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独行·千里风雪苍茫
“就我所知,还有桐州天绝琴,雁州青云宗的张真人,不过据说他早年远游去了,常年不再宗内,还霖州的笑剑客,青州玄机门的天玑子,上一次我还和师尊去做客了,他和师尊聊得挺投机的,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你也知道师尊从来不和我聊这些,我又一直待在宫内,不过我猜那些名门宗派内总有一两个隐藏的高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方堇挠了挠头,这种高手可不是大白菜,遍地都是,一州一派能出一个都是代表性的人物。
“胤州就没有吗?”萧殊问道。
“胤州?我啊。”方堇眼珠子一转,拍了拍胸膛,自己可是名副其实的伪天人境,而且又是修道之人,再过三五年更是能成丹飞仙。
“得了吧,找你?那还不如闭门造车呢。”萧殊笑着摇了摇头,要突破到天人境,光靠自己钻研肯定是不行的,还得去找几个相同水平的人,那些孤身侠客不好找,但是门派的高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怎么,你要去和这些人互相伤害来寻求突破?”方堇一脸看智障的表情,伪天人境哪一个是好惹的,单说那三十年前的剑君,突破天人境之前,几乎举世无敌,一人便让邪派魔教龟缩十年之久。
“什么互相伤害,我是向他们求教去,互相学习才能进步,你以为人人都有仙人师父,都有一本仙书摆在面前?”萧殊一把捏住方堇的脸,使劲的拉,他从小就看不惯方堇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一看到就手痒。
“你松手……他们凭什么要教你啊?”方堇揉了揉通红的脸颊,照旧是冷水一桶接一桶的泼,他俩已经互相拆台惯了,就是要给你找找别扭。
“他们不教萧殊,那弟子总要教吧。”萧殊拍了拍方堇的肩膀。
“你是说……假装当他们弟子,去偷学?”
“我什么都没说……”
“青州玄机门每年都会招收弟子,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方堇嘿嘿一笑,给萧殊一个眼神。
“走了走了,趁着还没下雪,我就去青州逛逛。”萧殊伸了个懒腰,他可不是去偷学,而是正大光明的学。
这段时间,萧殊感觉自己似乎脱离了忘我心境,回到了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殊又回来了,但这一切在告别方堇之后,一层层冰霜从心底蔓延开来,把一切情绪冻结在眼眸之中,化作空洞。
青州地处北方比偏南的胤州更快入冬,寒风呼啸,漫天的雪花落在斗篷上,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土路因为雨雪的关系变得湿滑,萧殊慢悠悠的骑着马,寂静的天空中偶有几只雪飞过,更显苍茫。
一路北上,常常三五日方能遇到一处村落,多数时候萧殊都直接在雪地上过夜,他自持内元深厚风雪不侵,可他的马却受不住冻,不出十日就死了,无奈之下只能将马给埋了,徒步而行,青州离胤州虽不远,但也足有一千多里路。
即便星夜兼程下,待萧殊看到青州边界雁关之时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即便随身带着红伞,可依旧挡不住着漫天的风雪,衣服硬的和石头一样,边角挂满了细细的冰凌,眉发间都染了一层霜,不过这每日抵挡寒气内侵,却让萧殊的内元修行更上了一层。
“韩大人,我们等了快一个月了,您说太子殿下是不是戏弄我们呢?”雁关城楼内一名将领抱怨道,二十多天前一位皇城信使连续跑死了七匹马,加急赶到雁关传信,让他们在此处静候一位携红伞,名为萧殊的少年。
这倒好,雁关地处青州边界,来往行商之人数不胜数,要从中找出一人,简直做不到,无奈之下,只能在城门口一一检查,原本轻松的差事,反倒忙坏了他们。
“胡说,太子殿下传信,何来戏弄之意,许是那人还未到。”韩大人立时打断道,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太子,他可不会做这种事。
“属下有一个猜想,不知……”
“你想说什么?”
“这天寒地冻的,我们青州地处北方,更是寒冷,即便商队也偶有失踪,常人又如何能在外生活一个月?我怀疑,那人也许出了什么意外,来不了了。”那将领方才自知失言,连忙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以求将功补过。
“你所言也不无道理,这样吧,再等十日,到时候如果人还没来,我亲自去向太子告罪。”韩大人沉吟半响,做出了决断。
“大人何必亲自前往,到时候属下派人去就行了。”
“你懂什么,照我说的做。”韩大人说道。
“是,大人。”
城门外,萧殊撑着伞慢慢走着,三两个官兵打量了他一番后窃窃私语道“红伞,会不会就是他?”
“这一个月我们见过不下十多个撑红伞的,估摸着也不是。”
“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好像叫什么殊。”
“算了算了,这人一看也不会是太子的朋友,穿的和平民百姓一样,那些皇城贵人哪一个外出不是随从马车,穿金戴玉的。”
其中一个官兵走上前道“你从哪来的?来青州干嘛?”
“胤州,来找玄机门。”萧殊道,那些官兵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不过他也无意隐瞒什么。
“胤州?你叫什么名字?”领头的官兵皱着眉问道,听这话莫不是正主到了。
“萧殊。”
“这……你快去通知韩大人!萧公子还请跟我来。”
萧殊轻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真是添乱。”
跟着官兵进入城楼内,迎面是一名身着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那官兵介绍道“韩大人,他就是萧殊。”
“萧公子,下官总算是把你等来了。”韩大人一脸诚恳,甚至有些谄媚,亲自给萧殊沏了茶,还下令让人安排萧殊沐浴更衣。
“不必了,您是?”萧殊委婉的拒绝道。
“下官雁关刺史韩青,在此等候萧公子多时了。”韩青笑容满面,人来了一切都好说,自己也不用去胤州告罪了。
“方堇让你等我的?”其实不用问萧殊也知道,没其他人会做这种事。
“萧公子慎言,当今太子是崇堇。”韩青闻言面色一变,急忙提醒道。
“亏他想得出来,他怎么说?”萧殊问道。
“太子殿下让下官送公子去玄机门,还留给您一封信和一把扇子。”韩青从袖中拿出,递给萧殊,其实这东西一直被他扔在桌子上,一听人到了才随身带着。
“小殊,你走的太匆忙,我都忘了,上一次我与师尊去玄机门时,那天玑子赠与师尊一柄折扇,不过师尊不在意,就给了我,我一直放着也不记得,你一走我才想起来,你持这把扇去,他们不会为难你。”
萧殊看完信件,一把将折扇打开,不同于寻常的山水花鸟,素白的扇面上什么也没有,正反两面都是空白,这就是一把没有完工的扇子,看不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那天玑子就送这么把扇给汪越?
不过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什么,萧殊把扇子一合,收了起来“韩大人,不知这玄机门所在何处?”
“玄机门的确在青州,但非是雁关,而是在衡陵钟山,萧公子欲往此处还得继续北上,算算时间,快马加鞭也要三日。”韩青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有一件事想问大人。”
“萧公子请说。”
“不知雁关可有铸剑师?”萧殊问道。
“萧公子想买剑的话,我吩咐一声便可,何须铸剑这般麻烦?”韩青不解道,这铸剑非是三两天的事,一把上好的剑更是动辄一年半载。
“这是在下的私事。”萧殊当然不是因为红叶用的不顺手,而是来到青州之后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毁了一位女子的剑,而且答应了要赔,只是不知他们是否还在青州,又或者已经回到了青云宗。
“是下官多嘴,雁关确实有铸剑师,不过大多只能铸造寻常刀剑,常年为军队所用,萧公子若想铸得好剑,青州雀鞍有一处剑山,传言那有一位剑老人,常年铸剑,但从不出售,只赠有缘人,不少江湖名剑皆出于他手。”韩青有些惶恐的说道,生怕萧殊责怪与他。
“这玄机门招徒还有几日?”萧殊问道。
“玄机门乃名门正宗,据我所知,他们每年招徒皆在年末,且只收十人,差不多就是这段时间。”
“既是如此,多谢韩大人告知,我也就不多留了。”萧殊起身告辞,现在已是年末,自己再拖上几天估计就错过了。
“萧公子不妨再留几日,下官可以差人送公子前往。”韩青急忙挽留道,他可不想萧殊这么快就走,好不容易等来了人,这才没说几句话就要走,到时候太子问起难免落得个招待不周之罪,而且还指望他能给自己美言几句。
“不必了,如果韩大人有心,准备一匹快马即可。”萧殊懒得点破韩青的那点小心思。
韩青见萧殊执意要走,也是没了办法,只好让人准备快马和整整一百两银子,看的萧殊一阵无语,不过也没多说什么,自己这十两银子一路下来的确所剩不多。
玄机双子·玲珑难识本心
玄机门是青州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以周天易数,八卦星相,奇门遁甲而盛名天下,门主天玑子更是号称三无奇人,天下无他不知之事,无他不识之人,无他不解之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样一个门派,招收门徒,莫说青州,天下人人趋之若鹜,不为其他,虽然条件极为苛刻,可一旦入门必然有所成就,且看那玄机七子,哪一个不是名震江湖。
一个月以来,衡陵钟山白天人声鼎沸,玄机门收徒不看资质根骨,也不看家世背景,只出三题,但凡有人能全部答上来,便可入门,且只收十人,少了无关紧要,多了也不要。
可大多数人都在第一题之后就摇摇头离开了,萧殊眉头紧锁,什么提示也没有,只给了自己一张白纸和笔墨,这算什么问题,考验书画吗?
周围的人也苦思不得其解,好一些随手一画或者题了一首诗便交了上去,都被那名列玄机七子的青玄子给否决了,虽然每天都会有新的人赶来,但也基本待不过一天就离开了。
萧殊看了眼端坐蒲团闭目静修的青玄子,也不管那么多,什么也没写,拿着白纸就走了上去,他可没忘记方堇给他的折扇,如果说比个剑他还会,那这种打禅机他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走特殊渠道了,却也不知这个一本正经的道人买不买账。
萧殊本以为会被一通训斥,却不料青玄子看着白纸,竟然欣慰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孺子可教也。”
“嗯?道长是说我通过了?”萧殊有些不可思议,刚准备拿出来的折扇又收了回去。
青玄子也不说话,只是笑了笑,将那白纸置于身前,在上面画了一个圆,然后将纸折了三折,掷在地上,然后摆了摆手,示意萧殊可以走了。
萧殊虽然不明白自己第一题是怎么过的,但这青玄子的意思他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道了声别就离开了,其他人也只当萧殊和自己一样,是被淘汰了。
夜至三更,明月高悬,钟山上雪白一片,唯有一株株梅树挺立,丝毫不畏风雪,灿烂芬芳,白天热闹的气氛在夜里消散一空,一道人影孤零零的沿着山道走上来,撑着红伞。
“我就说吧,师兄那蹩脚的谜题,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他既然能解开第一题,便没道理解不开这种水平的谜题。”一位身着白色道袍的娇俏女子嘲笑道。
“咳咳……你来了。”青玄子有些尴尬,不去理会自己的师妹。
“这位是?”萧殊看着那名女子问道。
“你连我都不认识,还想入玄机门?”那女子不可思议的看着萧殊,但凡想要入玄机门的人哪一个不知道她玲珑子。
“这……我确实不知道。”萧殊沉吟了半天,也认不出面前这位女子是谁。
“好,那我宣布,你被淘汰了!”玲珑子转身就走,根本不给萧殊反应的时间。
“别听她的,她是我师妹,玄机七子的玲珑子。”青玄子说道,连连给萧殊使眼色。
“原来是玲珑子前辈,只怪前辈这般年轻貌美,晚辈这才一时间联想不到前辈竟是名震江湖的玲珑子。”萧殊心领神会,立刻高声喊道。
“怎么,你是说名震江湖的玲珑子,就该是年老色衰的模样?”玲珑子倒是停下了脚步,转身横了青玄子一眼。
“是晚辈失言了,还望前辈大人大量,原谅则个。”萧殊有些无奈的说道。
“到现在为止就他一人过了第一题,我就说师尊这一题太难了吧,要让我出题……”青玄子说道,可话未落就被玲珑子打断了。
“那我们玄机门还真养不起那么多弟子。”玲珑子丝毫不给情面。
“咳咳……好了师妹,你出题吧。”青玄子被拆台拆的心情有些低落,说完这句话自顾自看梅花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玲珑子正色问道。
“萧殊。”
“为何撑伞?”
“因为在下雪。”萧殊耸了耸肩,下雪撑伞不是很正常吗。
“为何下雪要撑伞?”玲珑子问题一个接一个,而且这些问题让萧殊觉得越来越不可理喻,完全是明知故问。
“为什么下雪不撑伞?”萧殊反问道。
“是我在问你,你回答就可以了。”玲珑子一改先前俏皮模样,沉静而冷漠。
“因为不撑伞会得伤寒。”萧殊笑了笑说道。
“你会吗?”玲珑子闻言袖袍一挥,雪花混着落梅凝作长龙,朝萧殊扑去,萧殊见状不由眯起了眼睛,他不知道玲珑子此举何意,挡还是不挡?
萧殊直视那条雪龙,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将红伞朝前一举,手握在剑柄上,眼神空洞而无神,一旦有任何意外,他就会拔剑。
“你不会。”玲珑子笑道。
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那雪龙临近的瞬间,散作了漫天冰花,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既然不会,为何还要撑伞?”玲珑子走上前来,几乎贴着萧殊问道,她和青玄子都没撑伞,本就单薄的道袍上满是雪花。
“没有为什么,我想撑伞,便是晴天也会撑伞,我不想撑伞,就是天降雷火,我也坦然受之。”萧殊冷声道,他不想再回答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青玄子哈哈一笑道“人生不过两字,唯心而已,认清本心最是重要,没有那么多理由,也不需要找理由,自身就是最好的解释。”
“那你为什么撑这把伞?”玲珑子笑吟吟的问道。
萧殊这下真的无话可说,他真的不明白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
“你非是唯心之人,恰恰相反,你心入忘我,一举一动都在告诉我,你是一名剑道高深之人,为何来我玄机门?”玲珑子不同与青玄子的乐观,萧殊在她眼中已经从一名求学之人,变成了一个来意不明的忘我剑道高手。
萧殊无意隐藏,玲珑也看的通透。
“师妹你什么意思?”青玄子还有些摸不清状况,但他清楚,玲珑最识人心,没有人能在她面前演戏。
“秋枫伞,红叶剑,霜雪独饮,古今几明月。残红折,芳菲歇,一夕烟水,何处寻故人?师兄,你真当我在给他出题吗?”玲珑子淡然道。
“你是剑君的传人?”青玄子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他一开始也没有注意这把红伞,只当寻常,可玲珑子一提起,他才发觉不对劲。
“我是来找天玑子的。”萧殊直截了当的说道,并从袖中取出折扇,既然被点破了,索性顺势而为,直接找天玑子更简单。
“师尊所赠的白纸扇,你既持此物,当是贵客。”青玄子见到这把折扇面色一变,毕恭毕敬的说道。
“萧公子既然持有此物,何必如此行径,我等自不会为难与你。”玲珑子话虽是这么说,可依旧暗暗打量着萧殊的神情。
“能带我见一见你们的师尊吗?我有些事想要问他。”萧殊说道。
“师尊半年前闭关至今未出,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如今玄机门由我等管理,萧公子若想见师尊,恐怕还得等上一等。”玲珑子笑吟吟的说道。
“他何时出关?”萧殊问道,谁知道天玑子还要闭关多久,自己不一定等得起。
“年初师尊便会出关,萧公子如无事,大可在玄机门静待。”青玄子说道。
萧殊沉吟了一会,离年初还有半个月,心中已然有了打算“不必了,我到时候再来吧。”
“那萧公子一路走好,我们就不送了。”
半个月时间萧殊想先去雀鞍寻那铸剑老人,反正天玑子又跑不了,不急于一时,反倒是自己欠着子欣一把剑,还是早些还了为好,以免挂怀于心。
萧殊一离开,玲珑子叹了口气道“师兄,你是故意的还是变迟钝了?”
“我是真没留意。”青玄子一脸无辜的说道。
“他给我的感觉,根本不像是一个人,情感表达很别扭,非常做作,就像是……就像是在模仿自己。”玲珑子形容道,萧殊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只在面对天玑子的时候体会过。
“什么意思?”青玄子皱了皱眉,看着萧殊背影逐渐远去。
“你还记得师尊的意境之说吗?如我猜得没错,他所成的应该是忘我。”玲珑子觉得很冷,不是外界所带来的冷意,而是一种透彻心扉的寒冷,是萧殊那空洞的眼眸深处的冷,看不到任何情绪,一点身为人的暖意也无。
“不会吧,他年纪轻轻,为何成就这般极端的意境?”青玄子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武道最终追寻的是本我,所以有意境一说,忘我却舍弃了本心,寄心于他物,极为不稳定,一旦把握不住,就会变成疯子。
“我不清楚,虬师兄他也不过徘徊于意境边缘,久久不能体悟,这才选择远游,以求看清本心。”玲珑子说道。
“我原以为师妹七窍玲珑,会是我们七子中第一个领悟意境的。”
“识人心,难识本心,正因如此,我才更难领悟。”玲珑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剑山老人·仙道不过黄粱梦
千里迢迢来此,却撞了个空,萧殊也不纠结,转身就往雀鞍去寻那剑山老人,大雪不停的下,没个尽头,官道上的雪深有三尺,一路上寥寥两三个扫雪人根本无济于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路打听之下,莫约花了十日,萧殊才来到了所谓的剑山,高耸入云,壁立千仞,真就如同一把剑直指苍茫天空,四周皆是山峰,唯它鹤立,挺拔天地,身处其中,宛如一个寂静,充满灵韵的世界。
山风了无阻挡的轻拂,漫山古松簌簌浅唱,大雪下,白如晶,白如云,绕着剑山走了整整一圈,荒无人烟,真有人能住在这吗?
萧殊心中疑惑,莫不是自己找错了地方又或者是铸剑人早已离去,就在他转身要离开之时,忽闻铮铮剑鸣,有人高歌道。
“一声叹,霜降叶落,故人天涯陌路,花开花谢是迷离。二声叹,雪掩孤松,镜花水月成空,回首百年付歌吟。三声叹,一世苦短,半夕红尘清梦,不识当年伞下人。”
苍老的声音回荡山间,萧殊循声看去,那歌声竟是从剑山之上传来,方才未能细看,此刻才发觉,剑山之上密密麻麻遍布了各式各样的剑。
“前辈就是剑老吗?”萧殊沉声问道,凭借内元,声音久久不散,如洪钟鸣响,振聋发聩,直达山巅,震得山上青松纷纷雪落。
可那老者不答,依旧自顾自弹唱,只闻其声不见踪。
萧殊收起了红伞,背在背上,凭借那插在山上的剑,一纵三丈,可即便如此也花了足有一刻钟才至山顶,山顶处是两丈大小的圆地,如斧劈刀削般平整,一位皓首老人盘腿而坐,弹剑以歌。
“前辈就是剑老吗?”萧殊恭敬的问道。
歌声戛然而止,老者双手置于剑上,闭目道“子涵也走了吗?”
“前辈认识剑君?”萧殊出声问道。
“当初我赠剑他和青舞,也不过弱冠之年,他称剑君之时,我早已隐居山间不问世事。”老者笑道,笑中透着一抹悲凉。
“剑本成对,奈何佳人薄命,纵然他屠尽魔教,也难挽魂。”老者轻抚手中长剑,青色剑身上落着点点雪花,萧殊背上的红伞似有所感,轻轻颤动。
萧殊默然静听,背上红叶微鸣与老者手中青色长剑遥相呼应,不待反应,红叶竟自行出鞘,老者将手中剑一把掷出道“有心天下,却输一笔多情,三尺青锋依旧,再不见故人。”
一红一青两把剑如蛟似龙,穿梭山间,一追一逐。
恍惚间,白头作青丝,佳人风情依稀就在眼前,再回神,一声声剑鸣,响彻苍茫天地,徒增寂寞罢了。
青红双剑终是落了下来,立于老者身前,这是它们最后的告别。
老者将红叶递还给萧殊,反手一掌拍在青色长剑的剑柄上,坚若磐石的剑山也挡不住这锋利的剑刃,顷刻没入其中,只余下半寸剑柄露在外面。
“前辈为何如此!剑何辜?”萧殊质问道。
“青舞死,子涵离,此生再无知音,藏剑非我所愿,奈何。”老者大笑,却是说不出的悲怆。
萧殊不知该说些什么,默默将红叶收入伞中,倒是那老者先开了口“说吧,你来此何事,莫不是子涵这老鬼让你来报丧的?”
“晚辈萧殊,想请前辈铸一剑。”萧殊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你不是已经有红叶了吗,何须他剑?”
“实不相瞒,晚辈毁了别人的剑……想赔她一把。”萧殊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的说道。
“哈哈,你这小娃娃真有意思,那我也告诉你,老夫不铸剑已经好几年了,你不如在这剑山上随意挑一把吧。”老者哑然失笑。
“这……”萧殊有些犹豫,那剑山上的剑大多是残次品,虽说比起寻常的刀剑要好上不少,但拿来赔人,确实有些不妥。
“你是子涵的弟子?不对,你身上的剑意与他截然不同,子涵虽孤高,但他的剑,浩然大气,绝非你这般冷寂空洞,他为何将红叶留给了你?”老者皱眉说道。
“晚辈不知。”萧殊如实回答道。
老者眼神一冷,突然伸手抓向萧殊肩膀,萧殊眼中色彩顿时一扫而空,化为最纯粹的空洞,杀意迸发如寒风刺骨,这是忘我境界下最本能的反应,突如其来的威胁,让他瞬间沉入境界之中,以最快的反应,一步后撤,抽出红叶直指老者。
老者见此,缓缓收了手,他知道如果自己再有任何威胁的举动,必然会引起面前少年的反击,他不会有所顾忌,即便最亲近的人,在他面前也是一样。
“少年人何苦如此,忘我最是伤心。”老者叹息道。
萧殊把剑收了回去,漠然道“晚辈自有计较,前辈无需多言。”
淡漠的感情,模糊的记忆,萧殊想努力回忆起来,他尽力模仿着从前的自己,就像一个即将沉入水中的人,手上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明知上不了岸,可仍是不愿放弃。
老者看着萧殊神情变幻,心中叹息道“子涵啊子涵,你以为自己留在红叶中的剑意就能让他回头吗?”
“罢了,你且随我来。”老者起身,纵身跃下,萧殊紧随其后,直至半山腰处,萧殊才发现剑山北面,一处石窟隐于松柏之下,难怪自己刚才发现不了,全被积雪给挡住了。
石窟内铸剑的炉子已经积灰,废料摊了一地,老者取出一玄铁黑匣道“此剑名阑珊,是我最后所铸,本是当个念想,现在看也没没必要了。”
萧殊刚要接过剑匣,那老者却是手一收“老夫赠剑有缘人,但你与此剑无缘,所以老夫有一个要求。”
“前辈请讲。”
“我要你去找一人。”老者淡然道。
“谁?”萧殊沉声问道。
“霖州笑剑客,当初子涵一念之慈,放了他,老夫却没这么好心。”老者狠声道,他到现在也不明白,瑜子涵为什么放过他。
“他与前辈有何恩怨?”萧殊只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细细思索才想起来,不正是方堇所说接近天人境的高手之一吗。
“你不必过问,上一代的恩怨了,可恨我这些年寻他不到,已是垂垂老矣。”老者叹息道。
“前辈是要我杀了他?一个近天人境的高手?”萧殊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自己有必要为了一把剑就和这样一位高手死磕吗?
“近天人境?这个词倒是新颖,你是说天玄境吧,莫非你就不是?无需杀他,你将此物交给他便可。”老者自枕下取出一把陈旧木梳交予萧殊。
“好,但我不保证能寻到他,前辈就这么把剑给我,就不怕到时候晚辈一拖再拖?”萧殊接过木梳和剑匣,这时才发觉这剑匣竟是如此沉重,恐有百斤。
“他避着我,避着子涵,却不会避着你,你撑着这把伞,无需找他,他自会来寻你。”老者看着石窟外的漫天飞雪,这一世恍然若梦,到头来孤寡一人。
“我知你在寻求突破天人,此境非秘籍武功便可成就,需认清本心,堪破执念,方有突破可能,古今多少奇才,白首难成天人,当年子涵亦是如此。”老者说道。
“但剑君前辈终是迈出了那一步。”萧殊脑海中回忆起那一日,雷海中剑气冲霄,可也正如那道人所说,凡尘登仙难入上青天,那剑君不知是化为了劫灰,还是一步登仙。
“登仙如何?死又如何?不过黄粱一梦,我早已梦醒。”老者叹了口气,要说真的不关心子涵却是假话,有心无力罢了,自青舞离世,他已是心如死灰。
这世上有人爱江山,有人爱红颜,有人向往登仙之道,说不上对错,唯心而已。
萧殊离开了剑山,回首望去,风雪茫茫,此处葬着一柄剑,还有一位剑者的心,再也不会有人弹剑以歌,只剩下一位垂垂老者梦醒江湖之外。
清清冷冷·看不尽钟山雪
认清本心,堪破执念,这八个字说来容易,萧殊回衡陵的路上一直在思索,始终想不透,何为本心?何为执念?
若说是报仇,可自己已经放下了,自己的本心吗?
脑海中的记忆模模糊糊,如同翻开尘封已久的书,忆起的不是方堇,也不是养母,是那梦中的红衣人,心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自己永远开不了口,也看不清她的模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隔着一层轻纱,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她到底是谁,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却又疏离的那么远,也许还是不要去找她了吧,安心活在此界不好吗?萧殊不止一次这么想。
“小子!看着点路!”
一辆马车呼啸而过,雪水飞溅,下意识把伞挡在身前,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呆立在大街上,收起了红伞,任凭雪花落在身上,落入衣襟,冰冷感让他恢复了清醒。
街边熙熙攘攘的人,小孩子嬉笑玩耍,自己始终是一个过客,从未真正融入其中,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在萧殊眼中,十多年的生活就好像一幅画,而现在自己出了画,回头再看,当初所谓保护身边人的初心,显得有些可笑。
自己所求真是这些吗?
萧殊心中自问,忘我对他的影响越来越深,当初那个小殊,已经模糊,渐渐记不起模样,是了,小堇已经不需要自己保护了,他长大了,甚至更厉害,那么现在,自己手中的剑,是为了什么而持?
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把纷杂的思绪抛诸脑后,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钟山下,算算时间正是年初,天玑子想必也出关了。
钟山虽大,但山道却是蜿蜒小路,一眼望不到头,两旁的青松针叶上凝着厚厚白霜,落叶乔木的枝条上裹着雪,宛如白玉雕成,灌木都成了洁白的珊瑚,石阶上依稀还可看到三三两两的脚印,上面的雪都被踩实了,走在上面不停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一片片小雪花,像烟一样轻,玉一样纯,萧殊轻轻伸手,落在掌心,冰冷的触感,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忽闻琴声,悠悠扬扬,像一湾小溪潺潺,清清冷冷,道岁月颠簸,人生曲折,将漫天风雪化入一曲风韵,如画卷展开,让人徘徊流连。
“嗯?”萧殊身子一震,自己不自觉竟沉浸其中,被其勾起了心绪,定了定心神,循声而去,越往上,琴声愈急,恍惚间无数琴音相合,劲如狂狼掩峰尖,气似暴风卷天雪。
无形杀意卷席而来,然萧殊半步不退,一步一印,稳稳朝上走去,以指代剑,精准的打散每一道近身的气劲。
琴奏乍停,如梦忽醒,万籁俱寂。
半山上一人端坐雪中,白色长衫片尘不染,白发披地,面容清瘦,说不上俊秀,完全看不出年龄,但却仙风道骨,不同于汪越的超然绝尘,是一种由内而发的仙韵,木台上香炉散出缕缕轻烟,笑吟吟的品着香茗。
“少年人何往?”那道人放下茶杯,出声问道。
“玄机门。”萧殊淡然道
“是为何事?”
“与你何干?”萧殊皱了皱眉,这道人坐的位置正好挡住了上山的路。
“世间多少烦恼事,少年人不妨一说,也许老朽能为之解惑也不一定。”那道人笑吟吟的说道,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倒了杯茶,放在萧殊面前。
“你是谁?”萧殊虽然这么问,但心中已有推断。
“老朽天玑子。”
面前人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去信任他,萧殊也不例外,此刻心中的迷惘让他迫不及待想要找人诉说,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种想法,从袖中拿出白纸扇,递给了天玑子。
“这是你的吧?”萧殊问道。
“确实是我的,但你就这么还给我了吗?这扇上可写三个问题,我会一一回答。”天玑子正色道,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把扇子原封不动还给他的。
“那我直接问你不就好了,何必拘泥形式?”萧殊盘腿坐了下来,把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哈哈,说的也对。”天玑子笑了笑,也不在意。
“怎么认清本心?如何堪破执念?”萧殊沉声问道,这是他最困惑不解的地方。
“认清本心,你首先要明白,何谓本心,我给你两个解释,一是你原来的心愿,二就是你的本性。”天玑子指了指萧殊的额头和心脏。
“人性天生,天所命予也,本性之心,谓之本心,此心于人为人心,于天为天心,其实一心。至于你原本的心愿,便是指初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天玑子妙语连珠,但萧殊眉头紧锁,这一番话虽透彻,却迷惑更深。
“修行便是修心,是一个不断去芜明己的过程,明己便是明道,故,本心非是一个可以明确解释的词,而是你的选择,看法,乃至每一个举动的总和,方能称之为本心。”天玑子解释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根本没有所谓的认清本心。”萧殊恍然道。
“没错,认清本心这一做法无异于骑驴找驴,你可明白了?”天玑子笑道。
“那何为执念?”萧殊再问道。
“执念非好非坏,它既可以毁了你,也可以成就你,是一种态度,堪破不是放下,而是随心选择,不被其所束缚,方能自在逍遥。”天玑子低首抚琴,弦音回荡山间,旋律如笑如泣,喜不过七弦,悲不过七弦,横手一拨,曲尽千秋。
一番话,一段琴,如醍醐灌顶,萧殊心中雾散云开,原本死死不放的手,这一刻,松开了,他不再去模仿曾经的自己,忘我之下的萧殊亦是萧殊,所有记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定格在此刻钟山风雪之中。
“忘我不过境界罢了,如何影响本心,是我一直害怕,反倒成了魔障,放不开,故才迷惘,多谢前辈指点。”萧殊豁然一笑,眸眼依旧冷寂,但已不失神采。
“老朽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天玑子笑着又替萧殊倒了杯茶。
“前辈如此心境,按理说不是应该早已飞仙,为何还会徘徊于天人之前?”萧殊疑惑道,天玑子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什么心性所困才对。
“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天玑子正色问道。
“若我说不是呢?”萧殊笑了笑,拿起茶杯轻轻押了一口,方才没有细品,此刻尝来这茶入口颇为苦涩,随着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反倒生出清淡微甜的感觉。
“你觉得我有几岁了?”天玑子指了指自己问道。
“七十……还是八十?”萧殊有些不确定,天玑子一头白发,连眉毛都是白的,可面容看上去却像个中年男子。
“不惑之年立下玄机门,隔十载游历红尘,三载而归,迄今五次了。”天玑子笑吟吟的说道,细细一算他已是期颐之年的老人了。
萧殊不禁一愣,这真正是驻颜有术,这天玑子岂非比剑君年纪还要大,伪天人境真可以活那么久保持气血不衰败吗?
“我若想成天人,随时都行,并无你所说的门槛。”天玑子语出惊人。
“那前辈为何……”
“陪我走走。”天玑子笑了笑,站起身子,沿着山道踱步而上,萧殊看着他的孤独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悲凉无依之感。
“你看这钟山雪景美吗?”天玑子回头问道。
“挺美的。”萧殊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明白天玑子想说什么。
“对我来说,此处就是最美的,当初我在钟山立下玄机门,就是看中了它冬季的雪景,其他地方再好,我都是过客,唯有此处,才是家。”天玑子轻轻抚着青松,积雪纷纷落下,那么冰凉,却又温暖。
这里倾注了自己的一切,玄机门由一个小门派,不足两三人,到如今名扬天下,而自己像是燃尽的香,只剩温存,这个时候可以选择离开,但如何舍得?
“前辈是放不下玄机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自己也有父母,亲人,朋友,弟子在这个世界上,如何能舍弃这一切,成就天人求仙。
“算是吧。”天玑子笑道,站在崖边,俯仰苍茫天地。
“师尊,今年只有三人,请您去出最后一题。”玲珑子和青玄子找了过来,看到天玑子和萧殊在一起,似乎还相谈甚欢,不由讶异,随即释然,自己这个师尊和谁都能相谈甚欢,上至帝王将相,下至乞丐娼妓,都能聊得开。
天玑子笑了笑道“唉,看我这记性,年纪大了,又给忘了,青玄,你帮我把那落在半山上的东西拿回来。”
“师尊你别老是把东西随手一扔,然后就给忘了,而且怎么又是我……干嘛不让玲珑去?”青玄子抱怨道。
“凭什么我去,师兄你身强力壮,好意思让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搬东西吗?”玲珑子吐了吐舌头,躲到了天玑子身后。
“弱女子?我呸,得得得,我去就我去。”青玄子只能自认倒霉,白了玲珑一眼,转身下山了。
“前辈……”萧殊欲言又止。
“嗯?”天玑子转身,笑吟吟的看着萧殊。
“最后一题是什么?”萧殊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这是你第三个问题吗?”天玑子微笑道。
“是。”
“求而不得,人生多苦,兵戈不止,争斗不休,善恶难分,对错难断,为何?”天玑子说罢,转身离去。
“为何?”萧殊脱口问道。
“自己去想。”
霖州论武·各派齐聚天苍
萧殊在崖边上苦思,日头升了又落,大雪下了又停,只知衣裳湿了五次,干了五次,这些问题萧殊从未想过,也没有人问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想入了定,可到头来仍是没有答案,回过神已是明月当头,腹中饥饿但精气神反倒不减,下山途中才发觉这偌大钟山,已是人烟寥寥,时间已过,那些人眼见没了希望,纷纷散了。
再回玄机门前,尚有积雪未尽,轻叩门扉,回应的唯有夜风冷冷。
“晚辈求见天玑子。”求见言出,回应的唯有松音。
萧殊心中了然,自己心中的答案还未真正解释那个问题,就在他转身离去之际,忽闻一女子吟道“一朝看花花似空,百年读月月身同,镜花水月何从影,云散缘由不是风。”
萧殊先是一愣,随即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这便是忘我意境吗?”玲珑子看着门外那道远去的身影,左手捧着香盒,取出一粒小小的香丸,放入香炉之中。
“自古意境万千,唯忘我最伤心,是大悲,也是大苦。”天玑子叹息道,抚琴而奏,幽幽清清冷冷,一如这冷寂长夜,萧瑟钟山。
天玑子留给萧殊的最后一个问题不是让他去解答,而是让他去看,去听,去体会,去消弭境界和武道精进过快的弊端,此刻的萧殊离天人境只差一步,天门就在眼前,奈何还缺了一把钥匙。
若换做他人,拥有这等剑道和心境,突破天人不过举手之劳,但偏偏是萧殊,他的实力提升过快,经历却少得可怜,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不同于境界低或者武道差,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一种瓶颈,在来玄机门之前,萧殊也很茫然,但与天玑子一谈之后,他知道了自己所欠缺的地方在哪,便是入世。
一个月后,又到了一年一次的论武,只因当初沐州血案,之后的每一届论武都会有两三位绝世高手坐镇,而今年正是由霖州天苍派举行,特别邀请了青云宗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真人,玄机门的天玑子,以及绝代无双的刀者笑剑客。
论武当日天苍派内人山人海,无论正邪在这一日都停下了纷争,暂放恩怨,又或者说这论武正好让他们解决恩怨纷争的盛会,谁都想压对方一头,年轻一辈想借此上位,各个门派都想出一番风头,提升江湖地位。
论武分七日,前三日是年轻一辈的比试,三甲不仅仅出尽风头,更是能获得高人指点,后三日,则是正邪两派老一辈的人,互相切磋交流,说是如此,但恩怨情仇,正邪之分,更关乎到颜面,谁都不会留手,难免死伤,最后一日,便是那三位绝代高手讲武论道,若是兴起,便是彼此交手一番也说不得。
天玑子率先来到,座下玄机七子唯有虬龙子未到,在场掌门宗师唯他辈分最高,便是年纪最大的藏剑山庄庄主,也差他三十多岁,见了天玑子只能称呼前辈。
“前辈莅临,还派出四子维护秩序,实乃天苍派之荣。”天苍派掌门卫夫笑呵呵的说道。
“卫掌门客气了,老朽年岁大了,也想活动活动,不知张真人何时到?”天玑子端起茶杯,晃了晃,这论武他当然看不上眼,若非张真人约棋,实也懒得出山,不过既然来了也只能尽心,让玄机七子中的四位去现场维护秩序,身边只跟着青玄子和玲珑子。
“这张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前年在幽州悬壶济世,去年在边境当了个士卒,今年也不知去了哪,不过前辈放心,张真人确实是答应来论武,说是要看看当今武林新秀。”卫夫无奈的说道,他也不明白,张真人这样的高手怎么就不安安心心的呆在宗门,还当自己是年轻人,走南闯北的。
“他若来了,你知会我一声。”天玑子心道,这张真人哪里是来看什么武林新秀的,恐怕是找自己的,说什么约棋,恐怕另有心思。
“前辈放心。”卫夫笑道,他当然高兴,三位高手中天玑子和张真人立场最分明,就是正派宗师,论武当日各大门派,龙蛇混杂,若没这样的高手坐镇,一旦出了什么事,他这个东道主还真不好办,现在天玑子在此,就算解决不了,那也算不到他头上。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争吵,卫夫告了声歉道“前辈稍待,卫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青玄,你陪卫掌门一起去吧。”天玑子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既然别人请自己是来坐镇的,还是要有个样子,总不能眼睛一闭,与我无关。
“是。”青玄子应了声,跟着卫夫来走了出去。
“师尊,张真人寻你到底何事,我看不仅仅是下棋这么简单吧。”玲珑子心思最为活络,一眼就看出了天玑子所想。
“当年他来我玄机门一弈,输我一子,也保不准是想报仇来了。”天玑子笑了笑,喝了口茶。
“师尊又在说笑,张真人的棋艺谁人不知,他隐踪匿迹数十载只为求一个仙字,而今现身,恐怕……”玲珑子揣测道。
“玲珑,祸从口出,莫要妄言。”天玑子瞥了她一眼,自己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机灵,可这一类人往往难以久活。
“弟子失言了,师尊恕罪。”玲珑子顿时反应过来,连忙告罪道。
“罢了,你也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天玑子挥了挥手道,玲珑子应了声,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唉,倒不如青玄那般来得好。”天玑子叹息一声,玄机七子中玲珑最是聪慧,奈何看得太清反困己身,心境难成矣。
天苍派演武场。
“你无门无派,如何参加论武?”一位天苍派弟子嘲笑道。
“原来所谓的论武就是这群熟识之人间的互相吹捧吗?如此狭隘,倒是我来错了。”萧殊看着面前几个天苍派弟子不屑的眼神,不禁笑道。
“你说什么?”
“胡说,论武自然人人平等,便是邪派魔教我等也以礼相待,如何是互相吹捧?你这是在侮辱整个武林!”
“既是人人平等,我为何不能参加?”
“说得好!”卫夫抚掌笑道,近百名天苍派弟子见了纷纷弯身行礼道一声‘掌门’。
“嗯?他来干什么?”青玄子见了萧殊不由低声道。
萧殊没有理会卫夫,一眼就看到了卫夫身后的青玄子和玲珑子,眼珠子一转,高声道“青玄师兄,玲珑师姐,你们可要为小弟主持公道。”
卫夫刚想说些什么,闻言不由转头道“两位认识他?”
“他……”青玄子刚要说话就被玲珑子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这位萧公子与师尊有旧,还请卫掌门莫要为难与他,若说这无门无派参加不得论武,便算我玄机门,可好?”玲珑子笑吟吟的说道。
“玲珑子多虑了,便是萧公子无门无派,我也不会为难与他,萧公子说的甚好,这论武非是一群人互吹互捧做戏,自然人人都可以参加。”卫夫一番话说的很有水平,既维护了名声又不落人口舌。
“那我倒要称呼一声玲珑师姐了。”若非笑剑客之名,萧殊也不会来参加这个劳什子的论武,未曾想倒是遇到了熟人。
“什么师姐?叫我玲珑师叔!”玲珑子白了萧殊一眼。
“这……萧公子见谅,玲珑她就是这样。”青玄子立刻上来打圆场,他虽然不知道玲珑子为什么要帮萧殊,但师妹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也就不多问。
“来者是客,你给萧公子安排一下,就记为玄机门便可。”卫夫嘱咐道。
“萧公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一旁的弟子连连应声,急忙给萧殊道歉,生怕自己得罪了这个不知身份的人,到时候惹掌门不快。
卫夫轻轻皱眉,也不说什么,转身离去,青玄子见此也跟了上去。
“你来这干什么?”玲珑子绕着他转了三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萧殊即将步入天人,换句话说,这等论武对他而言应该没有任何意义才对。
“论武啊。”萧殊神秘的笑了笑,玲珑子越是怀疑,他就越是不想说。
“这里谁能与你论武?怕是连我都不行吧,你是来找师尊的?”玲珑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萧殊的眼睛,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就像一口枯井,全无波澜。
“你猜。”萧殊耸了耸肩,转身就要离开。
“喂!等等,我帮了你,你怎么还我?”玲珑子见萧殊这般不买账,不禁有些气结。
“你要我怎么还,以身相许你年纪又太大,不如这样吧,我请你吃糖葫芦如何?”萧殊一脸诚恳的说道。
“你这人尽爱逞口舌之利,如此性格怎么反倒修成了心境?”玲珑子恶狠狠的说道,原本的机灵聪慧在萧殊面前根本发挥不出来,既看不透他的想法,回敬几句,他也全然不在意。
“怎么,你想知道?”萧殊笑容一凝。
忘我意境·不进宁死而已
萧殊的眼神中透着冷寂,就像寒潭玄冰,直叫玲珑子浑身冰凉,只能将目光移开“明日论武才正式开始,我有的是时间听你说……”
“师叔有命,萧殊不敢不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萧殊展颜一笑,如冬雪消融,方才那冰冷模样如梦似幻,半分也看不出来。
玲珑子心中暗道“我修心境十余年不得,如今看来莫非错了方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又或者都不是?”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初春至,细细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网,从云层一直垂到地面,雨虽不大,淅淅沥沥的反倒不像是下雨,而是下雾,眼前的世界被封锁其中,往远处看去,街道,房屋,行人都只余下模糊轮廓。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般为我撑伞,便是他教会了我,这忘我心境。”萧殊轻声道,一把红伞,两道身影并行在这古色街道。
“你师父吗?”这漫天的雨雾眨眼就湿了长发,玲珑子将身后长发挽起,重新梳了一个发髻,不同于长发时的飘然世外,更显灵慧。
“是啊,不过师父他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剑下,如今只剩一个故人罢了。”萧殊低垂着眼睑,一些往事涌上心头,他不愿意多想,也不想多谈。
“他是怎么教你的?”玲珑子见萧殊如此,也不深究。
“他问我,你在哪?”萧殊停下了脚步,眼神由迷离化为了空洞。
“我在哪?”玲珑子看着萧殊的眼神,心神竟然不自觉被摄入其中。
自己在哪?
在霖州梧城街上?
在萧殊的身旁?
在红伞之下?
在细雨中?
还是……
寒雨飒飒,冷风呼呼,明明是初春,但此刻却好似秋日萧瑟,明明身处大街,但自己却孤身一人,说不出的寂寥感让玲珑子感觉恐怖,浩淼天地,只剩一个人,便是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隔着一层薄纱,触不到,也听不到,如同过客,被遗忘,孤立。
“如何?”萧殊轻笑,方才的寂寥感如镜面碎裂,寒潭起波,玲珑子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仍旧在大街上,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这雨声此刻在她眼中也变得活泼了起来,一股后怕感由心而生,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忘我……忘我……这就是你所见吗?”玲珑子轻轻喘息,看着萧殊那仍有些稚气的面庞,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他是如何承受这样的心境。
“是你所见,非我所见。”萧殊笑着摇了摇头,不达忘我,难有共情,玲珑子所见所感,不过冰山一角,若没有及时打断,甚至会给玲珑子造成心结,再难成就其他心境。
“再让我看一次。”玲珑子定了定心神,明明七子中自己最为聪明,什么武学剑法,一点就通,可如今连青玄子都隐约摸到了心境的门槛,而自己却迟迟不能领会,纵然师尊从未明说,但如何甘心?
“你累了,明天吧。”萧殊本以为玲珑子会就此退却,哪里想到这个女子如此倔强,心境非是体会一下就可以领悟的,自己当初也是在生死之间才明悟忘我的真意。
“好。”玲珑子嫣然一笑,不同于白璃的柔媚,就如荷塘中的孤莲,清冷恬淡,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还在下雨,我送你回去?”萧殊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空,这雨也不知何时会停,就这么绵绵密密的下个不停。
“不了。”玲珑子转身离去,雨水打在她身上,顺着发梢滴下。
忽然她转过身看着红伞下的萧殊,笑吟吟的问道“心入忘我,你后悔吗”
“我……忘了。”
烟雨之中,两人离散,天雨虽凉,凉不过忘情,一声声是梦,一声声是空。
次日。
论武如期举行,说是年轻一辈间的比试,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小门小派无非走个过场,真正重头戏还是那些天骄之子间的较量,老一辈逐渐淡出江湖,迟早要有人接手,论武就是一种筛选,也是为他们铺垫将来。
但今日,这场论武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仅仅一位少年,一剑连败数位年轻高手,无人是其一合之敌,在场的各门派长老掌门都是面色铁青,但碍于天玑子也不敢发作,人家毕竟是挂着玄机门的名头,不少人推测莫不是天玑子的传人,一个个心中诽谤天玑子为老不尊,但明面上毫不吝啬的夸赞。
“玲珑师妹,这个萧殊真是师尊弟子?”玄机七子中的浮云子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天玑子一向行事莫测,时不时外出游历,莫不是真收了个弟子也不好说。
玲珑子摇了摇头,面色冷肃,她注意力全都在萧殊身上,每一剑,每一个动作,乃至每一个神情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论武不比武举,年轻一辈中虽有草包,但也不乏真正苦练的高手,可在萧殊面前,就像是孩童一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玲珑?”青玄子瞥了玲珑子一眼,玄机七子中玲珑最难成意境,故而天玑子总是让他多多注意,莫要让其走了歪路,聪明人最忌讳钻牛角尖,到时候九牛二虎也拉不回来。
“师兄何事?”玲珑子神色一敛,转头笑着看向青玄子。
“落子难回,每一步都要慎重,若真决意,便也无需畏首畏尾。”青玄子轻声道,他不会去试图劝说什么,玲珑心中的骄傲和急切他明白。
“玲珑自有分寸,师兄不必挂怀。”
此界武道境界为六品,三玄,一天。
炼身精技,初入武道是为下三品,修习内家,可做到开碑裂石,招式熟练者,是上三品,至于三玄,由低至高。
人玄者,刀枪难入,水火不侵,为外修之极。
地玄者,气机外放,剑罡斩虹,为兵刃之巅。
天玄者,内元如海,气贯长虹,为内修之果。
地玄外修不一定比人玄强,天玄对剑道的理解不一定比地玄深,但若斗起来,多是天胜地,地胜人。
再往上则是天人,此境已然超凡,神魂逍遥,朝游九霄,暮观沧海,御剑而行,初窥长生之道,故天降劫数,只需渡过便可举霞飞升,若强留此界,则遭天道反噬。
不能领会意境,六品便是武道之极限,意境是每一位练武之人最终需要面对的瓶颈,有些人参悟一年,十年,乃至几十年都难有所成,无论是剑法,刀法,拳法还是内功修为的参悟都与意境息息相关,意境停滞不前,武道修为也同样难有精进。
千百年来,少有人能真正迈入天人境,便是那些绝世高手,如青子剑,天绝琴,笑剑客之流,均为天玄者,也俗称伪天人境,多是因为意境未曾圆满,窥不见天道。
剑君瑜子涵若没有当年汪越一语点醒,只怕也是垂垂老矣,一世剑修尽付尘埃。
玄机七子大多以至人玄,虬龙子甚至到达地玄,可偏偏最为聪慧的玲珑子却半分意境也难感悟,六品之上,三玄之下,处在一个不高不低的尴尬境地,可想而知她对于意境的追求有多迫切。
这非是习武练剑,可以让旁人教导,唯有自己能迈出这一步,天玑子再神通广大,也帮不上玲珑子,他深知自己的意境不一定符合玲珑的心性,若强行让她体悟,只会造成心结,除非玲珑是赤子之心,但很可惜。
玲珑非是愚人,但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不仅仅是自尊心,更是不想让师尊失望,不想愧对玄机七子的名号,天玑子为何迟迟不迈入天人,便是因为舍不得玄机门,放心不下他们这些弟子啊。
一日论武结束,玲珑子便跟着萧殊离开,在旁人看来萧殊还真与玄机门大有渊源,但青玄子见了,唯有叹息。
霖州梧城,一位背着红伞的少年和一名仙姿玉质的女子久久站在镜湖边。
细雨落在湖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两人都没有撑伞,任凭雨水打在身上,冰冷的水模糊了视线,萧殊不言,玲珑子不语。
至寒杀意袭来,玲珑子一阵心悸,还不及转头,突如其来的剑刃已经从发边擦过,连同斩碎雨水的还有一缕黑发。
“你害怕了?”萧殊冷声道,缓缓将剑放了下来。
“是。”玲珑子苍白的脸在雨中像是透明的,萧殊当然不会杀她,可那杀意就像利刃贯穿了玲珑子心中的这道防线,一瞬间,自己似乎已经死了。
“回去吧,也别再来找我了。”萧殊晒然一笑,刚要收剑入鞘,却被玲珑子一把抓住,冰冷的手,明明没有多少力道,却止住了收剑之势。
“再来。”玲珑子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睁大了眼睛,任凭雨水流入,如何酸涩也不能模糊她所见的一切,她看清了每一滴落下的雨,每一位路过的人,但就是看不透萧殊那双空洞的眼,更看不清自己在哪。
“为什么?”萧殊收敛了神情,冷声问道。
“不进,不如一死,退,宁下地狱。”玲珑子在笑,绝艳的容颜却笑的冰冷,笑的渗人,长期压抑在心中的情绪,这一刻化作千万利剑,将她的妆容撕裂,只剩下血淋淋的高傲和自尊。
镜湖泛舟·青玄剑出挽玲珑
“师尊,真的不管玲珑吗?”青玄子忧心忡忡的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玲珑子一离开他就跟了上去,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事情也的确和他想的一样,萧殊出剑的瞬间他甚至忍不住出手,可玲珑子的决意,还是让他犹豫了,玲珑回来之后神情恍惚,入了魔障一样,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忘我’二字,青玄子在她门前几度徘徊,最终还是没能进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一个仙字,苦了多少人,让她去吧。”
青玄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天玑子的房间。
“七子中,虬龙沉稳,玲珑聪慧,但为师最放心的还是青玄你,都说仙好,在为师眼中还不如钟山一场雨来的惬意。”天玑子点燃香炉,青灯孤影,独自抚琴。
天玑子年岁已高,即便已达天玄之境,但气血早已不复当初,也许再过十年,或者五年便是尘归尘,土归土,他不愿迈入天人,虚无缥缈的仙道,所谓长生,甚至比不上七子喊他一声师尊来的重。
青玄子抬手又放下,几番犹豫,房门内青灯倩影,夜风过灯晃影斜。
“外头风寒,师兄何不入屋?”轻声细语自屋内传出,可无形中透着一抹寒冽,一抹青玄子从未感受过的冷意。
入了屋内,玲珑子坐在窗前,青灯映影,昏月照剑,便与那眉眼一般冷寂,窗外阒黑一片,青玄子皱了皱眉“明知风寒,为何还开窗?”
“师兄心热,玲珑却心冷,可心再冷,冷不过一个忘字,冷不过一个死字。”玲珑子幽幽道,眼中尽是迷离之色。
“师妹天资卓越,为何非要修那忘我之境?”青玄子叹息道。
“师兄常夸我聪慧,既是如此,为何又不信师妹的选择?”
“便是入不得玄境又能如何?有师尊在,有我青玄在,何人敢欺负师妹?敢辱我玄机?”青玄子到底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怒意,一掌将茶桌拍掉了一角。
玲珑子笑吟吟的看着青玄动怒的样子,就和从前一样,自己犯错了,他总是第一个出来维护自己,可一转身责备起来也毫不留情。
玲珑子俯身捡起那碎掉的桌角,轻声道“月缺能圆,可若心缺了,如何补之?”
“唉,罢了。”青玄子心中五味杂陈,还想说些什么,终作喟然长叹,转身离去。
“师兄对不起,是玲珑任性了。”玲珑子轻声道,一拂袖合上了房门。
次日论武。
那张真人和笑剑客依旧未至,不由得让一众门派议论纷纷,卫夫有些面上无光,若非天玑子早早来了,还真是丢大人了。
萧殊姗姗来迟,他的场次本就安排在后,所遇到的对手也都只是一些小门派的弟子,那些名门大派的高足无不例外的避开了他,对此萧殊只是晒然一笑,论武对他来说本就可有可无,自己来此不是为了打那些年轻高手的脸,只是来找笑剑客的。
连剑都未出,仅以指代剑,轻取四场,最后一场对面见是萧殊,几乎是直接认输,那些掌教长老之流已经断定,这个萧殊就是天玑子的徒弟,就算自己下场也不一定是对手,事到如今他们能做的除了让弟子避开萧殊,就是猜测玄机门这么做意义何在。
天玑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和卫夫下棋,不开口,不解释,自然也没人敢问,唯独看到玲珑又一次和萧殊离去,落子的手不由一顿,一个失神竟下错了位置,看着面前的死局叹了口气道“老夫输了。”
“是前辈分神了,卫夫胜之不武。”卫夫谦让道,要知道天玑子在棋上的造诣堪称一绝,若非分心,不出十子自己必输无疑。
“青玄,你去看看吧。”天玑子转头对青玄子说道。
青玄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分明是担心玲珑,闻言不由精神一振,向卫夫告了声歉之后快步离开。
细雨连绵不休,少了许多游湖之人,这一日萧殊租下了一艘小船,在镜湖中随波逐流,听纷杂雨声,看波澜湖面,教人同样也是教自己,让玲珑子体会忘我的同时,萧殊对忘我的理解也变得更深。
两个人坐在船头,披着蓑衣,萧殊手里握着鱼竿,静静垂钓,小时候他就经常和方堇去抓鱼,有时候闲下来也学那老人钓鱼,不过静不下性子,总是钓不上来。
“下着雨,能钓到鱼吗?”玲珑子出声问道。
“初春小雨,不妨事,你也试试看。”萧殊笑道,拿过另一根鱼竿递给玲珑子。
玲珑子犹豫着接过鱼竿,若说琴棋书画她称得上行家,那钓鱼她则是一窍不通,学着萧殊的样子将线甩出,细雨中根本看不清鱼有没有上钩,总觉得线一直在动,但每每收上来均是空无一物,又或者缠着残枝枯叶。
“这种雨天,根本不会有鱼上钩。”玲珑子话音未落,就见萧殊手中的鱼竿微微往下一沉,水面溅起了浪花,鱼竿开始不断摇晃。
萧殊晒然一笑,不急着收杆,轻抖鱼竿末尾,莫约十个呼吸之后,竖直向上一提,只见一尾桂花鱼被他甩在空中,咬着鱼饵不断挣扎着,水花溅了两人一身,将那鱼钓上来之后,萧殊将它口中鱼钩取下,重新送回了水中。
在玲珑子疑问的眼神中,萧殊挥竿入水,继续垂钓,神情专注的像是完全忘记了外界的一切,对于此刻的萧殊来说,全世界只余下水中的鱼饵,任何一丝轻微的晃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也算是……忘我吗?”玲珑子似有所感,但钓鱼的确不适合她,自腰间取下一根剔透的白玉箫,这曾是生辰之时青玄子所赠,便也一直随身带着。
幽幽箫声,飘渺深远,融入风雨声中,一点也不显得突兀,轻柔涓细,似香炉中的袅袅轻烟,久久萦绕,不绝如缕。
远处凉亭内,青玄子一人负手而立,那箫声悠悠扬扬应和着风雨,闭目细听,脑海中止不住回忆起与玲珑子的点点滴滴,赠箫时的忐忑,见她犯错被师尊责怪时的忧心,被欺负时的愤怒。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佳人忘情,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忘我忘情,玲珑你真要如此吗?”青玄子背后双手松了又紧,看着那小舟上悠闲垂钓的萧殊,长剑不住的震动,几度出鞘,又收了回去。
萧殊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如此杀意就如夏日冰雪一样瞩目。
“怎么了?”箫声戛然而止,玲珑子顺着萧殊所看的方向望去,那凉亭内却是空无一人。
“心境非是武学,我能教的仅此而已,忘我并非执着一心,而是存乎万物之间,是为忘情,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吧。”萧殊收起了鱼竿,驱舟回到了岸边。
玲珑子点了点头,这几日和萧殊相处,对于忘我已然有了几分体会,不再是当初那流于文字表述的体会,是由心而发的感受。
目送玲珑子离开之后,萧殊回到小舟上,一位青衫道人已经站在船头,静待多时。
“你何必来找我?”萧殊有些头痛的问道。
“我与玲珑同辈,你既授她,青玄想来该呼一声师叔了。”青玄子冷声道,一拂袖,水面顿起惊涛,小舟无风自动,以极快的速度驶离了岸边。
“师叔不敢当,道长有何指教?”萧殊轻笑道,斜倚着船板坐了下来,不晃不摇的拿起鱼竿,手轻扶船身,疾驰的小舟顿时缓了下来,静止在湖中。
“忘我就是这般钓钓鱼,吹吹箫,泛泛舟吗?”青玄子厉声质问道。
“是了,道长说的极是,忘我不过是钓钓鱼,吹吹箫,泛泛舟罢了。”萧殊也不反驳,反倒自顾自垂钓了起来,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你就是这般回报师尊的吗?”青玄子声音冷了下来,拇指推出剑身三分,杀意陡升,若萧殊再如此轻慢,他丝毫不介意领教一下所谓的忘我剑者。
“伤心人,为情困,出剑挽佳人,道一声徒劳。”萧殊轻笑道,青玄子不由为之气结,这萧殊着实气人,三尺青芒划出一道冷冽,直指萧殊后心。
就在这时,一直背在萧殊背后的红伞一颤,一柄深紫色狭长的剑自行出鞘,挡在了萧殊背后,恍惚间可闻雷鸣,也不知是春雷乍响,还是剑鸣震耳。
青玄子一剑被挡,只觉右手一阵酸麻,如被雷击,手中长剑不由发出一阵悲鸣之声,不住的颤抖,一道道细小雷蛇在剑身上蔓延而过。
萧殊瞬息起身,反手握住红叶,挥剑横斩,宛若平地起惊雷,丝毫不给青玄子喘息的机会,猩红剑芒盖过了剑身,原本三尺的红叶此刻足有丈三,凌烈的剑风下,惊涛不止,小舟不断摇晃,好似下一秒就要侧翻,实木的船身上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纹。
青玄子反应也不慢,心如止水,剑身上灌注内元,虽不及萧殊这般剑罡外放,但仍有莹莹青芒闪烁,真就是生死之间,面前这一剑,除却天玄之境不作他想,挡得下来吗?
唯情心境·阑珊剑出秋月
青玄子的确挡了下来,扛下了这道猩红剑罡,爆散的气劲弥漫开来,破开湖水,在湖底留下浅浅的剑痕,脚下木船应声碎裂成两半,左脚一半,右脚一半,湖水蔓延至膝盖处,只见他双脚一合,船身严丝合缝的又并在了一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何?我这钓钓鱼,吹吹箫,泛泛舟的剑道,道长可满意?”萧殊哂笑道,到底还是留了力,不然这舟可真要碎成粉了,虽然也向玲珑子请教了轻功,但大概还做不到踏波而行。
青玄子冷汗泠泠,方才生死之间的压力让他惊醒,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了,可一想到玲珑子,又是紧了紧颤抖的双手。
情生于万物之间,至情之人,无所及,无所立,亦无所不及,无所不立,唯情而已,早已无己,青玄子在一刻,反倒看清了本心,原本模模糊糊的意境变得清晰了起来,一步迈入地玄之境,颤抖的手终于稳稳的握住了剑柄。
“嗯?”萧殊一愣,不曾想自己这一剑反倒替他斩了心中迷障。
“唯情吗?也好,你相忘江湖,我守你一世。”青玄子放声大笑,收剑入鞘,心中再无执着,忘我也好,忘情也罢,与他何干,唯情者不求,不索,只为一人一心,除却生死,再不干涉。
飞身一掠,足下轻点,踏波而去,消失在岸边。
萧殊心中一紧,脚下的船没了青玄子的护持,顿时碎裂成两半,顷刻就要沉水,自己这三脚猫的水性,要游到岸边还真够吃力。
无奈之下只得学那青玄子,运足了内元,纵身提气,一跃离开了小舟,那船正好完全没入水中,一脚点在湖面,顿时湿了半鞋,可事到如今也回不了头了,硬着头皮朝岸边掠去。
玲珑子教他的轻功虽算不得顶尖,但却点醒了萧殊,自己的身法和轻功本就异曲同工,稍加改变,虽说不上飘逸轻灵,变化万方,但总也勉强到了岸边,只可惜心中一松,还是失足跌进了水中,湿了半身。
“真是狼狈,说出去谁相信你已达天玄之境?”玲珑子笑吟吟的看着萧殊。
“爱信不信。”萧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镜湖眼神迷离,几根浮木飘在湖上,一刻前它还是完整的一艘小船,租这艘小船他可花了不少钱,这下鱼没钓尽兴,反倒还得赔人钱。
“别看了,我替你赔了。”玲珑子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明白,忘我心境怎会如此看重金钱,名利对其而言不应该如水中月,镜中花吗?
“替我赔?明明是你那愣头青师兄非要找事,难道怪我不成?”萧殊看着自己一身湿透的衣服,索性在岸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玲珑子闻言神色一黯,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也不管脏不脏。
“青道长他……”
“我一直都知道,但……”玲珑子笑了笑,苍白的面容在雨中显得有些凄婉。
萧殊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了看天,这雨还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男女之事他是一窍不通,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你有喜欢的人吗?”玲珑子轻轻擦拭着手中的白玉箫,眼神柔和却没有半分爱意,只是依赖之情,青玄子于她来说是兄长,师兄,可以依靠的人,可若说男女之情,则半分也无。
“没有。”萧殊摊了摊手,认识的人中就没几个女子,更别提喜欢的人了。
“我也没有,自师尊将我带回玄机门的那天起,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再与我无关。”玲珑子笑了笑,将玉箫收回腰间。
“忘情非是忘我,但忘我必然忘情,可叹你师兄这个唯情之人。”萧殊感概道,若非用情至深,青玄子何敢对自己拔剑,那决然的杀意背后是对玲珑子的爱意。
“玲珑是一个任性的人,不适合青玄师兄,师兄他……他会另遇佳人,到时候玲珑自会祝福。”玲珑子站起身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雨中离去。
萧殊坐在岸边淋着雨,望着雨中波澜的镜湖许久,直至天色昏暗,夜幕将至,忽然感觉有些凉,下意识将红伞撑起,看着自己一身狼狈,不由自嘲的笑了笑,又将红伞收了起来,这雨再冷,如何冷的过忘我之心。
这世上,你想有所成,必然要放弃一些东西,求的越多,舍弃的也越就越多,这是公平的,如果什么都不愿意放弃,那自然什么也得不到。
第三日论武。
这是最后一日,所剩下来的十六个人没有哪一个是庸手,皆为名门高足,其中还有萧殊的老熟人,青云宗的大弟子云台。
这一日的比武有五场,十六进八一场,八进四一场,四进二一场,随后决出第三名,最后一场便是论武魁首之争,获胜者不仅是力压各大门派,赢得许多的彩头,更能得到天玑子,笑剑客,张真人的指点。
萧殊伸展了一下身子,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对手,他每次一比完就早早离开,故而也没留意这些人所擅长的兵器,武功招数。
面前人手握折扇,明明的是个男子却长的阴柔,发冠高束,及腰的长发被一圈一圈的箍起,如同毛笔一样垂在身后,紫色长袍内穿着深红色的衣衫,正是邪派灵教掌门的弟子,此番论武他奉师命而来,势必要争得魁首,挫一挫那些所谓正道的气势,故而遇到他的人,没有一个不是重伤下场,严重的甚至下场后寻医无果,直接身亡。
奈何论武本就刀剑无眼,即便想追究,只一句技不如人,也叫你哑口无言,仗着灵教根本无人敢动他,但明的不行,就给你来暗的,你既然厉害,索性就让你去试试这个萧殊。
“师兄,你说到底是这个人妖厉害,还是那萧殊更胜一筹?”子欣拉了拉云台的衣袖问道。
“萧兄剑法我领教过,非我所能敌,而灵教的秦无鸣我没有交过手,看了数场,剑法平平,拳脚功夫也一般。”云台皱着眉道。
“这么说萧殊赢定了?”子欣喜笑颜开,她宁可萧殊赢也不想看到秦无鸣继续获胜,且不说这个人下手全无轻重,根本看不出十载比试切磋,简直就是把对手当作了仇敌一样,真不亏是邪派魔教的门人。
“也不尽然,秦无鸣此前的对手也无庸手,为何被他这平平剑法所制,全无反抗之力,这其中定有玄机,只是我现在还看不出来。”云台摇了摇头,否定了子欣这般乐观的看法。
“喂!你还欠我一把剑呢,你赢了这个人妖,我就不要你赔了!”子欣生怕那个秦无鸣看不到似得,还朝台上招了招手。
“聒噪!”秦无鸣折扇一展,无形气劲挟带呼啸风声朝子欣冲去。
云台见状不由面色一冷,刚要出手,却见萧殊自背上取下一匣,朝地面轻轻一放,地面顿时被剑匣压出数道裂缝,一股劲风呈环形横扫,将那气劲震散当场。
“这把剑赔于你如何?”萧殊打开剑匣,极寒之气流窜而出,那剑匣内竟是一层玄冰,冰蓝色的长剑被封于其中,便是台下之人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秦无鸣感觉就和没穿衣服站在冰天雪地一般,若非内元深厚,只怕站着都难。
似乎感受到了萧殊的剑意,那剑匣嗡嗡作响,颤如风鸣,震撼人心。
萧殊单手一拍剑匣,那冰蓝色的长剑冲天而起,霎时擂台上如腊月冬雪,寒风凛冽,地面都凝了一层薄薄白霜。
“玄冰养剑,这是……”云台见此不由喃喃道。
“好漂亮的剑,他真要给我?”子欣呆愣的看着那如冰雪雕琢而成的长剑。
“阑珊剑……唉。”天玑子沉默了半响,轻轻押了一口茶。
萧殊一把接过阑珊,玄冰之气顺着他的手逐渐蔓延而上,右手的衣袖就像是浸过水之后在冰雪中放了三天三夜一样,莫名的凄苦之意涌上心头。
“连一把死物你都驾驭不了,还想与我交手?”秦无鸣虽被阑珊所惊,但见萧殊似乎被剑反噬,不由冷笑道。
“你说剑是死物?那你不配用剑。”萧殊眼神由迷离转为空洞,他没有选择强行以剑意去慑服它,而是去感受此剑的阑珊之意,一个剑者若不能读懂自己手中的剑,未出手便已经输了。
“可笑,我配不配用剑还需你说了算?”秦无鸣虽语气狂妄,但面色却十分凝重,拔出腰间紫剑,他猜得出自己和萧殊遇到一起,必然是那些所谓的正派做了手脚,而且观他此前之战,必然还有保留,不说其他,便是这把阑珊剑也是今日才见。
萧殊不再多言,踏出了一步,咫尺之间,阑珊剑出,一式秋月。
秦无鸣面色惊变,这一剑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他预料,如此简单的剑法,竟让他产生一种无可抵挡的错觉,但若在犹豫片刻,那这错觉就要成真,强慑心神,足下一点,身子飘然后撤,一剑上挑,便想拦下这极快的剑势。
疯癫道人·三剑斩昆仑玉虚
就在紫剑与阑珊相撞的瞬间,秦无鸣冷笑一声,可当他看到萧殊依旧面无表情之时,便知不好,冰蓝色的剑罡暴涨而起,足有丈长,极寒的气息让他手中的紫剑都泛起了一层薄霜,握剑的手顷刻被冻的通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清脆的碎裂之声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手中紫剑寸寸碎裂,阑珊剑锋已然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剑罡!你到底是什么人?”秦无鸣一动也不敢动,强忍着彻骨的寒意,声音都有些发颤,面前人在剑道上的造诣远超他的想象,自己和他根本不在一个水平。
“此剑赔于你如何?”萧殊没有回答秦无鸣,而是将阑珊剑收回了剑匣之中,转头看向一旁替他叫好加油的子欣。
“你真要送我?”子欣见萧殊一招便败秦无鸣本就欣喜,萧殊又要将剑赠与她,更是开心的揉了揉自己的脸,生怕这是个梦。
“萧兄不可,怀璧其罪,你赠与子欣,岂非害了她?”云台抢先一步说道,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将阑珊相赠,必有贼人觊觎。
“师兄!”子欣一脸委屈的看着云台,她是真的喜欢阑珊剑,可云台的话又不能不听。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麻屣鹑衣的老道人,疯癫落脱,身后背着四尺紫檀木匣,手里提着青玉瓶一边朝嘴里灌酒,一边跌跌撞撞的走来,丝毫不理会在场人的异样眼神。
唯有半阖眼睛的天玑子抚掌笑道“好了,好了,许久未见,你张老道却是越活越洒脱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瞪大了眼睛,谁都没料到这个疯癫老道竟是曾经名扬天下的张真人,云台也有些不敢置信,自家祖师怎如此落魄,但还是毕恭毕敬的走上前去行了个礼,道一声祖师。
张真人罢了罢手,灌了一口酒,反手将青玉瓶朝天玑子掷去“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
“仙道渺渺世事空,你说好了,却是不肯,这酒难喝的很。”天玑子拂袖一挥,那青玉瓶滴溜溜在空中转了三圈,又飞回到张真人面前,滴酒未洒。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我求仙贵生,济世度人,你求心无碍,坐守山门,这酒不难喝,不难喝,不对你胃口罢了。”张真人放声笑道,接过青玉瓶,一仰头将其饮干。
“张……张师祖。”子欣犹豫的叫了一声,师门此次因为张真人会到场,故而只有她和云台来此,子欣本以为这个从不露面的祖师必然仙风道骨,哪想到却像个街边落魄道人,一点没有青云宗的风采。
“云杉小鬼就让你们俩独自来?”张真人挑了挑眉,言语轻佻,全然不像一个有道之士。
“师尊他其实是希望我等能多加历练,不可事事躲在长辈身后,故而才未曾让门中前辈同行,当然也是因为知晓祖师您会到场。”云台赶紧解释道,自己的师父兼青云宗主在张真人口中不过是个小鬼,这辈分还真有点大了。
“历练?我看他自己历练的也不够,成天就知道呆在门内修炼,有什么用,要我说趁早让了宗主位置,天地之大,何必久居一隅,怕是修成木头也难窥仙道。”张真人说话丝毫不给本家宗主面子,听的旁人不由掩嘴而笑。
云台识趣的没有接话,沉默以对,张真人是铁了心要数落师尊一番,这个时候再替师尊解释,无疑是自找苦头吃。
“小娃娃,你真要将这剑相赠……嗯?”张真人看向萧殊,只一眼他便察觉到了萧殊身上那凛然剑意,像云台这般境界不到或许难以感受,却瞒不过他。
“晚辈先前损坏了子欣的剑,曾许诺要赔她一把。”萧殊不卑不亢的答道。
“小心!”子欣才想说些什么,却见那秦无鸣恼羞成怒,自萧殊背后一掌拍出。
萧殊闻言,目光转冷,不闪不避,背后红伞一震,红叶剑出鞘,深紫色的剑罡如有实质一般挡在身后,秦无鸣张狂一笑,手一放一收,莫名的吸力凭空而生,竟是要强行吸取萧殊的内元。
深紫色的剑罡逐渐被他吸入体内,此前的对手为何全无反抗之力,便是这如鲸吞蛇噬一般的功法,无论是短兵相接还是身体接触,都可以逐渐吸收对方的内元,你内元越深厚,他吸力越强,此消彼长之下,任凭你如何高明,也是难敌。
“此法名‘鲸’,乃灵教不传之秘,专吸人内元,取一分,贮一分,不泄无尽,愈积愈厚,取百川汇海之意。”张真人眯着眼睛说道。
“这……”子欣见那深紫色剑罡在秦无鸣的吸力下竟有消散之意,不由心中大急。
“诸位前辈,论武尚未结束,晚辈也未曾认输,莫要插手才是。”秦无鸣朗声道,抢先一步堵死了他人援手的想法。
“秦公子,‘鲸’虽强,但在你手上却非是无敌,须知江河能汇海,但海若倒灌江河,又当如何?”玲珑子笑吟吟的说道,她一点也不担心,萧殊是何等实力,若说灵教教主前来或许难挡,但这区区秦无鸣根本无足挂齿。
“许久不见,你这徒儿愈发出落的超逸了。”张真人笑呵呵的说道。
“张真人谬赞了,玲珑受之有愧。”玲珑子弯身行了个礼,不管怎么说也长了自己一辈,礼数不可缺。
秦无鸣本已经信心满满,可听玲珑子一番话,心中却没了底,按理说自己内元不逊色同辈之人,这鲸术一施,何人能挡?
剑罡逐渐被他化去,尽数送入膻中气海,但不知为何,越吸越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感涌上心头,那剑罡若有若无,似乎下一刻就要消散,可就是不散,忽闻萧殊冷声道“吸够了吗?”
一团血雾爆散开来,漫天猩红,如下血雨。
剑罡岂是秦无鸣这等境界便可化去的,任凭他吸取,便如万千剑刃入体,自取灭亡罢了,对于这种想要自己命的人,萧殊从不留情,便是他不死,也会补上一剑。
秦无鸣的头被高高的震飞,至死他也没有闭眼,徒留一地的血肉尸块,血腥味好不浓重,即便是久见杀伐的邪派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灵教之人却没有追究,只是派了一两个弟子告了声歉,然后将满地的尸块和秦无鸣的头颅一起装好带了回去。
“灵教这是改了性子?换做平时,那还不得翻了天,今天是怎么了,自家教主的弟子都死了,一点反应也没有。”青玄子有些诧异的说道。
“若是平时,那自然会追究到底,可这论武不同其他,即便想追究也立不住脚,这秦无鸣自寻死路,怪得了谁,况且……”玲珑子解释道。
“况且那灵教教主何庆芝对自己的弟子一向是优胜劣汰,死便死了,活着才能让他承认。”云台接过话头说道,这一点还不如名门正派,起码师门对弟子不会放任不管,更不会让自己弟子之间相互厮杀。
萧殊走下擂台,来到子欣面前,将剑匣放下笑道“这剑我赔给你,但能否让它承认,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哼,小瞧我啊?”子欣怒道,不甘示弱的就去拿那剑匣,伸手一提却是纹丝不动,看着萧殊一脸调侃之色,不禁气红了脸,运足了内元总算将剑匣拿了起来,刚要开口说话,气一松,那剑匣又是砰然落地。
“你们这一代人啊,真是,云杉到底是怎么教你们的,区区一个剑匣都拿不动?”张真人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一摄,那剑匣竟是凭空而起,落于他手中,重逾百斤的剑匣在他手上仿佛一根羽毛一般轻飘。
恍惚间,当初那位独上昆仑,剑斩玉虚的张道全又回来了,云台总听师尊说起,那一年昆仑以剑道独尊,可张真人只三剑,便将那玉虚宫化为废墟,至此天下无人敢小觑青云宗,正是那一年,青云宗一跃成为名门大派,可再之后,张真人便传了宗主之位,销声匿迹,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名声,那些多事之人将他与剑君比较,也是一笑了之。
“说起来,你这红伞倒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张真人将剑匣轻轻放下,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瓶酒喝了起来。
“前辈认识剑君?”萧殊有些感概,剑君这一类人物,真是天下无人不识,剑道一途,何人不识瑜子涵,何人敢忘剑君名。
“是了是了,我说这么眼熟,果真是那老不修的伞,怎么,他死了?还是登仙了?”张真人有些落寞的问道。
“晚辈不知,那日雷海不休,剑光不止,看不真切。”萧殊想起了当初剑君渡劫时的光景,惶惶然若天塌一般,只是远远的看着,都感心悸。
扑朔迷离·棋占天命为何
张道全沉默片刻,将手中酒轻轻一洒,随即笑道“这老不死溜得快,这酒却敬不成了,那些个多口多舌之人将我与他比较,我张道全终是差了一筹,剑道一途以他为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个剑君真这么厉害,连张师祖都不是对手?”子欣在云台耳边小声问道。
“剑道第一人,纵横捭阖,天下无人可敌,你可知昆仑当初为何敢以剑道独尊?”云台笑问道,他身为青云宗大弟子,自然对自家门派的发家史有一定了解,当年的往事也总听师尊提起。
“当年瑜子涵举世无敌,弃剑山中,所居正是昆仑,传了一些剑道,不曾想反倒成就了昆仑一脉,那王子虚自以为得了剑君真传,号称剑道独尊,也着实败了许多剑道高手,一度被认为是剑君传人。”玲珑子接过话头说道。
“我本欲上昆仑与剑君论道,阴差阳错之下,反倒与昆仑一脉起了冲突,也是年少意气。”张道全尴尬的笑了笑,他本不想多提。
“年少意气吗?”玲珑子掩嘴而笑,青玄子连忙上来打圆场,生怕惹得张道全不快。
“就是年少意气怎么样,我家师祖现在也年轻!”子欣丝毫不示弱的堵了回去,反倒是张道全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两声。
“毁了玉虚宫也非我一人之过,是那王子虚太过狂妄,我代剑君教训一番罢了。”当初本就是不服,故而才上昆仑求教,不曾想那瑜子涵连面都不露,又恰逢王子虚气盛轻狂,一时没忍住才出手。
当世剑道顶峰的两人终是未能见上一面,也不能说是瑜子涵心高气傲,看不起张道全,实是他心知张道全那时一心求胜,两剑相遇必有一伤,故才避之不见,昆仑山巅一碑一字,困了张道全数十载,青丝作了白发。
“唉,不提了不提了,老夫找天玑子下棋去。”张道全叹了口气,往事不堪忆,轻狂也好,意气也罢,如今一把老骨头,还有什么好争。
“前辈可曾见到笑剑客?”萧殊出声询问道,若能早些见到笑剑客,自己也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了。
“不曾,说起来我倒是想领教一下他的刀法,在我张道全面前,何人敢笑剑?”张道全嗤笑一声,世上剑者何其多,以笑剑自称,简直与半个天下为敌。
萧殊还想追问,张道全罢了罢手,转身和天玑子下棋去了,数十年未出江湖,物是人非,在场所识之人除了天玑子俱是面生的很,这些掌门长老之辈,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小小弟子。
天苍派掌门卫夫在一旁沏好了茶,摆上棋盘和棋子,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前辈,哪一个都怠慢不得,别看这张道全一副落魄样,几十年前就已经成就了天玄境,当世有数最接近天人的高手,现在只会更加恐怖。
“你的酒我喝不惯,但这茶与你那青云宗的一叶香也差不远了吧”天玑子举起茶杯轻轻晃了晃,碧绿色的茶叶浮沉其中,淡然清香飘散。
“当初输你一子,赔上我宗半年一叶香,被云杉小鬼好一顿数落,你一说我就来气。”张道全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白了天玑子一眼。
“也不知是谁,自称国手无双,可我要是没记错,那一局你可是悔棋悔到自己认输为止,怎么,如今棋艺有成,又来挑战?”天玑子笑着落了一子。
张道全老脸一红,自己这点棋艺在天玑子面前还真不够看,寻常市井间解解残局,自称个棋圣国手那是没人看穿,可一遇到天玑子这般行家那就露了馅,说是弈棋,根本就是单方面被屠杀。
“天玑老儿,今日不与你下那围棋,我寻到一新棋法,名曰五目,你既自称琴棋书画四绝,那想来不会怯战吧?”张道全嘿嘿一笑,将那天玑子放在棋盘上的子拿了起来,重新放回了棋盒中。
“哦?这五目棋法,我却是第一次听闻,你且说说如何。”天玑子微笑道,一旁的卫夫咳嗽了两声,连忙避了开去,生怕忍不住笑出声。
“不懂了吧,棋盘依旧纵横十七,棋子仍是黑白二色,但这规则也简单,只需五子相连便算取胜。”张道全执黑率先落子,信心满满,既然天玑子不曾听闻,那自己想赢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岂会怕你,来!”天玑子执白迎战。
两位绝代高手就这么你来我往的在棋盘上下起了五目棋,起先还下的有来有往,可十局之后,张道全便发现自己再也下不过天玑子了,无论是执黑还是执白。
“这……我方才看差了,可否悔一棋。”张道全看着面前已成死局的棋面淡定的说道。
天玑子微笑着将两子取回,张道全拿着黑子研究了半天之后发现,自己早三步就落了他的套,这悔一手根本不够,看着天玑子一副欠打的笑脸,张道全袖子一扫,将棋子统统收回了棋盒之中道“唉,年纪大了,累了,不下咯,不下咯,五胜五负,平局平局,今日先放你一马。”
“可惜,一叶香我喝完了,本来还指望今日你再送我半年呢。”天玑子笑着喝了一口茶,也不在意张道全耍泼无赖。
“我呸,有本事和我比剑,我只出三剑如何?”张道全拍了拍背在身后的紫檀木匣。
“你取回了天剑?”天玑子诧异道。
当初张道全被瑜子涵一碑一字所困,在昆仑留下了自己的天剑,此生若不能破之,天地人三剑将不再现世,剑道一途,互不相让,即便你剑君又如何,数十载的时光磨去了当初的轻狂,成就了如今剑道圆满。
“剑君何以胜我一筹,红尘三遭,终开天门,昆仑题仙,困住了我张道全,却也让我放下了天地人三剑,浩淼天地,何止九州,说起来也是他成就了我的道,我当敬他一杯,奈何,奈何。”张道全叹了口气,一口茶满嘴涩,取出酒壶大灌了三口才聊解心中寂寥。
“既是如此,为何还留于此界?莫不是输棋于我,心有所碍不成?”天玑子笑道,这当然不可能,如此说法不过朋友间的揶揄罢了。
“天人有碍,仙道难求,我心有所感,劫落之时,九死一生。”张道全面色凝重,这番话除却天玑子他不敢于任何人说,因为他所感受到的景象,实在是恐怖至极。
“此话怎讲?”天玑子闻言不由肃穆了起来。
“说不清,我坐忘间,忽然心血来潮,本以为是登仙天门,哪知面前尽是厉鬼魔头,深渊沉沦之象,故才来寻你。”张道全紧皱眉头,便是他这等人物,想起那般景象也是心有余悸,若换做普通人,只怕早已是发了疯。
天玑子捻指推演了一番,却是无果,不同于以往还能算出个大概模糊,这一次完全没有任何效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算不出,朦朦胧胧间有一层薄纱挡在了他眼前,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吃瘪。”张道全话虽轻佻,但若连天玑子都推演不出,那这件事就很严重了,他心也是一沉再沉。
天玑子手轻轻一抬,示意张道全噤声,反手一摄,黑白一一入局,正是棋占之法,棋盘按三百六十一,虚一天元,而三百六十合周天之度,此以纵横成点象实,循四时之气,布星列天象,通阴阳变化,观杀生往复,策动静迁变,理万象纷纭。
天玑子自持修为境界高深,以棋占之法推演天机,随着棋子愈落愈多,天道反而更加朦胧,恍惚间一声声刺耳尖叫声在耳畔响起,胸中顿时郁结不已,面前的张道全,玲珑子,青玄子竟是纷纷化作了妖魔,挣扎的朝他扑来,将其分而食之。
闭目紧守灵台空明,但身上如有实质的疼痛仍是让天玑子冷汗泠泠,忽闻一声“师尊?”
天玑子登时惊醒,面前棋盘砰然碎裂,棋子撒了一地,颤抖的手仍停留在脑海中那血腥的一幕。
“师尊你没事吧?”
“天玑老儿你看到什么了?”
天玑子刚要开口说话,只觉胸口一阵绞痛,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眼前发黑,脚下一个踉跄便要倒地,这便是强行窥视天机的下场,引得天发杀机!
张道全急忙扶住天玑子,缓缓将内元灌入,仅仅半刻光景,天玑子竟然身受重伤,内息紊乱,要知道普天之下根本无人能将其伤到这般地步,看着那碎裂的棋盘和散落一地的棋子,张道全只觉浑身冰凉。
“师尊他没事吧?”青玄子急忙问道。
“师尊应该是强行推演天机,被天道反噬了。”玲珑子虽也焦急,但这个时候急解决不了问题,连忙取来养神香,放入香炉中点燃,淡淡异香飘起。
片刻之后,天玑子总算缓了过来,多少年了,自己何曾受过这般伤势,可那刺耳的尖叫声,似乎仍在耳畔回响,如数百万厉鬼扑面而来。
“天命……”天玑子喃喃道。
传剑天问·玄机门主青玄
“天命?什么意思?”张道全急忙问道,出口才发觉自己太过自私,天玑子此刻伤势沉重,不宜再开口多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真人,不如让师尊先静养几日。”玲珑子扶起天玑子便要离开。
可这毕竟关乎到他一生所求,张道全还想说些什么,天玑子只是摇了摇头,紧锁眉头,半句话也不说,便离开了。
方才这一幕所见只有四人,其余人注意力都在擂台年轻一辈的论武上,卫夫也想问些什么,可天玑子如此重伤,不得不罢了念头,连忙安排房间让天玑子静养,还让人送上最好的龙诞香,只求天玑子莫要出事才好。
张道全心事重重,根本无心观看论武,即便轮到自家云台也仅是匆匆一瞥,脑海中始终徘徊不去的是天玑子口中天命二字,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间内,玄机七子除却外出游历的虬龙子之外,均是在场,一听闻师尊重伤,立刻赶来,也懒得再管论武秩序。
天玑子面色灰白,心头惊惧不已,再好的养神香也难让他心绪平复下来。
“师尊你无恙吧。”青玄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青玄,你虽不及虬龙武道天分,又不及玲珑玄机妙法,但为人沉稳,修得唯情,为师希望你不仅仅唯情一人,你身边的同门师兄,晚辈弟子也要多照看才是。”天玑子有些勉强的笑了笑。
“师尊你说这些干什么?”青玄子有些错愕的看着天玑子,面前这位如父师长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玲珑,你心境久阻,但为师知你高傲,不肯落人之后,故而也不拦你修那忘我之境,但你需谨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玲珑子沉默的点了点头,有些复杂的看着自己这位师尊,她心明如镜,天玑子此刻的状态瞒不过她,说是重伤,其实那一番棋占,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这位半仙人物,半身入了土,气数将尽。
棋盘碎裂,棋子散落,正是天道反噬的景象,当天玑子说出天命二字时,玲珑便知,自己的师尊大限将至。
字字入心,声声及情,耳畔唯有一声声师尊,天玑子面色红润了不少,每一位弟子,他都一一嘱咐,唯一遗憾的便是虬龙子不在,不过也是最不让他操心的弟子。
“尔等可还记得玄机门训?”天玑子突然厉声问道。
六人齐齐跪下,虽是心头思绪纷杂,仍是朗声道
“救人之难,济人之急,悯人之孤,容人之过,尽忠孝节义,无愧本心,无愧人道,无愧鬼神,方立身天地之间。”
天玑子哈哈一笑,袖袍一挥,一道无与伦比的璀璨光华掠过,清辉夺目。
六十年多前,天问一剑断钟山,玄机门至此立根青州。
天玑子手持天问,气势陡升,多少年不曾见过师尊持剑,一如当初,剑道之尊,天地人三剑又如何,剑君又如何,天玑子虽不在意名声,但何人敢言稍逊半分?
“天问跟了我多年,可我老了,不复当年气盛,不想老伙计陪着我入土,青玄。”
“弟子在。”青玄子有些梗咽的应声道。
“今日起,你便是玄机门主,尔等可有异议?”天玑子将剑收入鞘中,递给了青玄子,环顾六人,却无一应声。
“师尊……”青玄子没有接剑,一声师尊,喊得天玑子心中五味陈杂,如有可能,自己何尝愿意,但世事难料,天意难违,天问,天问,可天何时解过人惑?
“青玄!接剑!”天玑子不容他拒绝,将天问抛出,青玄子慌乱之下急忙接住了剑,此刻才惊觉,剑鞘中的天问,隐隐颤动,轻轻悲鸣。
这一下,似乎用尽了天玑子所有的气力,跌坐在蒲团上,恍惚间,青玄子看到的不再是中年面容的天玑子,而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师尊。
“你们且去吧,青玄,你请张真人明日午时来此。”天玑子轻声说道,随后闭目静坐,不再言语,似乎坐化了一样。
青玄子紧紧捏着手中天问,又是张道全,若非是他,师尊也不至于此,他最后看了天玑子一眼,将天问背在了背后,转身便要去找张道全讨个说法。
玲珑子却一把拉住了青玄子,摇了摇头道“师兄不要冲动,师尊刚说你沉稳,莫要让他失望了才是。”
“青玄不才,本便当不得门主之位,是师尊高看了。”青玄子心中郁结不已,这门主当的没有半分欣喜之情。
玄机门不同于其他门派,弟子众多,每年收徒过分苛刻的考验让整个玄机门的人数加起来仅仅二十三人,就是这区区三十三人的门派,丝毫不比青云宗,天苍派,藏剑山庄这类名门逊色半分,没有什么权力纷争,宛如家人。
“师兄可知七星续命法?”玲珑子轻声问道。
“那可是藏书阁中的禁法,非到万不得已,切不能用,师妹你……”青玄子惊疑不定的看着玲珑子。
“师尊大限将至,如此还不是万不得已之时吗?”玲珑子反问道。
“可师尊既然不提,自有他的道理。”青玄子心中有些犹豫,他试图找一些理由来反驳,可玲珑子说的一点也不错,此时不用,等到人死灯灭也就来不及了。
“若师兄坚持,那便当玲珑不曾提起好了。”玲珑子叹了口气,转身离去,青玄子向来古板,不同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青玄子心情说不出的难受,看着玲珑子离开,不由喟然长叹。
擂台之上,正是第二场论武进行之时,刀剑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萧殊却看的好不乏味,反倒是子欣一直拉着他为云台加油,俨然将萧殊视为了至交好友。
“幸亏没遇到你,不然我怕是连四强都难进。”云台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到底还是获胜了,两个人点到即止,没有以命相搏的意思,毕竟同为正道,况且还有一个萧殊在,魁首难度很大,就更没必要撕破脸皮。
“是的。”萧殊耿直的点了点头。
“你谦虚一下会死啊!”子欣不满的嚷道,萧殊这样打击云台,她有点看不下去。
“萧兄说的也是实话。”云台笑了笑,浑不在意,倒是一旁魂不守舍的张道全让他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师祖自回来后就变得如此,却也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青玄子一人面无表情的走来,见到张道全,平声静气的说道“张真人,师尊请您明日午时过去。”
但萧殊却注意到,青玄子背上多了一把古朴的长剑,眼中多了些许凌厉之色,手捏着腰间长剑,推出剑锋一寸,又收了回去,几番来回,终是没有出手。
“是我之过,累及天玑子。”张道全闻言精神一振,可又见青玄子背上天问剑,便知大概,心中愧疚不已。
“真人无需自责,师尊常说,天道自有定数,因果总会轮回。”青玄子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件事的确也不能全怪张道全,是天玑子强行推衍天机引得反噬,自己追究也站不住脚。
张道全沉默无言,取出随身酒壶递给青玄子。
青玄子也不推诿,接过酒壶咕噜咕噜一气喝干,清冽的酒入喉就像一团火一样烧了起来,他本就不擅饮酒,而张道全的酒却是烈的很,寻常人莫说一壶,便是一口就要倒。
“酒是好酒,却不知前辈的剑是否也如这酒一样烈?”醉意袭上心头,青玄子再也压不住心中愁苦,张道全又如何?天地人三剑又如何?我自要领教一番!
“青玄子前辈,你喝醉了。”云台见情况不妙,急忙上来打了个圆场,可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现在看来自己的师祖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喝完这酒,我反倒清醒了。”青玄子心中清明的很,但他就是想趁着醉意,将胸中郁结发泄出来。
“好,你既有此意,我张道全自当奉陪,此处不便,换一处如何?”张道全笑道,他心中已然做出了决断。
“何处?”
“镜湖。”
两人说罢,一纵一跃,飞身掠去,顷刻便消失在了远方,云台和子欣面面相觑,急忙跟了上去,生怕出什么意外,当然不是担心张道全,而是怕张道全一个失手错伤了青玄子,那到时候青云宗和玄机门数十年的情谊可能就此付之一炬了。
萧殊揉了揉眉心,论武下一场正是自己,可又不想错过这两位的对决,看了看那站在擂台上的对手,在天苍派弟子连续传唤声中慢悠悠的走了上去。
“在下……”对方还想客套一番,说说场面话,就被萧殊无情打断。
“快一些。”
“什么?”对方有些摸不透萧殊这话什么意思,能入八强自然由他们的厉害之处,便如云台或那个什么秦无鸣,这类人都非常自信,即便萧殊之前表现的如何厉害,他们也不会轻易认输,毕竟都是门中天之骄子,自然猜不到,萧殊这话的意思是让他快些认输。
“算了。”
一句算了还未从耳边消失,一道猩红剑罡当头斩下,看的台下的门中长辈差点将刚喝入口的茶喷了出来,他们当然不指望自己的弟子能赢萧殊,年轻一辈受些挫折也非坏事,别一天天总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可这不代表他们能接受自己弟子被人斩杀。
无匹凌厉的剑罡如有实质,冰冷的剑意瞬息将对手吞没,手中的剑仿佛重若万钧,半分也提不起来,眼睁睁看着血龙咆哮着朝自己扑来。
“我认输!”
殒命就在眼前,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吼出了这句话,连带着自己的自尊心一起破碎在了这擂台之上。
台下门中前辈立刻便要出手,可那道剑罡已然近身,根本来不及了,就在他闭目等死之际,只觉一阵冷风呼啸而过,自己竟是毫发无伤。
其实萧殊也不打算真的杀了他,这一剑看起来威势无匹,实则方向差了那么一点,会擦着对方发冠斩向空中,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生死之间,你的剑在哪?”萧殊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他呆若木鸡的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剑,又看了看萧殊远去的背影,发冠啪的落在了地。
镜湖之上·一匣三敬天地人
萧殊匆匆行至镜湖边,云台和子欣面色紧张的看着两人,一直出声劝说,可那青玄子与张道全立于湖面,不借外物随波浮沉,遥遥相对,充耳不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师祖怎么这么冲动,我派与玄机门素来修好,何必这般大动干戈?”云台见萧殊来此不由大吐苦水,两个人辈分都比他长,若师尊在此或能插手,可自己和子欣是真无奈了。
“青玄子道长也是,什么事不能摊开来说,非要这般,师祖天地人三剑岂是虚名,唉。”子欣抱怨道。
萧殊没有接话,看着两人对峙便能感受其中凶险的气机交锋,湖面都平静了下来,微风丝毫掀不起涟漪,似乎被一张网所禁锢了起来,但其实湖面之下暗流涌动,一道道旋劲翻滚汹涌,不断朝对方扑去,但都被两方平淡化解。
“早闻张真人三剑撼昆仑,今日有幸却要领教一番。”青玄子冷哼一声,无论胜败与否,今日必是要向张道全讨一个说法不可。
“后生好意气,如今江湖中若均是你这般人物,何至于死水一潭,可惜,地玄初境,青玄子,你能逼出老夫三剑吗?”张道全摇头笑道,丝毫没有出剑的意思。
“我可一战,或不能敌,我仍可一战!”青玄子平静的说道,一步踏出,看似慢行,却眨眼便至张道全身前,湖面微波轻荡。
“你既是地玄,我便以地玄对之。”张道全神情一变,肃穆且冷淡,若说青玄子是一把出鞘利剑,那张道全便如那巍峨剑山,高山仰止,入世数十载的修心,让他剑道早已圆满,不再被剑君一字仙所困,当世能逼出他天地人三剑者,不出十人,青玄子不在此列。
一手揽出,旋劲如龙卷一般,湖面顿起漩涡,周遭小周渔船都被连带着卷动,青玄子身子一晃,有些不稳,但却毫不在意,单脚没入水中,浮萍生根,不动不摇,起手一式,力有万钧。
可张道全轻描淡写的便挡下了这一击,身子微微一沉,即便压制了自己的修为,但对招式内元的把控他早已细致入微,即便主修剑道,可若青玄子要与他徒手过招,那只能是以卵击石。
青玄子心知肚明,一道青芒划出,他不用天问剑,此战仅代表他个人,输也好,胜也罢,青泓剑在空中盘旋不定,不断画圈,青玄子一把握住剑柄,剑身上突然爆出一道青芒,如蟒盘旋萦绕,剑气凌然,顷刻间直射张道全的心口。
“好!罡成青蟒,若能化蟒成蛟,剑道通玄。”张道全大笑道,面前青蟒避无可避,背后紫檀木匣嗡然一震,一柄红剑出鞘,远远看去犹如桃木,实乃天下名剑之一赤宵,剑身古拙,满刃若霜。
张道全右手握上剑柄,剑意如浪如潮,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玄意境界顿时扩散开去,一剑红莲生,挡在那汹涌青蟒之前,青玄子虽一剑复一剑,剑气一涨再涨,可无论如何也斩不碎那朵红莲,便是连那花瓣都未曾动摇。
“一剑生莲,不同于天地人三剑的杀气,此为仁剑,看来师祖不会伤了青玄子性命。”云台长出了一口气,他就怕青玄子一再挑衅惹得张道全不快,到时候天地人三剑之下,何以能存性命?
“仁剑吗?”萧殊全神贯注的看着战局,青玄子虽不断进攻,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剑势亦是如此,屡屡不得效,依旧强行灌注内元,暴涨剑罡,青玄子此刻气机以乱。
张道全正面便硬抗下了青玄子的剑势,只片刻便知他已力竭,一剑荡出,层层剑气如海浪拍礁将青泓剑不断的压弯,砰然一声,青玄子连人带剑倒飞而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在湖面上划出一道长痕,激的两岸水潮不断,也幸亏镜湖足够大,不然青玄子非一头撞进街道不可。
剑道一途,有人求剑招舍剑意,但这便需要一柄神兵,有人求剑意舍剑招,万物皆可为剑,而上乘剑道,御剑生罡,两者皆不可弃,便如那剑君一般,如何剑道能登顶,正因为他的剑意和剑招都登峰造极,张道全亦是如此,他不会局限于招数,也不会执着于剑意,他便是剑的化身。
萧殊眼中,张道全这两剑无论是气机牵引还是剑法招式都妙至毫巅,这才有了一剑生莲这等气象万千的的剑招,却也不知那传闻中的天地人三剑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青玄子有些狼狈的连续翻了好几个身才稳了下来,湖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冲淡了原本的醉意,可胸中激荡的气机却让他战意更甚,象征着剑道顶峰的张道全就在面前,当年三剑撼昆仑是何等气概,青玄子对他其实更多的是崇敬之情。
“真人仁义,青玄子受不起。”青玄子沉声道,紧了紧手中青泓剑,张道全根本没有尽全力,甚至可以说只不过在防守罢了,对他来说这比被正面击倒更难接受。
“吾有一匣藏三敬,赤宵敬人,昆吾敬地,太阿敬天,昆仑不堪一拜,唯剑君可敬,但自吾取回太阿之后,太阿再没有出过剑匣,青玄子你的自尊心受不起老朽的仁慈,便当得起天地人之威吗?”张道全淡然笑道,右手轻轻一触紫檀木匣,一把黑色的宽阔古剑巍然出鞘,悬在身前,正是地剑昆吾。
“他的剑意,变了。”萧殊沉声道,地剑一出,张道全身上所散发的剑意从原本的飘然灵动化作大地深沉,整个镜湖都在隐隐震动,似乎承受不住这般深沉的剑意。
“能见如此高山,青玄子不悔!”青玄子沉声一喝,剑锋上青蟒再现。
“天剑……太阿。”张道全轻声道,紫檀木匣再开,云台和子欣只觉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感涌上心头,身子都不由变得沉重了起来,云台腰间长剑不断震颤,子欣背在背上的剑匣中,阑珊发出轻鸣。
就连萧殊都能感受到红叶轻颤出蝉鸣,这是一种剑意的共鸣,三剑齐出让红叶剑都开始兴奋了起来,萧殊抚了抚背上红伞,以自身剑意安抚了片刻总算让它稍稍平静。
而直面张道全的青玄子手中青泓止不住的震动,就连剑上青蟒都有些涣散了起来,这是真正剑意上的压制。
只闻噌的一声,天剑太阿出鞘,张道全的剑意如龙腾九霄,霸道绝伦,顷刻就要让万剑臣服,就连空中的云都汇聚在了他的头顶,但就在此时,一道华光自青玄子背后划出,天问自行出鞘!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径直落下,悬在青玄子面前,如一羽落水,轻飘自然,丝毫没有被太阿所影响。
青玄子似有所感,青泓剑罡散去,收入鞘中,终于握住了面前这柄天问,天问剑轻鸣,应和着他的剑意。
天问,太阿,昆吾,赤宵俱是天下名剑,不曾想今日齐聚镜湖,却是天问独对三剑。
“这……师祖真要动手吗?”云台既兴奋又烦恼,这种境界的对决于他来说简直是大开眼界,恍如神仙打架,可青玄子终是差了一筹,这万一,他想都不敢想,转头看向萧殊,又有些难以启齿,连忙给子欣使了个眼色。
但子欣这个时候完全被青玄子和张道全的斗剑所吸引,根本没注意云台。
“直说。”萧殊淡然道。
“如此境界,我与子欣实在难插手,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希望萧兄能出手。”云台羞愧的说道,居然要让外人来替自家祖师收拾烂摊子,实在是有些丢青云宗的脸,早知道如此,就让门中长辈也一同前来就好了。
“没必要。”萧殊直接说道,若张道全也是地玄境,那当然可以应承下来,可那天地人三剑一出,萧殊便知张道全绝不是区区天玄境这么简单,而是已经开了天门的天人之境,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陆地神仙一流,他若真要杀青玄子何人能阻?
“萧兄的意思是?”云台有些不解。
“若张真人要杀青玄子,一剑便可取他性命,根本无需三剑齐出,他这样做只有一个解释。”萧殊轻声说道。
“你是说……”云台将目光转向湖中。
“来了。”萧殊神色变得郑重了起来。
“画空为神,剑心为魄,八方无物,人剑。”张道全手握赤宵,轻描淡写的一剑挥出,没有冲霄剑气,也没有凌烈剑风,但天地骤然黯淡,一道足有百丈的赤红剑罡无声无息划过镜湖。
但恐怖的是,偌大的镜湖在这一道剑罡之下竟是分作两湖,中间隔开了一道深可见底的剑痕,湖水就像被无形之物所阻断,远远看去,仿佛这一剑在逐渐撕开镜湖,朝青玄子蔓延而去。
天地人三剑之一的人剑,用萧殊的话来说,当真吓人!
青玄子闭目静待,感受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心神沉入意境之中,但既然自己握住了天问,扛不扛得下自己都要扛下。
剑罡扑面而来,青玄子足下轻点湖面,飞身速退,堪堪人剑临身之际,退到了岸边,气沉神凝,双足深深陷入地面,天问横斩!
三剑为师·笑剑客踏舟而至
“嗯?”
才触及,青玄子心头惊疑,看似恐怖的人剑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所向披靡,反倒被自己轻描淡写的挡了下来,赤色剑罡一触而散,爆散作漫天剑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剑真谛不在剑意,不在招式,而在自己对剑道的理解以及修行,人便是剑,剑便是人。”张道全淡然说道,伸手一抛,赤宵剑入匣,随即握上了地剑昆吾。
“萧兄的意思是师祖他在传授青玄子天地人三剑?”云台有些羡慕的问道,莫说自己没机会学,便是连云杉师尊至今都未曾真正领悟三剑。
“初出剑时,真当吓人,可越接近青玄子剑势越弱,直至最后一触即散,他收了力,青玄子真正面对的不足万一。”萧殊坦然说道,设身处地如果是自己,能否挡下全力的人剑?说实话,没有半分把握。
青玄子似有明悟,却听张道全第二剑出“凝意为神,定神为剑,八极苍茫,地剑。”
剑势一转,重若千山压顶,那立于镜湖之上的不再是一个剑者,更像是一座高峰,苍茫剑意浩浩荡荡,整个镜湖在这沉重的剑意之下,浅水三丈!
若说人剑是以心为剑,破万法,那地剑便是以神为剑,镇万物。
随着昆吾一剑斩出,青玄子身子沉重,脚下地陷石裂,可天问才出剑,那沉重剑势便自行散去,恍若不存。
至此青玄子真正明白了张道全的用意,他是在传授自己天地人三剑,亲身演示,让自己面对三剑,最后又收了力,不然自己怕是早已死在人剑之下。
张道全气息此刻变得有些紊乱了起来,连收人地两剑之力,即便是他这等根基修为照样难以承受,但这是自己欠下的,天问剑在前,自己如何心安?
“最后一剑,注意来,定宇为神,乾坤剑指,人地敬天,天剑!”张道全收敛心绪,昆吾入鞘,时隔数十年,再一次握上了天剑太阿。
由心底蔓延出来的恐惧,即便自己手持天问,即便自己心入唯情,在面对天剑之时,就像乞丐面对这一位帝王,天剑威道,让人折服。
正是这三剑,成就了张道全剑道境界,可也正是这三剑限制了他追求的仙道,如今他早已放下,天剑不再如当初那般以威道压人,少了几分争强斗勇的意气,多了几分飘渺仙意,一手御剑,凌波而行,真正如剑仙一般。
这一刻,天问终于和太阿碰撞在了一起。
“天地人非争胜之剑,而是道剑,斩七情六欲,早年我虽创出三剑,却多为证己而拔剑,现在想来,无怪乎剑君一个仙字便困了我数十年,望你莫走我的老路。”张道全眼神复杂,那太阿剑只是轻飘飘的一拍天问,剑鸣不绝于耳。
在青玄子惊愕的眼神中,张道全如遭重创,持剑坠入湖中。
“师祖!”云台惊呼一声,立刻纵身跃出,想要拉住张道全,奈何距离实在过远,只能和子欣眼睁睁的看着张道全手持太阿,悄无声息的沉入镜湖之中。
萧殊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一指湖中,平静道“去。”
红叶出鞘,轻轻凝滞片刻,跃入湖中。
这一趟来的确实值得,也许对于云台和子欣没有太多的收获,仅仅是看了一场玄之又玄的对决,但在萧殊眼中,这简直就是更进一步的台阶直接放在了面前,让他的剑道更上一层楼,这御剑术便是从那三剑中所明悟。
到达萧殊这般剑道水平,一点即通,何况张道全为了让青玄子看得明白,就连三剑施展的要诀都说的清清楚楚,这无异于直接传授,一旁的萧殊偷学的更轻松。
强行收回天剑,让张道全五脏受创,数处经脉开裂,甚至动摇了他的根基,但若要问他后悔吗?他必然会笑着说不后悔,天玑子因他而受了天道反噬,传授青玄子三剑,无非略尽心意罢了。
青玄子回过神来,惊呼一声真人,奈何已然不见张道全身影,心中羞愧自责难当,正想入水找他,却见一道红芒破水而出,张道全气息微弱,勉强抓着红叶剑柄被带出了水,飞至亭中,张道全跌坐下来,瞥了萧殊一眼喃喃道“便宜了你小子,全当还剑君一字之恩吧。”
萧殊微笑道“真人大度,不与晚辈计较,萧殊羞愧。”
“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等老夫恢复,非要看看你学到了剑君几层境界。”张道全笑骂道,一不小心动了气机,连连咳嗽,两人一番话说的云台摸不着头脑,但见张道全伤势沉重,也不顾那么多,急忙拿出一些丹药让张道全服下,俱是些固本扶元的灵药,就算是他也只有五粒。
“真人……”青玄子来到亭中,此刻他真是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自己才是小人之心,心中对张道全再无敌意,只剩愧疚。
“我与天玑子本是好友,如今因私事累及他,是我不该,你无需自责。”张道全说罢盘膝而坐,服下丹药,水汽不断蒸腾,原本湿漉漉的衣服顷刻变得干爽。
青玄子闻言,俯首便拜,连磕三个头,个个脆响,额头见血。
“真人大恩,青玄子铭记五内,只是青玄子资质愚钝,恐辱没了天地人三剑威名。”青玄子声音有些颤抖,剑道一途,多数人都敝帚自珍,更别说传授他人,一些人即便是弟子都不会轻易传授。
“天地人三剑戾气过重,非常人所能驾驭,其实我最想你学会的却是仁剑,奈何你已成玄机门主,若可以,我反倒希望你永远没有用三剑的机会,你且记住,剑道最终修的不是剑,而是心,天地人不过表象,最终出剑的,是你的剑心。”张道全坦然受了他三叩首,示意云台将青玄子扶起。
青玄子目光低垂,就像一个听着老师教训的学生。
“你武道资质虽不高,但心性上佳,天玑子收你为徒,想来也是如此,将来未必没有登仙之日,莫要被凡尘迷了眼,吾道所求,不在胜负,登仙也非是为了长生,它只是一个求道的过程。”张道全将自己的心得感悟娓娓道来。
“哈哈,好一个登仙不为长生,只为求道,我原以为张真人是性情中人,不曾想也是个迂腐之辈。”笑声由远及近,就连萧殊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也不知来这是谁,这般狂妄。
“何人妄语,也不怕咬了舌头?”云台噌的站起身子,嘲笑他无所谓,但嘲弄自家祖师却是不能忍,不管是谁,这个梁子青云宗接下了。
青玄子眯着眼手握天问,杀意凌然,不管来这是谁,都不该当着他的面如此侮辱张道全。
“我实话实说罢了,难道以张真人的气度,还容不得别人说两句,便要喊打喊杀不成?”一叶轻舟飘然至,白色长衫上佐着黑色羽翼花纹,黑发披肩,手持黑檀折扇,白色面具下不见面容,但却透着一股傲气。
“若师祖未受伤,你还敢这般狂妄不成?不过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罢了,只会嚼嚼口舌,让人不齿。”子欣怒骂道。
“小女娃,这你可就说错了,便是张真人全盛之时,这话该说,我还是会说。”那人轻笑一声,驱舟行至亭边。
“笑前辈何不去论武,反倒要来此处?”青玄子沉声道,面前男子正是笑剑客,不说其他,这标志性的面具,折扇,还有那狂妄自大的言行,身为玄机门弟子,这都认不出来就说不过去了。
“难看难看,过家家一样的论武,不如来这钓钓鱼,不想却恰好撞见张真人,有幸一睹天地人三剑,笑某实感荣幸,只是张真人的言论,笑某却不敢苟同,难听难听。”笑剑客不咸不淡的说道,丝毫不给张道全颜面。
“笑前辈慎言!”云台厉声道,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天玄境高手,侮辱张真人却是不能,青云宗从不寻衅,但也不怕他人找事。
青玄子紧了紧手中天问,剑罡乍起,却闻张道全轻声道“大道万千,不拘一处,老夫看得开,笑剑客你若想论道,论武第七日,老夫自会奉陪。”
“好说好说,但今日我却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们几个后生也莫要逞能,问问张真人,你们可有一层胜算?不过若你能学会天地人三剑,到还有的一看。”笑剑客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肩膀,舒展了一下筋骨。
“你是来找我的?”萧殊平静的笑道。
“嗯?怎么是个男的,还这么年轻,不应该啊,你且给我看看你背上红伞。”笑剑客仔细打量着萧殊,似乎又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判断。
“不必看了,是这把伞。”萧殊打断了他的猜想,还真和剑老说的一般,这笑剑客自己就找上门来了,可萧殊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面前这个笑剑客给他一种怪异感。
“这怎么可能,你骗我,你拿把红伞就想骗我,那伞上可没有诗!”笑剑客声音一冷,冷然杀意顿时如风席卷,亭边杨柳微微飘动。
“有没有诗与我无关,你有事找我,我也正好,这把梳子有人托我交予你。”萧殊取出随身带着的木梳。
一人一琴·可怜身是眼中人
笑剑客冷哼一声,五指一张一收,无形吸力将萧殊手中木梳摄了去,在手中摆弄了片刻,随手一扔还给萧殊“什么玩意,我不认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真是笑剑客?”萧殊接过木梳收了起来,平静的问道。
“如假包换,怎么,你不信?”笑剑客似笑非笑的看着萧殊。
“是也好,不是也罢,我不关心,木梳我送到了,你收也好,不收也罢,我也不关心。”萧殊淡然道,好似完全不在意笑剑客的态度。
“你的事说完了吗?那么好,待论武结束和我走一遭。”笑剑客言语轻佻,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若我不去呢?”萧殊冷淡的说道。
“要我请你吗?”笑剑客轻轻扣着折扇。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动手之际,笑剑客还真就弯腰作了个恭请的姿势,配上他那不伦不类的面具,不仅看不出半分诚意,反倒是一副请君入瓮的模样。
“堂堂笑剑客,却弯身请一名剑者,传出去岂非让人耻笑。”萧殊双手环抱,他就是要故意为难为难这个高傲的刀客。
云台,子欣仿佛重新认识萧殊一样,这个人的性情还真是琢磨不透,唯有青玄子面露异色,他知道萧殊所修忘我心境,便如同他的唯情一般,可至今青玄子都不能避免被唯情所影响,而萧殊却能让人看不出他的心境,丝毫不流露出半分忘我之意,这等对心境的把控实在是自己拍马也赶不上。
“笑?谁敢笑我?你若不想去,我便绑也要将你绑走,莫要逼我出刀。”笑剑客折扇一合,天玄境的恐怖气息如山压下,不同于张道全那时的收敛,更加狂放霸道,小舟边的湖水激起层层波浪。
“好,但我有一个要求。”萧殊思索了片刻话锋一转。
“你尽管说,这世上还没有我办不到的。”笑剑客气息顿时收敛,便如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
“到时候再告诉你,云兄,我们该回去了,再晚一些,你恐要被除名了。”萧殊转头对云台说道。
“哎呀,忘了忘了,萧兄不说我差点给忘了,今天是最后一日,此刻除名,只列四强,回去又要被师尊责骂半天。”云台一拍脑门,可张真人此刻重伤,自己如何走得开。
“师兄你们去吧,这有我和青玄子前辈,待到祖师稍微恢复一些了,我们就回来。”子欣善解人意的说道。
“云杉那小子敢骂你,报我名号,青云宗哪个敢动你?”张道全虽重伤,但嘴上仍不闲着,他对这个徒孙可是喜欢的紧。
“得了吧,师祖你还是好好疗伤吧。”云台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这种水平的论武你也要参加?”笑剑客不解的问道,萧殊在他眼中丝毫不逊色任何一位天玄境之人,参加论武图什么?
“谁说我要回去论武?”萧殊轻笑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奇了怪了,真是他吗?境界像,性别不像,伞像,年龄不像,可那画中只有红伞红剑,所谓佳人,却是一名男子?莫不是我认错了?”笑剑客喃喃自语,独自驱舟离去。
回到天苍派,不知为何,此刻天空灰蒙蒙的压抑,时不时电闪雷鸣,却又不下雨,不同于前几日的春雨连绵,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萧殊找到天苍派卫夫,告知了他自己放弃论武的意思,那卫夫也全不在意,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论武顺利进行,理应高兴才是,卫掌门何出此言?”萧殊不解道。
“萧公子真不知?”反倒是卫夫一脸诧异,卫夫心中一直把萧殊当成天玑子的友人,为何天玑子除了这么大事,这萧殊反倒不清不楚。
“天玑子前辈出事了?”萧殊思前想后,脑海中闪过青玄子背后的天问剑,张道全愧疚授三剑,那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天玑子出事了,而且还是因为张道全之故。
“天玑子前辈替张真人推衍天机,遭了反噬,如今……唉,天问剑都托于弟子了,前辈这次恐难渡厄。”卫夫轻声说道,生怕被他人听到,这种事发生在他天苍派,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说出去总归不好听,论武举行一半就死了一个绝世高手,身为东道主不仅面上无光,更可能和玄机门从此交恶。
萧殊沉吟了片刻道“卫掌门不必担心,我想玄机七子俱是深明大义之人,不会牵连他人。”
“但愿吧,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和藏剑山庄争了,唉。”卫夫苦笑着摇了摇头,此时也没心情去看年轻一辈论武了,心事重重的喝着茶,只觉满嘴苦涩。
萧殊想了想还是该去看一看天玑子,若非当初他点醒自己,恐怕早已迷失在忘我心境之中,有半师之恩,于情于理,哪怕帮不上什么忙。
向卫夫询问了天玑子住处,一路走去,幽幽琴声传来,飘飘渺渺,听不真切。
行至门口处,一声声细微的咳嗽声传出,忽然止住。
“谁?”
萧殊轻叹一声,若换做以前,自己未到门前天玑子便可察觉。
“晚辈萧殊。”
琴声乍停复响,门无声自开,房间内一股说不出的异香蔓延,天玑子独坐窗边,一盏青灯冉冉,一张古琴幽幽,窗外天未暗,奈何人将离。
短短半日光景,天玑子的面容苍老了数十年,萧殊沉默片刻,走到茶几边倒了两杯茶,端着坐在天玑子面前,将茶递与他。
“茶是好茶,但还比不上张老头输给我的一叶香。”天玑子笑着接过茶杯,轻轻品了一口,放在一旁,继续抚琴,琴声中丝毫没有将死之人的凄婉,反倒透着一股洒然超脱之意。
“茶再好,比得上自己性命吗?”萧殊反问道,他至始至终不能理解天玑子的选择,为何能登仙却留在凡尘,如今更是遭致灾厄,寿元将尽,到底图什么呢?
“这一世所见所闻,该明白的都明白,不该明白的也明白,该得到的不曾离去,得不到的也未曾贪取,足矣,足矣。”天玑子笑道,丝毫不把自己的处境放在心上,死对他来说丝毫不值得畏惧,他活的够久了,经历的也够多了。
“真的足矣了吗?”萧殊喝了一口茶,本应满口余香的绝品茶汤,入口只有苦涩,仙道难求,非是仙远,实是心不存仙,即便如三无奇人这等半仙之人,亦难舍七情,天玑子总说随时可入天人,其实是绝无可能,只因心有所碍。
天玑子不答,望着窗外被乌云半掩的晕月,琴声潺潺如水,阐述着这位老者一世百年,卸下了门主之位,放下了三无奇名,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老人罢了。
萧殊也不打扰,静静的听着天玑子抚琴。
“萧公子,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一曲殁,天玑子轻轻按住了琴弦,出声道。
“前辈请讲,若有能帮上忙的,萧殊定然尽力而为。”萧殊点了点头。
“我知玲珑子向公子请教忘我意境,老朽恳请公子暂任玲珑子之师,玄机门客卿,登仙之前,替老朽照看七子和玄机门可好?”天玑子从腰间拿出一柄折扇递给萧殊,扇上坠一玄字玉佩。
萧殊没有拒绝,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来回绝这个将死老人,接过扇子,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无法向天玑子做出任何承诺。
“萧公子不必担心,我已让青玄子任门主,你不会被玄机门绊住,可还记得当初那个问题?”天玑子笑眯眯的问道,一副吃定萧殊的模样。
“求而不得,人生多苦,兵戈不止,争斗不休,善恶难分,对错难断,为何?”萧殊沉声道,他自然记得一清二楚,不过至今他仍没有答案。
“萧公子不妨去问一问玲珑。”天玑子笑着喝了一口茶水。
萧殊心中一清二楚,天玑子这是要把自己和玲珑绑一块,但既然已经应下了,也不好反悔,只是不知玲珑子能否接受这种事,还得去找过她才行。
“萧公子。”天玑子出声唤住了将要离开的萧殊。
“前辈还有何事?”萧殊转身问道。
“登仙之时……小心。”天玑子面色凝重的说道,眼中似、有千万句话不曾说出口,但最后只余下了小心两字。
一番话说的萧殊有些摸不着头脑,天人自有天劫,小心是必然,但若小心就能渡过,那还算什么劫数,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一步走一步。
“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罄定行云。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天玑子见萧殊不明,也不多解释,望着那空无一物的剑架喃喃自语道。
孤灯吊影,一人抚琴,不贪软红十丈,不求仙道浩渺,是唯情却又无情。
“可怜身是眼中人……”萧殊自言自语的念道,站起身子,替天玑子往那青灯中添了些许灯油,原本有些昏暗的烛光又一次恢复了明亮。
七星续命·天道不公为何
夜色漆黑,冷风呼呼,但天苍派内灯火通明,各派聚在一起,一到晚上好不热闹,喝酒的喝酒,比试的比试,若非卫夫亲自在场,恐怕早就有人借酒闹事了,年轻一辈的论武落幕,萧殊早早弃权,也不曾关心后续,不过耳闻云台最后倒是得了第二,魁首却是一位昆仑剑派的少女,说起来也讽刺,当年张道全独对昆仑,无一人敢应声,现今自家弟子反倒输给了昆仑剑派的一个女娃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云台对此也表示很无奈,张道全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云台的肩膀,一边喝酒一边叹息“青云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我当宗主的时候,那谁能胜的了我,什么剑侠刀客,在老夫面前狗屁不如,统统三剑带走,现今可好,反被一个女娃子打了面皮。”
“师祖你也不能这么说,云师兄他尽力了,那个女的也不知学的什么剑法,这等诡异莫名。”子欣看不过去云台苦哈哈的一张脸。
云台心知肚明,自己的确是尽力了,可面对那个少女时自己的剑法总是有力无处使,像是打在空气上,可对方一出剑,如打蛇七寸,招招让自己险象环生,虽没有面对萧殊时那般无力,可苦苦支撑之下终是败了。
“那个女娃子的剑法确实有些名堂,你的观阳剑法已有八分火候,只是对剑势的把控还无法细致入微,但她竟能抓着细小破绽,步步紧逼,将你拖入败境,却也不简单。”张道全喝了口酒喃喃道。
“是吧是吧,我就说嘛,不能怪云师兄。”子欣顺着话就接了下去。
“放屁,谁说不怪他,那女娃子剑法虽诡异,但内元却不强,全然比不上你云师兄十余年的累积,他当时若能反应过来,只需取守势,以不变应万变,对方必败无疑,可他倒好,脑子一热,就知道正面硬拼。”张道全一张口就将云台骂的体无完肤,全然不给他还嘴的余地,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师祖说的是,云台大意了。”云台苦笑连连,只能应声称是。
“输了就输了,好好反省总结,若是生死之战,你早已落命,切不可急躁,莽撞,这样才不会有破绽,你急于求成,一剑不得再追一剑,空门大开,如何能胜?”张道全絮絮叨叨的数落着云台,若那女子是邪派之人,若自己不在,那云台很可能就不是这样完整下台,更有可能是被人抬下来,到时候面子事小,被人废了功力,乃至夺了性命,却如何后悔?
“那师祖可以教云台天地人三剑嘛,为什么偏偏教那个青玄子。”子欣嘀嘀咕咕的说道。
“嘿,真当你祖师我年纪大了耳背啊?”张道全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的,反倒吓的周围门派的人一跳,还以为这个张真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子欣!师祖他自有考量。”云台连忙呵斥道,不过要说他心里没想法那是假的,子欣这番话恰恰就是他的心声,不过自己是打死不敢说的。
“你小子就不如子欣坦诚,真当师祖我看不透你那点小心思?要我教可以啊,你们入了三玄还是修成了什么意境?区区六品武者,我肯教,你们敢学吗?”张道全毫不留情的说道,他就是要直接打消云台的想法,有上进心是好,但最忌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总有一日会毁在自己手上。
“是。”云台心中有些失落,可张道全说的俱是事实,也是为了他好。
“行了,三剑传不了你,仁剑你们学不学?”张道全心中早有计较,仁剑为守,这是为了应对天地人三剑的杀伐之意所创,守心神不失,守灵台清明,守一念之慈。
“学,云台愿学!”云台惊喜的看着张道全,本以为毫无收获还招致一顿责骂,未曾想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小气鬼……”子欣撇过头小声诽谤道
“嗯?你说什么?”张道全眉毛一挑,瞥了子欣一眼。
“没有没有,子欣愿学。”子欣见状立刻端坐,作乖巧样的替张道全倒酒。
再说另一边萧殊行至玲珑子门外,才要抬手敲门,忽闻一声轻灵脆响,却是自己无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引得那挂在门前的风铃不住摇晃。
“谁?”
玲珑子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萧殊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没有闯进去,而是在门外应了声,静待了片刻后玲珑子推门而出,但却以身子挡在门前,隐约间萧殊只看到门内点了好一些油灯。
看到是萧殊,玲珑子明显舒了一口气,强打着精神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了?”萧殊皱了皱眉,即便不看玲珑子那苍白的面色,他也能感觉出玲珑子的虚弱,不仅仅是体力孱弱,精神上也显得很萎靡,天玑子刚将玲珑子托付给自己,这还不出半刻中。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玲珑子轻声说道,时不时看向屋内那点着的油灯,奇怪的是,屋内明明没风,可那油灯总是无故晃动,每一个明灭都牵动着玲珑子的心神。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那我去找青玄子,让他来问如何?”萧殊叹了口气,取下腰间折扇,装模作样的扇了扇,转身就要离开。
“萧公子留步。”玲珑子咬着嘴唇,此刻时间紧迫,自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若青玄子真来了,以他的性格,必定是功亏一篑。
“怎么?”萧殊折扇一合,转头笑道。
“师尊既将玄机扇给了你,便是与师尊同辈,玲珑当尊一声萧师。”玲珑子举手齐眉,双膝一弯便要下拜,在她眼中,既然萧殊已成长辈,礼不可废。
萧殊眨了眨眼睛,一个侧身就避了开去,红伞一挡,扣在了玲珑子腰间,这等大礼他可受不起,且不说玲珑子本就年长与他,就算天玑子说让玲珑子拜他为师,在萧殊心中也不过是随意应承,能教他自然会教,但若这般庄重,他可不想。
“别别别,天玑子前辈虽让我暂任你师,但我也不过随口应承,你也别当真,能教的我自会教你。”萧殊将玲珑子扶了起来,见她没有再跪的意思才把红伞背了回去。
“萧公子…我……”玲珑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萧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红了眼眶,眼泪不住的打转,楚楚动人,一脸委屈的欲言又止。
“不错,挺像的,我差点就信了,直说吧,到底什么事,天玑子前辈刚送了个弟子给我,可别转眼就出事了。”萧殊挑了挑眉毛,换个人说不定真就信了。
“我要替师尊续命。”玲珑子见瞒不过去,收敛了情绪,红着眼眶平静的说道。
“续命?”萧殊惊讶的看着玲珑子,这等逆天之法,即便自己这等从未接触过奇门异术之人也知道,必然有同样沉重的代价。
“是。”玲珑子淡然道。
“代价呢?”
“十年换一载,师尊恩情玲珑子无能还报,唯此而已。”玲珑子自嘲一般的笑了笑。
七子中自己最小,今朝不过三十有六,最大的虬龙子都六十有余了,七子中自己对奇门异术研究的最透彻,可以说一个玲珑子继承了半个玄机门,玄机门中还有人能比自己更加适合使用七星续命术吗?
萧殊沉默了片刻道“天玑子不会接受的,无论代价是十年还是十天,他都不会认同,你最好想清楚。”
“我想得够清楚的了,所以恳请萧师替我守门七日,不管来者是谁,玲珑子都不见。”玲珑子轻笑道,转身进了屋子。
“青玄子你也不见吗?”萧殊看着她的纤弱的背影问道。
“……不见。”
萧殊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夜入三更,天苍派内寂静无声,唯一人月下舞剑。
剑光飒飒,沉闷的空气都被其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时间狂风大作,空中乌云涌动如万潮翻滚,电闪雷鸣下,每一剑似激昂,似婉转,似狂啸,似低吟。
剑舞毕,青玄子收了天问剑,静静立身演武台中,望着苍茫天地怔怔出神。
“求而不得为何?人生多苦为何?兵戈不止为何?争斗不休为何?善恶难分为何?对错难断为何?钟山我只求了六问,今日我却从你剑中看到了第七问。”萧殊微微一笑。
“第七问?”青玄子回过神来,不解的看着萧殊。
“天道不公为何?”萧殊轻声说道,抬头看了看天,一道闪电划过,惨白了天地,呜呜的夜风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快要落雨了。
“哈哈,天道何来不公?一切自是因果罢了。”青玄子落寞的笑了笑。
“你若承认因果,我也懒得看你舞剑,这世上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把一切归咎于因果的人,生而为人非是让你俯首拜天求神明,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方才不枉一世为人。”萧殊手一招,红叶出鞘握于手中。
“天地人三剑,张真人说其意在敬,我不信,我认为其意在破,唯有破,方能所成,让我看看你青玄子领悟的三剑为何?”萧殊飞身跃起,起手正是人剑之势。
青玄子定神一笑,天问剑闻声而起。
这一刻,大雨终是瓢泼落下。
这一刻,玲珑子七星点灯,只为天玑子续命。
这一刻,天玑子以血为书,天道之秘,字字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