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 锄奸(三)
“不知皇上召臣来有何吩咐?”
陈邦傅是地方镇将,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召见入宫问对,心中一阵狐疑,难道皇帝知道他最近在城门口干的事,想召他问责?
乱世有兵就是草头王,随着丁魁楚和他麾下的亲信京营兵的到来,他唯一可以依仗的兵权优势也没了,原本垄断的特权突然间瓦解了,他心中有些不安,虽然他的兵力远强于丁魁楚。
其实陈邦傅猜测的没错,朱由榔正是因为那件事想到了他,只不过不是责罚而已,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指了指御案上的一摞子信件,示意他拆开阅览。
陈邦傅疑惑的看了看朱由榔,选了最上面的两封信,拆开一看,竟是内阁首辅丁魁楚和一名致仕官绅的通敌信。
再联想到近几日锦衣卫在梧州城内外的动作,心中微震:“这——”
朱由榔苦笑一声,道:“卿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啊!”
难以置信?陈邦傅心中冷笑,国朝到了如今这地步,群臣要是都没这想法,那才是难以置信!
“臣惶恐。”
“朕自问从无负过他们,为何如今他们竟皆负朕?”朱由榔悲愤的道。
“会不会是东虏的反间计?”陈邦傅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不信,东虏要用反间计也得看对方值不值那个价!
“要真是东虏的反间计就好了。”朱由榔收起悲愤,冷哼了一声,狠狠地一跺脚:“可惜不是!这些士绅自私庸懦,卖国求荣,真是该杀!”
“皇上无需动气,如今证据确凿,若想惩办他们,此事易耳。
臣现在就带兵前去抓捕,以通敌叛国罪治之,将其族灭,以证国法!”陈邦傅大义凛然的道。
“罢了。”朱由榔挥手阻止了他,长吁了口气,道:“朕何尝不想,只是真如卿所奏,把此等叛贼捉拿归案,枭首示众,不知内情者定以为朕滥杀无辜,昏庸残暴,如今正是收拾人心之时,杀戮太甚可能会引起激变,如此国事更不可为矣。”
“是臣欠考虑了,臣有罪。”
“卿不必自责,你的心意朕明白。”朱由榔起身离座,在殿中徘徊了几圈,口中怅然道:“朕就如此失德吗?竟然连丁先生都要叛国投敌,朕平日里可是待他不薄啊!”
陈邦傅趁机表态:“不管别人怎么做,臣定然忠于君上,忠于大明,至死不渝!”
“好!”朱由榔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的道:“文臣误国,皆不可信,放眼满朝,如今还能让朕信任者为卿一人矣!”
“臣惶恐。”
“将军如今已成朕之心胆,有将军在朝,朕方觉心安。将军可愿做朕之臂膀?”朱由榔很自然的把爱卿一词换为了将军,以示敬重。
陈邦傅闻言大喜:“皇上如此厚爱,臣感激不尽,一定竭尽全力以报皇上知遇之恩。
只是臣一介武夫,粗鄙无文,若有失礼冒犯之处还请皇上谅解。”
朱由榔笑了笑,道:“无妨。”
“皇上,臣有一事容禀。”
“说。”
陈邦傅眼珠子一转,狡黠的道:“臣请皇上免首辅丁大人一死。”
“这是为何?”朱由榔不解的道。
“丁首辅老成谋国,负有重望,今虽罪在不赦,但据臣平日所知,其为两广总督时,德泽两广,两广绅民若知此事,定会怜悯痛惜,臣乞望皇上能赦其重罪,以待不死。”
朱由榔到这里终于听明白了,陈邦傅这厮哪是在为丁魁楚开脱啊,分明是想借他的手至丁魁楚于死地。
清兵压境,大明江山摇摇欲坠,已然十分不稳,此刻怎能容忍‘老成谋国、负有重望’和‘两广绅民怜悯痛惜’的叛国投敌者活着?
好在朱由榔也不打算让丁魁楚活着,在这一点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于是朱由榔便顺着陈邦傅的意思道:“将军不必为其开脱,朕虽然不能把他们全抓了,但也不会装聋作哑,对此事不闻不问,余者朕可以不追究,但丁魁楚不行,他身为内阁首辅,辜负了朕对他的一片信任,朕深恨之!”
陈邦傅心中窃喜,嘴上挽留:“皇上——”
“将军无需多言,朕心意已决。”
陈邦傅适时收手:“臣遵命。”
“不过——”朱由榔顿了顿,脸上带着一丝顾忌之色,道:“丁魁楚除了内阁首辅,还是总督京营戎政大臣,其手绾兵权,麾下有近两千亲信京营兵将,朕担心冒然拘捕他可能会发生内讧,火拼,徒让东虏坐享渔翁之利。”
“皇上所虑极是。”
“所以只能智取,不可力敌,最好以不流血或少流血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他麾下的兵马,当然,想要成功就要依仗将军之力了,解决了那些京营兵后,再让丁魁楚伏法就容易多了。”
“皇上但有用得着臣的地方尽管吩咐,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朱由榔呵呵一笑,道:“朕是这么考虑的……”
朱由榔把他的计划跟陈邦傅详细的解说了一下。
“此法甚妙,吾皇英明。”陈邦傅眼中闪烁,嘴上奉承。
“呵呵,没有将军之力,此事断难成功。”
“臣汗颜,余下的这些信件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先把丁魁楚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陈邦傅告辞时,朱由榔纡尊降贵,亲自送出存心殿,以示亲热和倚重。
就在俩人刚走出存心殿时,几日未见皇帝的王皇后偏偏在这个时候跑来探视。
步入殿内,见皇帝不在殿中,本想离开,不小心看到了御案上的信件,出于好奇,随意拿了一封已经拆开的,一看信中内容,顿时花容失色,捏着信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她有些不认命的又看了几封,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向东虏表示归顺意向的通敌信。
看完后王皇后四肢发软地跌坐到御椅上,心中一片悲凉,如果一切属实的话,大明亡国便在眼前,虽然平日里她常常以中兴之主来激励朱由榔,但这话她自己却不相信,因为她对自己的丈夫太了解了,朱由榔有多少能力她一清二楚,性格懦弱,平庸无能。
虽然近几日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但她心底依旧悲观,当年以烈皇崇祯之坚毅果敢、敢作敢为,尚且只能保住大明一十七年国祚,最后仍免不了煤山自缢殉国。
崇祯以降,弘光、隆武,都只坚持了一两年便身死朝灭,在她看来,朱由榔能坚持个五六年,争取不做亡国之君,她就觉得是上天的恩赐了,只是如今看来,这个也是奢望了。
王皇后心里一阵哀叹,满腹的悲伤忍不住化作泪水涌出了眼眶,她不想这么快就死,小皇子刚刚出生,才一岁不到,她不想让小皇子这么小就成为孤儿,甚至陪着她一起为王朝殉葬,同样她也不想皇帝死,她渴望皇帝的爱,渴望多享受一点普通人的人伦之乐……
第017 锄奸(四)
送走了陈邦傅,朱由榔返身回存心殿时,却看到王皇后泪流满面的瘫坐在御椅上,顿时想起自己从那一晚后天天睡在存心殿,已有好几日没去凤翔宫了,愧疚之心油然而生,怜爱之意大起,疾步走到王皇后身边。
“御妻,怎突然到存心殿来了?”
王皇后以为皇帝责怪他,委屈的道:“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几日未见皇上,心中甚是想念,也想看看皇上龙体是否安康,故而忍不住便过来探望了一下。”
“朕身体棒得很呢,御妻不用为朕担心,如今是非常之时,朕一直在谋划着大计,到如今已初见成效,一忙之下冷落了御妻,还望御妻不要见怪才是。”
“初见成效?皇上休要瞒妾了。”王皇后指着御案上的一摞子信件,流着泪道:“恕妾僭越,这些信件妾刚才已经看过了,妾实在想不到行朝中竟有这么多士绅和东虏暗通曲款,连内阁首辅丁先生都有纳降之意,大明江山是不是已经危在旦夕了?”
国事虽然危急,但并非不可为,见王皇后不知内情太过悲观,朱由榔有心解释,但随即一想却也没有多大必要,毕竟事成事不成还在两可之间,可能越解释越糟,为了不让王皇后担心,朱由榔故作成竹在胸的道:
“谁说朝廷危在旦夕?朕已让锦衣卫核查过了,这些信件不过是东虏施展的反间计罢了,无非是想离间朕和朝中大臣的关系,想从内部瓦解我大明。
哼!如此雕虫小计朕岂会不识?御妻却陷入东虏圈套之中而不自知,真是自寻烦恼,由此可见,太祖高皇帝曾立下的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当真有远见。”
“真是东虏的反间计?”王皇后止住泪,半信半疑的道:“不会是安慰妾的吧?”
朱由榔哈哈大笑,语气中充满了自信:“御妻太小看朕了,朕为帝王,君临天下,言出法随,怎会诓你?”
“既如此,妾就放心了。”王皇后伸出双手抚摸着朱由榔俊秀的脸庞,疼惜的道:“皇上瘦了。”
朱由榔握着王皇后的手背,轻笑道:“朕最近勤练身体,再加上国事繁忙,处理国事常常至深夜,即便瘦了也属正常!”
“不管怎样,皇上还是要以龙体为重啊。”
“朕知道了。”朱由榔笑着道:“御妻在宫城里闲来无事的时候,也要多出去走动走动,锻炼锻炼身体,不要再无故悲伤了,知道吗?”
“嗯。”王皇后低着头,沉吟了一会,仰头,轻声道:“皇上今晚能过来陪妾一晚吗?妾好想你。”
“好,朕把国事处理完后就过去。”
见朱由榔答应了,王皇后羞喜交加,娇声道:“谢皇上。”
“国事第一,以后没什么事不要到前殿来分朕心力了。”朱由榔假装严肃的说道。
王皇后虽然感到有些委屈,但却毫无怨言,不管怎样,皇帝百忙之中能抽空过去陪她,她已感到很满足。想想之前自己的胡思乱想,哀怨悲伤给皇帝添了乱,确实有些不该,于是福了福身子,向皇帝道别。
“妾不敢,妾这就回宫。”
“御妻能体谅朕的苦衷,朕心甚慰。”
朱由榔扶着王皇后走到殿门口,王皇后走了几步,回过头,有些不放心的道:“皇上今晚定要过来,不要让妾空欢喜啊!”
“君无戏言,放心吧。”
“今晚妾会亲自下厨,为皇上准备一桌丰盛的晚膳,皇上一定要早点过来!”
“呵呵,真是得寸进尺。好了,好了,朕什么都答应,快快回去吧!”
王皇后这才喜滋滋的回转身子,带着满心的期盼向殿院外走去。
作为末代皇后,她的命运也很悲惨,在原本的历史上王皇后和朱由榔不停地流亡,受尽磨难,备尝艰辛,即便这样,依旧没有挣开命运的束缚,最终一起成了吴三桂的阶下囚,死后既没有谥号,也没有葬礼,甚至连墓穴都没有,连一个平民百姓死时应得的荣耀都不具备,悲夫!
看着她柔弱消瘦的背影,朱由榔双手紧握,他要改变王皇后人生轨迹,避免悲剧重演。
在这一刻,朱由榔明白了,想要改变历史,必须先从改变身边人的命运开始……
夕阳落下的余晖中,吴继嗣领着二十多名锦衣侍卫和一群挑着猪羊、美酒的夫子,缓缓朝梧州府城东大营而来,逐渐进入兵营辕门外的一大片空地。
临近傍晚,兵营中号角鸣鸣,军中伙房里的人也开始做晚食了,辕门四周尽是值哨的军卒,高高的瞭望塔上,负责观察敌情的军卒猛地摇动手中的小旗。
吴继嗣走到辕门外,见营地内行伍还算深严,心中眉头微皱,此时见辕门外的守门军官带着十名军卒向他走了过来,他大声道:“今本官奉天子令,特带三十头猪,二十头羊,一百坛御酒前来犒赏京营,请苏副戎前来接赏。”
守门军官不敢怠慢,急令一名军卒,快马向大营奔去,片刻之后,兵营之中突然鼓声大作,号炮山响,不一会辕门大开,苏聘身着明光铠,头戴八瓣帽儿铁尖盔,领着十几名军校快步而出,他抢先几步,走向吴继嗣,深施一礼,恭敬的道:“天使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皇上见京营将士戍卫辛苦,特命本官前来****。”
苏聘领头叩拜:“臣代众将士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军卒也都跟着单膝跪地行礼,随丁魁楚一路西奔而来,军中半月不怎么见荤腥,天子脚下,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抢掠,众军兵嘴里早淡出鸟来了,如今见皇帝亲自派使者前来****,心中倍感欣喜。
礼毕,吴继嗣轻笑道:“本官常听麾下儿郎说,苏将军忠义无双,勇冠三军,今日终于得见,真是三声有幸啊!”
锦衣卫里不少侍卫之前都是从京营里选的,虽然跟苏聘的前锋营没有直属关系,但也算是一个京营系的,有此说法,也属寻常。
苏聘心中倍感得意,嘴上谦虚:“哪里,哪里。”
寒暄几句,苏聘便邀请吴继嗣入营,说给他接风洗尘,宴请歇息。
吴继嗣点点头,提步前行,苏聘跟在他身后,如亲随一般,入了辕门,他左手一挥,队伍中奏起鼓乐,欢迎天使。
前行中,苏聘吩咐手下将猪,羊杀了,每部都分一点,各营再分些御酒,好好乐呵乐呵。
一行人簇拥着吴继嗣走向苏聘的中军厅。
第018 锄奸(五)
当晚,苏聘召集麾下军将在中军厅大摆筵席,不多时,兵营之中的大小将领一一来见,苏聘大声向吴继嗣介绍引见。
众将官见充当天使的是锦衣卫的都督同知,眼见苏聘都是这般恭敬巴结,当下一个个出言奉承,连连敬酒。
说起来这些统兵大将不少人的年纪比吴继嗣还要大很多,但奉承拍马的话,却一个比一个肉麻,什么恩德如父如祖的。
吴继嗣居中而坐,听着众人的奉承话,笑意盈盈,他来着不拒,酒到碗干,众军将见他如此豪爽,十分高兴。宴席上的气氛更加热烈,苏聘还特意选了几个姿势上等的军妓,以歌舞助兴。
众将官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不时地嬉笑打闹,不到两个时辰,尽数醉意醺醺,不少人酒后性起,竟不顾吴继嗣在旁,拉过一个军妓欲行那苟且之事。
吴继嗣虽然陪着众军将喝酒玩乐,但心中一直保持清明,见时候差不多了,他转身对着身旁一个锦衣卫士暗使眼色,锦衣卫士会意,假装要小解,伺机溜出了中军厅,走到一处角落,取出一杆火箭,点燃引信,拉弓射上了天,只听砰的一声,火箭在半空炸开,营中喝酒作乐的众军兵不少人被这一声闷响警醒了。
早已提前一刻埋伏在大营许里之外的陈邦傅军眺望到信号,立刻抽出兵器。
“父帅,吴大人已经放出信号了,可以行动了吗?”陈曾禹手握直刀,轻声询问。
陈邦傅阴笑道:“吾儿莫急,再等等,还未到时候呢!”
“还未到时候?”陈曾禹有些疑惑不解。
陈邦傅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嘿嘿,若是能除掉丁魁楚臂膀的同时,再借他们的手顺便把今上的这个得力干将解决掉,咱爷俩在这梧州城里岂不是更如鱼得水了。”
“父帅英明。”陈曾禹一点就透,也跟着阴笑。
中军厅里因为声响闹得比较大,所以火箭引爆声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吴继嗣见那个锦衣卫士已经成功施放了信号,便假装酒醉,笑骂着走到苏聘身旁,然后趁机猛地一拉苏聘臀下的绳床,一下子把他拉翻在地,苏聘晕晕乎乎到了声:“你想干什么?”
然后就被吴继嗣窜到了身上,吴继嗣飞速地顶住他的胸部,将其头颅在铺着木板的地上乱撞。
吴继嗣突然发难,中军厅里不少军校都没回过神来,一个将领摸样的人还傻乎乎的道:“吴大人这玩笑似乎开大了点啊?”
吴继嗣也不答话,捧着苏聘的头颅又狠狠地撞了几下。
众军校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一个显然是苏聘副手的大胡子将领大吼道:“快将他拿下,救出大帅。”
众人闻言半醉半醒的纷纷抽出腰刀,想要上前擒杀吴继嗣,吴继嗣反应快,见状一把将苏聘拉到身前,用刀顶在他脖子上,对着中军厅的众军校道:“苏聘勾结东虏,通敌谋反,今奉天子令,将其缉捕归案,天子有言,只惩首恶,余者不论!”
“不要听他的,快杀了他,救出大帅。”那个大胡子将领闻言,眼光闪烁,大声下令。
“谁敢上前,本官立马砍死他!”
吴继嗣又在刀上加了一分力,锋利的腰刀已在苏聘的脖子上抹出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不——不要过来。”苏聘的头被吴继嗣狠狠地撞了几下,一条命已去了大半条,早已丧失了反抗能力,头也晕晕乎乎的,此时脖子上一阵阵刺痛顿时令他清醒了过来。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上!”看到众军校你往往我,我望望你,犹豫不决的样子,大胡子将领大急,连声催促。
在强烈的求生**的驱使之下,苏聘运出了最后一丝气力,扯着嗓子大声喝骂道:“张德宽,你——你是不是巴不得老子早点死啊?老——老子的话你都不听了。”
“末,末将不敢。”
此时中军厅外已是脚步匆匆,几个小校,快步进入大厅,打算向头领们汇报有信箭发射,可能会有夜袭的情况,刚一进中军厅,就惊呆了……
城东兵营外,树林中。
陈曾禹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兵营,轻声道:“父帅,现在可以行动了吗?都过了一刻了,想必那吴继嗣早被乱军砍死了,再不行动,那些京营兵可能就做好防备了,如此可就不妙了。”
陈邦傅点了点头,手握腰刀,一跃而起,高喝:“全军预备,踏营!”
许里之地,须臾即到。
城东兵营内众兵卒闻声更加混乱,军中到处大呼敌袭,辕门外一个守门小校领着几十个京营兵卒想要阻挡一番,陈邦傅军中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已冲锋而到,抄起一根大铁棍,放开了轮扫,他力大如牛,凡是被狼牙棒扫到的京营兵无不人仰马翻,一片鬼哭狼嚎。
“刘将军真是勇武,父帅果然没看错你。”陈曾禹随后赶到,哈哈大笑。
被陈曾禹称作刘将军的铁汉子叫刘庆勇,出身贫寒,世代务农,力大如牛。因不愿雉发,举家西逃,在梧州境内被陈邦傅部所劫,挥舞锄头打死陈邦傅的部下十几人,陈邦傅得报吃了一惊,那时候他刚到梧州,手下不过四五千人,军纪战力都很差,御敌无方,扰民有术。
陈邦傅见他勇武,顿时起了惜才之心,然后略施小计,就把这个粗汉的心笼络住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对于陈邦傅的知遇之恩,憨厚的刘庆勇感激不尽,所以归顺以后一直对他忠心不二。
“少帅过奖了。”刘庆勇憨憨一笑后,继续挥动大铁棍,向前冲杀。
陈邦傅部的五千人马陆续冲入城东兵营,京营的高级将官此时都在中军厅内,仓促间根本来不及反应,再加上军卒们都喝了不少酒,乱哄哄的,很多人手上都没有兵器。
战斗只进行了半个时辰不到就结束了,一千八百多京营兵,死伤了一两百人,余下的尽数投降,陈邦傅让刘庆勇看住俘虏,随即步入中军厅,厅里的军校除了在陈部夜袭时出去了一部分,余下的都已跪地请降,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吴继嗣并没有死于乱军之中,心道:“这厮的命还真硬!”
然后上前一步,假装关切的道:“吴大人没事吧?本爵来迟一步,还望见谅。”
吴继嗣见大局已定,便在苏聘惊骇欲死的眼神中挥手一刀将他结果了,然后淡淡的看了一眼陈邦傅,道:“本官无事,有劳挂心。”
又道:“天子有令,请陈总戎速并其军!”
说完,如同没发生任何事一样,从容的从案几上取过一盏酒一饮而尽。
陈邦傅虽然为人阴狠,但也不得不暗中赞了一声:“好魄力!”
留下亲信部下,彰武营参将袁来朝招抚降军后,按照原有计划,陈邦傅马不停蹄,带着四百精锐家丁,入城抓捕丁魁楚。
第019 锄奸(六)
原本寂静无声的府城,随着大军的入城,渐渐喧闹了起来,烟尘滚滚,鸡飞狗跳,小儿啼哭,大人惊叫,纷纷扰扰,灯火灭了又亮,亮了又灭。
梧州府地处西南水陆要冲,是名副其实的四战之地,时有战火侵扰,睡梦中惊醒的百姓第一时间便知道是大军入城了,东虏还没打过来,十有**是兵变了,胆小的紧锁房门,胆大的开窗探头观望。
陈邦傅骑坐在马上,对百姓惊慌乱窜的举动不闻不问,只是飞速地朝位处城北宣威坊的内阁首辅丁魁楚的临时府邸奔驰而去,不一会儿,丁府在望。
陈邦傅让麾下家丁用撞车强行将丁府大门撞开,然后率先冲了进去,冲入丁府后,立马分兵两路,一路在刘庆勇的带领下,直奔丁府家丁营房;一路直奔内宅门,丁魁楚的住处。
丁府庄院的房屋结构,布局陈邦傅事先已弄清楚了,夜里火把高举之下,只要稍微辨认一下就完全明白了。
家丁营房离府门很近,刘庆勇部率先冲入,营房内的家丁们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喊杀声,还没回过神来,便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闯了进来,他们一进屋便开始大砍大杀。一干家丁昏睡中哪里还有能力组织起有力的抵抗,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
内宅中本以睡着了的丁魁楚也被前院的喊杀声惊醒了,一骨碌爬下了床,匆匆披了件外套,跑出屋外一看,前院火光缭绕,到处都是喊杀声,求救声。
他顿时明白府邸遭人袭击了,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谁会有那个胆子敢袭击大明内阁首辅大臣的府邸,内宅门外的十几个值哨家丁一看老爷出来了,立马跑到他身边,将他保护了起来。
看着这些亲信家丁到了此时依旧如此忠诚,丁魁楚满是欣慰,也恢复了一些胆色。
“跟老夫到前院去看看。”说完大步朝外走去。
还没等丁魁楚走出几步,便看到陈邦傅领着一干家丁冲进内宅门向他这边奔驰而来。
“是你!”
一看到是陈邦傅,丁魁楚反而镇定下来了,眯着眼轻声喝道:“国朝近三百年来还未见哪个武将敢犯上作乱,你一个小小丘八竟然敢袭击本阁的宅院,谁借你的胆子!”
“是天子!”
吴继嗣适时的从陈邦傅背后一闪而出,从袖中取出一份黄绫卷轴,大声道:“丁魁楚接旨!”
丁魁楚心中狐疑,但圣旨却不敢不接,不得已撩衣跪下。
“上谕:查内阁首辅,总督京营戎政大臣丁魁楚阴结东虏,谋叛欺君,旨意所到,即刻伏罪归案,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这,这——”丁魁楚面如死灰,身子一下子瘫软在地,此刻想召集苏聘的京营兵为他保驾护航也来不及了,他做梦都想不到皇帝是怎么知道他要投敌叛国的,还将时机算得这么准,这还是平日里那个庸弱无能的皇帝吗?他实在是难以相信!
“老爷,快走!”几个家丁彼此对望了一眼,然后挥刀便朝吴继嗣砍去,通敌叛国是灭九族的大罪,罪无可恕,他们作为丁府的亲信家丁自然也没好下场,这些丁府死忠还想做最后一搏。
陈邦傅见状,眼睛大亮,对儿子轻使了一下眼色,陈曾禹会意,几名陈部家丁挥刀截住了丁府家丁的刀势,陈曾禹趁机挺枪直刺丁魁楚,在吴继嗣的惊呼中,一枪将丁魁楚刺了个透心凉,长枪拔出,鲜血狂涌,丁魁楚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冷笑的陈曾禹,嘴半张着歪倒在了潮湿地泥土地上,带着满脸的绝望和不甘无力的倒下了。
“陈副戎!”
看到吴继嗣冰冷的眼神,陈曾禹心中一寒,随即讪笑了一下,道:“失误,失误。”
“吴大人,丁老贼通敌叛国,死之应当,然生杀大权操之于上,本当由皇上将其明正典刑,只是小儿刚才见其死到临头,还敢负偶顽抗,一时莽撞,将其格杀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陈邦傅忙打着圆场,为其子开脱。
吴继嗣冷然道:“本官好说,就怕皇爷那不好交代!”
陈邦傅拍着胸脯道:“丁老贼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如今虽然提前伏法了,但此次行动还算成功,想必吴大人也能交差了,吾儿之事,本爵处理完此事后定会亲自向皇上请罪。
又道:“如今事成,皇上还未得到消息,肯定焦急非常,吴大人应早点回去向皇上报捷以安圣心才是,善后之事就交给本爵吧!”
“此事不必陈总戎提醒,本官自有分寸。”吴继嗣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陈邦傅,然后拱了拱手道:“本官先告辞了!”
“不送。”陈邦傅无视他的表情,大大咧咧的道。
见吴继嗣走了,陈曾禹有些战战兢兢的道:“父帅,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陈邦傅满不在乎的道:“怕个鸟!如今丁魁楚那老棒槌一死,这梧州地界还有哪方势力能和咱爷俩抗衡?咱们为皇上泄了大恨,此时皇上怕是欣喜巴结咱们都来不及呢,怎会追究?更何况吾儿做得也不算多过份。皇上怎会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责怪咱们呢?”
陈曾禹敬佩的道:“孩儿愚钝,还是父帅考虑周到。”
“哈哈哈……”陈邦傅得意的大笑,那是阴谋得逞后的快意。陈曾禹也跟着大笑,良久方道:“丁老贼的妻妾子女父帅打算怎么处置?”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深,全部杀了!”陈邦傅面目狰狞的道。
陈曾禹领命,二话不说,立马冲进丁府内宅。
内宅里上百名丁府家眷包括他的一个小儿子早已被外面的喊杀声,尖叫声惊醒,此刻早已吓得哭成了泪人,看到陈曾禹他们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立马磕头如捣蒜似的请求他们别杀自己。
陈曾禹对她们的恳求置若罔闻,毫不怜惜地上前一刀将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少妇砍倒了,其他十几名陈部家丁也在同时将屋子里剩下的女人孩子全部放倒在了血泊里了。
陈曾禹等人又将屋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遍,确定没有活口了,便返回到了陈邦傅身边。
第020 锄奸(尾)
“禹儿,里面的人都解决了吗?”
“回父帅,都解决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好,现在随为父去前院。”
陈邦傅带头在前,快步朝前院走去。
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前院正厅,庆字营参将刘庆勇、陈邦傅的首席幕僚胡执恭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爵帅,营房里的丁府家丁,都已被俺斩杀了。”
刘庆勇看到陈邦傅过来了,憨憨的道。
“胡赞画,你呢?”陈邦傅点了点头,转头问向胡执恭。
“回爵帅,丁府库藏学生都找到了,嘿嘿,丁老贼这巨贪不说富可敌国,也算富可敌省了,库房里堆满了整箱整箱的金银,五十两一锭,足有上百箱。学生粗略估算一下,其中黄金差不多有四万两,白银接近五十万两,总数加起来折合白银不下于八十四万两。
咱两广一年的赋税也不过十六万两银子,丁魁楚这厮在两广短短几年竟然贪了近百万两,厉害,厉害!”胡执恭满脸的钦佩之色,他是钦佩丁魁楚捞钱的本事。
“嘿嘿嘿……”陈邦傅闻言两眼放出炽烈的光芒,贪婪之色一览无余,他虽然知道丁魁楚家资颇多,却也没想竟到会有这么多!
胡执恭见陈邦傅有些财迷心窍,忙提醒道:“爵帅,想要截下这笔银子,除了把丁老贼一家灭口之外,凡是知道丁府钱资数量的管家执事,账房都要灭口,一个都不能漏掉,不然定会有麻烦!”
陈邦傅闻言心中一惊,登时回过神来,歉意的道:“多谢赞画提醒,本爵差点忘了这茬。”说完连下了几道封杀令。
原地走了几步,陈邦傅心中仍旧兴奋难平,有了这么多银子,即便再扩军一两万也不是啥难事了,到时候他就是真正的广西王,没有谁可以撼动他的地位了。
桂王府行宫内。
自行动开始时,朱由榔就一直在存心殿等消息,巳时三刻时吴继嗣来了,行过君臣大礼后。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丁魁楚有没有落网?城外的近两千京营兵有没有控制住?”朱由榔一口气连问了三个问题,内心焦急之下,显得有些失态。
吴继嗣回禀:“京卫前锋营副将苏聘已被臣就地格杀,京营兵也按照皇爷的吩咐交给了陈总戎整编,只是在攻袭丁府的时候丁老贼被其子误杀了。”
“误杀?你确定?”朱由榔疑惑道。
吴继嗣皱了皱眉,道:“臣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当时丁老贼并没有反抗,只是一旁的丁府家丁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其子趁隙将丁老贼一枪刺死了。”
说到这里吴继嗣踌躇了一下,又道:“还有一点臣觉得有些蹊跷,臣当初按着皇爷的旨意,在****时趁京营军将松懈之机发出信号后,陈总戎并没有及时发动夜袭,反而拖延了一段时间,要不是臣以苏聘为人质,怕是早已被其麾下军将灭杀了。”
朱由榔闻言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此獠果然奸诈!”
随即又像是自言自语的道:“如果是故意的,他为何要致丁魁楚于死地呢?”
“皇爷以为?”
“是了。”朱由榔思索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道:“定是为了财!”
“嗯?”
“继嗣,是不是丁魁楚一死,他就急着让你过来向朕报捷了?”
吴继嗣点了点头,道:“不错。”
“哈哈哈,果然如此。”
“臣愚钝,还请皇爷明示。”吴继嗣心中若有所思。
朱由榔笑着说道:“丁魁楚家资雄厚,不下于百万两,他定是想吞掉那笔财货。”
朱由榔是穿越者,自然知道丁魁楚有多少资财,穿越前朱由榔曾仔细看过丁魁楚的生平事迹,这厮在做内阁首辅的时候,以筹备粮饷抗敌为由,在户部设奉御库,公开卖官鬻爵,仅仅几个月就私吞了不下二十万两白银。
在做两广总督的时候,更是把两广视为他的禁脔,极尽收刮之能事,且纵容士绅商贾私通外洋,抽取提成,几年间便积累了六十多万两白银的财货,不算珠宝器玉,最后单单现金现银就接近百万两之巨。
百万两白银在明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当年崇祯皇帝十多年加饷摊派,从民间得银不过两千万两,结果还弄得民心涣散,烽烟四起。
朱由榔还记得以前看史书的时候,看到有件事:永历朝建朝之初因和广州的绍武朝内讧,爆发战争,前线粮饷不济,东阁大学士,协理戎政翟式耜带头募捐,倾尽家资五千两助军。
翟式耜也知道丁魁楚家富,便劝他多捐献点,丁魁楚却一个劲地哭穷,一毛不拔,最后见别的大臣陆续捐了,被逼无奈,只出了几十两应景,他一生守财,没想到如今未曾享用,反成了他的催命符。
“皇爷,要不要除掉他?”吴继嗣没想到陈邦傅不仅敢算计他,还敢算计皇帝,坚毅的脸庞上怒火隐现。
朱由榔轻挥了下手,道:“不必了,如今以这事看来,此獠不仅实力强大,还颇有心机,暂时不宜动他,也不能动他。
再说朕现在即便得到了这些财货也没什么用处,如今就当是先寄放在他那吧!”
吴继嗣无奈的拱手一礼,道:“臣遵旨。”
朱由榔起身走向窗边,双手握着腰间玉带,看着窗外殿院里朦胧的夜色,心道:“看来这个陈邦傅也不是那么好利用的啊!”
翌日清晨,梧州府城内的官民士绅还没从昨夜的兵变中回过神来时,朱由榔便在桂王府行宫内召开了早朝。
等众臣朝贺完毕,朱由榔端坐在御座上,阴沉着脸道:“今日早朝,诸位看看有没有缺员?”
“咦?首辅丁大人怎么没来上朝?”
“首辅大人怎么没到?奇怪,奇怪。”
文官第一的位置空着,一干朝臣一眼就看出来了,丁魁楚早到了梧州,前日还来上朝的,今日却没有来,众人很是好奇,交头接耳的互相小声议论着,不少离丁魁楚的临时府邸比较近的已经隐约得到了一些风声,纷纷静若寒蝉,额头微汗,闭口不言。
“好了!”
朱由榔断喝一声,打断了众人的猜测议论,沉寂了片刻之后,方才阴沉沉的道:
“朕的丁先生,大明的内阁首辅,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昨夜朕已批准逮捕,其不但不认罪伏法,反而负偶顽抗,已被陈卿的爱子就地格杀,如今再也来不了了!”
犹如一滴冰水入了滚烫的油锅,朱由榔的一番话立即引起了殿中众臣的一片哗然。
不等众臣反应过来,朱由榔继续道:“国难当头,百姓身处水生火热之中,朝中除了丁先生数典忘祖,与东虏暗通曲款外,竟还有不少士绅大臣干着同样的勾当,与奴贼私通书信,卖身求荣。然而举头三尺有神明,阴谋岂能持久,如今这些证据都被朕所得,岂是图谋叛国者所能预料?”
说完一挥手,早已奉命等候在旁的掌事太监杨守春把手中捧着的一个小盒子递了上来,朱由榔取过盒子,打开盒盖,把里面的一摞子信件一股脑儿倒到了御案上。
群臣再次哗然,曾经和东虏暗中有往来的大臣面上强做镇定,心里却在乞求神灵保佑自己的信件不要夹在其中,其余阉党也被铁一般的证据所阻,不敢为丁魁楚辩驳。
第021 余波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臣请皇上速把通敌者的姓名公布于众,统统斩立决,以安民心,以正国法。”
作为朝廷的清流显贵,耿直方正的方以智闻言大怒,恨不能立马上前将通敌叛国者揪出来,抄家灭族,以泄心头之恨。
其余大臣也争先恐后,纷纷表示赞同,以示清白,当然其中也不乏贼喊捉贼者。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从古至今,叛国者何曾有过好下场?尔等行事如此明目张胆,可是欺朕无能耶?!”朱由榔环视着众臣,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
不少朝臣随着皇帝的话都把心提到了嗓子口,心中万分惶恐,有内阁首辅丁魁楚的例子在前,他们丝毫不怀疑皇帝处置叛国者的决心。
殿中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心虚者仿佛已经能够听到殿后埋伏的锦衣卫士的绣春刀出鞘的声音,双腿禁不住微微颤抖,面对着死亡的威胁,他们深对当初的通敌行为懊恼不已,胆小者已近小便失禁。
朱由榔见时机差不多了,立马话锋一转,道:“通敌者本该抄家灭族,严惩不贷。然朕向来以仁德治天下,自觉不曾薄待于列位臣工,朕实在不敢相信,尔等会罔顾圣人之道,行如此苟且不堪,让祖宗让圣人蒙羞之事。
朕宁可他们只是一时糊涂,而非处心积虑要叛国投敌,换取荣华富贵。
朕不想煮豆燃萁,君臣相煎,让天下士民笑话,朕更不想让东虏不费一兵一卒,便坐收渔利,嗤笑我汉人尽多无耻厚颜之辈!”
朱由榔这番话出乎所有大臣的预料,特别是那些私下和东虏暗通曲款的更是大呼了一口气,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反对,赞许,阿谀,乱作一团。
“昔我大明太祖高皇帝扫荡群氛,统一寰宇,成祖文皇帝燕都定鼎,北穷朔漠,西至西域,东、南皆至大海,威震华夷,国运昌盛,历朝一十六,承平之年近三百载。
我大明之盛,恒古未有!
更有祖训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昔年英宗亲征被俘,誓不求饶;李闯寇京,烈皇煤山自缢殉国;东虏寇福京,绍宗隆武力战而死,便是伪绍武帝被俘之后亦知绝食自杀。
我大明之刚烈,过汉唐远甚!
然,万历以来,数十年间,奴贼起于辽东,流贼乱于关内,朝廷御虏剿匪。结果,虏势日张,贼势日众,以至于甲申之变,表里山河,沦于异族之铁蹄,竟重蹈两宋之覆辙。
今朕登极于国步艰危之时,已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唯以中兴皇明,驱逐鞑虏为己任,为减民之重负,朕守廉自洁,长斋布素,远离声乐,早起晚睡,不敢有丝毫怠慢。
今大明疆土止岭南一隅,朕知道光凭朕一人之力远远不行,必须君臣齐心协力,肝胆相照方能成就中兴大业,而功业之大小,正在君臣信任之深浅。”
朱由榔顿了顿,又道:“朕不以一污掩大德,春秋时期,楚王不究‘绝缨’之罪,换得臣子以死相报。
今朕欲效法前贤,愿意不咎既往,与列位臣工和衷共济,尔等若天良未泯,今后便知该怎么做,现在朕就当着列位臣工的面将这些信件付之一炬!”
众臣闻言肃穆,无不感动,默默地看着内侍搬来一只鼎炉,放在丹墀上,点燃炭火。
朱由榔亲手拾起御案上的一摞子信件,走到鼎炉前,一封一封的将其投入熊熊燃烧的炉火之中。
炉中火苗直窜,片片纸灰随着火焰飞出鼎炉,在鼎炉上空盘旋了一会,又飘回鼎内。火渐渐熄灭,最后只剩下一缕青烟,缭绕着殿梁,久久不肯散尽……
午正时分,内阁首辅丁魁楚通敌叛国拒捕被杀和朱由榔殿中焚信换臣心的事已经传开来了,内廷之中的大小侍监们也都听说了此事。
“宗主爷,小的实在想不透,这首辅大人好端端的怎么就通敌了呢?朝中没了他,咱们在外朝可就少了一大强援了啊,还有皇爷在这事上反应怎会如此迅捷?以皇爷平日里温顺的性子,绝对做不来这事啊,真是奇了怪了。”
王太后的贴身内侍夏国祥和王坤,两人一绯一绿,一前一后的走在王府宫城通往内书堂的路上,前者挺胸凸肚,顾盼自如,后者却是下腰躬身,紧跟在前者后头,一副耳提面命的样子。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小子都不懂,真是枉费了咱家平日对你的栽培啊!”
“小的愚笨,还望宗主爷明示。”
王坤慢悠悠的走着,一边走一边道:“你说在这整件事中谁获利最大?”
“容小的想想,对了,是柳庆总兵,庆远伯陈邦傅!
今日早朝皇爷论功行赏,就他赏赐最重,如今已封侯爵,开府梧州,赐坐见九卿,入不揖出不送,一朝之间享尽殊荣,难道真是他?”
“哼!昨夜发动兵变的是他,灭杀丁中翘一家的也是他,吞并城外京营的还是他,你说这幕后的策划者除了他还能有谁?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地方兵头,竟也有如此心机和野心,不简单啊!”
“宗主爷,那您说咱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以不变应万变,且看他下一步如何行事,咱们再见招拆招,更何况他现在也没针对咱们不是?
看来得寻个日子和他好好亲近一番了,若是能让他成为第二个丁中翘,那就再好不过了!”王坤说完轻轻一摆手,把这话题错过去,然后看了眼夏国祥,郑重的道:“太后那边你可要侍奉好了,关键时刻,她可是咱们的护身符,能保命,听明白了没?”
“小的明白。”
“明白就好,咱家先走一步了。”
夏国祥站在原地,看着王坤渐行渐远的身影,思绪还停留在前一个问题上,心道:“这件事中,好像皇爷得利也不少。
有丁魁楚的例子在前,那些心怀鬼胎的士绅暂且怕是都把那股子歪心思收了起来,再也不敢顶风作案了,梧州行朝里的这股子暗流算是被皇爷化解了,同时还博了个善待大臣,贤德仁厚的美名,挽回了不少之前因闻警而逃产生的不良形象。
若焚信换臣心这招真是皇爷自个想出来的,那咱们这位皇爷也不算太无能啊!这大明说不定还能再延续个几年,未必会速亡呢!”
……
马吉翔现在很高兴,船队马上就要抵达肇庆了,他仿佛看到锦衣卫指挥使的官位已经在向他招手了,站在船头,他一脸的意气风发,很想学文人士子那般当场吟诗一首,舒展豪情,可惜不通文墨,只得作罢。
正在这时,护卫在旁的两名御前亲卫彼此使了一个眼色,齐刷刷贴上了马吉翔,马吉翔感觉到了身后的一丝异常,诧异的回身一看,还没等他开口斥责,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痛,紧接着身子一软,晕厥了过去。
“马大人,对不住了,皇爷有命,要送你上路了。”
用掌刀劈晕了马吉翔的那个御前亲卫在马吉翔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后,也不管他晕厥后是否还能听到,便同另外一名御前亲卫合力将其身体抓起顺势抛入了江中。
晕厥下的马吉翔没有半点挣扎就沉入了江底,喂了王八,可惜一代“精英”政客,遇到了不按规则出牌的穿越客,还没来得及施展他那如火纯青的马屁功就稀里糊涂的被弄死了。
当天,船队中剩余的马吉翔亲信骨干,也都被皇帝派去的那几十个心腹亲卫趁机处理掉了。
第022 希望
西历1647年,大明永历元年,正月十一,肇庆府城上空飘扬着一面大旗,大旗正中一个斗大的红体‘明’字分外显眼,十里之外的行人都能清晰的看见。
在它的两边,紧挨着还有两面略低一点的白底黑字的吊杆旗,两面长条形的吊杆旗上分别书着四个狂草大字:驱逐鞑虏,克复中华!大字笔法苍劲,力透纸背,似乎要将满腔的悲愤,喷洒在这三尺白布之上。
远处,一片又一片黑压压的流民群如潮水一般漫了过来,几十个维持秩序的城门守卒被冲得东倒西歪,带队的守门把总满头大汗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跳到城门口旁边的一块大石之上,用力地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喊:“阁部大人说了,所有人都可以入城,不要挤,也不用急,鞑子还离得远呢!”……
他的呼喊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淹没在了流民们的哭喊声中,流民们衣衫褴褛,扶老携幼,携带着仅有的几件值钱的家什,拼命地向城内涌去,他们中大部分人已徒步逃亡了几日,十几日,虽然早已筋疲力尽,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但仍旧紧咬着牙关,拼着最后的气力,只为挤进这座坚城,保全自身和家人的性命。
肇庆府城是南明永历朝的临时都城,背靠北岭,面临西江,上控苍梧,下制南海,北部为北岭山地和西江古河道形成的沥湖,中部为河谷冲积平原,东西两端重峦叠峰紧锁江流,形成三榕峡、大鼎峡和羚羊峡,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雄关,也是广东少有的几座坚城之一,整个粤西之地若是还有能阻挡清军铁骑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在这个人命贱如草的乱世,在汉人亡国灭种的威胁之下,粤西的几十万军民百姓把最后的一丝生的希望寄托在了它的身上,只是肇庆城能承载得住他们的希望吗?
逃难百姓的哭嚎哀叫之声,一片一片,升腾而起,清晰地传到了城头,在驱逐鞑虏,克复中华的苍凉大旗之下,一个眉关紧锁,面色肃穆的老者正凝神立在城门垛口之上,看着城下流民们的悲惨之状,心情沉重,眼眶泛红,脸现悲容。
他方面阔口,浓眉朗目,穿着绯色常服,头发罩着一顶网巾,颌下飘着三缕髯须,静默之中,自然的透出了一种威严。
脚步声响,兵部侍郎,京营提督,一代名相张居正的曾孙张同敞持剑急步上城,在老者身后站定,揖身一礼,皱着眉头轻声道:“阁部,学生已照着您的吩咐,从府库里调了三千石粮,并将粥棚和住处建了起来,只是在督办过程中,朱制台似乎有些不情愿,不想配合学生。”
“哼!”老者回过头来,原来他就是东阁大学士,协理京营戎政大臣翟式耜。
翟式耜看着张同敞,冷声道:“不情愿也要情愿,不管如何,百姓们都要被安置好,绝不能让他们忍冻挨饿。”
张同敞目光炯炯,抱拳应答,声音低沉有力:“谨遵阁部之令。”
翟式耜点了点头,又道:“前方军情如何?”
张同敞嘴唇撸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翟式耜轻声一叹,道:“不用瞒着老夫,说吧。”
张同敞低着头,道:“就在刚刚,副将张友德弃守三水……率部投降了……”
翟式耜听完后,脸色泛上了一层青紫,牙关咯咯直响,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恢复了平静:“还有吗?”
张同敞摇了摇头,神色中带着一丝黯然,他多么希望给恩师禀报一个好消息啊!哪怕这个消息微不足道,但悲哀的是,充斥在军报里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
大学士何吾趋、巡抚耿献忠,洪天耀、总兵叶成恩等先后纳地投降,粤西地区一片大乱,肇庆已成孤城。东部门户三水城一失,肇庆便裸露在了清军的铁骑之下了,距离兵临城下的那天,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翟式耜不再询问,双手背负,仰头凝望着西方。张同敞知道他在凝望什么,因为肇庆的军民都在凝望,只是十几日过去了,却没有看到一支援兵过来。
肇庆本是大明行都,是粤西重镇,但如今城内所存之兵,却不足三千,而且多是班军番上,即到行都轮番操练戍守的卫所兵,无丝毫战力可言,精锐早已被丁魁楚抽走了,面对着数量众多,凶悍善战的清军,这点兵力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能不能聚集到足够的援兵,已成为了肇庆城生死存亡的关键。
想到这里,张同敞心中一片悲凉,再看看翟式耜孤立无助的背影,更是辛酸,上前一步,小声的宽慰道:“老师,皇上最是器重你了,不会扔下你不管的,等皇上召集了足够的勤王大军,一定会派过来援助咱们的,老师且放宽心便是。”
翟式耜闻言道:“希望如此吧。”心下却是苦笑一声,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今上了,宽厚仁爱,却胆小懦弱,若是处在太平之世,有能臣辅佐,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可现在,治国安邦需要的却是君上的杀伐决断和处乱不惊的变通之术,而这些素质却只能在每朝的开国之主的身上才能见到,此次西巡,今上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足以让他欣慰了,更别说派兵来援了,对此他也不抱多大的希望,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不怕死,身为中枢宰执,能为社稷死节,在他而言是一种荣耀,只是城中的百姓是无辜的,即便是为了他们,他也不会放弃。
“而农(王夫之,字而农)去梧州多长时间了?”良久,翟式耜方才悠悠问道。
张同敞拱手答道:“回老师,有两天了。”
翟式耜点了点头,沉吟道:“算起来,还有两三天估计就能到梧州了。”
张同敞凝重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宽慰:“是啊,而农是行人司行人,年轻有为,精于言辞,相信他此行定然不辱使命,带着皇上派来的援兵,拯救肇庆于危难之中。”
如今肇庆的形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清军来势凶猛,各处守军溃败的又实在太快,军情一夕数变,翟式耜频发调兵令,只是清兵压境,天子闻警西奔,粤西明军的军心早已大乱,军令如废纸,各地守军不战而降者有,弃城出逃者有,奔到肇庆救援者,竟一个也无。到现在,最后的希望只剩下西方的天子能不能派援兵过来了。
翟式耜深深的明白这一点,所以倍加担忧,他不仅怕时间来不及,肇庆不等援军来援便被攻破,更怕皇上派不出援兵。
皇帝临走前,让他总督粤西防务,他也倾心尽力,争取不辱帝命,几番努力,终使肇庆城内人心惶惶的局面有了初步的稳定,最少在他的督率和感召之下,各地聚集来的官员士绅表面上还是人心向齐的,只是他知道,这不过都是假象罢了,一旦清军兵临城下,城池难守,城中说不定立马就会爆发内乱,想到这里,翟式耜心中一片哀伤,他抬着眼,凝望着广西梧州的方向。
张同敞叹息一声,也抬起眼,和翟式耜一起站在朗朗晴空之下,遥望着西方,期盼着一杆标着‘明’字的大旗突然出现在眼中,而在大旗之下,人头涌涌,万马奔腾,无数英锐的大明将士正纵马扬鞭,向肇庆城奔驰而来……
第023 围城
王夫之经过了几日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梧州——皇帝的临时行在,带着翟式耜和梧州军民的嘱托和希望他亲自入临时行宫面见了皇帝,至此朱由榔对肇庆的危急情况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也知道敌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最多再过半个月,李成栋的大军就要兵临城下了,此时说不定已经在攻打肇庆了。等王夫之退下后,他紧急召开了御前会议。
等朱由榔进了作为议政堂的启运殿,内阁大臣,兵部尚书王化澄带头走上前撩袍跪下,其余文武大臣也都行了一跪三叩头的常朝礼。
行完礼节后,王化澄一转头,发现陈邦傅一介武夫竟然与自己并列,于是脸色不悦的道:“庆远侯请自爱。”
陈邦傅轻哼了一声,对其警告不予理睬,如今他已贵为侯爵,自持锄奸之功,又执掌行在兵权,已经完全不把这些外强中干的中枢大佬放在眼里了。
王化澄似乎也比较忌惮陈邦傅的权势,善于权变的他并没有迂腐的据理力争,只是把不满悄悄藏在了心底。
在御前会议上,朱由榔把王夫之带来的前线消息传之于众人,众人私底下小声议论一阵后,渐渐分成了两派。
以方以智为首的一干清流主张立刻收集粮草,调用广西全省剩余兵力随驾亲征,星夜援驰肇庆,挽救临都危局。
以王化澄为首的一干阉党则主张留守梧州,同时借清军攻打肇庆之机,加紧布置广西各关口的水陆防务,同时宣谕各地义师汇聚到梧州勤王救驾,力求将清军歼灭在梧州城下。
新晋勋贵陈邦傅破天荒的也点头同意了王化澄的观点,他只想保存实力,对救援之事并不上心。
见大部分朝臣包括新晋勋贵陈邦傅都同意了王化澄一方的建议,朱由榔就觉得此事很是辣手了。
肇庆要不要救援?当然得救!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即便最后肇庆依旧没守住,也多少能为他争取到一点整顿内政的时间。
最后他选择折中一下,升陈邦傅为京营副提督,令其挑选一支偏师援救肇庆,陈邦傅没说什么,躬了躬身,领下了谕令。
等他回到了侯府,将皇帝的旨意说给手下的谋士幕僚胡执恭听后,胡执恭小声询问道:“大帅真打算奉令行事?”
陈邦傅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道:“他是皇帝,如今又是赏赐,又是升官的,本爵自然也不好驳了他的颜面。偏师?呵呵,随便凑出一支人马应付应付也就是了,本爵可没那闲情逸致。”
“大帅高明!”胡执恭原本还担心陈邦傅得了皇帝笼络,真的会出死力报效君上,做出那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现在见自家主上还是那般精明,终于把刚吊起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去了,他可还指着陈邦傅长盛不衰,好跟着风光无限呢!
正月十六的一个中午,清军的绿营前锋已经到了肇庆南薰门十里外的乌头堡,并在那里安营扎寨。随后,由江南提督李成栋亲自统帅的两万水陆主力开到。
李成栋,原为高杰部将,外号“李诃子”。弘光时为徐州总兵,后高杰入睢州时不幸被阴谋降清的许定国设计杀害,此后,高杰余部虽仍守徐州等地,但已然是分崩离析。
不久清兵南下,驻守徐州的李成栋顺应大势,以四千本部兵马投降。从此,他摇身一变,成了满清南下侵明的急先锋。扬州十日有他的身影,昆山、江阴、嘉定三屠更是李成栋一手所为,李成栋用大明百姓的鲜血染红了顶子,径直坐到了江南提督的高位上。
博洛入闽,郑芝龙等隆武朝大臣的奴颜婢膝,助长了他的傲慢,便存心将闽粤一股荡平。于是,又将李成栋从江南调来,李成栋入仙霞关,一路穷追猛打,先后将隆武帝、绍武帝擒杀,至此李成栋的灭明之功臻至高峰。
随着清军的到来,肇庆城四门紧闭,全城戒严,翟式耜亲自坐镇城头,修筑防御工事,指挥防守事宜。肇庆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像机器一样的急速的转动起来了。不一会儿,城下跑来了几骑,是李成栋派出的招降使节,内容不用多说,自然是要留守肇庆的督师翟式耜等人立刻投降。不用翟式耜出面,张同敝就命麾下士兵在城头把使者乱箭射了回去。还送一个字:“呸!”
李成栋对此并不死心,亲自到城下劝降:“本将自归顺天命以来,如今已官至一品,持斧钺,拥旄节,执掌生杀,南面称尊。
翟公若肯弃械投诚,一朝便可为大清重臣。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清自甲申(公元1644年)入中国,三年之间,南北一统。大清军队,至县县破,至州州亡!天时人事,盖可知矣!
翟公以一城抗天下,却是螳臂当车了,如果归顺,一定转祸为福,建立非常之功业。如果不降,空以身血膏原野,天下人谁复知之!”
翟式耜轻蔑一笑:“李将军身为男子大丈夫,既不能尽忠本朝,复不能自起,于天下逐鹿称孤,恬然为人鹰犬,现在怎么还能以俊杰时务之辞欺我等堂堂丈夫?
昔有少康、光武二帝,恢复中兴,我皇仁德,百姓归心,天时人事,尚未可知!
本阁部受累朝大德,位三公,兼侯伯,一直想殚精竭虑,驱逐鞑虏,扫清中原,所以李将军那些劝降的废话,不必再多说了!”
虽然很佩服翟式耜的气节,但见他如此冥顽不灵,李成栋心下仍旧颇为恼怒,见劝降无望,于是拔出腰间的长刀,悍然下令攻城
……
广西梧州府,皇帝行在。
经过几天的忙碌操持,陈邦傅在梧州附近好不容易搜罗到了一些卫所兵还有一些淘汰下来的营兵老弱,外加一些衣食无着的流民百姓,临时拼凑起了一支五千人的“大军”,陈邦傅大呼了一口气,心中也暗暗为自己的睿智得意。
第024 王坤倒台
期间唯一一点让他很不爽的是,由于兵部尚书王化澄的不配合,这支大军连衣甲都配不齐,粮饷更别说了,要不是他自己从本部军中抽掉了一些过去,估计这支炮灰大军一天的粮食都没有,还没组建起来,就要作鸟兽散了,真要出现那情况,他脸可就丢大了。
老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于是一封奏疏连夜交到了永历皇帝那,奏疏的内容十分丰富,思路十分清晰,且从头至尾都在讲一件事:弹劾兵部尚书王化澄祸国殃民!
紧接着,陈邦傅又在皇帝的面前,满朝公卿列席的朝堂之上公开指责了兵部尚书王化澄依附权阉,力行不法的相关事迹且讲得是大义凛然,使得在场群臣都对这位他们心目中的武人丘八刮目现看。
众所周知,王化澄在朝中依附的人是王坤,那陈邦傅口中的权阉的姓名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下,王太监顿时懵逼了,感情躺着也中枪啊!
不过他随即又清醒了,王化澄是自己的人,陈邦傅要对付王化澄,必然得先对付作为幕后老板的他!
恍然大悟后的王坤随即开始纠集手下准备对陈邦傅进行反击。可是,王坤并不清楚由于平日里的颐指气使,朝中不少清流官员们对自己的不满早已达到了一个极限值,只是一直隐忍着不敢发作,而随着实力派勋贵陈邦傅的起头,愤怒的洪流已经冲破了畏惧的大坝向着王坤和他的同党的方向上一路汹涌而来。
时的王坤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众怒不可犯,仅短短的几天时间,弹劾王坤及其同党的奏疏就纷纷送到了皇帝的案头上,其数量之多几乎堪比当年弹劾魏忠贤的盛况。
看完一沓沓的弹劾奏疏后,朱由榔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容,一丝难以为人觉察的笑容,他将众人的弹章一个不落的送到了王老太后那里。
王老太后看了几份后,脸上又惊讶又愤怒,还有一丝的不可置信。
直到朱由榔将朝中的形势分析给王老太后听后,王老太后为了朝廷安稳大局,无奈的罢了罢手,终于放弃了袒护王坤的想法。
于是朱由榔趁热打铁,马上下令罢免了王坤朝廷内外的一切职衔,为了避免牵连过大,引起朝局动荡,他只是将王坤极其同党首脑王化澄、晏日曙三人列了罪名,也没有下狱杀头,只是贬为了庶民,赶出了朝廷,对阉党势力并没有斩尽杀绝。
就这样,永历朝的首位权监王坤在朱由榔巧妙的推波助澜下,被实力派勋镇陈邦傅一个回合秒杀了。
没想到原本势力强大的阉党在新贵勋镇的干预下一下子就垮台了,那些没有依附王坤的少数清流官员无不拍手称庆,欢欣鼓舞。也见识到了地方实力派兵头的能量,陈邦傅在清流们心目中的地位顿时节节拔高,风头声望一时无二。
不少阉党余部见状,纷纷改换门庭,趁机投入了陈邦傅的怀抱,这倒是让朱由榔有些始料不及的了。
只是没过多久那些清流朝臣们对于陈邦傅却从满意逐渐发展成为了十分的不满。
原因是陈邦傅竟然以武臣的身份开始干预起朝政了,他通过阉党余部,先后将自己的亲信幕僚胡执恭、茅守宪、沈原渭等人安插到了兵、吏部等部,插手两部部务,同时请求皇帝仿效云南沐家故事允许自己世镇广西。
陈邦傅的这份奏章刚递上去,监察御史程源站了出来表示反对。
陈邦傅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刚提出来就遭到了反对,而且敢公开反对的人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
直到幕僚胡执恭跟他分析了中枢朝局争斗方式后,他才弄清楚状况,那个程源估计只是担任冲锋任务的小角色,他的背后肯定有人支持,而在清流中威望高,资历厚,能得时人敬佩的只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洪士彭,礼部尚书朱天麟等人了。
于是陈邦傅和他的幕僚清客商议了一夜后,开始了反击,第二****堂之上陈邦傅当廷面奏程源、洪士彭、朱天麟等人把持朝政,结党误国,请求皇帝将此三人逮捕拷问。
朱由榔没想到矛盾升级得这么快,陈邦傅一伙竟然敢对宪、礼官展开明目张胆的打击报复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同僚免受这个兵头丘八的欺辱与栽赃,同样身为言官的给事中刘湘客和御史丁时魁马上上疏给皇帝,为他们三人作证。殊不知陈邦傅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故意激怒那些清流官员,没想到效果不错,一些政治斗争经验浅的菜鸟果然站了出来为受攻击的同僚说话,这样不是结党也成结党了,当刘湘客和丁时魁等人的救援奏疏送达到皇帝的手中时,陈邦傅心下冷笑连连,他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当朱由榔读完那些令人警觉的奏疏后,凭借着前世丰富的官场经验,也意识到这一次那些清流官员似乎被陈邦傅摆了一道了,结党是国朝大忌,万历年间的党争几乎毁掉了整个大明的江山,而表兄天启、崇祯时代的党争也使得朝廷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所以只要有些苗头,他就不得不做出些表示,于是立即下令将程源罢职,洪士彭、朱天鳞降级留用,同时对陈邦傅的请求奏疏予以通过,既然已经给了他不少特权了,再给他一些又有何妨。
朱由榔告诉自己,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只有先骄其志,才能夺其权,如今王坤一党已经被扳倒,他也趁此群龙无首,众人仓皇无措之际,不经廷议,用中旨成功任命了一批官员,一下子将内阁和司礼监的权力都抓到了手中,只要这口子一开,以后内阁再想从皇帝那收权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下一步要对付的就是被他一手扶持,野心逐渐膨胀起来的军阀陈邦傅了,陈邦傅不像文臣太监,因为手绾兵权,所以很难对付,一个不小心可能会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好在他还有底牌未出,胜负之间犹未可知。
第025 大明英烈,万岁!(上)
就在梧州明争暗斗的同时,临都肇庆已经岌岌可危了。
在李成栋连番猛攻炮击之下,城中的军民死伤惨重,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各城门多次险被突破,要不是城中百姓都不愿做亡国奴,齐心协力,拼尽全力协助翟式耜守城抗敌,只怕几千老弱残军连一天都支撑不住,不过即便如此,形势依旧在不断恶化。
眼看着清军就要登城而入了,城楼上,翟式耜布满硝烟的脸上一片庄重,正贯甲携剑巡视着,看着倚靠在女墙下疲惫不堪的军民百姓,他没有说什么,可悲壮的表情,却让每一个军民心痛,他们手持刀矛,望着翟督师渐渐前去的背影,不禁失声痛哭。
他们不仅为督师、为大明哭,更为自己而哭,为自己即将成为亡国奴而哭!
做为大明督师,自皇帝西巡,独撑临都危局以来,他没有一日安闲过,但一切努力,换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坏消息,连皇帝派来的五千援军也做鸟兽散,到现在城池将破,只在顷刻,翟式耜忍不住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周围军民百姓见状无不为之感动。正因如此,才能爆发出超乎寻常的战斗力,若无翟式耜的感召,肇庆的军民早一哄而散了,可清军甲坚炮利,人数又多,兵弱将少的肇庆又能支撑的几时?
清军多次劝降,都为翟式耜所拒,他焚书逐使,坚决不降,立誓死战到底,为大明江山,为汉家百姓,坚守住广东最后的坚城。
红日已西沉,天色已阴暗,城头的那杆红色的“明”字大纛旗却依然在招展。翟式耜站在旗下,对前路一片迷茫。
突然城下清兵呼声大起,城墙一角已被清军突破,十数个清兵顺势爬上城头,督战的李成栋见状狂喜,他知道兵弱将少的肇庆之所以能如此抵抗,靠的就是一股意志,一旦能突破一点,明军必然意志崩溃,心散而败。
他一边指挥继续攻城,一边命亲兵高声颁布赏格:“破城之后,许洗城三日,所获财帛美女皆归私有!”
听到主帅的赏格,清兵更加勇猛,如潮水般的往上涌,城头涌上的清兵越来越多,破城已成事实。
不一会儿,城下传来阵阵惊呼:“不好了,鞑子攻破南门了……”城头的明军仍在惊疑间,南门下的明军已经开始向城中败退,南门被攻破的消息就像是瘟疫一样,飞快的传播开来,明军瞬间就崩溃,人人都没了斗志,再也抵挡不住。清军趁势蜂拥冲上了城头。
当此时,张同敞当机立断,欲要带着一百余亲兵队拥着翟式耜往城西退去。被翟式耜严词拒绝,他满面硝烟,高举着长剑,嘶声喊叫:“不能退,守住,死也要守住!”
“守不住啦!南城已破,鞑子已经入城了,好在城西还在我军手里,老师快随学生突围吧!”张同敞含着泪,绝望的说道。
“守不住,那就死!”翟式耜抬眼望了望城内受难的军民,一脸的绝决:“天子把肇庆交给本阁,本阁怎能弃城而走?国事颓唐,就是因为臣子不能尽心守责,本阁既为督师,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不能啊!”张同敞悲切的道:“如今朝廷由王坤、王化澄专权,他二人欺上瞒下,祸国殃民,若老师在,他们还有顾忌,老师不在,我大明就真的没希望啦!”说到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二话不说,吩咐亲兵拖着翟式耜就往城西退去。
“别山,你干什么,快放开我!”翟式耜惊怒道:“本阁是督师,你要犯上作乱吗?”
“老师,先委屈您一下了。”
“你要弃城而逃?你这个懦夫!快放开本阁!”
张同敞没有因为翟式耜的震怒而退缩,他指挥着亲兵,飞速沿着城西撤退,城中火光四起,一片大乱,各门仍在血战,到处都有厮杀声,张同敞顶盔贯甲,手执横刀,当先开路,在呼啸而来的清兵阵中左冲右突,拼尽全力的杀下城来,直奔西城。
李成栋也没想到刚烈的翟式耜会在城破后第一时间撤退,等发现不对时,翟式耜已经在张同敞的裹挟下,带着一百余亲兵,骑马从西城逃走了。
李成栋惊怒交集,忙带着本部三千骑,也跟着飞速追去。
“一定要活捉翟式耜!”他大声下着军令。
“活捉翟式耜!活捉翟式耜!”麾下三千亲骑,挥舞着刀矛,马蹄如雷,战意高昂。
因为南明军队缺马,所乘坐的大多是云贵产出的小滇马,马速远没有清军的北地壮马跑得快,眼看着两支人马的距离越来越近,张同敞知道在这么跑下去,迟早被清军追上一锅端。
等经过一段狭长的山坡的时候,他没有过多的犹豫,对着身侧的亲卫队副队长,游击将军刘明远道:“选二十骑,带着督师先撤,我来负责断后!”
“还是由末将来吧!末将是武人,马革裹尸本是武将的归宿,先生一介文士,不必如此。”
“国破家亡,何分文武?刘将军不必多言,执行军令!”望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张同敞钢牙紧咬,肃容说道。
“是!”刘明远无奈的拱了拱手,悲彻的接下了军令,他知道此时选择断后意味着什么。
看着翟式耜在二十骑的护卫裹挟下渐渐奔远,张同敞心中默默地道:“大明可以一日无学生,确不可一日无老师,老师,保重了!”
向西方拜了三拜后,张同敞起身对着身侧一百余亲兵,慨然道:“诸君,杀身报国的时候到了,可敢随学生与鞑子死战?”
众亲卫被翟式耜和张同敞的大义感召,早就有了效死之心,此时被张同敞一激,更加热血沸腾,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当下齐声说道:“吾等愿与大人同死!”
“好!好!好!不愧是我大明好男儿!”张同敞大声赞道,目光中说不出的欣慰。
众人骑坐在坡道上,静静地看向前方。片刻之后,开始隐隐听到了马蹄之声,紧接着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
第026 大明英烈,万岁!(中)
张同敞连着一百亲兵队,人人面色凝重。从那沉雷般的马蹄声中,他们很快就判断出清军至少有三千精骑!
而他们只有一百余人,又经过了一夜的奔袭,已十分疲乏,不过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唯有一鼓作气,勇往无前的去面对!
等清军离得近了,张同敞猛得从腰间抽出了横刀,同时沉声大喝:“准备应敌!”
一百骑兵齐声大喊:“阿威威!”
惊雷般的呐喊过后,所有人精神一振,随后,便齐刷刷的抽出了腰刀,只等着追兵临近,便踏马而上,这是一只悲壮敢死之师,明知敌我力量悬殊,仍旧义无返顾!
等清军到了狭长的山坡下,立足未稳的时候,张同敞当即与一百亲兵挥刀执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了下去。
“诸君,随我杀!”
“杀!”
两支人马很快就撞在一起,捉对厮杀起来,战马长嘶,长刀闪烁,喊杀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张同敞一马当先,无人能挡,冲入清军群中,连砍带劈,转眼就砍杀了三四个清兵,清兵胆气大寒,接着冲下山坡的明军,人人奋勇,几乎是在一刹那,就把清军的前锋击溃了!
处在中军之中的李成栋,被那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忍不住叫道:“怎么可能!”对这支残兵败卒突然表现出的勇猛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置信。
好在他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一瞬间的惊愕过后,便恢复了镇定,挥了挥将旗,阵中鼓点再响,一会儿后,又一支数量更大的精锐骑兵冲上了山坡。
张同敞带着余下的百骑喘息片刻后,看着清兵数百铁骑结着战阵,排着密集的队形,再度冲上来时,他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深深地疲惫,再次撕声喊道:“吾死大明在!诸君,随我杀!”说完举起手中带血的横刀,当先冲了上去。
一百英勇的明军骑士,齐声呐喊,鼓劲再战,两支铁流毫不犹豫地再次撞到了一起。
腰刀闪烁,血光飞起!
分不清是敌我,在一瞬间,已经有数十个人惨叫着从马上飞了出去,战马腾挪踩踏间,再一转眼,已是变成了肉泥。
两军都杀红了眼,不少骑兵都挤在了一起,彼此拼劲全力将手中的腰刀向对方劈砍过去!
在这小小的战场上,到处都是马蹄声,人掉落的闷响声,被刀枪砍中或戳中时发出的情不自禁的惨叫声。
清军人数虽多,好在山坡比较狭小,三千骑兵施展不开,只能一波一波的派上去,明军人人死战,刀砍矛刺,死守不退,一时刀光矛影中杀声震天。
一个清军骑兵千总手执大铁槊,连劈带砍的杀了好几个明军,凶猛异常,战场中的张同敞见状,立马抛了卷了口的横刀,从一个清兵手中夺下一柄长刀,厉声大喊,一路直冲到清将跟前。那清军千总脸色突变,却并不慌乱,挺着大铁槊,便朝着张同敞冲来的方向狠狠刺去。
张同敞飞速地侧身一让,躲过了长槊的攒刺,然后手起刀落,一刀将清军千总砍落马下,又杀散其护卫,返身冲回本军阵中,这一来一返,如入无人之境。清军见他如此悍勇,尽皆骇然。苦战的明军则欢呼狂叫,精神大振。
只是明军虽然各个悍不畏死,视死如归,终究人数太少,又力战一会,终于抵挡不住潮水般涌来的清军铁骑,渐渐露出败象,一个个浑身浴血的勇士被砍翻在地。
而在山坡的前面,大队的清军寻找着田间小道,从两侧缓缓绕过,正在形成四面的合围。剩余几十个明军见状不为所动,依旧奋力拼杀,无一人退却突围。
又过了一会儿,剩下的几十名明军勇士也都相继折损掉了,清军的包围圈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十几骑了,甲脏发乱,连人带马,个个喘息不定。有几个中在身上的箭支还没拔去,鲜血顺着身体滴下去,嗒嗒作响,染红地上的黄土地。
张同敞利用激战的间隙抬眼望了望天色,见夕阳已经落下,大地逐渐转入黑暗,溅满了鲜血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喜悦,通过他们奋不顾身的阻挡缠斗,终于成功拖住了清军铁骑,为老师的撤离争取到了两个多时辰的缓冲。
“现在天色将黑,鞑子们应该追不上了吧?”他心中不禁想到,突然,他楞了一下,皱了皱眉头,想说些什么,确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他不由得望向了自己的胸口,布满鲜血的胸甲上此时正插着一只长矛,长矛的另一边,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清兵。
他愤怒了,鼓起了余劲,用尽平生最大的力量将胸口的长矛拔了出去,然后送入了敌人的胸口。一击过后,力气像开了闸门的水库,几乎一瞬间消逝个干净。长刀掉在了地上,身子一软,他也摔下马来。
躺在地上,他听到剩余的将士拼命地吼叫,这声音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幽幽荡荡、连绵不绝。喊杀声、马蹄声、兵器碰撞声,渐渐地,所有的声音都悄然淡去。
他艰难地翻个身,仰望着渐黑的天空,在意识即将消失的那一刻,他欣慰的同时又有些遗憾:“可惜了,看不到皇明中兴的那一天了。”
片刻之后,包围圈中剩余的几个明军也都有了力竭之感,再也举不起那将近十斤重的横刀了,坐下战马一个个口喷鲜血,纷纷失蹄扑倒,不一会儿便没有了气息。情知最后时刻已到,一时间剩余的明军亲兵们人人勒马,停止了搏杀,相互对望了一眼,一口口横刀从容地抹向了自己的脖颈………
李成栋站在狼藉一片的战场上,脸色一阵铁青,他没有想到一个文士领着一百残兵竟然能爆发如此强大的战力,更没有想到在改朝换代的大潮下汉儿中竟然还有着那么多血性男儿。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哀兵吗?”看着损失惨重的己部,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不觉间竟感到了一丝恐惧。
第027 大明英烈,万岁!(下)
因为张同敞的拼死力阻,护卫着翟式耜的二十名亲兵卫士终于成功突围撤退。
等到了梧州城外,亲兵小队长将绑在翟式耜身上的绳索解开时,翟式耜一把夺过了马鞭,狠狠地抽在了给她解绳的亲兵小队长身上,口中怒吼道:“尔等真是好大的胆子,敢违抗军令,裹胁军主!信不信本阁请出尚方宝剑将你们尽数斩了?”
众亲兵闻言,纷纷下跪请罪,为首被马鞭抽到的那个亲兵小队长肃然道:“只要阁部大人安然无恙,末将愿受军法处置,绝无怨言!”
“我等愿受军法,绝无怨言!”
亲卫的好意,他如何不知,只是这么做,确是陷他于不义了,翟式耜闻言,呆立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罢了。”
也不再说如何处置他们,只是一个人翻身上马,打马欲往东原路返回,他实在没脸面见皇帝,面见梧州的军民百姓。
“阁部大人,临都已经沦陷虏贼之手,不可再去啊!”众亲兵见状纷纷不由惊呼,胆子大的更是扯住了马鞍,不让马儿继续前行。
“放手!”翟式耜又是一鞭子下去,将那个扯住马鞍的亲兵赶了开去。
“阁部大人这么做,张大人可就白死了!”人群中一个年老的亲兵泣声道。
翟式耜闻言如遭雷击,刚刚举起的鞭子再也挥不下去了。
曾几何时,他还以为张同敞是个懦夫,贪生怕死,还大义凛然的以他的安危为挡箭牌,犯上作乱,编织了逃跑的理由,不敢与他一共殉国。
直到最后,张同敞用行动告诉他,他不怕死,他不是一个懦夫,而是一个忠肝义胆、义不顾私的伟男子、大丈夫!
从张同敞私自决定留下断后的那一刻,翟式耜已经从心底原谅他了。
“同敝啊!是老夫错怪你了,能有你这样的学生,是老夫的荣耀!下辈子有缘,希望还能再做你的老师。”
想到这里,翟式耜内心不禁充满了深深地自责。
就在这时,三四个锦衣卫骑士从城内奔出,到了翟式耜等人跟前后,下马说道:“圣上口谕,宣东阁大学士,协理京营戎政大臣翟式耜进殿面君。”
“罪臣翟式耜接旨。”
皇帝的话翟式耜不得不听,不得已只得放弃心中的打算,跟着锦衣骑士进城面君。
刚进大殿,朱由榔就亲自迎上前来,一把扶起将要下跪行礼的翟式耜。
“先生辛苦了。”
见皇帝如此礼尊,翟式耜内心更为自责,他眼眶一红,泣声道:“罪臣无能,有负圣恩啊!”
“先生不必自责,肇庆失守责任不再卿,在朕!”说到这儿,朱由榔泪盈满眶,哽咽难言,在得到翟式耜一行人进入广西的消息后,他就猜到结局了,肇庆兵微将寡,在他看来能坚守个两三天就很不容易了,没想到翟式耜竟然硬生生守了五天。要不是陈邦傅阳奉阴违,救援不力,也许可以守得更久,一想到这,朱由榔就对陈邦傅恨得牙痒痒,这厮果然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等落座后,朱由榔向翟式耜询问了肇庆的战况和敌情,翟式耜一五一十的说了,当他说到张同敞为了保全自己,不惜牺牲生命断后时,不禁再次老泪纵横:“老朽对不住他啊!”
朱由榔也是忍不住一拍座椅,目光中寒意森森的道:“张贤卿和那一百大明勇士不会白死的,李成栋,朕必杀之!”
翟式耜含着泪,起身躬身一礼,也是一脸决绝的道:“罪臣愿为吾皇前驱,提那汉贼之头,以告慰别山在天之灵!”
“好!好!”朱由榔感动的道:“只要咱们君臣协力,朕相信这一天迟早回来的!嗯,迟早会来的!”
随着肇庆前线的失守,广西梧州府城风声鹤唳,一日三惊,百姓惶恐,时有骚乱,梧州府衙配合陈邦傅兵马镇压,抓铺了数十个想要借机生事的地痞无赖,城里也开始实行戒严和宵禁。
直到几天后见清军还没有攻过来的迹象,民心才稍稍安定,戒严和宵禁也稍有放松。
这到不是李成栋不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而是他被一件麻烦事扯住了,当他正想趁胜直取梧州,斩下明朝皇帝朱由榔头颅的时候,他的后方出事了,道滘义兵首领叶如日等在后方设伏,忽然出袭,杀掉没有任何防备的数百清兵督粮队,广东巡抚佟养甲派千余绿营兵援救,又被义军杀死三百多,援军溃败。
时刚刚攻破肇庆的李成栋问询大惊,本着囊外必先安内的想法,他先派总兵施琅由水路前往,然后留下部分兵马驻扎肇庆,自己亲率主力由陆路行军,杀向道滘,梧州上下终于再次得到了一次喘息的机会。
梧州城内,因为翟式耜的到来,朱由榔得到了一只有力的臂膀,他的品格让不管是同一派的清流还是反对他的阉党都十分敬服,威望和资历在朝廷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朱由榔便顺势将军伍城防之权尽数交给了翟式耜,翟式耜也不负所望。集合兵、工、户各部大臣,连夜商讨出了一个防御方案:固守待援的同时,坚壁清野,整顿军伍城防,争取御敌于坚城之下。
第二天,梧州行在就宣告全城,大战即将来临,同时发动州城百姓们积极备战。城内城外大兴土木,几千名青壮打着赤膊,挑土背石,挥汗如雨,城墙再次加高加厚,护城河拓宽挖深,城墙外的屋舍被全部拆除,粮食,丁口收入了城内。
所有人都愿意听从翟式耜的安排决策,期间唯有一人不满,他就是陈邦傅!
在翟式耜入梧州前,中枢大佬中已经基本上无人能与陈邦傅抗衡。与此同时,陈邦傅的妾父茅守宪,亲信幕僚沈渭源分别担任吏、兵二部职务,所以朝廷的调兵权和官吏任免权几乎被陈邦傅篡夺。
鉴于上次的事件,剩下的官员要么投奔了陈邦傅,要么是畏于他的威势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当时外廷大致处于陈邦傅的掌握之中的。陈邦傅也终于体会到了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也确实让他感到棒极了。
第028 逼宫(上)
然而随着翟式耜入梧州,朝局似乎开始变化了,原来因为畏惧他威势不敢反对他的官员,现在一个个胆子似乎都大了起来,对他的一些要求都开始委婉的拒绝了,他安插在朝中的亲信也被各部官员有意识的排挤,架空掉了。甚至一些之前已投奔他的阉党官员现在对他也是若即若离的状态。
翟式耜的存在,已经切切实实的让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事实上,梧州城上下似乎已经不再是他说了算了,这种感觉让陈邦傅很不爽。
于是陈邦傅暗中和心腹谋士商议,打算除掉翟式耜,即便杀不了他,也要翟式耜远离朝廷,远离梧州。
正月二十日的清晨,数百名营兵打扮的士卒,手执刀枪棍棒,从东城破门而入,一路上高声嚷着索饷,最后齐聚翟式耜的临时府邸。
翟式耜得报大惊,军队哗变是大事,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随即找来了负责城中仓廪的户部官员,让他即刻取出库银当场支付军士们的欠饷。
户部官员一脸哭丧的告诉翟式耜,府库存银只有三万两,不够军士们索要的额度。
就在众人无计可施的时候,翟式耜的夫人邵氏主动站了出来,邵氏当众命人取来了自己所有的首饰交给了哗变的军士们,并且承诺将会满足哗变军士们的要求,尽量早日补足饷银的缺额。见到这一场景一些军士深受感动,主动收好了刀剑按原路返回兵营中去了,可是还有百余军士却在知晓内情的营官的带领下继续留了下来,而他们的借口是饷银还差了那么一点,不补足他们的饷银就要开杀戒。
这下翟式耜幕府里的官员都感到一阵胆寒,连首辅夫人身上佩戴的耳环、手镯都交出去了竟然还不够数,难不成上天注定真的要让大家被乱兵砍死吗!
关键时刻,朱由榔得到军队哗变堵住了首辅翟式耜的府邸的消息后,立即派出吴继嗣领着两百锦衣亲军前去解围,两百锦衣亲军各个锁甲在身,刀枪齐备的骑马奔到了翟式耜府邸。
带头索饷的陈邦傅部将没有想到只有几百御前亲卫的皇帝竟敢派亲兵阻止军队哗变,面对突然而到的天子亲军,哗变主谋营官一时之间有点措手不及,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撂下几句狠话后逐渐散去回营了。
在皇帝的干涉下搞垮瞿式耜的计划出现了纰漏,消息传到陈邦傅耳中时,陈邦傅感到一丝吃惊,皇帝就几百兵力就敢阻止营兵的哗变,这勇气可不是一般的大,难道他不怕引火烧身吗?这是陈邦傅没有考虑到的问题。不过在一番深思熟虑过后,陈邦傅终于明确了一件事情,要想搞定瞿式耜就得先搞定皇帝,只要皇帝服软,翟式耜就得下台!
于是陈邦傅故计就施,第二天,令亲信带领本部三千人马突然包围了行宫。包括皇帝朱由榔在内的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
眼见宫门的守卫即将抵挡不住,紧要关头,朱由榔亲自出马来到行宫门口找营官答话。几经交流试探,朱由榔终于得知了军士围宫的理由:讨说法!
营官首领向朱由榔禀告说,户部已经很久没给他们发饷银了,昨天去向首辅大人讨饷,首辅大人肯勒着不给,所以弟兄们一时忍耐不住没能获得陈大帅的批准就擅自来围了宫讨说法。营官首领特意强调此事陈大帅绝不知情,希望朝廷不要错怪大帅!
朱由榔听完后立马就明白了里面的道道,他当即表示:“既然尔等不是谋反又不想连累陈爱卿,就不可再轻举妄动,等陈爱卿来了,朕亲自与他分说!”
营兵们第一次与贵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如此近距离的见面,心里本来就比较紧张,一见到天子如此镇定威严毫无畏惧,便不由自主的安静了下来,并停止了挤兑宫门的举动。
看到天子出马压住了场面,宫内的小内监也马上行动了起来去总兵府找陈邦傅火速入宫解决此事。
还没有等到内监们出宫门,陈邦傅自己就到了。
军士们见大帅来了,纷纷避让两旁,主动给他让了一条道。
顺着那条通道,陈邦傅大步走到皇帝跟前,深施一礼后,万分抱歉的道:“臣来迟一步,让皇上受惊了。”
朱由榔闻言,心中冷笑,假装惊讶的指了指他身旁的那些大兵:“不知陈爱卿这是何意啊?”
陈邦傅一脸无辜的道:“皇上错怪微臣了,此事臣毫不知情,想来是营卒的自发行动,决计不是谋反,不过微臣身为梧州守将,不能勒束本部营卒行伍,臣有罪。”
“然。”说完这些必须要澄清的话后,陈邦傅话锋一转,道:“首辅翟大人身为宰辅,节制户,兵二部,确不能给足军士粮饷,臣要弹劾他!
所谓天子不差饿兵,皇上要是不给他们一个说法,这些丘八们粗鄙无礼,不知尊卑,到时候万一不小心作出了什么出格的举动,后果难料啊!臣虽然是上官,到时候怕是也节制不住他们了,望皇上三思!”
陈邦傅说这番话时语气虽是软的,但是明眼人都听得出这之中的态度很强硬。这摆明了就是在威胁!
朱由榔宽大的袖袍下,双拳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怒意,但是他也知道事态的严重,如果真像陈邦傅所说的军士们对于皇帝的答复不满意而再次发起逼宫行动的话,宫内的所有人都将有生命危险。
但是翟式耜是目前中枢行在里唯一的一个既有能力又有忠心的能臣干吏,他又怎能轻易弃之,寒其拳拳报国之心?直到此刻,朱由榔终于尝到了陈邦傅这把双刃刀的锋利。
皇帝身边的内监宫女们也很生气,但更多的是恐惧,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而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在等待着皇帝的应对措施。
片刻之后,朱由榔不紧不慢的说道:“此事朕已知之,明日便给众将士一个答复如何?”
陈邦傅知道皇帝肯这么说,表明他已经妥协了,自己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他暂时还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将皇帝逼得太急,决定给皇帝一个薄面。于是呼喝着让手下讨说法的军士撤离,一场危机终于暂时得到了化解。
等军士们逐渐退去之后,陈邦傅大声保证会回去严加看管,并追究各营将官的责任的,不过双方的心里应该都很清楚,这些场面话不过是说说而已。
第029 逼宫(下)二更,求收藏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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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朱由榔将翟式耜秘密召入行宫问对,等翟式耜进了行宫内殿,朱由榔就将白日里陈邦傅逼宫的事和他分说了。
翟式耜惊怒异常的同时,羞愧万分,他很清楚,一想到堂堂天子竟被一粗鄙武夫所胁迫,他就觉得自己无用,以至双目渐赤,他声音哽咽的道:“是老臣拖累了皇上啊!老臣罪该万死!”
朱由榔也被他的情绪勾出了内心的心酸,再也忍不住:“勋臣陈邦傅,以锄奸之功,以为跋扈之资,其上下勾结,权浸百司,如今更是君前逼宫,其专横跋扈已不输汉时董卓、郭汜!”说到这里,他一拍书案:“朕每受其逼,尤须示以优渥,长此以往,为祸不远,朕何以告宗庙社稷?!”
“天子受辱,此人臣之过也!”翟式耜含着泪,一跪到底。
朱由榔一把扶起跪在地上翟式耜,眼圈微红的道:“此非先生之过,快快请起!”
好不容易将一脸自责的翟式耜扶了起来,朱由榔宽慰道:“先生不必自责,好在朕对其奸早有察觉,十余日已密令征蛮将军,桂林副将焦琏率大军潜行入卫勤王。
不过桂林山高路远,距离梧州千多余里,等焦将军大军开到梧州,估计还有些时日,所以这段时间朕不得不对那逆贼妥协一二,不仅不罚,还得继续给他加官进爵,示以优渥。
如今只能先委屈一下先生了,等大兵开到,朕定亲自用太宗龙泉剑将那逆贼斩首剑下!”
翟式耜听到皇帝这一番话后,心下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之前平庸糊涂的皇帝,竟然有如此洞察力和心机,事先未雨绸缪的布下那么一颗重要的棋子。
那焦琏军队人数虽然不多,战力确颇为不俗,在两广明军中首屈一指,早先担任广西巡抚的翟式耜因为不愿意归附篡位叛乱的靖江王而被软禁,就是被焦琏解救出来的,而后他与焦琏并肩携手,一起平定过广西靖江王叛乱。
有了那一次生死之交,翟式耜对焦琏的为人也是颇为了解,知道他为人虽然粗鲁无鄙,内心确是个忠义耿直的汉子,朴实没什么心窍,远不像陈邦傅那般奸猾狡诈,野心勃勃。
想到焦琏大军马上就会到梧州勤王救驾,翟式耜终于大松了口气,不再彷徨无措了,对皇帝因为要安抚陈邦傅而罢免他首辅职位,他丝毫不觉得委屈,反而觉得皇帝能屈能伸,英明有决断,是个有为之君的料子,内心竟然老大欣慰,对自己的这个皇帝门生也真正的刮目相看起来。
“吾皇英明,老臣愿以驽钝之资,通力配合。”
等奏对结束,翟式耜请求跸辞,他刚走出密室,朱由榔温润的声音就从背后传了过来:“此生能遇到先生,是吾的荣幸。”
翟式耜听完,身子微颤,眼角隐有泪光闪现,他转身长揖一礼,清瘦的脸上已是一脸的坚毅:“君上礼遇之恩,臣无以为报,唯肝脑涂地,有死而已。”说完,大步踏出,不再回首。
第二天,朱由榔宣布罢免翟式耜首辅职位,将其贬为庶民,并以护驾之功升陈邦傅为庆远公,假斧钺,赐剑履入殿。
陈邦傅原本只是想让皇帝将翟式耜贬出梧州,省得碍事,没想到皇帝竟然直接将翟式耜的官职一撸到底,贬为庶民,虽然没有赶出梧州,不尽如人意,但他也不好意思再逼迫皇帝什么了,特别是皇帝再次给他加官进爵了,这让他原本有些警惕的心,又放松了一些,以为皇帝真的服软了。
这个时候,首辅瞿式耜削职为民,内廷司礼监掌印空缺,阁臣吴炳唯唯诺诺,再加上朱由榔的欲擒故纵,再三妥协,中枢明面上已经无人能与勋镇陈邦傅抗衡,梧州行在的军政大事基本他说了算了,直到这时,将堂堂天子和行在诸臣揉捏于鼓掌之间,陈邦傅终于有了一种天下在握的感觉,这种感觉太爽了!
然而随着李成栋平定义民叛乱,再次将兵锋指向梧州时,陈邦傅顿时心慌了,想到李成栋的赫赫兵威,想到其背后的十万满洲铁骑,他觉得自己在广西专权独断,逍遥快活的日子似乎不多了,心思不知不觉间又开始变得活络了:这李成栋原本也是明将,一朝降清,就被提拔为江南提督,如今一路斩将夺旗,好不威风。
他李成栋做得的事,我陈某为何做不得?咱手里还有个大明皇帝呢!要是把这皇帝小儿卖出去,给那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做个觐见之礼,那满酋想来是不会亏待咱吧?
陈邦傅越想越觉得心热,当下和心腹亲信和麾下谋士文臣商议此事,原本他还以为那些心腹亲信多少会有些异议,没想到他想法刚一提出,他们纷纷赞成,一个个恨不得立马投降,企图满酋看在他们的诚心的份上多给些赏赐。就这样,陈邦傅终于决定派人去和李成栋联络,商议纳降事宜。
而处在行宫中的皇帝朱由榔,对于这些微妙的变化,也多少有所察觉,朱由榔并没有急于反击,只是在暗中加快布局,同时,面对陈邦傅的步步紧逼,他顺势称病不再上朝,任由陈邦傅在朝中肆意妄为,专权任事,不断积蓄清流大臣对其的愤怒值。
临时行宫明德殿里,朱由榔坐在椅子上,兴致盎然得看着十几个戏子们唱戏,堂下的戏演得正热闹时,陈邦傅带着一干家丁护卫,大咧咧得步入殿内。
朱由榔见状也不惊讶,热情得招呼陈邦傅入座一起听戏。
陈邦傅入座后,轻笑着道:“皇上真是好雅兴,看来身子大有起色了啊!”
朱由榔笑回道:“多亏了陈爱卿啊,用了你进贡的珍贵药材后,如今已是大见功效。”
说完,便招呼身侧的贴身太监杨守春,道:“快给将军看茶!”
杨守春忙躬身道:“是!”,抬脚便走。
“不用了!”陈邦傅闻言,警惕得挥了挥手:“多谢皇上美意,臣最近身子骨也有些不适,正用着药呢,不宜吃茶!”
“爱卿不必担心,给你吃得可不是一般的茶,有养生的功效呢!”
第030 囚龙
正说话间,杨守春已将茶水端了过来,走到陈邦傅身前,微微一笑,道:“陈将军请用茶。”
“罢了。”陈邦傅稍稍一犹豫,便伸手从上面端起茶来:“皇上有所不知啊,臣服药期间,忌茶!不过圣意难却,臣观赏一番就是,看看此茶与其他的茶到底有何不同。”
“此茶仅靠外表是看不出奇特之处的。”朱由榔似乎毫不在意地端起其中一杯,呷了一口道:“此茶名为‘西山白露’。”
陈邦傅听到这,不由失声笑道:“臣还以为有什么稀罕处呢,原来是‘西山白露’,这茶臣府上就有不少,皇上若喜欢喝,明儿搜罗个一石来也不成问题!”
朱由榔摇了摇头,道:“此西山白露非彼西山白露,乃是春茶吐尖时,由处子在清晨冒露,选取上等尖片,采之放于经血之中温养而得,据传有滋阴补阳,延年益寿之效!朕千辛万苦,花费月余,也才收罗了一两几钱,爱卿又能从何处寻得一石来?”
听皇帝讲得煞有介事,陈邦傅不由咋舌,心想这杯茶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身侧儿子陈曾禹看出了父亲的犹豫,却见他笑着上前禀道:“臣最近身体颇虚,恐护卫不得力,受父亲大人责罚,既然此茶有滋阴补阳之效,皇上不如将这茶赏赐给臣吃了吧!”
陈邦傅见儿子帮着他解围,赞赏得看了他一眼,顺势将茶杯递了过去,陈曾禹单膝跪地,小心的接过杯子,仰起脖子,连水带叶,一口而尽,饮毕,赞道:“好茶,真是好茶!”
朱由榔见状,心下微微叹息,面上却是哈哈一笑,道:“将军真是爽直!痛快!痛快!”
陈曾禹笑道:“皇恩浩荡,臣铭感五内!”
巧妙避过吃茶后,陈邦傅怕皇帝又弄出什么幺蛾子,也不敢在行宫中多做逗留,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皇上安心在宫中修养吧!行在军政之事自有臣和内阁替您分忧。
另外臣还特意给皇上寻了几个会伺候人的侍者,保证将皇上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这是臣的心意,希望皇上不要拒绝!”说到最后,语气已变得不容置疑。
朱由榔双手死死按着椅子把手,强作着欢笑道:“既然是将军的一番心意,朕自然要领情了。”
陈邦傅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然后也不跪拜,一个长揖说道:“东虏将要入寇行在,军情紧急,臣要去处理军务,就不多陪皇上了。”回头对着那几名内侍喝道:“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伺候皇上!”说完便带着一干亲信护卫扬长而去。
等陈邦傅走后,穿官靴,戴乌纱的内侍太监中一个领头摸样的人进前一步,躬身道:“奴婢宗谨在这见过皇上了!”说罢笑容满面得抬起头来。
看宗谨一脸得意之色,朱由榔心里更气,椅子的把手上都捏出了汗水,才迫使自己没有拍案大骂,他两只眼狠狠地盯着宗谨,宗谨本来是笑着的,见皇帝脸色阴沉,也不支声,心中微有些惶恐,目光闪动努力躲避着皇帝咄咄逼人的目光。
良久,朱由榔终于收回目光,起身离座,往殿外而去。
“皇上这是要去哪里?”内侍宗谨亦步亦趋的跟着。
朱由榔转身冷着脸道:“朕去哪还需要向你禀报吗?”
见皇帝开了口,宗谨轻轻松了口气,回道:“奴婢现在是皇上的贴身内监了,皇上要去哪,自然要先向奴婢支会一声,奴婢好提前准备。”
“混账!”朱由榔闻言顿时大怒,厉声喝道:“该死的畜生,连你也敢作贱朕?”
宗谨一听这口气,知道皇帝是迁怒他了,心想这会儿要是不抬出陈邦傅这座大山来压一压这个皇帝小儿,怕是要吃大苦头了,于是硬着头皮诈着胆子答道:“奴婢也是奉命行事,皇上要是不配合,公爷会责罚奴婢的。”
“你怕庆远公责罚,难道就不怕朕责罚吗?”朱由榔说完,冷笑一声道:“今日朕还偏要罚一罚你,侍卫何在?”
殿外闻声进来了两名锦衣亲军。
宗谨见状,打心底起了一阵寒颤,心想:“真敢顶着大山开发我?”
“言语不敬,怠慢君上,该当何罪?”
“应该廷杖!”
这是个既可以出气,又不用死人的处置,到正中朱由榔的下怀,当下便道:“那就廷杖,给朕狠狠地打!”
锦衣卫得了旨意,拖了宗谨便要往外走,宗谨吓了一身冷汗,拼命挣脱了开来,跪着向前行了几步,哭丧着脸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皇上绕过奴婢这一次吧!”
“拖下去!”朱由榔不为所动,再次冷声吩咐。
打了二十几下后,宗谨已是皮开肉绽,实在受不了,扯着嗓子嚎叫:“公爷!大帅!快来救救我吧!我的天呐,疼死我了!”
朱由榔见宗谨痛苦中求饶,口中依旧喊着陈邦傅的敬称,更是火冒三丈,对着殿外大声叫道:“打!打!给朕狠狠地打!”
殿内余下的几个内侍之前都是一脸得色,以为有陈邦傅在背后给他们撑腰,皇帝就会乖乖配合他们的监督,他们也能享受一下太上皇的待遇,没想到陈邦傅前脚刚走,皇帝后脚就将头领开发了。
听着殿外一阵阵惊天得惨嚎,他们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身上纷纷起了冷汗,原来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使。
一会儿过后,板声停了,嚎叫声也没了,行刑的锦衣卫过来复旨说:“皇上,那宗谨已经晕死过去了。”
朱由榔这才觉得心中郁气稍平,掐指算了算,现在是正月二十三日,清兵即将兵临城下,时间已经非常之紧迫,在得到焦琏大军还有两三日便可抵达梧州的消息后,怕陈邦傅探到大军秘密行进后有所警觉,他决定密诏心腹帝党翟式耜、吴继嗣等人商议除奸计划,提前行事!
正月底的天黑得比较快,到了傍晚,天空就黑得像墨染一般,漆黑的夜空中不时地响过一阵阵雷声,刮了一天的寒风渐渐弱了下来,微风中夹杂着雨滴,显然暴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