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逞凶·幽州故人重逢
市井繁华难免有纨绔恶徒之辈,见小叫花衣衫褴褛,骑着马不管不顾就朝他撞去,要是撞死了也没事,又有谁敢多说半句,真要他们说的话,撞死更好,这些年外地频频有难民来到幽州,街上乞丐越来越多,饿死的,冻死的数不胜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地官府一开始还让人去收拾,可时间一长,难民反倒越来越多,尸体今天埋了十具,明天又有二十具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最后当差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到了就顺手扔河里喂鱼,看不到的就让野狗吃了算了,这年头当官的也没有余粮,谁管这些人。
好好的一个幽州烟都,河里莫名其妙的就会飘过几具浮胀的尸体,在阳光暴晒下整条河都看起来浑浊不堪,浮着一层油,街头巷尾总是散着浓重的尸臭味,屎尿味,但凡路过之人闻见了都忍不住作呕,一些野狗吃了尸体也不知发什么疯就到处咬人,惹得疫病横行,无怪乎这些纨绔子弟对萧殊他们如此厌恶,其实只要是个当地人就恨透了他们这些外来人。
小叫花听到马蹄声的时候已经感觉脑后生风,才要转头,就被身旁萧殊一把拉了过去,高大的马匹几乎是贴着两人的面颊掠过,带起一道扬尘,小叫花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殊。
但那些人还不罢休,拉住了马,掉过头又朝两人撞来,一言不发,萧殊俩人在他们眼中好像已经是两具尸体一样,街上的人纷纷退散了开去,他们不敢管也不想管。
小叫花躲在萧殊的背后,平时的乖戾此刻荡然无存,紧闭双眼心中暗道这辈子看来是到头了,自己的大侠梦连个头还没开就已经结束了,一代大侠居然是当街被马撞死的下场……
萧殊知道他们是故意为之,本想退一步权当无事发生过,但不曾想他们如此相逼,这就未免过分了,他就这么一步也不退的站在原地,安静的注视着那群朝他冲来的马。
只闻数声嘶叫,那些马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惊吓到了一样,纷纷撂了蹶子,将那些纨绔子弟摔下背来,头也不回的就跑了,真当是一骑绝尘。
几个下人模样的奴仆连滚带爬的先将两位公子扶了起来,随后又纷纷跪在地上请罪,不敢动弹半分,只怕自己半点做得不好,一家老小都被这俩纨绔给整了。
萧殊轻轻拍了拍身后小叫花的头道“怎么了大侠,这就怕了?”
“我才没……没事?我还活着?”小叫花有些不敢置信的一口咬在萧殊的手背上,别看他人小,牙口确实不错,把萧殊的手咬出好一道红印。
“你能不能咬自己的手,说出来你又不信,我可是绝世高手,区区几匹马,还不是一个眼神就对付了。”萧殊一把将手抽了回来,反手又在小叫花身上擦了擦。
萧殊告诉过他自己是学过武,练过剑的人,但小叫花从来都不信,毕竟在他的脑海中,那些习武之人个个膀大腰圆,一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模样,出手就能开碑裂石,反观萧殊身子削瘦的和女子一样,别说习武了,只怕手无缚鸡之力才是真。
小叫花将信将疑的盯着萧殊,像是他脸上写了几本武林秘籍一样,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眼神,瘦瘦弱弱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习武之人,他要是高手,那岂不是满大街都是高手了。
“我信了你的鬼。”小叫花嘟囔道,转头看到其中一个纨绔公子灰头土脸,戾气凶凶的朝两人走来,急忙又躲到了萧殊身后。
那人黄衫绣锦鲤,腰缠玉带,面容也生的俊俏,只是印堂有些发黑,一看就知是长期沉溺酒色伤了元气的缘故,不过此刻脸上,手上都是擦伤摔痕,大失风范,走上前来一句话也不说,拔剑就朝两人砍去,平时霸道横行惯了,今日如此丢脸,真是连话也不想多说半句。
萧殊却没有还手的意思,他一边护着小叫花一边退让,穿梭在剑影之中,任他如何出剑都难以擦到萧殊的衣袖。
“这位公子,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见个生死不成?”萧殊笑呵呵的说道。
这话本是好意,但在他听来却是莫大的讽刺,怒极之下,挥剑越来越快,没一会就气喘吁吁,到底是娇生惯养,平时打打猎,跑跑马也就罢了,真要起了什么冲突,自己搞不定,长辈还搞不定吗?哪知道今天当街就遇到这么个硬茬子,还有几分本事。
“像你们这样的流民乞丐就该全都去死,喂狗喂鱼,走在街上平白污了我的眼睛。”带头的公子哥恶狠狠的又朝萧殊刺了几剑,可实在是伤不到萧殊半分,只得气呼呼的作罢。
“伯颜,你这剑法可是退步的厉害,连这么个瘦的和娘们一样的小子都搞不定,是不是女人肚皮上待太久了。”
“太监你再多嘴我连你一块砍了!”伯颜真当气极,这个何骀谏平时拆台也就算了,现在自己吃瘪了还不忘讽刺。
“玩笑玩笑,你们几个还不快去帮帮伯颜。”何太谏阴阳怪气说道,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整了整衣冠,他倒是不像伯颜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因为萧殊和小叫花在他心中已经是俩个死人了,活人是用不着和死人生气的。
那几个奴仆如临大赦,只要不迁怒他们什么都好说,立刻拿出随身长刀,一副凶恶模样就朝萧殊他们走去,差点被这两个人给害死,几个人心里也是恨到了极点。
“喂!你们要干什么?”
脆生生的娇喝,让几个人都是一愣,这烟都谁敢喝止伯颜和何骀谏这两个人,就算是当地的官老爷对这俩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能不惹就不惹,他俩可是纨绔中的纨绔,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那种。
其实真要说起来,伯颜倒还好一些,毕竟有家里管着,虽然也爱欺负人,但不至于到杀人放火的地步,但何骀谏就是真的凶徒,他父亲本就是个凶恶之人,早年全靠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发的家,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儿子,别看何骀谏长得斯文白净,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烟都多起血案查着查着没了消息,全都与他有关,但凡惹过他的都死了,不过让人好奇的是,他倒是和伯颜关系不错,即便伯颜总是讽刺他阴阳怪气,名副其实和太监一样,他也不放在心上。
一击铁鞭重重打在地上,裂地碎石,来者不过是一名少女,身穿薄衫,长发束冠,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只是身后那个惫懒少年有些破坏了她的形象。
萧殊不由失笑,这不是东西南北师姐弟嘛,五六年过去了,个子倒是长高了不少,只是这脾气性格还是没什么变化。
南北打了个哈欠,转头却看到萧殊,顿时眼神古怪了起来,人生何处不相逢,这难道就是缘分,面前的萧殊少了三分锐气,给他一种如渊深沉的感觉,如果说五年前他能感受到萧殊身上的剑意境界,那么现在他发觉自己不仅看不透,而且还看不明白,失去了剑道的萧殊给他的压力反倒更胜一筹。
“萧先生?”南北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南北你认识他?”东西头也没回的问道,她本来就是看到有恶人当街逞凶,欺负两个叫花子这才按捺不住出手相助,难道这还能遇到熟人不成?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才是,如果不是你当初一番言论,我萧殊恐怕会困在天玄一生也说不定。”萧殊微笑道。
如果不是南北那一番话让萧殊心生意气,强开天门以至于舍了那不属于自己的剑道,只怕现如今仍在迷惘徘徊,现在正好,没了旧道的束缚,萧殊心境反倒平和了起来,原本的烦躁感也不再出现。
东西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这个把她吓到不敢动弹的声音,身子有些僵硬的回过头来,却看到萧殊对她淡淡一笑,握着铁鞭的手都忍不住抖了抖。
“一番谬论罢了,还请萧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南北有些不明白萧殊的意思,这是在怪他还是真的在谢他?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恶意,但他可不敢保证萧殊不会下一秒取了两人性命,轻轻拉住了东西的手,一旦萧殊翻脸他就带着师姐跑路。
“你……你怎么在这?”东西面色发白,半天只憋出了一句话。
“到处走走,看看,碰巧罢了。”萧殊笑道。
身后的小叫花等了半天没事,探出脑袋道“我说你怎么不怕,原来有靠山啊,他怎么叫你先生?萧要饭的你以前是教书的吗?”
萧要饭的?
南北和东西看向萧殊身后的小叫花,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萧殊,方才没有细看,现在看来还真是一副衣衫褴褛的模样,这个修为碰到了天的男人竟然会沦落到要饭?
“我不教书,我教人剑法,大侠你想不想学?想学我收你当弟子啊。”萧殊调侃着问道。
“我才不学,什么剑法,肯定很烂,不然你怎么会穷成这个样子?”小叫花撇了撇嘴,一连不稀罕的样子。
“不愧是大侠,一眼就看穿了我剑法很烂,真的很烂,烂到老天爷都生气了,这不,穷的要饭了。”萧殊自嘲的笑了笑。
少年佛性·生死哪堪一晒
“哪来的小丫头片子,滚远些,再多管闲事,连你一块办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何骀谏尖细的声音听着就像猫挠木板刺耳难受。
“明明是你们先撞我们的,有没有王法了?”小叫花探出脑袋嚷道,被何骀谏和伯颜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王法?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在烟都,你们惊了我的马,就该死,两个外地难民,姑娘你不妨问一问这满大街的人,有谁愿意替他们说半句好话,我和伯颜掉头就走,有吗?”何骀谏一边笑一边大声质问那些路过的人。
“滚出去!”
“就是你们这些穷鬼外乡人把我们烟都搞得乌烟瘴气!赶紧去死!”
“亏得官府施粥行善,你们倒好,日日行偷盗之事,死了还传疫病,真猪狗不如!”
“要我说啊,就该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关进牢房离,省的死在外边还占地方。”
“滚出去!”
街上的人不仅没有帮萧殊他们说话,反而捡起石头丢砸他们,东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自己好心怎么反倒被人唾弃,成了恶人了,可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如果还手那真成恶人了,只能不断闪躲,可到底人多,转眼身上就被砸了好几处淤青。
南北走上前,一言不发的将东西护在身后,任凭他们丢砸,不消片刻浑身血迹斑斑,这下子东西真的忍不了了,拿起长鞭就要还以颜色,却被南北紧紧拉住。
“够了没?如果不够,就接着砸,便是将我砸死了也无妨,若还不解恨,便割了我的头,断了我的手,折了我的腿,扔入锅中煮熟了,分而食之可好?”南北脸上全是血,但他擦也不擦,依旧面带微笑。
那些石头自然是完全砸不到萧殊,更别提躲在萧殊身后的小叫花了,不过出乎萧殊意料的是这南北竟然躲也不躲,真就让他们这么砸在身上,要说自持功力深厚却也不像,看他全身都在因为疼痛颤抖,只怕是快被砸晕了。
“他脑子有问题吧?”小叫花有些惊恐的看着南北,的确现在浑身是血的南北说出这种话有些惊悚。
南北一番话说的所有人都感觉身子凉飕飕的,仿佛有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升至头顶,手上拿着的石块也不由放了下来,这是个疯子啊,万一要真给砸死了,被官府追究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好好的犯不着和一个疯子较劲,纷纷逃也似的离开了。
“你是不是傻,就算不还手也躲一躲啊!”东西又惊又怒,一把甩开南北的手,拿出一些纱布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哈哈,没事的,这点伤真算不了什么,师尊说过,一切伤痛都不过是流于表象,磨练心性罢了。”南北笑着取过纱布捂着额头的血口子,仍是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再说!”东西瞪着他,随即道“我不管师尊怎么说,但要我说,人死万事皆空,再有下次你一个人回去吧!”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东西师姐。”南北见她翻脸连忙讨饶。
“不准加东西!”
“说完了没?你们也看到了吧,我杀他们是为民造福,你们拦着我,那就是逆天行事,识相的就滚远些。”何骀谏面色阴沉,其实他心里早就想连这俩人一块杀了,奈何伯颜在旁,到底不想朋友见到自己如此残忍的一面。
东西转头看了看萧殊,心中有些复杂,但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做出了决定,仍是半步也没有退让的挡在前面,在她看来,萧殊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想来是武功全失才会如此,而且南北当初也说了,他不是什么恶人,如果因为当初丢脸,今日就弃他不顾,作壁上观,那自己当初的誓言岂不是如同儿戏一样。
“你这个女人好不知情面,说了让你滚就赶紧滚!”伯颜怒道,从小相处他到底还是知道何骀谏的心性,只要动了杀念就绝不会罢休,这也是家中一直不希望他和何骀谏关系太好的原因,家母总是念叨着因果报应,就怕到时候祸及自家,落得一个家道中落,断子绝孙到哪里反悔去?
他和何骀谏是从小的交情了,两人平时开开玩笑,互相拆台自然是无伤大雅,如果真要有什么难,什么灾临头,他绝不会明哲保身,虽然不相信什么因果,但天天听心里总有根刺,也不希望何骀谏真栽在这什么狗屁报应上。
何骀谏面带微笑的拍了拍手道“好。”
“杀了那俩个叫花子就好了,这两个不如打断手脚就算了吧。”伯颜劝道。
“伯颜,我告诉你,有时候你退一步,别人就会骑到你头上来撒尿,况且我这个人最讲究诚信,说了连他们一块办就一块办,愣着干什么,上啊。”何骀谏笑道。
几个家奴立刻挥刀砍了上去,面色铁青,青筋毕露的样子,他们自然也知道面前这女子有些本事,自己不一定就是对手,但不上不行了,他们是宁惹阎王爷,也不愿惹了何骀谏不快。
东西从容挥出长鞭,一卷一扯间,将那些刀刃尽数卷起,别看她是个女子,但力道却大的惊人,几个家奴顿时握将不住,长刀纷纷脱手,乒铃乓啷的掉了一地,可他们仍是不罢休,四个人前后左右成夹击之势挥着拳头朝东西打去。
这种寻常打架的招数自然是伤不了她,身子闪躲之际,鞭子如蛇灵动,每一鞭快如闪电,精准的打在他们的手腕,脚踝,力道不重不轻,恰好让他们失了重心,跌倒在地。
“别动!你再动我就杀了他!”
东西闻声心中咯噔一下,转头正看到其余一人捡起了刀架在南北的脖子上,看他神色凶恶的样子,只要她有半分不顺从的意思,只怕就要手起刀落。
懊恼之余更是惊恐,别人也许不清楚,但东西知道,南北从来就不愿意习武只修佛禅,六岁入门之时他便说过“若佛也要以武渡人,那这佛我不拜也罢。”
那时不过比他大了一岁的东西跟在师尊身后,觉得这个同龄人很奇怪,一点也不像小孩子,说起话来总是一套一套的,还带着刺。
没有人理解,同门弟子都觉得南北太过极端,佛法固然重要,可习武就算不为其他,自保也是必不可少,不过他们和南北关系也不是很好,自然多懒得多说,东西也一直觉得南北这个决定莫名其妙,曾劝过他,但没什么用,反倒是师尊一直认为南北有慧根,故而也同意他不学武。
天下人人羡艳的武经阁他从来不去,反而一有空闲就去佛经阁,八层经阁,每一层都有三千佛藏,短短八年时间,他竟然踏上了第二层阁楼,按理说这样一个人应该深谙佛理,一性圆通才对,但南北反倒给人一种越读越回去的感觉,不仅对佛藏提出质疑,时不时还冒出几句大逆之言,把门中僧老气个半死,如果不是师尊袒护,只怕早就被逐出了师门。
师尊总说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若被书所框限那才是愚笨,这点东西极为赞同,因为她本身对什么佛法就不感兴趣,就因为这点平时被师尊说教也就罢了,还时不时被南北调侃,不过寺中也除了师尊也只有他陪在自己身旁,只因为她是师尊捡回来的,也是寺中唯一一名女弟子,小时候不明白,但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和他们真的有些不同,清规戒律当头,就算是为了避嫌,其他人也不愿和她过多接触。
东西虽然过惯了寺内平淡生活,可她心里总是向往着寺外,向往着师尊口中的快哉江湖,而南北则是看罢佛经,做完功课,闲着没事就找僧老论禅辩理,简直两个活宝,没了办法才放出来,说是见见世面,其实也是为了给寺中僧老们寻个安静。
东西心中焦急,却无可奈何,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瞬间从他们手中救出南北,反观南北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伸出手弹了弹那架在脖子上的钢刃道“这位施主,你挟持与我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是大大的坏事呢。”
“闭嘴!你不束手就擒,我就先瞎了他的眼。”那人有些不耐的吼道,左手扣在了南北的眼前。
南北半阖眼眸道“施主,你家少爷也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杀光我们,那我师姐便是束手就擒了,这个决定就会改变吗?”
东西一听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就算束手就擒了他们就会放过南北吗,她环视着那几个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虎视眈眈的仆人。
“闭嘴。”那人仍是不为所动,他才不在乎南北怎么想,他只在乎何骀谏会不会迁怒自己,会不会对自己家人动手。
“施主,你手抖得很厉害呢,连刀都握不稳,小僧自问不欠杀债,施主今日若杀了我,便是种了杀因,若不能解脱,轮回中自有恶果寻来,小僧劝施主动手之后便自行寻一家佛寺出家,每日为小僧念几句往生咒,也许冥冥中可解杀报也说不定。”南北伸出手,捏住了那不住抖动的钢刃,往自己脖子上推了推,刀刃锋利,立刻划出了一道血口子,温热的血顺着刀锋流到那人的手上,他却抖得更厉害了。
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家奴,平时和少爷欺负欺负人,练了些粗浅功夫,真要说杀人,平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今天实属是急了眼,可真到了这个关头,充盈在脑子里的血渐渐的冷了下来。
杀人?
这和杀鸡杀鸭不一样,是和自己一样的人,活生生的人,就算事后少爷能平了官府的追究,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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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那人手上钢刃忽然像是被人当面用箭矢射中了一样直接掉在了地上,握刀的手都被震得酸麻不已,一秒钟前他还在挣扎着要不要杀人,可一秒钟之后神鬼帮他作出了抉择一般,他目瞪口呆的连退了三步,摔倒在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萧殊一看东西的表情就知道南北压根是一点武功也不会,可偏偏这个人说话就是一副不怕死,看透一切的模样,还刺激这个仆人,他真要一个想不开,手起刀落,那自己罪过就大了,趁着那仆人发愣之际,立刻出手救下了南北。
东西反应也是快,只当那个仆人愣神手不稳,立刻将南北拉到身旁,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手中长鞭带着呼啸风声直取何骀谏,她是真的生气了,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生气过,这一下出手都没了轻重,只消一鞭就可让何骀谏魂飞九霄。
“姑娘好大的杀气。”
一名老者突然出现在何骀谏身前,只两指便夹住了那狠绝的一鞭,东西怒上心头,手猛地一拉,长鞭顿时绷得笔直,老者的手指却连动也不动一下。
这老人穿着普通黄衫,满头长发宛如严冬初雪,根根银发挡在脸上,半遮半掩,只露出了右眼,半边脸满是皱纹,手指上都是老茧,看上去远比普通人的要粗,就和用树枝做的小耙子一样。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看上去年过半百的老人,轻描淡写的接下了,甚至游刃有余的转头对萧殊说道“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不妨各退一步如何?”
“王老你什么意思?”何骀谏面色阴沉,他在烟都的底气有八成是来自王老,王老跟了父亲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单论武学造诣,丝毫不逊色那些所谓的高手,只是究竟到了何等境界他就不得而知了,只听父亲说过,如果不是王老,他们家早就被仇家灭门十次不止了,不过每一次都被王老先下手杀光了,就这样一个狠人绝不会因为这么个小姑娘就轻言退让。
伯颜早听说过何家有一位难窥真容的高人在后,只是这些年出入何家也不曾见过,哪里想到今天有幸一见,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不出半分戾气,实在是想不到他手染数百条人命,杀人不眨眼。
“别问我,问你家少爷。”萧殊轻笑道,王老在他眼中至多地玄境,在江湖上的确排的上号了,毕竟全天下天玄境不过寥寥,许多门派的掌门都不过地玄境罢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那么多门派围剿都奈何不得黑白二使,境界上的差距很难逾越,除非如同张道全那般,以一敌十万,而且也得自愿才行,不然他若想走,谁都拦不住。
“各退一步?他们差点杀了我师弟,这就算了?”东西厉声道,她是真的怒了,就算自己真的打不过这个老人,她也要回寺恭请师尊来讨个公道。
“师姐,要不算了吧。”南北一向心宽,刚才差点丧命的事转眼就被他忘在了脑后,也许真是修佛修傻了,也许是这种事根本入不了他的心。
“你闭嘴,大不了我去请师尊。”东西瞪大了眼睛怒道。
“师尊……他才懒得来,请戒法师叔还行。”南北笑道,自家师尊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真要请来了最多最多,和人家喝喝茶,下下棋,聊聊天就结了,怎么可能动手,出家人讲究以和为贵,真要一言不合就开打那成什么了,不过当然也有例外,戒法师叔就不在此列,能动手绝不和你多说,只要他觉得自己做的对,这也造成了一个现象,就是寺中只要有麻烦事,就都非常统一的找戒法师叔。
“王老,你也听到了,我退不退还在其次,人家可不想放过我们。”何骀谏本来还有些犹豫了,可一听东西这话不由的怒极反笑,又把其他心思压了下去。
他什么时候退过半步,向来只有别人让他的份,就像他对伯颜说的一样,你退一步别人就敢骑到你头上撒尿,这不,话说完没一刻钟,还真就骑你头上来了。
“既是如此,那老夫得罪了。”王老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他本就不善言辞,既然自家少爷执意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手猛地一拉,惊人的力道顿时打破了平衡,东西整个人都凌空朝他飞去。
一掌当面就朝东西拍去,用足了十成的功力,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东西根本反应不及,这一掌真要落下,只怕东西当场就要落命,出招狠辣,绝不留手。
萧殊屈指一点,一道无形气劲射出,瞬间将长鞭从中打断,东西一声惊呼摔了下来,她还不明白什么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身旁一阵风拂过,那老人动如惊雷一般,朝萧殊冲去。
南北跌跌撞撞的接住了东西,但到底失了不少血,力气有不大,两个人都摔了在地上,不过他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了,萧殊给他的感觉一点也不像境界跌落的样子,看上去反而更加纯粹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没有看错。
王老对付东西这样不过一脚迈入人玄境的年轻人是一种万事皆在掌握的感觉,任凭东西怎么闹腾,都翻不出他的掌心,生杀不过一念之间,可当他面对萧殊的时候,这种掌握一切感觉突然就丢了,像是被面前这个男子硬生生的夺去了一样。
心中莫名的有些畏惧了起来,有一种不想出手,反正也打不过的感觉充斥在脑海,出手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慢,因为根本也打不到对方,心中生出一种消极感。
见萧殊仍是面带笑意,举手投足之间就化解了自己的招式,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王老悚然一惊,久经杀伐的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境界上的压制,心神竟在不知不觉间被其所摄,如果再这样下去,不仅伤不到他,反而会毁了自己的心境。
这些年自己何时受过如此侮辱,莫非自己真的老了,当今的江湖上已经是地玄多如狗,天玄满地走了吗,连这样一个年不过三十的人都拥有这等恐怖的境界?
“我还当他武功尽失才沦落到要饭的。”东西觉得今天简直倒霉透顶,自己真是蠢到了家,帮他出头最后反倒还被他给救了。
“哎哟,师姐你轻点。”南北连连呼痛,东西一生气就喜欢掐他,平时也就算了,现在他可是伤员,的确有些受不住。
“当初不是你说他剑道毁于一旦了吗!?”东西一听更来气了。
“师姐,我又不是佛陀,猜猜而已嘛。”南北有些心虚的转移话题道“师姐你应该还记得五六年前那一夜漫天剑海,这般强开天门引得天地异象并无前例,按理说一旦失败境界跌落,剑道毁于一旦也在情理之中,可现在看来,萧先生就好像只是扔掉了一把不趁手的剑,我也想不通为什么。”
在外人看来王老似乎和萧殊打的有来有去,小叫花在一旁看的又兴奋又刺激,情不自禁替萧殊加油打气“萧要饭的加油!”
王老越打越是心惊,他以拳脚功夫入的地玄之境,完全可以称得上一代宗师,在心境上的造诣也是一次次血腥杀伐中磨练出来的,但今天第一次他心生无力,这个年轻人明明只是在闪躲招架,为什么却能在无形中让自己心神失守?
萧殊虽剑道不复,但心境却更上了一层楼,只因舍了那不属于自己的道,举手投足之间都有股说不出的意味,在小叫花看来不过是寻常举动,在人玄者看来就大有深意,在地玄者看来就变得深不可测,在天玄境眼中则是叹为观止,就如同站高看海一样,站的越高看的越远,但它永远看不到尽头。
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萧殊已经失了兴致,退了一步道“前辈,此事因我而起,如此切磋了一番,就此作罢可好?”
王老不是他的对手,甚至可以说只要萧殊想,翻手便能杀他,但那又如何,用南北的话来说,权财美色,江湖恩怨对于萧殊这种人而言已经没了意义。他现在只想寻得自己的剑道,可每每当他握住红叶,那百万剑道便如潮水一样再次涌上心头,让他心神难静,无法去思索自己剑道何在,这才是他当下所烦扰之事。
但他冥冥间有种感觉,自己剑道重归之日必然有事要发生,而且不仅仅关乎到自己,这不是梦,也不是想象,是一种心血来潮的感应。
王老一愣,他当然知道萧殊是给他一个台阶下,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有些接受不了,也许自己真的是老了,反应不如年轻时候了,内元也没当年充沛,但傲骨仍在,哪里容得他人这般侮辱?
“砰!”
一声怒喝,仍是挥拳上前。
猩红气劲宛若一条大蟒,足有十丈之长,将整条街道一分为二,裂地三尺之深,烟尘如幕,惊得街上行人纷纷逃散,大呼妖怪。
萧殊对内元的把控细致入微,这一击罡气打出并无伤到任何人,但也足够惊世骇俗,一旁的小叫花就和看神仙一样盯着萧殊。
“内元如海,气贯长虹,真就是天玄境吗……哈哈,是老夫自不量力,还望公子多多包涵,如果我家少爷有得罪之处,老夫愿替少爷一死。”王老虽然心神惊骇,但还不至于像普通人一样被吓呆,挡在何骀谏身前沉声道。
以和为贵·一席珍馐不知味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萧殊摇了摇头笑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何骀谏虽然凶恶,但到底还是个普通人,平时见王老手段已经是惊为天人,哪里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个叫花子居然比王老还厉害,如果不是伯颜一旁拼命唤他,只怕还要呆愣半天。
“天玄境?”伯颜疑惑不解的看向萧殊。
“天玄者,内元如海,气贯长虹,这不过是片面解释罢了,其最为恐怖并不在此,而是他们对道的理解,对境界的理解,若说人玄知一,地玄知二三,那天玄则明三千,不然何以称得上天玄二字?”南北解释道,这些话是他从书中看到,然后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对天玄做出的注释。
“照你这么说一个天玄境界的能打一千个地选境界的人咯?”东西听着皱眉道,她觉得南北有些夸大其词了,才高了一个境界,哪有这么玄乎。
“呃……”南北张了张口发觉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一个天玄境还真打不过一千个地玄境,但这比喻怎么听怎么别扭。
“萧要饭的你是神仙?能不能教我法术啊?”小叫花绕着萧殊转了好几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辈子别说神仙了,就是高手他也没见过几个,最厉害的也就是当初自己家乡那边的李镖头,那一杆长枪在他手上就和活的一样,不过家乡那落了灾,人都跑光了,他也没了生意,此后也再没见过了。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略懂一些武道罢了,怎么了大侠,你不想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想长生求道了?”萧殊笑着问道。
“才不是,我才不要学什么长生不老,我只学呼风唤雨就好……”小叫花越说声音越小,听萧殊矢口否认有些失望,长生不长生他不懂,求道修仙他也不懂,只是如果仙人能呼风唤雨那为什么不救一救那些落了灾的地方,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人饿死,这对于神仙来说不是举手之劳吗?
“呼风唤雨我还真不会,不过神仙嘛,我倒是认得一个,你若想见,我便带你去见他,你亲口问他可好?”萧殊见他神色落寞不由宽慰道。
“当真?”小叫花心情大起大落,恨不得跳到萧殊脖子狠狠的掐死这个说话说半句的人。
“我何时骗过你?”萧殊哈哈一笑。
“神仙?我也想见啊!带我一个好不好?”南北眼睛一亮,凑过来插嘴道。
“不好!先跟我去医馆!”东西一把将南北拖了过去,这个人完全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衣服血迹斑斑的还急着凑热闹,不直接拖走只怕还得聊上半个时辰。
伯颜见事态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连王老都摆不平这小子,何骀谏半天也没说一句话,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几位不如来我府上,我让人去请上好医师为令师弟治伤,再当面摆酒赔罪如何?”
王老赞赏的看了一眼伯颜,转头对何骀谏道“少爷,你看如何,这位先生年纪轻轻就达天玄之境,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及?老爷最喜欢结交能人异士,”
这时何骀谏一言不发的走到萧殊身前,低头拱手道“今日之事是我等错了,险些误伤了诸位,还请先生不要计较。”
何骀谏虽然凶恶,但也分得清形势,如果对方真是个叫花子,那他是绝不可能让步的,但现在该低头就低头,打不过就谈和,心里再怎么不服,再怎么怒他都不会表现在面上,仍是笑呵呵的样子,即便他笑起来有些阴恻恻的。
这里就属小叫花最高兴了,莫名其妙的晚饭和住的地方就有了着落,本来以为今天晚上又得和萧殊住桥洞马棚,这些酒楼客栈就是有钱也不让住,各个都排斥外乡人,何况他们穿着打扮的的确不太美观,现在好了,两个公子哥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虽然这个何骀谏看上去阴森森的,但那山珍海味,丝绸锦被的想想都要笑出声。
东西本来是不想答应的,可架不住南北现在伤势有些重,而且自己身上的钱也不多,一路上一言不发的生闷气,她就是不明白南北为什么不愿意学武,这江湖是他这样只有一肚子佛经的人能闯的吗?
“师姐你不能只见金刚怒目,降服四魔,不知菩萨低眉,慈悲六道。”南北正要绘声绘色的给东西讲佛家典藏。
“你还自比菩萨,小心被师尊知道罚你闭门思过一年!”
“非也非也,众生皆是佛,唯我一人凡夫而已。”南北捻着手印,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神棍。
伯颜家本也是烟都数一数二的富甲豪绅,祖上是前朝科举出身,积下了不少家财,改朝换代之后也就不再为官,落个清闲,家中奴仆近百,做饭洗衣打扫的无一不全,一些是为了养家糊口,另一些则是前朝战俘,沦落到被人买卖的地步,伯家到底前朝为官,虽算不上什么忠臣之后,但见那些曾经为国而战的将士落得如此地步,还是于心不忍,只要见到了也将他们收入了府中,替他们改换了名字。
守门的几个老奴都是曾经的将士,脸上身上还有刀剑伤痕,杀伐之气很重,用伯颜娘亲的话来说,邪秽之气都不敢近身,什么大鬼小鬼统统拦在门外。
“张伯。”伯颜熟络的招呼道,别看他在外面嚣张跋扈的,回到家中却听话的很。
“少爷今个回来早啊,我还和王瘸子打赌三更前您会不会回来,看来是输咯。”张伯笑道。
“老张头你认就行,一瓶醉仙酿,快活似神仙。”一旁坐在小木椅子上的老头哈哈大笑,他左脚自膝盖以下都被一刀斩去,平时走路只能拄个木拐,其他的杂事也干不了,伯家本想让他颐养天年,反正这么大个家也不差一口饭,不过他过意不去,就自个搬个小凳子坐门前看门来了。
“王伯,您那醉仙酿记我头上,回头我给您带。”伯颜笑道,他和何骀谏不一样的是,他对待这些奴仆就和家人一样,毕竟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少爷这几位是?”张伯看着伯颜身后的几个人问道。
“哟,这不是何家少爷吗,怎么今个有空来此,莫不是花街逛累了,来陪咱们少爷读书?”王瘸子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何骀谏,换了平时何骀谏必定要骂一声死瘸子,不过今天他却没了这个心情,也不作理会。
伯颜有些尴尬的转移话题道“张伯,我爹娘在家中吗?”
“老爷方才和张员外下棋去了,夫人也陪张夫人看戏去了,估摸着得晚些时候才会回来。”张伯说道。
伯颜无奈的扶着额,自己这个爹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书下棋,你要下得好也就得了,偏偏下的很烂,输了不服,张员外也是这么个德行,这俩人简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这要能晚饭时间赶回来都得谢天谢地,估计最后又得娘亲看完了戏把他揪回来不可。
“张伯,您让他们准备些酒菜,然后请个郎中来,这位小兄弟伤的不轻。”伯颜嘱咐了一声就带着萧殊他们进了府中。
“奇哉怪也,若说带何家少爷来也是常事,怎么还跟着两个叫花子,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又得数落咱们,那一男一女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王瘸子摇头晃脑的揣摩着。
“少爷请的客人还要你考虑这么多,好好晒你的太阳得了。”张伯摇了摇头笑道,转身就离开请郎中去了。
“喂!老张头,别忘了我的醉仙酿!”王瘸子大声喊道。
“知道了。”
南北的伤说轻也不轻,身上到处都是被石头砸的血口子,脖子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刀伤,虽然那些人砸的不重,没什么内伤,可他到底没有练过外功,还是有些吃不消,一开始是有些麻木,等到郎中给他清洗伤口上药的时候才是真的痛。
一群人看着面前的珍馐美食,耳边却是南北哎哟哎哟的呼痛声,真是再好的胃口也被喊没了,唯独东西只当没听到,闷头吃东西,她和南北是出家人,故此伯颜还特地让人做了素食。
“他没事吧,我听的耳朵都起茧了。”小叫花有些听不下去了。
“担心他做什么,身体的苦痛都是对佛性的磨练,不死就行了。”东西抓过一个馒头狠狠的啃了一口。
“姑娘不用担心,郎中说了,令师弟只是一些外伤,养几天就好了,不如姑娘就在此住上几日如何,正巧家母也是好佛之人。”伯颜热络的说道,他本身对东西就没什么恶意,既然此刻讲和,大家也没必要再板着脸,何骀谏拉不下脸面,那只能自己来破冰。
“一些外伤?这人差点杀了我师弟,难道就这么算了?”东西心情可谓是糟透了。
“今日之事,错全在我,在下给姑娘赔罪了。”何骀谏笑了笑,站起身子端酒朝东西赔罪,完全看不出他之前的凶狠样。
“出家人,不喝酒。”东西瞥了一眼何骀谏,继续低头吃着自己面前的素菜。
雨庭夜谈·南北巧解七问
王老有些担心的看了何骀谏一眼,他还真担心自家少爷把酒杯直接扔过去,不过何骀谏反倒没有一点过激反应,心平气和的点了点头把杯中酒一口喝干道“那我自罚一杯,姑娘若还不满,不妨直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东西到底年轻,虽然余火未消但还是没了话说,总不能让人去死,何况南北也没真出什么事,受些皮肉伤也正好省得他张口闭口说教不停。
“老夫虽退出江湖多年,却也知道天玄境高手天下少之又少,所闻不过寥寥,不知公子是何门何派的高足,何故沦落至此?”王老见场面冷了下来便主动攀谈道。
“算是玄机门吧。”萧殊淡然道。
“莫非公子是天玑子之徒?”王老了顿时释然,也唯有那等绝世高人方才能教出如此的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登顶武道之巅,而且玄机门行事怪异,不遵常理,不说当个叫花子,就是去当个农夫耕地他也能接受。
“算是吧。”萧殊并不否认,天玑子的确于他有半师之恩。
“天玑子一代宗师,老夫久仰,只是……慧极必伤,若令师还在,也许那张真人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王老慨叹道。
“张真人?他怎么了?”萧殊一惊,连忙追问道。
“公子莫非不知,那张真人一人西去,逼退了图夏诸国,最后坐死城头,可叹一代剑道宗师如此落幕,到头来反倒落了个骂名。”王老说罢喟然长叹。
“王老此言差矣,要我说骂他都是轻的,图夏诸国屡次进犯还不是为了土地,我国连年天灾,兵力国力空虚,便是让出一两个州又能如何,须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待重整国势之时再算账也不迟,他倒好,偏要此时逞英雄,彻底与人撕破脸皮,这一次我到觉得小皇帝做的对,与那人撇清干系,全当他发了疯,这种疯子就该骂,不然届时大军临城,还有谁能挡?谁愿去挡?只怕要血屠百万方能泄恨。”伯颜反驳道。
“还不住口!”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大门砰的被推开,来者正是伯颜的父亲,头戴高冠,身着丝绸玉带,面容清瘦,留着长长的胡髯,不怒自威,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素白长衣的女子,凤眼青黛眉,端庄素雅如画,皓白的手腕上带着精巧的玉镯,眼角虽有细纹,但仍美艳非常。
伯颜被吓得连忙起身道“爹,您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若再不回来,还不知你这逆子要说多少大逆不道的话,你这些话若传半句出去,只怕你爹我的头立时就要挂在那皇城墙上!”伯仟刚被夫人揪回来,没与那张员外大战三百盘心中有些不痛快,哪里想到才回家,又听到这种大逆不道之话,若不是有客在此,他早就家法伺候了。
“老爷,伯颜他也是无心之言。”苏锦宽慰道。
“你就护着他!等出了事你就知道晚了,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伯仟被气得不轻,一身冷汗还没下去,眯着眼环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何骀谏身上。
“世伯,夫人说得对,伯颜一向口无遮拦,总爱说些荒唐之言,您也知道,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何骀谏起身朝伯仟行了个礼说道。
“我当是谁如此面善,大晚上眼睛不好使,原来是何少爷,不知令尊近来可好?”伯仟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他对何骀谏向来无好感,但明面上还是保持着关系,毕竟自家儿子就爱和这个阴阳怪气的何骀谏混在一块。
“家父安好,世伯挂碍了。”何骀谏客气的说道。
“伯颜你看看,人家说话多有分寸,下次你再出言不逊,就给我去祠堂跪着,让列祖列宗好好看看,我们伯家出了个什么东西!”伯仟冷声到,斜眼横了何骀谏一眼,随即笑道“来者是客,诸位如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就说,我伯家虽小,但一向不会委屈了客人。”
“娘亲,这位东西姑娘和内房的南北小师父是佛门之人,颜儿素知您喜佛法,特地将两位请回家中。”伯颜拉着家母的手说道。
苏锦夫人闻言笑道“颜儿有心了,只是佛法高深,为娘一些浅薄见解,只怕让人见笑。”
“夫人谦逊,东西虽是佛门中人,但对佛法的了解也不过皮毛,哪敢妄言深浅。”东西见苏锦如此客气,急忙起身说道,她对这个端庄素雅的夫人蛮有好感的。
苏锦正要说话,只闻内房阵阵呼痛声不由好奇的朝里望了望,却也不上前掀起幕帘,只是转头看向伯颜问道“南北小师父是怎么了?”
“夫人莫要管他,**凡胎罢了,一切苦痛皆是磨砺,这可是南北自己的原话呢。”东西说道。
知道原委的众人纷纷沉默不语,唯有小乞丐掩嘴而笑。
“南北小师父受了些外伤,娘亲您也知道,近年烟都对外来人分外排斥,南北小师父也是受了些无妄之灾。”伯颜一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东西,一边解释道。
“唉,天灾**,世事无常。”伯仟老爷子只是摇头叹息道,也不多说,常言道祸从口出,他可不像伯颜什么都敢说。
萧殊起身离席,独自一人来到庭院,外头下着细雨,似雾似絮,悄无声息,荡漾在空中,迷迷漫漫,一月尾,天气寒凉,院内玉兰无绿无叶,伸展着枝桠,温润白花弥散着清香,化入夜风之中。
萧殊起初不觉,片刻绵密的细雨就打湿了衣衫和长发,撑起红伞,月似峨眉,在云间若隐若现,细雨朦胧中看不真切。
举世无敌的天地人三剑竟也这般轻而易举的被这世浪所吞没,又是一位剑道顶峰离开了,明明只差一步便可飞升,当初天玑子也是这般,也许是被心所困,也许是其他什么东西,总是能把人死死拦在天门前。
萧殊原本还打算若有机会要向张道全请教,但现在……
“所谓仙路,当真萧索。”萧殊轻声慨叹,红叶剑应声而出,握住剑柄的瞬间,洪流一样的剑道再一次涌上心头,依稀间萧殊看到了张道全的身影,那一夜百万剑中赤宵,昆吾,太阿赫然就在眼前。
萧殊放下红伞,提剑而舞,天地人三剑再现,他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缓慢,如果有人看到,必然感觉心中郁结不已,可他们不明白的是,道之重,重逾千山。
张道全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恍惚间,此刻站在院中舞剑的不再是萧殊,而是那位杀敌十万,坐死城头的张真人。
三剑舞罢,萧殊隐约间觉得好像还缺了什么,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徒劳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红叶剑,雨水绵密,汇集在细长的剑身上,一颗颗的水珠逐渐变大,最终承受不住重量,汇成一道小水流滑落下去。
萧殊紧皱眉头,只要他还握着剑,那浩瀚的剑道就宛如魔障一样袭来,不住的侵扰着他思考,这也是他许久不再握剑的原因,没有自己的剑道,根本无法保持心神清明,便如泥人渡海,自身尚且难顾,何谈制敌?
没一会,也分不清是汗珠还是雨水,不住的从萧殊额头,脖颈滑落下去,转眼湿透了衣衫,紧握剑柄的手在不住的发颤,就像一块烙铁,不断刺痛着他的心神。
“萧先生?”
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萧殊的思绪,转头一看却是那浑身贴满了膏药纱布的南北,他手上抬着一把木椅子,呲牙咧嘴的模样,每走一步全身都好像被针扎一样疼。
南北放下了椅子,朝外探了探头,一阵凉风夹杂着雨让他不由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身子,坐在椅子上道“里头太闷也没什么胃口,出来透透气,这还下着雨呢,我说怎么这么冷。”
“伤怎么样,没事吧。”萧殊把红叶重新收回了伞中,把脸上的雨水拭去,走到南北身旁问道,毕竟人家也是因为他俩才受的伤。
“死不了,养两天结痂就好了,倒是萧先生,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一说,看小僧能否为先生解惑。”南北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边问道。
“说起来,我还真有一个问题不得解惑。”萧殊站在南北身边,身上的水转眼就在地上汇成一滩,屋檐滴滴答答的朝下滴着水,宛如一帘水幕,别看这雨不大,其实远比暴雨要绵密的多。
“哦?”南北好奇看向萧殊,忽见萧殊手腕上那一串红色念珠,只觉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求而不得,人生多苦,兵戈不止,争斗不休,善恶难分,对错难断,天道不公,为何?”萧殊眼神空洞且无神的望着暗沉天色,不知为何,这天空总是晦暗不堪。
南北闻言眉头紧锁,雨声不断,虫鸣不绝,两人一坐一站,不发一言,忽的南北眉头一展,似有所悟道“求而不得,是贪,人生苦多,是因果,兵戈不断,争斗不休,是利,善恶难分,对错难断,是心。”
佛珠异象·世事皆有因果
“怎么个说法?”萧殊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一便想着二,得了二又要三,难以满足,求而不得非是天不遂人愿,只是人心不足罢了,正如先生一般。”南北指了指萧殊道。
“我?”萧殊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天玄境已达顶峰,但先生不是依旧不满于此,小僧还记得那一夜漫天剑潮当真是蔚为奇观,此生仅见,着实是开了眼界,可天门到底未开,这是否是先生的求而不得?”南北笑着问道。
萧殊也不否认,点了点头。
“先生看我这一身伤,它是从何而来?”南北指了指自己那贴着膏药包扎好的伤口问道。
“被街上百姓所伤,被何家家奴所伤。”
“那他们为何要伤我?”
“因为你和东西替我和小叫花出头,他们不喜外地人,你们偏要挡在前头,便拿你们出气。”
“那他们为何不喜外地人?”
萧殊没有在回答,他明白南北的意思了。
“人生苦多,均有因可循,既是苦,那便是恶因,天灾**,以至于许多州城的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这便是恶因,他们来到烟都之后心生歹意,偷盗抢掠,这是恶果亦是恶因,烟都百姓怨恨外来人,或刁难他们,或唾弃他们,更有甚者如那何骀谏,直接杀人,也是同样,正所谓因果循环,我涉足其中,这一身伤便是恶果。”南北双手合十慨叹道。
“照你这么说,那天灾是何因之果?你这一身伤的恶果会成为何事恶因,又会造成什么恶果?”萧殊有些不耐的质问道,又是因果,如果一切真早早注定,那万物生灵存在的意义岂非如同木偶戏,所谓的自我不过是前因所致,所谓的选择不过因成果罢了?
“缘起性空,更是无明,天灾**亦非是天道自发,而是每个人,每一天,每一点的积累,一个恶因,便是下一个恶因的开始,无论局内局外,众生造业,众生承担,此便是共业,小僧受了这一身伤,不问,不闻,不究,坦然受之,便结了这恶因罢。”南北一脸悲苦之相,口诵佛经,可大千世界冥冥众生,业力何其之多,莫说一人,便是三千佛陀八百比丘,又何尝能渡尽众生?
“青云宗张真人剑屠十万,坐死城头,按你这么说,那十万将士本就该死?若张真人拦不住,国沦陷,这举国百姓就该亡?”萧殊辩驳道。
“善恶难分,对错难断,皆由一心未免偏颇,小僧不敢妄言张真人是对是错,他为苍生受劫是善,剑屠十万是恶,保下国,最终落个骂名,这便是因果,绕不开,逃不掉,上至佛陀道祖,下至红尘俗客,唯一的区别便是大修行者不昧因果,知因承果,而普通人不见因果,待到临头依旧自欺,在小僧看来,张真人便是大修行者,虽死,仍恪守本心,金刚怒目亦是慈悲。”南北说道。
外头的雨依旧淅沥,萧殊沉默了片刻,忽然莞尔一笑道“若我现在杀了你,杀了整个烟都的人,如此也算因果吗?”
“算。”南北沉声道,话音刚落一道暗沉红光划过,发冠掉落,长发披散了下来,可他眸中依旧平静无波。
杀意渐浓,萧殊注视着南北的眼神,手中红叶剑罡吞吐,每一次都让南北宛如赤身**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可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好多年前,我受天玑子半师之恩,他给我留下了这一问,还没等我解开,他先去世了,我这些年所见所闻亦是不少,但始终不求甚解,今日还要你这么个小和尚替我解惑,当真世事无常,若有机会真想拜会一下你师尊,看看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你这么个徒弟。”萧殊收剑笑道,方才出剑的一瞬间,他的杀意可不是作假,只要南北有半分心虚,也许这剑罡真就会切下他的头,萧殊虽不好杀,可南北偏偏要说一套他最厌恶的因果,但最终他还是收了剑,南北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天玑子。
“我知先生不喜因果之说,可小僧还是要说,除最后一问,皆可因果二字概之。”
“天道不公就不在因果之列吗?”
“这……小僧见识浅薄,只知因果定数,不解天意无常,何敢妄言天道公平与否,先生若真想解惑,不妨去岳州观澜山云寺寻我那晓月师尊,或许家师可为先生解惑,家师也是好客之人,云寺虽谈不上香火鼎盛,但也是一方佛宗,就算不拜佛,光是看看风景也算一个好去处……”南北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的从观澜山云潮壮丽,说道岳州风土人情。
萧殊也不打断只是静听,南北却话锋一转,指了指萧殊手腕上的红色念珠道“这串佛珠先生是从何而来?”
“你认得?”萧殊诧异的问道。
南北展开的眉头又一次紧皱,这佛珠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在哪见过,但却卡在喉咙口说不上来。
萧殊见他苦恼,便将手腕上的佛珠取了下来,扔给了南北道“这串佛珠从何而来我也不知,只是从小带在身边。”
南北拿起细看,这佛珠不似寻常,十八颗佛珠间并无绳线串联,就好像凭空有什么力道让它们吸在了一起,不由惊异道“小僧只知那磁石有如此特性,可这佛珠晶莹剔透,不似那磁石一样墨黑,为何却能自发连在一起?”
“曾有位道长说,这佛珠不是此界之物,你当真认识?”
萧殊心中抱着一丝期望,只可惜南北看了半晌仍是摇了摇头,将佛珠递还给了萧殊道“这佛珠神异,小僧不过拿在手中便可感觉其佛韵内藏,绝非寻常之物,但若说眼熟的话,许是常年在寺中见过类似的佛珠吧。”
另一边吃完了饭,何骀谏和王老早早离开,临走前还特地来寻萧殊,明说暗说,希望萧殊能当何家的一个门客,邀萧殊和小叫花去府上一叙。
像他们这样有身份地位的人,往往都会养一大批三教九流的人物,有些是徒有虚名,骗吃骗喝,养着多也是充充场面,真当有本事的那可谓食有鱼,行有车,也无需干杂役,生活惬意,故而多有人毛遂自荐,亲自邀请的萧殊算是第一个。
不过萧殊没有兴趣便拒绝了,他本就不喜被束在一处,早年天玑子让他照看玄机门,这些年别说去看看了,连打听都没有,倒也不是不关心,只是在他想象中,玄机门这种少涉江湖恩怨的门派出不了什么大事。
东西和苏锦夫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就差认作女儿了,反倒把自认佛法高深的南北晾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每天和伯仟老爷子下棋就是他做的最多的事,不过南北的棋艺可不差,面对伯仟简直就是横扫一样的赢。
伯仟虽然平时修身养性,脾气不错,但他对下棋有执念,府中家奴不敢赢他,像张员外这等和他半斤八两,自认水平不低,可这些天连连输棋,越输他越要下,心里憋着火也不好发作,倒是苦了伯颜,遭这无妄之灾,被伯仟喝令不准出门,每日去祠堂背书。
小叫花新鲜了几天之后就厌倦了,他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虽然舒服,但心里总是有道坎不过去,也改不了小偷小摸的习惯,总是毛手毛脚打碎东西,转眼就成了伯府的公敌,不过碍于是伯颜请来的客人倒也没人去责怪他,只是都跟防贼似得防着他。
“萧要饭的,你不是要带我去见神仙嘛,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小叫花吃饭时问,睡觉时也问,成天跟在萧殊身后,就像只甩不掉的鸟一直在萧殊耳边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
“过几日吧。”萧殊总是这样说,不知为何,手腕上的佛珠自打那一晚给南北看过之后变得有些不安定了起来,每每静修冥思之际,便自行散出清光,将萧殊引入莫名境界之中,这是从小到大都未曾有过的事。
萧殊也去询问南北,但两人思索半天却毫无头绪,只是那境界之景却深深的印在了萧殊的脑海之中。
目之所及,红莲漫天,金莲遍地,黑莲乍现,青莲飘渺,俱是朵朵摇曳,每一瓣莲花上都有细细经文流转,神异非常。
莲海中一道难以言喻的宏大光柱至圣至清,上接天,下抵地,萧殊其面前连一粒灰尘都算不上,再看去,那光柱之中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口中呢喃的说着什么,每当萧殊想要细听之时便会从中脱离出来。
“要小僧说的话,这红莲应是业火,金莲则是功德,至于那黑莲和青莲为何,就不得而知了,先生说那光柱中还有一人影,那此人非佛既魔,先生要小心才是。”南北思索的良久说道,面色也是从未有过的慎重。
萧殊感觉那光柱中的人似乎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可在那境界之中,萧殊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手脚皆没有了感觉,数次之后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身体,仿佛只是一团虚无的灵识漂浮其中,每当他努力的想要靠近那光柱,那满目的莲花便会枯萎,化作灰烬飘散,顷刻整个境界之中宛如下起灰雨,光柱随之破碎,一切重归黑暗,意识便脱离而出,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告别烟都·千里徒步岳州
莫约在伯府呆了半个月之久,南北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苏锦夫人甚是不舍东西离开,临走前还赠了她一块玉佩,叮嘱她有空多来看看,伯仟老爷子也不舍南北离开,非要和南北再下一局,这些天他日夜钻研棋道,平日里常去的茶楼,梨园这些日子也不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局整个伯府上下的家奴都来旁观,其中不乏对棋道研究颇深的老人,当然伯仟老爷子最终还是不负众望的输了,看的众人一阵唏嘘,这哪里是一个水平的,简直就是业余棋手和国手的对抗,被杀的片甲不留。
“您棋艺不差,不过防守有余,杀伐不足,少了几分锐气,若再补足一番,那小僧未必能赢。”南北不露声色的给了伯仟一个台阶下,不至于让这个平日素有风范的老爷子摔了棋盘。
伯仟怎会不知南北是在客套,输了就是输了,挥了挥手让人收了棋盘道“小师父棋艺精湛,老夫自愧不如,若有机会定当去寺中拜会,再与小师父下上几局。”
萧殊一早就和小叫花离开了,他可没兴致看俩人下棋,他打算去一遭岳州观澜山云寺,一来他还真想听听佛门高僧对天道不公作何解释,二来这串佛珠到底来历为?那境界中的莲花是什么?光柱是什么?那光柱中的人又是谁?这些疑问估计也只有佛门之人可解一二。
“咱们要去找神仙了吗?”小叫花一脸希翼的看着萧殊,心里莫名有一些紧张,不知道神仙长什么样,是三头六臂,面目狰狞,还是慈眉善目,仙鹤做伴,会不会也厌恶自己是个叫花子……
萧殊看小叫花既紧张又雀跃的模样不由笑道“我也不知道神仙在哪。”
“你不是说你认识神仙吗?亏我还当你是兄弟,萧要饭的你居然骗我!也对,你要真认识神仙哪还能沦落到要饭,只要随便学一学什么点石成金……”小叫花数落起人来可厉害,大气都不喘一口的说了足足有半刻钟,引得街上人纷纷侧目,还以为这个年轻人拐卖孩子呢。
“行了大侠,说累了没,神仙你当是街边萝卜白菜,想见就能见吗?”萧殊忍不住打断道,要再让小叫花这么说下去,恐怕官府的人都要被引来了。
“没!”小叫花翻了个白眼。
“我也没说不带你去啊,不过现在为时尚早罢了。”萧殊摊了摊手无奈的说道。
“什么时候,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你今年几岁?”
小叫花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扳着手指,细想了半天之后道“十六岁,干嘛?”
“再过四年,待你加冠时,我就带你去看神仙。”萧殊算了算时间说道。
“什么加冠?”小叫花有些不明白的问道,父母早逝,他哪里懂这些,这些年尽学了偷盗之事,什么礼法一概不懂。
“就是等你二十岁,加冠就是说你到了年纪,有喜欢的女人就可以娶她了。”萧殊沉默了片刻从街边的柳树上折下一根小树枝,将上面的树皮剥下,又将小叫花那乱糟糟的头发逐一理齐,用树皮扎了个马尾,再分成两股绕了三四圈用树枝固定住。
“好疼啊……”小叫花呼痛道,也不知道是一直被头发遮着还是天生的缘故,一张小脸有些苍白,抿着嘴,紧皱眉头,如果换上一身道袍还真有三分小道童的模样。
“替你绑个发髻就忍不了了?加冠可比这烦多了,可惜我也没加过冠,全是听我那朋友说的。”萧殊仔细看了看,对自己扎头发的技术还是颇为满意,头发就该扎紧一点,松松垮垮的像什么样子。
“我才不要加冠,这么麻烦。”小叫花撇着嘴说道,不过也没有取下那小木簪,走到河边照了照自己现在的模样,第一次把头发扎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难看,只是没了这头发挡在眼前,日头有些晃目。
“行了大侠,挺好看,你再照下去天都要黑了。”
“去哪啊?”
“见不了神仙,咱们去岳州见见佛陀菩萨怎么样。”
小叫花闻言顿时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不知道岳州和桐州同为西方边境吗?连我都知道图夏诸国今年入侵国,国为了军饷强征粮税,比我家乡那还要惨,能跑的都跑了,剩下都快要人吃人了,真的不能去。”
萧殊闻言不由一愣,南北此前侃侃而谈岳州风土人情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在小叫花嘴里就成了人吃人了?
“为什么不去,我倒要看看那些个佛门是怎么个慈悲法,大侠你要是怕了,到时候躲我身后,我萧殊剑法虽烂,可到底还是天玄境,连你都护不住岂非笑话。”
换个人可能就此打退堂鼓了,但他萧殊还真就不怕你什么人吃人一说。
“谁怕了,我只是担心你罢了,去就去,到时候要出事了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小叫花嘴上这么说,心中还是有些虚,那个地方可比自己家乡惨多了,人都活不下去了,谁还在意什么王法。
小叫花虽然对战争没什么概念,但他知道饿是会把人逼疯的,疯了的人就和狼没什么区别,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好不容易来到幽州烟都,虽然嘴上逞强,可他还是打心底不愿意去那个鬼地方。
这些天住在伯颜家省了不少钱,苏锦夫人还替萧殊和小叫花做了两套衣衫,小叫花舍不得穿,弄了块布包好背在身上,说是穿不习惯,其实还是怕自己弄脏了这么好的衣裳,还是穿着原来那脏兮兮的衣裳。
萧殊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换了身衣裳神清气爽,虽不比当年白使如女子般俏丽,单看外表却也称得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唯一让人感觉不适的便是那常年不流露一丝情绪的眸子。
萧殊买了许多干粮,他本还想买一匹马,临到时才发觉自己想多了,连最差的马匹都要三十两银子,这些钱若换成粮食,都能养活一家人好几年了,当初方堇随手就送了萧殊一匹好马,萧殊还当这马匹不过是寻常之物,此刻想来,那马冻死在路上,也不知损失了多少银子。
小叫花一言不发的跟在萧殊身后,神色有些踌躇,他虽然知道萧殊很厉害,但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他并没有概念,能打十个还是一百个?可那种地方穷凶极恶的人远不止一百个,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也是为一些私事,要真不想去就算了,你拿着这些银子和这把扇子,去青州衡陵钟山的玄机门找玲珑子,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想来她比我有办法多了。”萧殊手上拿着刚买的两串糖葫芦,递了一串给小叫花,从怀中拿出仅剩的十两银子连同自己腰间的玄玉折扇一块递给了小叫花。
小叫花却没有接,一口咬下一颗糖葫芦含在嘴里,笑得像个孩子,拿起扇子跳起来拍了一下萧殊的头,囫囵不清的说道“你还得带我去见神仙呢,我可不能让你跑了!”
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小叫花已经记不清,自他懂事以来父母就没了,本来就是穷乡僻壤,各家各户温饱都成问题,没人愿意收养他,今天去这偷个馒头,明天去那讨要些吃食,总像个老鼠一样被赶来赶去,可灾情越来越严重,大家都过不下去了,即使对家乡没有什么感情,可背井离乡对他来说依旧是难以想象的苦难。
直到遇见了萧殊,小叫花才想起了,自己并不是老鼠,自己还是会说话,会哭会笑的一个人,他怕极了那种一个人被赶来赶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这种有一个人可以依赖,站在你身后的感觉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他不愿意失去。
萧殊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扇子,反手就拍在他的头上,故作生气道“想见神仙是吧,也行,不过在那之前,你一切都得听我的,不然免谈。”
“你这是坐地起价!”小叫花不服气的嚷道。
“爱听不听,不听我把你送玄机门去,省的心烦。”萧殊似笑非笑的说道。
“……你说。”小叫花像是泄了气一样,有气无力的应道。
“首先给我把你这身衣服换了,不准顶嘴。”
“……”
“然后,这些干粮你背着,别瞪我,我这是为了锻炼你的身体,年轻人就得多担当一些。”萧殊一脸理所当然的把身上背着的干粮拿了下来,塞到了小叫花的手里。
“我不要!”感受着手上那沉重的份量小叫花终于忍不住炸了毛,刚想把干粮砸到萧殊脸上,却发觉萧殊健步如飞的已经跑了老远,完全不给机会。
“喂!你给我站住啊喂!”小叫花冲着萧殊的背影喊道。
“不想饿肚子的话就别扔了。”
远处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小叫花咬着牙背起干粮追了上去,他也不是真背不动,平日里总被人追着跑早就练出了他的脚力,俩人一前一后,一追一赶离开了幽州烟都。
穷凶极恶·天道不公人吃人
幽州烟都离岳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若有上好马匹,至多半个月便能到,但偏偏萧殊和小叫花是徒步而行,加上俩人也不得认路,着实走了不少弯路,辛亏路上遇到一个名叫轩辕城的中年男人,骑着一头瘦不拉几的驴,背着一把长剑,连剑鞘也没有,随便用着一根长布条包裹着绑在身上,看上去邋里邋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年头背把剑就叫宗师了?我还武林盟主呢。”小叫花一点也不客气的把身上的干粮挂在了他的驴上,反正也是同路。
“武林盟主我可认得不少,二十年前是琼华的绝情老太婆,十年前是那玄武山的清风老道,都是众望所归的老人,你小子大言不惭,当心咬掉了舌头。”轩辕城伸手捏了一把小叫花的脸。
“哼,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对抗外敌,就知道畏畏缩缩苟且偷生,徒有虚名之辈,这种武林盟主我还不当呢。”小叫花撇开他的手呛声道。
“哈哈,说的不错,保家卫国应是本份,便如那张真人一样,纵死又何妨,护得天下安生便值得,只可惜现今的武林已不再是前朝的武林了,国初立以来屡次打压江湖势力,惹得众派不快,什么大义也被抛诸脑后了,一些人还巴不得看到国就此灭顶。”轩辕城叹息道。
“那轩辕前辈前往岳州所为何事?”萧殊问道。
“他张真人有万剑,我轩辕城比不上,可我这一把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人生在世混个名声不算什么,我野心可大,想混个名留青史,看到这诏书没,周丞相亲笔拟写,圣上盖了玉玺,封了我一个督军之位。”轩辕城从怀中掏出一卷黄帛,显摆似得晃了晃又藏了起来。
“你是去当官?”小叫花本想抢过黄帛细看,被萧殊瞪了一眼,只得作罢。
“算不得当官,谁不知那岳州桐州随时可能失守,大军临城,早年先帝杀各方诸侯,重任八方本是为崇越平路,谁知这路倒是平了,可惜平的是那图夏进犯之路,人心散了,跟了诸侯多年的将士私底下谁不骂先帝忘恩负义,兵成了贼,谁管的了,新诸侯也没威信,平日里不仅要提防外敌暗杀,还要防着手底下的兵将,你说说看,这种地方的官也算官吗?”轩辕城摇了摇头,面带苦涩。
“那你还去啊?”小叫花不解道。
“文臣去了就是送死,武将各个推诿,可说到底,总得有个人站出来吧,我轩辕城不才,自认有点本事和名望,就揽了下来,还真没人跟我争。”轩辕城取出一瓶小酒自顾自独饮。
国初立之时何等威风,仙人指点,耗费万千人力铸九塔镇国,鼎盛之时,近百万铁骑镇守边境,何人敢进犯,谁又能想到崇玉才退位便落得如此内忧外患的地步。
一路行去,越往西越是纷乱不堪,强盗山贼出没,一些城镇荒无人烟,也没人做买卖了,街头巷尾的店铺客栈都关了门,连乞丐都逃命去了,当真是亡国之景。
也不知是第多少次了,面前那一群衣衫破烂,手上拿着锄头,镰刀就出来打劫的人,个个面黄肌瘦还要强装出一副凶狠模样,也不要什么金银,只要粮食酒水。
前几次轩辕城还分了粮食,但这种事可一可二,哪能接连如此,看了看行囊内那所剩不多的干粮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就算全分给他们也不够吃一顿的,这路还有三分之一,自己这些人都不够吃,今天分给他们,明天就得喝西北风,总不见得也落草为寇,好歹也是圣上下诏任命的督军。
“我们也没吃的了,实在抱歉,不如这样,我给诸位一些银两,大家去如何?”轩辕城客气的说道,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这种话说了等于没说。
“给钱?哈哈,这鬼地方要钱有什么用,我也有钱啊,买你头驴子怎么样?”一位带头的干瘦男子不屑的啐了一口,掏出几个铜钱就朝轩辕城砸去。
小叫花害怕的躲在萧殊身后,这些人就是他所说饿疯了的人,只要能填肚子,就是人肉他们也会吃,眼里容不下其他,只有疯狂和食欲。
轩辕城不闪不躲,伸手接住了铜钱笑道“那可不行,这驴是我脚力,年纪大了,走不了那么远,况且它和我感情还不错,不卖的。”
“大家听到了吧,他和这头驴子感情不错,既然这样,你们几个人不妨和这头驴子一起做个伴,行行善事,让我们吃了,你听,我的肚子一直在叫,上一次它不叫的时候,我记得是个和尚,他倒是慈悲,只可惜年纪太大,肉有点老。”干瘦男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众人闻言均是一惊,特别是小叫花更是浑身都在哆嗦,轩辕城慢悠悠的从驴上下来,眼神复杂的看了那群人一眼道“若只是打劫,我还能当你们是苦难之人,现在看来,倒是我犯蠢了,高僧慈悲,自愿成了你们的盘中餐,还不知悔改,可我轩辕城没这等心境。”
这话像是触动了逆鳞,干瘦男人红着眼睛朝轩辕城怒吼道“你懂个屁,你每天有吃有喝,哪里知道被生生饿死的感受。”
这话的确不假,常年受灾也就罢了,现在还被战火牵连,半年前,自己的儿子就那么活生生的饿死在自己怀里,也许死才是一种解脱,他本想把儿子安葬,可最终他仍被自己的**所吞没,将尸体给餐食了,只埋了一个头,从那一刻起他再也没有一点负担,杀人也好,吃人也罢,根本不会让他有半点负罪感。
轩辕城沉默的看着那群人挥舞着镰刀锄头朝自己冲来,刚伸出手又收了回来,慢慢的解开绑在身上的布条,一边不断闪躲着。
萧殊没有出手的打算,他将小叫花护在身后,一边闪躲一边观察着轩辕城,熟练的手势让萧殊一眼就明白了轩辕城剑道境界绝非等闲,这个人能轻而易举发出剑气,只是却不知为何他收了手,执意要出剑来斩这些人。
像是明白萧殊的疑问一般,轩辕城轻声道“人生一世如此苦痛,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你们生不逢时,更是天道不公,我轩辕城无能像那高僧一般让你们果腹,唯有一剑送你们轮回解脱。”
话音刚落,长长的布条落尽,玄青剑身倒映着那些人狰狞的脸和轩辕城沉静的眸子,伸手握住剑柄,玄青剑身上忽然多了一抹清泉流动之感。
“寻剑声,觅剑理,一世红尘一剑还,千剑藏,万剑埋,半夕一梦笑孑然。”轩辕城一字一剑,一剑一杀。
语毕,满目尸骸,轩辕城弯身捡起那掉在地上的长布条,却见那干瘦男子倒在地上,一只手捂着不断出血的脖子,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抓着轩辕城的腿,嘴角不断流着血沫,咧着嘴似笑非笑,终是断了气,沾满血的手在轩辕城的白裤上留下了五道长长的血印,不曾闭上的眼睛,无神的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
轩辕城叹了口气,重新用布条将长剑包好背了起来“都是可怜人,奈何。”
小叫花听着耳边的叫喊声不断减少,最终安静,忍不住透过指缝瞄了一眼,胃立刻就翻滚了起来,连忙弯下身子干呕,险些把五脏六腑都给吐了出来,可那散不尽的血腥味还在不住朝鼻子里钻。
萧殊一边拍着小叫花的背一边望着轩辕城道“何不放过他们,明知天道不公却让他们吞苦果,岂非更可怜。”
“你如果正视了他们的眼睛,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非是我轩辕城想当刽子手,而是他们在求死,他们眼中除了饥饿,除了疯狂,就只剩下绝望和求死。”轩辕城回头淡然道,好像死在他手上的不过是一些猪羊。
“那这到底是谁的错,是虚无缥缈的天道,还是进犯的图夏,又或者是他们自己?”萧殊紧皱着眉头,这些事情见得越多,他越是有种说不出的沉郁感,南北曾说过,一切皆有因果,莫非这些人也只是在偿还自己的罪业?可他实在想不出来,这寻常百姓有何罪业可偿。
“是啊,到底是谁的错,有时候我也想问,这该死的天灾到底是谁的错,世上那么多人冻死饿死,又是谁的错……”轩辕城摩挲着长剑上的白布,沉吟了许久。
三人一路无话,轩辕城倒是让出了驴子给小叫花骑,换了平时小叫花肯定开心的不得了,但现在他却一句话也不想说,不仅仅是腹中难受,心中更是说不出的难受,此刻他看轩辕城的眼神就和看恶鬼一样,说不出的厌恶和恐惧,就是这个人当着他的面杀了足足二十多个人,就是恶鬼只怕也不如。
他甚至不愿意和轩辕城再继续同行,一看到轩辕城他就止不住的回想那一血腥的一幕,明明已经走的足够远了,可那股子血腥味好像一直跟着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能嗅到,如果不是萧殊在旁,他立刻就要掉头回去,这个鬼地方真是感觉半刻也呆不下去。
云寺观澜·九峰三潭十一涧
这一路走了两月有余,三人终到岳州芜城,眼前俱是不毛之地,牛马不能牧,庄家不能长,断壁残垣比比皆是,没有人修缮,家家闭门闭户,萧条之景让人唏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到这吧,那观澜山你们出了这芜城朝西北再走两百里也就到了,我还远着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有缘再见。”轩辕城骑着小毛驴,一边喝着酒,一边晃晃悠悠的继续朝西而去。
萧殊倒是无所谓,小叫花本来和轩辕城分道扬镳还挺开心,一听到还有两百里顿时苦了脸色,这一路他虽然不待见轩辕城,但和那头驴子关系还挺好,这下真就得靠自己两条腿走了,足足两百里得走到什么时候。
“十天,最多十天我们必须得走到。”萧殊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看了一眼所剩不多的干粮和水得出了一个时间。
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下过雨了,原本在烟都时还不觉得,可现在到了岳州,真就天干物燥,别说下雨了,连云都不见半朵,晴空万里,若非此刻还没入夏,这天气得热死个人,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席地而睡,根本不担心天气变化,坏处就是水根本不够喝,这还是萧殊几乎不喝水,单算小叫花喝水的情况下。
修为入的天玄境,虽然不能完全辟谷,但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对萧殊而言也只是小意思,这十天时间完全是单以小叫花吃喝量算出来的。
“啊……”小叫花闻言坐了下来,身子朝后一躺,面无表情的看着天空,微风徐徐,再过几日就立夏了,这天也是一日比一日热。
“这要是五年前啊,区区两百里我若想去,眨眼就到了。”萧殊打开红伞插在地上,躺在红伞的阴影下,眯着眼睛说道。
小叫花顺势也趴到伞下乘凉,遮住了太阳,这躺着就舒服多了,嘴上还不忘讽刺萧殊几句“你以为你是神仙啊,还眨眼就到,我都眨了几十下眼睛了,你怎么还在这啊?”
“我这不说了嘛,那是五年前了,当时我自认剑道大成,入的玄境,御剑九霄,浩淼天地哪有我去不得之处?”萧殊瞥了一眼那红伞中的细剑,回忆着说道。
“吹牛又不要钱。”小叫花眼里写满了不信。
“行行行,就当我吹牛,躺够了没,躺够了就走吧。”萧殊站起身子,也不理会小叫花幽怨的眼神,收了红伞,就朝西北走去。
“喂!等等我。”
初入夏,白天气温陡升,此前还有些凉爽的夜里也沉闷了不少,官道上原本的青山绿水,此刻只余荒凉死寂,一颗颗枯死的树,干涸的溪流,不见旅人,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了萧殊和小叫花。
一天,一天,又一天。
小叫花咀嚼着无味的干粮,摇晃着那几近干枯的水壶,每每想说些什么,可看到萧殊闭目静修,又闭上了嘴,安静的填着肚子,他最开始不明白这点粮食怎么够俩人吃十天,现在他知道萧殊压根没把自己算进去。
不过让他啧啧称奇的是,即便如此萧殊依旧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看不出他有任何体力不支或者精神萎靡的表现,每次他把干粮分给萧殊时,萧殊总是又放了回去,一来二去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当萧殊真就不用吃饭。
时间过的很慢,白天炎热和夜里也闷得慌,让每一天都度日如年,恰好也是第十天,随着路途的缩短,面前的景象总算有了变化,脚下开裂的土地逐渐便的湿润了起来。
日头越升越高,俩人的脚步逐渐加快,在一个瞬间,两人纷纷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
面前,是一汪湖水,如此巨大,宽广,一眼都看不到尽头,仿佛来到了海边,微微凉风带着水气拂过,只觉凉爽,此前的燥热一散而尽。
“水!”小叫花惊喜的喊道,在也顾不得其他,冲到湖边上,舀起水就喝了一口,这些天差点就要把他给渴死了,他是真想不通萧殊怎么能做到十多天一口水也不喝。
萧殊极目环顾了一圈,这湖的尽头是若隐若现的山峰,看上去仿佛湖中小岛一样,有些不真切,想来这就是那观澜山了。
“呸呸呸!”小叫花将那湖水全都吐了出来,伸着舌头,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这湖水看上去清澈,但不知为何喝在嘴里竟然如此咸涩,这哪里能喝啊,就是养鱼都不成。
“怎么,喝到鱼鳅了,那不正好,这些天你不是一直抱怨没肉吃吗,给你尝尝鲜怎么还就吐了?”萧殊见此不由调侃道,俩人彼此都是一抓住机会就得拆拆对方的台。
小叫花眼珠子一转道“是啊,喝到一条不知道什么东西,扎了我的嘴,只得吐了,不过这水可甘甜的很。”
“哦,那你接着喝。”萧殊淡淡的应了声,依旧自顾自走在湖边,也不知在找些什么。
“真的挺好喝的,很解渴。”小叫花走到萧殊身旁劝道。
“我不渴,渴我也不喝,你有这功夫不如帮忙找找看这湖边有没有船家,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要没有的话,你就得游过去。”萧殊头也不回的说道,小叫花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他。
这湖方圆萧殊判断少说也有六七十里,这观澜山又在湖的另一头,真要游过去,哪怕是一个善水性的成年男子也颇为吃力,小叫花虽然会游泳,但也只是狗刨式的扑腾几下而已,游不出八百米就得沉底,虽说萧殊自认轻功有所长进,但真要带一个完全不会轻功的人飞渡至湖对面还是有些为难他了。
小叫花闻言找了半天,可这湖别说船家了,连曾经的渡口都荒废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只剩下几片破烂浮木飘在岸边。
“游过去?”小叫花有些发呆的望着对面那若隐若现的观澜山,这得游到什么时候,这也不是路面,走累了还能歇会,湖里那游累了还不得沉底喂了鱼。
萧殊走到岸边,轻轻用手摁了一下浮木,转头笑着说道“不游也行啊,我倒是有其他办法,只是可能不太舒服,但绝对不累。”
“什么办法?”小叫花眼里充满了不信任,不是他不相信萧殊能渡湖,而是萧殊嘴里的这个不太舒服让他觉得有些发毛。
萧殊朝小叫花招了招手,让他走到自己身旁,随后一脚踢在其中一块浮木上,运足了内元,不过力道控制却是极精妙,丝毫没有损伤那木块,浮木顿时如离弦之箭一般朝湖对岸急冲而去。
“闭上眼睛。”萧殊说道。
小叫花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只觉身体忽然腾空,周遭景象飞快的后退,眨眼自己身下就只余下湖水,迎面劲风让他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甚至喘不上气。
萧殊将小叫花扔出去之后,顺手抄起那剩下的几块浮木,纵身一跃,速度快的连眼睛都看不清,瞬息就跟上了那浮木,单足轻点落在其上,那浮木半点也不沉,不得不说萧殊的轻功比起早先真的强了太多,丝毫不逊色那些以轻功见长之人。
萧殊看准了小叫花坠落的势头,一把将其拉住,这个时候旧力以止,足下稍稍一借力,脚下浮木有点吃不住力道了,水立刻湿了鞋面,将沉未沉之际,萧殊运足了内劲,再一次将小叫花朝对岸扔了过去,脚下浮木顿时又浮出了水面,顺势将夹在臂弯中的浮木朝前扔出一块,纵身提气,又是一跃。
每一次的力道都是恰到好处,如此宽阔的湖面,就被萧殊三四次借力给渡了过去,小叫花倒是吓得不轻,本来就苍白的小脸此刻白的发青,连埋怨萧殊都顾不上,一到岸边被萧殊接住之后就瞪大了眼睛,宛如一条出了水的鱼,都忘了怎么喘气。
萧殊拍了拍小叫花的头笑道“这办法不错吧,我看这水浮力挺大,要是寻常湖面你还真得游过来。”
小叫花面色惨白,不停拍着自己的胸口,干呕了几次之后还是没忍住跑到湖边把之前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这才算缓过劲来,他真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就被这么扔了过来,还是连续不断的扔了好几次。
“好个屁!”小叫花怒视萧殊,本来就肚子饿,这下倒好,彻底干净了。
“说了让你闭上眼睛,一眨眼的事,大侠你还是欠缺了一点磨练,肚子饿是吧,我也饿啊,还不赶紧走,等着天上下糖葫芦呢?”萧殊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的顺着观澜山的小路上去了。
小叫花这时候也没力气在和萧殊争嘴了,面无表情的跟在萧殊身后,他是真的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萧殊来这个鬼地方,那什么破寺还没看到,自己快半条命交代在路上了。
观澜山可不是什么小山坡,那是佛宗云寺所在,此山有九峰,三潭,十一涧,其中以观澜峰为中,由下至上呈八峰朝顶之象,高足有千丈,若是早年间,那是香火鼎盛,来往之客不绝,不说那求子拜佛的香客,哪怕是只为一观此处绝色风景的游人也数不胜数。
这云寺便修筑在那观澜峰之上,规模之大可称当世一绝,寺院幽静,常年禅香缭绕,周遭林木葱郁,一座座殿宇宏伟瑰丽,双阁一塔屹立其中,高耸入云,禅唱梵音声声不绝,晨钟暮鼓日日不断。
可现如今,山上的树枯死了大片,明明才入夏,放眼望去,尽是落叶枯枝。
拒之山门·石佛不见世人苦
山路陡峭,传闻这观澜山由下至上足有一万零八百阶,有那虔诚香客曾一步一拜上山,细细数过,正是一阶不多一阶不少,小叫花本就体虚,加上之前又吐了个干净,还没走到半山腰就累得不行,满头冒汗,两条腿重的和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上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萧殊调侃了几句,只得背起小叫花,他本来就是为了等小叫花才刻意放慢了脚步,这下子背起小叫花反倒比之前更快了,一阵风似得朝山顶奔去,小叫花伏在萧殊背上,一点也不觉颠簸,风拂着脸颊,只觉安心,没一会就睡着了。
这到底是不是一万零八百阶萧殊也没数,不消片刻就到了云寺山门前,可眼前所见却让他大为惊异,这山门口哪里有半分佛门清静之地的样子,简直是人满为患,大多是老弱之辈,面黄肌瘦,席地而睡,不少僧人在搭建布棚,分发米粥,馒头,可到底是人多粥少,没一会就分完了。
山下遭难,不少人都逃难离开了,留下些个孤寡老人和没人要的孩子无依无靠,这就想起了香火鼎盛的云寺,纷纷到此处指望有一口粥喝保个活命也好,要说这云寺真当能养活这么多人却也不然,寺中的米面这些日子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了,完全是坐吃山空立地吃陷,有出无进,可说到底也没个办法,地不长稻,水流干涸,这寺前的湖谁不知道是咸的,也做不得水源,佛也拜了,神也求了,该不下雨它还就不下雨,就连这观澜山上的三潭十一涧都快干了。
这粥分完了,可还有人没吃呢,日头越升越高,哪里是区区布棚能挡得了的,转眼就有人耐不住高温和饥饿昏厥了过去,这下子更乱套了,老人一把揪住那些僧人的衣襟就质问“咱们平日里香火钱给的也不少,凭什么他们有得吃,我们就得饿肚子?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是不是你们藏私,不愿意让咱们看到?”
那小和尚却只是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心平气和的说道“王施主,寺中锅灶有限,暂且就煮了这么多,分完了还会继续煮的,请各位静待。”
“等?你看看人都饿昏过去了,怎么等?再等一会你们就来收尸吧!”那老人气急败坏的眼前就发黑,险些跌倒,幸亏被那小和尚扶住。
“行了王老头,你少说两句,人家也有难处。”
王老头瞪了那小和尚一眼,狠狠甩开他的手,喘着气坐在布棚下,忽然看到萧殊背着小叫花,阴阳怪气的高道“大家都看看,又有人来了,年轻人你有手有脚还要来和我们这群老弱抢吃的?”
这些人现在排外的很,多来一个人就意味着多一个人分粥,本来也不够分了,这下倒好,又来了俩,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萧殊。
倒是那个小和尚赶忙走上前来行了个礼问道“小僧善法见过施主,施主请少待,米粥还在准备,不妨先在这布棚中休息片刻。”
萧殊拍了拍身后小叫花的头,小叫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觉头晕眼花,在萧殊耳边轻声道“我……我头晕。”
萧殊摸了摸小叫花的额头,只觉有些烫手,想来也是,这些日子确实苦了些,自己自持修为自然无事,可小叫花的体质比普通人还差些,这一番折腾,加上烈日暴晒,得了病,萧殊想了想,对着善法还了个礼道“不知晓月大师可在寺中,萧殊得南北小师父指点慕名而来。”
善法一听南北小师父,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思索了许久问道“萧施主是南北师兄的朋友?”
这好巧不巧,善法正是戒法的弟子,那南北当初在寺中一天到晚除了研究佛法尽和那些个僧老作对了,其中和戒法最合不来,一见面就得论上半天,善法对南北颇有些敬仰之情,那戒法是谁啊,那是监院,脾气暴着呢,就是晓月首座也得让他三分。
可这南北偏偏就是个谁都不怕的主,善法平日里哪敢有半句顶嘴,每每看到南北让戒法吃瘪的样子心中既佩服又担心,怕戒法一怒之下就把南北给揍了,不过奇怪的是,戒法虽然生气却也没有真的动过手,不知是因为晓月首座还是自持监院身份不与南北一般见识。
见萧殊默认,善法随即道“晓月师叔此刻正在佛经阁参研佛理,不过也应该快要出来了,施主且随我来。”
“外面如此炎热,为何不让他们进去?”萧殊环视着那山门口这群落难之人,一个个的半死不活,汗流浃背的蜷缩在布棚下,散着一股说不出的异味。
“施主有所不知,非是小僧不想他们进去,而是师尊有令,但凡落难之人,一律不得入寺,小僧也不知为何。”善法小声的说道,生怕被人听见。
“这些人怎么办?”萧殊指了指那好几个因为饥饿高温而昏厥过去的人问道。
“到时候会分发汤药,至于是死是活,那只能看老天爷了。”善法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此天灾实在罕见,别说这些人了,就是寺中也快没了米面,到时候该怎么办,他心中也发愁的很。
萧殊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善法就进了寺中,寺门才一打开就有不少人想要跟着进去,却被好些僧人拦了下来,说什么也不给进,任凭他们哭喊谩骂,只作充耳不闻。
寺中萧条,虽禅香袅袅,可那一株株青松,紫竹早已经干枯死去,地面都被晒得开了一道道口子,来往僧人俱是汗流浃背,忙忙碌碌,一些人抱着柴火,一些人挑着水,平日里这个时候那都是念佛诵经等着吃饭,现在倒好,别说诵经了,坐下来歇一会都不可能。
“善法,这位施主是?”
迎面而来的僧人捋着袖子,手上抱着一堆也不知是药材还是什么其他东西,满头大汗,一身僧袍均被汗水渗,一边扇着风一边问道。
“这位施主是来求见晓月师叔的,是南北师兄的朋友,你赶紧煎药去吧,别落个偷懒懈怠之过。”善法擦了擦额头的汗,眯缝着眼睛瞄了一眼那火辣的太阳,言语颇为不耐,以前谁都不愿意招待客人,现在成了名副其实偷懒的理由。
那僧人看了萧殊一眼,将善法拉到一旁小声道“戒法师叔不是说了不准人进寺内吗,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萧施主说了是来见晓月师叔的,千里迢迢的我还拒之门外不成?这是佛门,不是皇宫,到时候师父要是责怪下来,我担着,我要担不住,这不还有晓月师叔嘛,大不了我也学南北师兄,出去游历一遭。”善法拍了拍那僧人的肩膀道。
“你以为你师父为什么不允许那些人进寺?”僧人叹了口气反问道。
“为什么?”善法心中有些诧异,我这当徒弟的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了?
“傻善法,我看整个寺中就你还不知道,本来还不想和你说,怕你闯祸,现在倒好,你还要带人进寺?是疫病啊,你没见山门口那些人一天到晚就有那么几个昏倒,时间一长还口吐白沫,浑身忽冷忽热,晚上发起疯来还咬人呢!要我说,这病肯定还会传染,戒法师叔必然早早有所察觉才做了这个决定。”僧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善法面色一变,他原以为只是外边环境恶劣,长久日晒,加上吃的也差,水又常常喝不上才导致如此,并没有过多细想。
“那我问你,我们这药每日分发,可有人好转过,晚上那声音你没听到过?渗人的很,我大半夜都睡不着。”僧人见善法不信便质问道。
善法沉默不言,这些日子的确时不时就有人昏倒,口吐白沫,至于咬人之说他虽不曾亲眼得见,却常常听那些守夜的师兄弟说起,被人制住绑起来也不得安宁,活像一头野兽,只有到了白日才会消停,这般连过数个日夜之后就会死去,他虽然知道如此,但总觉这是人病痛,饥饿之后绝望所致,故而对师父的决定颇为不满。
可现在想起来,好像的确是自己想的太过所以然了,这药每日都在分发,可要说疗效却不见万一,死去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日趋增多。
“你真当这药有用?这不过是些寻常药方,治得了体虚,治得了风寒,可哪里治得了那种疫病,聊胜于无罢了。”僧人颠了颠手中的药材,面带苦涩。
“别说了!”善法此时心乱如麻。
这事就像一层窗户纸,大家都不说出来,那就相安无事,不知道的也就不知道,知道也闭口不谈,过一日是一日。
“你看看那人背上背着的小孩,你善法怎么就敢保证他没有得了疫病,是你医的好还是戒法师叔医的好?还是晓月师叔医的好?”僧人不忿的质问道,见自己有些激动又赶忙把声音压了下来,他这是好心相劝。
“你别说了,到底怎么回事我会找师尊问个清楚。”善法心中阴郁,若他所说是真,自己这些年以来信奉的到底是什么?
萧殊瞥了一眼伏在自己肩膀上昏睡的小叫花,这一切对谈自然没有瞒得过他,俩人声音虽小,但想要萧殊完全听不见还得再远个半里路才行。
生死轮回·慈悲虽善却无用
萧殊自负内元深沉,寻常风寒疫病难侵,小叫花却体弱的很,比之常人还有些不如,加上一路奔波,更是体虚,真要染上这不知名的疫病也无可厚非,但若真像那僧人说的医无可医就难办了,萧殊本也不通什么医术,此刻颇有几分束手无策的感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萧殊轻轻一指点在小叫花的眉心处,缓缓将内元灌入,才觉他的经脉竟然如此纤细,若少有不慎便会将其震碎,换个人只怕稍稍一探就得铩羽而归,一个差错还会危及其性命。
萧殊面色沉着,在其精妙的牵引下内元分做一道又一道,分别游走在小叫花的奇经八脉之中,但凡堵塞郁滞之处均被缓缓冲开,由下至上环绕了足有三周,最后残余的一点内元汇聚在小叫花的下丹田处。
朦胧中小叫花呢喃着萧殊的名字,浑身像是泡在温泉之中,原本的疲乏一扫而空,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的不少。
如此做法极是耗神,不仅仅对内元的控制要极为精细,循序渐进,因势利导,更难的是小叫花经脉纤细,让内元的消耗更上了一层,不过片刻的事情,萧殊竟觉得有些疲乏,见小叫花有转醒之态,撇过头道“睡吧,吃的东西给你留着呢。”
小叫花闻言又沉沉睡去,善法向萧殊道了声歉,带着俩人绕过佛塔,来到自己所住的寮房,房间不大,一个蒲团,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把竹椅,靠窗边还摆放着一盆有些粗糙的盆栽,里头种着的也不是什么名贵花木,不过是三三两两零落的小草。
云寺本就大,僧人门众也不算多,每个僧人都有自己的寮房,在佛门中可以算得上条件很好了,不少人出家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就奔着云寺来,不管是真看破红尘也好,只为了混口饭吃也罢,当然云寺也不是什么人都收,可一旦收下,基本的吃喝住绝对是不愁的。
“施主见笑了,这是小僧的房间,不嫌弃的话就在此安歇片刻,再过半个时辰晓月师叔便会出来,到时候小僧会来带施主过去。”善逝勉强的笑道,他此刻没了心思继续陪萧殊闲聊,他就想找到自己的师尊问个清楚。
“小师父能不能替我这小兄弟也煎一份药,他许是得了风寒。”萧殊想了想说道。
善法本来想让萧殊自己去药房拿,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先不说现在寺中不允许外人出入,他带萧殊进来本身就违背了自个师尊,到时候不明就里的再和人起了冲突,那就罪过大了,只得应了下来。
临走前他还特地看了看小叫花的面色,诊了诊他的脉搏,但从病相来看的确和风寒相仿,但他又不敢确定,因为山门口那些发病的人此前也是这个样子,可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好转,全都死了,每天都有僧人把尸体抬走,每天都能在后山听到往生咒。
善法心中藏了事,一路急走,不断的拨转着手中念珠,口诵心经,可平日里背的滚瓜烂熟的心经哪里能平息他心绪,越念走的越急,佛珠拨的越快。
一路上有人唤他也仿若未闻,再抬头已经到了师尊禅房前,脚步一顿,原本想要冲进去质问的心绪也静了下来,事到临头反倒踌躇了起来,说到底自己何曾顶撞过师尊,更别说质疑师尊了。
手上的佛珠忽快忽慢的拨转着,善法面色也是忽阴忽晴,几番抬手想要扣门,都放了下来,终是叹了口气,转身却见一位僧老正站在身后。
“心乱则浊,心浊如何参佛?”僧老身着黄色僧衣,外头披着有些发白的袈裟,面带笑意的指了指自己的心。
“方丈教训的是。”善法连忙低头道,心中不禁有些羞愤,感情自己在这门前徘徊全都被方丈看在眼里。
“去吧,真要有什么事就进去说,不要藏在心里,师弟虽然脾气差了些,却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方丈笑道。
善法一脸正色的点了点头,抬手轻叩门扉,只闻禅房中传出几声咳嗽,沙哑着嗓子说道“进来。”
善逝走进房间,还是熟悉的画面,师尊一人面朝着释迦佛像,闭目打坐,檀香早已燃尽,屋内很久没有开过窗了,檀香味浓重的让善逝都有些喘不上气。
戒法这些时间天天把自己关在禅房内,便是连吃饭也不曾出来,都是善法每日送来,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善法总觉得师尊一日比一日削瘦。
“若师兄不来,你打算在门前转多久?”戒法也没有回头,沙哑着嗓子问道,也不等善法回答,叹了口气道“唉,你这优柔寡断性子,怎么成了我戒法的徒弟。”
“师尊教训的是。”善法低头说道。
“咳咳,有什么话就说吧,要你师伯在门外等到什么时候?”戒法这个时候总算站起了身子,重新点了三支香。
善法方才惊觉,方丈来此除了找师尊哪里还会有其他事,只是俩人正好赶上了,思前想后半晌才道“师尊,弟子来此只想问一件事。”
“你想问我为何不让山门口的民众入寺?”戒法重新盘坐在蒲团上,不过这个时候他面朝着善法。
“是。”善法应了声,就地盘膝坐了下来,目光直视着戒法。
“那好,为师先且问你,生死为何?”
“生死是轮回,是定数,无可避,无可逃。”善法想了又想,慎重的说道。
“好,既然如此,那山门前那些人生或者死,这算不算定数,算不算轮回?”戒法顺着问道。
“这与师尊是否让他们入寺有何关系?”善法不解的问道。
“若他们的死是因为我不让他们入寺,这生死定数是否在我手?”戒法不理会,继续询问。
“这……”善法不知该如何回答,即便不让他们入寺,可若说生死定数全在师尊却是诛心,那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莫非就能说骆驼垮了全是因为这根稻草的缘故?
“若罪在我,不管多少人命,我戒法自背了去,下到地狱给他们偿命颂往生也无妨,为何不让他们入寺,只因这寺中无佛能渡众生,里头还是外头,对他们来说已然没了区别,可对你们呢,我不知这区区一道山门能挡住什么,只望菩萨能听到我日日祈愿,去了灾祸,普渡苦难,莫要让云寺堕入无间。”戒法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禅房内。
堕入无间四个字重重的压在善法心头,此前他并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因为总有长辈在前,万事都无需自己多虑,可现在……
“果真是疫病?”善法咬着嘴唇,心乱如麻,平日里的禅心此刻也不知丢到哪去了,师尊的做法虽无可厚非,但佛道慈悲何在,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山门前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无动于衷,明哲保身吗?
“善法,生死有命,慈悲虽是至善,但改变不了什么。”戒法说道。
“佛当真如此无能?”善法一时激动的口不择言,才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还偏偏是在自己师尊面前,还未等到他认错,只闻啪的一声,半根碎掉的戒尺掉落下来,这时善法才觉得左手臂火辣辣的疼。
“妄言!该打!”
“邪见!该打!”
“背佛!该打!”
戒法怒目而视,站起身子,手中半把戒尺一下又一下抽在善法背上,丝毫不留情面,直打的那戒尺碎至虎口处方才停止,一道道血痕遍布善法背后,善法满头大汗,一言不发的口诵佛经。
戒法见此不由气的连连咳嗽,善法的性子就是如此,你打他也好,罚他也罢,他就默默受着,什么也不说,就是窝在心里,这也是戒法最担心的。
“师父你没事吧。”善法见师尊咳嗽的站立不稳,连忙起身想要扶他坐下,哪里还记得背上累累伤痕,这一站起来牵动了伤口,连自个也差点摔了。
“唉,你们师徒俩。”方丈推门而入,摇着头将戒法扶着坐下来,转头对善法道“行了,善法你去药房上药,好好休息,这几天就不用忙了。”
善法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戒法一脸疲倦之意,也就把话都吞了回去,点了应了声,蹒跚着离开了禅房。
“师弟你也是,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他是你弟子,你本该言传身教,而不是打罚责骂。”方丈叹了口气说道。
“师兄你也听到了,如此言论不该打吗?”戒法辩解道。
“世间一切皆是空,生是空,死是空,欢也是空,悲也是空,佛法并不是什么神奇的力量,佛法便是世间法,花开花落,生老病死皆在其中,便是世尊也不例外,你不是也说了,慈悲虽是至善,却无能改变什么,善法此言并无错,你不该打他。”方丈顺势将房门关了起来。
“师兄说的是,戒法受教了。”戒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我来此也不是与你说这些的,三月有余了,可查明那疫病到底是何缘故,如何传染他人,可有医法?”方丈正了正神色问道。
戒法闻言不禁摇头道“难。”
数年无雨·山寺亦无米面
“萧施主,这药每日服一次就行了,莫约四五天便会好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善法端着一碗深色汤药,颤颤巍巍的递给萧殊,还险些洒了。
“怎么了?”萧殊接过汤药放在一旁,他注意到善法的动作很不自然,站也站不稳,坐又不敢坐,浑身上下一股子药味,这明显是受了伤。
“没什么。”善法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道“这汤药趁热喝,凉了的话药效就差了,首座应该下来了,施主便与我一同去五观堂用斋吧。”
萧殊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过问,推了推睡死在床上的小叫花道“醒醒,吃饭了,再睡可就没了。”
吃饭?
小叫花即便熟睡也听不落这俩字,肚子里本来就吐的一干二净,空空如也,揉了揉眼睛,刚想说话就被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冲了鼻子,这都不用喝,光闻一闻就知道有多苦。
萧殊可不管这些,指了指那一碗有些发黑的汤药道“赶紧喝了,听到小师父的话没,凉了药效可就差了,喝完吃饭去。”
小叫花眯着眼睛,皱着眉头,端起那碗也不知道什么玩意的汤药,低下头闻了闻,险些把脸都苦绿了,捂着鼻子又将药给放了回去,不情愿的道“我又没病,头也不晕,眼也不花,这药你自己喝吧。”
“小施主你的确得了风寒,而且身子骨虚弱,这药还是喝了吧,我特地放了些糖,不苦的,只是闻起来不好闻罢了。”善法解释道。
“有糖?”小叫花眼睛一亮,又端起了那碗汤药,一脸怀疑的盯了半晌,还是眼睛一闭,一捏鼻子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这糖味是没尝出来,苦味也没闻起来那么明显,不过一入肚子就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什么时候吃饭去?”小叫花一喝完这药感觉更饿了,肚子咕噜噜的叫个不停,当即爬下了床,一脸期待的看着俩人。
“我这十来天没吃饭的还不急,你肚子倒是先叫上了,还什么时候,现在啊。”萧殊站起身子,朝善法点了点头。
呆在屋里头还好,这一出寮房,外头是烈日当空,万里无云,直晒的这云寺宛若被放在炭火上烤一样,小叫花方才还说头不晕眼不花,才被日头晒了片刻就有些撑不住了,五观堂离寮房不远,却也得走上一阵子。
“好热啊。”小叫花一边扶着萧殊一边嚷道,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不住的朝下流,日头晃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萧殊无奈的取下背后红伞,撑了开来,小小的阴影成了这条路上唯一的净土。
五观堂位于大殿左侧,来往僧众频繁,一方面要替山门口几百张嘴等着吃喝,另一方到了午时也该开饭了,不过这些日子饭菜是越来越少,寺中剩余米面已然不多,不说没了香客,就算买也没去处,后山的几处菜圃全无收成,这天不下雨,你求也无用,咒也无用,寺中的几口井和观澜山上的三处水潭也快见了底。
三人走进五观堂,寻了一处位置坐了下来,堂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足够容得下寺中百余人,不过这上百号人一落座,那屋内虽然晒不到太阳,也凉快不到哪去。
善法光是坐下,整个背都止不住的刺痛,加上屋内闷热,不禁有些没了胃口,环顾了一圈对萧殊道“小僧要先给师尊取饭菜,稍后再来用斋,两位自便即可,晓月首座应该也快到了。”
说罢善法站起身子,去盛了一碗米粥,说是粥,稀的和汤也没了区别,拿上了几个白馒头和一些斋菜离开了五观堂,这几个月师尊都不曾来过斋堂,一向都是善法送饭,今天也是照旧。
来到禅房,还没敲门,却见方丈紧锁眉头从禅房内出来,善法连忙放下饭菜行了个礼。
“善法你送完饭菜也吃饭去吧,好好休息,莫要累坏了。”方丈看了眼那稀薄的米粥,摇了摇头道。
“有两位施主来此想见晓月首座,那萧施主是南北师兄的朋友,弟子自作主张将他们带了进来,还请方丈不要怪罪。”善法见方丈要走,连忙说道。
方丈面色一沉,手中佛珠不由自主的捏紧,思索了片刻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弟子将他们带到了五观堂,此刻正在用斋。”
方丈听完一言不发,匆匆离开,善法此前已知了疫病的事,心知肚明方丈担心的是什么,此刻唯有祈祷,切莫出什么事才好,不然别说责骂了,就是被师尊打死也难消心中愧疚。
善法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心绪,将饭菜送进禅房。
戒法示意他将饭菜放到桌上,站起身子,看了善法一眼随口问道“坐下,伤怎么样了。”
“弟子无事,师尊挂碍了。”善法心中一暖,师尊虽严厉古板,可真要说起来,却也是最关心弟子的人,不过这次实在是气不过,平日里最听话的弟子居然如此说话,可别看善法背后伤痕累累,其实戒法下手很有轻重,只是一些皮外伤,修养两天也就无事了。
“届时若真没了办法,你就下山去吧,寻个安生之地。”戒法瞥了一眼善法,一边喝着稀薄的米粥一边说道。
“当无法可医?”善法闻言心中一惊。
“便是能医又如何?寺中米面最多支撑半月,善法,为师不担心其他,可你这性子下山难免吃亏,你得学学南北,他可精怪的很。”戒法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弟子不下山,弟子就在山上陪着师尊。”善法倔强的摇了摇头,他自小就在寺中长大,只知吃斋念佛,诵经习武,山下红尘不关心,江湖恩怨不沾身,下山这个念头从来就没出现在善法的脑海过。
“哈哈,陪为师在山上等死吗?”戒法失笑,却也懒得再劝说,自己这个徒弟有时候就是榆木脑袋,认定一点就再也钻不出来了。
“弟子相信万事总有尽头,天灾也好,**也罢,苦尽总能甘来。”善法一向都很乐观,用他自己的话说,天雨虽广不润无根之草,要是连自己都放弃了,那佛陀也渡不了。
“饿了吧,这几个馒头你吃了,不够的话就去斋房,好好养伤,莫要再来打扰为师。”戒法叹了口气,喝完了粥就站起身子,再一次盘膝坐在蒲团上,不再言语。
斋房僧众这些时日都吃不饱,善法也是一样,平日里分到的吃食并不够填饱肚子,也唯有戒法这等长辈方才会额外多给一两个馒头,虽说天气炎热有些没胃口,可腹中空空也很是难受,看着白花花的馒头不禁咽了口口水,他看着戒法略有佝偻的身子道“弟子不饿,只去斋房盛一碗粥便可。”
说罢,善法收了粥碗,离开了禅房,那几个馒头依旧被留在盘中。
五观堂内,萧殊喝着清淡的米粥,见小叫花一副狼吞虎咽,嘴里塞得满满的模样,不禁笑道“这么急做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小叫花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十多天不吃不喝还一点事都没有,可我是正常人。”
“大侠你这叫忘恩负义你懂吗?你真当我不饿啊,还不是都留给你了。”萧殊一点也不客气的抢过小叫花面前的馒头。
“还我!你不是有吗?”小叫花瞪着萧殊,伸手就要去抢。
“一个哪够,我可是十天没吃没喝,有得吃还不得多吃一些,不然在某人看来可是不正常了。”萧殊站起身子,一只手拿着两个馒头,一只手按着小叫花的头,任凭他怎么跳,怎么抓都够不到。
“还不是你非要来这个鬼地方,我才陪你来的,况且你早知道不够吃,当初干嘛多买一些?”小叫花恼羞成怒的甩开萧殊的手,气鼓鼓的坐了下来。
“不就俩馒头嘛,都给你行了吧,大侠吃饱了还得拯救黎民苍生,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萧殊笑道,将馒头扔给了小叫花。
“算你识相!”小叫花也懒得计较萧殊调侃,现在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事,其他都可以先放一放,秋后算账也不迟。
“说起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萧殊顺口问道。
小叫花愣了好一会,他的确从来没有告诉过萧殊自己的名字,萧殊也一直戏称他为大侠,可名字这个东西,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从来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总是被人唤作叫花子,臭乞丐,傻子,野狗这一类称呼。
忽然俏皮对萧殊吐了吐舌头笑道“原来那个名字啊,我记不清了……干脆重新取个名字吧,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
“这还用想吗,干脆就叫大侠得了,反正你也立志当个大侠。”萧殊不以为然的说道,他才不信人还能把自己名字给忘了,明显是不愿意说。
“这名字也太蠢了,哪有人叫这种名字,萧要饭的你有没有脑子?”小叫花忿忿不平的反驳道。
“我觉得就叫大侠吧,听起来多威风,又直接表明了身份,贼人一听就闻风丧胆,退避三舍,一举两得,多好啊。”萧殊摊了摊手道。
菩萨佛陀·孤坐高台难自渡
“我是认真的!”小叫花怒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名字是父母所给,你真就要这样随随便便舍了?”萧殊逐渐收了笑意,沉声问道,他其实还挺羡慕小叫花的,起码最开始他见过自己的父母,起码他的名字是父母所取,而不是像自己一样,甚至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谁。
“父母?我没有父母,没有人养过我,活到现在我全是靠自己,别说名字,就是人生如果能舍了重来,我一样不会犹豫。”小叫花说道,一口一口的啃着手上的馒头是,父母他早就没有印象,也许在记事之前见过吧,他不怪自己的出身,这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上天注定,可如果说他对父母有什么感情的话,却是半分也无。
“我也没有父母,我连自己名字是谁取得都不知道,不过我倒是比你幸运些,有个养母愿意收留我,有玩伴视我为兄弟,还有个师父,虽然已经不是了。”萧殊不禁回想起了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种种。
“萧要饭的,你收我为徒吧,你不是练过剑吗,教我。”小叫花抬起头望着萧殊。
“可别,我剑法烂的很,连混口饭都吃不上,到时候还不得怪我误人子弟。”萧殊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
“可你不是什么境嘛,连那个凶老头都打不过你。”
“不是我不教你,我这一身本事没什么好藏私的,实话告诉你,你天生体弱,经脉比常人纤细许多,根骨也差了些,若跟着我学,十年也难得寸进。”萧殊如实说道。
他并非在诓骗小叫花,而是小叫花本身还够不着门槛,如果强行修习萧殊的剑法,只会适得其反,对身体造成不可磨灭的创伤,不像李元丰本身就有些底子,资质也不差,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萧殊此刻在剑道一途上有些找不到前路,更别说让他教人了。
“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总有一天能学会的。”小叫花信誓旦旦的说道,完全没有听懂萧殊的意思。
“你是打定主意要学剑道?”萧殊扶着额头一脸无奈。
“当然了,大侠不都是一袭白衣背负长剑,来去如风,多潇洒呀。”小叫花边说眼里边冒着星星,就好像自己已经成了剑侠一样。
“那你看我像吗?”萧殊站起身子,在小叫花面前转了一圈,一身衣服虽然还干净,但总有些破旧感,背着把红伞,和小叫花心目中的大侠相去甚远。
“不像。”小叫花一脸嫌弃的撇过头。
“对啊,我这个师父都不像,那教出来的徒弟能像吗?要我说,你不如就留在这,又有饭吃,又有地方住,每天念念经,参参佛,指不定十年之后还能成为一代佛学大师,跟我学剑,那别说十年了,三十年也没戏。”萧殊一拍手,点了点头,一副就是如此的模样。
“我才不要留在这当和尚,那得剃光头,我不管,反正我不要!”小叫花左右望了望,但凡在五观堂内吃饭的,没有一个不是光头的,太阳底下都能反光了。
“东西南北师姐弟不是没剃嘛。”
“说的那么好,你怎么不留在这?念佛这般无聊,我才不要,我又不信佛,我肚子饿的时候也没见到哪个菩萨施舍我点吃,我凭什么拜他?”小叫花反驳道。
“你要真想学也不是不行,可我现在教不了你,你要等不了,就另请高明。”萧殊见他一副打定了主意的模样也不好意思在继续打击他了。
“多久啊?”
“不知道。”
“你这不等于没说吗?”
“爱学不学,我还不爱教呢。”萧殊撇过头,也是一副嫌弃的模样。
“爱教不教,你剑法这么烂,我还不乐意学呢!”
俩人针尖对麦芒的互相瞪眼,萧殊当然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小孩子脾气就是这样,只是他乐得和小叫花争嘴,这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公子可是萧施主?”方丈一眼就从偌大的斋堂内寻到了萧殊俩人,见俩人争嘴不休只觉有些好笑。
“您就是南北的师尊?”萧殊对小叫花做了个停战手势,面前这个僧老一看就德高望重,不比寻常僧众,便是这气息步伐都能察觉出其境界不浅。
“老衲是晓月的师兄,本寺方丈,法号慧觉,此前听善法说,萧施主是专程来寻晓月师弟的,不知所为何事?莫非是南北在外闯了什么祸?”慧觉方丈含笑问道。
“那倒是没有,我来此一是想见一见能教出南北小师父这等奇人的师父到底是何等人物,二来确也是心中有惑。”萧殊也不想隐瞒。
“萧施主谬赞了,南北性子一向难以捉摸,莫说是我,便是晓月师弟也不太管他,施主既然想见师弟,还请再等上片刻,师弟这些日子一直在佛塔中参经研理,有时候也容易忘了时辰。”慧觉惭愧的说道。
“不妨事。”萧殊倒是无所谓,这么远他都来了,哪里还会在乎这一时半会。
“寺中饭菜清淡,也不知两位施主吃不吃得惯,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慧觉也知道这粥是一天比一天稀,吃不吃得惯先不谈,吃不吃得饱都是个问题,也亏得到现在还没人有怨言,可如此下去始终不是个办法。
“他这个人不正常,不吃都没关系,老和尚你管他吃不吃得惯。”小叫花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刚想用袖子擦嘴,才想起身上穿的可是新衣裳,还是没忍心,用手抹了两下就算完事了。
“小施主此言差矣,老衲曾在一书中见闻,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这可不是不正常,若老衲猜的没错,萧施主已达天玄之境。”慧觉啧啧称奇道,虽然一开始也觉得萧殊不简单,但如果小叫花不说他还真看不出萧殊的境界,如此莫说天玄境,便是地玄境也算当世奇才了。
“有那么神乎吗?”小叫花看了看萧殊手上那半碗还没喝完的粥,又看了看萧殊的脸,真要和这个和尚说的一样,那萧殊不就成神仙了。
“说来惭愧,老衲不过地玄之境,始终难以突破,这一大把年纪和萧施主一比当真自惭形秽。”慧觉心中仍在酝酿着该怎么把话问出口,现在想来幸亏善法先告诉了自己,要是让戒法来处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大师谦逊了,小子不过是凭空借了万丈楼,此刻还悬了空,正找落脚地呢。”萧殊无奈的说道。
慧觉虽然听不明白,但萧殊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遇到了瓶颈,不过和萧殊差了整整一个境界,自然也帮不上忙,也就识趣的没有接话,转而和萧殊聊起了关于武学的话题。
小叫花听不懂,但听的津津有味,每当俩人说到什么武学招式,什么剑法境界就不由自主的脑补一番,时不时还插上两句话评价一下,表明自己的看法和立场。
慧觉自然也不是真想和萧殊聊这些,他旁敲侧击的打听着,最后得到的答案是萧殊身体无恙,不过小叫花染上了风寒,这让他的心不由悬了起来,可面上也不好表露出什么,只能委婉的询问,当听到小叫花喝了药之后的确感觉好多了,心又逐渐放了下去。
戒法为何不让山门口的人入寺,便是因为那莫名奇妙的疫病,不知道该如何医治,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传染的,可一旦得了这个病,没有人活下来,万幸的是到现在为止,在外面照顾帮忙的僧众还不曾有人染上病。
当善法说他私自带了俩个人入寺,慧觉一颗心可谓是提到了喉咙口,不过现在总算又放了下来,不是他不想救山门口的苦难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不是菩萨,不是佛陀,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僧人,学过一些医术,懂一些佛法,会一点武功,可他做不到起死回生,做不到无中生有,寺里那些铜铸金漆的佛像更做不到。
事到如今,身为方丈的他也没了头绪,日子一天天过去,粮食越来越少,山门口每天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候慧觉在想,这会不会是佛对他们的考验,那是一种形同等死的感觉,但他们从不和年轻弟子说,所知人寥寥,只要他们不说,那弟子之间的猜测始终不过是猜测,恶名背了便背了。
心乱则浊,心浊如何参佛?
慧觉每日诵经拜佛时,面对大殿内的菩萨佛陀,心中都在询问,为何你们理所应当的高高在上享受众生香火,却又在众生受难之时不予理会,普渡众生到底如何渡法?若要众生自渡,那所谓的佛又何必存在?
大殿内的佛像不曾言语,他们依旧高高在上,注视着脚下的众生,或慈眉善目,或金刚怒目,俱是了无生气,金光灿灿的佛像只让人觉得死气沉沉,到底谁才是那被囚在牢笼,等着被普渡的一方?
亿兆世界,恒河沙数,许是佛也渡不尽,渡不完吧,慧觉总是如是想着。
何来不公·天地无情是自然
等了许久也不见晓月出现,慧觉便带着俩人去了佛经阁,本按理来说是不允许外人入内的,但此刻慧觉倒觉得无所谓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佛经阁内佛藏万千,武经阁则包罗世间功法,寺外坊间传闻若有人能悟透这两座阁楼内的经书,便能立地成佛,白日飞升,自然也不曾有人做到,寺中人也当了笑谈,八层阁楼坐落于佛塔两侧,佛塔内安放着历代高僧的舍利,无论白日黑夜,均是灯火长明。
两座阁楼相对而立,若不看那匾上的字真当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均是八边形,下有台基,高二十丈有余,朱红色回廊层层往上,透着一股神秘之感。
推开阁门,引入眼帘的是一个石刻佛龛,其内一佛结跏趺坐,神色肃穆,莲台之下诸多金刚菩萨乘云而立,周遭点满密集的蜡烛,烛光映的厅内一片通明,而且比外头还要热,每日都有僧人看护,保证烛不灭一盏,香火不断一根。
“此处是基层,在往上才是经阁第一层,晓月师弟想来应该在第六层。”慧觉介绍道。
小叫花早就看的失了神,都感受不到阁内的闷热,这每天得点上多少蜡烛和佛香才行,这可都是钱啊,看不出来这个云寺竟然这么有钱。
萧殊点了点头便和慧觉一并上了楼梯,走到一半他又回转了下来,只见小叫花仍痴痴的看着那石刻佛龛内那尊佛像,不由笑道“喂,看什么呢?”
小叫花仍是恍若未闻,直到萧殊拍了拍他的脸颊才反应过来,汗水早就湿透了衣襟,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冷汗“没看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佛像好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萧殊不解的瞥了眼那佛像,虽然比寻常佛龛要大得多,但也不过是普通的佛像罢了。
小叫花摇了摇头,他说不上来,可这尊佛像总让他有种心神不安的感觉,越看越感觉坠深渊,不知不觉连身处何地都要忘了,如果不是萧殊叫醒他,只怕不知要看到什么时候。
“走吧,那么爱看等你出家来看个够。”萧殊看不出个所以然,独自走上楼梯,没入阴影之中。
小叫花见萧殊离开,环视了一圈,偌大的厅内只余下自己一人,万千烛火都驱不散心中的不安,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跟了上去。
从第一层起便放满了檀木架子,并排而列,层层叠叠,其中既有保存完好的竹简书,也有线装书籍,所跨年代难以考量,阁楼内常驻着好些僧人,每日都要清灰,打扫,并且清点书籍。
直到六层,慧觉唤了几声,忽见一只白皙的手从书架中伸了出来,朝三人晃了晃,也不作声,慧觉也不在意,高声道“师弟,有人要见你,待会再看吧。”
那只手只是微微晃了晃,示意他们先不要过来,随后又缩了回去,慧觉见状不由歉意的说道“师弟一向如此,两位不要见怪,想来是看的入神了。”
三人等了半响,那人忽唱道“短船谁泊蒹葭渚。夜深远火明渔浦。却忆槿花篱。春声穿竹溪。云山如昨好。人自垂垂老。心事有谁知。月明霜满枝。”
“什么玩意?”小叫花半句也没听懂,他只觉得声音还蛮好听的。
晓月伸着懒腰从书架后探出身子,虽然是慧觉的师弟,但看上去却一点也不显老,秀气的五官,白色僧衣外披着一件墨色袈裟,衣袖上缠着朱红佛珠,脖子上挂着一串看上去颇为沉重的玄色佛珠。
“谁找和尚?”晓月似笑非笑的问道,他最不喜看书时被打断,哪怕是自己的师兄他也要问个明白。
萧殊向前走了一步,打量了一番晓月,随即笑道“在下萧殊,打扰大师看书实在抱歉。”
“你找和尚?”晓月皱着眉头,拨转手中佛珠,直视着萧殊。
“师弟!”慧觉不满的唤了一声,晓月虽为寺中首座,但在外人面前未免太过不尊礼数,就算性格如此,来者是客,好歹也收敛一些。
“你这佛珠……是从何得来?”晓月没有理会慧觉,一眼看到了萧殊缠在左手上的佛珠,不同于寻常的佛珠,萧殊手上的佛珠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内藏不显,但对于他这等佛修者来说还是太过显眼。
“这正是我来此的其中一件事。”萧殊心道我还没说你倒先发现了,还真来对了。
“这么说还有第二件事?”晓月转过身子,将自己翻阅的书籍一一捡起,拂去上面的灰尘,将其归复原位。
“没错,小子心中有一惑,南北小师父不得解,便来此请教晓月师父。”萧殊走到晓月身旁诚恳的说道。
“南北解不了?哈哈,我猜非是他解不了,而是他不敢解,南北太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晓月不由笑道,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有些话南北不会去说,可就这样推给自己,未免太看得起师父了。
萧殊点了点头,晓月说的半分也不差。
“你问了他什么?”晓月一边整理书籍一边问道。
“为何天道不公。”萧殊缓缓开口道。
此言一出,慧觉摇头叹息,小叫花沉默不言,唯有晓月稍稍愣了一会,随即笑道“那你说,天道如何才算公平?”
“这……”萧殊思索了一会,心中却没有一个答案。
“你不知道,那你说,天道如何才算公平?”晓月又转头笑眯眯的问着小叫花。
“让所有人都能吃饱,没有战乱,没有人饿死,冻死,这样才算公平。”
小叫花说着心中所想,晓月却摇了摇头,转向慧觉问道“师兄,你觉得呢?”
慧觉摇着头,一言不发。
“世人都道苍天不公,瞎眼的说凭什么我瞎了,他们能看见,穷困的说凭什么他们有钱,我就要住着破屋子,盖着破棉被,受了灾的跳着脚骂天骂地,说来可笑,其实被他们羡慕的人也在说天道不公,就好像这世上一切不如意全都是天意。”晓月自顾自说着。
“山门口许多人挨饿,还受着病痛,因为天灾,因为**,他们便骂着天道不公,可如果没有天灾,没有战乱,他们一样会骂,为什么,也许只是今天手滑摔了一只碗,也许是喜欢的姑娘被人抢走了,也许是买菜贵了一些,你问我天道为何不公?和尚倒想反问一句天道如何才算公平?”晓月反问道。
“还请晓月师父指点。”
这些年萧殊所见所闻太多苦难,故此他从未想过这些,今日晓月这一反问,倒是让他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我道南北为何不愿说,他此生付了佛法,不曾经历红尘,所知皆是书中言,这个问题其实许多人都能解,只是他们不愿承认,不愿意看破,便用这句话聊以**,真正会把天道不公当成一个问题去解的,恰恰是心无所碍之人。”在晓月看来,萧殊的眸子里没有太多的恩怨情仇,没有烦恼琐事,澄澈如泉。
“和尚多嘴问一句,施主武道境界为何?心境又为何?”
“天玄境,心入忘我。”萧殊沉声道。
“本因年少轻狂,奈何施主入了道,忘了我,不知凡尘苦楚,不明因果定数。”晓月慨叹道。
本是闯荡江湖的年纪,哪知才入江湖,便出江湖。
“有人生为天子,有人生为乞丐,有人如施主这般,天资卓绝,成就武道宗师,也有人数十年如一日苦练,却仍不过一介草莽,故此你才认为天道不公?”晓月举了几个例子。
“是。”萧殊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天道若真要按人所想的来,人人生为天子,人人都是奇才,没有天灾没有**,万事万物都如意,那这世间又当如何?”晓月走到烛台边,取下蜡烛,忽的将其吹灭,看向萧殊道“便如这烛火,顷刻即灭。”
萧殊紧皱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青烟袅袅的蜡烛。
“天地不讲仁恩,只任自然,万事万物便如草芥,一视同仁,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言天道不公,实则笑谈罢了。”晓月拿着蜡烛从其他烛台上借了火,重新摆回了烛台上。
萧殊仿佛如梦初醒,对着晓月拜了三拜,自嘲笑道“原来困了我许久的疑惑,不过是庸人自扰,天道如何能比之为人,既非人,便不存七情六欲,也就没有所谓公平不公平这一说了。”
晓月连忙侧身躲开道“和尚不是殿内金佛,你也不是和尚的弟子,天玄境的三拜可受不起,和尚要折寿。”
萧殊不由失笑,难怪南北是那样的性子,什么样的师父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不像慧觉方丈这般沉稳,更多的是灵慧,言语间总有自己的理解和领悟。
“好了,这问也问了,解也解了,和尚还要看书,其他事不妨晚上再说。”晓月挥了挥手,打发着三人,旁若无人的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日落西山·一性圆通剑道归
“那串佛珠……到底……”
晓月翻着书卷,却没有半分想看的意思,方才只是一眼就险些让他失了神,对于他这种极重心修的人来说几乎不可能出现,生死都不能让他动摇半分,可偏偏……
揉了揉眉心,收了思绪,一页一页不停的翻看着手中书籍,这不是佛法,也不是什么武学典籍,而是医经,戒法在研究疫病为何,他晓月也是一样,没日没夜的呆在经阁中,翻阅着从古至今但凡涉及到医术的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即便如此也是收获寥寥。
日落西山,晚霞映的整个天地一片通红,观澜湖不起一丝波澜,唯有蝉鸣不绝,扰人心绪。
善法眺望着血红的夕阳,擦了擦额头的汗,手上端着粥,一边分发一边安慰着山门口的众人,背后的伤口莫名的有些发痒,就好像千万只蚂蚁在上面爬。
不过此刻他哪有心思管这些,依旧强撑寺内寺外来回跑。
“小师父你没事吧?累了就去歇会。”须发皆白的老叟接过粥,见善法面色惨白不由关心道,虽说对云寺不让他们入内的事耿耿于怀,但善法几个月来尽心尽力不辞辛劳,他也都看在眼里,打心底喜欢这个小和尚。
“我没事,歇会就好了。”善法笑道,话虽如此可背上痒却逐渐变得麻木了起来,慢慢的由伤口处顺着脊梁不断的蔓延,没一会整个背都失去了只觉,伸手摸了摸也感觉不到疼痛,就好像那已经不是自己的背,而是一块无知无觉的肉罢了。
善法心道莫非真是太累了,伤口恶化了,干脆地坐在石阶上休息一会,可这不坐还好,身子才一弯,双腿竟是失了力气,直接跌坐了下去,眼前不禁有些发黑,身旁师兄弟唤他的声音就好像是从九幽传来一般,飘飘渺渺,听不真切,只有山门口那些病人呻吟声和恼人的知了声清晰可闻吗,好久都缓不过劲来。
善法虽说算不得什么高手,但平日里也有习武,并不想南北那样只学经法,按理说即便此刻受了些伤,也不至于如此,别看他年纪不大,可身体还是比一般人强健不少。
“莫非……”善法心有猜测,但却不敢信,也不敢说,强撑着站起身子,一步一蹒跚的朝寺内走去,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晃动,连走路都控制不好平衡,没走出十步路,善法便一头栽倒在山门口,再也爬不起来,原本嘈杂的声音这时候全都安静了下来。
寮房内。
萧殊闭目静坐在窗口,晚霞逐渐消逝,月上中天,再一次置身来到那虚幻的境界之中,数不尽的四色莲花,还有那擎天的光柱,不过这一次萧殊没有尝试接近,只是遥遥的看着,感受那其中内蕴的佛性,至清至圣,心神皆被涤荡一空。
“仁,原来是仁剑。”
此刻不受外界敢干扰,心神清明之下他总算明白了,张真人最终所恪守的不是天地人三剑之道,反是那一剑生莲的仁道。
话音落,红叶自然浮现眼前,萧殊不禁伸手握去,才惊觉自己此刻根本没有身体,心起波澜,整个境界顷刻化为飞灰,红叶也如同燃尽的烛火,散成一缕青烟。
睁开眼睛,红叶仍在伞内,小叫花已经熟睡了过去,萧殊站起身子,把窗户关了起来,吹灭了蜡烛,走出房门,夜还未深,寺中仍有僧人来往,夜色中的云寺显得颇为祥和,烛光通明,照的殿内菩萨佛陀熠熠生辉。
晓月禅房位于大殿后方,也是诸多僧老的禅房所在,萧殊缓步而行,耳边是蝉鸣和禅唱,走了片刻,忽闻一声鼓响,随后伴随着沉闷,深远的钟声,声声回荡,响彻整座观澜山,一板鼓一撞钟,二板鼓二撞钟,三板鼓三撞钟,总计十二下,共三次三十六下,随之戛然而止。
钟鼓声止,萧殊也来到了晓月禅房前,屋内烛光仍明,一道身影独坐其中,轻叩三下房门,屋内人开口道“萧施主请进。”
萧殊推门而入,只见晓月正提笔而书,字走龙蛇,丝毫没有被萧殊所打扰,萧殊没有做声,静静的看着晓月落下最后一笔,简单四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气象浑穆,意境深远。
“如是我闻。”萧殊轻声念道。
“和尚的一点爱好,写的不美,施主见笑了。”晓月放下笔说道。
萧殊不禁无言,如果这写的还不算好,那自己岂不是根本不会写字,不由说道“晓月师父这般谦逊,让我等不懂书法之人如何自处?”
晓月没有接话,而是将纸拿开,重新铺了一张纸在桌上,用镇尺压住头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萧殊有些无奈,自己虽然识字,但如果要让自己写的话,那估计好看不了,小时候最多和方堇闹着玩的时候练过几下子,和真正练过书法的人一比还差得远了。
“字如其人,请。”晓月后撤一步。
萧殊叹了口气,提起笔,许多年不曾写字,突然拿笔还真有些不适应,静静思索了许久,直到笔尖的墨汁快要滴落到纸上时,萧殊眉头一展,眼中再不存半分情绪,唯有剑意弥散开来,落笔成字。
偌大的一个剑字落在纸中央,其剑意几乎要透纸而出,晓月看了片刻,初觉其字杀意沛然,剑气冲霄,宛若万千剑潮迎面而来,直要将这天地都撕碎,片刻之后又如潜龙在渊,尽敛锐气,其势深藏不发,最终尽数散去,归于一字之间。
晓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一个剑字,施主剑道已达返璞归真之境,不过,和尚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萧殊放下笔,转头道“但讲无妨。”
“字如其人,这个剑字便印证了施主的剑道,可却也仅此而已了,施主的剑道,始于剑,也止于剑,和尚虽不修剑道,但世间万法自是殊途同归。”晓月本为佛道宗师,修为并不比萧殊低多少,整个云寺,乃至岳州唯有他迈入天玄境,几乎不老的容颜便是根基深厚的表现,他的见识绝不比天玑子差,而这也正是萧殊所欠缺的。
萧殊面色一变,晓月一语中的,这恰正是他正苦恼之事,是他的瓶颈所在,始于剑也止于剑,如何突破,前路又何在?
“还请晓月师父指点。”萧殊毕恭毕敬的说道,他从来不会自持修为境界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若有人能教他,莫说晓月这等佛道宗师,便是寻常人他一样能敬其如师。
“天下剑道万千,各不相同,但入得天玄境的有几人?更别谈天人之境,白日飞升了,施主只持其一便能达此境界,实属不易,但也仅止于此了。”晓月拿起那副剑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萧殊不言,只是静静听着。
“施主心中有剑,手中也有剑,自然容不下其他,可剑道绝非止于一剑而已,剑道之所以能以道称之,便是因为其包容万千,无穷无尽,若止于手中这一把剑,无异于抹了这个道字,只剩下了剑,道之玄妙非言语能表,和尚能说的也仅此而已。”晓月说着心中所想,这是他对于道的理解,他虽然不懂剑道,但正如他说的,万法殊途同归,自有相通之处。
“可若舍了这把剑,我又该如何证道?”萧殊问道。
“施主你说,为何此处会有一盏灯,是因果或是自然?”晓月指了指房内唯一的一盏烛灯问道。
萧殊闻言恍然道“此处无灯,无你,亦无我。”
“那施主可还要证道?”晓月面带笑意的问道。
“用什么证道?”萧殊笑着反问。
“用剑。”晓月说道。
“剑?我心中无剑,手中也无剑,无物可证,无道可证。”萧殊莞尔一笑,话音落,只见一道红芒自天外飞来,穿过窗户,径直落在萧殊面前。
“施主妙慧,以剑入道,修得至上妙法,恭喜。”晓月弯身朝萧殊行了个礼。
萧殊轻轻握住红叶,那万千剑道照旧冲击着他的心神,不过此刻萧殊心中已然无剑,空洞一片,那些剑道不仅影响不了他,只要萧殊想,还可以随意施展,剑心再凝,但凡那一夜来过的剑,同一时刻都在鸣颤,雀跃不已。
南城万剑坪,数万柄断剑不住的震颤,以至于整座南城都能隐约感受到地面的震动,这里的每一把剑都曾被萧殊拿起,无边的剑意已然弥散至此。
湘楼上,白衣女子一人独自抚琴,琴声忽止,她看着万剑坪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这便是你说的忘我剑者吗?”
“谁啊,大半夜又不睡觉!”王半仙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脸气闷的踹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整个屋子内,床,桌子,椅子都在震动,把他好好的美梦都给惊醒了。
他掐指一算,却不禁了然笑骂道“又是你这个小子,命还挺硬,真不让人安生,毁我两次美梦了,老道迟早得找你算账。”
心结解,剑道复,但他仍未突破至天人境,不过也已非天玄之境了,此刻他比之晓月还要高了半个境界,至此萧殊方能说上一句,剑道无漏,一性圆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