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山门·佛门已成地狱
萧殊剑道失而复得,正想顺势请教晓月手中佛珠一事,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呼喊之声,晓月微蹙眉头,向萧殊告了声歉,才打开禅房门,一个僧人满脸是血的冲了进来,若非晓月眼疾手快,他只怕要一头撞在地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晓月将他扶起,一眼都没能认出来,只因这个僧人鼻子,耳朵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下来似得,鲜血横流,左眼处都只余下血肉模糊的一个洞。
“首座……他…他们……疯了,都疯了……”那僧人一边痛苦的呻吟,满是鲜血的双手死死的抓着晓月的衣袖。
“善释?你先别说话。”晓月立刻封住了其经脉,只可惜善释全身伤口实在太多,血根本止不住,脸白的就和纸一样,任凭晓月如何灌注内元,也护不住他越来越微弱的脉搏,不出片刻,竟然横死当场。
晓月心知大事不好,也顾不得其他,只得先将其尸身放下,刚要站起身子,忽闻萧殊道“闪开!”
原本已经死去的善释忽然面目狰狞的一把抓住晓月的手臂,张开嘴就朝其咬去,晓月一时心急失了防备,此刻已然来不及反应,这时一道剑罡砰的贯穿了善释的额头,余劲将其彻底震飞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晓月呆愣的看着那不再动弹的善释,心中不安愈发深重,方才善逝明明已经死了,为何还会死而复生的想要咬自己。
萧殊却没有说话,一个纵步跃出了禅房,朝着寮房而去,晓月见此也立刻跟了出去,才出禅房,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整座云寺此刻已然成了修罗地狱。
山门大开,各个僧众手持木棍,可他们所面对的多是昔日同门,一个个形同活尸,可一旦动起手来丝毫不比生前逊色,反而因为根本不在乎受伤,更加凶戾。
“首座!”
众人见到晓月不由大呼,白天已经累了一天,哪想到快要休息的时候还来了这么一出,身心俱疲,面前的这些同门师兄弟怎么叫也没个反应,成了野兽一般,原本还念着情谊只是防守,此消彼长之下不少人都被生吞活剥,场面血腥至极,年纪小的直接被吓到腿软,若非还有不少僧老在前,只怕顷刻便要溃散。
“师兄怎么回事?”晓月面色凝重的询问着慧觉,慧觉此刻也是僧衣染血,手中禅杖上还粘着肉末。
“唉,劫数,劫数啊。”
慧觉长叹不已,将事情始末一一告知晓月,此事发生极快,几乎不到一刻钟,他本在殿中打坐,突然山门口就传来厮打呼喊之声,他本以为是山门口的民众发生了什么冲突,也没有多加理会,可哪知没过多久,便有好几位弟子衣衫带血的冲了进来,口中直呼“善法疯了!”
慧觉还不明就里,出门一看才知道事情的严重,这哪里还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善法,毫无缘由的嘶吼着,手中还抓着残肢断臂不停的朝嘴里送去,满嘴鲜血顺着不断起伏的喉咙流下,染满了僧衣。
但即便如此慧觉都只是一惊,真正让他感觉可怕的是,那些已经被餐食了五脏六腑的人,咬断了半个脖子的人居然还一一从地上挣扎这爬起来,朝着他们扑来。
明明身后诸佛林立,为何身前却如地狱一般?
慧觉无奈只得率众抵抗,手中禅杖砸碎了不知多少死尸,每每出手他心中的不安愈发深重,这些民众,这些弟子何罪之有?为何非要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晓月闻言道“莫不是那疫病所致,可为何会是善法发病,如此异变到底是何缘故?”
慧觉一脸悲苦摇着头,他哪里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前几天还一切安好,怎么突然今天就发生这种事了,而且面前尸潮不减反增,无论如何他们都打不退,反倒时不时有僧人受伤,但凡被抓伤或者咬伤,伤口处便乌黑一片,墨色的血顺着经脉蔓延,眨眼整个人就失去了力气,倒地不出片刻便神志全失,癫狂的攻击周遭的人。
“其余僧老何在?戒法师兄何在?”晓月急忙问道,当下最要紧的是确定众人的安危,至于这疫病到底是什么只能暂且放一边。
“我让他们去通知其余弟子了,戒法师弟应该还在禅房,事发突然,他尚不知情,你们靠后站!”慧觉一边用禅杖打飞了好几个活尸一边说道,地玄境到底不凡,动起手来干脆利落,游刃有余,可即便他能以一当十,之前仍是有不少年轻弟子被面前景象吓呆,一个不留神就被拖了出去,惨遭分食。
“首座救我!”
话音才落,又有一个弟子被连人带棍拉了出去,仿佛一块新鲜的肉掉进了狼群一般,瞬间一群活尸便围了上去。
晓月冷哼一声,抬脚踹在面前的活尸身上,这一脚丝毫没有留力,竟是将其踹的四分五裂,残余尸块带着巨大的力道撞入了尸群之中,将围堵在那个弟子身旁的活尸全都撞飞了出去。
晓月到底是天玄境,比之慧觉都要高一个境界,身子一动,唯有残影掠过,在尸群之中一把抓住那个弟子的手,猛地将他从地上提起,反手就要将他扔回去,哪知一只活尸却牢牢的抓着那个弟子的腿,张着鲜血淋漓的嘴不停的朝晓月嘶吼着,浓郁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那个弟子惊恐踹着身下的那只活尸,可任凭他怎么踹,即便活尸被他踹的鼻子也歪了,眼珠子都掉了出来,依旧用残缺不缺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腿,力道之大,五根手指都嵌进了肉里,明明很痛,可他喊不出来,嗓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晓月,可目光所见,唯有无数染血的手正在朝晓月抓去。
平日里烧香拜佛,可现在佛又在哪里?
“忍住!”
电光火石之间,晓月看着那个弟子伤口处乌黑不断蔓延,立刻做出了判断,迅速点住了他腿上的经脉,挥掌如刀,一切而过,整条小腿都被斩了下来,森森白骨露出,血肉飞溅,但这个时候那容半分犹豫,失了阻力,晓月一把将他抛起到空中,目光一凝,一击腿鞭扫出,但凡挡在面前的均被踢得血肉横飞。
原本团团围住的尸群顿时露出一条缝隙,晓月纵身跃起,一把将那弟子接住,在尸头上连踏而过,每一脚均是势大力沉,将脚下活尸深深压进了地里,半膝没土,任凭他们怎么嘶吼抓挠,却衣角也碰不到。
晓月将那名子弟安放在地上,定了定心神转头对慧觉道“师兄,你带着众弟子从后山退下,我来拦住他们,此地不能再留了。”
慧觉也是当断则断,一来继续留在这也没什么用,二来他也相信自己的师弟有足够的能力全身而退,三来这些年轻一辈弟子早就被吓得失了心神,再这样下去莫说抵抗了,就是逃跑都腿软,立刻带着众弟子朝后退去。
众尸哪里容许眼前的食物就此逃离,张牙舞爪的就扑了上去,一些断了手脚的甚至用牙齿咬着地面也要追上去,如此景象实在吓人。
晓月见此面色反倒从容了起来,一人站在群尸面前,伸手摄起一根木棍,轮圆着舞了一圈,带起一阵凌烈罡风,看着面目狰狞朝他扑来的活尸道“是有好些日子没活动筋骨了,我晓月无能救你们,唯有以杀护生!”
再说萧殊这一边,他一走出禅房便朝寮房而去,一路上活尸不断,不过丝毫拦不住萧殊的脚步,剑罡横扫间,寻常活尸不过是一张薄纸,翻手可碎。
行至寮房处,房门大开,地上满是鲜血,屋内却不见小叫花身影,只有几只活尸在漫无目的的晃荡,萧殊目光不由转冷,出手更不留情,起手便是剑罡斩出,瞬息交错间,几只活尸还未有反应,砰然作了血雨肉糜,散了一地。
“萧……萧要饭的?”
正在萧殊想要转头离开之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喊声,床下钻出一道瘦小身影,正是小叫花。
萧殊不由弯起嘴角道“哟,大侠怎么钻床底下去了?”
不过这一次小叫花却没有还嘴,反而一把冲上来死死的抱着萧殊的手,面色惨白惊恐,着实是被吓得不轻,他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呼救打斗之声,可不到片刻又安静了下来,他本能的就躲到了床下,才钻下去,门就被撞开了,一个僧人跌了进来,随即就被身后的几个僧人扑倒在地,当场啃得面目全非,小叫花吓得差点不会呼吸了。
但最恐怖的是那个被啃食到面目全非的僧人,过了一会居然又站了起来,变得和那些啃食他的僧人一模一样,全然没了人的气息,成了恶鬼一般,小叫花就这么一直躲着,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偏偏萧殊不知去了哪里,这些活尸又好像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在房中走来走去,就是不离开。
“没事了。”萧殊摸了摸小叫花的头,将红叶收回了伞中,重新背在了背上。
三剑重现·天道岂容妖魔
“咱们出去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萧殊说道。
小叫花使劲摇着头,泪眼汪汪的低着脑袋,他宁可继续躲在床底下也不想出去,外面什么样子他都不敢去想。
“你打算继续呆在这?那也行啊,待会等到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都找过来,我再厉害也对付不过来,到时候呢,是生吞还是活剥,全看他们的喜好了。”萧殊故作无奈的叹气。
小叫花哪里经得住他这种话,打了个哆嗦,连连推着萧殊的背,带着哭腔道“我才不要留在这!”
可话才说罢,小叫花只感觉眼前一个恍惚,竟是昏了过去,他本就得了风寒,才喝了一次药,身体尚未复原,此刻又受了惊吓,全凭一口气撑着,现在见到萧殊心神一松,再也撑不住。
“还真是时候。”萧殊苦笑着摇头,解下红伞,将小叫花背在背后,离开了寮房,来到大殿前,正见到晓月一人独对群尸,气劲冲荡之下,就连地面的青石地板都未能幸免,一块块碎成齑粉。
“萧施主,与其在边上看和尚卖力,何不来帮一手?”晓月见到萧殊不由喊道,虽然看上去他应付的游刃有余,这些活尸伤不到他,可重在量多,源源不绝,而且除非将其碎成尸块,彻底不能动弹才行,其他均是无用功。
“晓月师父你稍微退开一些。”萧殊自然不会推辞,他出手可不比晓月来的柔和,况且此刻剑道重归,只捏了个剑指,凝元成剑,丈许剑罡落雨一般朝群尸冲去,莫说血肉之躯,就是金铁所铸也打得你成蜂巢。
寻常活尸哪里挡得住,被剑潮洞穿的血肉模糊,身子遍布着一个又一个碗口大的洞,全都是被剑罡暴烈的元力所震碎的,大腿处,手臂处更是直接断作好几节。
“这杀人的本事萧施主可谓登峰造极了,和尚比不了。”晓月不由乍舌,他虽也是天玄境,但重修佛法和内家功夫,可以做到数十年如一日容颜不老,若论起打斗就比不上萧殊这种主修剑道的人了。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萧殊皱着眉头,面前一地碎尸还冒着热气,腥味之重连他都感觉有些不适。
“和尚也不知道,莫不是疫病所致……哎呀,糟了!”晓月神色惊变,根本顾不上那还在源源不断从山门口而来的活尸,立刻就朝后山方向奔去,如果真像他说的一样,那师兄和众弟子岂不是撞了个正着,后山可埋着不知多少因疫病死去的人。
“首座何去?”
幽幽渺渺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晓月脚步一顿,拦在面前是熟悉的人,可他的眼神却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了。
“善法?”萧殊循声望去,拦下晓月的正是那一日带他们入寺的善法,可现在的他,双眼一片血红,不见眼眸,全身僧衣染满了血,活脱脱一个恶鬼模样。
“原来是萧施主,难怪小僧觉得面善,不知那位小施主的病可有好些了?”善法嘴角含笑,语气和善如初,可他身上的煞气浓重的即便萧殊闭上眼睛也能感受的到。
“阁下是谁?和尚可不认得你。”晓月神色凝重,可他不敢轻取妄动,面前这个善法眼中透着煞气,仅仅站在他面前全身都犹如被针刺一样隐隐作痛。
“首座师叔不认得我了?是了,佛门就是如此薄情,您不认我,想必师父也不会认我这个弟子了,善法当真是心凉呢。”善法咧着嘴笑道,一步步朝两人走去。
萧殊目光逐渐转冷,心神沉入忘我之中,红叶剑无声出鞘悬在身前,善法不过是个寻常小和尚,可面前这人给他的压力之大,却远胜寻常天玄境之人,即便当初的天玑子,张道全也没有让他感受到如此压力。
晓月瞥了一眼萧殊,心思把定,沉吟了片刻道“你若真是善法,那便让师叔过去。”
“得了病的就该死,落得难的就该死,偏偏佛门子弟死不得?若弟子不让又待如何,师叔是打算金刚怒目斩了弟子,还是菩萨慈悲渡化弟子?”善法面色僵白,嘴角含笑,伸手一招,只闻破空之声响起,数十尊菩萨佛陀的金身相一一从殿内飞出,悬在空中。
“看看这些菩萨佛陀,日日受着香火供奉,到头来却不过是烂铁一堆,废物罢了。”善法冷哼道,手朝下一压,数十尊金身砰然落地,深深陷入地面,一道道裂纹遍布全身,烟尘四散。
晓月看着那些佛像问道“如此可解你怨憎?”
“怨憎?不,我谁都不怨,谁都不憎,我只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所谓法,所谓道,所谓佛,都不过是上位者的把戏而已,佛陀神仙自是高高在上,可我们呢,信奉这些莫须有的道,荒谬的法,得到的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罢了!”善法似乎被晓月说到了痛处,全身煞气愈发浓重,眼眶瞪得通圆,以至于眼角处都流下了暗红的血,
“既然如此,你不信佛,不信道,又得到了什么?满足吗?”晓月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语气宛如安慰一个受了伤的小猫。
“我……”善法被问的一个呆愣。
无声无息间,一道长达足有百丈的猩红剑罡划破天际朝善法斩去,这个瞬间天地都仿佛成了两半,映的一片通红,正是天地人三剑中的人剑。
“萧施主!”晓月见此也是一愣,他心中还是抱着一丝期望,可萧殊这一剑太过绝情,让他想拦也来不及了。
萧殊自出剑的那一刻便一直在寻善法的破绽,直到方才那个瞬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几乎是自发的斩出了人剑,没有半分留力,这也是忘我最为恐怖的一点,只要他认定了出手,莫说留情了,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不会放过。
这一剑的威力丝毫不逊色张道全亲自施展,面前数十尊佛像本就被砸的出现了裂痕,此刻在人剑面前,直接分崩离析,碎散一地,如虹剑罡瞬息而至,却见善法嘴角一弯,轻描淡写的道“剑?于我何用?”
苍白的手张开五指,居然就这么挡在人剑之前,几乎称得上此界至极的剑道竟然被他徒手挡了下来,四散的剑罡宛如一场风暴卷席了整座云寺,却只在他手掌上留下了一道红红的印子。
善法刚要放下手,忽然觉得整个身子莫名的沉重,就好像有无数座山凭空压在身上一般,萧殊手持红叶,剑势一转,地剑随之而出。
当年张道全不曾全力出手的一剑,今日重现萧殊之手。
不再是流于表象的剑罡剑气,而是更为玄妙的剑势,以势成锋,已经到达了灭杀神魂的地步,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抵挡的地步了,故而张道全当初便说了,除了瑜子涵,此界在无人能让他三剑齐出。
“此界剑道竟能到如此地步?”他心头微惊,沉重的剑势不止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严重的负担,更在无休止的压制着他的神魂,辛亏没有放任这个小和尚,不然仅此两剑足以毁了这个身体,到时候又不知得浪费多少时间。
“天地人三剑。”晓月喃喃道,即便这剑势不是对着他发的,可他仍能感受到在这一方天地中剑势的沉重,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他见识并不差,活得够久,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也有耳闻,更何况前些日子若非张真人守在边境,恐怕此刻国早就一片战乱了。
“区区凡剑,竟也能妄称天地人,岂非可笑。”他冷笑道,这地剑虽强,却只是相对于凡尘之人罢了,对他而言,还差了几分火候,即便此界有天道限制,可他的神魂仍是远胜于天玄境。
一句话就打破了地剑的剑势,这已经是境界上的压制了,哪怕是天人境的张道全复生,只怕也做不到。
“你很厉害,我打不过。”萧殊淡然的说道。
“蝼蚁尚有自知之明,难得可贵。”善法掩嘴而笑,苍白的面容多了一分阴柔之意,配上他满身的鲜血,说不出的诡异。
“不过蝼蚁还是想试一试……定宇为神,乾坤剑指,人地敬天,天剑!”萧殊冷声喝道,脑海中张道全的身影此刻与萧殊完全重叠了起来,纵身一剑斩去。
天剑是张道全剑道的极致体现,以人心上体天道,剑锋所指,神鬼辟易,近仙一剑已达到临界点,此剑与当初萧殊借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天剑借的是天意,心境不达者不但挥不出这一剑,更会被天道所慑,性情大变。
张道全自创仁剑,便是为了克服这一点,幸亏他做到了,不过这对于萧殊来说不成问题,他的心境本就是忘我,一旦沉浸其中便没有了性情这一说,天剑在其手上比张道全更多了三分天道无情之意。
萧殊面色冷然,全身心沉浸在这一剑的剑意之中,红叶剑细长的剑身径直朝善法的额头刺去,一切变化都被萧殊看在眼中,哪怕一粒灰尘拂过都逃不过萧殊的眼睛,这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所谓天道,所谓自然,尽在这一剑挥出的瞬间。
莫说是面前的善法,就是远远站在一旁的晓月,只要萧殊想,也能将其斩杀,无怪张道全不肯轻易施展天地人三剑,尤其是天剑,这一剑的剑意太过恐怖,就算心智坚毅者也难免被其影响,在使剑者眼中自己就是天道,但凡忤逆者,天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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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剑出,周遭的一切都呈现静止状态,善法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这一剑缓缓刺入自己的眉心,每一滴鲜血飞溅都清晰可见,难以言喻的的疼痛传来,可他依旧无法动作,只是圆睁着血红的眼眸,死死瞪着面前的萧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切在萧殊和善法眼中发生的极为缓慢,而在一旁晓月眼中却不过眨眼,就在红叶抵住善法眉心的刹那,一团血气爆散开来,粘稠的血雾让眼前一切都变得朦胧。
萧殊立刻收剑退开,单手捂住小叫花的口鼻,手中红叶挥舞间剑罡连扫,将面前血雾打的支离破碎。
“剑域……你不是此界之人?不对,这一剑以尽你全力,你临近飞升?”
血雾散去,面前的善法再不复人的模样,整个头都被萧殊那一剑给点爆了,只余下一张嘴还在说话,一只眼睛连着血管挂在耳边,整个头颅中央出现一个偌大的血洞,还在潺潺的往外冒着血,可就算如此,他依旧稳稳的站着,仿佛这一剑根本没有伤到他一般。
“你是哪里的妖魔?为何要来此?”即便晓月这等见多识广的佛门宗师,见到面前这一幕也是心惊不已,这种伤都不死,已然不可能是在人的范畴之内了,如此行事,绝非仙佛,只有可能是不知哪来的妖魔作祟。
“妖魔?当真愚昧无知,也是,区区凡尘之人,哪知大千洪荒,但就你所言,以妖魔概之,若来的是他,只怕又得加上一劫不可。”善法伸手拂过眉心血洞,鲜血逐渐汇在一处,不到片刻,竟是恢复如初。
“你不是此界之人?”萧殊不动声色的又朝后退了几步,方才这一剑的的确确伤到了他,只可惜这人的境界远超自己,伤的了却杀不得,不过既然天不落劫,那么他也没有超过那个界限,至多在天人境。
“往前再推千年,我也曾是凡尘中人,现如今回头看,呵,灵元稀薄,天道所限,不折不扣的鬼地方罢了。”善法张开五指朝着虚空一引,点点星灵微光宛如萤火虫一般,汇聚在他掌心,越聚越多,逐渐由微光变作耀眼的星光。
“我想你应该最有体会才是,日精月华不足,天地灵元稀薄,加之天道对临界者的限制,对于一个修者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数十年,乃至老死都不得超脱。”善法歪着头朝萧殊一笑,一把将手中越聚越多的光球捏的粉碎,点点灵光消散一空。
“为何要杀这些无辜之人?”晓月怒喝道,他可不管面前这人是不是妖魔,自己对付不对付得了,要是连自己这个佛门首座都跑了,还有谁会站出来?
“无辜?他们一点也不无辜,他们可是为了你口中的妖魔,也就是我提供了不少血气呢,他们心里一点也不怪我,你看我让他们吃的多饱,这些无能的佛能做到吗?我可以满足他们,他们不过是在报答我而已。”善法指了指晓月身后,那些活尸下意识的没有靠近三人,漫无目的的啃食着地上那些断了手脚的活尸,咀嚼的声音不绝于耳,没有了疼痛感的活尸,就这么互相啃食着彼此,肚子越撑越大,甚至一些活尸边吃边从已经撑破的肚子里掉出骨肉来。
晓月见此惨状不由得闭目诵经,这些人何其无辜,为何沦落至此,一家人互相餐食,仿若地狱。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如此极乐,不知佛祖看到了,可会欣慰一二?”善法双掌合十,朝着地上那碎了一地的佛像弯身一拜。
“你这妖魔!善法何在?”晓月强忍着一腔怒意,手中念珠越转越快。
“你是说他?可惜啊,相比这些虚无的佛,他更愿意相信我,我让他好好的去睡一觉,大概也不会醒了。”善法无奈的摊了摊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你这妖魔!”
“首座善慧,这些虚无的佛能给人什么?贪嗔痴本是人性,可佛道偏偏要否定它,要我说这才是邪魔歪道,逆天行事,罔顾伦常。”善法挑了挑眉毛,笑着说道。
晓月目光逐渐转冷,紧了紧手中的长棍道“我曾经也想不通,为什么世上一定要有正邪之分,既然菩萨能普渡六道,为何还非要金刚怒目,但现在我知道了,有些时候,不是佛不渡,而是渡不了。”
“渡不了?哈哈,你这话可千万别对着菩萨说,他们会觉得你也是邪魔,你真当我愿意来此吗?此界限制了我太多,难受得紧,只可惜后面花了大手段非把我送过来,也不知汪越这老不死为什么非要挑这么个地方,来来回回找了个遍才找到他。”善法一点也不在意晓月对他的杀意,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自己来此的缘由。
这话晓月听不明白,可萧殊心中却掀起了狂涛骇浪,不过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道“你自管去寻那什么汪越,何必为难我们?”
“来都来了,若不好好玩一玩,岂非扫兴,况且他汪越走得了吗?你可是差点毁了这具肉身,伤了我的神魂,就这么放过你,我弥罗还怎么有脸回鬼道渊?”弥罗咧嘴一笑,森森白牙泛着冷光,让人心寒。
弥罗身形忽然消失在了两人面前,萧殊反应已经是极快,一丝丝细微的空气流动都逃不过他的感觉,但即便如此依旧只来得及抬剑,苍白的手一掌打在红叶剑上,难以抵挡的力道直接让红叶撞在了萧殊胸口,将其整个人都打飞了出去。
萧殊一时间被打的气血翻腾,胸口郁结不已,但他此刻无暇顾及这些,看着那被抛飞出去的小叫花,将手中红叶剑一抛,稳稳的将其接了下来,不过自己却狠狠的撞在了大殿的柱子上,一时间烟尘四散,足要三人合抱的石柱折腰而断。
“萧施主!”晓月惊呼一声,纵身来到大殿前,拂袖散去烟尘,眼前萧殊全然变了模样,淡红色剑罡环绕周身,那柱子竟是被他自发的剑罡所震碎的,超越了天玄境的剑者,此刻萧殊的剑道和当初已然是云泥之别,可其中所隔的却仅仅是一个念头的变化,正如同三玄境之间的差距,已经不再是招式和内元深厚所决定的了,更多的是意境上的差距。
弥罗低头看着手掌中一道焦黑的剑痕,散发天道雷罚的气息,鲜血在周遭盘旋不敢靠近,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愈合,他不由讶异道“这剑竟历过雷劫,方才那一剑为何不显?莫非还能自行护主不成?”
萧殊手一招,红叶剑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小叫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连番的打斗已经把他吵醒了,面前萧殊披头散发,身上都是碎石烟尘,衣服脏的不行,不过他还从未见过萧殊这种眼神,平时若只是一潭寒水,那此刻就如同空无一物的深渊。
“萧要饭的你……你怎么了?”小叫花不禁有些害怕的问道。
“晓月师父,你带他一道去后山吧。”萧殊将小叫花从地上拽起来,转而对晓月说道。
“萧施主你……”萧殊虽然没有明说,但晓月也是心知肚明自己留下帮不上忙,况且后山情况不明,诸多弟子生死未卜,他早就过了强争一时意气的年龄了。
“我不走!萧要饭的你要干嘛?”小叫花瞪大了眼睛望着萧殊,倔强的小脸上虽然写满了害怕,可仍是没有一丁点的动摇。
“当初来云寺前我说了什么,万事听我的,男子汉大丈夫还出尔反尔不成?”萧殊皱着眉头说道,随即语又气柔和了起来“跟晓月师父去后山,我随后就来。”
“我不要!你还没带我去见神仙!”小叫花极力想要挣脱晓月的手,萧殊对他来说就如同家人一般,这种告别的语气算是怎么回事,可随即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了。
晓月一把背起小叫花,朝萧殊点了点头,足下轻点,立刻朝后山而去。
“是啊,我还要带你去见神仙呢,怎么可能死在这?”萧殊轻笑道,弯下身子捡起红叶剑。
“我让你们走了吗?”
弥罗冷笑道,身形再一次消失,原地只余下凹陷的深坑,可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接近晓月,一道长达百丈的剑罡宛如实质一般,凌空斩过,生生把他拦了下来,这个肉身到底不是无坚不摧,之前那一剑就已经消耗了他不少精力来修补,这一次弥罗不敢再托大了。
“我让你追了吗?”萧殊剑意攀升至极点,就连他脚下地面都在不断的出现剑痕,周遭的大殿,佛塔似乎都在隐隐摇晃,一道道裂痕浮现。
“你真以为拦得住我?”弥罗站在原地嗤笑道,他看得出来萧殊此时的境界已经快要达到临界点,却也仅此而已了,一道道凌烈的剑风丝毫吹不动他的衣衫。
“剑之道,不在剑而在心,一性通明则剑道归真,我萧殊前十年只知出剑杀,收剑敛,却不知为何而杀,为何而敛,自以为剑道圆满,实则差了不止万里,便如张真人虽创天地人三剑,可最终所归为仁,那我萧殊剑道所归又为何?”萧殊并没有立刻动手,反倒是像和朋友聊天一样的自说自话。
“为何?”弥罗并不气恼,笑吟吟的看着萧殊。
“守。”
话毕,剑起云开一月明!
如是我闻·群尸退散金莲现
晓月背着叫小花一路疾行,云寺后山开阔,本是菜圃所在,只可惜现在已成荒土一片,遍布坟包,葬满了因疫病而死的人,眼前所见尽是狼藉,所有坟包都被翻开,晓月左右环顾了一圈,不见活尸,也不见师兄一行人,只能认定他们沿着后山小路下山去了,回头看了一眼云寺,长叹一声,消失在山道阴影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夜色下的观澜山,多了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晓月紧绷着神经,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觉,待他来到半山腰处,眼前所见哪里还有半分记忆中的观澜山的模样。
数之不尽的活尸正四面八方的朝山上冲来,在尸群之中苦苦挣扎的慧觉一行人,早已不复先前,只剩下十余人还在负隅顽抗,宛如浪涛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被吞没。
晓月瞥了一眼背上的小叫花不由苦笑道“和尚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说罢将小叫花放了下来,藏在了一块巨石之后,一掌震碎了大半块石头,碎石落下正好将小叫花挡在下面,又寻来了不少枯枝残叶将缝隙遮住,单看这山下的形式便知是九死一生,与其带着小叫花一起,倒不如让他藏在此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方丈,我们是不是死定了?”善乐心中绝望,面前这活尸根本杀不死,源源不断如蝗虫一般,本以为逃离了云寺便可脱困,哪知山下才是地狱。
“生死自有定数,毋须畏它。”慧觉安慰道,多年的佛法修习,他早就堪破生死,只可怜这些年轻的弟子遭了这无妄之灾。
“弟子…弟子不怕,只是若要变成它们这般模样,弟子宁可即死!”善乐心中死志已决,既然脱不了困,那宁愿立刻去死,也不想活生生的被咬死,变成他们这等吃人嗜血的恶鬼模样,一把折断手中长棍,尖锐的木刺朝着自己的脖子就扎了进去。
“蝼蚁尚且贪生,别听师兄胡说。”
一只手死死握着木棍尖端,锋利的木刺扎破了他的手,鲜血止不住的往外冒,善乐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口中喃喃道“首座……弟子……善乐不想死啊。”
“师弟你没事吧。”慧觉见到晓月不由精神一振。
“现在不便,待脱了困再细说吧。”晓月将那半根木棍,反手掷出,连续贯穿了好几只活尸的咽喉,将它们死死的钉在了一块岩石之上,不过它们仍是完全没有疼痛感,一步步的朝前走着,乌黑的血在那木棍上连成一道血线滴落。
“如何脱困?到了何处才算脱困?”慧觉苦笑道,他并非信不过晓月,只是脱困二字就现状看来难于登天,且不论这观澜山上有多少活尸,就是下了山,又有多少还在等着他们,会不会整个岳州,乃至九州都已经沦为地狱?
山上至山下,短短一路多少弟子惨死,多少僧老葬身,他已经看够了。
“师弟不知道,可看了这么多佛经,师弟什么都学了一点,唯独没有学会坐以待毙。”晓月回过头看着那密密麻麻堵在山道上的活尸,悍然出手!
晓月一个人顶着九成九的压力,从群尸中硬生生的撕开了一条路,慧觉和剩余的两位僧老护持着年轻弟子,压力小了不少,乌黑的血自半山腰处一路汇集,宛如潺潺小溪,流淌在山道上,整条山路滑腻粘稠,晓月朝前的每一步都是踏在肉泥血浆中。
杀不尽,无论再怎么精细的控制内元,面前的活尸杀不尽,万幸这些活尸完全没有脑子,只知道一个劲冲杀,如果它们还保持着智力,那才是根本无从抵抗。
整整一夜,他们总算到了山脚处,三更杀到日出,数十年如一日的晨钟暮鼓,今朝再没有响起,可到了山下,这活尸不仅不比山上少,更是遍地都是,观澜山云寺离城镇本就远,如此多的活尸,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附近所有村落的人,甚至包括强盗山贼都没能逃过这一劫。
晓月苦笑着摇头,这一夜下来,他的内元早就消耗的七七八八了,天玄境虽强,可也禁不起这般损耗,他本打算先将众弟子送下山,再回去把小叫花带下来,可现在看来,别说回去救小叫花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
互相啃食的活尸们一见到这群浑身是血的僧人,就如同野兽见了新鲜的肉块一样,前仆后继的朝他们冲过来,身后还有从山上追下来的活尸,呈包夹之势,晓月着实是有些无奈。
“唉,罢了,师弟你自去吧,寻到你那两个弟子,莫要让我云寺就此灭了宗。”慧觉就地盘坐了下来,这一路上护持弟子,他早已力竭,在场所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脱困的除了晓月再无他人,与其拖累晓月一起死在此处,倒不如让他一人离开,也算是保了云寺一脉香火。
身旁的两位僧老也朝晓月点了点头,盘坐在慧觉身旁,闭目诵经,其余弟子见状也就地坐了下来,双手合十,他们年纪都不大,最小的甚至才比十五六岁,可没有一个人畏死,均口诵佛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愿乐欲闻。”
禅唱之声响彻观澜山,晓月一言不发,强提内元,每一次出手都将面前活尸打的骨肉分离,血溅三尺,再不能起身动弹,他一人自是无惧这些活尸,奈何还要护着身后同门,便难上加难。
他张真人能为国百姓坐死城头,我晓月连同门弟子都护不住?
慧觉想劝,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晓月是他的师弟,什么脾气最清楚不过,堪破生死并非就愿意去死,他也想活下去,继续传佛教法,每天解解签,诵诵经,看着年轻一代的弟子长大,他还想看看师弟是否真有一日能修得天人正果,彩霞飞升。
晓月咬着牙抵挡尸潮,不再控制内元消耗,一时之间竟无一个活尸能够接近十米之内,可活尸早已不是正常人,不会害怕,不会感到疼痛,有的只是**的本能,他们只想要将面前十几个活人都吃下肚子而已,他们眼中没有对错,有的只是能吃和怎么吃。
晓月再打出一掌,又震飞了一大群活尸,脚下却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深深呼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和尚有些累了。”
“师弟啊。”慧觉不忍卒看,身为云寺首座的晓月,这世上能与他比肩者有几人,可他的性子就是这样,只要认定了的事,从不后悔。
“哈哈,师兄莫要伤心,这世上佛宗万千,我云寺算不得什么,只可惜和尚见不到东西长大,见不到南北成才了。”晓月朗声大笑,强撑着身子,依旧不退半步。
群尸像是识破了晓月强弩之末的状态,咆哮着朝他扑去。
突然整座观澜山晃了三晃,周遭活尸立时不再动弹,众僧纷纷侧目观澜峰上的云寺,不知何时,观澜峰上已成剑海,数之不尽的剑潮,宛如风暴一般盘旋追击着什么,可随即又被漫天的血雾所遮盖,看不透彻。
三息之后,一朵金莲破开了血雾,至清至圣的气息涤荡着血雾,山下的活尸纷纷倒地不起,浑身冒着黑烟,挣扎翻滚着。
“金莲……菩萨来救我们了吗?”慧觉看着观澜峰上那朵虚幻的金莲喃喃道。
待血雾被金莲驱散之后,便自行汇在一处,凝作血球,瞬息间便逃离了观澜峰,行至山下,也不理会晓月他们,所过之处,活尸纷纷干瘪焦黑,一道道血气从它们身体中抽离,被那团血球所吸收。
“萧施主?”晓月遥望观澜峰,心中大为惊异,那个来自鬼道渊自称弥罗的妖魔竟是被萧殊打退了?可萧殊此刻还未达天人境,又如何能击退这等妖魔?
观澜峰云寺之中,寺庙房屋毁于一旦,两座经阁化作了废墟,佛塔也只剩下了底座,上半部分完全横倒在了一旁,弥罗已经不在此处,剑潮消散一空。
萧殊一人站在废墟中央,遮天蔽日的金莲散去,化作一道金丝回到了佛珠之内。
眼见弥罗重创逃离,萧殊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涌上喉咙,压制不住的伤势让他面色惨白的跌坐了下来,望着手中的佛珠喃喃自语道“你到底是谁?”
云寺倾覆·妖魔入世仙何在
待晓月折返观澜峰,遍地都是枯败焦黑的尸体,宛如朽木焦炭,轻轻一碰就如同木屑碎散,活像是被放干了血又在太阳下曝晒了一个月,气味异常难闻,其中多是年轻一辈的弟子,此刻连面如恶鬼,不知是登了极乐还是下了地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默念生咒,一路疾行,来到那藏着小叫花的巨石前,已不见其人,只剩被扒开的碎石和枯枝,晓月心惊,足下又快了三分,来到云寺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也只能苦笑,这哪里还有半分寺庙的模样,只剩一片废墟,佛塔横倒,宝殿倾塌,经阁也不复存在,萧殊一个人盘坐在废墟之中,小叫花坐在一旁倒塌的石柱子上一言不发,看到晓月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晓月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四处逛了逛,来到那倾塌的经阁前,多少古籍佛经毁于一旦,完好无损的几乎没有,余下一些碎散的竹简和纸屑,云寺传承一朝不复,佛塔内历代高僧的舍利,也不知去处。
即便晓月他不看重外物也觉得颇为惋惜,这要是让慧觉师兄看到了,估计得得气的亲自找那个妖魔算账不可。
滴答……
晓月抬头看去,不见朝阳,黑云密布,沉闷的雷声轰隆作响,一道道闪电划过,撕裂了整个天空,微风带着湿润的气息拂过,点点细雨逐渐落下,落在他晓月身上,落在一片废墟的云寺上,落在岳州干裂的土地上。
初时小,片刻倾盆而下。
“下雨了?”晓月有些不敢相信,岳州已经长达数年没有下过雨了,整个州城的人都逃七七八八,剩下的多是些老弱病残之辈,能活下来的吃人喝血与那走尸也一般无二,守境的将士弃甲逃了去,他们云寺全靠着山中潭水撑过这些年。
灰色的天空,风夹着雨,呼呼之声宛如洞箫,空洞冷寂,小叫花呆呆的坐在石柱子上,雨水将他头上的灰尘碎石都冲了个干净,虽是初夏,这雨却异常的冷,每一滴打在身上都是刺骨的疼痛。
没一会,小叫花就面色青白,浑身哆嗦,连忙跳下石柱子,想要去捡那掉在一旁的红伞,可还没等他走到,一阵劲风反而把伞吹飞了,晃晃悠悠的朝着寺外落去,小叫花焦急之下,从地上捡起小石头想要把伞砸下来,可力气太小,加上风确实很大,任凭他怎么使劲也根本砸不到红伞。
萧殊此刻静坐调养,弥罗的恐怖超乎他的想象,境界上的差距难以逾越,即便硬接他剑势,依旧从容自若,此番伤势有一半是弥罗出手所致,另一半则是被剑道所反噬,全力施为之下,终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非佛珠异变,以金莲将弥罗逼退,他萧殊恐怕逃不过剑折身陨之命。
虚无的境界之中,红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他手指轻点,金莲盛开,连成一片金海,至清至圣的气息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蔓及萧殊身上,那原本沉重的伤势逐渐开始消退,逆乱反冲的内元也平息的下来。
“你是谁?”萧殊并不在意自身伤势,他此刻就想要知道,面前这人究竟是谁,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救自己?
红衣人笑而不言,衣袖一拂,整个境界砰然碎裂,化作点点碎末打在萧殊身上,随后转身离去,消失在那愈来愈小的莲海之中。
冰冷遍及全身,刺骨的雨水顺着发梢流下,萧殊猛然睁开了眼睛,再不见那红衣人,唯有灰压压的天空,寒风透体,冰雨淅沥。
小叫花无奈的看着那越飞越远的红伞,只得作罢,正想要找个别的东西替萧殊挡雨,忽见一道红光自身边掠过,径直朝那红伞飞去。
“大侠是回来救我了吗?”萧殊站起身子,稍稍运了运内元,那么沉重的伤势居然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之多。
“我还不是怕你打不过他!”小叫花背对着萧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强忍着哭腔。
他一醒过来发现自己被藏在了碎石下,爬出来之后,才发觉这山路上遍地都是干枯的尸体,可一想到萧殊还在山顶,还是忍住了逃走的念头,蹑手蹑脚的避开每一具尸体,等他来到山顶,正好见到萧殊一人面色惨白的静坐,整个云寺已经成了废墟,他不敢打扰,只能在一旁静待,生怕惊扰了萧殊。
“大侠说的是,我还真打不过他,幸亏你赶回来把他给吓跑了。”萧殊笑道,手一招,那红伞晃晃悠悠的自天边落了下来,回到了他的手中。
“你知道就好!你还要带我去见神仙呢,可不准死了!”小叫花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下来。
“萧施主?”晓月见萧殊转醒,连忙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妖魔神通广大,他深怕萧殊此刻也中了什么妖术。
“弥罗的境界远高于你我,我自认不是他的对手,若张真人在世或可一敌,现如今只怕……”萧殊眉头紧锁,自己的境界离天人只差一个契机,但就是这一点点的差距,让他在面对弥罗之时全无办法。
“他要寻的汪越,莫非就是崇玉在位之时的那位国师?相传他是仙人下凡,早已修得长生,超脱轮回之外,不再五行之中,和尚也是早有耳闻。”晓月询问道,能让那个所谓鬼道渊妖魔来寻的除了被传为仙人的国师汪越之外,他再想不出其他。
萧殊心中有所顾虑,他不知道那个妖魔是否真的离去,故而只是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他。”
“和尚与天玑子有几分交情,此事也是听他所说,奈何……唉。”晓月叹了口气,这等妖魔哪里是凡人能够解决的,转而看向那碎了一地的佛像,愈发的无奈。
“萧要饭的你不是认识神仙嘛,让他去制服这个妖魔不就好了吗?”小叫花出声问道。
“萧施主认识……汪越?”晓月心思极快,这世上能被称为神仙的除了汪越还能有谁,可话才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立刻噤声,最后两个字完全是用内元传音,只有萧殊能够听到。
萧殊闭目凝神片刻,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周遭一片静谧,无论风声还是雨声都消失不见,每一滴雨都逐渐由下落转为静止,就连小叫花和晓月两人都是一动不动,好像成了木雕一般,可就在眨眼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弥罗的确已经远遁了。
“萧施主的境界实在大大超出了和尚的想象,难怪那妖魔说你快要飞升。”小叫花感觉不出来,但晓月到底是天玄境,方才那个瞬间他能感觉到一股玄之又玄的意念掠过,就好像被一双眼睛扫过一样。
“若非晓月师父指点,小子也无能再上一步。”萧殊超越了天玄境之后,忘我意境更上了一层,心念所及,宛如亲眼所见。
“如何?”晓月慎之又慎的问道。
“不瞒晓月师父,我的确和汪越有一些纠葛,但他已经消失了好几年,实在是无从找起,不过至多四年后,汪越一定会出现。”萧殊肯定的说道。
“四年吗?可四年之后,这世间还是和尚认识的世间吗?唉,也罢,和尚一介凡夫,怎干预的了仙魔之事。”晓月看着遍地的尸体心中愈发沉重。
“南北小师父曾说过,万事皆有因果,与其自扰乱心,不如顺其自然。”萧殊说道。
“哈哈,萧施主说得对,和尚庸人自扰,当真白修这么多年佛法,和尚有个问题想要问萧施主,不知萧施主方才是如何击退那妖魔的,和尚山下看到一朵金莲,可差点以为菩萨下凡了。”晓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暂时压下了心绪。
萧殊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佛珠道“昨夜正想说,奈何事发突然,若非这串佛珠,我萧殊只怕也成了这遍地尸体中的一个了。”
“金莲是这佛珠所显?”晓月虽然知道感觉这串佛珠神异,但却不曾想过竟有如此大的能为,能让妖魔退避这该是何等法宝。
萧殊将这串佛珠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晓月,只可惜晓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佛珠绝非此界之物,且与佛门有莫大渊源,指不定就是那位修成正果之人的法宝。
这一日,常年不见雨的岳州,下了一场大雨,明明是夏初,却寒如腊月一样,数百年历史的云寺毁于一旦,至余下了十余名僧人。
云寺周遭,零零散散的走尸朝着最近的芜城而去,他们嗅得到活人的气息,哪怕隔着数百里,灼热的鲜血便如路标一样,指引着它们前行。
一道红芒以着肉眼难及的速度,划过天际,在灰蒙蒙的天空撕出一道血痕,无论是暴雨还是雷霆,都不能让其慢上半分,萧殊完全不顾形象的半躺其上,斜望着身下山河,剑罡自发不绝,风雨难侵。
“真的会飞啊……我们去哪呀?”小叫花张大了嘴,抱着萧殊的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掉下去,可看到身边掠过的云雾,下方壮阔的山河,又不禁心中激动。
“玄机门。”萧殊轻笑道。
转眼五年·旦夕祸福难料
胤州乱葬岗,一座石雕的道者像被尘埃覆盖,面前摆放着许多供奉品,甚至有人替石像撑了一把伞在地上,按理说这些年风吹日晒下来,这把伞也早应该变得破破烂烂,可这石像上的伞虽然旧了些,却还没到破烂的程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日,这石像的脸部裂开了一道缝隙,细密的碎石滚落下来,淡金色光芒一闪而逝。
“诶,你看这石像是不是有些不一样了?”
“哪有不一样,你是不是晒晕了,眼睛花了?”
苗丹和田乐两个人站在石像前端详了半天,这石像五年前就出现在此了,不知从何而来,何人雕刻,只是凭空出现,传说那天整座乱葬岗晃动个没完,他们村子在七八里外都感觉的到,心以为是妖魔,没有人敢出门,隔了有三四天,实在是没了动静才敢出来,毕竟生活还得继续下去。
聚集了附近好些村落的猎户,樵夫,足有十几个人一块来的这,到了一看果真不得了,这个乱葬岗完全变了模样,所有的棺木被平推散乱在一旁,方圆一里之内深陷足有三四丈,呈现一个巨大的圆坑模样。
在这圆坑中间,除了那些碎散的白骨之外,就只剩下了这一座石雕道人像,手持拂尘,闭目盘膝而坐,道韵天成,一时间被传为神话,不少人都慕名而来,去寺庙道观求神拜佛他们早就厌倦了,从没有哪个仙佛真正回应过他们的祈求,可这一次,这座无名道像再一次勾起了他们对神明的期待,鼎盛时期甚至比佛寺的香客都要多。
原本不便的圆坑,四周也被人给填平放了坡,其实也不光是为了朝拜方便,本身就是一条直路通山,要是绕上半圈那多麻烦。
奈何时光流转,五六年过去了,莫说普渡众生,救灾救难了,哪怕是小小的求子也不曾有人如愿,再看这座石像,好像也没有那么神奇,和寺庙中道观那些死气沉沉的神像别无二致,原本打算替这石像盖一座道观的计划也就此搁浅了下来,前来朝拜的人愈发的少了,直至今日真正有心的人,只剩下了一个。
“我没记错啊,这石像昨天明明是完好的,可你看现在,它脸上多了一道裂痕。”田乐摩挲着胡子茬啦的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当它是在寺庙道观中?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还天天有一堆和尚道士围着转,这是在露天,别说它裂开一道缝,就是什么时候成了碎石一堆,我也不奇怪。”苗丹蹲下身子,摸了摸这石像的脸,还真有一道细长的裂缝,一直从眉心处开裂到手肘。
“你这话说给我听听就得了,可别给晚晴听到,她准得和你急。”田乐说道。
“嘿,我还就说了怎么着,一天天跟吃了**药似得,天天来给这破石头上香扫灰,老子当初求它让家里的婆娘生个娃,结果什么反应都没有,它要是灵,我也天天拜啊,可说到底不就是块破石头嘛,我就是把它打碎了,又能怎么样?”苗丹嗤笑道,从一旁的木柴中拿出一根,重重的敲在石像的发冠上,只闻当的一声,石像倒是没事,这个木柴断成了两节,震得他手生疼。
“你别说,还挺结实。”苗丹心中还有些不服气,他一个樵夫本就是一身死力气,这让一个石像给治了,那还说得过去?顺手就要抽出腰间的斧头。
“行了行了,你这个人,迟早得遭天谴。”田乐连忙拉住他。
“天谴,那好啊,尽管来呗,这年头西旱,南涝的,哪个地方不遭灾?就连我们这皇城宝地一年四季都反常的很,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怕它什么天谴,再说了,老子连个儿子都没有。”苗丹也就做个样子,真要用斧头去劈,指不定这石像还没劈碎自个这斧头先遭了难。
天将将黑了下来,远处一个拿着竹篮的小姑娘由远及近的走的过来,他们俩人也是背起起一旁木柴,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木丫头,又来拜它啊?”田乐打了声招呼。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木晚晴本也算得上书香门第,虽然不住在城中,可家境过得去,奈何父母因病而逝,家中偏偏还有一个弟弟要养活,一年到头全靠着卖刺绣过活了,每天都到深夜,次日天不亮就得赶到皇城去,活的比他们累多了,不过她的一手刺绣却巧夺天工,花鸟龙蛇均是栩栩如生,故此生活也算过得去,田乐和苗丹看在眼里,也颇为佩服这个小姑娘。
若要苗丹说,只要木丫头愿意,他都能收养她,反正家里婆娘也生不出个娃,不过却被委婉的拒绝了,木晚晴从不愿意麻烦别人。
“嗯。”木晚晴停下脚步,含笑朝他们点了点头,清秀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这有什么……”苗丹刚想说话,田乐反手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对着木晚晴道“晚晴啊,天色也不早了,你一个女孩子家,也早些回去,如果方便的话不妨来我家吃饭吧,正好买了条鱼,可鲜了。”
“晚晴还得教燕青念书,是要早些回去的,回来时已经带了些饭食,就不打扰了。”木晚晴委婉的拒绝道。
“那我一会给你端碗鱼汤过去吧。”田乐说道。
“嗯,谢谢田叔。”木晚晴不忍再拒绝,人家本也是一番好意,更何况燕青也总是闹着想吃些别的,一日三餐总是吃豆叶白菜,她虽然吃得下,可燕青还在长身体,的确是差了些。
告别了两人,木晚晴沿着圆坑边的斜坡走了下去,来到石像前,蹲下身子从竹篮中拿出一块半湿的白布仔仔细细的擦着石像上的灰尘,看到那道裂缝之时不由的‘咦’了一声,不过也没有太过在意,把那把伞的灰抖了个干净,重新撑在石像头顶。
“小女木晚晴多谢道长三年前救了燕青一命,无以为谢,唯有三炷清香,一些瓜果。”木晚晴从竹篮中拿出三炷香点上,插在石像面前,看了眼篮中的三个柰子,犹豫了一会拿出了两个,毕恭毕敬的摆在石像前,俯下身子拜了三拜。
三年如一日,木晚晴每日回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来此处拜石像,不为其他,只为三年前那次求医无门。
父母早逝,迫于生活,木晚晴只能以刺绣为生,一姐一弟两人颇为拮据,幸亏一直以来相安无事,邻里之间也较为友善,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三年前的一天,弟弟却突然得了病,自己刺绣得来的钱根本不够医治,无奈只得卖光了家中能卖的东西,每天买药治病。
但不知为何吃了药当天的确有所好转,可第二天又会卧床不起,高烧不退,直到把钱都花完了也治不好,没了钱,那些挂着悬壶济世的大夫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别说药了,门都不让进了,任凭她一个小丫头说破了嘴,跪木了膝盖,门该不开还是不开,该赶人还是赶人。
村子里的老人告诉她一些偏方,她就一个人背着竹篓上山采药,熬药给弟弟喝,那段日子还得兼顾刺绣,是她活得最累的时候,木晚晴每日睁眼闭眼都想着,如果自己也得了病该多好,就能和弟弟一起去黄泉下找父母了,一家人团聚,哪怕是死也值得了。
屋内房梁上挂着三尺白绫,上面绣着一家四口和和睦睦的模样,这是自从父母离世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如释重负,轻着脚步随意游荡,看一看这个自己来过一遭的世间。
她看到原本许多人祭拜的石像,现今在没有人来供奉,孤零零的立在圆坑内,早已不信神佛的她,莫名的对这个石像产生了好感,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她有生以来第二次祈求神明,希望自己弟弟的病能好起来,没有贡香,没有瓜果,有的只是一个姑娘对这世间的绝望。
也许会灵验呢,陪伴在昏睡的弟弟身旁,望着那三尺白绫,木晚晴如是想着,没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平日素来早起的木晚晴却没有醒来,却被一双手给推醒了,眼前是熟悉的面容,睁着大大的眼睛,红扑着脸庞,不断朝她嚷嚷着“姐,我肚子好饿。”
木晚晴眼泪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伸手都擦不及,边哭边笑的问道“燕青你感觉怎么样,身子没事了吗?”
“好像没事了,睡了一觉就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木燕青挠了挠后脑勺,傻笑道,他难受了足足有一个月,站也站不起来,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姐姐一日比一日消沉,可今天精神却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只感觉饿的不行。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姐今天不去卖刺绣了,留在家陪你,给你做吃的。”木晚晴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手腕,她生怕这只是一个梦,这点疼痛感丝毫不能磨灭她此刻心头的喜悦。
“姐,那是什么啊,好漂亮,绣的是我们一家人吗?我都记不得爹娘长什么样子了。”木燕青指着那挂在房梁上的三尺白绫问道。
“没什么,你先别起来,我给你做吃的去。”木晚晴急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子把那道白绫扯了下来,卷作一团扔在了床底下,自己是有多傻才会想到这个办法。
晃眼已经三年过去了,自己的弟弟也已经十四岁了,自己白天卖刺绣,晚上一边刺绣一边教他读书识字,虽然累,可对于木晚晴来说,已经是莫大幸运,不过对此事她只字不提,她不想让弟弟知道,自己曾经有过那种念头,只说是神明保佑。
夕阳渐落,明月悬空。
“晚晴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给道长上香。”木晚晴提起竹篮对石像说道,转身离开了乱葬岗。
岳州沦陷·遍地活尸难逃
转眼又是三年,桐州边境关城,枯坐城头的方堇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岳州方向,血煞之气冲天而起,整个岳州在他眼中宛如人间炼狱一般,方堇喃喃道“所谓定数吗?”
此时此刻,岳州已然沦陷,并非什么外敌入侵,实是走尸遍地,小叫花当初所说的人吃人现今变得随处可见,原本镇守岳州的边境军有苦说不出,抵抗图夏诸国的联军本就已经很难了,加上粮草不足,马都吃不饱,更何况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刀剑也拿不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景本是崇玉的心腹,来之前本以为自己是一步登天,幻想着自己能指挥岳州守境军大破图夏联军,获得新帝崇越的赏识,从此手握八万兵将,在岳州当个土皇帝,作威作福岂不美哉,可他哪里想得到崇玉是把他放在了老虎背上,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他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些人压根也不服他,老兵油子仗着是地头蛇,他这个王侯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挂了个名头而已,反正朝廷也发不出军饷,供不上粮草,加上旧主被那个狗皇帝杀了,他们更是肆无忌惮,该抢就抢,一个个都成了兵贼。
现在倒好,土皇帝的梦还没实现,先成了光杆,也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疫病,短短三年时间,整个岳州活尸遍地走,多少将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反倒葬身在了本国百姓的嘴里,最后也成了活尸的一员,谁都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人心惶惶,前前后后三年时间,全都弃甲逃命去了,守境军已经成了笑话,偌大的雍都空空如也,只有走尸日日夜夜游荡其中。
王景现在颇为希望图夏诸国来攻打,他也好直接投降,逃离这座死城
“轩辕兄,你倒是想个主意啊,这么下去,别说图夏联军了,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知道。”王景一脸焦躁,这些日子旱灾倒是没了,可这尸灾又该怎么办?
“办法?想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轩辕城抬头看了王景一眼,随即不再理会,继续低头翻看手上的书籍。
“你是督军!皇上让你干嘛来了?看书吗?”王景猛地一拍桌子,他实在是受够了,晚上在那些活尸的嘶叫声中入眠,白天还得提心吊胆,生怕那些活尸冲上来,把他也给生吞活剥了,这哪里是占地为王,分明就是画地为牢!
“督军……这哪还有军?你我吗?”轩辕城放下手中书卷调侃道。
轩辕城说的是实话,雍都还真没有兵士了,死的死,逃的逃,可笑偌大的一座城,也许只剩下他们俩和府中的三个小丫鬟了,如果没有轩辕城在,恐怕他王景也早就见阎王去了。
王景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白了轩辕城一眼,半个字也不想说,一个王侯一个督军,这就是现在守境军的全部了,当然如果算上那满城一看到活人就扑上去的活尸,雍都的战力是挺强的,图夏联军估摸着还打不下来。
“我倒觉得现在挺好的,你也不用担心那些兵造反,我也省力气,挂个名头领俸禄,岂不美哉。”轩辕城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城中无军,要是图夏攻来怎么办?”王景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酒杯。
“图夏攻来那正好啊,就让他们把这些活尸都杀了,咱俩就趁乱跑,省的这病传到其他州去,最好再把这病传回图夏那边去,别一天到晚不安分,就想着开疆扩土,担心这个做什么,我一直以为你希望图夏攻来,方便投诚。”轩辕城一脸笑意的看着这位王侯。
“放屁!本侯可是太上皇亲任,身为国臣子纵死也不会转投他人旗下,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景瞪着眼睛,生怕轩辕城再继续胡说八道,随即叹了口气,替轩辕城倒了一杯茶道“干脆咱俩也走了算了,反正也不过空挂一个名头,就当咱俩死了,这边境就让这些活尸守着得了。”
“想走你走呗,我也不拦着你。”轩辕城端起茶杯笑道。
“这……轩辕兄,我知道你是一位武艺高强的大侠,重情重义,决计不会让我一个人孤身犯险,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岳州哪里还是人能活下去的地方,就是给我十万铁骑,我也没把握杀出去。”王景心虚的说道,一想起外头的景象,别说逃出岳州了,就是让他踏出府中半步也做不到。
“我倒觉得这个地方挺好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恩怨纠葛,你看外头那些活尸,除了吃人之外也没有什么让人心烦的地方了,何况你看这是什么?”轩辕城押了一口茶,从怀中拿出诏书,在王景面前晃了晃。
“什么狗屁东西!活命要紧还是名声要紧,你这诏书能当饭吃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快连饭都吃不上了,这旱灾是好了,可没活人了,这雨下了又有什么用?”王景一把夺过诏书,狠狠的扔在地上踩了几脚。
“王景,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轩辕城眯着眼睛,青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手中,冰冷的长剑离王景的脖子只有半寸的距离。
“你动手,你尽管动手,皱一下眉头我王景都不算男人,反正在这个鬼地方活着和死也没区别,只要别让我变成那种怪物就行。”王景虽然贪生怕死,爱权爱财,可他实在是受够了这种生活,他宁可去死也不想变成那种吃人喝血的怪物。
“哟,三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有骨气,也罢,你且莫要着急,不妨再等等,这些活尸自会有人来解决。”轩辕城将手中剑收了回去,从容的说道。
“谁来解决?”王景一脸不信。
轩辕城笑了笑,站起身子,将大门打开,夜风夹杂着血腥味吹进屋子,他站在城楼上指了指外面的活尸道“若没有了活人,它们彼此吞食,可若连彼此都没有了,就自己吃自己,你觉得原本就人烟稀疏的岳州,哪怕全成了活尸,它们又能存活上几日?”
“你是说,根本不用管,它们就会自行消亡?”王景若有所思的问道。
“也不尽然,这种疫病不似天生,必然有人刻意为之,我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那人决计不会放任它们自生自灭,定然会波及其他各州,届时,只有两种结果,第一就是这疫病被解决掉。”轩辕城背靠着城墙说道。
“那第二呢?”王景心里咯噔一下。
“死光。”轩辕城轻描淡写的说道。
“为什么你说的这么轻易,你真的不怕死?”王景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这些问题太大了,他根本无力解决,也懒得考虑。
“哈哈,开玩笑的,没有第二种结果,你看这些活尸,虽然没有知觉,嗜血成狂,而且只要被其所伤就会被同化,可其实如果单纯论武力,却也不过只是比生前强一些罢了,对于寻常武者而言的确致命,毕竟杀不死,就好比你这样的。”轩辕城一点也不给王景留面子。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会被活尸感染的人,生前再强能强到哪去,一位天玄境武者,只要肯花时间,便可屠尽一城,就好比我这样的,所以你莫看这疫病恐怖,在我眼里并无威胁,这世上高手如云,九州之中世家宗派更是多如牛毛,真要危及到了他们,自然会有人出手。”轩辕城淡然说道。
“说的轻巧,那你怎么不把这雍都的活尸都杀了。”王景虽然知道轩辕城剑法超绝,可如果轩辕城说他能一人杀尽满城活尸,他王景却是不信。
“我不觉得它们该死,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何况万一它们还有得救,却被我一剑杀了,岂非平白担了因果杀业,我轩辕城虽不奢望飞仙求道真,却也不想死后下了阿鼻地狱。”轩辕城回头说道。
“说了这么多,说到底还是没有办法,你知不知道加上你我一共有五张嘴,连吃的都快没了,还等,再等用不着它们来吃,自个就先饿死了。”王景听完只是翻了个白眼,说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解决。
“啊?”轩辕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高手,高的连饭都不用吃,我和青衣她们不过是凡夫俗子比不了,水是不愁,可府中米面再过半个月就吃干净了,要不我把你那诏书煮了吧,你每天撕一点吃,别和我们抢饭了,那还能多撑上五天。”王景有些抓狂,真恨不得捡起诏书一把塞到轩辕城的嘴里。
“这……要不你明天出去找点吃的,这么大个雍都不可能找不到,活尸也不吃这些东西。”轩辕城打了个哈哈,走进屋内捡起诏书掸了掸灰,重新放入了怀中,王景的这个问题被他下意识给忽略了,他还真没有意识到吃饭这个问题。
“你让我去?我走不出三十米就得死在外面,还找吃的呢,简直就是送菜。”王景打了个哆嗦,将门一把关了起来,这血腥味他闻着就恶心反胃,一想到自己出去找吃的,然后被众尸餐食的画面就一阵恶寒。
“那我去行了吧。”轩辕城也知道自己是推不掉了,府中五个人,三个丫鬟,一个花拳绣腿的王景,除了他轩辕城,谁都是有去无回的下场。
西方死海·话不投机半句多
出乎轩辕城意料的是,那些活尸并没有去到其他各州,反而在三个月之后,不知什么原因,竟全都死去了,身体干枯衰竭,一触即碎,便如同被火烧成了焦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偌大的芜城,空空荡荡,原本的繁华市井,此刻只剩下遍地干尸碎屑,漫天秋叶。
一位红衣僧人独自走在街上,细看去,这哪里是红衣,分明就是被血所染红的模样,苍白的面容,周身环绕着一道道淡红色的血气,不见佛门慈悲,唯有修罗戾气。
弥罗冷眼看着那满地灰黑的活尸,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最后一城了,这就是此界的极限了吗?真是太弱了,若非天道所限,我倒愿意再等等,只可惜再多也是浪费。”
说罢,眉心出裂开一道缝隙,鲜血在缝隙中凝结,幻化成一只猩红的眼眸,弥罗环顾四周一圈,在这个瞬间,他的神识无休无止的扩散开去,神识一念,观照九州八荒,可仍是未有寻到汪越的气息,弥罗冷哼了一声道“北辰君,你又何必再躲,此界天门已闭,你逃不掉的,为了你,尊者可是花了大代价。”
“嗯?此界有人能达如此境界?竟比当初那剑者还要强上三分,这气机……莫非登仙道的人找来了?”弥罗讶异的看向桐州方向,这种玄门仙道的气机,他弥罗怎会认错,可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尊者花了近百年才寻得汪越的气机,这些登仙道的人又是如何知道此界,怎得还是阴魂不散。
念及此处,弥罗面色阴沉了下来,化作一道血虹,冲天而起,直朝着桐州方向掠去,漫天的云霞被这股血气所冲,分散开来,唯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桐州地处西方,临近岳州,最近三年旱灾有所好转,不少背井离乡之人纷纷回到了故乡,当初张道全逼退了图夏,也让关城军有了一丝喘息的时间,加上督军虬龙子的雷霆手腕,此地的将士倒也有一战之力。
秋风飒飒,落叶满关城。
这已经是第三个秋季了,虬龙子看着坐在城头的方堇心中想着,张道全的尸身早已经成了白骨一堆,朝廷急于撇清和张道全的关系,想要将其尸首挂在城头示众,为此整个关城的百姓都险些要反了,谁都分得清黑白是非,可有些时候并不是全靠着一腔热血就能解决所有事。
前两年图夏再次进犯,如果不是这位道人守在城头,只怕整个关城早就被血屠一空,已报当年血仇了,百姓不明白,他们只知道张道全在最危急的时候救下了他们,可如今张道全已经死了,这血仇却是结结实实的算在了他们乃至整个国身上。
如果此刻仍是旱灾不止,如果没有这个道人的承诺,那他虬龙子说起张道全照旧要骂一句疯子,不管他是否与天玑子师尊交好,不为其他,只因为国再不比当年,再也没有百万铁骑一出,谁与争锋的辉煌,崇玉退位,各方诸侯被替换,国势本就不稳,加上各地连年天灾不断,拿什么去对抗图夏联军,更何况还有那匈人虎视眈眈。
张道全此举不过一时意气,哪知国衰弱,解了近渴,出了恶气又能如何,只要灭不掉图夏诸国,一旦城破,倒霉的只能是百姓,莫看他们感谢张道全,奉其为英雄,可这不过是建立在图夏不敢进犯,生活尚且安稳罢了,一旦城破,屠刀临头之时,他们又会恶语相向。
“道长有心事?”虬龙子出声询问道,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方堇面露忧色了,这个几近仙佛的道人有什么事值得他烦恼。
“天灾已过,城中安好,这些年休养生息,想来那图夏也不敢再轻易进犯。”方堇站起身子,遥遥望着岳州方向,那股滔天血气直冲而来,即便两地相距足有千里,仍是惊心。
“道长要走?”
“是。”方堇点了点头。
虬龙子若有所思的朝方堇面朝的方向看去,即便是他也能看得到,远处漫天的血云逐渐蔓延了过来,遮天蔽日,风中带着一抹消不去的血腥味。
正是岳州方向,这几年一直传闻那个地方人都死绝了,一种奇怪的疫病蔓延,但凡感染者都成了活尸,吃人喝血,就连朝廷都放弃了那个地方,图夏对岳州也失去了兴趣,不然全无守军的一个州,哪里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方堇自城头踏出,一朵紫莲自发浮现在他的脚下,一步一莲直至云头。
“虬龙子替关城百姓多谢道长守城三载,还请道长万事小心,虬龙子恭送。”虬龙子抬头看着那越来越小的方堇,弯身拜了三拜,他本是地玄瓶颈外出游历,奈何这些年过去也寻不得突破之法,又闻师尊仙逝,家国即将不复,心中更是彷徨,索性上阵杀敌,不求功名富贵,但求一世所学莫要平白入了土。
“守得一心,天玄可期。”
飘飘渺渺的声音自云端传来,虬龙子闻言思索了片刻,俯身又拜了三拜。
方堇捻指一点眉心,紫莲光华大盛,周身紫气如龙翻腾,万里白云尽皆映成一片紫霞,全然放开了自己的气机,望着那越来越靠近的血云,方堇紧了紧手上那血字帛书,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我的劫数?”
随即化作一道紫虹消失在西方的天际。
西方是图夏的国土,在国建立之前本是一个国家,名曰图夏,但之后却分崩离析,公侯们拥兵自重,割地称王,原本不比国弱的国家,就这么衰落了下来,前前后后经历了鼎盛,也经历了内乱,到此刻的七国并立,彼此摒弃前嫌,想要吞并风雨飘摇的国。
再往西去,则是死海,根本望不到尽头,海天连成一线,昏黄的海水中满是泥沙,浑浊不堪,相传海的尽头便是仙境,是仙人修道之地,每每有好奇或者求仙访道之人出海,过不了多久便会失了方向,再也回不来,许多年以来只有一些老渔夫敢出海,却也不敢离开岸边太远。
两道流光一前一后划过天际。
“你能跑到几时?”弥罗冷笑一声,周身血气更盛三分,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红焰,紧紧跟在方堇身后,此刻的他早已不是刚来时的状态,吸收了不知多少血气,修为已经达到了此界巅峰,即便你是登仙道之人,也超脱不了天道的枷锁。
方堇充耳不闻,依旧朝着西方飞去,直到目之所及再无人烟,只剩下昏黄无边的海水,紫虹霎时消散,露出了方堇的身形,飘然落在海上,踏波而立,抬头看去,那一团血焰也停了下来,直直的落在面前,巨大的冲击力在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翻滚的海水如同沸腾,水雾弥漫开来,方圆十里目不能视。
方堇就如同一片叶子随着海浪浮沉,拂尘一扫,面前水气立时散尽,浪平涛歇,整个死海就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两人,四目相对间空气骤然凝固,落针可闻。
“怎么不跑了?”弥罗歪着头问道,血煞之气一浪高过一浪,冲天的怨念好似怨魂索命,直扑面前这个年轻的道人。
“岳州疫病便是出自你手?”方堇沉声问道,任凭那血煞之气扑面,紫气环身,巍然不动。
“你可怜他们?”弥罗咧嘴一笑,手掌一摊,血气凝结在他的掌中,化作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小人,有年迈的老者,也有咿咿呀呀的稚童,有青壮的男子,也有娇弱的女子。
“救我!”
“救救我!”
他们朝着方堇求救,希望面前这个道人能救他们脱离这个妖魔的身体,自从被弥罗吸收之后,他们在血焰之中度秒如年,眼前方堇就如地狱中的一根蛛丝,他们朝着方堇竭尽全力伸着手,朝他大吼大叫,可是……
方堇面色冷然,他不是不想救,而是这些怨魂已经和面前这个妖魔连为一体,同生同灭,况且染上了血气,即便救了又能如何,这些人永生永世都将沉沦其中,再不能超脱。
这些人见方堇无动于衷便开始咒骂,恶毒言语不堪入耳,方堇只是静听,任他们谩骂,心中暗道“若是师尊在此,他会怎么做?”
“我弥罗何须靠什么疫病,我所做的不过是轻轻推了一把,他们就自觉的遵从了自己的**,我也满足了他们,这不过是他们理应给我的小小报答而已,可事到如今,他们却后悔了,一旦得到,一旦满足,他们就翻脸,你觉得他们可怜吗?我倒觉得他们可恨,哈哈。”弥罗看着掌中小人,只觉得好笑,一把将其捏碎,伴随着嘶吼,哭泣,咒骂之声,化作一道血气融入身体之中。
方堇心绪几番波动,他想要生气,想要出手斩了这个妖魔,可眉心紫莲闪烁间,心绪又恢复了平静无波,此情此景仿佛一点也勾不起他的怒火。
“如此修行,违背自身意愿,可是你最初所求?”弥罗冷笑着。
“是由如何?不是又如何?”方堇反问道。
“世人说绝情忘欲,清修苦行为仙,如你这般,可要我说,天既有劫,修行本是逆天,何来仙魔之分,善是一劫,恶亦是一劫,何必违背本心,自欺欺人。”弥罗收敛了身上的血煞之气,面带笑意朝方堇走去。
仅仅三两句话他就知道面前这个小道人绝不可能是登仙道之人,那高高在上的登仙道哪里会与自己说这么多,正邪之分在他们眼中比天都要大,仙就是仙,魔就是魔,话不投机半句多。
道心有瑕·年少难过心劫
“荒谬!仙求道真,不沾因果,便是有劫也能轻渡,你这等妖魔业力缠身,天劫更重十倍,劫落之时,你不妨对着天雷去侃侃而谈,看它是一道雷将你作了劫灰还是认可你的谬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方堇面色不悦,弥罗这番话就好像指着方堇骂他是个蠢货一般。
“是吗?”弥罗轻声反问,一步步朝方堇走去。
方堇一步后撤,拂尘扫出,紫色气劲呈环状自其脚下扩散,海面顿时凹陷,一块块黑色礁石露出,唯有方堇悬立其中,一击之下,浊浪掀起百丈有余,直接将面前弥罗吞没的一干二净,再看不见身影。
可方堇却面色凝重了起来,方才再击中弥罗的瞬间,他的身体就被打散了,就好像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散作了漫天血雾,定睛再看,面前哪里还有什么海浪。
这是自己最熟悉的一个地方,面前是两个最熟悉的人,屋外大雪纷飞,残阳渐落,余晖映在方堇的脸上,泪顺着脸颊滑落。
“娘亲……”方堇强压着内心的波动,喊了一声,声音止不住在颤抖。
“小堇,不想帮忙就读书去,不要站着发呆。”青衣妇人伸出手扯了一把方堇的耳朵,随即又无奈的替他揉了揉,眼中满是溺爱。
“就是,不帮忙就读书去,别给我添乱啊。”
“小殊……”方堇转过头看向那个拿着扫把的小殊,稚气的少年还不曾握剑,一丝不苟的将地面的每个角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小脸上沾了灰还不自知。
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画面,一直是方堇心中的一根倒刺,深深的扎在他的道心上,只是这些年修习上清道书,浑然不觉,自以为早就忘了,可直到此刻他才猛然惊醒,自己根本没有放下过,反而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扎了根,长出了枝桠。
他多希望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当自己再一次醒来,娘亲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他最爱吃的糖葫芦,等娘亲一走,小殊就冲上来和他抢着吃。
念及此处,方堇嘴角一弯,可天不遂人愿,眼前这一幕砰然碎裂,化作漫天风雪从那个屋顶的破洞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落在他方堇的身上,融作血水,浸红了衣服。
也许是未曾真正见到,也许是当初萧殊的一番话,让他心底始终留着一丝侥幸,此刻随着眼前这一幕,彻底消散了,无所谓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就如同一把刀,顺着那根倒刺,狠狠的插进他的心脏。
沾满鲜血的金钗和碎成四块的玉镯,方堇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这堆分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肉末,呆呆的蹲下身子,伸出手从肉末中捡起了那根金钗。
“娘亲……”
没有人再回应他,有的只是刺骨的风雪,以及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连娘亲都保护不了!你修的什么仙!?”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娘亲死?”
小殊跪在那堆肉末前,恶狠狠的瞪着方堇,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金钗,直接朝方堇的心口刺去,一点也不留情。
“仙求道真,不沾因果……”方堇喃喃道,还没说完,那根金钗已经没入了他的心口,锥心的疼痛却还不如那一声声质问来的刻骨。
“什么道真,什么因果,自欺欺人罢了,如此仙道真是你所求?”小殊笑吟吟的问道,缓缓将那插在方堇心口的金钗拔了出来,空洞的伤口不住的冒着鲜血。
方堇呆呆的看着小殊,低声耳语一字一句,宛如从心底响起,眉心紫莲忽明忽暗。
“若我是你,便亲手替娘亲报仇,再杀尽那天下人为娘亲陪葬,任他天劫业力又如何,我自一力担下,若仙道违背了本心,那成魔又有何妨,拘于一念,这才是心魔。”小殊柔声说道。
“心魔……仙道才是我的心魔?”
一念及此,面前这堆肉末碎骨化作一个妇人,慈爱的看着方堇,伸手轻轻抚摸着方堇的脸颊,在其耳边低声细语道“替我报仇,堇儿。”
“娘亲……”
即便方堇此刻心知肚明,这一切都不过是幻象,可他仍是不愿意醒来,他宁愿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你满意了,以我为劫,落了他道心紫莲,哈哈,好你个天道,当真让我无话可说。”弥罗望着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大笑不止,他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无意中成了这小道士的一劫。
方堇呆呆的立在海面上,两眼无神,眉心紫莲暗淡,弥罗叹了口气道“我本想渡你,可惜了,你劫应在了我弥罗身上,若我放过你,只怕如你所言,真要成了劫灰。”
弥罗伸手一摄,理应全无抵抗之力的方堇却纹丝不动。
“这是……”弥罗面露异色,方堇身上流露出一股他似曾相识气息,竟能在这个时候护佑住了方堇,思索片刻,一念动,殷红的鲜血化作密密麻麻的长矛朝着方堇刺去,但凡被其所伤,莫说方堇这等还未结丹的修士,即便是登仙道之人也承受不起这其中的血煞之力。
可那血矛还未能接近方堇身前半米,便齐齐蒸发消散一空,一丝血气也不剩,挡在面前的是一尊足有三人高的丹鼎,墨色的鼎身上五条蛟龙盘绕,宛如活物,隐约可闻龙吼之声,直震得整片死海再无风浪,不见鱼蛇。
“五龙鼎!?”弥罗惊愕,这不正是他苦苦找寻的北辰君汪越所持的丹鼎吗?
还未等他细思,五龙鼎腾空而起,将方堇摄入鼎中,化作一道虹光,便要带着方堇离开此地,奈何弥罗反应也是极快,血气分化作一道道长链,牢牢的捆缚住了五龙鼎的一足。
“这就想走?”弥罗冷笑道,别说他正要寻汪越,即便是这个小道士他也不可能放走,五龙鼎虽为汪越所持,但此刻只是自发保护方堇,若说能敌过弥罗,却只是说笑。
弥罗屈指成爪,缠满了血链,一点一点的将五龙鼎从空中拉了下来,既然五龙鼎在此子身上,那其与汪越定有渊源,说不得还是师徒关系,籍此去寻那汪越,总好过此刻无头苍蝇般的乱撞。
胤州乱葬岗,木晚晴刚点上香,面前石像传来一阵碎裂之声,只见这石像自发髻到衣摆,碎石不断剥落,片刻之后只剩一地碎石和一位身着玄衣的道人。
木晚晴呆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拜了近七年的石像,今天居然成了活人,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痛的她连手中的梨子都将握不住,脱手而出。
汪越眼皮微微一动,伸手接住梨子,轻声道“贫道汪越,多谢姑娘这些年看顾道身之情。”
“道……道长你,你是活得?啊,不是,我是说道长你……怎么会变成石像?”木晚晴被汪越吓了一跳,一时间舌头打结。
汪越站起身子,掸了掸身上的余灰,闭目片刻,伸手在眉心处捏住了不知什么东西,猛地一扯,一声声锁链断裂之声从其身上传来,锁神近十年之久,若非五龙鼎与他气机相连,危急关头将他惊醒,离这锁链自行崩毁仍需不少时日,不过此刻这锁链早已衰弱,他汪越方能轻易挣脱。
锁链绷断,神魂复原,体内丹元充盈全身,汪越遥望西方,捏了一道诀,敛去自身气机,再屈指一弹,一道白虹破空西去。
“贫道自然是活的,只是多年前出了点意外,故而成了石像。”汪越柔声道,他对木晚晴的印象还是极好的,虽然说这些年他完全不能动弹,可仅凭着一点灵觉,他便能清晰的感受到外界所发生的一切。
最初时的香火鼎盛,到后来的无人问津,他甚至记得三年前那个樵夫试图用木柴打碎他的道身,还有那些荒缪的祈愿至今让汪越哭笑不得。
“六年前家弟久病难愈,多亏了道长方能痊愈,道长不欠晚晴什么。”木晚晴下意识又要下拜,却被一道柔和的气劲托起。
汪越沉吟了片刻道“姑娘不必拜我,令弟痊愈并非贫道之功,许是姑娘感动了上天吧。”
他的确没有回应过任何祈愿,那些时日别说施展道术了,感知外界就已经是他的极限,每日还有大半时间陷入沉眠之中,让她弟弟痊愈更是无从说起。
木晚晴闻言一愣,感动上天?这话说与别人听也许会信,可她木晚晴不信,上天若真能被感动,又何必落下这许多灾劫,当初自己父母接连病倒时,她每日抱着弟弟求神拜佛,怎么不见上天被感动,那些神佛又何曾回应过她哪怕一个字。
“道长所言晚晴不懂,晚晴只知道,是那一日拜了道长之后,家弟才好起来的这,便是道长的恩情,晚晴自当回报。”木晚晴固执的说道。
“这些年看护道身之情足矣,所谓回报不过是一念之执,你大可放下,从今往后也不必再来此地,贫道该走了。”汪越委婉的劝说道。
“我姐弟两条命,在道长眼中只不过是六七年的看护之情吗?”木晚晴倔强的反问道,话才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连忙说道“晚晴不是有意顶撞道长,道长不要见怪。”
北昆元兵·因果自有定数
弥罗正要发力将五龙鼎彻底拉下来之际,一道白虹自天外飞来,起初不显只有发丝般大小,气息隐而不发,直到临头之时弥罗方才察觉,来者似剑若刀,半月形的弧刃上除却道纹流转之外还有一处玄蔓延,瞬间就将那血链斩断,五龙鼎失了束缚,腾空而起,偌大的鼎身化作流光朝着东方飞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北昆元兵?好你个汪越,我寻不到你,你反倒纠缠不休!连你神魂相交的道剑都染上了魔氛,你汪越还要逃到几时?”弥罗怒极反笑,若让这小道士就此离开,此劫不了,到时候自会还报在他身上,平白被天道所用已经是心中不快,还屡屡受挫,心头更是火起。
北昆元兵乃是汪越元神道剑,千年温养所化,斩杀妖邪魔头不计其数,忆往昔,北昆至,则万魔辟易,可今日,这把道剑已然不复昔日之锋,道纹压制着魔气蔓延,强弩之末罢了。
话虽如此,但这到底是北辰君的成名道剑,弥罗不敢托大,出手便尽了全力,血气如潮水般朝着北昆元兵扑去,可他快,北昆元兵更快,助五龙鼎脱困之后便头也不回的朝着西方飞去。
弥罗眯着眼睛,周身燃着血焰,死死跟在后面,浑浊的死海被他带起的罡风一分为二,所过之处,浪起千丈峰。
最倒霉还数周遭的图夏诸国,一向风平浪静的死海,今天莫名的海浪滔天,浑浊的海水一浪又一浪,比城墙还要高,遮住了天,以着万钧之势冲击下来,城池土崩石裂,守在城边的将士连反应都没有,就连人带屋一起被海浪拍碎,无处可逃。
所谓国家,所谓军队,在无妄灾劫面前,没有半点抵抗之力,或许那些死去的人今日就是有这一劫,他弥罗不仅仅是方堇的魔劫,更是城中万千百姓的死劫,天道总是无常,即便修为再高,也超脱不出这一步又一步注定的路,红尘凡人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至于弥罗,汪越之辈,知其所以然,却也仅限于知而已,没有人能说清,自己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本意,还是早已注定。
死海的尽头是哪?
辽阔无边的海面,北昆元兵速度极快,破空之声还未响起,它早已掠过,身后一道血光紧追不舍,这种速度下,微风化作道道钢刃,无休止的撞在弥罗身外的血焰上,惊起一圈圈波澜。
西方没有尽头,当你到达那个点的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方向,那就是东。
一前一后,身下高山海洋,荒漠草原不断变幻着,弥罗牢牢锁定着北昆元兵的气机,不敢有片刻分神,只需一个恍惚自己就会跟丢,两者都非常有默契的没有去越过那条线,不然只怕现在不是一追一赶,而是一块被天雷追着跑。
……
汪越沉默了片刻,弯下身子拿起那把替他道身挡了数年风雨的伞,青色的伞面有些破旧,其上多处缝补,这不是第一把了,好几次伞都被路过的人顺手拿了去,可没过几天,木晚晴又会拿来一把新伞,重新撑在石像身旁,手上遍布着划伤。
“那姑娘希望如何?”汪越叹了口气问道,依他所想的话,这些年的看护道身之情,他不愿欠下因果,理应还了才是,修行之人最忌的就是纠缠不清,可现在他是有理说不清,反倒成了被报答的人。
木晚晴并没有料到汪越这般好说话,长久以来在家中照顾弟弟,外出还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造就了她倔强自主的性子,认定了的事就不愿意再改。
踌躇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事她真的未曾想过,她最初的决定是只要自己还活着,那每天都会来朝拜,哪里想得到这石像会有一天成了活人站在自己面前,
圆坑外木燕青借着夜色躲在灌木之中,偷偷的看着,心跳快得异常,虽然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脑补了不知多少故事。
他四年前就知道姐姐每天都会来这儿朝拜这儿的一尊石像,可自从父母死去之后再不信神佛的姐姐怎么可能会拜一尊石像,还每天都舍得花钱买香和瓜果,一联想到自己当年那一场大病,心中一清二楚。
因为家中无长辈,他总是被其他孩子欺负,久而久之也就不愿在和人接触,造就了他孤僻的性子,又不愿意朝着辛劳了一日的姐姐吐苦水,总是埋在心里。
这些年他每天等到姐姐一出门,便偷偷摸摸的跟在后面,看着姐姐拜完,离开之后,就从一旁出来,也是对着石像也是一通拜,拜完之后就像和老朋友聊天一样,对着石像自言自语,没过多久又赶忙抄小道跑回去,他得赶在木晚晴回家之前回去,不过这段时间也是他感觉最开心的时候。
突然身子被一股力量所托,腾空而起,木燕青下意识抓住了灌木,挣扎之际却瞥见那圆坑内的汪越朝他一笑,只来得及大叫一声,手中灌木齐根而断,整个人朝圆坑飞去,缓缓的落在了木晚晴身旁。
“燕青!?你怎么在这?”木晚晴一脸疑惑的看着手中抱着一大把灌木的弟弟。
“说起来,你我也算老相识了吧,燕青。”汪越笑吟吟的看着木燕青。
“燕青怎么回事?”木晚晴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汪越,心中疑问越来越多。
“……哈哈,呃,我是路过碰巧看到。”木燕青下意识说道,他最怕姐姐了,在家读书的时候只要有一点懈怠,姐姐就会罚他绕着村子跑,美名其曰身体好才不会得病,这一身体力也是这样炼出来的,才十五岁,已经快要比姐姐高了。
“说实话!”木晚晴眼睛一瞪,完全是一家之主的做派,说完才意识到汪越还在一旁,又略带歉意的对汪越说道“让道长见笑了。”
木燕青心知瞒不过去了,将手中灌木一扔,只得和盘托出,完全不敢抬头看木晚晴,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木晚晴听完只觉的既好气又好笑,此地离村子可不近,足有七八里路,她一路走来得花上将近一个时辰,木燕青就算抄小道也近不了多少,这般来回的跑,不知该说他毅力坚定还是傻。
“我当为何每日回家,你总是一身汗,气喘吁吁的,姐姐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唉,你早些与姐姐说,姐姐还会不带你来吗?”木晚晴故作生气的说道,却又心疼的替木燕青掸去头上的枯叶,看着面前的弟弟逐渐长大,忆起往事不禁红了眼眶。
“姐姐你别哭啊,是我不好,我不该来的……”木燕青见状没了主意,哪怕姐姐要骂他,打他都无妨,可他最见不得姐姐落泪。
“小女和阿弟没有其他牵挂,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恳求道长收留我们姐弟,小女不奢望仙道长生,只愿随道长避世尘外。”木晚晴像是下定了决心,俯身朝汪越下拜,她没有去问木燕青愿不愿意,因为她知道燕青平日里最爱去村子里的老人讲故事,最向往的就是那些神话传说中的仙人,飞天遁地,撒豆成兵。
而眼前这一位不正是活生生的仙人吗,就算她不说,木燕青也会想方设法的拜汪越为师,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开口,免得他说错话,惹怒了仙人。
“您真是仙人?”木燕青虽然嘴上疑问,可眼中都快要冒出星星了,生怕汪越嘴中蹦出一个不字。
“怎么,不像吗?”汪越将手中梨子扔给了木燕青,反正平日里木晚晴放这儿的瓜果也多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时吃掉的。
皓首却面容清俊,玄衫可仙姿出尘,手持白丝拂尘,这和木燕青想象中的仙人相去不远,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那些说书人口中的仙人,多是清冷孤高,没有汪越这般好说话,可他不知道的是,当初的北辰君便是如此,清冷孤高,斩妖除魔更是毫不留情。
“像,太像了,不,仙人在上,请收下我们姐弟,燕青愚笨,还望仙人不嫌弃。”木燕青大喜过望,俯首便拜,这种机会他怎么错过,只要这个道人能守他为徒,那自己岂非也成了神话传说中的仙人,届时呼风唤雨,光是想想就已经心满意足。
汪越挑了挑眉毛,不嫌弃?他心中嫌弃的很。
“你俩人可想好了,修行清苦,跟着我更要苦上十倍,红尘俗世虽惹人心烦,却诸多诱惑,七情六欲嘴上说着放下,可心中当真放得下?不如拿着这些钱回去吧。”汪越伸手一指,地上的碎石竟化作赤金,足有百斤之多,莫说姐弟两人,就是十人百人也够快活一世。
“仙人您是在考验我们吧,要是拿了这金子,你就会消失不见,等我们拿回家,这些金子也会重新变成碎石。”还不等木晚晴开口,木燕青就抢先说道,这些故事他听的多了,都是考验,他自认决计不会上当。
汪越不禁苦笑,这还真不是考验,他就希望这姐弟俩拿着钱回去,可偏偏木燕青自作聪明的不吃这套,弄的他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
长生逍遥·仙道孤苦与谁说
“有人修行为求长生,有人修行为求逍遥,你二人又是为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汪越闭目而立,沉声问道,这两人虽然根骨资质与方堇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别,可心性纯良,修行虽天赋很重要,但他汪越更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品性如何,若心性邪异,那便是再有天赋他也不会收。
“晚晴什么也不求,只是倦了。”木晚晴低头说道,她不愿再回想这些年受过的冷眼,听过的秽言。
“燕青你呢,何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自是光宗耀祖,非要修这清苦仙道?”汪越点了点也,也不多说。
“我听他们说仙人能飞天遁地,长生不死,自由自在,功名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权财富贵我不羡慕,所以恳请道长收我为弟子。”木燕青朗声说道,他一点也不忌讳对仙人的向往,他只是遵循自己的本心。
“唉,世人都道神仙好,哪知清修苦多少,你只看到飞天遁地,长生不死,却见不到我等千年如一日的苦修,虽不沾因果,却仍有劫数临身,有时候明知劫临,也逃不走,避不开,其中苦楚又与谁说?”汪越心中暗叹,他知道燕青的想法,这也是无数世人对仙佛的看法,只知花开时灿烂,不见花谢时萧瑟,更不知其经历的风雨。
有多少人能和方堇一般身具天纵之资,又得上清道书九华紫莲经,修行对其而宛如喝水,还没受得多少苦就临近结丹,飞升指日可期。
汪越当初修行之时,没有仙书道藏,也没有灵丹妙药,只有一位修为平平的师尊,看着师尊日渐老去,青丝成白发,最后老死凡间,汪越心中既有对死的敬畏,又有对衰老的恐惧。
亲手埋了师尊之后,他便在不涉足红尘,一人孤身隐于山间,日夜修行,不知多少次遇到瓶颈无人指点,险些走火入魔,他天资本就不高,唯有悟性上佳,也多亏了这一点总能绝处逢生,对衰老的恐惧就像一柄利剑悬在汪越头上,让他不敢休息,不敢停下来。
就这么一个人活了七十年之久,满头银发之时他终于凝元成丹,苍老的面容一夜间恢复清俊模样,三次心魔都挺了过来,最终在雷劫之下羽化登仙,霞光满天,无数白鹤在他面前盘旋,玄之又玄的妙音自那九天之上传来。
那一日可以说是汪越最开心的时刻。
修行清苦不只是说说而已,当你真正面对的时候,并不一定能坚持下来,就算坚持了,也不一定能有所成,仙道多寂寞,埋骨无数,就算是他汪越的师尊,一旦遇到瓶颈就倒在了生老病死面前,一世修为入了土,再无人可见。
“燕青不懂,但燕青吃得了苦,还请道长教我。”木燕青他只是向往着仙人的神通手段,只是相信着自己能够坚持,可在汪越听来却有莫大讽刺之意,世上吃得了苦的人多之又多,修行之人哪个吃不了苦,你木燕青又算哪根葱?
虽有怒意,想要斥责木燕青大言不惭,可看着他一脸坚持的模样,汪越脑海中止不住的回想起自己最初求道之时,也不正是因为向往仙人神通,向往长生不死逍遥自在。
忽见天边一道流光落下,飘飘然的落入了他手中,正是那五龙鼎,汪越不禁摇头失笑道“也罢,你二人既然有此心,我又何必再劝,能走多远且看你们的造化吧。”
“多谢师父。”木燕青喜笑颜开,这等天上掉下的好事,哪里去找,平日里他们还欺负自己,可现在自己却成了仙人弟子,而他们呢,依旧得在这红尘中跌打滚爬,吃苦受累,到时候自己成了仙,说不得要讨回来才是。
“晚晴多谢道长成全。”木晚晴仍是宠辱不惊,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不像木燕青似得有空成天听书,对仙并没有什么概念,她只知道,这个世间她来过,跌倒过,也爬起来了,如今她看透了,也厌倦了,若非顾及着木燕青,她多想一走了之,傍山靠水,青灯为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离这个喧嚣的尘世。
汪越哪里会看不出这两人心中所想,莫看木燕青一腔热血,可若论起修行,却是比不了木晚晴这等无欲无求的心性,雷劫还在其次,只要修为到了,雷劫虽强,却并非要致人死地,修行最难过的就是心魔那一关,最忌讳的六根不净,过不了心魔便是自毁,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便如此时在五龙鼎之中的方堇一般,他汪越帮不上忙,只有方堇自己能走出来,最初汪越是打算让方堇亲手报仇,了结这番因果,顺带完成阴阳元灵之法,恢复修为,奈何阴差阳错之下,反倒成了现在这幅局面。
“你二人先回去吧,待到腊月初八,若仍有此意,便来此地寻我。”汪越捻指掐算了片刻,随后拂尘一扫。
“……若我还活着的话”
木晚晴姐弟俩只觉得一阵柔和的风吹过,眼前一阵恍惚,再睁眼时,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仙人,已然回到了自家屋内,压根也没听到汪越的后半句话。
“真是仙人啊,姐,这不会是个梦吧。”木燕青心中愈发惊叹,也懒得在看什么书了,满脑子都是说书人口中的仙人风姿,伸着手比划来比划去,口中还念念有词。
“瞧你这样子,让外人看见了还不得笑死。”木晚晴也不劝他,熟练的拿起针线开始刺绣。
“谁敢笑我,我可是未来的神仙,一个法术就叫他们张不了嘴,诶我说姐,咱们都拜了仙人当师父了,还刺什么绣啊。”木燕青不解的问道。
“我不刺绣去卖,你等着吃树皮啊,还神仙呢,神仙要都你这个样子,谁还会去拜,我第一个不去。”木晚晴拿起针作势就要扎他,吓得木燕青连滚带爬的逃了开去,连连认错讨饶,他最怕这个了。
汪越看着手中有些破旧的青伞心中也有几分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这般因果纠缠是好是坏,可木燕青的病的确不是他所医治的,却因为这个误会而结下了不知是善是恶的缘分。
“我汪越也有这般畏首畏尾的一天,莫不真是越修越回去了。”汪越自嘲一笑,放下手中青伞,盘膝坐下,内视其中,白璃的丹元在这些年的温养下有所恢复,可离真正复原却还差的远,唯一让他庆幸的就是,丹元上的黑色纹路被一道道晶莹的锁链所阻,不再蔓延开来。
此刻他灵台清明,那一日的锁神不仅困住了他,还困住了心中魔相,他汪越脱困了,可这魔相想要挣脱却没那么容易,被死死的封在了神魂深处,回想起自己往年所做的荒唐事,不得不承认自己离入魔只有半步之遥,行事极端,性子大变,却还自持身份死不承认,若非白璃说破,不知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阴阳元灵之法?哈哈,说得理直气壮,可这与妖魔何异?汪越啊汪越,你如何对得起北辰君三字,仙魔不过一念之差罢了,可叹你自欺欺人了近两百年,却还不如一道分化的神魂看的透彻。”汪越心中只觉荒缪,自己当初为何会有这般念头。
屈指一弹,五龙鼎‘当’的一声落在身前,直震得地面都晃了三晃,仍有残余的血气缠绕的鼎上,汪越稍一动念,龙口中赤炎吞吐,犹如灵蛇一般将那血气吞噬的一干二净。
“还是来了,我终究避不开。”汪越能感觉到此界已经彻底被封锁了,天门不开谁都走不了,也不知是何人有如此大的能耐,肯为他汪越行如此逆天之事。
五龙鼎中一道紫光被汪越摄出,正是两眼无神的方堇,他仍沉浸在那幻象之中,时而悲伤,时而平淡,时而狰狞,眉心紫莲竟有凋谢之象。
“这心魔竟引你到了如此地步吗?”汪越心中大惊,这紫莲是方堇上清道书九华紫莲经的根基所在,甚至比丹元还要重要,一旦莲花落尽,不只是废尽修为,更是连同神魂都将消散,此为万劫不复之象。
自收方堇为徒之后他便一直担心这一天,这个徒弟哪都好,唯有心性让他不放心,万万没想到,还真就应了所想。
一指点在方堇的眉心,淡金色的元力如丝缕缕涌入其眉心,暂时止住了紫莲凋零之象,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可此法不仅损耗汪越的神魂,更是消耗着方堇的气运,一旦注入的元力耗尽方堇还不曾堪破,那紫莲便会顷刻落尽,哪怕最终方堇能够走出来,将来也会劫数重重,若不是到了这个地步,汪越不会行此下策。
“逸儿,若你真就此身死,为师绝不会善罢甘休,无论是谁,为师都会摄其神魂,永生永世囚在你墓前,不得轮回超脱!”汪越面色冰冷,将方堇重新收入五龙鼎,免得其为邪灵外魔所趁,伸手一招,五龙鼎化作一粒米大小,飞入其袖中。
钟山秋色·一人一剑三尺琴
足足十天有余,弥罗最终还是追上了,北昆元兵耗尽了元力,暗淡无光,一丝气机也不再流露,流光不复,变作一掌大小落在弥罗手中,道剑之重足有千山,弥罗一时没有察觉,竟是握持不住,直直的被元兵带着自云端坠下,周遭房屋,地面,乃至山岳江河都剧烈的震动着,衡州青城毁于一旦,三十里方圆的巨坑覆盖了大半座城,不知多少百姓因此身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四散的血雾逐渐汇聚起来化作人形,弥罗可谓有苦说不出,伤了这肉身再要修复最是耗神,可偏偏从自己来了之后,几次三番都是如此。
“你竟舍得本命道剑不要,也不愿现身吗?真不明白尊者何故如此看重你,要费这般手段。”弥罗望着地上那残月状的道轮,心中疑惑不解,北辰君之名虽盛,但此刻他神魂魔染,修为早已大不如前,即便不管也迟早入魔,若是为了防止他自斩修为,尸解托生,却也不可能,尊者何等身份,这种事在他眼中更是不值一晒。
“你自管躲,此界天门已闭,任你汪越修为通天也走不得,你不是神魂魔染了吗,这本命道剑落在我手中,我弥罗自当再助你一臂之力,莫要谢我才是,哈哈。”弥罗嘴角勾起,面容渐渐变化,片刻之后已经完全看不出善逝的模样了,玄衫皓首却面容清俊,手持白色拂尘,俨然和汪越长得一模一样。
血雾将那深陷在地中的北昆元兵裹住,悬在身前,千山之重又如何,失了元力的道剑还入不得他弥罗的眼,不过玩物而已。
……
青州衡陵钟山玄机门。
漫山枫叶,洋洋洒洒,如雨一般落得肆意,在地面积起了一层红毯,苍白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映照下来,映着红衣,映着白发,在墓碑上形成点点光斑,一张古琴斜靠在旁。
一壶香茗,是师尊生前最爱喝的一叶香,玲珑子特地去青云宗讨来的,香炉飘出缕缕轻烟,幽香久久不散,一如这琴声,悠远飘渺。
一曲罢。
清酒入喉,仍是甘冽。
玲珑子伸手拂去那碑上落叶,倒一杯清茶,撒在墓前,自她回到门中之后,便没有在管过其他事,在这墓边搭了一个小屋,终日伴在墓旁,一个人舞剑,一个人吹箫,一个人抚琴,一个人喝酒。
“青玄子的确差了你许多,你该庆幸他心入唯情,若换个人只怕纠缠不休,反倒扰你心绪。”萧殊望着面前这绝美的一幕,不由感慨道。
“萧师说笑了,师兄什么性格我自是清楚,我什么性格师兄也知道,虽有同门之谊,却也仅限于此,玲珑早已忘情,心境不同而已,没有比得上比不上这一说。”玲珑子说道。
“既然忘情,何苦孤守此地?”萧殊问道。
“师尊生前最爱听曲,师兄他们琴艺稍差了一些,徒惹师尊生气。”玲珑子半开玩笑的说道,说完自己先笑出了声。
这是玩笑之言,当年没有救下天玑子已经成了她的心结,奈何故人已逝,此结何时能解,他萧殊不知,玲珑子自己也不知,也许是天玑子的死成就了玲珑子的忘情心境,可成在此,败亦在此。
“玲珑子姐姐。”
声音由远及近,一道身影踩踏着树枝,一步一跃,速度极快,顷刻就落到了两人面前,才见到萧殊便不由得哭丧起了脸“萧要饭……啊不,师父,你怎么在这?”
“怎么,就许你来找你玲珑子姐姐,就不许为师来逛逛?”萧殊颇为头疼,自他剑道恢复以来,一手御剑让小叫花崇拜的五体投地,整天软磨硬泡的要萧殊收他为徒,对于青玄子之流看也不看,任凭萧殊说破了天,就是不愿意拜玄机七子为师。
一言不合就绝食,捣乱,活脱脱一个无赖模样,闹得整个玄机门都不得安宁,若非最后玲珑子来劝,萧殊还真懒得管他,只得把他收为弟子,免得他再闹出什么幺蛾子,随便让青玄子挑了几本剑法,当起了甩手师父,整整三年,竟然连一本都没有学全。
“我可不是来玩的,我是有不懂,想来请教玲珑子姐姐。”
“我就站在这儿,你却要请教玲珑子姐姐?不如这样吧,反正你的名字也是玲珑子取得,我萧殊现在就把你逐出师门,你拜玲珑子为师吧。”萧殊板着脸说道。
“哼,反正你也不教我,逐出师门就逐出师门!”
“你还有理了,我给了你三本剑法,可你到现在连一本都没学会,别人一听剑瑶子还当是和玄机七子齐名的高人呢,你看看你,还大侠,还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你还行不行了大侠?”萧殊就地捡起一根树枝作势就朝他抽去。
剑瑶子立刻就躲到了玲珑子身后,脸上写满了你打不着,奈我何。
玲珑子也是一脸无奈,这两人三天两头的吵架,一点也没有师徒的样子,一个天天嚷着你不教,另一个天天说你学不会,只有在吃饭的时候能有片刻安宁。
“看看你的轻功,我就算教一只猪,它练上三年也比你强。”萧殊晃了晃手中被剑瑶子踩断的树枝。
“我才不要学轻功,我要学御剑!有本事你教我啊,怕我超过你,不肯教对不对。”剑瑶子在玲珑子身后探着个脑袋,一点也不肯吃亏,立刻就说了回去,萧殊最开始不肯收他,就是因为两人太熟了,当不了师徒。
眼见两人就要掐起来了,玲珑子连忙打了个圆场道“不如这样吧,先让剑瑶在我这儿呆着,有什么不懂我会教他。”
“剑瑶大侠,你好自为之。”萧殊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嘴角却挂着一抹笑意。
“怎么又和萧师吵起来了。”玲珑子笑吟吟的问道。
“他不肯教我,就给了我几本难懂的剑法,我也不认得多少字,怎么学嘛?”剑瑶子心中愤愤不平,他又不是有意不想学,只是认识的字实在太少了,可他也是倔强,问谁都不问萧殊,他又不愿意总是来打扰玲珑子,一句话大半全靠猜,剩下的看图,就这么练了三年。
“萧师离天人不过咫尺,恐有劫临,你也莫要怪他,修行本就是如此,万事开头难,当初我也是如此过来的。”玲珑子劝慰道。
“劫临?那是什么?”剑瑶子不明就里。
玲珑子闻言心中一颤,何为劫临?望着面前师尊的墓碑,久久没有言语。
剑瑶子望着玲珑子一时间竟是看呆了,在来玄机门之前,他何曾见过这般清冷脱尘女子,门中都说玲珑子为七子中最小,可也年近半百,可在剑瑶子眼中,除了这一头白发之外,根本看不出年岁,便如那青葱少女一般,举手投足间清雅秀逸。
“难怪他们说青玄子掌门喜欢姐姐。”剑瑶子低声喃喃道。
“嗯?剑瑶你说什么?”玲珑子回过神来问道。
“没什么,我是说玲珑姐姐好美啊,剑瑶一点也看不出年纪。”剑瑶子嘿嘿一笑,下意识将眼睛看向了别处。
“就属你油嘴滑舌,这些天你就呆在我这儿,姐姐不教你剑法,也不教你轻功,只教你认字,剑瑶你可愿意?”玲珑子问道。
“只要是玲珑姐姐教我,学什么都好。”
玲珑子浅笑着从袖中拿出一把木梳,指了指一旁的竹椅道“坐下,转过去。”
在玲珑面前,剑瑶子就成了乖孩子,指南朝南,指北朝北,他打心底里不愿意惹玲珑生气,可要是萧殊,他下意识就得争上两句,不然浑身都不自在。
玲珑子将他歪斜的发髻解开,取下木簪,轻轻的将他一头凌乱的长发梳的整整齐齐,面前这个孩子三年前来到玄机门的时候才不过十五岁,个子小小的,见谁都害怕,只肯躲在萧殊身后,半句话也不愿多说,最不待见的就是青玄师兄,当他表示可以收其为弟子代萧殊照顾的时候,被剑瑶子一点不留情面的拒绝了。
玄机门第一次来个这个小的孩子,大家都觉得特别新鲜,想要逗逗这个小孩,期间还闹了不少笑话,后来渐渐混熟了,也就放开了,和萧殊成了天天吵架的师徒,每次一吵架,青玄子就来请玲珑子,这两个人,一个自己管不了,另一个就会哭闹,他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今,三年过去了,当初的少年越长越高,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了,如果他不坐下来自己还真够不到了,玲珑子想起这些年的日子,不觉露出一抹浅笑。
“玲珑姐姐,你为什么总是呆在这个地方啊,一个人多清冷啊。”剑瑶子随手接住一片落叶,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住在门内,偏偏玲珑子要一个人独居此处。
“剑瑶你觉得此处清冷吗?”玲珑子手一顿,轻声问道。
“对啊,这儿是后山,除了树还是树,没有人会过来的。”
“春花夏蝉,秋叶冬雪,此处虽清冷,却也别有一番滋味。”玲珑子檀口微张,咬住木梳,拿起木簪将剑瑶子的头发重新扎了起来。
剑瑶子只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境界悬殊·十年苦修无用
钟山顶,萧殊站在崖边,秋季的钟山是火红色的,纷飞的落叶,犹记得自己初来时钟山还是一片雪白,现今故人已逝,空留古琴,再不闻其声,红叶剑随念出鞘,化作十余丈的剑罡,萧殊御剑而去,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胤州皇城内的一处院落内,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手持木刀互相比划着,可每一刀挥出,都是人的弱点所在,念念皆在夺命,不过两人互有克制,只是点到为止。
“司文你哥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可是难得出来一趟,就这么陪你练刀,实在无趣。”王涵擦去额头薄汗,将手中木刀一扔,做了到此为止的手势。
“你入了藏剑山庄这个大派,自然不愁吃穿,我哥他忙得很,光是买这处宅子就花了他整整两年走镖的积蓄,吃穿都要银子,这一趟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陆司文撇了撇嘴说道,将木刀捡起,整齐的放在一旁。
“司文你要不劝劝你哥,让他别当什么镖师了,以念青哥的实力,何须这般讨生活,随便去哪个门派当个客卿或者朝廷权贵府中当个门客也强过现在这般,要不就来我们藏剑山庄如何?”王涵半开玩笑的说道。
“可别,这话你对我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和我哥去说,他最讨厌和这些杂七杂八的人打交道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他不想涉足江湖,更不想牵扯什么门派权贵之流,再过个一年,说不定我也当镖师去了。”陆司文连连摇头。
“你不是立志要当个侠客嘛,怎么还没开始就想改行做镖头了?”王涵一脸不可置信,陆司文什么性子他还能不清楚,两个人相识都有七八年了。
当初一心报仇的王涵四处求师寻派,远了他去不了,就近的大派不多,门中年轻一辈弟子不是权贵之流就是富商巨贾,他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无父无母又没有背景,人家根本看不上眼。
可王涵也是个倔强性子,你不收,他就天天来,从早跪到晚,怎么劝也不听,给钱也不走,一些门派为了保全名声,明面上只得收下王涵,可没过几天随意找了由头就把王涵逐出师门,有了理由,他们就不再顾及了,你再倔还倔过棍棒不成。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各个门派就像是约定好了似得,接二连三的用这种方法将王涵赶走,每每入派不足三日便因为偷东西,以下犯上,不尊长辈之类的理由被赶出师门,一时间都传开了,王涵那个时候也算是小有名气,不过都是些恶名,以至于村子里的人信以为真,开始孤立他,一个人说没人信,可若人人都这么说又当如何?
就在王涵觉得报仇无望,连生活也过不下去的时候,一个人要有多绝望,他才会想到去死,王涵最清楚,直到他遇见了陆念青。
“死其实不算什么,就是一刀的事,谁都能做到,可你王涵如果还有一点骨气的话,就给我站起来,让那些门派看清楚,自己拒之门外的到底是一个无能的懦夫还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没有眼泪,王涵红着眼睛,一把夺过陆念青手中天刀,狠狠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从右眼眉梢出直至下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鲜血流到嘴里的咸腥。
自那天起,他发了狠的练刀,陆念青教一遍,他就练上一千遍,一万遍,直要把每一招每一式都铭刻在自己心里,他要报仇,他要找到当初那个杀了自己父母的仇人,将他碎尸万段,他要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门派后悔,狠狠的打他们的脸!
这般练法,陆司文见了唯有咋舌,不过陆念青仍是不满意,这种程度莫说十年了,就算百年也难有成效,他不知道王涵与萧殊之间有何恩怨,既然这是萧殊自己的请求,那他只管教,其中缘由与他无关。
人心如果被恨所充斥,就再容不下其他,刀法再练十万遍也无用,流于表面,体会不到意境,便注定了止步三玄之外。
故此有一段时间,陆念青不再教他刀法,而是每天带着他去河边钓鱼,王涵不敢多问,因为陆念青的脾气他知道,说一不二,让你钓鱼就得安安静静的钓鱼,但凡说半个不字,免不了就得挨上一顿打。
再后来,迫于生活,陆念青去当了镖师,王涵入了那藏剑山庄,无论学不学得到东西,起码不愁吃穿,而一块去的陆司文却被王涵击败淘汰了下来,只能一个人在家中练刀。
此刻一说起这件事陆司文心中就来气,白了王涵一眼道“这年头饿死的都是侠客,况且我无门无派的,说出去一点也不威风,还是你去当吧。”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呢,我都快给忘了。”王涵讪笑着拍了拍陆司文的肩膀。
“行了,你总是偷跑出来,那什么破剑山庄不会罚你吗?”陆司文自然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不过说说而已。
“以前可能会,现今我可是内门执事,谁敢揭发我?”王涵颇为得意的从腰间摘下一块赤铜腰牌,上面还真有内门执事四个字。
“哎哟,还升官了,恭喜王大执事啊。”陆司文装模作样的恭维道。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看着对方一副装腔作势市侩的嘴脸,两人不由的哈哈大笑。
“时辰也不早了,你回去吧,可别真被发现了,要让他们知道你身处剑派,最厉害的却是刀法,非得把那什么破剑山庄的庄主气死不可。”陆司文说道。
“发现就发现,反正我被逐出师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痛不痒,大不了我也当镖师去,到时候咱俩一块,这镖谁敢来劫?”王涵毫不在意的说道,他早就看透了这些所谓的门派,全都是势利眼罢了,锦上添花他们比谁都强,可若要雪中送炭,却是笑话。
离开了陆司文家中,王涵脸上笑容渐渐收敛,快十年了,可自己仍滞留在人玄境,陆念青只告诉他心境两个字,又不说该怎么做,他每日苦练刀法,剑法依旧不见成效,不过他心中仍有一丝侥幸,也许当年的仇人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武者,毕竟自己的父母没有练过武,只是两个普通人而已。
一回想起当年那血淋淋的画面,王涵只感觉怒上心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张脸,即便不知道名字,只要看到了,他就能认出来,何况当年自己还刺了他一剑,必然会留下疤痕,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找到那个人!
“三年了,我实在有些失望。”
淡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谁!?”
王涵猛地一回头,身后那人削瘦的面容,背负红伞,身着一袭白衣,及腰长发散落在身后,眼中透着让人寒心的漠然。
正是这张脸,纠缠了他快十年的梦魇,梦中伴随着这张脸的总是那一桌子血淋淋的器官,以及两颗面目全非的头颅,不断的唤着“涵儿”,将他从梦中吓醒,冷汗泠泠。
“是你……”王涵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殊。
“快十年了,真的是你……”颤抖的手抚摸这脸上这道伤痕,压抑不住的愤怒让他的声音都不自觉的颤抖。
“是我又如何?”萧殊冷淡的问道。
在无言语,唯有……
剑出!
“我等了快十年,只是如此而已吗?”
萧殊失望的笑了笑,静静的望着那剑锋刺向自己的心脏,仅差一寸,后发先至,伸手捏住了剑锋,微微一使劲,玄铁所铸的长剑直接被拧成了螺旋状。
可王涵不管不顾,通红着眼紧握剑柄,即便这力道已经让他虎口都崩裂,仍要死命的把剑朝萧殊刺去,不管这把剑是否能杀了面前这个人,不管自己敌不敌得过他。
“陆念青就教会了你送死?”
萧殊面色转冷,手上力道再加一分,玄铁长剑被拧断的同时一脚踹在王涵胸口,王涵手握着剑柄直直的震飞了出去,连续撞断了好几颗树,直接掉进了河里。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王涵挣扎着从冰凉的河水中爬起来,可萧殊这一脚踢得他浑身酸麻无力,爬上岸已经是竭尽全力,只能翻过身子,朝着萧殊不断的大吼,眼里满是恨意,真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这些年自己全凭这这股恨才坚持到如今,可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为什么自己却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恨啊!
“为什么你这么弱,连伤我都做不到,却大言不惭要报仇雪恨,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个无能的懦夫,一辈子都在自欺欺人,你报不了仇,你父母不会怪你,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就是个废物,什么也做不到。”萧殊走到王涵身前,蹲下身子说道。
王涵挣扎着,昂起身子,死死瞪着面前的仇人,哪怕是咬下萧殊一块肉,可他做不到,萧殊将他的头砰的摁在了地上,碎石刺破了他的脸颊,撞的他眼前一黑。
“你都不值得我出剑,为什么还要报仇,区区人玄境,苟且偷生不好吗?”萧殊冷笑道,甩去手上的水,站起身子,冷漠的瞥了王涵一眼,犹如看蝼蚁一般。
“不要走!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王涵无力的吼道,面前的人转身离去,在那双眼睛中,他王涵就如同一滩烂泥,甚至不值得多看一眼。
他好恨啊!
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努力,到头来却连对方的一根手指都伤不了。
废物!懦夫!自欺欺人!
王涵昏了过去,他最终还是没有能够爬起来,鲜血顺着手心流淌在地上。
故地旧事·可怜身是眼中人
一个身影靠着树,嘴里叼着根草,安静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没有插手,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萧殊自他身边经过之时,方才开口道“你倒是用心良苦,就不怕他真有一天杀了你?”
萧殊顿足,回头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王涵道“仇也好,恨也罢,总比心死要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若就此再也站不起来,你又待如何?”陆念青问道。
“不如何。”萧殊转身离去。
他所能做的仅此而已,既然王涵依旧没有想起当年那一夜的事实,仍视自己为仇人,那便是最好,恨总比心死要强。
漫步在胤州皇城的街上,繁华市井,行人来往不绝,可这一切在萧殊眼中却越来越陌生,他觉得格格不入,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隔膜,将他和面前的世界一分为二,这与忘我的感觉很类似,但又不尽相同,忘我的隔离感至始至终都是一种恒定的距离,这种隔离感是随着修为渐高,越隔越远,就好像根本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儿。
“你临近飞升,有这种感觉很正常,他们眼中所见的不过是钱财美色,可这些东西入得了你的眼吗?就算帝王又如何,百年到头,也不过白骨罢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面前的道人依旧是当年模样,半分也没有变化,萧殊轻笑道“既是如此,前辈又何故留在此界,小子不解。”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何况此刻我就是想走也走不得。”汪越自嘲一笑,半句也不想多提当年之事。
“前辈是说弥罗一事?”萧殊闻言顿时回想起岳州那个妖魔,口口声声说着要来寻汪越,却也不知两人到底遇见了没。
“你见过他?”汪越惊奇道,鬼道渊的妖魔对于杀戮一向随意,不怕什么恶报业果,他萧殊居然还能活下来,忽然瞥见萧殊无意间露出的手腕上的那串红色念珠,心中顿时了然道“是因为这串念珠?”
萧殊猛地一惊,他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当初白使借去了念珠伤了汪越,最后却是一个与汪越长的一模一样的道人将他带走,在那个奇怪的道观中关了两年之久。
“你不用惊慌,我无意找你麻烦,当年之事错在我,伤了道体也是我自找的,你这念珠着实神妙,想来应该是不是此界之物。”汪越自嘲的一笑。
“前辈识得此物?”萧殊见状也不再隐藏,将那念珠取了下来递给汪越。
汪越没有说话,稍显踌躇的接过了念珠,当年他只是微微一碰这念珠就被其所伤,可现在竟是无恙,心中暗道“莫非因为当年魔染之故,这念珠排斥我,现在魔相不显,所以才无事?”
汪越闭目凝神,运起丹元想要一探究竟,却见一朵金莲乍现,竟是将自己的丹元震散,径直落在了地上。
“这……”汪越不禁皱眉,倒不是惊讶这念珠震散了他的丹元,而是那朵乍现的金莲,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捻指推演了片刻,不见其他,唯有漫天莲花开在眼前,可莲花之后又是什么,汪越看不清了,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阻隔着他的推演。
“此物绝非寻常,其来历我也看不透,但你切记,莫要在显于人前。”汪越慎重的将念珠还给了萧殊,这念珠太过神秘,他不敢再强行推演。
“不知前辈寻小子有何事?”萧殊接过念珠,心思百转,连汪越都说不出这念珠的来历,看来真的只有自己去寻了。
“方才那个孩子,说起来是白璃的过错,却让你背了去,只可惜她现在无能偿还,还要对你说声抱歉才是。”汪越面带歉意的说道。
“她当年救我一命,这点恶果,我替她担下又有何妨,若将来真因此而丢了性命,我也不会怪谁,全当是我萧殊命薄。”萧殊虽然和白璃相识不过区区几个月,但当年若不是白璃救下他,也没有今日的萧殊。
“莫要说的如此轻巧,因果之数谁能看透,牵一发而动全身最是恐怖,贫道担心的不是你的生死,而是由此产生的变数,引发的因果。”汪越面色凝重,他这等境界早已经堪破生死之数,目之所及在变数,在因果,籍此而牵引出来的后续,若非此前入了魔,也不会行那等蠢事,便是自斩又何妨。
“因果既定,小子也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与其忧心,倒不如顺应本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萧殊皱眉道,他至始至终都反感因果定数这一说。
“你随我来。”汪越也不反驳,化作一道长虹直上九霄,朝北方而去。
萧殊伸手抚了抚身后红伞,红叶自发出鞘,悬在身前,猩红剑身上不时有雷芒划过,伸手一指,剑罡环绕在外,足有丈余大小,萧殊站在剑上,一晃眼就消失在了原地,再看早已在那白云之间,剑罡迎风而涨,足有十丈方才停下,宛如仙人御剑一般,也朝着北方遁去。
“神仙!”
“两个神仙!”
此间百姓哪里见过这等画面,一个个都看的目瞪口呆,这只出现在说书人嘴里的仙人手段,今朝居然确确实实的发生了,还是在自己面前,不少人极目眺望,想要再看看那仙人风姿,可眼前唯有白云苍狗,变幻无常。
汪越遁光并不快,像是在刻意等萧殊一般,白色光芒充斥着他的周身,破开罡风云霞,连衣角都没有飘动半分,萧殊看在眼中不禁咋舌,自己虽能御剑而行,但此刻的速度已然是极限,而且对于元力的消耗颇大,可这汪越不借外物便能遁光来去自若,也不知真实境界到底是何种恐怖的程度。
可他就是不明白,世人修行都是为了超脱红尘之外,一窥仙道风光,为什么他汪越偏偏要回到这凡尘之中。
“有时候我挺羡慕凡人的,从出生到老去,简简单单的一世,不用管什么劫数,什么因果,什么仙魔之争,只需要结婚生子,赚钱养家,最后在家人的陪伴下死去,哪怕苦一点,累一点又何妨。”汪越似有感慨的说道。
“前辈说笑了,若能成仙,谁愿意在这红尘中受这生老病死之苦,那些死于饥荒,死于战乱的人可不会认同这个说法。”萧殊反驳道。
“你尚未登仙,哪知我等苦楚,何以能与外人道?”汪越笑了笑,也不反驳,白芒又快了三分,如流星一般朝着北方而去,将萧殊甩在身后。
半个时辰之后,两道虹光落在钟山崖边。
“那年我来到此界不过二十余载,每日便在城中替人算命,有一日我遇到了一个年轻人,他听说我算命很准,就让我给他算一卦,我本以为又是一个算前程的人,哪知道他从河中抓了一条鱼,让我算他会不会把这鱼儿给放了。”汪越随手接住一片枯叶,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不是为难人嘛,你若说他会放,他便把这鱼就地一摔,你若说他不放,他就把鱼儿给放了,摆明了是来砸场子的。”萧殊微微一笑,这种事他小时候和方堇最爱干了,所以也算经验老道。
汪越却摇头道“我本也以为他是来刁难我的,不予理会,便说他会放,谁知他一回头真就把鱼儿给放了,还跑回来给了我几文钱,说我算的准。”
“这人也是奇怪,他这么做图什么?”萧殊不解的问道。
“我也这般问他,他却告诉我说,无意之言方才是本心,你是个好道士,我不抢你生意,然后过了几天,他在城另一边也摆了个算命的摊。”汪越笑道。
“前辈说的莫非是天玑子?”萧殊猜测道。
“算命算了十多年之久,后来他走了,他说银子赚够了,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再后来就出现了玄机门,我曾经去看他,就是在此处,加上我也只有三个人,一间小小的屋子,门外放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玄机两字,我说,你这太小了吧,师徒二人就敢自称门派?他却反问我,为何门派就非要一大堆人?”汪越笑着说道,故地重游,感慨良多。
“这的确是天玑子前辈的作风,想不到前辈与天玑子前辈相识如此之早。”萧殊仅仅见过天玑子三次,可这个老人的风姿他却怎么也忘不了。
“他是我在此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我告诉他,我是仙人,他却说,我不认识什么仙人,我只认识那个摆摊算命的汪越,哈哈,我曾告诫他,莫要泄露太多天机,不然会死的,可惜了一代人杰,终是与仙道无缘,你说若能成仙,无人留恋红尘,若天玑小子还活着,怕是不认同你这话。”汪越叹息道。
“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罄定行云。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萧殊喃喃道,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天玑子的音容,这世上当真所有人都愿意成仙吗,当他们站在顶峰眼中只剩下仙道的同时失去了很多东西,因为不值一提,所以就忽视了,可总有一些人在珍惜,珍惜着他们弃如敝履的事物。
“年纪一大,故地重游,想到故人话就多了。”汪越眉头不经意的微微一皱,屈指一弹,一粒黑点落在身前,化作足有三人之高的玄丹鼎,正是五龙鼎。
“这是?”萧殊不解的看向汪越。
“他受心魔之劫,被我收在鼎中。”汪越指了指丹鼎,只见那玄色的鼎身逐渐变得透明,方堇站在其中,两眼无神。
因果了断·衡州已成血海
瞳孔骤然一缩,一向平静无波的心绪起了涟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萧殊三步冲到鼎前,轻轻拍着五龙鼎,可方堇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无动于衷,呆呆傻傻的模样。
“他怎么了?什么心魔之劫?”萧殊转头质问着汪越。
“他此刻陷在心魔之中,外人帮不上忙,若不能堪破……”汪越不忍再说,若不能堪破还能如何?唯有死路一条,并不是凡人意义上的肉身死去,而是连同神魂一起消散,什么尸解转生或者夺舍之道一律不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死。
“你不是他师父吗?你不是仙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和我约好了一起离开此界的……”萧殊到此刻仍是不敢置信,一下下的拍打着五龙鼎,发出沉重的铛铛声,犹如钟响。
若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此刻的萧殊如此失态,唯有方堇而已。
“原来你心境的破绽在逸儿身上,看来贫道没有选错人。”汪越伸出手从自己的眉心一引,一朵虚幻的紫莲悬在他手中。
自这莲花出现的瞬间,云海滔滔翻滚,沸腾一般,最终化作一道道白龙齐聚钟山之上,越积越厚,宛如万顷云山压下,让人恐慌,道道雷霆闪烁,映的钟山苍白一片。
“逸儿修炼上清道书九华紫莲经,我交予你,若逸儿能堪破心魔,你便给他,若他不争气,你就把这紫莲扔到鼎中。”汪越看也没看那天空中的异象,捏了个道诀,一道白芒将那紫莲逐渐包裹,待到那光芒暗淡下来,那朵紫莲已经成了实体,就好像是一块石头雕刻的精美莲花。
萧殊没有去接,汪越无奈的叹了口气,将那石莲放在了萧殊身旁道“若逸儿醒了,你便告诉他,为师有些事先行离开了,不必寻我,若没能渡过心魔,身死道消,五龙鼎会将逸儿尸身放出,你自会知晓,届时便将这石莲与逸儿的尸身一并放入鼎中。”
萧殊依旧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唤着方堇,汪越却忽然笑道“我有些明白为何当初逸儿执意要等你修行到天人境一起离开了。”
萧殊闻言朝汪越看去,却只见虹光划过天际,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再一次来到乱葬岗,汪越捏了个道诀,面前景色一变,白雾朦胧之中是一处陈旧的道观,汪越看着外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叹息道“你宁愿重回本相,都不让我寻到他们,便是不愿意我行那阴阳元灵之法越陷越深,若非我一直留意此处,方才还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是我欠下的,今日便一并还了吧。”
拂尘一挥散去了外头已经若隐若现将要消散的咒纹,缓步踏入道观之中。
“前辈,你……你回来了?”黑使一脸惊讶的看着汪越,自那道人离去,观中便只剩他和白使二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了,若是普通人要在这小小的道观中待上那么久,只怕早就疯了。
盘膝坐在一旁的白使睁开眼道“你不是应劫了去吗?”
“是,贫道是要应劫去了,不过在此之前,还需了结一番因果。”汪越环顾四周,发现这道观中就连供奉的天地二字都和云虚山的一模一样。
“你不是他……你是汪越!”白使猛地站起身子,三尺秋水已然握在手中,可随即却又自嘲一笑,若对方真是汪越,自己与黑使如何敌得过?
汪越只是点了点头道“此处的封印已经被我解了,你们随时可以离开,当年之事错全在我,若还恨我,我汪越就站在这儿,任凭你们报仇。”
话音未落。
一把长镰已经直接劈在了他的肩膀上,没有想象中刀枪不入的画面,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黑使一脸,森森白骨露出,半个肩膀都被削了下来。
汪越并没有用任何方式去抵挡,只是单纯的用身体承受着,钻心的疼痛,可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白芒闪过,伤口恢复如初。
白使只是静静的看着,一句话也不说,可黑使见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像发了狠似得不断朝汪越挥下镰刀,刀刀见血,每一下都是恨极,若非这个人,自己和白使如何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不到片刻,汪越被砍得站也站不稳,面目全非,宛如一滩烂肉,可只要黑使停手,哪怕只是一个喘息,汪越又会恢复如初。
黑使不停的砍着,发泄似得挥动着手中的长镰,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筋疲力竭,连握长镰的手都在发抖,可面前汪越依旧没有半分变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哈哈,任凭我们报仇?你是仙人,我和白使连伤你都做不到,如何报仇?”黑使惨然一笑,手中长镰砰然落地,他累了,他甚至不想再看汪越一眼。
汪越沉默不言,他能做仅此而已,也许对于双使而言远远不够偿还当年的血仇,可人死不能复生,纵然他仙人也一样。
“你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白使开口道,他真的已经倦了,若不是汪越再一次出现在面前,他都快要忘了报仇这件事,离不开这个道观,他也不想离开,就这么老死在这儿,其实也不错。
汪越欲言又止,可话到嘴边却是半句也说不出来,黑使的每一刀都确确实实的砍在了他的身上,砍碎了骨头,撕裂了身体,疼痛感让他想要抵挡,以他二人的境界,只需要一点幻术,一点丹元护体,根本无需受这疼痛,根本也无需一遍遍的修复道身,可他的道心告诉自己,这是就是应受的。
自袖中取出一个青色葫芦,捏了一个道诀,唯见黑百双使身上浮现出点点荧光,越来越多,汇成一道流光被收入了那葫芦之中,莫约一个呼吸之后,汪越自葫芦中倒出一红一蓝两粒丹药,将其捏碎之后,洒向两人。
“这元灵苦了你们多年,今日送予你们吧。”汪越一点也不可惜,即便这阴阳元灵长成如今这个地步再难得,即便他这种做法完全是暴殄天物。
点点碎末融入两人身体之中,伴了他们半生的阴阳元灵就此散去,化作最为纯粹的元力,足以抵得上常人百年修行,哪怕只是一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单纯凭着这股元力就足以延寿数百年,可这真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汪越不知,但这是他当下能够偿还的,再多的,他没有了,也拿不出来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登仙道的北辰君,不过是自身难保的汪越而已。
“就这么让他走了?”黑使仍是心有不甘。
“就算真杀了他又能如何,你还没有过够这种日子吗?”白使语气淡漠,将手中秋水剑随意一扔,转身朝观外走去,消失在白雾之中。
黑使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一切都结束了吗?他不知道,但汪越走了,白使也走了,猛地将手中长镰掷出,他也转身离开了道观,消失在白雾之中。
锋利的镰刀猛地钉在了那天地木牌之上,小小的道观被白雾所吞没,彻底消失。
没有人知道黑白双使去了何处,也许在某个小村庄隐姓埋名,也许会重出江湖,也许……
此时此刻,衡州此时此刻已经成了血海一片,一个玄衫道人,手持如残月一般轮刃,连屠数城,不论男女老少皆不能幸免,起先还有宗派讨伐,无数高手群起而攻,但俱是螳臂当车,被他杀了个干净,仅仅半个月,衡州再无活物。
朝廷不敢管,也管不了,他们派来的军队没有一个人能回去,江湖人不敢管,他们怕了,什么大义,什么家国,在生死面前都是狗屁,谁敢和一个嗜杀的妖魔对着干,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总有一些不怕死的会敢来这个地方。
就好比这位和剑瑶子一个德性,动不动就自称大侠,其实不过初入江湖闯荡了三年左右的李元丰,还有整天赌钱,欠下一屁股赌债的天剑宗宗主徐坼。
自打离开了家中,李元丰立志要闯出个名头来,第一是向往江湖中快意恩仇的生活,第二他觉得自己师父萧殊这么厉害,那身为徒弟又怎么能落了师父的名声?
可这些年的日子不仅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反而第一年就大手大脚的花完了银子,连饭都吃不上,跑去客栈里当了一年的伙计,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卖掉自己随身的八把剑和马匹,即便那匹马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他心中仍是盼望着有一天自己能出人头地。
总算有一天,清晨练剑之时,被一个路过的剑宗宗主徐坼看上了,特地邀他去当了个客卿,去之前说得天花乱坠,吃喝不愁,门中弟子众多,还有一个一听就很厉害的名字,叫做天剑宗。
哪晓得到地方一看,两间屋子,除了他宗主之外就只有三个弟子,徐坼自己睡一间,其他弟子挤一间,时不时还有追债的人上门讨债,徐坼时不时就得出去接活赚钱,才能勉强过活。
如果不是徐坼声泪俱下的挽留他,他早就一走了之了,可看着剑宗内那几个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弟子时常连饭都吃不上,他还是没忍心,他们都是徐坼捡来的孤儿,没有父母亲人,天剑宗就是他们家。
在那个天剑宗当了两年的客卿,期间名声没闯出来,赚钱的法子倒是越学越多,全都是为了给这个天剑宗还债,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不小心就上了贼船,这是什么狗屁剑宗,简直就是个专门收养孤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