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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畅泽     暮府晨钟txt下载     暮府晨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章:渐入苦海(四)

    “那怎么办?”王虎继续打马虎眼儿,“要不我派个人回去拿?”

    韩场眼皮翻了几下,接过话茬道:“那就麻烦王队长了,你看这帮弟兄们累的也不轻,如果保安兄弟能帮忙把饭担过来,我替这帮兄弟谢谢你们,你说呢老窦?”他朝窦昆挤了挤眼睛,高声问道。

    “好啊.....”窦昆顺口应道:“如果王队长派不出人来,我就安排两个学员儿过去。”

    不等王虎开口,韩场接茬说:“还是老窦想的周到......”这两个人就像商量好了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对王虎形成了夹攻态势,在凌厉的攻势下,王虎一下子没有了应对,红着脸憋了老半天,一句话也没说。此时,他心里百爪挠心,脑子里藏着事儿,不知道怎么回答韩场和窦昆的问话。

    事情起因就在于厨师老徐。

    中午吃饭的时候,厨师老徐倒是来了,不过只给王虎送来了几份饭菜,并且指定这六份饭菜只能给保安享用,其他人只能等到晚饭时再吃。

    王虎刚想吃饭,听见老徐这样说不觉一愣,端着手里的笋子炖肉和大米饭,不解的问道:“啥叫晚饭时再吃......”怕老徐没听懂,赶紧又补充说:“中午咋办?”

    厨师老徐笑了笑,说道:“这是张厂长亲自安排的,他说你们哥几个辛苦了,中午吃点儿好的。至于这帮学徒工,中午还要加班学习,少吃一顿饭也死不了!”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王虎听罢,心里泛起了嘀咕,将信将疑的问道:“这......也是张厂长的意思?”

    “咋,你还不信我?”厨师老徐双眼瞪得溜圆,气鼓鼓的说。

    王虎知道,厨师老徐的后台就是章强,而章强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所以,在特殊场合下老徐的话就代表了章强的意思,反对老徐就是间接的不给章强面子。作为章强手下的小保安,王虎可不敢越雷池半步,况且因为别人的事情去触霉头儿,那就不单单是不敢了,还有不值!

    心里的小九九一打,王虎马上笑着说:“呵呵,说啥呢,我怎么能不相信徐师傅说的话,只不过......”他有意顿了一下,想看看老徐的反应。

    厨师老徐觉得王虎还算识相,貌似不在意的随口问道:“不过什么?”

    王虎咬咬牙,不无忧虑的问道:“韩场要是问起,我咋跟他们解释呢?”这句可是实话,他可以不得罪厨师老徐,但是他也不愿意被别人当枪使。这件事很明显,谁说谁得罪人,得罪的还不是一个,而是一帮!

    这个问题难不倒老徐,往这里来的时候,他早已打好了腹稿儿。“你咋忘了,咱们厂子里不是有先例吗?但凡到了赶工期的时候,都是只有早晚两顿饭。老大说,现在这帮学徒工的学艺时间紧,就相当于赶工期了,所以按照厂子里的规矩,早晚多吃点儿不就补足了嘛。”说完,老徐转身走了。

    老徐所谓的“赶工期”,王虎知道。他在生产区时,经常遇到吃两顿饭的情形,尤其这段时间,厂里的订单多,为了赶一批订单,他们几个保安有时候也得饿肚子。因此,对于老徐的解释,他开始深信不疑了。

    其实王虎不知道,厨师老徐这次纯粹是假传通知,张培没有说过让学徒工们饿一顿,厂子里的老大也没有安排“赶工期”,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厨师老徐。

    因为今天起得太早,厨师老徐送完早饭本打算回去眯一会儿,没想到打个盹儿就睡着了,一睁眼就到了上午十一点多,要不是生产区的保安过来催饭,有可能他还在睡觉呢。

    厨师老徐知道,这个时间点儿全厂的工人都在等着开饭,然而翻遍大小笼屉只凑够了两桶窝头儿,要想再蒸几屉已然来不及了。

    就这么多吃的,给谁?虽说都是厂里的工人,孰轻孰重厨师老徐还是掂量的出来,生产区的工人们正在赶订单,他可不敢克扣这些人的饭食,因为张培就在现场盯着呢。所以,老徐二话没说,匆忙把窝头热了热就让保安抬走了。

    送走保安,老徐还是没停下来,他得赶紧炒个菜,因为厂里还有几个老大等着吃饭.......这一通忙下来,厨师老徐满脸汗珠子,他感觉自己快要背过气去了,于是他当即决定不再开火做饭,今后只给学徒们供应早晚餐,中午这一顿就免了。

    以上这些就是厨师老徐假传通知的重要缘由,他给自己的解释就是:学徒们饿一顿不打紧,自己要是再干下去,那可就真的累死了。所以,厨师老徐特意把厂领导的饭菜,均出几份儿给了王虎,一来没时间再给这几个人另做了;二来也是为了堵住这几个保安的嘴巴,毕竟有肉、有米饭的日子,保安们也不是经常过的。

    老徐想的不错,几块儿肉片子下肚,王虎和那几个保安迅速忘了还在玩儿命筛土的那群人。吃完饭,他们之间谈论的只剩下了肉肥、肉瘦,还有米饭的软硬,至于还有谁饿着肚子,那只有天知道了......

    没人问,王虎还可以打马虎眼儿,现在韩场问起中午饭的事情,他知道再也躲不过去了,索性敞开了说:“实话告诉你,现在我们这是在赶工期,按照厂子里的规矩,赶工期时每天只供应两顿饭,因此,中午大家伙儿只能忍一下了。”

    “放屁!”韩场再也无法忍耐,嘶吼着冲到王虎跟前,迎面就是一拳。

    “啊.....”王虎一声惊叫,身体迅速右转,同时右腿后退一步,脸庞躲过了袭击,肩膀却没那么幸运,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重击。“韩场,你疯了.....”王虎大喝一声,挥舞着电警棍就往韩场身上招呼,其他两个保安见王虎动起了手,也跟着加入了战团。有道是一拳难敌四手,不等窦昆出手相救,韩场就被三人打倒在地。

    四人的打斗,引起了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大家伙儿一跃而起,迅速往出事的地方聚集,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当事人围在了人群中间。

第212章:渐入苦海(五)

    此时,王虎被盛怒冲昏了头脑,盯着韩场眼珠子目不斜视,根本没有注意身边渐渐围拢的人群。他想起这几天跟韩场的种种不愉快,趁机报起了私仇,一边指挥两个保安制服对方手脚,一边抬脚朝着韩场的身体猛踹,边踹边骂:“狗xx,叫你不长眼、叫你不认人......”

    “别打了,有事好好说,住手啊......”窦昆奋起劝架,可还没靠近韩场,就被王虎用电警棍指着鼻子警告道:“没你的事儿啊,滚一边儿去.....”

    受到警告,窦昆收敛了一些,只得站在旁边继续大声规劝。众人更是不明就里,看见韩场被两个保安压在身下,都不敢贸然行动,相互之间低声打听:“咋了,咋打起来了......”

    “不知道,好像韩班长跟王队长刚才吵了几句......”

    话说没几句,有人开始鸣不平:“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就是,啥事儿啊,至于照死里打......”说话的人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有人憋不住了,大声阻止道:“住手,这样要出人命的.....”说话的人是姬升耀,只见他冲出人群,一个箭步跳到王虎跟前,伸手就去夺对方的电警棍。

    “就是啊,别打了.....”唐柱也跟了过来,帮忙劝架。

    有人出了头儿,其他人就好像突然间良心发现一样,人群里立刻响起了指责声:“王虎,你也太狠了......”

    “你们几个,赶紧住手!”

    “住手.......”人群边喊叫着,边拥往中间的空地。

    这时,王虎斜眼一看,见姬升耀已然抓住了自己手里的电警棍,再看其他人激愤的样子,心里立感大事不妙,连忙双手较劲儿,从姬升耀手里抽出电警棍,转过身来指着围过来的人群,大喊:“你们想干啥?想造反吗?我告诉你们,谁敢再往跟前凑一步,他的下场一定会比韩场还惨,听见了没有,都给我站住......”

    打工仔们本就胆儿虚,被王虎这么一吓,还真就停下了脚步。

    王虎瞅准机会,命令另外两名保安:“快将韩场拖走.....”说完,朝着一名块头儿很大的保安撇了撇嘴。

    保安会意,招呼另一名保安:“扬子,架胳膊!”而后,两人左右分开,每人架起韩场的一条胳膊冲向人群。

    围观的人群看见保安架着韩场冲过来,就像听到了命令一般迅速往两边移动,眨眼之间就给三个人留出了一条道路。两名保安抓住机会,急速跑了出去。

    离开现场的过程中,韩场虽说身上已然没了力气,但是嘴巴还在逞强,依旧大声喊叫着:“王虎你等着,老子不能跟你算完,xxx......”叫骂声随着三人渐渐走远,慢慢的消失了。

    苦主走了,但是韩场被打的惨像儿,却留在了所有围观者的脑海里。如果说强迫老白拖着病体上工,只是让大家伙儿感到气愤的话,今天韩场挨得这一顿暴打,却好像钉子一般扎在了每个人的心上,进而快速的改变着大家伙儿的想法,对于厂子里的种种不近人情,已然由气愤化成了担忧、害怕。个个感到岌岌可危,谁也说不清楚下次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大家伙儿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现场迅速安静了下来。

    望着韩场离开的方向,窦昆半天没有开口说话,一动不动的像具木偶。他现在心里很复杂,一是感觉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十分尴尬。面对学徒们本人应该表现出威严,得到应有的尊重,可是经此一事,他感到脸面上这一点儿可怜的师道尊严,算被王虎彻底撕下了,不但撕下了,而且还踩在地上狠狠的碾了几脚;二是感到一丝丝的自责。虽说自己和韩场还没有像亲兄弟一样,坚守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是作为在一起好几年的工友,他为自己刚刚的怯懦脸红,不知道今后如何面对韩场;三是隐隐察觉到信任危机。他感觉张培也好、章强也罢,对他和韩场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前两批学徒工只要进了这个院子,厂里的领导就再也没管过。可是看看目下,厂领导虽然没有插手,但是王虎表现出的有恃无恐,无不说明受了张培的指示,进而说明了厂里面对于窦昆和韩场两人,已经失去了信任。

    想来想去,窦昆最后明白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接下来的表现至关重要,如果表现好的听话,那么有可能继续做名义上的老师,如果不听王虎的安排,那么很可能也被扫地出门。想到这里,他偷眼看了一下王虎。

    王虎没看他,手里紧紧握着电警棍,双眼紧紧盯着韩场消失的方向,脸上满是凝重。又过了一会儿,正当所有人准备慢慢散去的时候,他看见远处跑来七、八个小伙子,跑在最前头的,就是刚刚架走韩场的那两个保安。随着来人慢慢跑近,王虎脸上的凝重表情逐渐散去了。于是他“咳咳.....”清了清嗓子,抬手一指窦昆道:“窦班长,这么长时间不说话,想啥呢?”

    窦昆心里一惊,勉强咧了咧嘴,吞吞吐吐的答道:“没.....没想啥......”说完,话锋一转问道:“王队长,这都后半晌了,你看下面的工作怎么安排?”

    “问我?”王虎一脸的疑惑,紧接着脑筋一转,心里立马明白了,于是笑着答道:“窦班长,你是行家,我们这些都是陪练的货,你说吧,我听你的。”说这话时,七、八个保安手里拎着各种家伙什已然来到了王虎跟前,他朝着两个同伴点点头,八个人立马散开,持棍拦住了准备离开现场的人群。

    自此,窦昆算是把准了王虎的脉,心中暗想:“这小子就是个“顺毛驴”,由着他的性子,什么都好办,逆着毛硬刷,他就得尥蹶子。”

    思忖片刻,窦昆抬头看看天,大声安排道:“看这日头,咱们今天的时间不多了,下面我安排一下:一组、二组由组长带领,负责把东北角儿的岩土拉过来,三组、四组负责按照细土三份儿、岩土一份的比例将土混合均匀.....”说完,他看看王虎,低声问道:“王队长,你还有啥补充吗?”

第213章:渐入苦海(六)

    窦昆这句问话无疑抬高了王虎的身份。在王虎印象中,张培每次讲完话,照例都会问问身后的吴喜海:“吴老板,你还有啥要补充的吗?”吴喜海照例会应上一句:“没有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因此,王虎也学着吴喜海的口吻,摆手答道:“没有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那好.....”窦昆刚想继续布置,突然听见肚子里咕噜几声,于是他深深的咽了口唾沫,稍作停顿,高声命令道:“开始干活儿吧,早点儿干完,咱们早点儿回去吃饭。”

    听见“吃饭”二字,仿佛一下子勾起了在场每个人的食欲,大家伙儿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着早已偏西的太阳,有人禁不住问道:“窦班长,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开午饭。”

    “午饭嘛......”窦昆一时语塞,想起刚才韩场因为此事挨打,他还心有余悸,所以不敢妄自开口应答,转而扭脸看看王虎,希望对方能施以援手。

    王虎和窦昆对视一眼,心里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不觉嘴里嘟哝一句:“这个软蛋......”紧接着朝所有人喊话道:“你们刚来,可能不知道咱们厂子里的规定,要求凡是在订单多、时间紧的情况下,厂里面就只安排两顿饭。虽然每天只安排两顿饭,数量少了,但是质量提高了一沓块儿,不但能保证吃饱,还能让所有人吃好。厂子里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主要就是为了赶工期......”

    说到这里,他扫视一圈儿,见所有人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便继续大声说:“大家伙儿都知道,为了让兄弟们早点儿学到技术,早点儿上岗挣工资,厂里面特意缩短了咱们的培训时间,现在时间紧任务重,所有的计划,还有工作任务都要往前赶,就跟“赶工期”一样。因此,中午这顿饭就难为你们了,晚上回去多吃点儿,一定能把中午这顿补回来。”说话时,王虎有意无意晃动着手里的电警棍,这个举动无疑增加了他说话的份量。

    王虎话音儿刚落,姬升耀第一个跳了出来,“王.....”他刚想质问对方,马世林一步跨在他的身后,连连拉拽姬升耀的后衣襟。

    姬升耀猛地回头,看见马世林冲自己频繁眨眼,不觉一愣。

    马世林趁着姬升耀发愣的功夫,迅速绕到对方前面,用身体挡住了王虎丢过来的视线,同时小声说:“姬升耀快闭嘴,少吃一顿饭比挨顿打强,快走、快走!”边说边推搡对方转过了身体。

    姬升耀没想就此罢手,身体奋力后仰,还想挣脱马世林的双手。这时,唐柱也赶了过来,抓住姬升耀的胳膊,二话没说,拖起就走。这下姬升耀没了办法,身不由己被两人挟制着往前走,嘴巴里还不依不饶的说:“这也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行啦,行啦......”马世林担心引起王虎的注意,连连劝慰说:“又不是你自己,这么多人都挨着饿,也没人吭声啊,你啊你,枪打出头鸟,逞这个强干啥。”

    姬升耀听罢,马上反驳道:“就是没人吭声,才使得这帮兔崽子如此猖狂,要是有人挑头儿,他......”

    “他们不敢......”马世林打断姬升耀的话,说道:“好了吧,我替你说了。”

    “就是这个理儿。”姬升耀补述了一句。

    这时唐柱插言道:“别废话了,快走吧,连窦昆都不敢说话,咱们说了等于放屁!”

    “你.....”姬升耀明白,唐柱发的牢骚话糙理不糙,事实胜于雄辩,面对几个凶神恶煞般的打手,自己空喊几声确实起不到任何作用。“放手,放手......”他用力甩了甩胳膊,说:“我跟你们走。”

    三人最后来到筛土场,赶到时大家伙儿已经动手干了。

    如果说,取土是个累人的伙计,那么将几种原材料混合好,就是个呛人的工作了。

    呛人的原因主要因为页岩,为了将页岩粉碎成大小合适的颗粒,就在堆放页岩的地方有一台大型粉碎机,当一、二组开动粉碎机,源源不断的往里面填塞岩块儿时,不但巨大的粉碎声震耳欲聋,从出口处扬起的粉尘更是漫天飞舞,一眨眼儿的功夫,一、二组就已消失在了粉尘中。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扬起的粉尘随风飘动,刹那间就把整个筛土场包裹了起来,咳嗽声、骂娘声响成了一片。

    此情此景,姬升耀忽然想起了尘肺病,想起了这种病的病因就是吸入粉尘过多。想到这里,他连忙脱下上衣,简单折叠几下,迅速将两只袖子绕过脖颈在脑后打了个活结,衣服做成的口罩一下子遮住了半个脸。给自己做好防护工作后,他跑到人多的地方,大声喊道:“大家伙儿赶紧把上衣脱下来,做个口罩遮住口鼻.....”从这里喊吧,他又跑到粉碎机前给所有人提醒了一遍。

    姬升耀的这个提醒非常及时,也非常必要,就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出现了呼吸困难。老白更是明显,他双手捂着口鼻,一时坚持不住,就势坐到了地上大口喘气,等到姬升耀帮他把脸遮住,他感觉自己的口腔中,已经被粉尘填满了。

    下午五点多钟,筛土场上原本灰褐色的土堆,被一个更大的、更高的灰白色土堆代替。

    窦昆先跑到粉碎机前,拉下电闸。而后返回筛土场中间,等到粉碎机慢慢停下来,轰鸣声渐渐消失后,拿起了胸前的口哨。随之,一阵长长的哨音响过,现场的所有人就像听到特赦令一般,纷纷丢下手里的各种工具,就地躺了下去。

    似曾相识的场景再次出现,围着巨大的土堆二十几个人躺倒在地。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上次还有人喊疼叫累,还有人抱怨老板的不人道,这次没有了,大家伙儿跟死过去一样,躺在地上一声不吭。等到粉尘散去,要不是看见每个人的胸脯还在有节奏的起伏着,真的难以相信这群人还活着.....

    “不管怎么样,今天的工作任务总算完成了。”窦昆心里想着,张开嘴巴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扭脸四顾,这时他才发现王虎不见了。

第214章:渐入苦海(七)

    王虎去哪儿了?他正在远处时刻观察着这里的动静。

    粉碎机刚刚响起时,王虎就好似被巨大的噪声惊吓到,嘴巴张的老大,双手紧捂耳朵,沿着来时的道路不断往后退。待到粉尘漫天飞舞的时候,他已经远离筛土场百米开外了。其他保安见王虎躲得远远的,他们也动了心思,纷纷后撤,虽然没有王队长躲的远,但是也算离开了危险之地。

    保安们见筛土场上空的粉尘团雾渐渐散开,知道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便识趣的往筛土场方向聚集。

    踅摸半晌,窦昆没有发现王虎的踪影,正欲起身寻找王队长,王队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嘿!找啥呢?”王虎一拍窦昆的肩膀,笑着问道。

    “啊!”窦昆没注意身后之人,冷不丁的挨一下,身上不禁打了个哆嗦,惊叫一声赶紧回过头去。待看清楚王虎站在身后,便顺口答道:“找你.....”沉了一下,补充说:“你看,眼前这堆原料就是今天的工作任务,我大致估算了一下,十来方还是有的,有了这些混好的岩土,明天就能出三千多块砖坯,那样的话.....”说着话,他搬起指头算了算,又道:“明天我们再加把劲,三天就能凑够一窑砖坯,再加上点火烧砖的时间,基本上能按照厂里的要求完成任务,即便超时,估计也就一、两天的事儿。所以,今天就这样了,我想等学徒们就地休息一会儿,然后返回宿舍吃饭,你看这样安排妥不妥?”

    “才十方土?”王虎边问,边往堆放处瞅了几眼,然后不无担心的说:“这咋交差啊?”

    窦昆忘记了给厂里供应原材料这档子事儿,所以没有细想,张口就问:“交啥差,不是说好七天后才结束吗?”

    “不是说这个......”王虎提醒道:“你忘了,咱们每天还要给厂里面准备几方的嘛,这一点儿土咋够呢?”

    窦昆听罢,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子说:“对了,我咋把这件事情忘了.......”他一把攥住胸前的口哨,刚要准备吹响集合哨,猛然间瞅见不远处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泥人”,攥紧的手又慢慢松开了。他站在原地思忖片刻,转过头来满面愁容的问道:“王队长,你看这些学徒,一个个的都已经累趴在地,要是再接着干下去,我担心......”说到这里,他突然收住了话题,眼睛看着王虎一动不动。

    虽然窦昆没有继续说下去,王虎已然猜到了对方用意,看着这群身体散了架的学徒,他也无能为力。“这是厂里面定的任务,我也不好说,你知道......”他本来想说张厂长说一不二,凡有违反必将受到厂里惩罚等等这一类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随之改口道:“我看兄弟们确实累的够呛,这样吧,你把他们叫起来,大家伙儿再辛苦辛苦,五方弄不成,两、三方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王虎就是这样,他虽然没有干过这种活计,但是天天在窑上耳濡目染也知道了个皮毛。因此,说话之前他心里盘算过,以现在时间还有目前工人们的精神状态,自己安排的这个工作量还算靠谱。

    作为老油条的窦昆更明白此中难易,如果这事儿放到早上,那也就是小半天儿的量,紧紧时间就拿下了,可是现在不同,一来他还不知道这些学徒们的战斗力,无法正确估算大家伙儿到底能扛下多重的担子;二来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包括他自己,所有人都是水米未进,有道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自己没有干活都已经感觉前心贴后背了,更别提眼前这些玩儿命出大力的人了,想必他们更是头脑发晕、脚跟子发软了,这种状态下走路都成问题,还能干活儿吗?对此他充满疑问;三是......

    不等窦昆想明白第三条理由,王虎这里再次发了话:“窦班长,你愣着干啥,快去组织人干活儿啊,再拖下去就连我安排的工作都完不成了,果真那样儿的话,我可就没办法儿替你们说话了。有个事情你要想明白,擅自给你们降低任务标准,我是担着风险的,你可不能让我不好做人。”

    难得王虎说了这么多心里话,平心而论,他也不想做恶人,看见这群已经累趴下的学徒工,多多少少动了一些恻隐之心。同时,想到今后大家伙儿还要一起相处,他就更不能继续压榨下去了,要知道,工作是公事,好坏自有厂里评断,得罪了这帮人却是自己的私事了,如果学徒当中有人暗地里使个坏,那么倒霉的必然就是自己,谁也替不了。

    窦昆也听出来了,这些话都是王虎掏心窝子的话,想想目前自己的处境,他咬咬牙拿起哨子,憋足一口气“嘟”的一声,吹响了集合哨。

    哨声再次响起,地上的人已经分不清此次哨声所要传达的意思,个别年轻人反应机灵一点儿,听见哨声赶紧坐了起来。还有一些年龄稍长,反应迟钝的中年人只是歪了歪头,看看邻居,不明就里的低声问道:“收工了吗?”

    “不知道,反正哨子又响了......”邻居的回答也是含糊其辞。

    “再吹!”王虎见第一遍集合哨的效果不好,立马命令窦昆再来一次。

    “嘟嘟”窦昆这次集合哨吹得声音大、时间长,边吹边往学徒们待的地方走。

    王虎担心窦昆势单力孤,冲着保安们一招手,几个人跟着走了过去。

    事实正如王虎所想,在他的威逼下,学徒们还是动了起来,月亮高挂时,筛土场上的境况再次改变,打眼望去,就在灰白土堆的旁边,又多了一堆灰褐色细土。晚上七点左右,窦昆终于吹响了收工哨,他跟王虎商量一下,这次回去不再要求排好队列,而是鼓励大家伙儿相互搀扶着离开。

    回去的路上,学徒们就像刚从坟墓里跳出来,在月光的映照下,一个个显得面无表情,身体僵直,每走几步“咳咳......”就有人大声咳嗽。快要接近宿舍时,老白感觉一阵儿恶心,他赶紧停住脚步,在姬升耀的搀扶下,“咳咳.......”咳嗽了好一阵子,最后听见肺里面“吱”的一声鸣响,一股血腥味儿立刻涌到了嗓子眼儿里,他顺势张开嘴“呸”一口带着腥臭味儿的痰块儿喷了出来。

第215章:渐入苦海(八)

    “咳咳.......”紧接着又是一阵狂咳,为了让老白感觉舒服一些,姬升耀拍了几下老白的后背。谁知,不拍还好,这么一拍,老白突然张口“哇”的一下吐了出来,稀汤寡水的落了一地。

    马世林跟在后面,看见老白咳嗽加重,赶紧向前跳了一步,来到老白左手边,只手穿过对方腋下,帮助姬升耀把即将瘫坐在地的病人稳稳架住,同时嘴里不断提示着:“老白蹲下,快蹲下......”其实这几句话,对于老白来说用处不大,即便不提醒,老白也站立不稳了,要不是马世林及时过来帮忙,现在恐怕不是蹲下,而是躺下了。

    老白蹲在路边连续吐了几口,一开始还有些胃液出来,后来干脆变成了干呕,直到嘴里感觉一阵酸苦,接着吐了几口胆汁儿,这才觉着胃里舒服一些。他咬着牙站起身,拍了一下姬升耀的肩膀,说:“谢谢你了兄弟......”而后扭头对马世林说:“还有你马组长,真的对不住你们,自己的身体不济,活儿干不了不说,还要天天让你们操心,唉!”他叹口气,不住的摇头,脸上滚落的泪珠反射出点点月光,好似一只只飞翔的萤火虫。

    “嘿......”这时窦昆站在前方大喊:“老马,你们仨干啥呢?快跟上!”

    听见喊声,姬升耀抬头往队伍行进的方向瞅了瞅,发现人群已经走远,借着月亮的亮光儿,看见人群中有个黑影正在远处挥手。“老白,感觉怎么样,能不能走路。”他扭过头来问老白。

    老白点点头,没说话,挣扎着往前迈了一步。

    厨师老徐果不食言,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担心厂里找麻烦,他今天自院中院的大门口出来进去的,倒腾了两趟。不但从厨房里担来了两桶黑窝头,一桶米汤,还额外多担过来一桶水煮菜。

    水煮菜里面的原料很杂,有白菜、青笋、萝卜等等,最可贵的是,水煮菜上面还漂着几颗闪闪发亮的油星子,这让许久没有尝过炒菜滋味的打工仔们食欲大开。看见这桶杂和菜,大家伙儿顿时忘掉了所有不快与劳累,顾不得洗下满脸灰尘,迅速跑进宿舍里,而后有马上冲了出来。也就是喘口气的功夫,院子里重新站满了人,所有人都伸着饭缸子,焦急的等待着老徐敲桶,发出开饭的信号,场面好似官府开仓放粮一般。

    也许真的饿了,也许有了下饭菜,反正今天晚上再也没人抱怨窝头难吃,反而还有几个感觉没吃饱似得,一再恳求厨师老徐给自己加几个黑窝头儿。

    吃罢饭,由于心里记挂着韩场,窦昆只给四个组长交待了几句话,便匆匆的回到了保安室。

    推开门,保安室里没人,房间里异常安静。韩场的床铺上已然空空如也,就连放在床下的日常生活用具也不见了。此情此景让窦昆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他隐隐约约的感觉韩场这次倒了大霉。于是,他慢慢走到桌子前,拉来一把椅子轻轻坐下,双眼盯着从门口倾泻进来的一片月光,脑子里不断闪现着韩场被打的场景,不但为工友的境况担心,也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有道是唇亡齿寒,没有了韩场这个看不出危险,盲目冲

    锋陷阵的人,窦昆不知道下一个挨打的人是不是自己......

    窦昆这里还没想明白,王虎领着两个新来的保安进了屋。

    一进房间,王虎看见窦昆坐在椅子上发呆,怔了一下,心里登时明白了。于是,他有意跟两个保安大声说笑,努力想在房间里营造一种轻松的氛围,装作若无其事的来到窦昆跟前,笑着问道:“老窦,累傻了吧。”

    “呵呵......”窦昆出于礼貌笑了笑,没吭声。

    王虎也没多问,扭头朝一名保安说:“韩班长不来了,你把自己的铺盖挪过来,这几天你就睡他床上。”

    听见这句话,窦昆心里咯噔一下,由此更加认定了自己的想法,随之身上阵阵发冷,脸上变颜变色的。

    窦昆种种紧张神情,都被站在一边偷眼观察他的王虎看了个真切,看见对方如此紧张,王虎嘿嘿一笑,心中暗道:“老滑头,怕了吧,今后自己放老实点儿,擦亮一对招子看清楚,千万别惹着老子,惹了老子立马电警棍伺候!”随后,他伸了个懒腰,大声埋怨道:“今天真累,可怜我这身老骨头了......”说着话,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床铺。

    小小的院子里,月光被一分为二,一半儿照在窦昆那张忧心忡忡的脸上,一半儿洒落在三号宿舍里,月光温柔,好似母亲的目光,慈祥的看着这群男人睡得仿如婴儿一般。

    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辅以还算可以下咽的饭菜,七天时间过得还算快。就在这七天时间里,打工仔们学到了很多制砖技艺,从和泥开始,摔砖坯、凉砖坯、码窑、封窑等等,道道工序都在所有人眼前过了一遍。

    七天后,由于烧窑的时间不受人为控制,经过窦昆的再三解释,张培勉强同意了延长一周时间。

    这一周窦昆也没闲着,为了让大家伙儿记得更加牢靠,在保证完成厂里任务的情况下,他又带领全部学徒复习了一遍。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

    经过第二遍培训,大部分人对制砖有了从感性到理性的认识,明白了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影响最终成品质量。

    比如,没有掌握加水量把泥和稀了,做出的砖坯就不能定型,泥和硬了,做出的砖坯就容易开裂。再比如,码窑时要按照固定的间隙,固定的层高码放砖坯,间隙不够烧出的成品受热不均匀,造成残次品增多;码放的层数不对就会造成砖坯坍塌,有可能烧出一整窑的废品.......当然,这些例子只是比较明显的错误,放到整个制砖环节中算不得什么。因此,窦昆这几天确实尽了心,所有的环节都是亲自操作、展示,而后挨个指导,直到将第二批晾晒好的砖坯再次码放入另一个砖窑里,他才放了心。

    五天后,第一个点火的砖窑终于将熄灭了火焰,学徒们都在翘首以盼,希望看见自己亲手制作的物件儿,就像艺术品一样呈现在世人面前。

第216章:渐入苦海(九)

    当天傍晚,从添煤口再也没有看见火星子,此时刚好轮到姬升耀值班,他担心窑里出了啥意外,赶紧爬到窑顶从东往西挨个检查添煤口情况。检查一番,他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来到最后一个口子前,探身下瞧,通过添煤口往里面看,原本红彤彤的窑炉里现在已经变成了黑漆漆一团,脑袋再往添煤口凑了凑,面颊还有脖颈顿时感觉一股热浪袭来,灼烫的很。

    看见这种情况,姬升耀一时没了主意。窦昆走的时候只交待他下雨就把添煤口封住,并且不用继续往窑里添煤,并没有告诉他一旦窑火熄灭了怎么办。因此,他不敢耽误,立马下窑,一路小跑着冲向保安室。

    保安室里窦昆正在吃饭,看见姬升耀心急火燎的跑进屋,心里已然猜到缘由,不等姬升耀开口发问,他便不紧不慢的说:“窑火熄灭了?”

    “嗯.....”姬升耀点点头,接着问道:“下面怎么办?”

    “哦,不慌.......”窦昆低下头继续吃饭,喝了两口米汤说:“你先去窑上看着,我一会儿就到。”

    姬升耀不知道对方搞得什么名堂,但从窦昆不紧不慢的表现看,窑火熄灭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因此,回去的路上他并不着急,路过三号宿舍的时候,他还特意跑进去给唐柱要了个窝头,夹着咸菜边吃边往砖窑走。刚到窑顶站好,就看见窦昆一步三晃得走了过来。

    “姬升耀怎么样,添煤口还烫吗?”窦昆边往窑顶爬,边问。

    姬升耀把手伸向身边最近的口子,试了一下回答道:“还烫,不过能忍受。”

    “能忍受就证明窑炉里的温度降低了......”说话的时候,窦昆已经爬到了窑顶,他往窑炉里瞅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这就妥了......”说完,弯腰捡起顶上一块儿井盖大小的铁片子,手脚麻利的罩住了添煤口,同时指挥姬升耀说:“别看了,快把所有的添煤口都盖上,这个关键时刻,如果来场雨那就傻了。”

    “哦、哦......”姬升耀嘴里应着话,手上开始动了起来。

    添煤口不大,但是数量不少,这使得窦昆不得不一直保持弯腰撅屁股的姿势。十几分钟后,当他将最后一个添煤口盖好,立马长舒一口气,双手攥拳边锤自己的后背,边咬牙说:“我这腰咋跟老白一样,就干了这几下,竟然疼的出汗。”

    “窦班长,弯腰时间长了,腰椎神经受到了压迫就会腰疼,这是人的正常反应,不用担心。”姬升耀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添煤口,见都已盖严实,这才走到窦昆身边安慰了几句。

    窦昆看了看姬升耀,略带惊奇地问:“嘿?你小子懂得还不少,家里学过医?”

    “呵呵......”姬升耀抿嘴一笑,解释说:“学医倒没有,我们老师上生物课时,偶尔也讲几个人的例子。”

    “有知识就是好......”窦昆锤了几下感觉腰杆子不再疼痛,便拍了一把姬升耀的肩膀,不无遗憾的说:“你干这一行儿可惜了。”说罢,转身就往窑下走。

    姬升耀没搞清楚对方何意,赶忙问道:“窦班长,我.......”

    经此提醒,窦昆猛然想起还有人在窑顶上值班,于是转过身来对姬升耀说:“你不用在这儿继续看窑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准备开窑、出砖。”

    有了这句话,姬升耀跟在窦昆身后返回了宿舍。

    两人刚离开砖窑,王虎从暗处走了出来。方才窦昆跟姬升耀的谈话,他都听清楚了,见二人走远,为了验证谈话的真伪,王虎亲自爬到窑顶上,打开一个添煤口,灼人热浪扑面而来,他赶紧往后退了一步,重新盖上铁板,“xxx,还真烫!”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句,而后快步下了窑。

    “明天开窑!”

    这个好消息姬升耀不能独享,因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都盼着看见自己人生第一块亲手制作的红砖到底长的什么样儿,毕竟窑里面的每块儿砖头都渗透了他们的汗水。因此,他一进门就当众宣布了这个消息,并且还串了几个门儿,让其他宿舍的人也享受到了希望即将实现的喜悦。

    第二天,集合哨准时响起,当所有人按规矩站好队,这时发现吹哨子的人不是窦昆,而是王虎,并且,多日未见的张培也在场,张厂长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儿,此刻正眯缝着眼睛坐在王虎身后的板凳上,一脸的倦怠。

    “兄弟们,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王虎煞有介事的喊道:“张厂长知道今天开窑,特意起了大早,跑来跟兄弟们一起高兴高兴,现在我就不多说了,一、二组去晾晒场把平板车拉过来,三、四组现在就去筛土场拿家伙开窑封,各组长带头,快干活儿去吧!”

    没看见窦昆,这使得大家伙儿都感到纳闷,虽然个别人有心想问问啥情况,但是看见王虎那张凶神恶煞般的刀疤脸,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后只得利用拉车、找工具的机会,私下打听:“窦昆咋没来?难道又挨打了?”说这话的人,时刻没有忘记韩场鼻青脸肿的样子。

    “不会吧......”旁边的人反驳道:“韩场挨打是因为说错了话,窦昆那么小心,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你咋知道韩场挨打是因为说错了话,他挨打时,你在跟前啊。”突然有人转移了话题,重新把韩场挨揍的事情扯了出来。

    “保安说的......”那人信誓旦旦的应道:“你不信去问每天巡逻的那几个保安,我专门向他们打听过。”

    “可是......”还有人想闲扯,却被跟来的王虎打断了:“别扯淡了,快干活!韩场跟窦昆的事情,回头儿会给你们说明白,瞎猜啥?”

    王虎发表这番言论的地方就在窑口,这时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工具,只等他的一句话:“开窑!”便动手拆窑封。

    王虎能体会到大家伙儿迫切的心情,但是这个命令他不敢下,因为窑上有规矩,一窑砖烧好,开窑的时辰要对,并且只能由点火师傅宣布开窑,还要由这位师傅敲下第一块儿封窑砖,这样才不得罪窑神,才能保证整窑砖完好无损。

第127章:渐入苦海(十)

    虽说这些都是老早传下来的迷信,但是作为依靠砖窑生活的人,还是深信不疑。他们心底明白,图腾只有信仰上的差别,或者信、或者不信,而没有鉴别真实性的义务。

    至于张培这种半路出家,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的人,根本谈不上信仰,在他心里,这些说法仅仅是个糊弄人的鬼把戏。可是,不信归不信,面子上还要过得去,既然吃了制砖这碗饭,那就还是要把戏份演足,不是满足自己的戏瘾,而是迷惑众人的眼神。

    现在,张培已经把自己装扮妥当,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知道大幕已经开启,自己作为这幕剧的主角,该上场了!

    “咳咳.....嗯嗯.......”张培痰嗽几声,装模作样的抬头看了看天,走到窑口,转身接过王虎递过来的羊角镐,再次眯眼瞅了瞅太阳的位置,大喊一声:“开窑!”喊罢,一镐下去,封墙破了口子。瞬间,一股焦灼的热气从破开的口子中喷了出来,张培赶紧单手捂住面颊,往后快速退了几步。

    王虎就站在旁边,热浪袭来时,他连叫几声:“好烫、好烫......”一步跨出了两米开外。站住脚,看着张培退到了安全地带,王虎又往远处紧走几步,而后转过身来招呼道;“兄弟们,别愣着了,抄家伙干活儿吧!”

    一声令下,分散在七个窑口的人共同抡起了羊角镐,“咣、咣、咣......”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过后,只听见“轰、轰、轰.....”几声闷响,七个窑口依次打开。砖窑前瞬时就好像有七条火龙从窑炉里飞出来,顿时让所有人感到眉毛、头发迅疾打了卷儿,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像得了荨麻疹一样,又疼又痒!

    几分钟过后,大家伙儿总算适应了当前温度,二班全体打工仔丢下手里的工具,抢先一步走进了窑炉。有几个跑的快,身影刚从窑口消失,忽的一下又跑了出来,并且出来的速度远远快于进去的速度。他们虽说不是从同一个窑口进去的,但是好像串通好了一般,站在窑口处异口同声喊道:“别进去,太热!”

    “热个屁......”许久没有说话的张培此时开了言,朝着王虎一招手,道:“王队长,你给我看好了,所有人都的马上进窑出砖,外面客户还等着呢,赶紧干活儿!”

    王虎领命,招呼一声其他保安,冲向了众人。几个保安迅速分成了七组,两个人守住一个窑口,挥舞着手里的电警棍,大声训斥着:“快、快出砖,谁再废话,警棍伺候!”

    比起警棍打在身上实实在在的疼,窑炉里的温度还能忍受。所以,打工仔们谁也不敢违抗命令,咬牙走进了窑炉肚子里。

    进了窑炉,身上的衣服就成了累赘,就在这四十度的高温下,手脚还没动,身上的汗就已经湿透了衣衫。这时,有人从外面拎来了照明灯,灯光打在一垛垛红砖上头,打眼望去,彷如一团团的火堆,视觉上看着像,感觉上也差不多。

    “下手吧!”这时五号窑口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随即还有人附和道:“对,早点儿干完,早点儿出去,这个鬼地方待长了要死人的!”随即,窑炉里丁零当啷的响成了一片。

    姬升耀跟唐柱在七号窑口,因为人员分配不均,其他组都是六个人,唯独他们这组只有四个。

    六个人的组好分配,首先分成三个小组,两人握住平板车的车把,掌握平衡呃同时,还负责往外拉砖;两个人站在平板车上从砖垛最上面拆砖,剩下两人就站在平板车跟前,他们负责接过砖头,并顺势就把砖整齐的码放在平板车上。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六个人配合干活儿快,也不觉得累。

    姬升耀这里就差了很多,平板车没有支撑,必须有一个人始终握住车把,保证平板车始终处于前后水平状态,这样才能往平板车上站人,只有爬上了平板车,才能从最上层拆砖垛。

    这样,拆砖垛的人就惨了,他不但要拆,还要弯腰往平板车上码放。刚开始还行,可以从平板车一头儿走到另一头码放铺底,码了两层后,就没办法从平板车上走了,因为上面已经有了砖,走上去不稳当不说,符车把的人也站不稳脚跟。这钟情况下,便只得跳下平板车。于是,上车、下车.......姬升耀和唐柱好像猴子一样,跳上跳下累得气喘吁吁。要不是别的组过来帮忙,他们估计都要忙活到吃饭了。

    上午十一点半,几千块儿外观规整,还冒着热乎劲儿的红砖,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院中院的大门口处。

    等到王虎一声收工哨响,大家伙儿突然听见“突、突、突......”一阵拖拉机的响声自远而近传来。待大家伙儿收拾好工具,跟着王虎回到宿舍前时,大门缓缓打开,一亮东方红牌手扶拖拉机开进了院子里。随后,王虎招呼一班把码放在门口的砖,装在了手扶拖拉机上。

    手扶拖拉机刚走,厨师老徐挑着担子闪了进来。他来到张培跟前先打了个招呼,而后把桶放到老地方,拿出马勺就要敲桶,这时张培冲他摆了摆手,阻止道:“等会儿再开饭.......”接着他命令王虎吹起了集合哨。

    听见集合哨音,宿舍外的人纷纷往空地中间聚拢。宿舍里累趴下的人也一跃而起,跑步冲出宿舍站进了队伍里。也就三、五分钟的功夫,众人在张培面前排好了四列横队。

    张培见状,满意的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纹。“不错啊,工友们行动还是很快的.......”他先夸奖了两句,而后说道:“你们也看见了,今天咱们打破惯例特意加了一顿饭,为啥呢?”张培故作神秘的顿了一下,自问自答道:“这是因为你们毕业了,而且全部合格,从今天起你们这些人都要分入生产窑,就要正八经的上岗挣钱了......”说道这里,他再次停下,自以为这里应该有掌声,便笑着扫视了一圈儿。

    打工仔们已然没有了刚来时的热情,尤其今天更甚,身上累不说,个个手上都烫出了水泡。因此,对于这个好消息已经没有了极大的免疫力,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只有王虎为了迎合领导,伸手呱唧了几下。

    张培抓住王虎的几声呱唧,自己找个台阶道:“好了,大家静一静!”

第218章:渐入苦海(十一)

    张培这句话即给自己找回了面子,也算给王虎解了围。现场五十多口子,只有王虎跟几个保安玩儿了命的鼓掌,打工仔的队伍里连点儿响动都没有,场面确显尴尬。如果张培没有及时找到托词,王虎都准备命令全体打工仔拍巴掌了。

    张培扭脸冲着王虎点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工作,而后继续面朝队伍讲到:“今天我要宣布第两件事,第一件事儿是宣布个厂里的规定。生产窑可不比这里,哪里人多手杂,咱们的安保力量有限,难免出现闹事儿、丢个东西啥的,为了大家伙儿的财产安全,厂子里规定上岗前财物、证件都要统一保管,等合同结束后再原物奉还。因此,我宣布解散后,大家先回宿舍把自己认为贵重怕丢的物件儿,还有身份证件拿好,等一下咱们厂的会计过来,你们就统一交给他,期间如果有人需要,可以在他哪里借用,用完再还给他就是.....第二.......”

    张培本想继续往下说,谁知刚刚还没人言语的人群,此时突然炸开了锅。

    “生产窑到底有多乱啊,咋还要将贵重物品统一保管?”有人扭头问身边的人。

    “不知道,不过我没有啥贵重物品,除了身上的几个零花钱儿,就是裤子上衣了,他们如果收的话,我就交,哈哈.....”那人答完笑了起来。

    “小王说的对,咱们这些人没啥需要存的东西,就是个身份证,留在身上也是个累赘,交了反而轻松。”

    “钱用交吗?”这时有人向张培发问。

    张培答道:“你不怕丢就别交......”随之他对全体说:“咱们不强迫啊,除了身份证必须交,因为这个要应付政府的检查,别的都不强求你们,但是我要提个醒,留在身上丢了那可是要自己负责,厂子里不负这个责任。”

    “所有的工人都交了吗?”一个小伙子问道。

    “交了,就连我和王队长都交了,不信你问他?”张培看了一眼王虎,王虎赶紧附和道:“对,我也交了,现在抽个烟啥的,都是从厂子里赊欠的,发工资一块儿还,方便。”

    又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再发问,张培怕有人没听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大家伙都听清楚没有?”

    “听清了.......”这次下面倒是爽快,回答的也干脆。

    “好......”张培继续道:“下面我要宣布一个好事儿,会计现在正在给大家伙儿算工资,等一下他就拿着工资单过来了,到时候你们都在工资单上签个字,也看看自己这几天能领多少钱,高兴高兴.....”

    这个消息确实好,听见能领工资了,所有人的脸上都乐开了花儿,于是乎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不过这次听到更多的是笑声。就在所有人的笑声中,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大门口。

    来人看上去有五十多岁,鼻梁上架着一副眼睛,手里拎着一个黑色手提包,快步来到了张培跟前。

    “这是孙会计......”男人听见介绍,转身朝人群弯了弯腰,算是打了招呼,而后退到张培刚才待的地方,朝身边站着的保安低语几句,保安点点头,从最近的宿舍里搬出一张桌子放到了他跟前。

    借着孙会计支场子的时间,张培下了解散的口令。于是乎,队伍迅速散开,人群涌向了各自的宿舍。

    别人有没有贵重物品姬升耀不知道,宝福祥送的那个挂件儿,到底算不算贵重物品他也说不上来。因此,回到宿舍里他先从床铺下翻出来证件,而后摸了摸内衣口袋,手指触碰到那块儿带着体温的挂件儿,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愫,左思右想之后,他还是没有把挂件儿拿出来,而是只拿着身份证件跑了出去。

    这时,孙会计的桌子前已经站满了人,大家一边登记自己需要存放的物品,一边签字确认自己的工资数额。一组、二组早来,所以他们的工资高一些,大约有七、八百块。姬升耀他们这些人晚来一周,工资就少了三百多。不过,没人都在意工资的数额,对于他们来说,将近一个月的辛苦终于等到了回报,心里只有高兴,脸上根本不会带出任何计较的表情。

    老白身体不好,他等着所有人签完字,最后一个走到了孙会计桌前。

    “老白,你不用存东西?”王虎看见老白两手空空,略带疑惑的问道。

    “嗯.....我.......”老白似有难言之隐,吭哧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此时,张培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他走过来,一拍王虎道:“你去把队伍整理好,我问问老白啥情况。”

    老白抬头看看张培,一脸难为情的说:“张厂长,我不想干了。”

    “什么?”张培眉头一皱,看样子马上就要发怒,王虎走过来说:“张厂长,队伍站好了.....”

    “好.......”张培瞪了一眼老白,命令王虎道:“老白累了,你先把他带到保安室,一会儿我跟他谈谈。”

    “不用......”老白心里一惊,担心又要受到皮肉之苦,赶紧摆手拒绝道:“我不累,张厂长你说吧,我听着。”

    张培看见老白一脸的惊悚,笑了笑说:“老白你跟他去吧,保证不对你动粗,等我把这儿安排完咱俩儿好好谈谈。”说完,不再搭理老白,转身走了。

    王虎接过话茬打趣道:“呵呵,老白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咋,怕了?”

    老白尴尬的笑了笑,自行往保安室走去。王虎指指不远处一名保安,保安赶紧追了上去。

    张培瞟见老白离开,面对队伍继续开讲:“怎么样兄弟们,干几天领几百块高兴不?”他见人人脸上带着笑意,便想把现场的气氛搞得更加活跃一些,因此上来就先来了个愉快的发问。

    “嗯,不错.......”

    “这也算的上高工资了......”大部分人都挺高兴,纷纷表示厂子里待自己不薄。“还行,比我原来的工资少点儿......”个别打工仔还是不很满意。

    张培听罢,打气道:“这就是个学徒工资,今后你们上了岗,不但工资比这个多,而且还有奖金。”

    这下人群欢呼了起来,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抱上了金饭碗,都在为这个明智的选择而开心不已。

    “但是.......”张培等现场安静下来,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跟大家伙儿讲清楚。”话音儿落下,众人再次闭嘴,紧张的看着张培,希望“但是”这个转折词带来的不是什么坏消息。

第219章:渐入苦海(十二)

    “但是”后面到底是个啥?目下还没人知道。后来证明,这个消息当前称不上最坏,但也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接下来张培又宣布了厂里的一条规矩。

    “但是.......”张培有意加重了语气:“这个钱现在大家伙儿还不能领到手里,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点,因为咱们厂子窝在山沟里头,方圆几十里连个小卖部都没有,更别说食堂、集市啥的,更没有!因此你们拿钱也花不出去,倒不如存起来省事儿。第二点,我刚才也说了,生产窑人多手杂,以前多次出现过因丢钱,而相互猜忌打架斗殴事故,严重影响了工友们的感情,还牵扯了厂领导的精力,拖延了工期。鉴于以上两点,厂里规定所有人的工资都暂由财务保管,等到合同期结束后再一把交清,两不赊欠......”说完,他看了看对面交头接耳的人群,又问道:“谁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就问,我必当如实相告。”

    话音儿刚落,马上有人问话:“中间要是用钱怎么办?”

    “到孙会计哪里借,不过所借金额限定在工资总额内。”张培回答的很快,而且滴水不漏好像背台词。

    这时,姬升耀举手问道:“中间有人辞职怎么办?”因为古意说过,随时有可能把他接走,所以他比较关心此事。

    “辞职?”张培愣了一下,看的出来这个问题不在台词薄上,因此他考虑片刻,搪塞道:“放着一个月几千块的高工资不领,为啥辞职呢?以我的经验,只有催促厂子里续签合同的,绝对没有半路辞职的,你多虑了。”

    “我说如果有人辞职怎么办?并不是一定。”姬升耀不依不饶,揪住刚才的话题继续问。

    “按规矩办......”张培不想一直纠缠下去,赶紧转移话题说:“大家伙儿放心,咱们的厂领导都是菩萨心肠,软得很,只要你们在厂子里好好干,那就绝对不会亏待你们。不说了,咱们抓紧开饭,吃完饭你们就去宿舍收拾个人物品,下午听集合哨,我把你们送到窑上去。”说到这里,他朝厨师老徐抬下手,“老徐,快招呼开饭吧。”

    老徐点下头,抄起马勺“、、”连敲了三下。

    抓住人群涌向宿舍的机会,张培走向了保安室。

    老白一直都在保安室里等着,他也想借这个机会跟张培好好谈谈,本意很简单,就是想找个轻省点儿的活路,如果张培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就继续干下去,若不然,那么他就立马辞职挂靴而去。

    事实证明老白虽然年龄大,但是思想幼稚,掂量不清楚彼此的斤两儿就妄想谈判,那只能是自取其辱,刚开始他还不信,张培来后他信了。

    张培一进门并没有说话,而是坐到桌子前,等着跟进来的保安给他倒了一杯茶,他端起茶杯,用嘴轻轻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滋”呷了一口,品了品,最后满意的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嗯,不错,象今年的新茶......”说完,看了看老白道:“老白要不要来一杯?”

    老白早已等得心焦,苦于张培不说话,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现在,听见张培喊到自己的名字,赶紧往前凑了凑,站到张培身边道:“谢谢厂长,我不喝。”

    “哦,不喝就算了.......”张培说完,再次闭上了嘴巴,半响没吭声。

    这种情况反而使老白感到不自在,他偷眼瞄了几下张培,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张厂长,我不是不想干,只是我的腰确实不行了,这段时间还经常头晕,也不知道原因在哪儿,我真担心.......”下面诅咒自己的话他没说,心里思量着张培应该听出来了话中含义。

    张培确实听出来了,而且毫不客气的说了出来:“咋,你担心死到窑上不成?”

    “啊,这......”老白哑口无言,心里知道理儿是这个理儿,但是嘴里说不出来。

    张培斜了一眼老白,笑道:“咋,我说的不对?”

    “我是怕病体难愈,最后给厂里面找麻烦。”老白尽量想说的委婉一些,好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难受。

    “嘿嘿......”张培笑道:“还挺能拽,我明告诉你,厂子里见这事儿见多了,即使你生病了,我们也不怕,你就别担这个心了。”

    不管张培处于什么目的,是没听明白老白话里的含义,还是有意打马虎眼儿,反正这句话一出,摆明了不想再绕圈子算是摊了牌。

    老白也听出了其中的含义,索性直说道:“反正我就是不想上班了,这半个多月的工资你要是给的话,我就谢谢你,如果不给,我就认倒霉,你就说句明白话儿吧!”话出口,老白有点儿后悔,他本想央求张培给自己找个轻省一些的岗位,谁知一激动就把话说绝了。但是转念一想,事已至此也没有啥退路了,只好梗起脖子硬往上冲了。“成与不成的,只要你一句话,说完,我马上卷铺盖走人。”

    老白以为这几句话一定能产生震慑作用,从而让张培对自己改变态度,没想到恰恰相反,这几句话一时激起了张培的怒火,只见他“咔嚓”一下,扬胳膊将手里的茶杯摔了个粉碎,而后近乎嘶吼道:“xxx的老白,你以为这里是你家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狗屁!你这个猪脑子......”这时,他刚想继续往下说,突然房门“哐当”一声打开,三、四个年轻保安冲了进来。

    张培看了一眼进来的保安,摆摆手说:“没事儿,你们都出去吧,有事儿我会叫你们的。”说罢,又继续对老白道:“这里是砖厂,咱们有合同约束,你要是走也可以,先把中介费五千元,三年的基本保障费一万七千元,违约金两万元拿过来,只要你能凑齐这些钱给我,我就马上放你走,绝不食言!

    “啥?”老白一听就傻了,合着自己一分钱也挣不来,反而还有倒贴几万块,这不是讹诈,还能是啥?于是他也不退步,“啪”一拍桌子,喊道:“你胡说,根本没这个事儿,这就是敲诈!”

    这下,张培反而不着急了,他呵呵笑了几声,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我现在就把合同拿过来让你看看?”

第220章:渐入苦海(十三)

    既然张培主动提出合同的问题,老白也刚好想闹个明白,所以他脱口而出:“那敢情好,如果合同上真的这样注明,我就是累死也心甘了。”

    “哎......”张培摇摇头,装作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反驳道:“咋能这样说,不管合同上怎么订的条款,那都是拿给外人看的,咱们还是兄弟的嘛,我怎么能看着你累死呢?你说的严重了。”说罢,朝门外喊了一声。

    听见喊声,一直在门外警戒的保安推门走了进来,“张厂长,有事儿?”他进门就问。

    张培示意他走近一些,而后交待道:“你出去找下孙会计,告诉他忙完后赶紧去财务室把老白的合同拿过来,我这儿有急用!”

    保安走后,两人再次无言,其间保安又给张培倒了一杯茶,老白站在窗户前不住的往外看,焦急等待着会计老孙的到来。等待的过程中,他看见拉砖的拖拉机已经开走,大门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关闭,敞开的大门口只有两名保安把守,从他们闲聊时脸上轻松的表情看,厂里不再担心打工仔们逃跑。

    半个时辰刚过,会计老孙急匆匆的从大门外闯了进来。进门时,保安跟打招呼他也没顾上搭理,低头直奔保安室。

    老白看见会计到了,赶紧来到门后,不等老孙伸手,他自己抢先一步拉开了房门。“哦,你这是......”会计老孙楞了一下,心里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于是朝老白咧咧嘴,算是对老白的殷勤表达了谢意。

    “张厂长,这是老白的合同,你看......”老孙脚没停,径直走到张培身边,伸手将三张a4稿纸递了过去。

    张培没接,反手指指老白道:“老白没看过合同内容,你让他看看,省着别人怀疑我们借故扣人。”言语中酸溜溜的,一股子不情愿的意味。

    老白接过稿纸,只见标题写着:劳务雇佣合同,这个标题不肖细看,因为从老家来的时候,中介所提供的就是这张合同。不过,再往下看却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当时签合同时,甲方为白家书即老白,当时他就在横线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乙方一栏空白,中介所给出的理由是:这一栏只盖中介所的鲜章,不用签字。但是,老白签完名后,中介所就把合同拿走了,有没有盖章老白始终不知情。

    现在,老白终于又看见了这份合同,并且瞅见乙方的横线上不但用钢笔写下了:旺财制砖厂,而且还盖上了砖厂的鲜红大印。“乙方不是xx中介所吗?咋变成了你们。”老白忍不住问道。

    “xx中介所?”张培明知其中缘由,却还是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道:“他们只管介绍工作,咋,他说要跟你签合同?”

    “对啊......”老白说完,拍着脑门又捋了捋,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坏了,中介所只说盖章,好像从没有说过签合同的事情。”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了一种被诓骗的感觉。

    “啊......”张培这次好似真的发了火,他站起身,骂道:“xxx的xx中介,这不是坑老子吗?在老子面前要求老子跟甲方签合同,在甲方面前说自己签,啥意思啊,老子给他交了五千块钱,这孙子连句实话都没有,老孙......”他扭头朝会计喊道:“你去找找那个中介的联系人,让他给老子解释清楚。”

    老白本来就心虚,听见张培这么一吼,心里更加没底,正在含糊是不是自己记错的时候,突然听见张培问他:“老白,跟中介签合同这件事儿,是那个人跟你说的,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老子非找他问问清楚不可。”

    “这......”老白傻了眼,一来不能确定中介是否承诺过签合同,二来当时交了中介费后,自己就顺手在合同上签下了名字,具体对方是谁他根本不知道,别说名字,就连长相现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忘了,当时没注意。”老白见张培逼得紧,只好实话实说。

    “嘿嘿.....”张培笑道:“老白,合同上面没小事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到时候公安的同志会来调查取证,如果说错了可是要坐牢的,你要想想清楚。”他连说带比划,言语中不乏狠话,看样子想成心吓唬老白。

    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半辈子没有跟公安打过交道,乍一听“坐牢”二字,老白感到一阵眩晕,嘴巴一秃噜,立时推翻了刚才的证词:“我记错了,中介没有说过跟我签合同,对不起啊张厂长,一件小事不值当的劳驾公安。”

    张培看出老白已上道儿,赶紧加了一把火:“你说的可不是小事儿,已经涉嫌合同欺诈,如果不报官,查出来就是坐牢的罪过。”

    “别、别......”老白双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连连哀求道:“千万别报案,我也是老糊涂了,刚刚说的都是胡话,根本不作数的。”

    “老白啊,老白......”张培再次坐下,“唉”叹口气道:“你说你这么大岁数了,咋就说话不过脑子呢?好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出去可千万不能乱说,后患无穷啊。”

    “谢谢、谢谢.....”老白感激于对方的宽宏大量,边表达谢意,边把合同递给了老孙。

    老孙刚想接过合同,张培不愿意了,他阻止道:“哎!老白,你咋不看了,后面还有两页呢,你可要看完,如果不看清楚合同条款,好像我在骗你一样,这个黑锅我可不能背。”

    老孙收了手,老白却慌了,边往老孙手里塞,边说:“咋能呢,我不看了,就按你说的办。”

    这下换老孙无奈了,他看了看张培,始终不敢伸手接,退却道:“老白,拿都拿来了,你看看清楚吧,好让自己放心。”

    老白见对方不接,只得随意翻了翻,前面两张没啥可说的,都是按照法律制定的条条框框,老白看也看不懂。当他迷迷糊糊用眼睛扫过合同第二页时,最后的一行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违约条款详见:附件一。

    看到这里,老白心里又含糊起来:“还有附件儿?记得在中介所拿到的明明只有两张纸,几天不见咋还多出一个附件儿来。”

第221章:渐入苦海(十四)

    第三张纸确实是个附件,从右上角多出来的两个加黑宋体字“附件”上就已经清楚了。虽然被称作附件儿,但是对于老白来说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正文,因为上面打印的十三条中,除了最后一条说的是甲方雇佣工人需要支付的工资报酬,其他十二条写的都是乙方违约后如何赔偿。

    附件中有一部分内容老白不用看就知道了,因为张培刚刚已经告诉了他,还有几条甚至比张培说的还要无理,整张纸看上去活像一张卖身契。

    看完附件,老白“扑通”一声跌坐在地,老孙离得最近,不等他伸手过去搀扶,老白顺势躺在了地上,手里攥着合同,全身发抖。

    此情此景,张培也有点儿发慌,一个闪身来到老白跟前,蹲下身子,一手按肩膀,一手推髋骨,边摇晃边喊:“老白、老白醒醒......”

    老白没有醒,反而双眼闭得更紧,脸色也由淡黄色渐渐变成了灰白色,紧咬的牙关咯吱作响,两侧腮帮子上的肌肉就像两条水蛭,随着声音蠕动。

    “掐人中,快掐人中.....”老孙情急之下想起了土办法,边喊边将右手拇指的指尖按在人中位置。老孙开始不敢用力太猛,直到发现掐了半天没动静,这才下了狠心。只见他眼珠子一瞪,强忍着拇指用力下按的疼痛,从牙缝里挤出“哎呀”两个字。

    老孙的力气没有白费,就在手指甲盖儿下渗出血迹时,老白的嘴巴动了动。“灌水、快灌水.....”张培本来想指挥老孙灌水,喊了两声见老孙腾不出手来,便立刻跳起来,抄起刚才自己喝剩的半杯茶,示意老孙用两只手紧紧夹按在病人两侧腮帮子上,张培抓住老白嘴巴露出缝隙的一瞬间,快速将茶水倒了进去。

    才倒了小半口儿茶水,就听见老白“咳咳......”一阵呛咳,而后猛的起身,“噗”张嘴吐出了一口浓痰。这口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落在了张培的袖口上,“哎”他惊叫一声,站起身来慌忙甩胳膊。无奈,这口痰就像找到了宿主的寄居蟹,紧紧趴在原地,动都没动。

    “xxx.....”张培一声国骂,转身来到保安休息的床边,抓起枕头上的毛巾,用力往袖口上蹭了蹭,待他把战场清理干净再次转过身时,老白已经在老孙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张厂长,对不起啊,我......”老白知道张培着了自己的“痰弹”,心里顿时有了愧疚之情,所以赶紧赔礼道歉。

    张培抬头看了看老白,带着一脸的瘟怒,回道:“哦,没啥事儿.....”说罢,又不情愿的问候了一句:“你咋样儿了?”

    “我.....”老白挣脱老孙的胳膊,站在原地晃悠了几下,没精打采的说:“还好吧,有点儿头晕,待一会就好了。”

    “哦......”张培顿了一下,说道:“反正合同你已经看过了,如果你要是真的愿意辞职,我也不拦你,但你也不能让我为难,咱们就按合同办......”说到这里,他瞅了一眼老白,看见对方似在深思,便补充道:“我还有事儿,只能再等你三、五分钟,你要是决定好了就赶快给我一个准话儿。”

    张培误会了,老白不吭声的原因不是考虑是否辞职,而是因为头晕,一张口还想吐。现在,既然张培已然下了最后通牒,他就只好回话儿道:“张厂长,我肯定不会辞职了,但是我有个苦衷,自从上一次我高烧过后,身体越来越差,时常感觉头晕眼花,你看能不能照顾我一下,给我安排一个轻省些的岗位,谢谢您了。”

    老白说的是实情。发高烧那天,草药刘虽说帮他退了烧,但是却没有看透老白的病因。发烧只是外在表现,实际上老白当时脑子里有炎症,吃药也好、打针也罢,当时只是起了个辅助作用,之所以能挺过来,还是他福大命大造化大,老天爷可怜,阎王爷不愿意收他。

    然而,老白命虽没丢,病根儿却落下了,只要是突然紧张或者突然劳累,那就必然脑子短路,头昏便成了常事儿,晕倒也屡见不鲜,只是这种情况张培不知道而已。

    原来不知道,今天终于让张培见识了老白的能量,当时看见老白倒地不起,他心里还是有点紧张。这种感觉不掺和理性,只是在感性层面的一种不舒服而已。因为,毕竟都是人,即便多么的心狠手辣,七情六欲还是有的,张培也不例外。

    这种情况下,老白提出调换工作,对于张培来说成了不大不小的问题。有心给他调吧,当初对韩场还有厨师老徐说的,都成了屁话!完全没有了当领导一言九鼎的权威。况且,调个工人自己还要给老大吴喜海汇报解释,如果对方不同意,自己岂不自找没趣,面子上更过不去;不调吧,又不知道老白说的是不是实情,万一确有此事,哪天真的死到窑上,这也算是条命,自己良心上也不好交待。所以,他没有马上答应,沉吟一会儿,说道:“老白,如果你不辞职,这个事情我会认真考虑。”

    只要有领导认真考虑,老白心里就觉着“有门儿”,于是千恩万谢后离开了保安室,回宿舍吃了几口姬升耀代他领的饭食,便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来。他这里还没有收拾停当,“嘟、嘟、嘟......”外面响起了长长的集合哨。“升耀兄弟......”老白喊住将要出门的姬升耀,指指地上的一个编织袋子,着急麻慌的说:“我忙不过来了,你帮我把洗脸盆啥的收拾一下,给我装进这个袋子里.....”

    姬升耀早已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他看见老白回来的晚,便专门从外面跑进来,瞅瞅老白这里有没有能伸得上手的活路。听见老白叫他,姬升耀快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塑料编织袋子,转身回到门口的条桌前,看也没看就把条桌上下能摸到的东西,一股脑丢进了袋子里。随后,再次回到老白跟前,拎起床铺上打好的包袱就往外走。

    “不用了兄弟,我自己拎着就行......”老白赶紧抓住包袱一角,挣了几下想把包袱从姬升耀身上拽下来,无奈力气不够,反而让对方带着走了几步。

第222章:渐入苦海(十五)

    这时,“嘟、嘟、嘟.....”外面的集合哨声再次响起。

    姬升耀顾不得跟老白客气,双臂较劲儿,用力甩掉对方搭在包袱上的手,并且顺势把手里的编制袋子往地上一丢,边往门外冲,边说:“你拿着这个编织袋儿.....”

    老白也没有时间在推辞了,只好弯腰捡起编织袋儿,嘴里连声道谢,跟着走出了宿舍门。

    门外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大家伙儿拎东西、抗麻袋,那场面仿佛又回到了几天前,让人又想起这些人刚来时的阵仗,当中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的人黑了、也瘦了,有的人双眼无神,不停地打着哈欠,整个队伍看起来就像从前线溃败下来的兵痞。

    “大家伙儿再看一眼手上的东西......”王虎站在椅子上,面朝熙熙攘攘的人群吼道:“待一会儿咱们就搬家啦,什么时候回来谁也说不准,所以......”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张培,张培看看表,冲他伸出一个巴掌。

    王虎点下头,再次喊道:“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各自回宿舍再检查一遍,马上回来集合。”

    喊话声落下,人群中有人返回了宿舍,大部分人没动地方,对于这些人来说,身上的家当屈指可数,随便搂搂,划拉几下就齐了,根本不需要再回去溜二茬儿。即便是回去的人,也仅仅是看看而已,出来的时候都是两手空空。

    人群再次聚拢,这下该张培上场了。听见全部到齐的报告后,他从幕后走到前台,腿脚麻利的站上座椅,清了清嗓子喊道:“王队长说的也不全对,你们肯定要离开这里,但并不是说你们就回不来了,毕竟这里还有两个砖窑,啥时候用得上时,你们当中有的人还是要回来的。下面,说正事儿之前我先问句话,各位的证件贵重物品都交个会计了吧。”

    “交了.....”

    “没啥贵重物品,能交的都交了.....”

    人群中零零散散的传来几句应答,张培点下头,接过话茬儿继续说:“好,交了就好,你们放心,只要把东西搁在厂里,那就算进了保险柜永远丢不了,下面我说几件正事儿,这第一嘛,我要提前告诉各位工友,到了窑上你们就得分开了,因为咱们厂子里实行的包干制,十三座大窑分别包给了十三个班组,下窑后你们就会被分到不同班组,那就不能天天见面了,如果跟身边的朋友有啥要说的,路上可以抓紧聊几句,否则机会就不多了。第二件就是关于管理问题,各位到了那里最好别乱说话,那里保安可不是吃素的,一句话不对付就可能要受到皮肉之苦,划不着啊.....”说完,他顿了一下,特意往老白站的地方看了看,这时恰逢老白抬头,两人目光接触瞬间,老白感觉到了一阵不安,随即赶紧低下了头。

    张培见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张口继续说道:“第三,这里还有一批晾晒好的砖坯,再等下去恐怕就要开裂,所以必须抓紧装窑,那么就请一班暂时留下,王队长......”他喊了一声王虎,命令道:“你现在就带领一班去吧,也就一窑砖,个把小时就妥了。”

    “好!”王虎应了一声,扭脸儿对着前排的工人说:“一班听我口令,东西原地放下......”

    张培所说的这一批砖坯,就是现场这些人在窦昆指导下,为了熟悉流程而赶制出来的,大约有六、七千块儿,并且已经从晾晒场拉了出来,眼下就码放在窑口周围,因而要说工作量也确实不大。但是,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砖坯码入窑中还不算完,紧接着就得封窑、上煤等等,这套流程走下来,没有个一、两天根本完不成。

    因此,放下东西后,马上就有人问:“张厂长,码好窑后怎么办,难道让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熄火、出窑吗?”

    “对啊......”那人话音刚落,马上便有人接了过去:“要是那样的话,还叫我们搬东西干啥,这不是折腾人嘛.....”

    “再说......”个别斤斤计较的人,顺势说出了自己的不快:“为啥只留我们一班,二班为啥不用干活儿。”

    “嗨”王虎一看事情不妙,先大喝一声,而后阻止道:“别废话,快点儿放好自己的东西,马上跟我走。”他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本人知道,如果任由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东问西问,现场立马会乱作一团,到时候别说马上走,就是再等一个小时估计也动不了身,这可是在张培的眼皮子底下,作为时刻想有所表现的王虎来说,这个怯可不能漏!

    “哎,王队长......”谁知张培并不买账,反而埋怨起王虎来了:“不要这样,工友们心里含糊问出来很正常,怎么是废话呢?”训完王虎,他跳下椅子走到一班跟前,说:“我解释一下啊,一来砖坯不多,留太多人不合适;二来厂里的窑口比较分散,先过去的人就要多走几步,分到最远的那个窑口上,然后我们会从远至近安排,如果大家伙儿都跟着过去,乱不说,还要多跑路,不值当的。所以,请一班的工友们再出把子力气,我把二班安排好,就过来接你们。”

    张培这几句话是真是假,谁也弄不清楚。可是,想到这几句软话是从耀武扬威的张厂长嘴里说出来的,便没人敢继续寻根问底,只得丢下手里的家当,跟着王虎走了。

    一班刚离开,张培就命令两个保安断后,他自己走在队伍最前面,领着二十几个工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院子。

    出了院门,工厂大门口的影壁墙大家都熟悉,大门两边的岗亭从一个增加成了两个,岗亭里外均有保安站岗,使人感觉安保措施更加严密了。

    绕过影壁墙还没走几步,章强突然从办公室跑了出来,他背着手立在路边,面无表情的看着队伍从他眼前走过,好似将军检阅自己的部队一般。

    继续行进百米远,张培站住了,只见吴喜海立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正在朝他招手。

第223章:渐入苦海(十六)

    “工友们先停一下啊.......”张培赶紧扭头朝跟在身后的队伍喊了一声,随后快步来到了吴喜海跟前。“大哥,还有一个班在里面码窑,剩下的二十多人都在这里了,我正想领着他们认认窑门儿,准备直接把这些人分到班组里,你看......”这些本来就是他的分内工作,原本不需要给吴喜海汇报,但是赶都赶上了,不说两句总感觉面子上过不去,表面上为了征求吴喜海的意见,实际也就是说说而已。

    吴喜海笑了笑,说道:“七弟,这些都是你的买卖,五哥相信你,你自己做主就行了,我叫住你主要因为......”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张培耳边低语:“刚才章强跑到我这儿通报了一个情况,他说有个保安失了手把人打的满脸都是血,现在还躺在三号窑门口,这毕竟不是个啥好事,我担心这帮小子看见了思想上闹情绪。所以,你从三号窑过的时候不要走前门,绕道走。”

    “行倒是行......”张培满脸忧虑的说:“可是,等会儿要把学徒们分到各个窑里去,难道三号窑就不分人了?”

    吴喜海想了想说:“他们本来人就不够,现在又伤了一个便更缺人手,不分几个过去肯定不行,这样.....”他再次压低声音说:“你先领着手头儿上的人往十三号窑走,我马上安排人把伤员拉走。”

    “拉走?”张培以为吴喜海又要下狠手,于是惊问道:“拉哪儿去?”

    吴喜海答道:“昨天我派你六哥带几个人去了水坑边,那里有个废窑,我让他重新拾掇了一下,窑上面还盖了一层塑料布,住个人没问题。”

    “一个工人值当的费这么大的劲儿?还用给他专门弄间宿舍出来?”张培说话时,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错了.....”吴喜海故作神秘的说:“现在说话不方便,等你把人送到位过来找我,我给你解释解释......”说罢,催促道:“快走吧,记着我跟你交待的事情。”

    张培点点头,再次返回原位。一声招呼,队伍再次动了起来。越往里走,空气中的焦煤味儿越大,并且沿途设了多个保安室,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姬升耀这次算是开了眼,生产区的范围确实大,尽管他们已经走了十几分钟,可还没有看见第一个砖窑,只是远远发现半空中多出了十几个高高低低、粗粗细细的烟囱,浓浓的黑烟一股一股喷向天空,随后又在烟灰颗粒的裹挟下飘落下来,落满一地。

    继续往前走了十几分钟,两边的土山迅速靠拢,又行进百十米,四周便被土山包围了。抬头前望,两座土山之间现出一个六米多宽的豁口,脚下的道路就沿着豁口一直延伸进去,渐渐消失在土山背后。

    走近豁口,发现前面多了一个哨卡,说是哨卡,也就两根离地半米高的竹竿子,拦在道路中间。竹竿子后面,四个手持电警棍的保安来来回回的走着。这些保安早已看见了张培,不等队伍走到近前,他们便相互招呼着抬竹竿、压石头,将其中一根竹竿斜插入云,眼前立刻让出一半道路,目测也有个三米多。

    “呵呵.....张厂长,你亲自带着过来啊。”一个身材高瘦的保安,快步走向前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嗯......”张培应了一声,然后问道:“今天有人出门吗?”

    “没有......”高瘦保安话音儿未落,不远处有个保安立刻纠正道:“咋没有啊,中午吃饭的时候,高队长出去过。”

    “哦,对.......”经此提醒,高瘦保安猛然想起:“我想起来了,高队长中午是出去过,他跟我们说有急事儿找章部长。”

    这句话证明吴喜海所言不虚,也许里面却有工人被打伤,要不然高队长也不会大中午的出去汇报工作,张培怔怔神儿,心里不想继续深究,点下头说:“知道了,我先进去,一会儿还要领人过来,杆子就先不落了。”

    “知道了。”

    保安回答的时候,张培已经带头走过了哨卡,后面的人紧跟着鱼贯而入。当最后一名打工仔走过哨卡时,打头儿的人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地。

    谁也说不清楚这块儿地界儿到底有多大,反正左右看看望不到边际,往前只能望见一排排码放整齐的成品砖,还有距离最近的两座大砖窑,砖窑背后根根立起的烟囱证明,眼前看见的只是皮毛而已。

    张培没有停,而是领着队伍继续往前走,大家伙儿从砖摞当中穿行,左转右转,好似走迷宫一般。

    终于来到了砖窑跟前,浓重的硫磺味儿使人喘不过气来,有几个嗅觉敏感的人,赶快用手捂住口鼻,梦想将味道隔绝在体外。

    此时,有几个工人正往窑顶拉煤,窑下站着几名保安,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抽烟闲聊。有名保安无意中一扭头,恰好看见张培领着人正往这边走来,于是赶紧把掐灭手里的香烟,“张培来了!”低声提醒身边人一句,转身紧走几步,跟在工人身后也爬上了窑顶。

    保安的所作所为,张培早已看的一清二楚,经过一名保安身边时,他特意停下脚步,高声告诫这名保安:“你们几个别总抽烟聊天,给我看好了,如果再出什么岔子,老子饶不了你们。”

    保安带着怯懦的语气应道:“是,我们晓得了张厂长。”

    “哼!”张培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介绍道:“这里是一号窑.......”说完,抬手指向不远处,继续说:“那里是二号窑,这两座轮窑用的年头儿最长,窑炉小、出砖量不大,所以就并排建到了一起。你们好好瞧瞧,再往后就没有这种小轮窑了,剩下的都是大窑,一个顶他们两个,有几座窑还是我来了以后建成的。”说这话时,他一脸的骄傲。

    窑倒是没啥好看的,大同小异,没人愿意多看几眼。反而,窑顶上那几个干活儿的工人,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他们摇摇晃晃推着独轮车,步履艰难的往窑顶走。一阵秋风吹过,他们身上的衣服随风逛荡,好像衣服下面包裹的不是有血有肉的躯体,而是一副干瘪的骨架。

第224章:渐入苦海(十七)

    所有人正看的入神,突然听见窑顶有人惊叫一声,大家伙儿被叫声吸引,目光全都聚焦在坡道上。此时,只见一名工人推着煤车刚好来到坡道半中腰,惊叫声中,那人身体晃了几晃,一个没站稳,摔倒在通往窑顶的斜坡上。失去控制的独轮车仿如醉汉一般,随之也躺了下去,工人的一条胳膊被独轮车的扶手死死压住,上半身埋在了倾倒而出的煤堆里。

    “哎、哎,不想活了......”见此情况,张培刚才训斥过的保安,边喊边往出事地方跑。窑顶上的保安听见喊声,也迅速冲了过去。

    “嘿......”张培见众人都往上面瞅,担心坡上即将发生的事情会引起非议,便大声提醒道:“别看了,快走!”说完,自己先迈开了腿。

    在张培的带领下,队伍很快的绕过一号砖窑,有人回头儿再看,发现保安已经站在了倒地工人跟前,他们扯起脖颈,扭着头还想继续往下观瞧时,视线被砖窑的拐角阻隔,斜坡上的人已然看不见了,只听见了几声惨叫。

    “大家伙儿都看好了......”过了拐角没多远,张培为了扰乱所有人的猜测,有意指着两间土山上的窑洞,大声喊道:“那些窑洞就是宿舍,不过你们的宿舍没在这个地方,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这招果然奏效,本来所有人都在为那名倒地工人担心,这么一说,反而把众人的心思全部拉到了宿舍上。原因无他,像姬升耀这些来自平原上的人,压根儿没有住过窑洞,第一次看见窑洞的样子,多少感觉稀奇,所以不免多看了几眼;还有一部分人来自山区,他们看见并住过窑洞,但是这些人都来自陕北农村,那里常年干燥,一年到头下不了几场透雨,所以,脚下只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黄土高坡,当地人靠坡吃坡,便发明出了“窑洞”这种穴居方式。依坡挖出的窑洞冬暖夏凉,人住进去倒也舒适。因此,陕北老乡看见熟悉的窑洞,心里顿感亲切,脸上立马显现出一种怀念、向往之情。

    说话间,队伍又走过一个拐角,眼前随即热闹起来,只见路左边的空地上,足有二、三十个工人在干活儿,他们有的摔坯、有的将摔好的砖坯插空儿码放整齐、还有几个人穿行在砖坯垛之间,因为距离较远看不清他们正在忙活什么。

    张培这时停下了脚步,指着远处忙碌的人群,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些场面大家伙儿都熟悉吧,你看他们干的多起劲儿,今后你们也要学着点儿,在咱们厂子里,只有干活儿多,才能拿钱多,多劳多得嘛,公平的很!”

    是不是多劳多得,众人没有看出来。倒是有人发现空地上干活儿的工人,各个身体消瘦,面无表情,个别工人偶尔喘口气儿,马上就会招来周围携警棍巡逻保安的几句呵斥,并挥棒威胁,整个干活儿的场景像是进了集中营。

    这里稍作停顿,张培继续领队伍走了下去,路过三号砖窑时,他并没有过多介绍,只是让所有人记下窑号,便快步走了过去。过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路过窑口,而是贴着土山上的窑洞一路来到了四号砖窑前。

    这座窑很大,窑前窑后尽是忙碌的工人,现场一片热热闹闹。介绍这座窑时,张培特意多说了几句,尤其最后他强调到:“这座窑,就是我接手以后新建的隧道窑,你们看大不大,气不气派。”

    眼前这座砖窑,确实比以往见到的砖窑长出很多,目测足有百余米。窑身宽阔,两侧均匀的开出了二十几个窑口。这个窑的顶子最具特点,轮窑的窑顶是拱形的,而这个隧道窑却是平顶。外面干活工人也多,打眼粗略估算一下,足有三十多位。

    “张厂长,这个大家伙一天得出几万块砖吧。”马世林距离张培最近,一脸媚笑的问道。

    张培笑着点下头,说:“还是老马识货,这个窑一旦开了火,那就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人们都是三班倒,一天轻轻松松出几万块砖,比那些轮窑强多了。”

    “那......”姬升耀将信将疑的问道:“为什么不多建几座。”

    张培看了他一眼,说“说的轻巧啊,这个隧道窑厂子里下了血本,从建成到现在都两三年了,还没收回成本,你说还敢再建一座吗?没那胆了,等眼前这座收回成本再说吧。”说完,他轻轻叹口气,一挥手下达了开拔的命令。

    果然,过了四号砖窑,再也没有看见类似大小的隧道窑,以后经过的地方都是轮窑,窑身大小比一号砖窑大,但远远赶不上四号砖窑的规模。工人宿舍的规格倒是一样,两间三米多宽,两米高的窑洞,紧挨着。

    路过七号窑,张培招手把保安叫了过来,向来人简单交待几句,便转身从队伍中数出三人,而后看着保安将人员带向不远处的窑洞,这才放心的离开。

    下面也是如法炮制,三个、两个的分了出去,队伍里的成员越来越少,队伍也越来越精干,最后来到十三号砖窑时,原来二十几人的队伍,只剩了四个人:姬升耀、马世林、唐柱,还有老白。

    说来也怪,本来老白站在队伍前面,张培在十号窑分配工人时,特意给他调了一个位置,让他站到了唐柱身边,并一直带着他走到了最后。

    “好了.......”张培像终于完成任务一般,说道:“你们也不用挑拣了,这里是咱们厂子里的老幺,十三号窑,也就是你们四个的落脚地了......”说着话,他四处踅摸半天,抬手指着一名刚从窑炉里出来的男人说:“他就是你们的班长......”说完,他朝男人喊道:“刘班长,刘根你过来。”

    男人听见喊声,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张培跟前,小心谨慎的问:“张厂长,有什么任务,你尽管安排。”

    “没任务......”张培刚开口说了三个字,好像意识到有问题,便急忙改口道:“不对,还是有任务,你的任务就是把这四个工人带走,今后他们就归你领导,如果多了四个人,你们组还不能完成厂子里安排的工作量,你就等着接受惩罚吧,到时候不是仅仅吃不饱饭的问题,身上恐怕也得见点儿血了。”

第225章:渐入苦海(十八)

    “是、是......”刘根赶紧点头,脸上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低声下气的说:“张厂长,原来因为完不成任务,经常让你说不起话,真对不起您了,今后我一定把工作安排开,保证完成厂里规定的工作任务。”

    “嗯......”张培眉毛一扬,又叮嘱道:“只保证完成任务不行,还要保证质量,上一批砖出了几百块儿次品,到现在都没有卖出去。老白......”说着话,他把老白拉到身边,推荐道:“老白干过这一行,有经验,你今后要多跟他商量商量,别总蛮干。”

    刘根瞟了一眼老白,嗓子眼儿里憋出一个“哦”字,算是作了回答。张培没再言语,摆下手,转身离去。

    五人目送张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拐角处,刘根张口道:“走吧,先把铺盖归置好,下午也干不了啥活了,你们就暂时在窑洞里休息,等下了工,我把你们介绍给其他人。”说罢,他先迈开了步子。

    来到窑洞跟前,姬升耀终于见识了这种新奇建筑。

    窑洞口没有门,自上而下挂着两条草席,一条草席上下左右都有铁钉固定,遮住了半边窑洞口。另一条草席从窑顶吊下来成了门帘儿,刘根轻轻一撩便走了进去。

    时至午后,本来阳光就不充裕,刘根掀开门帘时,光亮从洞外挤进去了半米,借着这半米的亮光,四人鱼贯而入。

    窑洞没有窗户,所有的自然光源都仰仗门口,当姬升耀最后一个走进窑洞,随手放下门帘后,洞里立马变得黑黢黢一团,四人就好像进入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相互之间看不见面相,只听见了彼此的呼吸声。

    “升耀兄弟,把门帘掀开。”听声音,好像马世林在说话。

    姬升耀侧过身体,伸手刚刚触碰到门帘,只听见“咔嗒”一声,一束昏黄的亮光从窑洞深处照射过来。突然出现的光亮使人感到不舒服,四人赶紧眨巴几下眼睛,再次细看时,窑洞里已经比刚才亮堂了许多。

    “哎.......”刘根站在窑洞最深处喊道:“你们两个年轻人。”

    姬升耀左右看看,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喊我吗?”

    “嗯......”刘根点下头,又说“还有你身边那位,你俩过来。”

    唐柱就站在姬升耀身边,听见招呼,知道对方说的就是自己,便没再多问,拎起行李跟着姬升耀往里走。

    走到刘根面前,不等姬升耀开口问,刘根指着地上一片儿三米多宽的空地说:“这里就是你俩的铺位,你们自己归置一下。”说完,朝马世林一招手,指着不远处道:“看见那个空地儿吗,你就睡哪里......”

    最后,老白在洞口处安置了下来,旁边有个铺位不知下面垫的什么东西,反正比老白的铺位高出来半公分,老白不知道,这个高高的铺位就是刘根的窝了。

    刘根有意把老白安置在自己身边,就是因为听信了张培的那句话。他想利用铺位接近的这点儿便利,多向老白请教一下怎么掌握好炉温,因为在这个环节上他总出问题,烧出来的成品不是砖皮脱落,就是硬度不够等等。为此他没少受埋怨,也没少跟着挨饿。

    把四人安排妥当,刘根便离开了窑洞。老白身体虚弱,刘根前脚刚走,后脚他就躺到了自己的铺位上。

    马世林顾不上,他得先给自己带来的家伙什儿找个落脚点。瞅了半天,看见昏黄的灯下有一张长条桌,桌上好像摆着各种吃饭用的餐具,他走过去,突然听见“叮咚.....叮咚.......”几声脆响。他侧耳细听,发现声音源自长条桌的另一端,于是,他寻着声音往那边挪了挪,弯下腰,斜楞着上半身,歪头往桌子底下看。原来,这里放着一个废旧塑料桶,桶沿都是豁口,断断续续的水滴从窑顶落下来,落在水桶里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嘿.......”他扭头招呼姬升耀和唐柱:“你们看,这窑洞里还漏雨啊。”

    姬升耀和唐柱的眼睛从进了窑洞就没停,东瞅瞅西看看,总觉得到处都透着新鲜,此时听见马世林一喊,两人“噌”一下从各自的床铺上跳起来,一步窜到马世林身后,唐柱急忙问道:“那儿漏雨,那儿漏雨......”

    马世林往旁边闪了闪,指着地上的塑料桶说:“诺,这不是还继续漏着嘛。”

    唐柱看了一眼,又往窑顶瞅了瞅,“怪了啊......”他好奇的自语道:“咱们刚才进来的时候并没下雨啊,好像这几天都是晴天,难道只有这里下雨了?”

    “那也不对......”马世林反驳道:“即便这里下雨,窑洞上面那么厚实的土层,雨水根本别想漏进来。”

    姬升耀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耳朵听着两人的猜测,突然灵光一闪,“啪”重重的拍了一下脑袋,大声说:“你两个人说的都对,这几天确实没下雨,即便下雨也不会漏下来,因为窑洞上面是厚厚的土层。但是,这里的山含土量大,土多就意味着蓄水能力强,原本这些泉水、雨水,应该有一部分顺着山势往下流,流入洼地汇成一条小溪,或者小河。其余部分会渗入土壤里,然后穿透土层进入地下暗河,或者成为树木根系的营养.......”说到这里,他再次抬头看了看窑顶,嘴里自言自语道:“可是这个窑洞把水路断了,渗不到暗河里的雨水,只能顺着缝隙滴进了窑洞里。”

    听姬升耀这么一解释,两人恍然大悟,马世林挠挠头说:“照你这种说法,这个窑洞里应该非常潮湿。”

    “没错......”姬升耀伸手摸了一把窑壁,手掌好像被水浸过一般,马上感觉湿漉漉的,再次证明了他看法无误。

    “我就说嘛,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霉味儿,还以为不通风的缘故,没想到这里时时刻刻都在漏雨。”唐柱用言语表示支持姬升耀的看法。

    听见三人的谈话,老白坐将起来,伸手把褥子翻过一半,而后用手抓住褥子攥了几下,无奈的说:“可不是嘛,刚铺上的褥子都潮了。”

    “啊......”马世林赶紧来到自己铺位前,边拉褥子边叨叨:“这么潮湿咋能住人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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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府晨钟介绍:
男主人公的家庭因为父辈陷入权斗和利益重新分配而没落,在一连串的阴谋、阳谋中,最终一家人只能骨肉离散。在此背景下,男主人公经历了各种情感、生死、欲望、权斗、商斗等等考验,最终用自己努力和坚持不懈换来了成功。暮府晨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暮府晨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暮府晨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