是读书人,想挤兑李长安,面子上也不能太难看。有人看见李长安那身武人打扮,忽的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指地问杜凤:“杜大才子,方才韩将军请你上船,可是要你代他作诗?”

    杜凤点了点下巴,算是确认。

    那人感慨说:“武人就算坐到高位也难改粗鄙,韩赤驹这番行径想来也有不少人效仿。”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李长安。

    李长安怎会不懂他的意思,但他修行大道,与这些凡俗士子非一路人,士子攀比才华,他不想参与。淡淡笑了笑,装没听见。

    人却以为他心虚,来了劲:“诗是好诗,就是不知何人所作。”

    士子争风吃醋,青楼女子乐见其成,婢女银瓶看打茶围时已看惯,还巴不得他们斗得更激烈,那样才有看头,不过这回她倒没作壁上观:“诸位都是都是怜花阁中姑娘心上良人,不过秦姑娘却只能见一位。”

    温莼微笑说:“银瓶姑娘别卖关子了,且将第二关比试的题目说出来吧。”

    狎妓在读书人圈里是风尚,不过温莼却极少去烟花之所,今夜破例除为秦流月,也是为杜凤而来。虽说温莼素来温文尔雅,但只是把傲气藏在骨子里,他人时常在耳边提起杜凤,今日终有机会一较高低。

    “素闻温公子才名,却没想也会猴急。”银瓶笑靥如花,“下面的比试么,说起来简单,只是两个字罢了。”她对边上的劲装汉子点点头。

    那汉子掀开边上红绸,露出一尊石碑,上面刻着两个字:

    “。”

    银瓶道:“此为上联,诸位谁能对出下联,便算过关。”

    “?”温莼本胸有成竹,见此上联,却面色迟疑。

    字虽生僻,温莼却也认得,此字音“云”,是云在天穹回旋之意。至于字,音“渊”,意思也同于渊。这二字放在一块,意义不明,或可认作是浮云映于渊中。

    但他隐隐察觉此联应另有他意。

    “云天辽阔,沧渊澹澹,无边无际。秦姑娘胸中格局广阔,不似女子,真让我等男儿见之汗颜。”有人感慨说着,倒是发自于内心,青楼女子虽也钻研诗词,但大多逃不出男女之情,闺中愁思,又有几个能着眼于天地沧海?

    再想到秦流月即将绝命,不由暗叹红颜易逝。

    银瓶不置可否,笑道:“诸位不必心急,此联没有时限,且慢慢想罢。”她素手一指,旁侧有桌案摆好了酒食珍馔,“这边请坐。”

    这时候,不远处画舫帘幕微动,被挑开了一丝,一道倩影立在帘幕边,像是朝这边看着。知道那是秦流月,众人登时按捺不住,便有人答道:“我对轩月。”

    银瓶问道:“此对何解?”

    那人说道:“者,云在天,渊在地,渊中映云。轩月者,轩在地,月在天,轩中望月。”

    说罢,他目光灼灼,望向画舫。能抢在杜凤与温莼的前头,这次魁首非他莫属。

    但画舫上帘幕微动,却被放了下来。

    银瓶微笑说:“常公子此对甚佳,且等其他人试对吧。”

    常公子忐忑坐回。

    李长安忽的忆起西山丹崖上与段红鲤看落日的黄昏,人间虽则广阔,然而云天与沧海的尽处都是归墟,所谓天地也被桎梏其中,他看着卷上二字,只觉无奈惆怅之意迎面而来,者,非渊中映云,是云水有涯。

    河中十分喧闹,虽然只有李长安等十人过了第一关,但其他人也没走,毕竟想看到最后到底谁有机会一亲芳泽。

    温莼看着二字,已想出了数种对法,但都被自己否决,忽的他心中大动,看向画舫,感叹说:“真奇女子也。”

    旁人问道:“温兄可是想出对法了?”

    温莼不答,铺纸提笔便写下二字:“年华。”

    众人不知其意,凝神思索,温莼又在年华的两边加了两道框,变成了:【年华】。

    银瓶问道:“温公子此对何解?”

    温莼搁笔,正身而立,朗声道:“者,云水皆在桎梏中,意为云水有涯也。我试对,意为年华有限。”

    “云水有涯,年华有限?”银瓶怔了怔,喃喃念了两遍,不自觉看向画舫那边。

    众士子默然良久,齐声感慨:“温兄大才。”

    常公子叹了一声,温莼此对已将他完败。

    温莼直直看向画舫,他来这儿,本是要与杜凤分高下,这时他却迫不及待想见秦流月了。

    但帘幕动了动,那边的秦流月还是没动静,她在等什么?

    银瓶却是偷偷看着杜凤,她也是杜凤的众多爱慕者中一员,若让温莼取胜了,她心中一百个不愿意。

    这时候,杜凤终于提笔。

    温莼被杜凤吸引过去,这船上能与他相争的除杜凤外不作第二人想。

    只见杜凤沉腕,缓缓写下二字:

    “因受。”

    “我对轩月,虽不如温兄的年华有限,意义却通,敢问因受二字,杜大才子要怎么圆?”常公子心中冷笑,表情还是温文尔雅。

    银瓶却对杜凤信心满满,满眼期待等着他解释,但杜凤笑而不语。

    这时候,画舫的帘幕被挑开了,秦流月露出半边脸,似乎看了杜凤一眼。

    温莼皱眉,思索因受二字的意思,忽的面色微变,叹了一声:“因受者,恩无心是也,青楼状元……名不虚传。”

    他举盏对杜凤遥敬一杯,怅然摇头。

    常公子面色发白,其他人本想挤兑杜凤的也只能心服口服。温莼对年华二字,意义虽对上了,平仄却不对,还加了两道框,未免牵强,再者云水有涯跟年华有限,都是“有”,也落了下乘。

    恩爱无心对得工整,也合乎青楼中士子佳人逢场作戏的做派,完美无缺。

    众人叹服。

    银瓶双目异彩连连,小声轻呼:“不愧是杜郎。”

    她小跑过去拿起杜凤写字的纸,今夜过后,这幅对子的故事就会传遍俊来城,届时这因受二字,万金难求。

    船上只有李长安未变色,他忽的拔刀一挥,电光火石间,刀气纵横!

    石碑一震,石屑飞溅!

    二字旁,多出四道划痕。

    众士子被李长安惊到,以为他对不上对子要用强,跌坐的跌坐,后退的后退,只有温莼和杜凤神色如初,高下立判。

    边上的守卫见状,齐齐拔刀,气氛剑拔弩张,李长安却收了刀:“我对二。”

    石屑落下后,只见石碑上二字旁多出了两个字:

    “二。”

    银瓶应付的男人多了,没露出害怕的模样,反而调侃道:“少侠这是什么意思,两撇两横,倒也好看。”

    众士子见李长安没再动手的意思,也从惊吓中回神,只是颇愤愤不平。温莼看着二两字,未解其意,便看了杜凤一眼,只见杜凤也定定看着石碑,高高扬眉。

    银瓶还没来得及问李长安的对子何解,这时画舫上的帘幕一动,秦流月慵懒低哑的声音传出:“请李公子上船一叙。”

    银瓶一怔,李长安走上旁边已有人撑篙的小船,向着画舫去了。

    “此君非凡人也。”杜凤遗憾叹了一声,纵使他对出因受二字,仍与秦流月失之交臂。

    他定定看着石碑上“”,“二”四字,轻声念道:“此为云水有涯,风月无边。绝妙。”

    ps:书评区见到有人说上一章抄诗装逼,在这里说一下,其实书里大部分诗词是作者原创,我个人对于穿越当文抄公的桥段是很反感的。所以以后如果有引用古人的诗词,我会在作者说里注明,没注明的,就是原创。

    这章的对联,我注明一下,“二”是出自泰山石刻的“虫二”,意为风月无边。对于“虫二”,曾出现的对法就是“恩受”和“【年华】”了,个人觉得【年华】比较牵强,恩受对得很好,但笔画上还是多了一撇。

    于是我试对“”,意为云水有涯。

第二百五十章、刺客

    李长安走上画舫,帘幕内倩影隐隐约约,他不自觉顿住脚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秦流月成名已有数年,段红鲤离开也只不到半月,她不会是她,但为何会有诸般巧合。

    帘幕内传出声音:“既然在找我,怎么还不进来?”

    李长安挑开帘幕走进去:“真的是你?”

    屋里背对着他的女人一身绛色长裙,正临镜描眉,海兽葡萄镜中她姿容甚美,比寻常烟花女子多了三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想来这就是几乎半个俊来城的青年才俊为她疯狂的原因,但美则美矣,李长安对这张脸很陌生。

    秦流月描眉的时候模样可人,对眉笔爱不释手,没一会放下眉笔兴致缺缺,这善变无常的模样李长安倒很熟悉。

    他坐到她身边:“原来的秦流月呢?”说这话时李长安想起了连鹰寨中尸横遍野的景象,妖要杀人,全凭好恶,但他不想段红鲤也是如此。

    “她啊,死了。”段红鲤对着铜镜瞧了瞧,施了铅粉反倒不如原本好看。

    “怎么死的?”李长安按下她又想去拿鸦黄的手。

    段红鲤被他打断,不快道:“这么关心一素不相识之人的性命做什么。”

    李长安皱眉:“你杀了她?”

    段红鲤看了他一眼:“是她自己寻死。我从莽苍山出来,到这城里时,只想见见人间女子都是什么模样,偶然听人说起怜花阁秦流月,就好奇去看了一眼,那夜我见到她时,就恰好撞见她投河自尽了。”

    她顿了一下,似笑非笑补充道:“这样说,你可还满意?”

    “不是你杀的便好。”李长安松了口气,看着妆镜台上凌乱的妆奁,“但你为何要化作她的模样,还招揽恩客?”

    “吃醋了?”段红鲤忽的将脸转过来,抬手去勾他下巴。

    李长安抓住她手腕,皱了皱眉。

    “听她们说男人喜欢这样。”段红鲤抽回手,“看来也不见得,还是说,你不是男人?”

    “我当然喜欢,只是……”李长安笑了笑:“你学得不像。

    “再像就怕你把持不住了。”段红鲤含嗔带笑,脸上映着暧昧的灯火,唇脂像涂了一层薄油。

    李长安放开她的手:“你还没回答我。”

    “真是吃醋了呢。”段红鲤吃吃笑了,“我既然借她的形貌在人间行走,便帮她了却一心愿,也算偿她一段因果。招揽恩客么,也是为……”

    嗤啦

    微不可查的窗纸破裂声响起,寒光忽现!冰冷剑尖席卷着一缕微腥的湖风,刺破旖旎灯光!

    段红鲤头微微一偏,避开了这一剑,李长安拔刀去挡,然而这剑的主人见一击不中,即刻远遁。

    李长安悍然破窗而出,只见夜色下一黑衣剑客踏浪而去,他拔腿欲追,又顿了顿,回头看向段红鲤,那一袭红裙婷婷立着,段红鲤没半点惊慌的神色,而怜花阁的护卫已闻声而来。

    李长安放心追向黑影。

    龙象术万斤巨力运于足底,李长安一眨眼便能奔出十丈,脚底落下时保持平直,水面在脚下如同胶体被他踏扁弹起,整个人亦踏浪而行,缀在那黑衣人身后。

    画舫本就离湖岸不远,顷刻间,二人上岸,黑衣人俯身抓了一把土抛洒而出,步伐没变,一转瞬就逃出了数十丈,李长安心念一动,运起土遁,追击时半只脚没入土中,速度倏然快了数倍,比那抓土为媒的土遁高明了许多。

    二人追逃跨越了半个俊来城,深巷尽头,李长安堪堪追上黑衣人,催动八荒刀斩向黑衣人脖颈,然而黑衣人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挥剑锵的一声挡开,李长安欺身而上,收刀回手,左手搭住黑衣人肩,黑衣人冷笑一声,回转长剑从肋下刺出,逼退李长安。

    “阁下何必多管闲事?”

    李长安冷冷一笑:“你先坏我的事。”一刀斩上剑身,这回刀剑相碰,那长剑被咯出绿豆大小的缺口。

    黑衣人似是讶异于八荒刀的锐利,转头看了李长安一眼,目露杀意:“是你自己求死。”他蓦地停下,长剑分光化影,连连刺出,快得惊人。

    只是他的剑招虽比葬剑池底血影还快,却没能逃出血影所使用的剑招路数,被李长安尽数化解,与此同时,李长安心神沉浸八荒刀中,一眨眼,见到了黑衣人身上的数道黑线,悄无声息一刀斩出,将其中一道黑线斩断。

    黑衣人刺出的一剑力道顿失,手腕一软,竟险些连剑都没拿稳,他目光大骇,与此同时却散发出困兽搏命般的决绝,一剑劈出的同时,左手一晃,一面银镜光芒大作,刺得李长安眼前一花。

    剑刃破风呼啸声犹在耳畔,李长安急退,但忽的听闻黑衣人脚步远去,他视线凝聚,只见深巷中空空如也,连忙向前追去,跃墙而过,只见墙后不远处却是一片夜市,喧闹嘈杂,举目四顾,已不见黑衣人踪影。

    ……………………

    回到沱河边,河面已空,没剩下几只行船画舫,李长安走到怜花阁边,被婢女银瓶远远瞧见,她连忙小跑过去,对李长安说:“秦姑娘等候多时了,公子请随我来。”

    李长安随银瓶入画楼,过穿堂,清吟班子里的姑娘不像一般青楼那样装饰华丽,有些地位的都是独门独院,有自己居住之处。

    见到段红鲤时,她立在水井边,像是绿芭蕉里开的一朵美人蕉,方才的刺杀好像没发生过,她回眸时眼神依旧慵懒平静,李长安走近时,她甚至闲谈说:“刚才从阁中姐妹那儿学到句撩人的话儿。”

    李长安走近,芭蕉阴影挡着一轮明月,段红鲤自顾自念道:“井中月是天上月,若你来对,下句是什么?”

    李长安淡淡道:“眼前人是心上人。”

    段红鲤讶异道:“原来你听过?”

    李长安移开话题:“今天刺杀你的人是谁?”

    “是葬花剑,自他出现,俊来城中有不少女子死于他手。”段红鲤笑了笑,“我也是最值得杀的女子之一,或者说是秦流月。秦流月死前,曾见到我的模样,非但不怕,还祈求我杀了那葬花剑,我便想瞧瞧他是什么模样。可没想却被你搅浑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葬花

    段红鲤停住,李长安刚要问,她便道:“进屋说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长安抖落靴底尘土,与段红鲤进屋,问道:“何以说是我搅浑了?”

    段红鲤合门:“近日我打听到,死在那葬花剑手中的女子,尸身被发现时并无被掳掠的痕迹,有人还带着笑,倒像是心甘情愿。能做到这样的人,俊来城中并不多。今夜若无你的风月无边,能见到我的人是谁,你不知道么?”

    ……………………

    怜花阁东面小院中,烛影摇红,唐芸独坐窗前,纵使铅华满面也遮不住倦容,她叹了一声。

    今夜沱河中秦流月招恩客,能被她瞧上眼的除去杜郎还能有谁?唐芸心中尽是杜凤的面容,想到他和秦流月你侬我侬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抽痛。虽说做她们这行的对才子风流很有抵抗力,在唐芸心中杜凤却不一样,别的男人就算再花言巧语,也不免对她们有些瞧不起。

    有时唐芸和那些公子哥逗趣,半开玩笑说:“你娶我回去啊?”,那些公子哥打着哈哈应了,眼底却是无情的,而杜凤眼中却只有纯粹的柔情,唐芸从未见过那么多情的目光,就算他明说与她只是露水之情,她也心甘情愿。

    今夜唐芸特地不出门,但沱河中的喧闹声仍隐隐传来,十分刺耳,好在到此时终于安静了,浓腻的灯火消失后,夜凉如水,忽而起了一阵微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唐芸不自禁清吟,清丽的歌声带着惆怅。

    “少年听雨、阁楼上,红烛昏罗帐……”

    敲门声忽然响起。

    唐芸怔了怔,眉头微蹙:“说过今夜不见客,绿翘,你当真听不懂我的话?”她起身向门外走去,捕冷冷道:“还是说我把你娇纵惯了?”

    “您要出来见到人,可不会骂我了。”绿翘在门外轻轻哼了一声。

    死丫头,唐芸压下怒意,快要开门时,又换上笑脸,不知绿翘带来的是什么人,但能来怜花阁的,她又得罪得起几个?做这行的,跟优伶也没差,哭笑总不由心,到后来甚至连自己都不知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了。

    开门后,唐芸所有思绪瞬间抛飞。

    “杜郎……”

    杜凤面容疲倦,原本一头比夜还黑的青丝此刻竟在鬓间垂落几缕白发,他苦笑一声,眼角也皱了起来,像戈壁风蚀后的刮痕。

    突然变老了十多岁的面容让他看起来沧桑了许多,唐芸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心痛得紧,她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泪水夺眶而出。

    “且进去再说。”杜凤微微一笑。

    “对,对,进来再说……”

    唐芸手忙脚乱,开门险些撞倒边上彩釉鸳鸯花盆,还是在绿翘的帮衬下,才把杜凤扶到房中。

    坐下后,杜凤闭目养神了一阵,唐芸虽心急也不敢打扰,良久,杜凤才睁眼,柔声道:“练功出了些岔子,便来这歇一歇,只望没吓到你就好。”

    “怎可能没吓到!”唐芸平静了些,捋起他一缕白发,声音还是发颤:“练功出了岔子,还能恢复么?”

    “难了。”杜凤苦笑一声。

    唐芸睁大眼睛:“那你这样日后如何是好?”

    “生老病死,早晚的事。”杜凤转头问绿翘,“我过来的事,还有别人知道么?”

    绿翘连连摇头,“没人知道了,今夜我本以为杜郎在秦姑娘那儿呢。”唐芸不快瞪了她一眼,绿翘缩缩头,息声。

    杜凤微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绿翘扬起下巴,一本正经道:“我骗谁也不会骗杜公子呀。”

    杜凤松口气,见到泪珠从唐芸眼角流下,铅粉都花了,唐芸连忙抬袖挡住,杜凤把她的手按下,用两手握着,柔声道:“这时候你反倒是最美的。”

    杜凤掌心温热包围着唐芸娇弱的柔荑,她毫不怀疑他的真情,只想将一切都奉献给他便好。

    哐哐

    屋外风变大了些,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开了,不住响着,绿翘连忙起身关上。只是雨点打着屋顶,噼里啪啦地响,天空中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

    唐芸怕雷,身子紧了紧,杜凤将她揽入怀中。

    唐芸道:“杜郎夸我一句,比他人夸百句前句都珍贵。”

    “只因我说的,皆是发自本心。”杜凤微微一笑,“不过你还不是最美的。”

    唐芸本听得欢喜,闻言嘴角僵了僵,幽幽道:“最美的是秦流月?”

    “错了。”杜凤摇头,“你与她都是美人,在我眼中并无高下之分。”

    “杜郎的意思是……”

    “你还可以更美些。”杜凤挑起她的云鬓,轻声问:“百花因何而美?”

    唐芸道:“百花姹紫嫣红,各不相同。”

    杜凤摇摇头,“百花之美,是因有花开便有花谢只是,若花永不凋谢,世上无处不是花,花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稀奇东西,就如路边顽石杂土一般,何来美可言。天上明月亦是如此,有十五日月缺,那一日的月圆才弥足珍贵。”

    他拇指抚过唐芸的唇瓣,柔声道:“古书上有异兽名为浑沌,生来无眼耳口鼻,是天下至完美的生灵,但你有七窍之缺,比浑沌要美百千万倍。”

    唐芸似懂非懂,只觉沉醉其中,迷离依偎在杜凤怀中。

    绿翘也不由自主靠了过去。

    屋外,雷光在黑云中氤氲,沉闷的响声犹如恶兽低吼,杜凤衣袖中缓缓露出一截剑尖,映着明亮的烛火。

    他陶醉般地喃喃自语:“越美的,残缺之时便更美……”

    剑尖递出,唐芸白皙的脖颈娇嫩得就像薄薄的糯皮,淡青色血管隐约可见,当剑尖刺上去时,那皮肤便被压凹下去,将破未破,只沁出丁点儿血珠。

    杜凤看着这一幕,就像不舍得吃掉一盘精致的美食,却又期待她的味道。

    忽而他一皱眉,此时被打扰,他不能容忍,然而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灯下黑之计虽书上见多了,但若非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倒真没想过,刚与我交手的刺客竟会在我身边不远处落脚。”说话的声音顿了顿,听不出喜怒:“冒雨来的,不请我进去?”

    “你是不请自来,这样的客人谁都不欢迎。”杜凤说着起身,走到屋门处时,身子没怎么动,手中长剑却毒蛇般吐出信子,寒光乍现,穿透木门!

    “啪!”的一声,飞沙走石,门被从外面踢开!

    烛火被风雨吹熄,一人一刀却如刺目雷光般不可阻挡,裹挟着飞溅的木屑雨水,凛然下击!

    黑云中氤氲已久的雷光贯彻天地,像是遮挡火光的幕布被人狠狠撕开!雷光止歇之际,刀剑相碰,刺耳的金属刮擦声隐没在紧随而来黑暗与雷声中。

    轰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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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刀介绍:
刀,百兵之胆。不惧生死,了断恩仇,上断苍穹,下斩苍生。PS:书友群:161-544-505横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横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横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