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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上小君     横刀txt下载     横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三章、请君入瓮

    不出李长安所料,当夜,谢挺找上门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常兄,事情我已考虑清楚。”谢挺满面春风,“那密室有内外之分,若常兄只是用到阵法的话,用外室即可,也不怕常兄那仇家毁坏到内室中的东西。”

    李长安知道谢挺来意,痛痛快快将蛟血丹拿出,尽数交付他手上。

    “不过常兄,我还有一事要问。”谢挺却暂时没接过玉匣,“你那仇家是何身份?”

    李长安笑了笑:“放心,你帮我做下此事,决计无须担心报复,他只是孤身一人罢了。”

    “如此便好。”谢挺点点头,却寻思待李长安说出他仇家身份后,自己便去暗中查探,也怕李长安有所隐瞒。

    李长安仿佛知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不过少东家可不要派人去试探他,此人极其警惕,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打草惊蛇,届时若跑了他少东家可担当不起。”

    谢挺怔了怔,心中觉得可笑,青铜船在越地与周地两大王族以及靖道司中都按年缴纳赋税,受其保护,谁敢寻他麻烦?

    本以为这常安是个知机的,到头来自己答应了,他反倒来摆脸色,岂不是挟恩图报么?

    谢挺皮笑肉不笑道:“哟呵,可没看出来,常兄好威风呢。”

    “你误会了,并非威胁,此人身份实在干系重大,所以我不得不提醒。”

    谢挺挑了挑眉,“既然此事要我参与,难道就不能说他身份?我倒要看看……”

    “你可知两月前昆南城中靖道司围剿了一批大承国埋在东荒的暗子?”李长安打断道。

    谢挺脸色微变:“你是说……”

    “他便是大承鹰犬。”李长安语气平静。

    “这。”谢挺愕然,“常兄可有凭据?他怎会是大……”

    李长安出手如电,点住谢挺气门,让他把未说出的话憋了回去,沉声道:“隔墙有耳。”

    谢挺满头冷汗,也不知道是被这消息惊的还是被李长安突然出手吓得。

    李长安掏出监司令让他看了一眼,随后放回怀中。

    谢挺看向李长安的目光几度变换,由惊疑到恍然:“难怪你连玄蛇都能撞开,原来你是那里的人。”他学了个乖,没把靖道司的名号说出来,省得再被李长安捂嘴。

    李长安不置可否,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知道。”谢挺连声答应,苦笑道:“若你早说,不必送那些蛟血丹,我也知道轻重。”

    “就当把你牵连入此事的补偿,我不想占你便宜。”李长安淡淡道,“好了,此事不宜多谈,你要做的很简单,只需先帮我放出一个消息。”

    ……………………

    送走谢挺后,李长安坐在床边思索着。

    直至现在,一切尚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包括告诉谢挺洪玄蒙的大致身份也是如此。若他隐瞒此事,谢挺此人不知轻重,难免会妄自试探洪玄蒙,到时打草惊蛇,以洪玄蒙的狠辣果决,难保会造成什么后果。

    谢挺猜测他是靖道司中人,也是李长安故意引导,但实际上他并未亲口承认这个身份。

    谢挺已上钩,但他却不是鱼,而是李长安用来放钓洪玄蒙的鱼钩。

    …………………

    次日午时前后,一个消息在青铜船上迅速传开。

    李长安到八层喝酒时,黄详过来叹了一声,主动对他说道:“今日传出的消息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李长安点点头,“少东家招罗好手,通过者立赐一枚灵丹,日后可助其突破练血境。”

    黄详道:“常公子不去试试?”

    李长安嘴角一钩,黄详还不知道蛟血丹其实是出自他手,笑了笑:“我闲散惯了,何况为了一枚灵丹将自己绑在这船上,不值。”

    “是啊,为了一些钱财将自己绑在船上也不值,可惜……这道理如今我才想通。”黄详摇头叹道:“少东家如此大张旗鼓,看来此后船上可不会太平喽。”

    李长安饮了一杯酒,“黄掌柜的,既然不日你就要在金溏关下船了,还担忧这个做什么?”

    “也罢,也罢,是我放不下呀。”黄详叹道。

    离开李长安的酒桌后,黄详四下看了看,没见着黄蔻的人影,不由皱了皱眉,自语道:“这丫头,近来几日成天不见人,当真性子野了,回头得管教管教。”

    ……………………

    房内,鸳鸯被凌乱不堪,遮盖着两具一丝不挂的身体。

    黄蔻额角香汗淋漓,脸上潮红还未褪去,把头靠在谢挺胸膛上,轻声道:“今晨听说你闹出了不小动静,怎么突然就决定要招罗好手了?那些江湖客你也不是不知道,一个个嘴上义薄云天,心里精得鬼似的,你就算把他们招过来,人家也不见得尽心为你办事,何必浪费了灵丹呢……咿,对了,你那些灵丹是从何处得来?怎么没听你说过。”她嗔怪地用手指划着谢挺胸膛,“你对我还有隐瞒呢?”

    “怎会隐瞒你,没来得及与你说罢了,那些灵丹就是昨日常安赠予我的。而且我要招罗的并非江湖客,而是船上的人。”谢挺邪邪一笑,“这事我只对你一人讲过,还怪我么?”

    黄蔻娇嗔转喜,但听到常安的名字,又蹙起眉头:“他好不得赠你灵丹做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人只怕没安好心。”她认真道:“此人多半是对那密室起了心思,公子你须得小心些。”

    “女人懂些什么。”谢挺笑了笑,“放心,这事对我没坏处,反而是大大的好事,但事关重大,不便告诉你。”

    黄蔻不依道:“好哥哥,你告诉我,好不好?你说了不会对我隐瞒的。”

    谢挺不耐转过头:“行了,别没轻没重的。”

    黄蔻面色不快,顿了顿,忽然翻身媚眼如丝,在谢挺耳边吐气如兰,谢挺欲心大起,黄蔻却突然哼了一声离开他:“你说不说?”

    “小姑奶奶,我说还不行。”谢挺猴急不已,“那常安来头不小,让我帮他对付一个仇家,我以灵丹为代价招罗人手,便是为了引那人上钩,至于那常安的来头和他仇家的身份,你一个都不要问了,本公子我一个都惹不起,若告诉了你,反倒惹祸上身!”

    黄蔻轻呼一声,担忧道:“你说你惹不起常安的仇家,日后不也有麻烦。”

    谢挺嘿了一声,笑道:“那些人也找不到这儿来,总之没你事儿,姑娘家家的,想那么多作甚?”

    “你为何要卷入此事?”黄蔻忽的坐了起来,面色发白道:“常安果然是怀着目的接近你,我早与你说过,难道只因我是女人,你便不愿听,你心里可当真有我?”

    “够了!”谢挺本来欲火焚身,被黄蔻这一闹,仿佛大冬天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烦躁不已,“你把自己当什么了,这船上还没谁敢对我指手画脚!”

    “你,你竟如此……”黄蔻一怔,豆大泪珠夺眶而出。

    黄蔻哭声越大,谢挺眉头皱得越紧,黄蔻虽比船上的娼妓干净些,他也喜欢这个女人,但她却不似那些娼妓百依百顺,尽是麻烦,冷哼一声,他披上衣服起身离去。

    黄蔻还指望着谢挺来安慰她呢,这下心中便如坠冰窟,一阵绝望,独自哽咽着。

    就这么哭了大半个时辰,带着一双肿的桃子似的眼睛回到八层,黄详见她模样,连忙过来询问,黄蔻只道是想起了往日伤心事,自个儿回了房。

    过了一个时辰,林怜月找上门来,黄蔻眼睛肿虽消了,表情却郁郁寡欢,林怜月与她逗趣,她也只强笑。林怜月便问:“姐姐,你有事可别憋着,是不是那少东家又欺负你了?”

    黄蔻惨然一笑:“没有,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早说过这人不是东西!”林怜月大叫:“我现在就去教训他!”

    “不必。”黄蔻见她真要动手的样子,连忙拉住她,脸色发白:“这回是我做错了,他做事自有打算,我不该对他指手画脚的。”

    林怜月蹙起月眉:“姐姐,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怎么了?”

    黄蔻不应,林怜月便粘着他百般乞求,二人渐渐玩闹起来,林怜月挠着黄蔻肋下,让她禁不住破涕为笑,最终二人调笑着齐齐倒在榻上,黄蔻喘着气告饶道:“好啦,妹妹,我跟你说,但你不许告诉别人。”

    “姐姐快说,我早等不及了呢。”林怜月好奇不已。

    黄蔻想了想,把李长安如何接近谢挺,又如何要挟谢挺帮忙对付他仇家的话事讲出。

    “啊呀,本以为他与那少东家都不是什么好家伙,但听你一说,他比少东家还要坏呢!”林怜月惊讶,“姐姐,他仇家又是谁?”

    “我不知道。”黄蔻摇头。

    林怜月忽的嘻嘻一笑,对她招了招手:“姐姐,你附耳过来。”

    黄蔻只道她又要耍诡计挠痒痒,林怜月又补充说:“哎呀,说正事啦。”

    黄蔻依言,附耳过去,林怜月在她耳边小声叽叽喳喳说了一阵。

    听罢,黄蔻睁大眼睛道:“这样少东家定会责怪我。”

    林怜月笑嘻嘻道:“这就是姐姐当局者迷了,你想,少东家如今是财迷心窍,才会被那常安迷惑,你这么做,也只不过助少东家置身事外罢了,时候只要好言好语一说,他自会明白你的苦心,男人么,总归喜欢懂事的女人,到时候他感激你还来不及。”

    黄蔻想了想,感慨道:“妹妹说得真对,姐姐还不知要怎么报答你呢。”

    林怜月笑道:“只要日后就算我下船了,姐姐也不要忘了我就好。”

    离开黄蔻房间时,林怜月关上门,背过身去,脸色涌上一丝悲哀。

    “对不起,姐姐,我骗了你。以那少东家的心性,你若妄自干扰他,他定会暴怒,届时只怕你再没机会和他好了。但此人对你分明没有真心,我……实在不忍见你身陷火坑不能自拔……”

    ……………………

    甲板上,青铜船一层处,一伙船夫正修补着蛇乱中的废墟。

    洪玄蒙身材健壮,皮肤黝黑,面无表情就像一块木头。

    干活的时候,他动作有些笨拙,木匠画好了墨线的木头,他还偶尔锯得有些歪斜,便被派来做搬砖块的苦力活。

    边上船夫迅速给他在扁担里摞好青砖,洪玄蒙蹲下壮硕的身躯,嘿了一声,将沉甸甸的扁担抬起,与其他苦力一般,就算在冬日的冷风中,它们额角也冒着汗珠。

    “赵虎哥力气真大,啥时候我也能吃那么壮就好了。”

    “壮有什么用,还不是傻憨憨的,话都不会说几句。”

    啪!

    洪玄蒙抬着扁担走了几步,工头一鞭子却甩在了他背上,他身子一顿,工头又是一鞭子,骂道:“还敢偷懒,当老子跟你似的瞎了眼!”

    洪玄蒙没有回头,担着砖便向前走去。

    有人为他鸣不平:“刘哥,傻大个搬得也不比别人少啊。”

    “他吃得最多,跟别人搬得砖也一样多,这还不是偷懒?”工头骂道:“要不你来替他?”

    午饭时,众苦力蹲在船头端着大海碗的辣椒白米呼哧吃着,一个个吃得满头热汗,手脚也不再冷了。

    一人喊了声痛快,放下海碗,对大伙道:“工头见傻大个儿长得憨,独独欺负他一个,唉,他也不晓得反抗一哈子。”船上的人天南地北,种种口音都有。

    “咋个说?他要敢反抗,也要搞得过刘哥的嗦。刘哥楞个阴抠抠个人,整的他咋个死的都不晓得。”

    洪玄蒙一言不发,吃完端着海碗就走。

    船工李大胆追上他:“唉,赵虎哥,你就真愿意受这气啊?”

    洪玄蒙停下扫了他一眼,这些人把他当成了普通人,其实那工头的一鞭子对他来说连挠痒都算不上,至于为何不反抗,也只是不想暴露身手罢了。他要离开越地,从陆上走的话不免要通过许多关卡,麻烦甚多,而且还走得慢,混上这艘船却能在一月间抵达周地。

    所以没有必要,他不会暴露出任何破绽。

    只不过在洪玄蒙心中那工头已是死人了,他的寿命至多还剩下半月,就在洪玄蒙下船那日,就是他的死期。

    李大胆道:“赵虎哥,你是有身体底子的,被这刘工头欺负也不是个事,如今却是你的机会来了。”

    洪玄蒙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午时左右,这船上少东家招罗好手的消息已经传开,但他却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什么灵丹妙药,他万象境的武者,怎会挂心。

    李大胆习惯了他寡言少语,继续说道:“少东家如今招罗好手,若能过关,不光当场会得到少东家赐下丹药,日后荣华富贵也定然少不了。赵虎哥,你整日看着那些豪客左拥右抱,花天酒地,难道就不羡慕?咱们怎能把岁月消磨在做苦力活上!他们那些有钱人,难道是生来就有钱的么?若咱们跟了少东家,吃香喝辣还在其次,光船上七家凤楼,里边的姑娘就够咱们一天睡一个不带重样的,要我说男人就该过那样的日子!”

    洪玄蒙闷声道:“不去。”

    李大胆怔了怔,有些讶异:“赵虎哥,难道你甘愿在此受苦,为什么?”

    洪玄蒙摇头,**道:“我不会武功,去了,白去。”

    李大胆闻言笑了笑:“嗨,你说这个,这你别担心。我也不会武功,但去见少东家时,因为身板底子好,是练武的材料,少东家当时便让我过了。赵虎哥你比我健壮多了,哪有不过的道理。日后咱们两兄弟同在少东家手下做事,也有个照应。”

    李大胆心道这傻大个身体强健,天生地就的一把力气,若他也能跟着少东家,自己也不怕争不过别人了。他担心洪玄蒙不信,一边向怀里掏着,一边说:“你看……”

    洪玄蒙杀过形形色色的人,对李大胆的想法了然于心,但见到李大胆拿出的那枚赤红色丹药时,他浓厚的眉毛抖了抖:“这是,什么?”

    “这就是少东家赐下的丹药。”李大胆小心捏着蛟血丹,“别看闻起来一股子腥臭味儿,药劲儿可大着,少东家说练武有成以后才能服用。”

    对那那赤红色的外表以及飘至鼻端的微微腥臭,洪玄蒙再熟悉不过,他心中一凛,这船上怎会有蛟血丹,而且被人明目张胆拿了出来?

    没露声色,他闷声闷气问道:“这个东西,管用?”

    “当然了,听说是少东家托人在昆南城靖道司重金求得,少说有上百粒。前些日子有件什么事来着?对了,靖道司围剿大承鹰犬,听说这些丹药便是从那出来的,虽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这丹药不打紧,重要的是,咱们有机会跟着少东家做事,刘工头日后还不是任我们摆布?”李大胆冷笑。

    洪玄蒙沉吟不语。

    他一身武功惊人强大,但有九成实力都是龙气带来的,东荒之中没有龙气,他的肉身境界也会逐渐跌落。其实自离开昆南城以来,他实力已有所下降。

    照这样下去不出两年,他便会跌落到练髓境,这还是不出手的前提下,若出手,龙气损耗更加剧烈,只怕几场大战就会让他跌落境界。

    对他来说,蛟血丹虽不能增进实力,但却可维持境界,若李大胆所言非虚,那少东家手里真有百枚蛟血丹,他便可借此将实力维持在万象境十年。

    十年内,足够他想到别的办法获取龙气。

    “赵虎哥……还没想好?”李大胆有些不耐了,这傻大个脑子实在迟钝,自己说得天花乱坠,估计是个人都得心动,他却还在发愣。

    “我去。”洪玄蒙**道。

    “如此甚好!”李大胆欢喜不已,“你我兄弟二人日后定能混出个人样来!”

    ……………………

    黄蔻找到谢挺时,谢挺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黄蔻欠身:“昨日是我冒昧了,少东家有自己的计较,我一个小女子实在不该过多操心,还请少东家原谅。”

    谢挺皱了皱眉:“你当真知错?”

    “嗯……”黄蔻点头,“妻为夫纲,虽然我还未过门,但少东家说日后要娶我,我便该听少东家的,不该多事。”

    谢挺倒是被她这态度弄得楞了,难道昨日自己发一通脾气,这女人当真开了窍,百依百顺了?看来女人当真惯不得。至于那句娶她的诺言,谢挺想了一阵,已记不清自己是何时答应的,这句话他还对队少女人说过来着?一个、两个、三个……十八个……记不清了,管他的。

    逢场作戏的话,这女人还当真了。

    谢挺干着嗓子大笑一声:“你我二人何必这么客气,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少东家!”

    黄蔻道:“好哥哥,我知错了,你可还生我气么?”

    谢挺开怀不已,拉着黄蔻坐下:“小美人儿,你来找我,就只为了道歉?”

    黄蔻柔声道:“我还想看看常安的仇家是谁。”

    “这有什么可看的。”谢挺道。

    黄蔻幽幽道:“少东家不让我指手画脚,还不让我看看么。”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谢挺转头喊了声进来,一劲装武者走入,对谢挺使了个眼色,垂首道:“报少东家,人带来了。”

    “带进来。”谢挺点点头,待属下应诺出去后,他转头对黄蔻道:“你不是要看么,人来了,但可记住别多嘴。”

    ……………………

    洪玄蒙被人带到房内,谢挺懒懒坐在主座上,一个护卫围着洪玄蒙,不时捏捏他的大臂,腿骨,肩膀,各处关节,又量了量他的腰胯,口中评论着。

    “不错,是好底子,虎背、蜂腰、宽胯、大脚粗腿,下盘稳如磐石。最重要的是,干苦力没把肉练僵硬,啧啧,我若有这身板底子,早该入练髓境了。这气血,没开始练就壮得像头牛啊。”

    护卫啪啪拍了拍洪玄蒙的大臂,对谢挺道:“少东家,是好苗子,就让我来带他如何?”

    “可以。”谢挺从身侧玉匣里摸出一颗蛟血丹,走到洪玄蒙身边,塞入他掌中,帮他合上,郑重道:“本公子不会亏待人才,若你能勤加习练,这枚丹药只是开始,往后还有更多等着你,钱,女人,权势,本公子都会给你,明白吗?”

    洪玄蒙闷声道:“多谢少东家。”

    “听说你此前在船工那边做事,还被人欺压了?”谢挺漫不经心问道。

    洪玄蒙还没说话,那护卫就冷笑一声:“还不就是刘岖那厮,仗着跟一层楼的金大掌柜沾些亲故,便胡作非为,这回修船,也不知他吃了多少回扣。”

    “好大狗胆!”谢挺大怒一拍桌,“钱珧,把那厮带来本公子面前掌嘴!”

    护卫应了一声,不一会儿,那抽过洪玄蒙鞭子的工头鼻青脸肿被押进来,跪倒在地,被狠狠刮了二十个耳光,脸高高肿起,牙都落了几颗。

    “此人早该惩治,险些让我错过良才。”谢挺吩咐属下把昏死的刘工头拖走,随后对洪玄蒙笑道:“日后你也不必回去当船工了,今日就先跟钱珧走吧,他会教你武功。”

    “是。”洪玄蒙低头跟着护卫就走。

    “对了,既然钱珧说你资质不错,我便再赐你一枚丹药………”谢挺顿了顿,将手伸向玉匣,但玉匣却空了,他摆摆手:“罢了,钱珧,两日后,你再带他来寻我。”

    ……………………

    洪玄蒙随钱珧来到青铜船一层。

    做船工时,他的住处是六七人挤一间的拥挤小屋,厚重潮湿的被子成日散发出霉味,仅有的一个窗户根本无法散去其中浓郁的体味与脚臭。钱珧给他安排的屋子终是窗明几净,床榻干爽,墙上裱着桑皮纸,壁上有酥油灯,弥漫着淡淡的麝香味道,乃是绝佳的上房。

    钱珧走后,隔壁的李大胆找到了洪玄蒙:“怎么样,赵虎哥,我就说吧。以你的身板底子,定能在少东家手下吃开,你看那刘老狗,简直是现世报啊。听说……少东家赐了你两枚丹药?”

    洪玄蒙嗯了一声,“还有一枚没给。”

    “少东家赐下两枚丹药的,听闻除你之外也就只有三人了,赵虎哥,你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兄弟我,还是我引荐你的呢。”

    洪玄蒙应付着李大胆,李大胆与他寒暄许久,心道这傻子虽然体格雄壮,但当真好骗,终于满意回房、

    洪玄蒙余光忽的到一道身影,蓦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绯衣少女有些慌乱地偏开头去,显然刚才正在看他。

    是她?洪玄蒙认得,这是他见谢挺时候,房中的一个女人。

    暗暗皱了皱眉,洪玄蒙拉开房门,回到房中。

    见到那房门关上,黄蔻心中狂跳不止,刚才洪玄蒙的眼神竟让她产生自己将要被杀死的错觉。

    原本按照林怜月所说,探知到常安的仇人身份后,黄蔻便暗中找到那仇人,将此事盘托而出,劝其离开,如此一来,少东家便不会得罪那仇人,而黄蔻暗中行事,常安并不知晓,少东家也不会得罪常安。

    但刚才,那人的一个眼神,却让她绝对不敢再次接近。

第二百二十四章、请君入瓮

    黄蔻心神不定回到闺房中,脑海中尽是洪玄蒙冰冷的眼神,她害怕少东家知道自己去找了洪玄蒙,是以也不敢和他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回来路上她见到了林怜月,可林怜月却没见着她,不知为何黄蔻觉得林怜月像是看见她了,是故意躲开的,她怎的像是有些心虚?

    当夜,黄蔻夜不能寐,窗外风声与汩汩水声不断传入耳中。

    少东家此刻在做什么?他身边睡着的又会是谁?黄蔻睁眼望着窗边银色帘钩,一片凄清中,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清醒了过来。

    她在他心中,真的占有一席之地么?

    忽的,她耳中似乎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当即身子一紧,心道:“这么晚了谁还在楼中行走?”

    这楼就只有她与黄详居住,她爹就住在隔壁那一间。

    她仿佛听到了黄详的屋门轻轻响了响,比老鼠的动静大不了多少,不过此刻她没有半分睡意,所以听得很清楚。

    黄蔻心中微微一暖,爹爹他这么晚了还不放心她,起夜回房后,也特地将动作放得这么轻。

    随即她心中黯然,抵达金溏关后,爹爹就要下船,可她无论如何却是舍不得走的。

    忽的睡意袭来,黄蔻沉睡过去。

    隔壁传来低沉的噗呲一声,如刀尖入肉,此刻她没有听到。

    ……………………

    次日清晨李长安到酒楼用膳,酒楼中却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伙计。

    所有人都聚集在楼上,层层人头围了一大圈,议论声如轰然浪潮,其中还隐约传来凄厉的哭喊。

    李长安皱了皱眉,上楼用巧劲拨开人群,不一会儿便来到黄详的房门前。

    只见黄详侧身卧在床上,面朝墙壁,像是在沉睡着,但李长安一眼便发现他身子没有了呼吸的起伏,就像一尊十分逼真的泥塑。

    而黄蔻面色煞白,跌坐在床边,哽咽不能语。

    李长安走进去,见到黄仲朝着墙壁的胸口有一道极深的伤口,看位置应是贯穿了心室,但造成他死去的应当不是这伤口,因为心室受伤虽然致命,但也无法让人立毙,黄详床铺还非常整齐,并没有挣扎的迹象。

    眼睛一扫,李长安见到黄详颈似乎有些淤紫,当即伸手在他颈上捏了捏,登时心中了然。

    黄详的脖子已被人扭断了,下手的人将力道控制得十分巧妙,至少在练血境以上。

    他的身子已经僵硬冷透,应当死了有三个时辰,算来可能是丑时遇害的,那时船上人应当都入睡了,但青铜船上每层都有巡船的更夫,他们可能会看到些什么?

    不过最可能察觉动静的应该是黄蔻,因为她就住在黄详隔壁,但此刻黄蔻却状态不佳。

    她失神般哽咽自语:“爹……我跟你走,到金溏关就下船……”

    “振作一些。”李长安伸手扶她。

    但黄蔻由于悲哀过度,已渐渐气若游丝,快要哭到闭过气去,李长安见状暗叹一声,他当初见到李传垠尸身时心情也跟黄蔻差不多罢,只不过他却忍了下来。

    扶着黄蔻坐到一旁,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又在她颈后玉枕穴一推,黄蔻登时昏死过去,但气息顺畅了一些。

    知道她者状态是问不出什么了,李长安没有徒劳,他来到门口,极其迅速地扫了围观众人一眼杀人者极有可能现在就在人群中。

    人群之中,他只感到有一人身上散发出血气,是练血境高手,转头看了看,却是一张让他眼熟的脸孔,似乎是谢挺的一个属下。

    李长安不动声色,对人群问道:“可有谁知道线索的?黄掌柜有什么仇家,进来可得罪过什么人?”

    一时没人回答,许多酒楼伙计的面色发白,终于有人喊道:“康厨子死了,掌柜的也死了,咱们这酒楼还开不开得下去了!”他对房内昏过去的黄蔻喊道:“小姐,这时候您得出来做主,不可让掌柜的枉死啊!”

    正这时,楼下一阵脚步声传来,谢挺在数个劲装武者护卫下走上楼。他一来,众人便没再出声,自发让开了。谢挺看到李长安,表情似乎在讶异他为何出现在此,略微点头示意后,他走入黄详房中。

    待查探了黄详的死状,谢挺背对着众人,沉声似乎压抑着愤怒道:“是何人敢在我的船上杀人,若被我找出来,定将他碎尸万段。”

    李长安瞥见桌上一枚铜镜,却是见到倒影中谢挺嘴角微微勾起。

    李长安心中恍然:“是他做的。”

    谢挺走到黄蔻身边,俯首担忧道:“蔻儿,你怎么样了?”

    黄蔻听到熟悉的声音,悠悠醒转,见到谢挺关怀的面庞,登时呜的一声在他怀中恸哭起来。

    “节哀顺变。”谢挺抚着黄蔻的背,叹了一声,又转头对门口众人冷声道:“黄掌柜走得突然,还请诸位暂且散去,还他一个清静。”

    众人小声嘀咕着散开,黄详前些日子被谢挺借故命人教训过一顿的事还有许多人没忘,此前李长安问话时,有心人也怀疑到了谢挺身上,只是没人敢说。

    李长安意味深长看了谢挺一眼,没有当面点破,也准备离去,谢挺在他背后苦笑一声:“船上的事,让常兄见笑了。”

    李长安脚步顿了顿,回头道:“船上的事我不管,但此事不可影响到你我的约定。”他转身离去。

    “那是自然。”

    当日午时,林怜月听闻黄蔻丧父的消息,心中震惊,仿佛也随之一同悲伤起来。她师尊见状道:“这便是为师不愿你与凡人羁绊过深的原因,悲亦是七情,会阻碍道心。”

    林怜月却叫道:“师尊,您也太不近人情了,难道修行就连朋友都不能交么!”她愤愤离开,去找黄蔻去了,丧父之初,黄蔻定然十分脆弱,可莫要做出什么傻事来。至于此前哄骗了黄蔻的事,她却来不及多想。

    她师尊叹了一声,没有阻止。

    林怜月找到八层楼,却从伙计口中得知黄蔻已随着少东家离去,林怜月怔了怔,这回却没去找少东家的麻烦。

    “也许姐姐她这时候更需要的是谢挺而不是我吧……”她想着,“唉,就算谢挺是哄她,好歹也能让她度过难怪,罢了。”

    又过一日。

    午时前后,李长安站在青铜船八层处俯视下方,只见洪玄蒙在谢挺属下的带领下,进入了青铜船底层。

    此人既然对蛟血丹动心了,设下的局便至少成功了一半。

    李长安松了口气,说实在的,他不确定洪玄蒙会不会在意蛟血丹,若他真的隐忍到底,自己便当真没有万无一失拿下他的办法。

    好在洪玄蒙动心了,起了贪欲,人有**就有破绽。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她,她爹死的真相么?”

    越小玉在李长安身边,转头对他问道,大眼睛里满是疑惑,谢挺那样的人渣,李长安为什么还要帮他隐瞒?

    李长安仍看着船下,只是无奈笑了笑,摇了摇头。

    “为什么?”越小玉决定刨根问底,她有些担心,李长安往后会不会也像谢挺那样?

    “就算告诉她,她也不会信。”李长安道:“她要的不是真相,只是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越小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对这答案仿佛有些不满意。

    “女子痴情便是毒,小玉,这句话你可得记好了。”姬璇在她身边笑道。

    ……………………

    洪玄蒙被谢挺的两个属下领着走下底层,青铜墙拱卫的甬道有两丈宽,但仍让人感觉有些逼仄。墙上长明的火光兽琉璃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森然无比。

    甬道尽头很黑,似乎通向深渊。

    钱珧身边一人说道:“竟然要去那个地方,看来少东家不止是赠丹呐。不过这样真的好?者傻子壮是壮了,可脑袋却是憨的,若见到了许多宝贝,保不准会发狂抢夺。”

    “说的什么话,咱俩在这,赵虎也闹不出什么动静。”钱珧对洪玄蒙叮嘱道:“听好了,少东家当初对我都没这么器重,待会进去不要乱看,也不要乱问,少东家赐下的东西,你要跪下感谢,别老绷着张死人脸。”

    洪玄蒙淡淡点头:“知道了。”

    ……………………

    外密室中,四面墙壁木架上放置着许多古旧书简,瓷瓶,宝匣,古镜,玉壶之类的东西,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值钱东西,值钱的,包括剩下的蛟血丹,都存放在内室当中。

    内室的开启之法只有谢挺一人知道。

    谢挺瞥了一眼身边黄蔻,压下心中不耐,这个麻烦女人,自从她爹死了以后,便失魂落魄,无论自己走到哪儿都要跟着,让他连喝花酒的兴致都没了。

    知道他今日要对洪玄蒙动手,她更是以死相逼都要跟在他身边,无奈之下,只好让她跟来,只要别乱惹麻烦便好。

    只不过谢挺又见黄蔻双腿也在发抖,不由皱起眉头:“今日你怎么了?”清早时分,黄蔻服用安神药睡醒后已安定许多,现在却又不平静起来。

    心说了一声麻烦,她这样子,若给那人看出了破绽可不好。

    ……………………

    走到青铜甬道尽头,洪玄蒙脚步忽的顿了顿。

    钱珧回头笑道:“富贵就在前头等着,怎么反倒停了下来?”

    洪玄蒙没有动,他察觉到前面的青铜甬道虽然看起来还是普普通通,但青铜表层下却掩盖着许多玉石,它们散发着微弱的波动,相互勾连,隐约构成了一道阵法。

    他直觉有些不安。

    此阵威压不凡,不可让自身深陷险境,还是借故离开罢,至于蛟血丹的事,可再行打探。

    洪玄蒙忽的捂住下腹,面色痛苦,他运动肠胃,谷道处更是发出噗的一声。

    “这小子这时候掉链子!”钱珧边上那护卫叫道:“好险他这屁没在少东家面前放,不然可有他好果子吃。”

    钱珧看着洪玄蒙皱了皱眉:“近处可没有茅房,也不能让少东家干等,但你这……可否能忍一忍?”

    “我看这傻子是被此地阵法威压吓到了。”钱珧边上的护卫笑道,“当初我来这时,也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我,凉飕飕的。”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钱珧恍然,对洪玄蒙叮嘱道:“赵虎,待会儿到了密室,你可不要随便走动,此处有修行人的阵法禁制,少东家赐给你什么才能拿什么。”

    原来此二人知道此处有阵法,洪玄蒙见他们不隐瞒的模样,倒是心中减轻了疑虑,当即面色缓了缓,直起身来。

    “不疼了?”钱珧惊喜问道。

    洪玄蒙点点头,被二人带领着踏入阵法之中。

第二百二十五章、入阵

    洪玄蒙脚步沉稳,独目之中隐隐有一线金光闪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本天生异瞳血魄金睛,右目被李长安斩灭后,就独剩左目,但纵使如此,他依旧能藉此看到阵法的“势”。

    阵法未动,其势先行,借着观势,洪玄蒙便可看清阵法威力与范围。

    此阵范围虽大,但威力只能说尚可,他可以轻易攻破。

    这也是他愿意进阵的原因。

    青铜甬道尽头有一扇小门,门顶兽首在昏暗灯光中微露狰狞,貌如狮子,头生独角,乃是貔貅意为宝物入此门中,只进不出。

    钱珧与另一个护卫停在门边对洪玄蒙道:“少东家召见的是你,我俩就不便进入了,记得我此前交待的话么?”

    洪玄蒙点点头,向前走去。

    随着隐约的机关声,青铜门向上升起。

    ……………………

    密室中,黄蔻面色变幻不定,显得极其惊惶,谢挺皱眉不止。

    “你究竟怎么了?”

    “我……”

    黄蔻想到即将到来的赵虎,脑海中尽是那日他冰冷的眼神,前日见到他那充满杀机的眼神后,回去父亲就遭到不测,她心中已将他认定为凶手。但她不敢对谢挺说,她已经失去了生父,若谢挺因她的贸然打草惊蛇而抛弃她,她便当真一无所有了。

    纵使极为害怕赵虎,她却依旧来了,她想亲眼见到杀父仇人的死,同时……她担心谢挺会出意外。

    但此刻谢挺问起,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密室门机关响起,者声音让黄蔻心脏像是被无形之手狠狠一握,赵虎来了,他来了,自己好歹不用想少东家解释了,但她宁愿他不来。

    “你来了啊。”谢挺见到门口的洪玄蒙,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的书桌边坐下。

    书桌下,他的手稳稳扣在一枚玉如意上,玉如意是被固定在桌下的,底座内部亦是玉石,只要以特定手法输送进去一缕真元,便可瞬息间启动阵法。虽然他好逸恶劳,但也好歹开辟了气海,拥有了激发阵法的能力。

    洪玄蒙站在门口,仿佛没有谢挺的吩咐他就不会动。

    在他眼中,阵法的势遍布整个密室,唯独到了那书桌前便停了下来,也就是说,若阵法开启,出去那书桌外,其他地方都会受到阵法压制。这少东家坐到书桌边,究竟是习惯还是刻意为之?

    他瞥了黄蔻一眼,前日他在少东家身边见过这女人,从谢挺处得了蛟血丹,被安排上房后,他又发觉了她

    +在窥探他。谢挺派人调查他不奇怪,若少东家不弄清自己即将大力培养的人手的来历,反倒不对劲。

    只不过现在这女人的表情洪玄蒙很熟悉,身为龙骧卫,他经常在别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那是对他的畏惧。

    可他现在的身份不是龙骧卫,只是一个船夫,这个女人的畏惧便是反常。

    “蔻儿,黄伯的事我会找出凶手,若真心神不宁,且回去歇息着吧。”谢挺的话恰到好处为黄蔻的反应作出了解释,他叹了一声,“节哀顺变。”

    黄蔻看着脚尖摇了摇头,没敢看洪玄蒙,走到谢挺身边坐下:“我……我还好。”

    谢挺心头微微一松,伸手往桌上玉匣内探去,摸出一颗蛟血丹,抬头对洪玄蒙微微一笑:“你且过来,此丹本公子答应赐予你,就不会食……”

    一边说着,见到洪玄蒙眼神时,他却不由自主一怔,以至于没能说完。

    洪玄蒙紧紧盯着黄蔻,纵使谢挺的话看似解释了黄蔻神态有异的原因,但洪玄蒙并未被他的话影响,丧父者会悲痛,会仇恨,也有冷漠的……世上千人有千面,无论什么反应都不出奇。

    但洪玄蒙自知自己与者女人的生父之死没半分联系,她的畏惧从何而来?有反常就有猫腻。

    他没兴趣知道猫腻是什么,有猫腻,很多时候就意味着有危险,而危险的形成通常需要时间。

    谢挺心中一紧,洪玄蒙的反应让他生出了忌惮之心。

    捕捉到谢挺的神情,洪玄蒙本有些怀疑的念头已然确定,他叫自己来决不是为了赐丹,而是另有目的,至于目的,者覆压密室四周的阵法已昭然若揭。

    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洪玄蒙想着,手上却没半分犹豫。

    他已决定从这艘船上离开,但这船上的少东家既然对他设局,便决不会没有后手,也许已有高手在外等着,此刻万无一失的逃脱之法,便是擒下此人,以他的性命为挟持,离开此地。

    低吼一声,似是滚过云端的闷雷,洪玄蒙身上玄黄之色乍起,身形一闪,只听一声巨响,他战力的原地出现了一个浅浅的足印,而人已经消失。

    并非消失,而是他冲向谢挺的速度太快,让谢挺一阵失神,甚至看不清了他的动作。

    从开始到现在就紧绷着的心弦绷到极致。

    咔的一声,玉如意被谢挺真元激发,向书桌内沉去,与之同时响起的是轰隆作响的机关声。

    无数玉石随着机关移动排列。

    道纹乍然亮起,一个新的阵法形成,与洪玄蒙此前用血魄金睛观势所见的阵法完全不同,原本覆压密室附近极大一片范围的玉石,此刻被机关带动,尽数排布在密室边,

    惊人的压迫在洪玄蒙身上,他知道,此阵自己已无法轻易破去。

    他的血魄金睛可以看到布阵所用灵玉散发出的灵性,可以阵法的势,但却看不到毫无生机的青铜机关,也没料想到机关移动之下,会形成如此阵法。

    这样下去,他当真有可能被困在此地。

    不过只要生擒谢挺,此阵便不攻自破,这位少东家此刻就是阵法的活阵眼。

    谢挺还不知洪玄蒙为何会悍然出手,阵法已启,外密室地板也塌陷下去,就算练髓境武者也会随着地板陷落下去,无法横渡虚空。

    但轰然巨响,洪玄蒙竟踩爆空气让自身暂时腾空,已临近到一丈外。

    阵法的启动只需一眨眼,但也洪玄蒙擒下区区一个辟海境。

    就在这时,一道绯衣身影拦到了谢挺面前,洪玄蒙目光一冷,变拳为抓,毫不变向。

    如捏碎一块豆腐般,这一爪穿透黄蔻左胸。

第二百二十六章、天雷引(上)

    谢挺面色一白,他仿佛听到黄蔻低声喊了一声少东家,紧接着,胸口护心镜迅速发出一道青光,这是他保命的东西,但那从黄蔻背部伸出的手爪一抓之下,青光与护心镜发出清脆的琉璃破碎声,一同毁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被庞然巨力震得高高飞起,谢挺感到自己好像断了七八根肋骨,失去意识前,他依稀见到洪玄蒙身上玄黄之气凝成了一具宝甲,如疯魔一般对着四方挥拳,整个密室都被他打得轰然震动,仿佛即刻就要散架,但他始终都走不出方圆三丈阵法已开启了。

    谢霆放下心来,昏死过去。

    ……………………

    待谢挺醒转,只见自身在床上,他一起身,肋部犹如刀割。

    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谢挺额头上冒出冷汗,随即他被一双手轻轻按回床上,视野还有些迷糊,谢挺下意识以为是黄蔻,但耳边声音响起,却是别的女子。

    “公子,虽然断骨已用灵药续上,但近日您还是不下床为好。”

    声音很耳熟,是诸多女人里的其中一个,但他没什么印象。因为这种女人太多了。

    相比而言,黄蔻虽然麻烦事多些,但也特别一些。

    脑海中闪过自己晕死之前见到的一幕那只从黄蔻背部左侧伸出的手,血肉淋漓,仿佛还捏着心脏的碎块。

    她……死了。

    有些可惜,谢霆忽然发觉自己原本还挺喜欢这女人的。她也太傻了,她那身子骨,就算挡,能挡得了什么呢?他有护身宝物,能抵挡元始境一击,她却是白白死了。

    怪我没事先跟她说……谢挺想道,不过说了多半也没用,这傻女人傻得可以,却偏偏倔得出奇,唉可惜了。

    也只是可惜而已,她的死也是她自己作的,若非她,那凶人怎会看出破绽。她的死只能怪自己,就跟她爹黄详一样。

    不过……还真是可惜啊。

    有些昏沉地揉着太阳穴,谢挺又听到屋内有些许嘈杂,有人小跑出去应当是给别人报信了,他咳嗽了两声,虚弱喘了口气,“我昏了多久?”

    “两天。”身边那女人道:“没了少东家做主心骨,大伙儿险些都乱了呢。”

    “主心骨……”谢挺闻言心中冷笑,自己哪是什么主心骨,而是绊脚石,没了自己这块绊脚石,那些有野心的自然会蠢蠢欲动,争权夺利。

    只不过自己活了下来,看来要让他们失望了。

    感受着肋部的剧痛,谢挺倒不觉得这买卖做亏了,先不论常安的关系可以让他在靖道司能多出一层关系,那近五十枚蛟血丹也是实打实的。

    也不知那被困在密室中的人怎么样了。

    谢挺问身边人:“我昏死时发生了什么?”

    一个护卫从女人身后走出:“禀少东家,没发生什么大事,九位掌柜亲自前来看望过了,只是他们手下有些闹事。”

    “那人呢?”谢挺问道,“被关在密室中的。”

    “还被困在其中。”护卫低头禀报。

    谢挺松了口气,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吱呀

    门响,进来的是李长安,对谢挺微微一笑:“听说你醒了,我来看看。”

    谢挺忍着疼痛,在女人的搀扶下半躺着:“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若我没猜错的话,几日后便能到金溏关,那时你叫靖道司的人将他拿下?此事须得快些做,我那阵法强在困人,但也不是无敌的。那人……”谢挺略微犹豫了一下,面色不快:“你未曾说过,此人实力竟如此可怖。”谢挺暗暗心道,这样的人若真是在他麾下做事该多好。

    “要用阵法才能困住,自然是实力强才会如此。”李长安淡淡道:“再者,你若按我交待,不出漏子,也不会受伤。至于接下来怎么办,与你所说的一样,到了金溏关便送往靖道司。”

    李长安站起身,“安心养伤,接下来的事你无需插手。”遂别。

    从谢挺处离开,他来到青铜船底层,站到那小门外,静静听着里面动静。

    洪玄蒙很安静,在最初的尝试后,他没有无谓浪费力气,而是仿佛在积蓄着力气一举破阵。

    李长安摸了摸怀中,剑符安然躺着,里面藏有于承一一道剑气。

    困住洪玄蒙后,姬璇提议用三道剑符击杀他,被李长安否决。要攻击洪玄蒙,他们亦要入阵。

    要在抵达金溏关前杀了洪玄蒙,才不会引起谢挺怀疑,但他要用的并非这道剑气,他要确保洪玄蒙的死万无一失。

    李长安悄然离开。

    回去后,他的日常几乎毫无改变,练字,读道经,只是不再去八层楼喝酒,这一切落在谢挺的探子眼里,谢挺也不疑有他。

    一切很顺利,李长安静静等着动手的那一日,几乎没碰到什么麻烦。

    这日白昼,本是晴空万里,但江面上妖风阵阵,如鬼哭狼嚎,天上聚起浓厚的黑云,仿佛苍穹就是一只眼睛,此刻它闭上了。

    李长安走出屋门,没与穆藏锋、姬璇、越小玉之中的任何一人说,他来到甲板上,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

    但麻烦总是落在关键时刻才出现,不然也称不上是麻烦了。

    船沿处,林怜月怔怔望着江面,黄蔻死后,尸首便被抛入江中。对于青铜船上的人来说,这并非侮辱,当尸首落入江中后,鱼鹰会来啄食她,鱼狼会噬咬她,她的身体来自于江河,也要复归于江河,她已化身江河。

    这是师尊告诉她的,叫她不要悲伤。

    但她脸上满是失落自责之色,眼乎还有泪痕。

    “都怪我……怪我给你出了那馊主意,不然你怎会……”

    她喃喃自语,语气苦涩,紧紧捏着拳头,指甲几乎刺入掌心。

    余光一瞥,林怜月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李长安。她心中升起不可抑止的怒火,若非他,姐姐怎会卷入此事。

    长鞭啪的一甩,林怜月清叱道:“给我站住!”

    李长安转头,她又冷笑道:“她的死,你可曾有过半分内疚?”

    李长安顿住脚步,看来麻烦总是落在关键时刻才出现,不然也称不上是麻烦了。

    “若仇敌不死,我会对自己很内疚。”李长安淡淡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天雷引(下)

    李长安向着底层楼道走去,林怜月横跨一步,拦到他身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长安道:“做什么?”

    “给她道歉。”林怜月一字一顿,紧紧握住鞭子。

    李长安顿了顿,对江面拱手:“抱歉了,若有来世,且擦亮眼睛再看人。”

    遂转身就走。

    “你站住!”林怜月对着他背影咬牙道:“刚才那算什么,我要你诚心实意地说!”

    只不过李长安却没停步,她一甩手中长鞭,银色鞭身迎风见长,如活物一般,打向李长安后背。

    李长安听得咻的风声,闪躲已来不及,背上一阵火辣,背手一摸,衣服已被抽破了,好在他炼体有成,除了疼以外倒没受伤,但这一鞭子若落在普通人身上,至少两个月没法仰着睡。

    林怜月一鞭刚止,第二鞭子又来了,她没在鞭子上附着灵元,起的也只是教训李长安的意思。

    李长安眼角余光捕捉到那银色鞭影,抬手生生受了这一鞭,不管疼痛,手臂灵活一抖,如蟒蛇一般一缠一搅,已抓住银鞭,再一扯,林怜月的身子被他轻易扯了过来。

    李长安觉得轻易,林怜月却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从鞭那头传来,她勉力不让鞭子脱手,结果整个人就像是被狂风掀起的叶子,不受控制地向他飞去。

    既然处在了劣势,林怜月也不再留手,手一掐诀,腰间一把鱼肠短剑倏忽飞出,抢在了她前头,去斩那握住鞭子的手臂,若李长安再不松手,他的手也别想要了。

    李长安却真没松手。

    林怜月心中气极,一挥手让短剑偏开,并未砍在李长安手上。

    李长安微微一笑,松开鞭子。

    林怜月身子一翻,落在李长安对面一丈处,冷冷道:“你怎么不躲?”

    “住手吧。”赵韫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对李长安道:“劣徒管教不周,多谢小友留手了。”

    “要谢就谢她自己没起杀心吧。”李长安转身离去。

    下到底层后,李长安来到那间困住洪玄蒙的密室外,里面没有丝毫声音,仿佛空无一人。龙骧暗卫若暴露,大多会自尽,洪玄蒙就像一个死人般没了动静。

    从监窗看,他魁梧的身躯也半倒依靠着墙壁,连胸口都没有起伏。

    他已做好打算,若有人打开阵法来查探的话,便借此机会逃出,对方既然要用阵法困住自己,却正说明了其本身实力不足。

    刚被关进来时,洪玄蒙尝试过以蛮力破阵,但试了一阵他便放弃了这打算,他体内龙气用尽便无法恢复,就算破阵了,实力也就只剩下两三成。外面若有埋伏,那就是真正的死局。

    只不过,一道冷笑声却在门外响起。

    “洪玄蒙,莫要装了。”

    洪玄蒙心中大震,是谁竟知道他的身份?

    但他依旧没有动弹。

    李长安淡淡道:“断龙湖边孤身来闯,昆南城中弃主而去,如此自负惜命如你,怎会像其他人那般,自己了结自己的性命?”

    洪玄蒙认出了熟悉的声线,他不再伪装,坐起回头,对上监窗外投来的那道冷静地目光,压抑怒气道:“是你……”

    “是我。”李长安道:“你杀过我一次,我来杀你了。”

    “我后悔当初没能杀了你。”洪玄蒙杀气浓郁得几乎要化作实质。

    “就算再来一次也做不到的事,就没必要后悔了。”

    洪玄蒙语气冰冷:“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的,如何能复生重获肉身,如何能识破我身份?”

    “你永远不会知道了。”

    洪玄蒙忽的冷笑起来,逐渐化作大笑:“你对我恨之入骨,但却只能将我困在此处而不敢动手!即便靠岸你将我交予靖道司,此仇也非你亲手所报,恩仇永不可了结!如此可悲,就算我死,你依旧是怕我。日后你若修行,我便化作心魔,生啖你血肉!”

    他要坏李长安心境。

    “我不会将你交给靖道司”李长安冷冷道:“我要亲手杀你。”

    转身离去,李长安来到甲板上。

    走到中线靠东处,他停下来,伏身贴耳听了听,此处的下方,便是那困住洪玄蒙的密室。

    ……………………

    黑云压顶,分明白昼,天空却如同打翻了一方墨砚,黑得化不开。

    船上的人心惊不已,冬日会有此景实在闻所未闻,舱外妖风阵阵,甲板上有数百斤重的青铜兽都被掀翻了,穿透驼碑,发出阵阵光芒,与庞大船身上的道纹相连横,让整艘船稳如磐石。

    就算迎面有大浪袭来也不惧。

    谢挺半躺床上,床边有人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枣泥山药、玲珑莲花羹,屋外阵阵妖风,他反倒愈发惬意。

    “外面怎么了么?”他问。

    “好像是风浪要来了。”侍从答道。

    “风浪?”谢挺皱眉:“浮沧江冬天少有风浪,可曾查清缘由?”

    “没有。”侍从小心翼翼答道。

    “都一个比一个不顶用。”谢挺愤愤骂了一声。

    ……………………

    青铜船顶,吴子道稳稳站着,脚下仿佛扎根一般,能掀起数百斤重青铜兽的狂风吹不动他的身子,只能吹动他稀疏的胡发乱舞,衣衫猎猎作响。

    “快来了。”他看着江面上逐渐浮现起的庞大黑影。

    “你此前说没有修为在身……”他身边的李长安问道,“怎能站这么稳?”

    他有龙象术,但就算有力气,自身也没有数百斤重,他要站稳,还得稳稳抓住船体。

    “无修为在身,但我能看风眼。”吴子道解释道。

    “风眼?”

    “你看。”吴子道指着水面,水面上已多出几处漩涡,其中大的,几乎直通江底,漩涡旋转着,露出的那一小片江底却是十分平静。

    吴子道说道:“就如水涡有水眼一般,”

    “水眼我能见到。”李长安道:“但风本身就不可见,如何看到风眼?”

    “你还看不到。”吴子道笑了笑,“别太好高骛远了。”

    轰隆隆

    重重黑云总,忽有沉闷的雷声,仿佛天兵神将击鼓。

    ……………………

    “天威惶惶,非人力可挡,但天道顺应四时,此时得异常,是有东西引起的。”穆藏锋,屋外黑暗一片,只能听到风雷之声,好象有千军万马在半空中交战,巨浪怒涛轰鸣不止。

    他转头对姬璇道:“若非异宝出世,便是妖魔渡劫。”

    轰隆隆

    姬璇道:“师弟下去看那龙骧卫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又是一道闷雷滚过,震得人心头发颤,桌上茶杯中芽色的茶汤微微晃荡。

    穆藏锋忽然道:“不好。”

    “怎么了?”姬璇被他弄得一惊一乍。

    “我没料到……”穆藏锋喃喃道。

    虽说难得听到穆藏锋说“没料到”,姬璇却没空打趣了,催促着:“你快说啊。”

    “原本传他服雷,是因惊蛰尚早,他就算得到法门也不能运用,但现在……看来,师弟早就知道了今日将有大妖渡劫啊。”

    ……………………

    这江面出现了两轮明月倒影般的双眼,正是李长安见过的,旋的本体。

    哗啦

    随着水声,一道庞大的黑影高高探出江面,它额上一角高高指天,须鬃滴落下的江水宛若瀑布,两轮眼睛仿佛明月,整个身躯好似玄铁浇铸,胸前利爪寒光森森。

    蛟。

    旋本体一现,拉船的几只玄蛇登时狂躁不止。

    雷光在黑云中酝酿了许久,仿佛杯中荡漾的琼浆玉液,即将滴落。

    噼啪!

    撕裂耳膜的雷声响起,一道手指粗细的雷电落下,倏然打在旋的角上,旋身体一震,随即安然无恙。

    但江面上的景象却显现出这道雷电并不似它的外表般弱小,无数蛛丝般都电花以蛟身为中心,涟漪般蔓延开来,顿时有无数水妖浮上水面,肚皮翻白,眼看死得不能再死了。

    观蛟渡劫,对水妖来说是无上造化,但福兮,祸之所伏,这些离旋太近了的,便被第一道天雷的余波震死。

    此雷来得突然,李长安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消失了,看旋的模样,对这第一道雷也没反应过来,是硬抗的。不过劫数就是劫数,可不会留时间给应劫者准备。

    “这第一道雷名为‘未闻’。”吴子道对李长安呵呵一笑,“未闻者,便是还没听到看到之时,它就已经出现,此雷威力最小,但死在这一道雷上的,却是最多。”

    李长安看天,酝酿的雷光已浓稠如浆,散发着银色光芒,雷浆滚动,隐隐还化作人形,鸟翅,尖嘴,手执钉锤,正是服雷法中记载的雷公模样。

    “还有几道雷?”他问。

    “还有四道,一道比一道强。”吴子道答,“旋能硬抗未闻雷,应当能再挺三道。”

    “那最后一道想必就是前辈与他的约定。”李长安道。

    就在这时,第二道雷降下,散发着碧幽幽的绿光。

    旋低吼一声,蓦地从江中拔身,庞大的身躯飞上天空,吐出一道银色匹练与绿雷相迎,两者相撞,皆化虚无。

    “此雷为百祟,若落于肉身之上,可引动百种欲念,化作百病,摧残肉身。”吴子道对李长安解释。

    百祟消散后,旋吐出了银色匹练,显得有些疲惫,又翻滚着庞大的身躯回到江中。

    第三道雷落下,是黑色的。

    “此雷为摩罗,是心障、心魔,是一切阻碍修行之物。”吴子道凝重道:“就算硬抗第四道威力更大的赤霄,也莫要用肉身抵御百祟与摩罗。”

    显然旋所想与吴子道相若,他怒吼一声,身躯一闪,竟化作人形,凭虚而立,口诵法门,脚踏步罡,手作法诀。

    人身与天地最为契合,故而旋施展神通时,便变化成人身,以人身小天地,调动大天地中水。

    江水轰然升起,化作一道粗如小山的水珠向黑雷击去,整个江面仿佛都低了一些。

    嗤啦

    雷水相遇,如烧红的铁条浸入冰水。

    水柱瞬息被烧成腾腾白气,旋动作不停,随着水柱上升,江面竟一寸一寸降低,远处流过来的江水推出数丈高的水浪,整个浮沧江激荡不止。

    旋与黑雷对抗了整整一刻钟,那道雷都未曾消散,他掐诀的速度越来越慢,步伐也越来越沉重疲惫,唯有念诵法诀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被雷电淬炼过后,多出了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寻常妖物若渡劫,只要不死,每度过一道雷都会实力大进,但也只有五雷尽数度过的才能活下来。”

    吴子道说着,旋又懂了,它化作蛟身,那水柱也随之消失。

    黑雷虽然被削弱了许多,但还是剩下一丝,悄然钻入他双目,双耳,鼻孔等等九窍。

    这条黑蛟身躯一震,眼中渐渐浮现暴虐的血色,扭头看向船顶的李长安与吴子道,目光中透出诡异的杀机。

    在它眼中,此二人便是修行之障碍,但那黑衣人身上的剑气波动却让他想起百年前那一剑,那虎蛟被一剖为二的景象历历在目。

    吴子道叹了一声:“若被摩罗夺取心智,它便要败在这一道雷上了,我只会出手一次,在他抵御第五雷的时候。”

    旋忽的仰天长啸,声如牛鸣,散发着疯狂的杀意。

    船上众人,以及江中水妖,皆颤栗不敢动弹。

    良久,旋低头再看向吴子道时,双目再复清明。

    第三道雷有惊无险。

    刺啦!

    一道赤雷从雷光中劈出,粗如水桶,声势惊人!

    天空忽的亮了起来,漫天黑云霎时变红,如同火烧。

    旋张口一吐,一颗磨盘大小的银丹被它吐出,滴溜溜迎上赤雷。

    妖的内丹乃是自身性命所在,一出内丹,也就是拼命的时刻了。

    如琉璃碎裂声响起,赤雷劈在银丹上,登时出现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裂纹,无数银色碎块被剥落,消散,整个银丹渐渐变小。

    旋额上蛟角竟随着内丹的受损而慢慢缩短,它身躯也随之渐渐缩小。

    待赤雷消散,银丹只剩拳头大小,而旋的蛟躯由原本可以俯视青铜船的大小,变得只有一条玄蛇那么大,遍体伤痕累累,鳞片剥落。

    为度赤霄雷已付诸如此代价,下一道雷来的时候又该如何?

    漫天雷浆忽的滴落下来,如草尖落下的露珠般,所有雷电都缩入了这一滴雷浆里。

    这道雷,吴子道没再解释,因为他已无法分神。

    手执画笔,在狂风中铺出画布,他对着旋的模样,开始画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画中人

    画布悬在风中,巍然不动,没有一丝皱褶,仿佛被平铺在桌上,用镇纸压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吴子道的笔在画布上挥墨便成夜空,又一笔,化了一条黑蛟。

    这一笔极为玄妙,李长安心中大动,看不透其中玄奥,但约莫记下了几分神韵。

    他仰头看了看缓缓滴落的雷浆,面色凛然,跃下船顶,在十层借力,一层层跃下,抵达甲板。

    此时黑蛟图迎风见涨,倏忽变大,瞬息间,化作一条真正的黑蛟,浑身伤痕累累,与此时的旋一模一样。

    云中氤氲的雷光流动变缓了,仿佛天雷在迟疑,紧接着,雷浆晃了晃,一分为二,分别向两个旋滴去,看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只不过雷浆还未滴下,天地间就变得干燥了起来。

    吴子道清喝道:“我已出手,但若尽数帮你挡了,你就算渡劫也不能化尽煞气。接下来莫要再留手了。”

    旋低吼一声,吐出几近破碎的内丹,迎向雷浆天雷只能渡,不可躲。

    旋渡劫的景象自然惊动了船上的人,吴子道画图成蛟的手段也被众人收入眼底。

    ……………………

    “画圣果真在此……”上官轻候在四层处,怀中抱着那幅莲花美人图,天雷之威让他胸口发闷,他神情仍掩饰不住地激动。

    七日前的玄蛇之乱,他便探知是浮沧江水神,那头名为旋的黑蛟所引起,既然浮沧江水神出现,定是画圣来赴百年之约了,只不过上官轻候虽然心中断定在此,但这些日子他隐藏身份与金玉堂查探全船,却没有找到画圣。

    “此时画圣在助黑蛟渡劫,不便打扰。”上官轻候身边的金玉堂说道。。

    上官轻候压下激动,点点头:“那便等渡劫结束。”

    ……………………

    “怜月你看。”赵韫素看着那滴缓缓落下的雷浆,“天威惶惶,在此之下,生老病死都不过瞬逝幻梦罢了。”

    她转头对林怜月道:“你可懂了?”

    “徒儿明白。”林怜月虽如此答,眉间却还有一丝失落。

    赵韫素暗暗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林怜月蓦地见到一道黑影从船上连连纵跃而下,不由看了过去,眼下大妖渡劫,连师尊都躲之不及,他去甲板上做什么?

    ……………………

    李长安来到甲板东侧,便是密室上方。

    足通地,头顶天,他站得如一株劲松般笔直,手结雷祖印。

    天雷威压仿佛大山压在他脊背上,直要将他双腿压弯,他关节咯咯作响,咬牙,吸气,生生挺住。

    气海内二十八宿齐齐闪动,波澜大起,如一片小天地。

    “、、、、。”

    胸腔之中雷音滚滚,李长安诸窍震动。

    黑云中雷光氤氲流动。

    他仿佛与雷云的距离一瞬间拉近了,澎湃狂猛的雷霆就在他眼前,隐约现出雷神之形,翼羽如万剑簇拥,面目狰狞,手执雷锤,蕴含着大威严与大恐怖,看一眼都会心悸,更休提敢对它说话了。

    李长安身子晃了晃,喉头一甜,却再度站直,朗声道:“吾受雷公之,电母之威!以除身中万病,黎民同得以治形!令吾得使五行之将,六甲之兵,斩断百邪!驱灭万精!”

    “仓促如律令!”

    嗤啦!

    光芒大作!李长安被雷光吞没,甚至失去了意识,气海中雷声滚滚,诸多穴窍中噼啪作响,好像有一个个小雷电在其中纵横肆虐,他浑身一阵发麻。

    李长安存神静心,没有丝毫畏惧或慌乱。

    雷光在他眼前消散,幻灭,他仍在甲板上,只不过他身上发麻却不是幻觉,那滴向旋的雷浆,此时已分出一丝,向他落来。

    雷浆的光芒让整艘青铜船上亮如白昼,林怜月看清了李长安的面目,他黑衣在风中被卷得猎猎作响,身子却站得笔直,随着他手诀变幻,雷浆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细丝牵引着,扯向青铜船。

    他要做什么?林怜月不禁轻呼。

    不光林怜月,姬璇、穆藏锋、越小玉三人,亦随着雷浆找到了李长安。

    “简直胡来,当师弟的却不听师姐的话,我定要好生教训他!”姬璇大怒,更多的却是焦急。

    以那雷浆的威势,他们也无法阻挡,除非……

    姬璇神情一动,李长安以服雷法引雷,她也可以如此,同样以服雷法将那一丝雷浆抢过来。

    刚有动作,她便被穆藏锋阻止。

    拦下姬璇,穆藏锋看着李长安所站的位置,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师弟并非要服雷炼体,只不过虽如此,风险也极大……”他皱了皱眉,又道:“罢了,是他自己的选择。”

    ……………………

    李长安张口一吞。

    雷浆动了,倏然变大,瞬息化作狂雷,展现出撕裂苍穹的威势,如银色巨蟒从天而降,反吞向李长安。

    然而李长安在这之前,已停止引雷,且施展全力躲开,身形几乎化作一道黑影。

    狂雷顿时失去指引,尽皆倾泻在李长安方才所站位置的甲板上。

    悄无声息的,青铜甲板融化了,露出其中复杂的青铜构件。

    紧接着,狂雷击出的空洞附近,青铜甲板迅速发红,被余热炙烤得几欲熔化。

    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

    被李长安引来的雷浆只有一丝,不过一成,已造成如此威势,而剩下的九成,此刻便落到了旋身上。

    那粗大的身躯一震,黑鳞炸开,片片飞散,其中有一些如利刃般深深没入青铜船上。

    它浑身龟裂,蛟血如瀑布般淋漓落下,哗啦流入江中。

    雷浆仍未散,反而光芒愈盛。

    嗤!

    雷浆仿佛化作了一轮烈日,光芒直接将旋吞没了。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雷光消散,旋庞大的身躯已不见了踪影。

    霎那间,天上氤氲的雷光隐没在云幕中了,狂风止歇,重重覆压的浓厚黑云如被什么驱赶着向四周散开,随着第一缕射透云层的光芒,白昼再复。

    李长安半倚在墙边,脸色煞白,眉毛都焦了一半,他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内脏涌起一股燥热,喘了口气,喉间发出的是沙哑如拉风箱般的声音。

    只是被狂雷余威影响,

    一个水囊忽的被递到他面前,李长安一把接过,咕哝咕哝便痛饮起来,凉丝丝的津液让他五脏的燥热平复。

    不过紧接着又有一股热流升起,并非燥热,而是热烘烘的酒劲,李长安砸了下嘴,这才尝出了酒味,大笑了一声“好酒”。

    “好酒也要有命喝呢。”递来酒袋的是越小玉,责怪的神色后隐藏着担忧。

    “不管怎么说,我还活的好好的。”李长安笑了笑,手却紧紧握着刀柄,余光盯着那天雷劈出的空洞。

    “洪玄蒙定然死了。”走来的穆藏锋淡淡道:“万象境无法接下这道雷,除非他有龙气补充,但他没有。”

    “哟呵,恭喜师弟大仇得报啊。”紧随着穆藏锋的是姬璇,她走近单手把李长安肩膀按在墙上,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有什么事不能商量,非要一意孤行?”

    “我若说了,你们会让我以身犯险?”李长安问道。

    姬璇怔了一下,“当然不会,不过服雷法我曾施展过,比你用的熟……”

    “我也不会。”李长安摇摇头,推开姬璇,向那雷劈出都空洞走去。

    甲板还没凉透,不过也只是有些发烫,他来到空洞边,便见到了下面波澜微微的水底此船被那一雷击穿了。

    至于洪玄蒙,也没从密室中逃脱。

    李长安到此时心里一松,杀一个洪玄蒙,当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将他引入密室不说,引雷之时还险些让自己受了重伤。

    说到底还是实力差距的缘故,他虽能杀了一个洪玄蒙,但几乎绝无可能再杀下一个洪玄蒙,先不提引雷须得特定的时日,再说洪玄蒙若不是被困在密室中不能动弹,只能像靶子一样被雷打,若是在外面,无论是躲开天雷,亦或是直接擒杀李长安,洪玄蒙都不会受半点伤。

    这才分神看向天空,只见旋没了踪影,便喃喃道:“他败了?”

    原来强大如这黑蛟,在天威之下,也是脆弱如斯。

    在这时,水面忽的出现一道漩涡,如龙吸水一般,缓缓升起,漩涡上有一人,一身白衣,头生玉角,面貌温和。

    虽然旋气质与此前截然不同,但李长安扔了他的面貌。

    旋被水柱托着,来到半空,对船顶的吴子道拱了拱手,嘴巴动了动,似是说了些什么,但没发出声音。

    吴子道恍然点点头,显然只有他听到了。

    随即,水柱下落,旋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李长安看了看船顶,心中一动,拔身便走,对其余人说道:“我去去就来。”

    来到船顶后,吴子道尚未离去。

    李长安走近抱拳道:“多谢近日教导,我要下船了,日后有缘再见。”

    吴子道微笑道:“正巧,百年之约已赴,我也要走了。”

    “要去何处?若顺路可以同行。”李长安道。

    “去何处?去去处。”吴子道叹了一声:“我要去的地方,你可去不得。你在这船上见到我,其实我并非在此船上。”

    “好罢。”李长安没听懂吴子道说的,但也没有追问,转开话头:“那条黑蛟渡劫成功了?按约定,他应当向你吐露为何时常救下人族的原因了。”

    “渡劫成功……”吴子道呵呵一笑,“成与未成,谁又说的准,他借天雷化解了体内煞气,步入神墟境,但也因此被化去了七情六欲。”

    李长安道:“太上道便是追求忘情,怎么在前辈口中,被化去七情六欲反倒是不好了?”他心想,黄蔻的死,可不就因为痴情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了么。

    “方才旋告诉我他救人的原因……”吴子道感慨道:“原来他成妖之前乃是一条青鱼,被渔网捕捞,又被一渔娘所救,他灵智早开,便与渔娘相伴许久。他成妖后,更是对她百般护持。后来他机缘吞得虎蛟内丹,修行几年,便有了化形之机,他便向她讨了口封……”

    所谓讨口封,是指差临门一脚就能化形的妖怪,找上人族,做出人的举动,只要对方说出一句:“像人”,便是讨得了口封。人是万灵之长,身体与天地隐隐契合,这口封便能让妖怪成功化形。

    “但旋不知,授口封便要承业力,修行人授出口封还能承担业力,那渔娘一凡人,怎能担负得了?他讨得口封后修行四十九天,化形那日,他邀渔娘来看他,还与她定下约定,若他化形,便与她结发为侣,结果化形时他神智混沌,不慎搅起风浪,待他苏醒之时,那渔娘已死在风浪中。”

    吴子道感慨:“自此他立誓成为浮沧江水神,不再伤一人,有船被水妖袭击,他也会暗中相助,之所以如此……”

    “便是七情六欲之故。”李长安接话。

    吴子道点点头,“但他现在已化去煞气,也没了七情六欲喽。他成了真正的浮沧江水神,但那会救人的旋,也被最后那一道雷化去了。”

    李长安喃喃道:“那最后一道雷叫什么。”

    “焚情。”吴子道说出了那日未曾解释的最后一雷。

    吴子道忽的淡淡道:“何人窥探,既然来了何不出来?”

    话音刚落,上官轻候与金玉堂上到了船顶。

    “见过画圣前辈。”上官轻候对吴子道施礼,目光又落在李长安身上,不由感慨道:“长安兄原来早就认得了画圣前辈。”他上船后将全部精力放在探查画圣下落上一无所获,却被李长安撞见了。

    吴子道目光在上官轻候与金玉堂身上扫过,又落到上官轻候带来的那副画轴上:“来找我什么?”

    “画圣前辈可记得十年前的事……”上官轻候展开画轴,恳切道:“家姊冒犯了前辈,但是出于无意,我上官家愿向前辈道歉,还请将家姊从画中放出。”

    吴子道露出极感兴趣的神色:“十年前的什么事,说来听听?”模样倒像是不知道十年前的事。

    上官轻候怔了怔,将上官幽昙刺杀官员,被吴子道封入画中的事说出。

    “原来如此。”吴子道恍然,道:“此事我帮不了你们。”

    “此画是出自于前辈之手,前辈何故推脱……”上官轻候压制着心中愤怒,不敢让吴子道生气,但还是不免焦急。

    “此画既是出自我手,却也并非出自我手。”吴子道看着那幅莲花美人图,叹了一声。

    “这……”上官轻候暗暗皱眉。

    吴子道转头看向李长安:“长安小友,你我甚是有缘,但就此别过了。”

    李长安听他语气竟似诀别,不由问道:“去何处?”

    吴子道呵呵一笑,还是那句话:“去去处。”

    他说着,身形竟倏忽一变,化作一张画卷,江风一卷,就向天上飘去,只留下一句叹息。

    “我是谁……我非我,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我……是我百年前留在江边,为赴约所作的一幅画啊……”

第二百二十八章、解尸魔

    李长安伸手抓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画卷倏忽变白,好像在一瞬间经历了百年岁月,在风中化作齑粉。

    他抓了个空。

    “多管闲事,画画画,还画个屁!”

    “我要去的地方,你可去不得。你虽在这船上见到我,其实我并非在此船上。”

    “我……是我百年前留在江边,为赴约所作的一幅画啊……”

    李长安默然无语。

    “前辈请留步!”上官轻候大喊一声,但见画卷化作齑粉,知道无论如何吴子道也不会出现了,他脚步晃了晃,脸色发青,握住画轴的手微微颤抖。

    十年来,他只能从画圣与浮沧江水神的百年之约来推测他的行踪,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线索。

    金玉堂道:“看来只能再从别处打探画圣行踪了。”

    “可阿姊哪有下一个十年可等!”上官轻候扬起画轴大吼,英俊的面容扭曲着。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深深呼吸后,对金玉堂施了一礼,道了声抱歉,旋即对李长安道:“长安兄,见笑了。”

    李长安说了一声“无妨”,刚才从上官轻候口中他已得知上官幽昙之事,。

    “长安兄可知道画圣前辈真身的去处?”上官轻候带着期冀问道。

    “不知。”李长安摇摇头,那“真身”二字听起来有些别扭,他认识的吴子道难道就是假的?

    上官轻候叹了一声,告辞离去。

    李长安在船顶下望,天雷余威刚去,还鲜有人敢出来,他便下去与穆藏锋、姬璇、越小玉汇合,去向马厩。

    马厩中,大多马匹都伏枥蜷缩,身躯发抖,不敢动弹,夜朱夜雪也受惊了,不过李长安略微安抚过后也就再度生龙活虎。

    穆藏锋与姬璇用须弥芥子之术带上了行礼,四人两马跳入江中,泅水而行。

    ……………………

    直到天劫结束后,谢挺仍心惊胆战,突然有大妖在船边渡劫,算是他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不过还好,似乎没有什么损失。

    他命人出去打探,但却久久没人回来禀报。

    这帮吃干饭的废物,他心中大怒,但无奈身受重伤,不便下床,便高喊来人,结果没得到丝毫回应。

    他皱起眉头,心中怒气却是平息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帮下人怎么也不能有这样的胆子。

    忽的,门吱呀一响,他吃力地撑起身子看去,只见一人鬼鬼祟祟莫了进来。

    “钱珧,搞什么幺蛾子?”谢挺面色不快。

    而最受少东家器重的护卫高手却一言不发,来到他床边伸手往枕下摸索了一阵,拿了几张大通钱庄的银票转身便走,低声道:“我只是来拿我应得的。”。

    谢挺睁大眼睛,气得没说出话来,钱珧却一幅做贼心虚的模样,低头已走到门口了。

    谢挺却是一颗心唰的冰冷了下来,连钱珧都这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沉声道:“钱珧,往日我待你如何?”

    “少东家知遇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但现在……”钱珧叹了一声,顿住脚步,没有回头,“现在情况变了。”

    “外面发生了何事?”谢挺问道。

    钱珧推门欲出,谢挺的声音又传入耳际。

    “你只需告诉我,就算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看在……往日的份上。”

    钱珧心一软,终于回头,叹道:“少东家,一道雷直接把青铜船劈穿了。”

    “劈穿了堵上便是,我爹执掌此船时,更大的难都遭过。”谢挺有些狐疑。

    “那雷劈的地方,便是藏纳宝物的密室……”钱珧苦涩笑道:“全没了,老东家的百年的积攒,少东家您的依仗,全没了。包括……十位掌柜的股契。”

    谢挺嘴唇抖了一下,他能制约船上十大掌柜,最重要的便是股契与密室中的财物,若震响钱珧所说的那样,只怕此刻剩下的九位掌柜中,随便拿出一人,就能将他这个根底尚浅的少东家拿捏得死死的。

    一夜之间,或许不用一夜,对,现在钱珧的举动已足以说明问题,他已失势了。

    这一切太过突兀仿佛一个荒唐的梦,谢挺喃喃道:“但那道雷好死不死怎就劈到密室上方?”

    钱珧感慨道:“少东家可能不知道,但船上有许多人看到了,那雷本来是劈向水神,可却被人引了一丝过来。”

    “是谁!”谢挺怒目圆睁,恨不得现在就下床将钱珧即将说出的人千刀万剐,但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肋骨,不由疼得惨叫一声。

    “就是与少东家您密谋的那个常安。”

    “是他啊……”谢挺睁大眼睛定定看着床顶,忽的觉得浑身失去了力气,他喃喃道:“钱珧,你缺钱么?”

    “缺,这世上谁不缺钱。”钱珧苦笑道:“几年前没跟着少东家的时候,人家常把我名字倒过来念,在前面加个死字。”

    “死要钱?呵,不错的名字。”谢挺略带讽刺地笑了一声,旋即温声说道:“难得这时候你还有心逗我笑,钱珧,你且过来。”

    他叹道:“你不是要钱么,枕头底下还有五千两银子,你拿去便好,如今银子对我来说,已无丝毫用处。此时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能回来告诉我情况,这是赏你的。”

    钱珧心中暗喜,走了过去,“多谢少东家。”

    谢挺僵着脖子,任由钱珧翻动枕头。

    忽的

    细微的机簧声响起,钱珧心生危机,没来得及反应,喉间一麻,他伸手摸去,一根极细的金针已插入他喉间。

    谢挺面带讥讽,被子遮掩下,手中握着一个复杂精巧的铁筒。

    ……………………

    甲板被雷劈出的空洞处,已围聚了一大群人,其中为首的是九大掌柜。

    从空洞底部涌上的江水已将密室的位置淹没,九大掌柜对于派人修缮破洞之职当仁不让。

    至于当仁不让的原因么,众人表面不说,但都心知肚明,这下面就是船上的密室,藏着此船过往百年中,数代东家财宝的地方。

    原本只有少东家掌握着打开密室的方法,如今天雷骤降,密室虽毁了大半,但其中应该还保有些许财物。

    不过连东西都没看到就你争我夺也太蠢了些,便商议着各派一人下去,互相监视,不许私藏东西,将密室中遗留都财物尽皆带出。待财物被带出后,便在九位掌柜中选一人出来将其分为九份,每人可拿其中一份,但分财物的人要在最后拿,如此一来,便避免了分赃……咳,分配不公。皆大欢喜。

    九大掌柜各派了手下,都是凫水的高手,潜进被水淹没的密室,却迟迟没有上来。

    有人忙道不好,那九人怕不是见财起意,在密室中得了宝物后,达成一致,从水底下逃了。

    此言一出,立马被二掌柜呵斥,其余掌柜派下去的都是亲信不说,他派下去的可是他儿子。

    又有人说,密室中只怕有机关,说不准下去的人死在里边了。

    这话引得二掌柜怒目而视,但他却没呵斥,担忧不止。

    第二波人被派了下去,各大掌柜亲自叮嘱,下去后不急着干别的,先找第一波那九人的去处,若有危险即刻出来上报。

    但第二波人下去也没了动静。

    那幽深的洞口,仿佛恶兽的喉咙。

    不知是否错觉,空洞下的水面似乎变红了。

    紧接着有人嗅到了血腥气。

    那水面下传出咀嚼声,忽的有东西哗啦一声,破水而出,白生生,红艳艳。

    一只人手,从大臂处齐根而断,就像一截被干净利索掰断的藕节。

    那手粗壮有力的五指上带着一个小牛皮镶铜锭的指虎,二掌柜认得,是他儿子的。

    没来得及悲痛,水里各种残肢断臂像长了翅膀似的自己飞了出来,啪嗒啪嗒落在甲板上,湿答答的。

    惊叫高呼此起彼伏,许多道人影向着甲板汇聚而来。

    是乘船的修行人。

    “如此浓烈的煞气……”赵韫素来到甲板上查探,只见煞气凝聚,分明是要生出真魔的异象,这异象乃生灵死前怨气滔天才可产生。

    是那条黑蛟的怨气?但它已成功渡劫了……难道此处还有其他强大的存在心怀怨念而死?

    “怜月,快回房去。”赵韫素肃容对林怜月叮嘱。

    “怎么了?”林怜月感到不安,但极其有限的阅历让她感到茫然。

    “有魔将出。”赵韫素凝重道,其实认识寻常的魔她倒不至于让林怜月躲,反倒会借此机会让极少下山,也没见过真魔的林怜月增长见识。但眼下煞气的浓烈程度让她不敢托大。

    “师尊,我还没见过魔是什么呢。”林怜月不依,师尊在她眼中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一路上碰到的。

    “魔是求而不得之众生……”赵韫素叹了一声,没再让林怜月躲开,因为已来不及了。

    甲板下的空洞中水面变得赤红,不断咕哝冒出血泡,已化作血池,边缘众人惊叫着散开,但数十条长舌从血池中倏忽射出,卷着人的脚跟,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将一个个人硬生生拉下空洞。

    一道血影随之从血池中升起。

    那仿佛丑恶的聚合体,已不能用言语形容,皮肤剥落露出的猩红血肉上,凸起着一颗颗惊惧绝望的眼珠,他的身体没有丝毫规律,白生生的手足随意拼接在肋下,胸口,脖子,甚至于那颗不能用说是脑袋的脑袋上。

    “解尸魔!”赵韫素凤目圆睁,挥手打出一道彩光将林怜月摄入其中,御剑便走,她本有除魔之心,但眼下的魔实力竟在她之上,不是她能解决的。

    她要速速寻到靖道司亦或圣地中人,解尸魔不光自身成魔,亦能将他所杀死的生灵变成魔,是最难缠的存在。

    …………………………

    “解尸魔……这一路真不太平。”上官轻候叹了一声。

    “可要出手阻止?”他身边的金玉堂问道。

    金玉堂是船上除赵韫素外的唯一一位元始境,若论谁能斩杀解尸魔,非他莫属。

    “麻烦已经够多,不必出手了,时间只剩五年,一刻都不应浪费在其他事上。”上官轻候冷冷道:“更何况,就算我们出手相救,船上的人可不会出买命钱。此事,便交由靖道司头疼去吧。”

    金玉堂点点头,施展遁术,带上官轻候往船外遁去。

    ……………………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又渐渐安静下来,只剩无处不在的咀嚼声。

    谢挺躺在床上,面如白纸,冷汗几乎将背后打湿了,他睁大眼睛望着床顶,四面传来都可怖声音将他包围。

    他方才听到不远处有人好像逃出了房门,紧接着便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那几乎不像是人能发出的惨叫。

    然后惨叫声戛然而止,就像只被扭断脖子的鸡那样。

    谢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想着,也许自己还活着的原因,便是因为身受重伤而无法出去?

    “死了。”谢挺白纸般的脸上浮现起病态的微笑,他已经没力气,也不想动弹了。

    啊,都死了,真好,便再也没谁敢背叛他。

    吱呀一声,很轻巧,不细听几乎听不见。

    谢挺耳朵动了动又是钱珧吧。

    钱珧……贪得无厌的家伙。

    哦,钱珧已经死了。

    会是谁呢……

    脖子动不了了,身子也动不了。

    看不见,毫无防备

    啪嗒、啪嗒、啪嗒。

    像是很多人,又像是只有一个人,接近着。

    不断地,不断地。

    别过来!他在心里嘶喊。

    他转过眼珠,勉强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一只手。

    一只美丽白皙的手,手指修长,温柔动人,他认得这只手。

    黄蔻,是黄蔻。

    这只手曾依恋地环绕他的脖颈上,曾温柔抚摸他的胸口,他认得这只手。

    谢挺松了口气。

    对了……黄蔻也已经死了。

    原来是噩梦…………

    醒来,醒来啊!

    咔咔,咔咔,床板不断响动,他没法动弹。

    这只手再度环绕他脖颈上,温柔地,

    捏住他的喉咙。

    他的眼珠鼓胀暴突,脑海剧痛。

    滚!滚啊!

    无数只手从床边伸出,缓慢地抚上他的胸口,挖开颤栗的皮肤,掏出心脏。

第二百二十九章、转蓬

    四人二马上船后,远处江面上青铜船传来冲天魔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头远望,只见两道遁光,一道金色的是金玉堂携着上官轻候,一道青色的是赵韫素带着林怜月,两位元始境从船上飞出,除此以外再无逃出之人。

    穆藏锋感慨道:“洪玄蒙虽死,其怨念却凝煞成魔了。”

    正在这时,江面忽地升起滔天巨浪,牛吼般的啸声震得江岸两边积雪簌簌跌落,与此同时,一道庞大白影冲天而起。

    是渡劫后的旋。

    它被天雷化去了七情六欲,本不会理会人族死活,但解尸魔出现在它的水域却不可容忍。

    一道血影从船上飞出,解尸魔身集无数枉死者之怨念,神智残暴混沌,但也知道趋利避害。

    不过蛟口一张,直接把解尸魔和半截青铜船吞入口中。

    巨大的青铜构件落下,激起极高的水花。

    这时,船上各处又飞出数百道血光,分别逃向四面八方。

    旋蛟尾一甩,道道白色水柱冲天而起,摧枯拉朽般将血光冲散,但有几道血光却成为漏网之鱼,遁走远方。旋驱散解尸魔后,也不追击,沉入江中消失不见。

    血光瞬息间远遁消失。

    “他们……都死了?”越小玉茫然道。

    李长安默然,翻身上马。

    “妖魔之世,命如野草,生死不过寻常事。”

    语气平静,但他攥刀的指节有些发白。

    “走吧。”

    ……………………

    下了青铜船后,众人速度便慢了许多,夜朱夜雪虽号称能日行两千里,但那是全力以赴的状况。纵使一路不出意外,每日除去休整,不赶太紧的话,也就一半时间赶路。

    一路横跨凉州,入深山,踏遍千山积雪,斩除拦路妖魔。

    一月后,初春临近,雪尽原枯,骏马飞驰,两道飒沓如流星的身影抵达凉州边界,蓝关城外。

    是李长安四人乘着夜朱夜雪,至于童子则变成本体躺在行囊里。

    四人翻身下马。

    李长安一月历练,已将龙象术练到圆融自如的地步,举止就像普通人般不露锋芒。他仰头望见蓝关城门上所书的“凉州第一关”,远远对着那个“一”字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练字都练入魔了,你啊,见到横着的东西就不放过。”他身边的越小玉无奈道。她气质有所变化,穿一身带兜帽的银绒狐裘,如风霜中走出的精灵

    姬璇理好缰绳,闻言回头邪邪一笑:“小玉,不妨试着把自己横起来如何。”

    越小玉琢磨了一下,轻轻“呸”了一声,出山有了阵日子,也被姬璇调戏过几回,她倒也不会再动不动就怕羞。

    李长安见过画圣的那一笔后,一有空闲就琢磨其中神韵,这一月间,用手在空中写,用刀在雪上写,在树皮上写,在石壁上写,几乎不放过任何机会。

    李长安笑了笑没说话,越小玉嘀咕道:“反倒越练越简单了,怎么看都是不曲不直的一横,能写出什么花样呢。”

    李长安笑了笑没说话,转头看她,忽的向她脸颊伸手。越小玉一怔,不自觉向后退了退,李长安手又停住了,自顾自道:“这样倒也好看。”

    越小玉顺着他目光,抬手摸向自己发髻,一朵白梅随之落下。

    李长安叹了一声:“拂掉它作甚。”

    越小玉眼睛随着那朵梅花看向脚尖,片片舒展的花瓣坚挺有力,洁白中带着一丝丝绯色,好像在告诉她初春来了,她心生欢喜。

    李长安又道:“这便到凉州边界了。”

    那花瓣零落泥尘中,登时萎靡下去。

    是啊,到了凉州边界,往东的往东,往南的往南,又是分别之期。

    她低头道:“谁叫你说好看来着,我偏拂了。”

    李长安苦笑一声,“依你。”

    这时,穆藏锋道:“化繁为简,师弟看来已摸到了门槛。永字八法与这一笔有相通之处,师弟不妨试着将两者相合。”

    李长安道:“正有此打算,隔日再来找师兄请教,莫要烦我才好。”

    穆藏锋道:“何不今日?”

    李长安道:“今日还有别的事。”

    恰这时,众人身边有商队路过,护送车马的镖手大声谈论:“我这趟跑镖又不为挣钱,今儿个蓝关城上元灯会,说什么也得来一趟啊。”

    李长安回头对越小玉笑了笑:“可还记得,此前约好的。”

    那白梅零落泥尘中,却仿佛被这一声唤起了颜色,越小玉睁大眼睛,他还记得。

    她脸上笑开了花儿:“好啊,约好的。”

    …………………………

    浮沧江支流延伸至蓝关城中,化作无数条小河,临河处开着一溜溜窗户,白墙黑瓦的小楼鳞次栉比。

    日落之后,夜色下,河水映着两岸挂起的花灯,仿佛流淌的火焰,将整个关城点燃,人声沸腾。

    最热闹处当属城隍庙前大街,能容两辆马车通行的青石路上人潮拥挤,小儿坐在大人背上,手中风车与拨浪鼓舞动,夜市里老叟挑着热气腾腾的担子售卖元宵,有人不愿吃太素淡,也有卖挂炉烧鸡等肉食的。

    一个摊子上挂着形状各异的灯笼,做工精美,花鸟鱼虫栩栩如生,越小玉在一盏莲花灯前停了下来。

    李长安道:“喜欢这个?”

    越小玉点点头:“你说过的啊,放莲花灯,一路走来,当属这个最好看。”

    那摊主听闻夸奖,夸奖的还是个美人,面露瑟:“不是我说,城隍街前能把灯做成我这样的,没有第二家。”

    李长安见每个灯笼下都用绳子吊着一张谜纸,但不见猜中的奖品,便问道:“规则可是猜中便以灯相赠?”

    “你倒挺聪明。”摊主挑眉,又嘿嘿一笑:“不过聪明得用在猜谜上。”

    李长安笑了笑,伸手去摘莲花灯下的谜纸,却被一只雪白的素手抢了先。

    “我来。”越小玉展开谜纸,小声念诵。

    “解落三秋叶,催开二月花。江边千尺浪,竹中万竿斜……”

    她张了张嘴,又顿了顿:“是‘风’。”

    “哎哟,姑娘您这脑袋瓜子,好使。”摊主干净利索解下莲花灯,递给了越小玉。

    越小玉怀着小小的得意看了李长安一眼,李长安微笑道:“厉害。”

    越小玉捧着莲花灯左看看右看看,喜欢之情溢于言表,她递给李长安说了一声“拿着”,又摘下一尊鲤鱼灯下的谜纸,拿到手中后,才小心问那摊主:“可以继续吧?”

    摊主拍了一下身边的皮鼓,笑道:“自然可以,不过若猜错了,或是猜对解错了,须得付出二钱银子。”

    他补充道:“我的灯值得这价钱。”

    越小玉轻轻欢呼一声,打开谜纸,上面写着一个“刃”字。

    摊主道:“这是字谜。”

    越小玉想了想,尚没头绪,摊主又嘿然道:“姑娘若猜不出就算了吧,看你长得漂亮,这灯啊送你也无妨。”

    “刃为刀口,是‘召’字。”李长安冷不丁地说。

    摊主面色僵了僵,无奈取下鲤鱼灯:“得嘞,二位不是一般人。”心里一阵抽痛,这灯拿去卖的话得两钱银子一个,原想借着上元灯会赚一笔,刚开张就倒了霉。

    越小玉见摊主的模样,心中偷笑,却嗔怪对李长安道:“你不说的话,我过会儿也能想出来呢。”

    李长安笑道:“你猜完,轮着我了。”

    二人连有斩获,灯谜摊前围过来了一些人,那摊主见二人旁若无人,便心中不服:“我费尽心思想出来的谜,还不信你们能都解了。”

    越小玉双眼一亮,看向摊上还剩下的十多个花灯…………

    一刻钟后。

    “认了,我认了还不行么,你们这是欺负人啊……”摊主双眼空洞,摊上花灯还在,但归属者却都成了摊前那貌美的姑娘。

    围观众人齐声叫好,在他耳中无比刺耳。

    越小玉见他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既然出来摆开了摊子,怎么还怕输呢。”

    “你们这是……唉,不留活路啊……”摊主欲哭无泪。

    “就当我们买的。”那带刀青年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啪”的一声,一锭银子被轻放在他面前,足有十两往上,他怔了怔,见那二人已牵着花灯往人群外走去。

    ……………………

    除了那莲花灯外,二人赢来的其他花灯都是能飞的,来到空荡处,越小玉放飞了鲤鱼灯、金雀灯、蟋蟀灯、蝴蝶灯,看着它们飘在天上,想起那摊主输得精光后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咱们赢得也不容易,这就把它们放啦。”

    “那就追上去看看。”

    李长安忽的握住她手,使了巧劲向上一纵,越小玉惊呼一声,被他带到房顶,四周景象一览无余。

    夜色下的蓝关,被一排排亮起的灯笼分割出了街道,街道中,无数明灯飘起,仿佛上升的星辰。

    她抬头望去,自己放飞的那几盏灯已融入星辰之中,被夜风吹向东方。

    别走……越小玉心里轻呼,施展身法追了过去。

    李长安与她在各个屋顶上飞跃,但没一阵,那几盏灯已只能见到依稀的光点了。

    越小玉立在夜色中,对那方向看了好一会,转头幽幽看了李长安一眼,随即跃下房顶。

    李长安跟着跃了下去,问道:“怎么了?”

    越小玉不答,走到一条小河边寻常人家捣衣的石臼旁蹲下,双手捧着莲花灯放入水中:“你说它们会去哪?”

    李长安道:“灯燃尽后就熄了,这小河水浅流得也慢,走不了太远。”

    越小玉怅然笑了笑,目送着莲花灯微微灯火穿过小石桥桥洞,消失在黑暗的水流深处。

    她对李长安道:“我还想要一个莲花灯,去买来给我,好吗。”

    “你呢?”李长安问道。

    “我在此处等你。”越小玉的笑容在月光下就像一朵莲花。

    “好。”李长安点点头,转身离开。

    在街市上寻了一阵,李长安挑了最好看的一盏莲花灯,雪松木架成灯骨,金檀纸糊成灯皮,火光兽脂做的灯油,价格是前一盏的十倍。

    他想,顺着水流,此灯能飘出千里不灭。

    他来到原处,那条小河旁,越小玉已不见踪影。

    ……………………

    次日白昼,李长安终于确定,越小玉已经走了。

    原本到了凉州边界以后,他要继续往东,而越小玉要向南去,回到往日隐居之地的深山中,已确定是分别之时,但越小玉提前离开让他始料未及。

    也让他有些担忧,不舍。

    他已习惯她的没主见的,连喝茶吃饭都仿佛要问过才会去做的她,怎会不告而别。

    回到客栈时,姬璇笑嘻嘻搭着李长安肩膀:“昨夜去哪了,怎的一夜未归。”她半开玩笑却又严肃道:“修行还未入门,师弟可不能乱来哦。”

    李长安道:“昨夜子时,她让我去街上买花灯,待我回原处时,她却已不见踪影……直至此时,也未出现。”

    姬璇怔了怔:“原来她走了啊。”

    李长安喃喃道:“兴许是有急事离开……”

    姬璇叹道:“她的心意你难道不知?若要买花灯,她定会随你同去,她将你支开,是早做好打算了。师弟,有没有感到很惆怅?有句话怎么说,拥之不惜,失之弥珍啊。”

    “既如此,今日便起身离开吧,不在此处逗留了。”李长安看向窗外。

    ……………………

    浮沧江边,众人又坐上行船,此去周地,只需再跨越两千里水域。

    越小玉远远看着这一幕。

    她看见,岸边柳枝新发,李长安折了一根。

    她看见姬璇远远对李长安招呼,李长安点了点头,向船上走去。

    浮沧江江面,春水微澜,船动,离岸渐远。

    她站在柳树中,把身子裹在白狐裘里,手捧风生石。

    陶埙般的乐声如送帆之风,她看见李长安起身来到船沿,与她隔着江面遥遥对视。

    她垂下眼帘,以曲送别。

    沧水溟溟,

    辗转西东。

    不敢高声,

    怕惊离鸿。

    沧水淙淙,

    将之何处。

    悠悠转蓬,

    飘摇随风。

    ps:感谢会画画的眼镜大佬的盟主啊,老实讲都好久没看打赏数据了,结果一点开章节就看到红色弹窗,惊喜~

第二百三十章、赤豹

    越小玉的身影停在柳岸边,就像一抹未消的残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船上有人忍不住称赞,但怕扰了曲声,便放低嗓音。

    但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船离岸远去,声音被淹没在辘辘水声中。

    船上有人意犹未尽,让随船歌女唱首曲儿。

    歌女应声诺,叫人拉着胡琴,清了清嗓子唱起来。

    “江边谁种蓝关柳,零落如今。零落如今,辜负东风一片心”

    开嗓便有人叫好,歌女便卖力唱得更哀婉,唱了半阕,方顿了顿。

    李长安放了一锭银子在哪拉胡琴的老头的毡帽里。

    歌女笑着答谢,李长安却道:“换首曲子吧。”

    歌女怔了怔,当即会意,对拉胡琴的老头小声说了两句。

    曲调一转,歌女清嗓子后,唱道:“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杖剑对樽酒,耻为游子颜”

    ……………………

    三日后,行船在周地边界停泊。

    周地边界庆州的浔江城外有上百村寨,没有城墙护佑,只靠着符阵抵御妖魔,倒也扎下了根。浔江城东去两百里有个连鹰寨,占了三个山头,是远近闻名的大寨子,其中高手颇多,甚至于大武头是练髓境宗师。

    只不过近几月连鹰寨境况却一落千丈,三月前还是初冬,向西连通浔江城的要道被一头突如其来的妖魔占据,寨民起先不知情,派去城里采买粮油布匹的队伍折损了一拨,才有高手去刺探,一个练血境与练脏圆满,是大武头的得意徒弟,都一去不回。

    大武头震怒又加心惊,自己这两个徒弟先不论实力,但在这妖魔之世能有立足之地的都不是莽夫,至少足够谨慎,连他们都生死不明,那妖魔的实力至少不在他这个大武头之下。

    他便请来邻寨武头,二人前去探查,才查明盘踞西边要道的是一头赤豹,二人联手击伤了赤豹,但连鹰寨大武头也折了半个手掌。

    两败俱伤之下,赤豹盘踞不去,上报了浔江城与火云宗,但连鹰寨常缴税的这两方势力虽一口答应,却一直没什么动作,无奈之下,寨民们也只得绕着那山头走。

    饶是如此,赤豹却记了仇,它寻到连鹰寨的地界,三天两头便叼一个人去吃了,闹得人心惶惶。

    有任何敢出寨的,都被赤豹袭杀,它速度奇快,又居无定所,简直是没有弱点的索命阎罗。

    大武头下了死令,浔江城与火云宗没派人过来前所有人不许出寨,寨中粮食还够撑大半年,但死令持续一个月后,纵使往日凝聚如一团铁的连鹰寨也出现了裂隙。

    常有兄弟因指责对方私藏存粮而大打出手,虽暂时没闹出人命,大武头却也知道,就算存粮够撑大半年是实话,但大多数人只怕撑不过两个月。

    赤豹出现一月半后,有人潜逃,潜逃者还是武头最器重的小徒弟,此人借故在寨边巡视为由,欲图寻机逃跑,但他家眷的行踪被人看破,于是被人抓到武头身边。

    按寨里的规矩,既然下了死令,此人当斩,但武头一时心软,以寨中正是用人之际为由把他放了。

    于是当日夜里,便有十三户人出逃,武头次日清晨得知以后,知道人心已散,心灰意冷闭门不见旁人。

    整整两日,武头房里没传出动静,寨民咬牙强开了武头居所大门,寻找之下,只见屋里值钱物事都被收拾,武头与他妻子已不见踪影,留信一封,只说去浔江城求援。

    但所有人都知道,武头也跑了。

    整个连鹰寨的人心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人人后悔为何不在前夜出逃,十三户人家一起走,就算赤豹不断袭杀,总归也有逃生的可能。

    武头一走,原本虽有威望却没太多实权的寨主成了连鹰寨顶梁柱,他唤来寨里还剩下的八十户寨民,计量着一同出逃。

    就在当日黄昏,众人收拾了行装时,数十头妖兽逼近寨墙,叼来四十具尸体,正是出逃的那十三户寨民,一个不少。赤豹则蹲在远处的山岩上,用猩红布满倒刺都舌头舔舐爪上人血,戏谑地看着寨墙上守卫的寨民。

    它能统领其余妖兽,完全有能力攻入寨中,但它没有冒险进入符阵,也许是因为谨慎,但更大的可能是它在戏耍寨中的人,就像猫耍老鼠。

    众人只得退回寨中,渐渐有人开始崩溃,甚至有入魔之兆。

    当此之时,寨主只得拿出武头留下都信,将唯一希望寄托于武头能成功出逃,然后带来援兵。

    次日清晨,赤豹叼来了武头伤痕累累的尸体,各式各样的牙印,爪痕,许多伤口流出的血泛着暗紫色,是百兽之毒。武头的妻子却没死,被一只猿妖扛着不断挣扎,没什么伤痕。

    武头的确有出逃的能力但他带着他的怀胎三月的发妻。

    紧接着,那猿妖就在寨墙下,用水缸粗的胳膊将武头的发妻直接撕成两半。

    寨主陷入绝望的同时,他茫然空洞的眼神中涌现出一抹血色,残忍而暴虐。

    煞气轰然凝聚。

    ……………………

    “往东二十里就是白芒山,是连鹰寨的地界,再往前我也不敢带路了,听说近日来了只厉害家伙。”向导骑着马在官道长亭边止步,打量着李长安等人:“我劝诸位若非有生死攸关的急事,还是绕路来得好,当然,诸位若艺高人胆大,便当我多嘴。”

    他面色凝重,补充道:“不过近三月,连鹰寨里好像都没有一个人在浔江城出现过。”

    “无妨。”李长安摆摆手,几日前到了周地边界的庆州浔江城后,他们便打听附近出现的厉害妖兽,据寻了两处,并无所获,这是第三回来找妖兽了。

    付上带路的资费后,向导离去。

    穆藏锋手中承影剑一抖,化作夜枭之形,在半空盘旋一阵,回到穆藏锋肩头叫了两声,穆藏锋点点头:“赤豹就在此处。”

    数月前,穆藏锋与姬璇在浔江城附近伤了赤豹,赤豹遁走,穆藏锋却在赤豹身上留了一道蚀骨剑气,此剑气如蛊虫一般,能汲取血肉精华而不灭。此剑气不致命,却难以消去,以剑灵感应,能在五十里内发现其踪迹。

    姬璇道:“听那带路的说的,它似乎伤人了呢。”

    “快些进山,兴许能多救下几人。”李长安已御马向前。

    ……………………

    春山之中百花艳,香气直要熏得人头昏脑胀,尤为殊甚的是连鹰寨边,朵朵红花开在白骨上,如死与生的轮回。

    寨外的尸体被鸟兽撕咬啄食,余下的化做肥料反倒催生了花香,寨里却飘出一股极淡却凝而不散的腐臭。

    寨墙上,连三依靠着木栏,他身材壮硕,但有气无力的模样让他手中长弓成了安慰多过于实用的东西。他双眼无神,几乎不聚焦般扫视着寨外。

    一道如火焰般炽烈的兽影自树木掩映的翠屏中凸显而出它还在。

    连三看向赤豹的眼神已无畏惧,只剩麻木空洞,他想着那火一样的身影蓦地向自己扑过来,咬碎自己的喉咙,这种死法在他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甚至让他有些期待。

    他看见赤豹左顾右盼,似乎十分谨慎。

    连三已熟悉赤豹,它是在躲避着什么。一月前,白芒山上曾有人足踏剑光经过,虽然连三仰头高声呼喊那剑光也未曾停下,但那时赤豹躲了,就如现在一样。

    现在,它在躲什么?

    连三用目光搜查四野,并无所获。

    就在这时赤豹动了。

    连三下意识拉开长弓,浑身紧绷如一块铁。

    想归想,他不会懦弱到用死亡来逃避恐惧,这也是他活到现在的原因。

    虽然在那妖兽嘴下,自己定无幸理,但好歹他是作为一个守护寨子的寨民而死,而不是……

    ……………………

    李长安远远看见连鹰寨,寨墙毫发无损,符阵也没有激活的迹象,便略微放下心。

    他避过脚下白骨,还未接近寨墙,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飘来,他皱了皱眉是尸臭。

    此寨中人就算被赤豹堵在其中,但也该知道处理尸体,腐臭味隔着百丈都能隐约闻到,这样极有可能发生瘟疫。

    一路上,哨塔上放哨的寨民一直审视地打量着他们,眼神有些麻木空洞。

    李长安与穆藏锋、姬璇来到寨墙下时,那寨民主动下来开了门,叹道:“几位从哪来的?”

    李长安等人便与他通了姓名,也知道了他叫连三。

    得知四人从浔江城来,连三面色复杂叹了声:“这儿好进,但要出去,九成九便会丢了性命。”说着,他邀众人进寨。

    李长安边走边问:“因为那赤豹?”

    “不错。”连三叹道:“你们既然知道此事,为何还要赶来……”“实不相瞒,我们正是为它而来。”

    穆藏锋道:“实不相瞒,我等便是为它而来。”

    连三愕然:“你们能对付它?”

    穆藏锋点点头:“有九成把握。”

    “竟真的来了……”连三怔在原地,面色复杂,看起来既解脱又惊喜,但惊喜之情稍纵即逝,涌现浓浓的悲哀。

    就算还有百户人家在寨中,粮食也够撑大半年,若从一开始,所有人都能听武头的号令闭门不出,没有人会死。

    没有多说,他苦涩道:“诸位,请随我来。”

    众人入连鹰寨中,除连三外,没见到一个人影。

    连三便在此时说道:“其实我不恨那头赤豹,说起来,包括武头,它虽杀了寨里十四户人。但余下八十户人,却非它所杀。”

    李长安见这寨子规模也就百多户,不会再多,问道:“是怎么死的?”

    空气中的腐臭味忽的变浓了,连三顿住脚步,指向一旁对李长安道:“你看。”

    他手指的方向,一根竹竿串着一个人,那片空地上,躺着上百具尸体。

    大多数尸体在腐烂,有没烂透的,可在其上窥见许多齿痕人的齿痕。

    “那是寨主。”连三指着竹竿上的人,“是第一个被煞气所侵而成魔的,大家……杀了他后,又有许多人一个个成魔。一有人成魔,大家一起杀了,但杀不尽,一个完了又有一个。”

    “你怎么还活着?”姬璇知道,这寨子里除了连三以外恐怕就没有别人了。

    “到最后总归有个人会活着,不巧就是我。”连三叹道:“所以,你们来晚了,连鹰寨的人已死得已只剩我一个。”

    “的确来晚了。”穆藏锋忽而说道:“若能早来半个时辰,兴许还能救下一个。”

    连三皱眉看向他:“此言何意?”

    “连鹰寨中的人都已死了,包括你。”穆藏锋淡淡道:“说准确些,死的不是你,而是你化形变成的这个人。”

    “连三”的脸蓦地沉了下去,低伏着身子,脊背弓起,汗毛倒竖,呲牙低吼:“你怎么知道。”

    “你险些骗过了我的眼睛。”穆藏锋捋了捋肩上夜枭的羽毛,“但骗不过我的剑。”

    “连三”向后退了两步,虽然它修为近来突破到了化形,但对于伤过它的穆藏锋还是有些忌惮。

    穆藏锋淡淡道:“你若自行屈服,便留你性命。”

    “连三”心头大怒,原来上回此人对它只伤不杀,却是想让它做坐骑,它怎堪受此大辱!

    “凭你们也敢作此打算!”“连三”怒吼一声,身形化作残影,向穆藏锋跃去,他的嘴变成豹吻,牙齿变尖,脸上长起赤毛,瞬息成了赤豹之形。

    穆藏锋身形一闪,躲开这一扑,既然名言点破了赤豹的诡计,他便有所准备。

    赤豹扑空,却头也不回,向林中逃去。

    穆藏锋与姬璇都没有出手追击,因为一把刀已拦在赤豹身前。

    李长安要降伏赤豹为坐骑,便只能靠他自己。

    李长安的刀动了,黑色的刀身极速颤动,发出蜂翼震荡般的嗡鸣,他眼角余光中有着上百具尸体的惨状,鼻端腐臭味浓烈至极,他的杀心澎湃到了极致。

    刀身化作灰色残影,他恍惚间将画圣一笔与永字刀法融汇,浑身真元皆被调动。

    这一刀,他跨入刀与气合之境。

第二百三十一章、悬剑宗

    赤豹倏忽跳开,李长安的刀又跟了过来,险险斩下它尾端一撮赤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赤豹寒毛倒竖,这一刀如电光火石,甚至与它引以为傲的速度相差无几。

    它暗暗心惊,李长安是与伤过它的穆藏锋与姬璇来的,的确比那连鹰寨武头难对付多了

    不过,这样快的一刀,他又能斩出多少次?赤豹打定主意,暂且闪避,待李长安力竭再抢攻。闪躲间,它仰天咆哮一声。眼下它化作人形想偷袭三人的诡计败露,难以脱身,只得唤群妖相助。

    然而李长安一刀接一刀,气势却越来越雄浑,他已陷入一种玄妙的境界,将两月以来的感悟挥洒而出,浑身真元随刀而动,刀刀如纸上泼墨,渐渐勾勒出一朵墨莲的影子。

    寻常人这样用刀,不出一时半刻就会力尽,李长安气海却如一片浩瀚汪洋,真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片刻间,吼声阵阵,从寨外涌来,数十道兽影袭至,皆是面貌狰狞的妖兽。姬璇背后长剑脱鞘飞出,如银电一般,倏然砍下一只猿妖头颅,妖血飞溅,剑势不竭,又将一只长蛇斩为两段。穆藏锋一同出手,剑光在白昼中几乎不能被肉眼所见,只有妖兽不断飞散的残肢断臂证明其存在。

    二人出手,将群妖上冲之势遏制不前。

    李长安一刀接一刀,赤豹虽连连闪躲,却渐渐落入下风,腾挪闪转的余地越来越小,它每每欲要反制,却恰好差了李长安的刀半分,这半分便能决定生死,它不敢破釜沉舟。

    它蓦地张口一吐,一道赤色匹练飞出,直击李长安眉心,然而八荒刀的刀身恰到好处出现在赤练前,“铛!”的一声,声震林宇,甚至寨子上空盘旋的两只寒鸦被震晕跌落,那赤色匹练被阻截停下,原来是赤豹的内丹。

    内丹是妖兽性命所在,虽然威力极大,但不会寻常使出,到了要使用内丹时,便真是到了穷途末路之境。

    这殊死一击被李长安挡了下来,也说明赤豹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赤豹怒吼不止,但此刻却被李长安逼到了最后一刻,他已无躲闪余地,那连绵刀势勾勒出一朵墨莲,蓬勃生机笼罩它周身,它却感到自己在渐渐枯败,深深的疲惫从身躯内部涌向四肢,让它动作渐渐变得迟缓。

    刀影倏忽劈到眼前,赤豹将妖力催入妖丹,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

    那一刀却收了回去。

    李长安收刀回鞘,他转了转手腕,淡淡道:“留你还有用。”

    赤豹劫后余生,却因李长安此言而心中大怒留它一命,不过欲让它当坐骑罢了。

    “痴心妄想。”它狞笑低吼一声,四足一屈一弹,在地上抓出四道深坑,尘土飞扬间,已扑身过去,爪牙毕露。此人竟大意至斯,敢收了那刀,莫不是想以肉身与它厮杀不成,它虽以速度见长,但力量也不弱,妖身比之人身力量强悍太多,纵使练髓境也不可与它比拟。

    李长安抬臂来挡,赤豹毫不退缩,这一扑,就算一面铁墙也要被它扑倒。

    然而李长安单手握住它的利爪,让它好像被铁箍箍住,紧接着李长安手一拉,沛然巨力涌来,它疯狂挣扎却也失去了对身躯的控制。

    砰!

    李长安一拳砸在赤豹头颅上。

    赤豹耳中一声巨响,脑子几乎要被震成一滩水,它双目一黑,四肢顿时软了下去,轰然倒地。失神了半个呼吸,它回过了一丝力气,挣扎起身,却已被李长安骑在身上,按住脊背。

    它怒道:“我宁死不……”

    砰!

    又是一拳,它浑身一震,啃了一嘴带着青草的泥。

    这回许久才回神,它已提不起力气,浑浑沌沌间,它又听李长安道:“宁死不什么?”

    “不服……”赤豹勉力呲出血红的牙龈与森然利齿。

    李长安不二话,再一拳,“砰!”一声巨响,那长着赤毛的头颅被打桩似的打进土里。

    赤豹四足直直伸着,仿佛僵硬了一般,没了动静。

    李长安皱了皱眉。

    姬璇驭使飞剑咻的斩杀一只禺妖,回头惊道:“师弟,你把它给打死了?”

    “似乎出手太重……”李长安干咳一声,扯住赤豹颈皮将它从土里拔出:“还装死?”

    赤豹没动静。

    李长安冷冷道:“好,那便让你假戏真做。”

    赤豹浑身一抖,发出一声愤怒而无奈的嘶吼。

    群妖听闻吼声,作鸟兽散。

    赤豹浑身颤抖,欲要起身逃走,却被李长安死死拿住。

    良久,它终于有气无力道:“服了,我……服了……”

    李长安松开它,它晃了晃脑袋,昏昏沉沉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咕噜声,不住呲牙,低吼不止,却终究没敢攻击。

    ……………………

    李长安收服赤豹,暂未离去,让它化作人形,将连鹰寨内外尸骨掩埋。

    赤豹召集妖兽,耗费三个时辰,将数百具尸骨掩埋后,它化作人形来到李长安身边,浓眉大眼,身材健硕,依旧是连鹰寨那寨民连三的模样。

    李长安道:“人妖厮杀古已有之,你杀连鹰寨中人,是因站在妖的立场,我不怪你。但我既饶了你,你这条命便是我的,此后,一不得无故伤人,二则你我以主仆相称。”

    “明白。”赤豹说着,眼底却有恨意,目光不断扫过李长安颈上血管,仿佛随时想要一口咬断。

    李长安笑了笑:“我是以蛮力降伏你,你心中定有不服,但我可以给你机会,若有朝一日你能胜过我,便放你离去,你随时随地可以尝试。”

    “此言当真?”

    “当真。”李长安道。

    赤豹心中一动,此刻便想尝试与李长安再斗一回,看向李长安身上致命处。

    “但我只给你三次机会,若三次不成,我便杀你。”李长安道。

    他语气平静,暗含的凛冽杀意却让赤豹心中一抖,不敢再胡思乱想。

    下山时,李长安已坐在赤豹背上,他斫了几根绿竹,凿出笛孔,择其中音调准的留了下来,挖一片石蒜膜封了气孔,做成竹笛。

    ……………………

    莽苍山在周地东北方,走势如一个“丫”字,若从九天往下俯瞰,周地就在丫字西南方,上面顶着的是夏地,东南方则是玄地。

    此山比邻三地,但不属任何一地所辖。

    莽苍山南起首座山峰为乌句山,乌句山山麓下有诸多村寨,是依附莽苍山中天剑门所存。

    天剑门统辖莽苍山三千里地,据传当年最强盛时甚至可与道门九大圣地,甚至于有传言说比邻的周、夏、玄三地不来争夺莽苍山,便是因天剑门之故。

    这日,李长安三人抵达乌句山山脚。

    十余日前,降伏赤豹后三人便回到浔江城,将夜朱夜雪交予驿馆,嘱咐了托送之处,便离城向东,赶往悬剑宗所在之处莽苍山,计有约莫四万里路程。

    姬璇与穆藏锋以遁法赶路,赤豹可日行六千里,每日赶路,走得缓些,也能走三千余里,比之往日快了不少。

    李长安仰头望向翠峰叠掩,从离开西岐到他终于寻到悬剑宗,已过去大半年,远离故地,他也已非昔日的少年了。

    “宗门便在夜郎谷中,两三个时辰便能抵达。”他身边的姬璇掸去剑缨上的尘灰,打了个哈欠道:“许久没看到齐皓月那老头子,还怪想的。”

    穆藏锋无奈看了她一眼,对李长安叮嘱道:“见师尊时,师弟你莫要学师妹那样。”

    李长安点点头,闻道:“白前辈可在宗中?”

    “他呀,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了。”姬璇摆摆手,拿起水囊,见里边空空如也,便指了指不远处的村子道:“去要些清水,咱们再走吧。”

    那村子门口竖着一块石碑,上书联星村,三人刚进去,路边便有人找来,恳求道:“三位可是天剑门的仙人?”

    穆藏锋沉静问道:“怎么了?”

    那村民见他没否认,忙不迭把三人请进一边的屋子里,奉上茶水,深深施礼:“村中出了妖魔,近来接连有家畜失踪,起先只是刚破壳的鸡鸭,后来几斤重的老母鸡也开始不见了,那时大伙儿还以为是黄皮子,但前日村口老张头家没了只小猪,这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据说有人见到了,那妖魔是墙上伸出来的一只手,也不知道真假,但家畜没了还好,照这么下去,再要没的就是人了啊。”

    姬璇见他口齿流利,问道:“你是什么人?”

    村民叹道:“我就是村长。”

    “此事上报天剑门没?”

    “这……”村长犹豫了一下,“上报了,难道三位不是天剑门里来除妖的仙长?”

    “既然上报了,那便让天剑门来管吧。”姬璇笑了笑,招呼李长安离去。

    村长怔在原地,也不敢阻拦。

    “莽苍山中还有其他宗门?”出村上山时,李长安问道。

    “就一个天剑门,麻烦事都交予他们处理了。”姬璇道:“咱们悬剑宗人少,大多管不过来。”

    李长安点点头,没再多问。

    入山三百余里,翻越几座山峰,三人在一悬崖上的山谷前止步。

    谷口处,道道手臂粗的藤蔓如瀑布般射向云雾缭绕的山腰,三人脚踏之处是一方刀刻斧凿似的平台,平台上方一架天生地成的石桥连亘两片青灰色崖壁,石桥满是苔痕的表面上有三个古拙沧桑的石刻大字:“夜郎谷”。

    “师尊应算到我们到了。”穆藏锋在谷口止步,“多半与大师兄和二师姐也在谷中等待。”

    “师兄,你也太高看他了吧。”姬璇没好气道:“指不定又在朝剑崖上晒太阳呢。”

    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李长安暗自腹诽,却不好多问。

    走入谷口,只见大片石崖被凿空,层层叠叠,恍如一座城池,三人沿着石阶向上,姬璇远远指着高处,那是一片从山壁上突兀伸出的岩石,如一截剑尖。

    “我说的不是?又在朝剑崖上晒太阳。”姬璇说道。

    那剑尖般突兀伸出的朝剑崖,一个白衣老头腰间挂着酒葫芦,对着太阳翘起二郎腿呼呼大睡,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了,看着摇摇欲坠,但他浑然不顾。就在这时他挠了挠耳朵,似乎想翻个身,身子抖了抖,直要落下般,却哼哼一声,又翻了回去,看得李长安心里好不痛快。

    姬璇对穆藏锋笑道:“师兄,可算赢你一回。”

    穆藏锋仰头望天不语。

    “二位回来了啊。”一个耄耋老者从石阶边的石门中走出,衣着褴褛,却剑骨铮铮,举手投足间剑意凛然。

    他看向李长安:“这就是齐皓月要收的小弟子?”

    姬璇白他一眼,“去去去,你跑出来做什么?”

    那耄耋老者被姬璇如此对待却不恼,细细打量李长安两眼,诡异一笑,回到石门中。

    “这是……”李长安有些讶异于姬璇的态度,她对齐皓月调侃也罢,对刚才那衣衫褴褛的耄耋老者确是真的不客气。

    “是剑守。”穆藏锋道:“师尊剑道通玄,欲挑战者众多,当年他定下规矩,若败在他剑下的,便要成为悬剑宗中剑守五十年,这期间守卫悬剑宗,抑或外出办事,都须得听从师尊吩咐。”

    李长安点点头,依旧皱眉,那耄耋老者诡异的笑让他不解。

    “而那五十年之约也有前提,五十年满后,剑守若要离去,便得在师尊几个徒弟中择一而战,若胜才可离开。”姬璇顿了顿,指了指刚才的石门,“还有两年便是他的五十年之期,师弟你在这时候入门,他自然把你当成挑战对象了。”

    “原来如此。”李长安终于明了,又道:“不过此人纵使出去,只怕日后在剑道上也难有进境。”

    穆藏锋点头:“当年他敢以元始境实力挑战师尊,自知必败,却的确是为追求剑道极致。但他欲趁师弟你修行晚而将你作为突破口,看来近五十年岁月已将他剑心磨灭。”

    三人说着,往山上走去,临近朝剑崖时,已可闻震耳欲聋的鼾声。

第二百三十二章、葬剑池

    李长安正寻思着姬璇会怎么叫醒齐皓月,那边鼾声倏然停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阵带着酒气的清风迎面,白衣老头儿醉醺醺倚着石阶上边的崖壁睥睨下方:“回来了啊,嗬,我看看……”他目光落在姬璇穆藏锋身上,迷迷糊糊道:“胳膊腿都没少。”又看向李长安:“哦,这是……”

    姬璇无奈:“何不化开酒劲。”

    “那……还喝个什么酒,再说……”白衣老头打了个酒嗝,倚着石壁又软软倒下,“醉梦生……可化不开啊……”

    穆藏锋见齐皓月又睡了过去,对李长安道:“也罢,师弟先同我去住处,待明日师尊酒醒,再行拜师礼吧。”

    ……………………

    李长安随穆藏锋来到夜郎谷中一处依山凿出的石室,其中有木床,桌凳,简单干爽,边上有两道小门,一道门后是小间,放着铜炉与药架,另一道门后是静室,放着蒲团,布有阵法。

    至于赤豹,李长安将他暂且放归山林,让他自行觅食,叮嘱他不要故意伤人便好。

    李长安没什么行李,将两把刀放下后,走到石室外,在此处他终不需挂心其他。

    横笛唇边,曲声响起,是越小玉在蓝关浮沧江边送别的曲子,他吹得略带生涩。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李长安出门时,姬璇恰走了过来。

    “师弟,随我去葬剑池吧,师尊正等着。”她叮嘱道:“咱们悬剑宗拜师不用束,也不用三叩九拜,但得祭祖师。”

    李长安问:“怎么祭?”

    “到那便知。”姬璇摆摆手,不由分说拉起李长安手腕就走,边走边道:“昨天我说怎么没见大师兄与二师姐,原来他们不在谷中,师尊昨日也喝醉了。唉,不提了,昨夜还住得习惯?”

    “习惯。”李长安点头笑了笑。

    ……………………

    夜郎谷边一片丹崖上长有一颗黝黑如铁的巨树,树上银花如剑簇,树下有一百尺见方的水池,池水浑浊不清,泛着淡淡血色。池边有草庐,靠崖而筑,草庐壁上挂着数柄长剑。

    齐皓月正背手望着池面,他的目光透过浑浊的血色池水,池底密密麻麻,插着无数柄剑,有大有小,形状各异。

    “五白载,不过转瞬……”他自语道:“列位,可还睡得安稳?”

    回应着他的话,池水荡起微微波澜,仿佛池底的剑在颤动。

    “不安稳?”齐皓月摇头叹息:“故地在前而不得归,我亦不安稳,不过,如今终能窥见一丝机会。”

    “师尊!”葬剑谷口,姬璇带着李长安出现,远远喊了一声。

    齐皓月转身,对二人点点头。

    李长安临近,姬璇便在谷口待着,在葬剑谷可以远远望见夜郎谷凿刻着诸多石室的石崖。

    夜郎谷的石崖上,不少人走出来远远看着葬剑谷。

    李长安对齐皓月施了一礼,齐皓月看了看他,呵呵一笑:“走近一些。”。

    李长安走到葬剑池边,齐皓月看向池面:“此池中,便是我悬剑宗诸代门人本命飞剑,今日你拜我为师,勿须多礼,但须得祭奠诸代门人。伸出手来,滴血为祭。”

    李长安依言,割破手指,眉头都不皱一下,将血滴入池中。

    齐皓月欣慰道:“此后,你我以师徒相称。”

    此时,李长安忽的感到池底传来若有若无的波动,那仿佛是至妖至邪的存在发出的呼唤,来自于极其幽深遥远之处。

    他一分神,细细感应时,波动便消失了。

    但他眼中所见,葬剑池池水略微颤动着。

    “葬剑池中是诸代门人本命飞剑,染尽妖魔之血,久而久之,便有异象产生。”齐皓月见李长安分神,问道:“可是有所察觉?”

    李长安松了口气:“是。”

    “灵觉敏锐。”齐皓月称赞一声,拂袖道:“为师有传道之责,但如今你五行未全,道基亦未成,便让你三师兄暂代授业之责,至于藏经阁中,你可随意阅览。”

    他又看向旁边草庐:“你便在此结庐而居,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李长安应了一声,见齐皓月有离去之意,便道:“师尊,我有事要问。”他说着取下八荒刀,白忘机救他便缘于此刀,但他依言拜入悬剑宗后,未见白忘机,齐皓月也不曾提起此刀之事。

    齐皓月看了一眼八荒刀,“待你将它祭炼为本命再说罢。”清风一起,他已从原地消失。

    姬璇见李长安已拜师,走过来道:“师弟,今后你便是洗剑人咯。”

    李长安收回望着齐皓月站着的地方的目光:“何为洗剑人?”

    姬璇道:“妖魔之血煞气浓烈,可污秽法器,故而若法器击杀妖魔过后,便需温养化解其中煞气。不过葬剑池中剑意可涤荡煞气,咱们悬剑宗里的人呢,就常将剑器送来此处。”

    “我的寒霜,你可得用心洗了。”她说着解下长剑向李长安一抛,李长安稳稳接住,她又笑道:“入门弟子先洗剑两年,这是规矩。咱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你可不要有怨言。”

    “得令。”李长安笑了笑,便走到一旁,把姬璇的寒霜剑挂在草庐壁上,回头对她说:“师姐,藏经阁在何处?”

    “才回来,也不知歇息几日啊。”姬璇揉了揉太阳穴,“师尊让四师兄传你道法,明日他会来寻你,届时你与他同去就成。”

    “也好。”李长安点点头,忽的问道:“师姐,当初你入门之时,也是以血祭奠前人?”

    “不错,池中之剑,皆是染尽妖魔之血。”姬璇看向池面时,感慨道:“兴许日后,我的寒霜也会葬入其中。”

    “那师姐滴血之时,可曾感知池中有异动……”李长安若有所思,“就像池底有大妖……”

    “那倒没有。”姬璇狐疑看了李长安一眼,“师弟你……”

    李长安便将此前感应说出。

    姬璇只道:“兴许是池中妖魔血的缘故。”

    姬璇离去后,李长安便拿起寒霜。

    剑一出鞘,寒光乍现,有若风霜雪影,只不过剑身隐隐泛起暗红色,叫人一见之下,只觉煞气逼人,如美玉有瑕。

    他坐在池边岩石上,一手执剑,一手掬起一捧池水,但收入水时,只觉微微刺痛,仿佛被无数根银针扎刺般,心知这是剑意,李长安运气血气相抗,掬起池水浇灌剑身。

    如淡淡血液般的暗红池水随剑身流下时,冲刷掉一丝剑身沾染的暗红色,再度流入池中,让池水更浓郁了一丝。

    洗了大半个时辰,寒霜剑的血色才淡去一分,李长安不知不觉间已感到十分疲乏。以他如今的肉身力量,别说只是简单重复一个舀水的动作,纵使让他担负千斤上山下山也是轻松事让他疲乏的是池水中蕴含的剑意,他每每掬起池水,就不得不全神贯注运功。

    如此一来,洗剑的同时,他亦在炼体。

    “原来如此。”李长安隐约明了了齐皓月让他在此洗剑的深意。

    黄昏时,李长安已近乎筋疲力竭,但双手微微麻痒,发热,这是皮膜正在转变得更强韧的征兆。

    他进入练血境已数月,正是打磨肉身之时,但寻常办法已难以让他有所进展,在此洗剑,却是一等一的炼体法子。

    李长安感受着双手的麻痒发热,看向池面,心中微动:“不知可否跃入此池中,淬炼全身……”

    “罢了,并无危机在前,还是循序渐进稳当。”李长安自语着,又忆起白天滴血时,池底那至妖至邪的呼唤。

    或许,这才是他不愿入池的缘由。

    次日清晨,李长安去往穆藏锋处,听他授法。

    穆藏锋开门见山道:“当先要务,师弟须得先补全五行,五行齐全,祭炼本命亦事半功倍。还须习练一门遁术,届时若遇上敌不过的对手,至少可以去留自如。”

    李长安道:“请师兄细说。”

    穆藏锋道:“师弟的四象淬体功只有四行,习练一门土行法诀便可补全五行,藏经阁中土行法门颇多,还须师弟自行抉择。至于遁法,我便同师弟好好讲讲。便先以土行遁法为例,而今修行界中广传的土遁抓土为媒,持咒念诵,便可在地上急速遁行,但此乃残缺之法。”

    “比这更上一层的土遁,乃是地行之术,可遁入土中,不光不被障碍阻挡,遁速更快,还可作为对敌之法。”

    “至于再上一层的,便是神通之流,如纵地金光法,可隐匿身形瞬息千里,也有缩地成寸,咫尺天涯之术,不过此种遁术,需修为精深才可领悟其中关窍,不然纵使习得,运使起来还不如下乘遁术来得便利。”

    李长安心道,此前听司马承舟说过,遁术难得,向来是不传之秘,寻常宗门中纵使只得残篇,也珍而重之,便问:“我能学哪一种?”

    穆藏锋不假思索道:“五行遁术中,师弟择其一而入门即可。师弟且随我来吧。”

    李长安随穆藏锋到了藏经阁,藏经阁在夜郎谷,是一间石室,不过足有百丈见方,排排书架望不到头。

    “这其中九成九都是道经,当初师弟在云庭真人小世界中,应当已读过一部分。至于其他,师弟洗剑之余,可常来阅读。”穆藏锋领着李长安走向最前的几排书架,指向一层竹简:“此处是五行筑基法门。”

    又指向一排兽牙凿刻的牙简:“此乃五行遁术。”

    这些法门之所以不记载于纸帛之上,是因为纸帛难耐岁月磨蚀。

    李长安谢过后,穆藏锋离开石室:“我便不打扰师弟看书了。”

    李长安走到书架前,刚欲取书看,只觉背后一沉。

    一个脸色白兮兮的孩子不知何时趴在了他背上,浑身冰凉。

    李长安毫不惊慌,将孩子捧下,微笑道:“今日怎么出来了?”

    这便是玉诰金书化成的童子,自从那日越小玉不告而别,将童子也留下后,童子便恹恹不乐,难得变化出人形。

    童子手脚舞动,咿呀说着:“书……书……”

    “哦,你想看书。”李长安将童子放下,嘱咐道:“别碰坏了便好。”

    童子一落地,如鱼得水便向书海钻去,李长安看着他背影,但童子既没跌倒,也没碰倒书架,一见到书,便安静读了起来,若非外表实在稚嫩,倒向个沉心静气的老翰林。

    既然担心乃多余,李长安便取下五行法门看了一遍。

    其中土行入门法诀有《戊土真解》《抱山功》之流,不一而足,李长安思索一阵,他因云庭真人传道与太婴之故,真元之浑厚凝练远胜他人。而抱山功功亦是以浩大雄浑见长,正好与他相合。

    又寻到遁法,其中土遁似乎最适合用来入门,临敌之时应变也多一些,他抛开下乘抓土为媒在土上疾行的残缺土遁,找到中乘的地行之术,才发觉遁术修行极难。他所看得《地行术集注》中,便有悬剑宗前人注解,他修习地行术时,将自身埋入土中,不露口鼻,不饮食,不呼吸,历四十九日,方得小成。

    以李长安如今的练脏功夫,也自认做不到这一点。

    他索性翻开旁边的《神洲述异志》,此书他在西岐就曾读过,不过悬剑宗中的藏本却多出了数倍内容,想来西岐流通的那版已被朝廷阉割过了。

    随意翻阅,他眼神一凝,见得一段描述:“地握:湿生虫妖,状如人手,掌为口,臂为肠,视金石土如无物,是食人。食之可地遁。”

    大意为,一种从湿气中诞生的虫妖“地握”,可在金石土中任意穿行,会吃人。若人吃了它,便可地遁。

    李长安因那一句“食之可地遁”而凝聚目光。

    他想到,抵达莽苍山中乌句山山脚联星村时,那村长曾说村中出了妖魔,有人曾见墙中伸出人手。

    若这便是地握,那他修习遁术可省去九成功夫。

    “联星村村长曾言,此事已禀报天剑门……若真是地握,便不可落于人后了。况且既然此妖食人,若让它长成,难免也是个祸害。”李长安若有所思,合上《神洲述异志》,离开藏经阁。

第二百三十三章、天剑门人

    乌句山山麓下,长啸声震林宇,激起无数飞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赤豹视线越过云雾缭绕都山腰下方林海,直望天际,向此方向走出百里,便能脱出乌句山范围。

    要不要试着就此离开?

    念头一起,赤豹只觉脑袋生疼。

    它并非没试过逃跑,一路横穿周地到莽苍山的路上,它数度寻机逃遁,有次甚至逃出了两百里,又被李长安寻到。它一直没想明白,李长安怎么看都是一个练血境,怎会有那样的怪力,每次抓到它后轻而易举就把它的头打进地里。

    还好它的头比铜铁还硬,若换了寻常妖兽,只怕脑袋都给打成血豆腐了。

    “事不过三,你有三次杀我的机会,亦有三次逃的机会,但若三次过后还敢尝试,我就杀你。”

    李长安杀气凛然的话语犹在耳畔。

    它已逃过三次了,这回若再被抓到,那煞星定不会留手,但这一回李长安将它放归山林,许诺它可在莽苍山三千里范围内活动,但最好莫要离开夜郎谷两百里外,好教他传唤它时,它能及时到达。它此刻就将将离开了夜郎谷两百里,若要出逃,这是最好的机会。

    它犹豫一阵,转头向后踱了两步,又顿住,回头眼神一冷,呲起牙根。

    纵被他寻到丢了性命又如何,它怎甘做人坐骑,被人呼来喝去。

    四足一屈,一弹,它向林海中纵身而去。

    “铮!”的一声,在石地上留下数道刀刻斧凿般的爪痕,火焰般炽烈的身影在崖壁上腾挪纵跃,穿越云雾,瞬息抵达崖底。

    恰此时两道剑光从半空掠过,一道呼声从剑光中传出:“妖兽?”

    “乌句山中居民颇多,此妖若发起疯来,只怕会造成不小死伤,既然被你我撞上,便除了罢。”

    “沈师兄果然宅心仁厚。”

    剑光打了个旋,落在不远处的山崖上。

    一人高高大大,月白色里衣外套着鸦青色长袍,头束玉带,睥睨的神色带着一丝高傲,剑光落入他手中,化作三尺青锋,是二人中的“沈师兄”。

    至于他身边那人,长得普通矮小一些,神色谨慎而沉静,紧紧盯着赤豹,似乎它有任何异动便会暴起出剑。

    沈羽与黎伦是天剑门第六十三代弟子,外出为宗主送信至周地龙华宗,若在外面见到妖兽,二人兴许不会多事,但到了莽苍山,也就是回了天剑门门口,见到妖魔,便说不得要出手了。

    沈羽不多言,已驭使飞剑刺出,剑化流光,倏忽射至赤豹头颅边。

    赤豹心中升起暴虐嗜血之意。

    它在李长安手下,已许久没尝过人的血肉,李长安叮嘱它不得故意伤人,但既然这二人是主动出手,就怪不得它了。

    虽已决定逃遁,但下意识都,它却遵循了李长安的吩咐。

    沈羽这一剑只是试探,赤豹轻巧躲过,一道火蛇不知从何而来,缠在它脖颈上,它豹躯一震,将之震碎,化作点点火星飞散。

    那边黎伦道术被破,轻呼一声:“遇火不焚,其形如豹,浑身皆赤,原来是赤豹。”

    沈羽闻言,飞剑一收,挑了挑眉。

    黎伦道:“赤豹长成后,少说可日行六千里,若能降伏此妖,日后赶路便不需耗费灵元施展剑遁了。”说着面露喜色。

    “赤豹不如剑遁快,但以我的道行,全力施展剑遁只可十里,十里内赤豹不如剑遁,但十里外此妖却能将我远远甩开……”沈羽打量着赤豹,“黎伦,且为我掠阵,待我擒住它后,赠你虎胎丸一炉。”他已将赤豹视视作囊中之物。

    黎伦嘴角僵了僵,沉默一会,拱袖道:“多谢沈师兄了……”一炉虎胎丸能助他省去一月苦修,但相比之下赤豹却更难得十倍,但沈羽天赋绝伦,是这一代弟子中佼佼者,他争不过。

    况且沈羽虽傲,但平日对师兄弟还算不错,黎伦略有失落,随即也平复下来。

    沈羽剑诀指天,玉束带无风自起,气势逼人:“赤豹,你若自行降伏,我便不计较你是妖魔之身,你能通晓人言,若答应了,便匍匐下来,莫要动弹。”

    赤豹玩味打量沈羽,四足一屈,喉间咕噜咕噜低吼着,在原地匍匐下来。

    “好!”沈羽嘴角一勾,“你能如此温和,想必也未沾过人命,若你沾过人命,说不得我还要惩戒你一番。”他收起剑诀,屈膝轻轻一跃,便从山崖跃下,从边上的参天巨木树干借力,来到赤豹身前二十丈外。

    黎伦一怔,妖魔天性暴虐,怎会如此温顺,莫非是有主了?但也不对,若有主了,它也不至于如此轻易屈服。

    妖魔生性狡猾,其中灵智高的,甚至诡谋略更超人族,黎伦心中一动,刚要出声提醒,那边沈羽却已接近赤豹身前一丈。

    就在此时,赤豹化作一道赤影,无声无息扑出,利齿倏忽便到达了沈羽颈边一寸处,此时它狂怒如雷的吼声菜传出,四野树木一抖,青叶簌簌而落,被忽而刮起的腥风吹得乱飘!

    黎伦来不及说小心,手上已有动作,法诀连出,但远水不解近渴。

    沈羽反应极速,他敢于接近赤豹,并非鲁莽,而是艺高人胆大,存心要以绝对实力折服这妖兽。赤豹牙齿咬上他脖颈时,他浑身青光一冒,化为罡。

    “咔嚓!”

    如琉璃碎裂,护身罡气被一咬而破,赤豹牙齿深深没入沈羽脖颈中,它两根中空的利齿期待着汩汩热血涌入,但沈羽的口感却十分枯败,简直像个风烛残年鹤发鸡皮的老妪。

    赤豹甩头一呸,那沈羽软软瘫倒时,变成了一片纸人,轻飘飘落地。

    黎伦神色复杂:“沈师兄,竟连替身纸人都习得了……”

    赤豹刚心道不好,豹尾如刀般,向后一甩,但一段剑脊已啪的拍在它腰上,使得它浑身一酸,劲力泄了大半。

    这人有些门道!赤豹心中大怒,没有回身,而是向前跃出三丈,半空扭身,落地时,呲牙伏身,已与沈羽四目相对。

    沈羽微笑:“若非我手下留情,你已是我剑下亡魂,可服了?”

    为收服赤豹他也下了极大本钱,替身纸人炼制不易,纸是槐木所制,槐乃木之多鬼者,最为通灵,而造纸的槐木是是他亲手养大,日日浇灌。得纸后,再取心尖血,书写符文,每日至阳至阴之时以秘法各祭炼温养一次,历时三十日乃成。

    制成一个纸人,他事后补回精血损失,又要两月。

    如此一来,三月方能制出一个纸人,期间修为不进反退。他如今二十有四,正是修行精进之时,一刻都耽搁不得,得到替身纸人的秘法后,只制出了三枚,作防身之用。

    三枚之中,此时已用去一枚。

    赤豹知晓自己是撞上铁板了,沈羽给他的压力,不必李长安来的小,它低吼道:“我若降了你又会如何。”

    “自然是供我驱使。”沈羽挑了挑眉,“不错,你还能口吐人言,灵智超乎我意料。”

    “那好,我……”赤豹不甘叹息一声。

    沈羽嘴角一勾,他原本还以为要多费一番功夫。

    “不降!”赤豹怒吼一声,一道赤色匹练从口中吐出,如电光火石,直击沈羽面部。

    沈羽眼神一凛,挥剑打散赤练,再看时,赤豹已跑出百尺远。

    “师兄快追!”黎伦旁观,没受干扰,当先追在前面,沈羽冷哼一声不识抬举,拔身追上,却一边对理论传音:“只伤不杀。”

    黎伦并指如剑的手顿了顿,飞射而出的剑光便偏开,只在赤豹脊上划出一道血痕。

    赤豹吃痛,双目赤红,恨不得回头生食此二人血肉,但形势比人强,它只得竭尽全力狂奔。

    只要半盏茶功夫,它就能跑出十多里,那时,这二人耐力再强,也决计要被它甩开。

    只不过后脚跟蓦地一凉,它身形一个趔趄,失去平衡,整个身子翻滚着撞倒一大片树木,激起无数经年的枯枝败叶,轰然落地。

    它后脚跟筋腱已被一剑挑断。

    沈羽知晓,以妖兽的自愈能力,这只不过小伤,只要十余日便能长好,到时赤豹仍可当坐骑他若真不给它些教训,它还真当他不敢出手了?

    正在这时,一道冷哼声从树林深处传来:“何人伤我坐骑!”

    沈羽转头一看,一个黑衣青年从树林中走出,表情看不出喜怒,眼神却十分锐利,直射过来,让他感到有些不快。

    原来忙活到头,这赤豹是有主之物?

    但为何赤豹方才不说?

    沈羽皱了皱眉:“你的坐骑?”他没看出李长安的深浅,冷冷道:“一句话可不能证明。”

    李长安没答,走到赤豹身边,赤豹已翻身爬起,只是后脚跟兀自淌着血,怨毒的目光扫过沈羽,又愤愤盯着李长安,不满低吼着。

    李长安看了沈羽一眼,手一扬。

    半道剑符从他手中飞出,在风中一抖,板铮如剑,发出龙吟之声,遥对着沈羽轻轻一啄。

    沈羽心中大震!

    这一剑,声威不显,遥遥刺来,穿透了风,穿透他的衣衫,皮膜、筋肉,或者说这一剑穿越的是空间。大骇之下,他心神狂涌入袖中的第二枚替身纸人中。

    哧!

    纸人被一分为二,沈羽的身形出现在三步外。

    李长安见状心中一动,这道术有点意思,其实沈羽初次与赤豹交手时,他刚好到了附近,远远瞧见,此时用出半枚剑符,也是想再见识一番这道术。

    半枚剑符中的是于承一的剑气,对付元始境以下,应当是绰绰有余,但看来纵使威力强大,但能抵挡这一剑的办法也不少。

    他如今修为浑厚,但道术学得太少,临敌变化不足,若让人摸清了套路,就容易落败。不过这也是急不来的事。

    李长安目光锁在沈羽身上,沈羽只道李长安动了杀心,看李长安年纪似乎比他还小,心中一口恶气上涌,便欲与之争胜,只是心中隐有忌惮……

    “在下天剑门黎伦!”黎伦从沈羽身后走上前,对李长安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兄。”

    他亦未看清李长安虚实,但李长安那一道剑符的威力,已足够让黎伦将他视为不可得罪的对象了,怕他,黎伦便自报家门,又致歉道:“此事实属误会,我们不知这是阁下的坐骑,还望见谅……”

    “不妨事。”李长安摇摇头,“既是误会,那就过去了。”

    黎伦二人不知他的深浅,他也不知道这二人的虚实,不可逼太紧了。

    沈羽闻言心底大怒,误会过去了,他的替身纸人可是回不来了,这时候黎伦向李长安道了声告辞,悄悄传音道:“沈师兄,宗主还等着回信呢。”他知道沈羽心气高,若此时说怕得罪人那种话,说不得沈羽就要留下与那神秘莫测的黑衣青年一分高下了。不过这样的也好对付,给个台阶下就是。

    沈羽果然点了点头。

    但尚未离去,他问李长安:“敢问阁下师从何处,尊姓大名?”他心有不甘,想日后修炼有成找回场子。

    “李长安。”李长安不想多生枝节,没说师承。

    沈羽深深望了他一眼,同黎伦离去。

    待沈羽黎伦二人走后,李长安问赤豹:“可有内伤?”

    赤豹眼皮一翻,“死不了。”

    “怨我来迟了?”李长安摇头失笑,将手放上赤豹脊背,度入苍龙星力,没一会儿,伤口虽未愈合,但不流血了。

    赤豹呲牙冷笑:“不敢,不敢。”

    李长安作势提了提拳,赤豹不自觉一缩头。

    他冷声道:“知道方才我拿什么救下你的?”

    赤豹对自己的反应恼怒不已,但怕李长安动手,只得乖巧回问:“什么?”

    “半枚剑符。”李长安淡淡道:“我此前能寻到你,是因另一半剑符被埋在你身上。现在么,你若要走,我就拦不住了。”

    “当真?”赤豹喜形于色,连忙压住,以免被李长安瞧出它逃走的念头,每每想到李长安的拳头,它耳朵便一阵轰鸣。

    李长安不置可否,移开话题道:“此番我来寻你,是有事交予你去办。”

    “什么事?”赤豹随口就问,心中想着老子就要跑了还办个屁。

    “似乎你能役使别的妖兽?”李长安问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我像人吗

    赤豹犹豫了,李长安这样显然是要使唤他,但没招,他能役使妖兽这点,早在连鹰寨那一役就已暴露了,只好不隐瞒,不情不愿道:“只能役使些灵智低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好。”李长安点点头,“你随我来。”

    李长安与赤豹来到联星村左近,不想惊扰村民,便没靠近,李长安问赤豹道:“可否能寻出这村中藏身的妖物?”

    赤豹低声说:“要走近些。”

    他们正在联星村北侧,一个山坳里,拐出去两百步外就是一个村子的后院,李长安看了看,倒没见着旁人,便带赤豹走了过去。

    这时候赤豹嗅了嗅四周,“的确有只妖藏身此处。”它转头看李长安,眼中闪过幸灾乐祸的神色,“但我帮不了你。”

    “理由?”李长安不动声色道。

    赤豹脑门上好似落下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寒毛微微炸起,忙道:“此乃湿生虫妖,与我不属一类,我是真帮不上……”它心中暗骂,自己怎么就解释了。

    李长安皱了皱眉,湿生之意,是说虫妖初生时都极其微小,是借阴湿之气而生存。包括湿生在内,妖共分四类,是胎生、卵生、湿生、化生,其中胎生卵生者,囊括了走兽飞鸟游鱼之类,湿生多是虫,而化生则是指煞气凝聚而成。

    赤豹是胎生之妖,与地握不属一类,要它去收服地握是不能了。

    李长安又道:“可否寻出它来?”

    赤豹道:“它若存心躲藏,我就没半分办法。”

    李长安笑了笑,“那好,你就在此处守着,它出现后,先别打草惊蛇,暗中寻到它藏身之处,再来葬剑谷找我。”悬剑宗在莽苍山从北部算起的第十二座山头,隔着乌句山山脚两百多里,以赤豹的速度,半个来回只需大半个时辰。

    正说着,十丈外拐角处忽的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三娃儿,看打!”

    “李狗剩,你还反了天了!”

    一大一小两小孩儿追逃着跑出,远远看见李长安与赤豹,猛地停下,青的白的鼻涕吸溜缩回鼻孔,脏兮兮的小脸凝固成呆滞的模样。

    李长安轻喝一声:“走。”

    赤豹一阵风似的离开,两小儿的尖叫才炮仗似的爆发出来,惊得村中一阵鸡鸣犬吠。

    片刻间,村里许多人聚集起来,两小儿只会哽咽着说妖怪,被父母安抚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村长公输平上前询问:“可是见到了那妖怪?”原本就凹凸不平的眉头被他拧出个川字,那长得像手的妖怪原本只有深夜才出现,眼下却大白天都现身了。

    待三娃儿和李狗剩说出见到了一头比人还高的红毛妖怪时,村长腿一抖,好险没缓过气来,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李长安与赤豹离开后,叮嘱它不要再轻易被人看见,便回了悬剑宗。

    悬剑宗不大,所在的玄鎏山也就一峰,其中有两个山谷,李长安所在的葬剑谷就只有他一人独居,而夜郎谷**有大概两百人。

    李长安来了这几日,才发现悬剑宗的格局与一般宗门不同,先抛去一些武夫杂役不谈,整座玄鎏山中,说起来真正能算得上是悬剑宗中人的,就只有包括他在内的五个年轻一辈弟子,有还未见过面的大师兄与二师姐,穆藏锋与姬璇,再上一辈就是齐皓月与不知所踪的白忘机。

    这其中存在断代,也不知悬剑宗是从何时开始传承的,待得空了再问问其他人。

    悬剑宗中另外一大部分人,却是剑守与剑守的弟子,齐皓月虽不许那些剑守出夜郎谷,但不禁止他们收徒,对剑守之徒也放任不管。

    说起来,剑守与剑守之徒,便像是外门长老与外门弟子,护卫悬剑宗的同时,也处理宗中一应事务,收取玄鎏山左近寨子的进贡,似乎在莽苍山临近的三地中也有产业。

    当日李长安行拜师礼祭诸代门人时,夜郎谷中远远看着的那些人,都是剑守或剑守的徒弟。

    李长安洗的剑里,除去姬璇的寒霜外,还有四柄,都是剑守之徒留在此处的。

    从乌句山脚回来,已临近黄昏,李长安来到葬剑池边的草庐,见到有一人在等待,那人见到李长安,远远笑道:“师兄叫我好等。”

    “阁下是?”李长安走近。

    “在下上官凉,师承胡傅……”上官凉拱手,自顾自笑了笑:“师兄应当不认识,但家师是四十年前败在掌门手下,换句话说,在下就是剑守之徒。”

    “可是送剑来的?”李长安走到草庐边,取下一柄四寸宽的重剑,鼻端屋里闻到一阵肉味。

    “非也。”上官凉摇头,“是给师兄送东西的,屋内有饮露丸七枚,肉食三十斤,黍米三斤……原本姬师姐在此洗剑时,穆师兄吩咐了让她辟谷,但我见师兄在炼体,便擅作主张准备了这些。此外师兄可到夜郎谷膳房吩咐一声,叫人每日送饭食过来,还有其他事的话,师兄可用桌上的传音符传唤我。”

    李长安一转头,见屋里有放着盐肉白米的竹筐,桌上有装了热菜的六角漆雕螺钿红木大食盒,旁边放着一个红塞小青瓷瓶子,他顿了顿,“这些可会耽误你修行?”

    上官凉笑道:“不妨事,这也是仆役准备的,只不过仆役不许接近葬剑池,便由我送过来罢了、”

    李长安对上官凉抱拳:“多谢。”

    “我就不在此叨扰师兄了。”上官凉告辞离开。

    李长安回屋,食盒里的饭菜多是野味,春笋之类,吃完尚有几分饥饿,就挑了两斤腌过的生黄牛肉在锅中煮,待吃完后,便到葬剑池边洗剑。

    洗剑炼体是个水磨工夫,急躁不得,得积累才能出成效。

    待到月上中天时,李长安便将剑挂回草庐壁上,他一人独处惯了,倒也觉得自在。

    满月悬在枝头,黝黑如铁的虬劲树干映着幽幽冷光,银花如簇,锋芒如剑,在夜风中簌簌摇动,然而当有一丝丝飘落枝头时,就蓦地柔和下来,轻飘飘落在池面,激起微微涟漪。

    李长安坐在树下,横笛唇边,笛声就在此时响起,随着夜风缭绕山崖间。

    哗啦

    葬剑池中,忽的有水声响起。

    李长安笛声一顿,向池面看去,但除了银花激起的涟漪,没有其余动静。

    月色如轻纱笼罩着葬剑谷,李长安向四下扫了一眼,他五感敏锐,刚才自然不会是错觉,但实在没发现什么异样。

    顿时也没了吹笛的兴致,回房自打坐调息去了。

    一连七日。

    七日中,赤豹没送来消息,李长安修行《抱山功》遇到疑问去找过两回穆藏锋,姬璇取走了净去了煞气的寒霜,除此以外李长安接触得最多的是上官凉,上官凉每日来送饭食与补充精气的饮露丸,李长安在他口中也得知了天剑门的情况。

    天剑门是大宗,其中宗主与两位太上长老都是神墟境,其下元始境长老有一十六人,不包括武夫杂役之流,入门弟子足有八百人,山门就在东南方向九百里外的镜山,占了九座峰。

    不过说起来,上官凉提起天剑门时说到了一件往事,是他在夜郎谷中听其他剑守弟子提起,四十年前,天剑门宗主与两位太上长老曾来寻齐皓月,那就是天剑门与悬剑宗的最后一次接触,此后两宗就没了来往。

    七日间,李长安炼体渐有进展,双手接触池水的刺痛已有所减弱,照此预计,约莫一月以后,他就能跃入池中而不受伤。

    葬剑池池水血色浑浊,看不透底,李长安想入池不光为了炼体,也想探查池底到底有什么。

    拜师那日池底产生的波动始终萦绕他心底,他感到有些危险,但这是悬剑宗中,也不怕出什么事。

    再有让他想要入池一观的事,便是这七日间,他每夜在池边吹笛时,池中传出的异动。

    他第一夜听到的水声并非幻觉,因为从那以后,水声每每出现,动静变得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池中搅水一般。

    诡异的是,李长安只有专心吹笛时水声才会出现,他若分神看向池面,那水声就不见了踪影,池面也平静如初。

    昨夜他索性看着池面吹笛,起初关注着池面状况,并没有异样,待他沉下心神,眼神虽落在池面上,心思却入静后,那水声又开始“哗啦”“哗啦”的响起了。

    这一回,李长安似乎看到了一抹红影。

    妖异,触目惊心。

    当他停止吹笛后,那抹红影就在他眼中,沉入池底。

    ……………………

    “葬剑池中有活物?”夜郎谷底,李长安寻到正在练剑的姬璇。

    “活物?”姬璇停下练剑,饶有兴味看着他:“为何这么问?”

    李长安将这数日所见说出。

    “葬剑池中怎么可能有活物。”姬璇笑道:“池中凝聚了数百年的妖魔血煞,与悬剑宗历代前辈剑意相互制衡,若是寻常活物进入其中,就像落如磨盘中的豆子,会被碾得骨头都不剩……”她忽的小声道:“以前我在葬剑池边闲得无聊,叫上官那家伙给我带了几条锦鲤放进去,结果被师尊骂得够呛……”

    李长安浑然无语:“那可是诸代前辈葬剑之处……”

    姬璇望天哈哈一笑,移开话题:“咱们借着剑意与妖魔血煞的冲突,倒是可以炼体。”说着打量李长安,只见他双手结出了厚厚的茧子,但茧子表皮又被磨破了,露出下面光滑的新皮肤,看起来卖相不佳,但却有一种勃发的生机,如蛟蛇蜕皮一般,便道:“师弟这样,是发觉葬剑池可以炼体了。”

    “不错。”李长安点点头,心说葬剑池中应当没有活物,自己见到的也不知是什么,今夜便再去池边吹笛,明日过后,且不管能不能看清楚,就向齐皓月说一声吧。

    ……………………

    月已残,今夜的葬剑谷格外幽暗,李长安坐在铁树下,面对着葬剑池对面草庐窗中透出的微微烛光,开始吹笛。

    笛声一出,水声随之一同响起。

    “哗啦哗啦”

    李长安手指轻按笛孔,鼻端萦绕着葬剑池淡淡的血腥气,那水声极有规律,如在为他合拍一般。

    他心神沉入笛曲,目光落在湖面,恍惚间,黑暗的池面好像有一道红影若有若无,轻掠,蹁跹,摇曳,浮现

    那是从不知其深几何的,不会有活物存在的葬剑池中出现的一抹妖异的生机。

    但今夜太黑,他看不分明。

    今夜的水声好像动静格外大,是因为七日以来已习惯了他,对他放下了防备,还是说搅动水声的红影在生长?

    他忽的听闻一阵歌声,也是恍恍惚惚,听不真切。

    不分明,不真切,一切仿佛在梦中。

    李长安看着屋内微微烛光,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好像应当是字其中打坐,而池边吹笛的这个自己……是梦影,是幻象。

    他在吹笛时,水中的红影在为他和声,那是仿佛就在耳边倾诉的,又仿佛远在天边的声音:

    君是池边影,妾是影中鱼。

    李长安眼中的红影变得清晰起来,又好像是周围的夜色变浓了,才让红影得以显现,红影仍在唱着。

    日宿芙蕖下,夜听水畔笛。

    那歌声也清晰起来,是清丽的,又略微沙哑慵懒的声线,她唱短调,如惊鸿一瞥,意犹未尽;唱长调,如藕断丝连,欲断不断。

    拂波扰明月,弄影入请渠

    红影仿佛一片红袖落在水中,像昙花一般绽开,摇曳。李长安仿佛要陷入其中,那红影又好像离开水面,来到了池边,幽幽唱着。

    何必识沧海,沧海不知余……

    李长安见到她的背影时,一曲终了,曲声一顿,他如梦初醒,而池边空空如也,池面也波平如镜,没有涟漪,没有红影,只有丝丝银花,像是点缀初春的残雪。

    “你……是什么人……”他起身,竹笛随着左手垂在身边,望着空无一物的池面,喃喃自语。

    “我像人吗?”他耳边忽然再度响起那个声音。

第二百三十五章、拜山门

    李长安蓦地回头,身后无人,他寒毛微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声音又问:“我像人吗,你说……”飘飘渺渺,像是从四面八方响起的。

    李长安道:“我又没见到你,如何说。”

    “你转头,不就见到我了么?”那声音停在他背后。

    李长安转身的同时按住刀柄,但背后仍旧无人,这时候,那声音又到了他背后,轻笑道:“老实人,还真信呢。”

    李长安这回转身,才真切见到了她。

    月光下,她坐在葬剑池边,一身红裙如水般流泻在青岩上,流入葬剑池中,拨弄着涟漪。

    她的面容被月光照着,就像掩着一层寒雾。

    李长安由衷说:“像。”

    哗啦一声,她曳入水中的红裙一翻,忽然间缩短了,露出仿佛踩着月光的双足,李长安发现方才的红裙仿佛不是红裙,而是她身躯的一部分。

    她似笑非笑看了李长安一眼,一拂袖向黑暗中走去。

    李长安追上几步,但她已消失。

    “你是谁?”他提高声音。

    “我就是我啊。”黑暗中远远传来她的声音。

    “你的名字。”李长安看着那片黑暗。

    “名字?”她在笑,李长安问的实在奇怪,她哪会有什么名字?

    “人都有名字。”李长安说。

    他等她回答,但她久久没有出声,她在沉默,抑或是……

    当他以为她已离去时,黑暗中才再度传出她的声音。

    “叫我红鲤罢。”

    说完后,她便再没发出声音。

    回草庐后,李长安熄了烛火,一夜无眠。

    当东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黝黑枝桠上簇簇银花在晨雾中缀满露珠时,李长安来到葬剑池边,他仍在洗剑,但双目紧盯着湖面。

    葬剑池依旧如初,若非铁树下落着一根竹笛,昨夜发生的事说是一场梦也不为过。

    他在池边洗剑一日,上官凉来时,见他专心致志,便没打扰,将饭食送入房中后自行离去。

    黄昏时候,李长安已洗净一柄剑。

    “红鲤……”

    泛红的池水从指间流泻,倾洒剑身上,李长安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她从葬剑池中生,她是谁?

    他将长剑搁置岩石上,将右手肘部以下浸入池水中,感受着微微刺痛,心道:“还不行,还须炼体一阵时日,才能入此池中,届时再看看池底究竟有什么。”

    正在他分神之际,一道妖风袭来,伴随着低吼声,一张利齿森然的血盆大口已临近他颈部,李长安甚至感到了灼热的呼吸。

    李长安毫不顾忌,一招灵龟缩头,整个身子瞬息矮了一尺,一扫腿,人已转过身来,将一道赤影踢飞,轰然撞塌了不远处的草庐壁。

    破木中,赤豹一挺身爬将起来,浑身酸痛,呲牙咧嘴道:“不过都逗个耍子,你怎出手这么重……”

    李长安捡起身边长剑,甩干水迹,边走边说:“哦,何时你我私交如此好了?”

    赤豹向后缩了两步,干笑一声:“你说话怎如此不留情面……”它浑身绷紧,寒毛微炸,紧紧盯着李长安手中剑刃。

    李长安却将长剑挂在了一边没有损坏的墙壁上,横了赤豹一眼,“给你杀我的机会,你用了一次。这草庐是我住处,今日因你而损坏,三日为限,你须修好。”

    赤豹见李长安没有动手的意思,松了口气。

    李长安挂完剑,又道:“七日没见,我只道你逃走了,倒没想你还会回来。”

    “就算逃出莽苍山,那日我能撞见天剑门人,在别处也能撞见其他修行人,这道理我自然懂……”赤豹胡乱解释着,一阵心虚。

    七日前李长安离开联星村后,它不止一次打定主意想要逃跑,但李长安对付沈羽的那半枚剑符却让它不自主地心悸,李长安虽说那剑符已用掉,但定然是他的诡计,用人族那一套来讲是欲擒故纵,它非得杀了李长安才安心。

    李长安却不计较一般,问道:“回来找我可是因为地握?”

    赤豹忙不迭顺着他的话头移开话题:“昨夜我见它偷吃牲口,听你的便没打草惊蛇,暗中跟随它到了藏身之处,就在村口枣木中。”

    李长安道:“事不宜迟,即刻动身。”来到赤豹身边,翻身一跃,直接坐在它背上,赤豹腰腹比寻常野兽有力得多,承载他的重量绰绰有余。

    ……………………

    公输平坐在路边小心挑拣出草鞋里陷着的石子,摸到脚趾缝里磨破都水泡,疼得“嘶”了一声,将石子对着前边愤愤一扔,嘴里咒骂:“贪嘴畜生!回村老夫便将你宰了做成五香驴肉!”

    石子打到花脚毛驴屁股上,高高弹飞,它无动于衷,肚子已撑得溜圆,还在灌木里寻食,舌头一卷,灵巧避开木刺,将刺莓带进嘴中。

    公输平也怕打重了把这畜生惊走,只得无奈地唉声叹气。

    那日李狗剩和三娃儿见到那头红毛妖兽后,他觉着兴许等不到天剑门来人,联星村就得遭灾了,七日前,他狠心把他哭哭啼啼的婆娘锁在屋里,便骑着这花脚毛驴出来,赶向七百里外的镜山,去拜天剑门的山门。

    但这贪嘴货走不得几步路,见到路旁有野果便撒蹄奔过去吃,怎么拉扯都没用。

    这花脚毛驴是公输平家中拉磨的,平时舍不得骑,没想就惯成了这样。他一路上和驴儿斗气,村里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他急得口舌起泡,但畜生哪里懂得,前日他打重了些,这畜生还撅蹄子不走了!

    花脚毛驴不走的时候,他就下来拽着它走,折腾得浑身酸痛,最后也只好听之任之。

    好在他熟路,七天好歹也赶了六百多里,他在这山坳里歇着,抬头向东南方向远远看去,那千丈高山上的一篇连绵殿宇就是天剑门,差不离。

    行百里半九十,公输平到了这时候,只想躺地上睡死过去,就算叫妖兽叼去吃了也罢。但又想起那哭哭啼啼的婆娘,还有黄发垂髫的孙子,他咬了咬牙,摘了边上一株藿香就放嘴里嚼,辛辣味冲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起身迈动满是水泡死皮的脚,一把扯过花脚毛驴的缰绳,咬牙切齿道:“这事就算老夫求你,完事给你吃一月的好料,掺豆子的,成不?”

    花脚毛驴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感到了他的杀气,叫了两声,乖乖让他坐在背上,撒蹄子就向着东南方跑去。

    这花脚毛驴平日好吃好喝,膘肥体壮,驮着公输平奔了五十多里,又上到镜山半山腰,这才累得四蹄发抖,口吐白沫,公输平心疼得紧,但怕耽误,就把它拴在路边,自个上山。

    远远见到那两柄五丈高的石剑框出的山门时,公输平身边终于有天剑门弟子经过,停下对他彬彬有礼问道:“这位老丈,来天剑门做什么?”

    公输平一口气撑到这时候,终于松了,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就要晕厥过去。

    那天剑门弟子只踏了两步,就跨越两丈距离来到他身边,一手扶住他背后,与此同时摸出一枚小指头大小的青色丹丸往他嘴里一塞,又一点他咽喉,他不由自主囫囵将丹丸吞了下去,清凉气息在肚腹中散开,公输平登时神清,疲乏也消去了大半,看清了身边的天剑门弟子,纳头便拜。

    “神仙救命啊!”

    那天剑门弟子一把扶住他,温声道:“老丈慢些说清楚。”

    公输平起初还心中忐忑万分,他听说天剑门分两派,里面有个什么太上道,也有个什么归真道,那太上道的神仙是决计不肯管凡人之事的。十多年前村里沈家出过一个有仙缘的娃子,自幼痴傻不开窍,被人嘲笑,结果被天剑门看中了,随天剑门的神仙修行后,他十几年中也就五年前回过联星村一趟,给他父母带了些钱财,就说前尘已断,他要一心修行。

    沈家那以后就拿着那些钱搬到了玄地的郡城里,不时送信过来,信里说他们沈家这一辈除那娃子以外,生出来全是女的,那孩子被天剑门收去,福缘不浅,可他们沈家就这么绝了后。

    公输平见眼前这天剑门弟子这么好说话,顿时受宠若惊,一五一十道:“老夫公输平,是联星村村长,七日前……”

    那天剑门弟子听完皱了皱眉,“此事我可以出手,但须得向师门长辈禀报再说,这样吧,你随我来。”

    公输平随他走向山门,路上,那天剑门弟子一步一步走得不快,但公输平几乎小跑才能跟上,他正是不愿耽搁时间,虽说劳累了许久,但跑得也有了劲,他喘着气,小心翼翼问道:“这,这位神仙,小老儿怎么称呼您啊?”

    “黎伦。”那天剑门弟子微笑道。

    “黎仙长……可曾认得天剑门里,有个姓沈的仙长?”公输平开始套近乎。

    “姓沈的……”黎伦失笑:“天剑门有四千人,姓沈的虽不多,但可也不少。他叫什么?”他口中的四千人,其中八成是杂役武夫之流,算不上入门弟子。

    “沈……沈羽……”公输平气喘吁吁。

    “带人来找我作甚?”

    沈羽目光扫过一身布衣草鞋,诚惶诚恐的公输平,看着黎伦道。

    黎伦道:“我见这位老丈说,是沈师兄的故地联星村有妖兽作乱,这才……”

    沈羽直接无视黎伦口中的“故地”:“联星村可曾每年都按时给天剑门纳贡?不然为何没有符阵防护?”

    公输平面有难色,符阵耗费不菲,他也是知道莽苍山左近妖兽少,才省了这么一笔钱,并未请天剑门建造符阵。

    沈羽见状道:“按门中规矩,莽苍山四近若有妖害人,须先报入务妖司,待务妖司中长老按轻重缓急排序后,在遣门中弟子前往除妖。”

    公输平面色白了白:“此事半月前就已上报,但一直没有音讯!那红毛妖怪是七日前新来的,如此算来村中已有两个妖怪,等不得了啊!”若又要从新上报一次,只怕等到天剑门出手,村里连人骨头都被那两个妖怪吃得不剩了。

    沈羽冷淡道:“天剑门中有诸多事务,每日都有两三处禀报有妖出现,若都如你这般不讲规矩,早乱套了。”他深深望了一眼黎伦,“黎师弟,乡里人不懂规矩,你也不懂?”

    “这……”黎伦有些看不懂沈羽的反应。

    沈羽一挥袖,“带他走吧,按规矩办事。”

    公输平心中大怒,暗骂沈羽铁石心肠,但一口气只得生生吞下,一村人的性命系在他身上,只能忍。

    目送黎伦带着那佝偻老儿离去,沈羽目光冰冷,他幼时开窍晚,六岁了连话都讲不利索,但那时候的事他还记得,开始修行后,他便常常回想六岁前,那时联星村里乡亲甚至包括父母都嫌恶他。这也是他后来果决了断尘缘的因由。

    黎伦带公输平去往务妖司,路上道:“老丈莫要丧气,到了务妖司时,便将那妖怪模样说出来,最能指认图样,若真是厉害妖怪,本门自会尽快遣人处理,若是弱小的,老丈也不必太过担心它们会伤人了。”

    “黎仙长,是好人啊。”公输平将黎伦与沈羽一对比,感叹不止。

    到务妖司,务妖司中弟子让公输平将妖的模样誊写纸上,将纸放置在一摞的最下面,便让公输平离开。

    离开后,黎伦宽慰唉声叹气的公输平:“务妖司中事务繁忙,但明日正午之前应当能看到你的纸条,届时会有人传唤你,你在图集中指认出是什么妖便可。”

    公输平连忙感谢,黎伦道:“那边宽心一些。”

    公输平小心道:“仙长,我可否能出山门干件事儿?”

    “做什么?”黎伦问。

    “把我那驴牵来。”公输平道。

    ……………………

    次日清晨,公输平躺在天剑门客舍中,顶着两个老大的黑眼圈,他一夜没睡着。

    务妖司还没派人过来,但不敢惹恼了神仙,怕直接就不给办了,他也不敢多问。

    终于,外面远远传来脚步声,公输平一把老骨头使出招鲤鱼打挺,咻的来到门口。

    开门一看,却是沈羽,脸色不快。

    “那驴是你的?”沈羽指着不远处,花脚毛驴努力伸着脖子,将一株矮树上金澄澄的枇杷吃得一片狼藉,不时撒着欢去追假山清池边的丹顶鹤,弄得鸡飞狗跳。

    “是,是我的,这驴牵来也不知放哪,我就把它拴院里了,别人见着也没拦我……”公输平看见一旁栏杆缠着的那绳子上的牙印子,忍不住哭丧着脸:“这天杀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地握

    “成何体统!”沈羽脸色一沉,“去务妖司指认妖兽后,速速离开天剑门!”遂拂袖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公输平张了张嘴,叹了一声,将花脚毛驴牵回门前拴好。

    片刻后黎伦出现在客舍便,将公输平带往务妖司,不经意问起沈羽的事,公输平只惶恐道:“不敢非议沈仙长。”

    到了务妖司,便有天剑门弟子带黎伦进入一间屋子内,暗室里四排烛架上烛光通明,但还是让人觉得阴森森的,只因四壁上俱是妖魔的漆画,狰狞可怖。

    公输平几乎只扫了一眼,便见到左侧墙壁上那只几欲从墙中伸出的手,不由自主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那天剑门弟子见状,找出一本图册,指着上面那手问道:“可是这个?”

    公输平忙不迭点头,虽然他没亲眼见过,但见过的人都说,那妖怪就是从墙里伸出的一只手。

    “居然出了地握……”天剑门弟子看了看公输平,“你在这等着。”便出门离开。

    公输平看着四壁阴森可怖的妖兽,心里一万个不答应,也只能老老实实说好。

    不过那个天剑门弟子刚出去,公输平就听到外面传来沈羽的声音:“他指认的是何种妖兽?”

    那天剑门弟子犹豫了一下,没说话,公输平不知的是这天剑门弟子本想先将此事告诉亲近之人,好让他们去拿了地握,但沈羽是这一代弟子里佼佼者,这弟子也不愿交恶于他,终于还是说了:“八成是地握。”

    脚步声又接近了,沈羽进门走到公输平身边,又拿那天剑门弟子拿出来过的画册让公输平指认:“可能确定是这个?”

    “这……”公输平不敢一口应承,但想起村里人还在等着,便点了点头。

    沈羽身边的黎伦道:“沈师兄醉心修行,好像还没精研遁法吧?若得了这只地握,便能省去不少功夫了。”

    沈羽沉吟不语,问公输平:“还有一只呢?”

    公输平又在四壁搜寻,四壁上刻绘的妖兽数以千计,他专找红毛的,小半刻钟,便见到一头红毛豹子,跟李狗剩三娃儿所说的很相像,便伸出手指:“是它,应该没错。”

    沈羽与黎伦齐齐面色微变,是他们那日遇见的赤豹,那头赤豹有主了,怎会危害联星村?

    “应该没错?”沈羽直直盯着公输平的眼睛,“若你一句应该,引得我白跑一趟,那又如何?”

    他的目光就像两柄剑,戳得公输平只想往后退,公输平后背发凉,咽了口唾沫,他想忍。

    但脖子上的青筋就像蛇一样爆出,他憋了许久的一团火从胸中腾地冒起。

    沈家娃子福缘深厚被天剑门收去,瞧不起故地乡人也就罢了,怎的还对他百般刁难,凭何拿全村人性命当儿戏!

    他咬牙低眉吸气:“那小老儿便伸出脖子,让你斩了!”说完,对这几个神仙的畏惧也被一股气顶了下去,他怒目瞪着沈羽。

    沈羽面沉如水。

    黎伦忽然道:“地握还在联星村中,恐被他人夺去,事不宜迟,沈师兄,即刻便出发吧。”

    沈羽冷冷看了公输平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

    李长安与赤豹赶到联星村时恰好入夜,星光如水,村里偶有犬吠声响起,更显寂静。

    几乎家家户户都点了油灯,联星村虽然不穷,但灯油也不是大风就能吹来的,这油灯平时夜里也就在赶工时候偶尔点亮。

    “防备到了如此地步……”李长安皱了皱眉,对赤豹道:“我走后村里可有大事发生?”

    赤豹嘿嘿一笑:“这里边有多半都是防着我的。”

    李长安道:“哦,你做了什么?”

    赤豹不知为何一听李长安问话就有些心虚,忙道:“你别误会,还不是那日咱们一起被人瞧见,这村里就更加人心惶惶了。”它小声道:“这些凡人空有斤两,我还不稀得吃。”

    “你惹的麻烦。”李长安从赤豹身上翻下,“那颗枣树在哪?”

    “在村口。”

    赤豹抬爪指了指前方三十丈外,那是村口的位置,而枣树就生在一户人家的前院里,这户人家包括边上几户人家都亮着灯,若要悄无声息接近容易,但要降伏地握就免不得要惊吓他人了。

    李长安对赤豹道:“你变化人形,随我同去。”

    赤豹忽的神秘道:“你暂莫出手,先交给我来办。”

    李长安见它神神叨叨的模样,笑了笑,袖手道:“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赤豹就地一滚,蓦地变成一个瘦骨嶙峋,留着一绺儿山羊胡的老道士,嘿然道:“这几日我以妖身不便进入村中,就化作人形,那些村民还向我求救,我便应承了下来。”

    “捉妖妖道?”嘴角一勾,“有点意思。”

    赤豹得意一笑,捋着一绺儿山羊胡,大摇大摆走向联星村。

    到村口时,他仰天长啸一声:“道爷我回来了!”

    寂静的联星村轰然沸腾,家家户户涌出人来,不一会儿就聚到村口,一个个殷切望着赤豹,但又没靠太近,似乎对它十分尊敬。

    “神仙爷爷总算回来了……”

    “神仙爷爷救命!昨夜我又见到那妖怪了!”

    “神仙爷爷这回前来,定是有了降妖之法。”

    “神仙爷爷离开时说过,他会带他徒弟来降妖,他身后那位想必就是他徒弟了吧,果然一表人才。”

    赤豹被众村民一口一个神仙爷爷叫得十分舒坦,往日虽能号令一些妖怪,但那些灵智不开的蠢货除了会嗷嗷叫唤两声外,哪会说什么恭维话。

    它耳边忽的传来李长安的声音。

    “徒弟?”

    赤豹身躯一震,压低声音。

    “只是为了瞒过他们……”

    “有点意思。”李长安皮笑肉不笑,“这账过后算,事不宜迟,先捉了那妖再说。”

    “哎,冤枉啊。”赤豹心中暗暗叫苦,苦着脸看了李长安一眼,又和煦如春风对众村民道:“诸位稍安勿躁,道爷我已经探出那孽畜的藏身之处。”它伸手在半空压了压。

    村民登时鸦雀无声,赤豹便带着李长安来到枣树前,让村民们在院外等待。

    早熟有一尺多粗,地下有个树洞,树洞里像是被老鼠咬烂似的,通向地底。

    “这东西会地遁,金石土中皆可随意穿行,虽知道了它待的地方,但若动手的话,它八成能逃脱。”赤豹仙风道骨地捋着胡子,只不过外貌有些猥琐。

    李长安道:“我们在此说话,它难道就不知我们要对付它,逃到别处?”

    赤豹轻蔑笑了笑:“它若有灵智能听懂人言,也不至于蠢到在窝边吃草了。”

    李长安点点头,若有所思。

    赤豹又问:“你想怎么抓它?”

    李长安道:“怎么,你是妖,还巴不得它快些被抓住?”

    “这……”赤豹变化的老道脸上有些尴尬,“之前我可向他们说好了,我若出手,那可就……”

    “你们说神仙爷爷到底能不能抓住那妖怪?”门外有人大声问。

    当即有人吼道:“公输冲你怎么说话的?神仙爷爷说过了,这事就算交给他徒弟,也是手到擒来。”

    “声望还不小。”李长安似笑非笑看了赤豹一眼,“你去问问他们,联星村边可有蚬木生长?”

    赤豹心虚之下,没敢问李长安要做什么,当即一溜烟出了门。

    没一会,它回来说:“长得最粗的那棵被他们锯下做菜板了,不过还有几棵。”

    李长安点点头:“带我去。”

    出联星村后,众村民只见李长安与赤豹寻到了两棵蚬木,李长安手起刀出,坚硬如铁的树身豆腐似的被直接切断,众村民顿时欢呼不已,虽不明,但觉厉。

    李长安拖着那两棵有一人合抱粗的蚬木回了联星村,用刀切成数十块两寸厚的木板,蚬木质地沉重,坚硬如铁,若做成木刀,就算刀口不锋利,凭着重量与硬度也能砍下人头。

    联星村村民就在那院子外围着李长安看了小半夜,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是来捉妖的还是来做木匠的?若非李长安轻易就砍断了他们得锯大半天才能弄断的蚬木,只怕现在就要有人跳出来说不是了。

    李长安把木板削得下端尖,上端宽,形成三角,整块板子长六尺,有一人高,这样的木板他削了八块。

    来到枣树不远处,李长安问赤豹:“它还在里面?”

    “还在。”赤豹点点头,“方才有人说它黄昏时就出来偷吃了半头猪,现在多半入睡了。”

    李长安便拿起一块木板,来到枣树边,对着枣树根部斜插下去。

    他运起龙象术,万斤巨力加持于身,一下直接将整块木板都打进了土地里。

    不动则以,一动则雷霆万钧,他毫不停歇,几个呼吸间,就把八块木板都打进地里。

    赤豹看得一愣一愣,听到院外质疑声,转头对它们强行解释:“此乃锁妖木,是道爷我的不传秘术,这小子倒学去了几分真髓。”

    李长安插完木板,俯身抱住枣树树根,双足如铁钉稳稳扎在地面,脚踝一动,巨力从足底升起,到膝到胯到腰,一节节增大,他低吼一声,衣服下的手臂青筋暴起!

    枣树树叶哗啦乱响着,被他从地里慢慢拔了出来。

    咚咚!

    咚咚!

    枣树下忽的传出擂鼓般的声音,起初只是一两下极其沉重的,让人心脏随之抽动。

    众村民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齐齐后退,好像那徒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出来一样。

    “道爷在此,你们有什么好怕的!”赤豹对他们瞪眼,“看道爷那徒弟,一身举鼎之力,亦是道爷所传的秘术。”

    咚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此时,撞击声疾风骤雨般响起,如鸟啄木。

    李长安大喝一声,将枣树狠狠抛飞,泥土簌簌洒落,他便在此时握住了刀。

    坑底剩下的一层黄土中,一个白色的东西不停动着。

    院墙头坐着的李狗剩发出尖叫:“手!是那只手!”

    那白影正是一只手,手臂白皙,手腕到指尖的线条修长而优美,就像一个女人的手,那只手紧握着拳头,正在一下一下捶打着蚬木板。

    李狗剩是村里为数不多见过这只手的人,就在半月前的晚上,他起夜时听到鸡叫声,到了鸡窝,就在月光下看到只手从自家鸡窝里伸出来,握住那只母鸡的脑袋,随着一阵咀嚼声,母鸡脑袋不见了。那只手又握到鸡翅,鸡翅也不见了……

    他当时就看着这只手吃掉了他家的老母鸡,尿流到了裤裆里都不自觉。

    但蚬木板严丝合缝,从地面向下合并成一个倒锥,它找不到脱身之处。

    正是地握。

    它能穿行金石土中,却对这木头没办法,而且寻常木板也就罢了,若是榉木松木的,它定能在李长安抓住它之前将其打碎,遁入土中。

    但眼下它已无处可逃了,前后左右下方都被蚬木板阻挡。

    除了上方。

    坑中的人手如虫子般一缩,一弹,向坑外跳去。

    但此时,李长安已跃入坑中,一脚将它踩在坑壁上。

    地握吃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它身躯痉挛着,女人玉手般的拳头蓦地张开,五指狰狞蜷曲着,露出掌心里的血口,血口里满是皱褶,皱褶上长满细密的发黄的利齿,上面兀自挂着一些血丝。

    “掌为口,臂为肠。”李长安此时见到地握的样子,才知道《神洲述异志》里简单的两句描述到了真亲眼见到时如此倒人胃口。

    书上说地握视金石土若无物,食之可土遁,但要吃的是这么一个东西,该如何下口……

    地握挣扎的力气极大,身子一弯,那女人一样的手抓向李长安脚腕,血口中发出怨毒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李长安脚下一加力,地握尖叫一声,五指一松,软倒下去。

    李长安一松脚,地握向坑底滑落,他足尖一挑,把地握挑飞起来,同时已扯来早已备好的帛布,将其卷入,包好,随后对着赤豹扔去:“提着!”

    赤豹一把接过,众村民见状,欢声震天,闹得村里人心惶惶的妖怪终于被除去了一个。

    门前水缸常满的赵寡妇靠到赤豹身边,拉着老道的手臂,胸脯有意无意在他身上蹭着:“道爷功夫当真的好,又好行侠仗义,当真走路都带风呢,不过还有一件事……”

    赤豹捋着山羊胡,仙风道骨干咳一声:“但讲无妨。”

    赵寡妇娇声道:“村边还有一只红毛豹子作乱,道爷您呀,就把它也一起宰了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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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百兵之胆。不惧生死,了断恩仇,上断苍穹,下斩苍生。PS:书友群:161-544-505横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横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横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