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山路遇险
说话间,一行人很快的穿过了枯叶滩,再前行几步,眼前已经是一座青青莽莽的大山。
郑理南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回头高喊了一声:“在此稍稍休息片刻,大伙蓄养足力气然后翻山。”众伙计齐声应了一声,开始扎好驮马,拿出干粮饮水,笑着哄散了开来。
山前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水绕石蜿蜒而走,这回不待郑理南招呼,一众伙计跑到溪旁,把刚才过滩时踩上烂泥的脚都清洗掉,拿抹布擦拭干净,然后放下此前挽高的裤脚,套上吊悬在脖颈处的麻鞋。
郑理南上前一脚踢跑了几个故意在河水上游洗脚的坏小子,看着他们让在水里洗脸的其他伙计们摁倒在地上捶打,哈哈的笑着跟宋君鸿说:“看见没?当年我和你姑父也是这么过来的。”
宋君鸿在溪边上的一块卵石上坐下,感慨道:“难怪老人们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走南闯北的学问也大着哩,这次跟着南叔出来,我长了不少见识。”
能够听到一个举人这样夸他,郑理南感到很受用。脸上明明已经乐开了花,可手上还是赶紧的连连摆动谦辞道,“哪里,哪里,这都是粗浅的一些东西,吹风淋雨攒出来的一些谋生经验。不像公子你读的书那样将来可以拿出来安邦定国。”说到这里,他感叹了一声:“像我们这样的,都是没本事了才做这喝风赶露的营生,凭着两条粗腿赚些辛苦小钱。我也有个娃娃,托人花钱的送到了县学里,想让他跟着学点东西,却现在连个对子都作不好,成天价光鼓捣些造车铸铁的小玩意儿,痴迷上了,打骂都不听!”
“其实行行都能出状元!”宋君鸿宽慰他道:“多读书有好处,但也不一定非要读书不可,有时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不失大格,不妨由着他的想法去培养。兴趣有时便是最好的老师,说不定也能鼓捣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与国家民族有益呢。”
郑理南摸出两个果子来,在水里洗了洗,把其中一个递给宋君鸿,然后把另一个递到嘴边,咬了一口后说道:“屁兴趣,就是贪玩罢了,他要是有你一半的学问我也知足了。”说这话的时侯,他把嘴里的果子嚼得喀嚓喀嚓直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宋君鸿也只有默然,文化与科研是一个民族兴盛的两个重要元素,二者都是不可或缺的。但这个时代的人,仍把读书考功名作为天大的正经事,即使穷经皓也在所不惜!而科研或手工技艺终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志向,也难怪郑理南会对自己儿子的选择失望。
二人聊了一会儿,那老者也走了过来,郑理南赶紧在石头上往边里又挪了挪,给他留出块地方来。老者道了场谢也就坐下了,低声的向郑理南询问:“此去保荣镇可还有近路?”
“没有了!这已经是最近的一条路了。”郑理南很确定的回答道,看老者眼里还有几分期望之色,便指着山前三条分岔的路向他解释道:“左边那条,向东可去风原县、广顺县;右边那条,向西可去长河县、武康县。但要去上往县的保荣镇,却都不如走中间这条山路快,虽要翻山,累是累了点,但却可比左右两条路绕行还要早到一两天。”
老者默默的点了点头,走身负手走开了,他当初也是打探得这种中间的穿插捷径急急赶行,却不想路况不熟险些葬身泥滩。如今马匹也没了,路又不熟,只能先和这支货队共进退了。他洒身而来,又骤然而去,虽然郑理南对他百般亲近客气,但他仍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宋君鸿嘟囔了一句:“真是个怪人!”,而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和背上长长的包裹,不远处的戚元敬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敬畏之色。
约摸着休息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郑理南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草叶尘末,一声令下,驮队又再次开动,顺着迤逦的山路,一行人急急的赶起了路来,按郑理南的设想,一定要在太阳下山前翻过这高耸的山岭,赶前山后镇子里投店打尖。
但南方山脉多有孤高,山路盘旋而上,并不是很好走。走到陡峭狭窄处,连郑理南、戚元敬和宋君鸿都要下马帮着和伙计们一起推车拉牲口,只有那老者依旧端坐货车之上,双目微盍,长须临风,倒仿似是在坐轿游山一样的惬意。宋君鸿看得心头有怒气,但在郑理南连连的比眼色、戚元敬悄悄的扯衣角下,只好强压下不满,干脆别过头去不去看那老者,只是和众人一起把车向山上一步步吃力的推去。
虽然路不好走,但好大这帮伙计们都是吃苦耐劳的庄稼汉出身,在几声悠扬有力的号子鼓舞下,驮队的众人推拉着货车终于翻过了前面的一段陡路,来到半山腰一处开阔平坦的道路处。一行人刚刚停下脚步喘者粗气擦拭下额角的汗水,老者却突然睁开一直微盍的双眼,高声道:“前方有人来了,约有十余骑,是快马!”
众伙计往前张望,却并不见人影,不免有人抱怨老者故弄玄虚,独有戚元敬翻身上马,拔刀出鞘,紧紧的盯着山路前方。
宋君鸿看他慎重的样子,不免也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疑惑的张望、等待着。
果不其然,仅过得几个眨眼的时间,山路前头便隐隐约约的出现几个黑点,戚元敬的呼吸骤然紧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注意到前方驰近的人影上偶尔会反射出几点午后太阳的强光,多年的江湖生涯让他不假思索就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来人携有兵器,且刀已出鞘!
他急忙吩咐了几个徒弟和货栈伙计一起小心戒备,催马上前两步高声地喝道:“来人是哪路的朋友?请报上名号!辰州双刀戚元敬拜会!”
来人并不答话,只是加紧策马越驰越近。
车上老者突然大喝一声:“快闪避!”
戚元敬不急思忖,闻言立即在马上一个铁板桥,身子向后倒仰的瞬间,一条黑影带着尖啸的风声“呼”的一声从面上划过,飞入身后的山谷中去了。
戚元敬又惊又怒,惊的是对方箭劲不俗,快准无比,怒的是对方竟然连话都不应答,迎面就是一箭。
或者说,这一箭就是他们的回答!
戚元敬翻身从马上跃下,马匹对他来说只是代步,他的双刀功夫更长于步战,即使面对的是骑兵,下削马腿,上砍骑者,也是绝不含糊的。
他的几个徒弟也都把双刀抽了出来,伙计们从车上扯出长杆木棒,一堆人围成一个圈子,严阵以待。宋君鸿也想上前去帮忙,却被郑理南不容分说的一把推到了身后。他理解众人想要保护自己的想法,但这种关头让自己缩在众人的身后有点让他羞愧,他转头四处寻找着有没有合适的家伙可以暂时充作兵器,却抬眼对上了老者投来的目光,似有六分赞赏、三分嘲弄,还有那么一分的兴趣盎然。
宋君鸿刚想说什么,却听得“唏溜溜”一阵马嘶声,对方十几骑已经奔到近前,慢慢的撒开包围,将货栈众人围在中间。
此时如果从空中俯览,就会现宋君鸿和老者在最里面,加上几辆驮车背山而立。他们的前面,是戚元敬师徒和货栈的伙计们围成一个圆弧持刀拿棒和向外对峙着,而最外面,又是十几个骑马执刀的骑士围在最外层,冷冷的打量着货栈中的一行人。
郑理南壮着胆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外出走商队有时难免会遇上劫匪,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高价雇佣戚元敬师徒们的原因,但遇匪必竟是极少数时侯才会出现的情况,十次出行也难得遇上一两次,且郑理南是走商货的老人,选定的路线都是捡安全的走,这条山路中他以前从未听说过有劫匪出没,所以此刻还是在心里存有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
对方的一个骑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问我们是什么人?”说罢突然从身后摸出一杆小旗甩手掷射到戚元敬跟前的泥地上,一阵山风拂来,把小旗吹得猎猎飘抖开来,众人打眼望去,只见上面绣着十三只张嘴嘶吼的狼头,似要择人而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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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絮语:出门在外,平安是福!
第十七节 江南十三狼
“江南十三狼!”戚元敬一看地上的小旗立刻就变了脸色,失声惊呼出这了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而郑理南闻言也禁不住的赶紧后退了一步,没人注意到他的手也突然开始轻微的哆嗦了起来。
对于郑理南和戚元敬这样经常走南闯北的人来说,“江南十三狼”的名号就像瘟神一样的可怕。这“江南十三狼”本是十三个亲兄弟,戏剧性的是父母在一口气生完了十三个孩子后突然在一年内全部撒手辞世,其时著名的齐鲁武术名家张掖恰巧路过当地,见其可怜于是收留了这十三个兄弟,并传授武功、将他们养育长大。这十三个兄弟进入江湖后本来号称是“江南十三郎”的。但自从八年前其师父张掖过世后,这十三个兄弟没了约束,便仗着一身武艺肆意妄为,结交各种江湖匪类,不断堕落,最后竟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世人厌恶其行径,遂都改称其“江南十三狼”。不想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作了份狼头旗为标志打家劫舍、横行四方,更加让人切齿痛恨和畏惧的是:这十三个兄弟视人命如草芥,不仅打劫财货,更是每次作案从来不留活口。因这十三个兄弟武功高强实非一般的小毛贼可比,又是马帮,居无定所,这个州县打劫上一两次就跑别的州县去,另的州县再打劫一两次指不定又跑回来或躲上一阵子,官府追剿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只好听凭其在各地流窜,不想今日郑氏货栈众人在这里遇上他们。
戚元敬走镖多年,“江南十三狼”的处事行径自是早有耳闻,心下知道再无幸免之理,欺身上前抢先砍向身前一人。几个徒弟看到师父的行动,也呐喊了一声,纷纷挺刀冲上前去撕杀。
但“江南十三狼”能在武林中闯下赫赫名声,岂是易与之辈?戚元敬还好,和其中一狼斗作一团,一时还分不出高下,但几个徒弟和伙计哪是这帮顽匪的对手,只一眨眼间已有多人受伤,眼看的只消再过片刻就将有人横尸当场。货队中众人无不心下惧怖,这时货车上的老者突然仰天一声长啸,身子如鹰一般从车上跃起,背上的包袱在空中抖开,一双精光闪烁的狭长镔铁雁翎刀已经出现在手中。只见他偻身曲膝盖一个空翻时双手如剪般闪电交挥划过,双足落地时七狼、十二狼已经颈上血花乍溅,两颗人头“噗”的一声同时滚落到了地上。
长啸、跃起、出刀、斩,四个动作只在一瞬间完成,快的不可思议!
斩杀七狼、十二狼后,老者身形并未有丝毫延迟,足尖只是在地上一点,身子已经借力向前俯冲了出去,三狼怒吼着冲过来一刀斩落,却眼前一花刀锋落空,老人身子已经飞的掠到了二狼跟前,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刀荡开了他正欲砍向一个伙计身上的大刀,另一刀又已经挥过,仍是一刀断,简简单单干净利落,二狼颈腔上的血喷出三尺高身子却兀自站立未倒。
随后欲扑上来援手的五狼这时让滚热的鲜血喷了一脸,一时有些呆住了,惊愕间胸腹一疼,便被老者弹腿一踢跌飞了出去,正撞在与戚元敬缠斗不休的六狼身上,两人一齐哀嚎着倒地,戚元敬也不客气,抓住机会双刀交斩,这两头恶狼也登时双双了帐。
这一切变化生的太过突然,电光火石间十三狼中已经有五狼倒地死去,原来占尽优势的十三狼反而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所括“江南十三狼”在内的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不知所以,大狼最先回过神来,仰天出一声狼嚎,后余下的八狼闻声立时聚到一起。大狼看着地上躺着的五个兄弟的尸体,目眦欲裂,挥着粘血的长刀直指老者:“你、你这老儿倒底是何方怪物,为何要破坏我兄弟们的好事?”
“江南十三狼”从未如此让人打的狼狈不堪,“江南十三狼”更从未如此经历丧失手足之痛!
大狼已经处于恐惧与愤怒的边缘了,恰如一头在濒死边缘直欲搏命的野兽。
老者却并不去理会已经暴怒的快失去理智的大狼,只是双手一振,沾在刀上的血液立时飞落,刀身重又变的寒光流溢。他爱怜的看着双刀,像是看着一对美丽少女的脸庞,满意的说道:“分开十几年,这几天用来却还是锋利依旧!这些年来将你们束之高阁,可是想我了?”
宋君鸿见这老者只像是在闲庭赏花一般地轻言吁叹,嘴角似乎还挂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仿佛身旁提刀怒目的江南十三狼根本便不存在似的。
想那江南十三狼纵横黑道多年,哪曾受过这等蔑视,大狼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老者这才嘿嘿一笑:“你们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们师父。张掖一生侠义为怀,却不想当年他一时善心反而养出一窝白眼狼来,连累的他在九泉之下白白蒙辱,真是可叹可恨!今天我就帮他清理门户吧。”
大狼狂吼道:“谁清理谁还不一定呢,今天一定要将你这老儿剖肝挖心、千刀万剐,才能祭奠我死去的兄弟们。”言罢八个狼一般的恶汉舍了戚元敬和货栈众人,不顾一切的齐向老者扑去。恶嚎声中,八柄大刀从不同方向围攻过来,刀影豁豁,一时声势倒也颇是惊人。
戚元敬一看情势危急,摆起双刀刚要上前助阵,老者却仰天豪迈的大笑道:“不用!不过几只狼崽子,我一人还收拾得了。”语声里身子已经飞的晃动起来,在刀光纵横中却似是飞燕穿柳般的轻松惬意。八狼气急攻心,怒刀疾斩,转眼间已经挥出了近两三百刀,却依然是刀刀落空,连老者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一次。
再过的片刻,老者觑准一个时机,躲过五狼和十一狼的联合绞斩同时起身轻掠起七尺,然后一记“云天炸裂”带起一片迅捷的刀光从半空洒落,躲闪不及的十一狼闷哼一声,溅血倒地。
大狼越的着急,迅地向着其他的几个兄弟比了两个手势,十三狼兄弟同进退多年,彼此早已是心意相通、配合无间,大狼、三狼、五狼、八狼、九狼五人狠般的前扑,缠斗住老者。十狼和十三狼却一起飞身向郑理南扑去。几位“恶狼”的战略其实简单而明确,只消前头五狼拖住老者片刻,余下的二狼就一起过去把领队的郑理南擒住。
大狼并非是一个只会挥刀杀人的莽夫,在这等弱势下立即打起了智取威胁的主意。这老者既然是驮队请来的高手,总不能置领队的郑理南生死于不顾吧?到时人质在手,或许情势就可立时改变,要这老者自裁或弃刀或许很难,但至少应该能换得余下的几个兄弟全身而退吧?
第十八节 大侠燕双飞
看着恶狠狠、急忙忙扑过来的十狼和十三狼,一直立在旁边紧张掠阵的戚元敬立刻挺身挥刀分击向两狼,十狼只好举刀格档,但随后戚元敬又是连环三腿如疾风般的踢到,只好回身闪避,登时被拦了下来。但另一狼却是并不接手,反而在自己兄弟肩上一点左足,借力继续翻身跃过戚元敬和众伙计,一只如鹰般锐利的爪子迅地向郑理南袭抓而去。宋君鸿与众伙计欲上前去相救,却又是哪里来的及!
危急关头,便听得老者又是一声长啸,啸声里一条光影如黑色的闪电般射到,在众人刚刚看到光影的同时已经“噗”的击中正与戚元敬缠斗的十狼背心,紧接着它从前心透出后劲道依旧不衰,又准确地划过猝不及防的十三狼的喉咙,才“叮”的一声深深的没入郑理南身社一辆货车的车辕上。
十三狼的劲爪已经抓住了郑理南的前胸的衣襟,此时却斯哑而含混不清的吼叫了几声,终于身子软倒在郑理南的身上。郑理南吓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拼力把压在身上的十三狼推甩开,接连打了两个滚儿到三尺开外才抚着胸口大声喘气,对刚才惊险的一幕心有余悸!
两狼之死,固然是因为忽视了对老者的提防以至身后空门完全露出,但这空门的露出也仅仅是一刹那间的事。就这一刹那,夺命的暗器已经乘隙即至,劲道之猛、度之快、准头之精确,老人在与诸狼激斗这程中尚有余力出暗器连毙两狼,其手段着实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就连戚元敬也为这份暗器上功力瞠目不已,良久才想到上前搀扶起已经吓的脸色苍白的郑理南,牢牢的护卫在身旁,生怕十三狼再派人来袭击。
其实他的担心此时已经完全是多余。余下的五狼原本一直咬紧着牙关拼了命的死拖着老者,期盼能拖得一时为另外两狼争取得抓人的机会,此时看到他们失手,早已知道大势已去,战心涣散,斗志愈减,刀网立时就弱了下来。此消彼涨,老者却狂啸连连,声势大振,一双雁翎刀大开大阖,转守为攻,逼的众狼连退两步,一个闪身间就已经脱离出包围圈之外,深吸一口气后,畅笑一声:“看好了!”自己刀法中最具杀意的“惊燕六式”施展开来,如狂涛骇浪般向着最后五狼反卷而去,转眼间三狼和八狼就已经中刀毙命,四狼和九狼一声惊恐的呼喊,撒腿就往回奔跑而去。
大狼怒骂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把飞镖扬手洒出,也不管中没中,也欲返身逃走。老者却已经是身形腾空,躲开飞镖时扬手又是一道黑光打出,大狼惊恐的转身想挥刀格档,却是刀刚抬起三分,黑光已经击穿了他的前额。
当啷一声,大狼手中的兵器落到了地上,身子倒退两步,摔坐在地上,伸手想去摸自己的额头,却是动也不能再动,终于身子一软,倒毙在路旁。
宋群鸿看到他额间的血洞中鲜血汩汩而出,顺着他的鼻梁分作两叉划过两边的脸颊,越显得他那睁大双眼的脸上狰狞恐怖。
是什么让这些人铤而走险,杀人越货?又是什么让这些人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横尸荒夜?宋君鸿自出游以来的闲散惬意的好心情头一回一扫而光,一股悲怆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大狼转身想要逃往的最后一刻,心中多半非常后悔这次的打劫行动,也突然对死亡充满了刻骨的恐惧,但为时已晚,或者,是他们收手已晚?他们终于为他们八年的作恶多端付出了代价,而这代价,就是他和他一众兄弟们的生命。
看到场中群狼毙命,这才有胆子围上来向老者道谢。
这时宋君鸿突然现老者背上和手臂上都出现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淋漓的鲜血不断的涌出。登时想明白定是刚才看到十三狼和十狼过来袭击时,急切间拼着抢先射暗器救下郑理南,那一刻显露出空门而让五狼所伤。心下登时泛起一丝谦意,起身近前就想向老者致谢。
老者却回头呼了一声:“除恶务尽”,不待众人回答就飞身急掠过去,向二狼逃奔的方向追去。
过得片刻,一直翘眺望的戚元敬急忙高声唤道:“回来了!”
原本正在帮着包扎受伤伙计的众人胡拉一下闻言全部站起身来一齐向前观望,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只见远远的山路上老者大步流星的走了回来,刀已归鞘,双手却各拎着两颗人头,正是刚才逃走的四狼和九狼。
郑理南急忙上前,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金创药亲自给老者敷上并绑扎伤口,老者也不在意,看郑理南一番热忱便爽朗的一笑再没推辞。
戚元敬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一溜小跑到马辕旁运劲把钉在上面的黑色铁镖和启了出来,并着从大狼身上拔出的那一枚也一起擦拭干净,双手捧着递还到老者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原来是‘燕双飞’孙星孙大侠,元敬先前不知才妄加盘查,一路上也多有失礼,还望孙大侠勿怪。”
在旁边打量着那暗器,只见它只是一个黑色的小铁片,延伸出五个尖角,与常见的五角星便有几分相似,只是最中间两侧的两个角翅并不是直的,而是像钩子一样又折了下来,使得整个暗器倒倒是一只铁黑色的燕子。
宋君鸿并不知道,这件不起眼的小东西,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寒星飞燕镖”,虽然只有不足两寸大小,但四十年来在它之下伏诛的江湖高手不知凡几。“寒星飞燕镖”也和“飞燕刀法”一样,是孙星的成名武学,也是他神话一般的标志!
“不知者不罪,你也是为了货队的安危着想。”孙星笑了笑,如果自己跟戚元敬这等后辈计较这些虚礼小节,怕是白白让同道们笑话。
老者把镖收入怀中,待郑理南帮他把伤口包扎好,翻身跃上一匹“江南十三狼”骑来的黑马,抱了抱拳:“这一来总算是报还了诸位的搭救之恩。江南十三狼素来不和其他匪帮分羹,所以他们既然出现,这附近多半便不会再有其他恶匪,即管有其他匪类我若遇上也会先一步帮你们扫除,你们只管放心前行便是。老朽还有重要之事,不敢太耽误,这便与诸位别过,先行一步了!”说罢,一带缰绳,刚要扬鞭又转身叮嘱道:“老朽行踪不欲人知,所以今后若是有人问起我来,你们都最好装作不知道。”
货栈众人哪敢不应,老头点了点头,一鞭抽到马股上,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奔跑,在扬起一片土尘中一人一骑转身就没了人影。
宋君鸿好奇的向戚元敬打听道:“这‘燕双飞’孙大侠是谁?老迈之年尚如此历害!”
戚元敬脸上一片神往之色:“这孙大侠是武林名宿,四十多年前就已经名震江淮。我这双手刀术到了他的面前就只如小孩挥舞柴禾一样的笨拙和可笑。本为不曾想到是他,后来我也是从他的武器和暗器上才猜测出来。此人已是江湖中的一代传奇,虽是脾气架子大了点,却不失为一仗义热肠的豪侠,据说当年还曾追随岳武穆抗击过金兵。后于十多年前金盆洗手退隐田林,不知现在为了何事又操刀重入江湖。”
宋君鸿望着早已消失了身影的山路,喟叹了一声:“之前我还道他倚老卖老,不想身负绝世武功与威名,恩怨分明,歼灭了恶匪又轻松离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此老深有古侠者之风,大侠之谓实名至实归啊。”
戚元敬叹道:“江湖怪异之士,其实很多人都是身负绝世技艺,他们笑傲天地,所以疏狂不羁。公子,你是头回出门的读这江湖广大,卧虎藏龙,各种奇士怪杰多有啊。”
宋君鸿也点了下头,“以前倒也听说书人在茶楼酒肆中讲过,但直至今日亲眼目睹,才能相信啊!”
这时一个伙计走上前来,指了“江南十三狼”即使横躺在地上兀自有些吓人的尸体,向郑理南请示道:“领队叔,这里怪吓人的,我们要不要赶紧离开?”
“不行,现在不能走。”郑理南虽然也仍有些后怕,但还是抹了抹汗,让货队停驻了下来。
“要是不走,这些贼人的尸体又该怎么办?”那个伙计继续问道。
“还能怎么办?报官呗。”郑理南叫过来一个口齿伶俐的伙计,让他赶紧骑上十三狼留下的马匹,到山下官衙里报案去了,在这段时间里,自己一行人只好先待在这里等待着。
一会儿官府派人来堪验的话,多半还需要找货队众人一一查询问话。郑氏货栈是规矩守法的商家,且又买卖南北货物需要在各地州县间不断返复行走。此时如果跑了,日后一旦查询起来,就会有口说不清,惹出莫大的麻烦,搞不好还会断了商路。何况死的都是马匪,官府就算看到了也只是会有嘉奖抚慰而不去责难的。
只是这样一耽误,怕是天黑前很难再赶到山后的镇子上投宿了。郑理南只好在心里把行程计划默默的调整了一下,回身指派着众人在此就近处席地坐了,一边休息和处理伤患,一边焦急地等待官府派人过来登记戡问。
货队众人合力把江南十三狼们的尸体都抬到了一边堆放起来,然后隔着老远的才敢坐了下来,很多人一开始还心有余悸,沉默中有一种难言的压抑。郑理南不愧是多次走商队的老人儿,这时迅的镇静下来,半胡编半回忆的说了几个以前听来的商队打退土匪的趣闻,然后又指了几个伙计逐一点评起刚才的样子来,什么张三勇敢、李四吓尿了裤子,受到表扬的人自是洋洋得意,受到笑话的人赶紧窘迫的摆手解释,众人哄堂一笑,随后慢慢的便安定了下来。也许是为了驱赶恐惧,也许是为了打时间,一堆人很快开始大声的说笑了起来,身在荒山野岭却似置身酒楼茶肆一样的热闹。话题从行踪神秘、武功高强的老者,扯到为祸多年的“江南十三狼”,又从这伙恶狼悍匪的伏诛,扯到官府接下来的奖赏多寡可能,最后一堆男人的话题又从银钱上扯到女人婆娘的身上,几个坏小子开始捶胸推搡的开起了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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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絮语:有人问我说为什么十三狼里全是男的?那是因为作者奉行一个简单的原则:不打女人!
第十九节 一波未平
看着十三狼们躺了一地的尸,郑理南对着宋君鸿叹惜道:“记得从潞县出时我还拍着胸脯子向你姑父夸口一定能把你安全送到学院,不曾想才出门几日就遇上这种事,好在有贵人相助,要不然我真不知还有何脸面回去见你姑父。”
宋君鸿刚想说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接下来的路途必然平平安安”之类的宽心话,一直在道旁假寐的戚元敬却一跃而起,高声叫道:“留意,又有人来了!”
戚元敬虽然没有离去的孙星大侠那么远视和精准的目力,但他刚才恰巧侧卧,一只耳朵紧紧的帖靠在大地上,这也是多年行镖养成的习惯,就是为了便于探听远方的动静,提防敌家偷袭。
所以,当远方的马啼声渐渐逼近时,他便迅获得了讯号。
“该不会是官府的人来了吧?”郑理南闻言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翘向来路望去,但却什么都还看不到。
“不会错!我刚才伏在地上听到的声响,应该一会儿就能见到来人。”戚元敬解释道。经过了刚才一番搏杀,他和一众徒弟们也都是惊弓之鸟,时刻都处于戒备之中。“希望来的是官府的人吧!”
但很快从来路上转出人影时,大家脸上都现出了失望之色。待来人靠的再近前些,戚元敬打量仔细了又是暗暗叫苦,来人十数骑,个个都是精练短打装扮,腰挎兵器,显然都不是平常路人之辈。
转眼间来骑已经来到货队近前,一个短须枣面领头模样的人打量着货栈众人和一地的尸体,“咦”的一声停住了奔马,随后的来骑们也都跟随着停了下来,其中几人的手已经迅地摸上了腰间的刀柄。
今天怎么净遇上这种事儿?戚元敬懊恼的想着这次出门时是不是忘了查看黄历,却仍不得不领着几个徒弟挺身走了近前,抱拳问道:“不知路过的是哪路好汉,有何贵干?”因见着来人被未有抽拔兵器,祈祷千万莫要是新的劫匪,只盼着这些人能早早离去的好。
枣面人向身旁一个三十为岁的干瘦男人道:“问问去!”
干瘦男人应了一声,带马前行两步,问道:“你们可看到一个古蓝长衫的老头儿经过?”
货栈众人心头都是一惊。郑理南想起老者临行的叮嘱,强压下心头的惊疑,答道:“并不曾见得。”
干瘦男人狐疑地看了地上的尸体,指了指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谁杀的?”
戚元敬硬着头皮挺了挺胸:“都是我和小徒们杀的。”看干瘦男人目光移向了自己,咬牙说道:“我们是一个贩些便宜商货的货队,我是他们的护队。今天在这山里意外遇上这些劫匪,一番恶战下将他们斩杀了。”说罢,他又加了一句:“我们已经报官请查,官府的人马上就到了!”
言下之意自是警告来人官差随时会到,他们最好不要行凶险之事。
干瘦男人闻言撇了撇嘴,似有满脸的不屑,只是转脸望向了枣面人,静侯他的指示。枣面人冷冷的目光在现场扫视了一下,从货栈众人打量到他们身后的货车,再打量到地上“江南十三狼”的尸体和令旗,哼了一声,说道:“算了,不干我们的事,追人要紧。”
他话说罢,就领着一行骑者哗啦啦的开始催马离去。
郑理南和戚元敬眼看着最后一骑从面前经过,已经快跳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喘出一口粗气,重新坐下休息。
不想那队奇异的骑士仅刚刚奔出十几步远,枣面人却突然抬手止住了奔行之势,脑中倏得似有什么东西划过,沉声道:“不对!”说罢领着一干手下又呼啦一下调转马头奔了回来。
郑理南暗叫一声苦也!站出来向他们拱手问道:“不知诸位好汉还有什么事情?”
枣面人拿马鞭指了指其中一辆货车的车辕,向干瘦男人吩咐道:“去检查一下那个地方!”郑理南还是懵懂中,戚元敬却已经微微变了脸色,心道不想这枣面人的目光如此刁毒。
干瘦男人下马过去仔细瞅了瞅,又再次来到郑理南面前,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盯着他的面庞问道:“你刚才说你没有见过那老头儿?”
郑理南让他看得心里直毛,思绪急转,看这情形,这批人多半与孙大侠结有仇怨。孙大侠刚把众人从“江南十三狼”的荼毒中解救出来,与自己这支货队有恩,咱们又怎么可以暴露他的行踪呢?于是咬着牙再次坚声回答道:“对,不曾见过!”
话还未说完,干瘦男人已经一脚踹在他的腹间,用力极重,郑理南惨号一声就飞跌了出去,恰巧撞到刚才受检查的货车之上,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禀头领,的确是孙老儿独门暗器铁燕镖留下的痕迹。”干瘦男人向枣面人躬身回道。
枣面人闻言,原本冷漠僵直看不到表情的脸上似乎立刻多了一层寒霜。
“你们怎么可以动随意打人!”宋君鸿上前扶起面色惨白的郑理南,愤怒的对着干瘦男人质问道。
“打人?嘿嘿嘿嘿,你们今天若是不老实招来,爷爷我还要杀人哪!”说罢,干瘦男人连挥两掌击翻两个想上来拦阻的伙计,又冷笑着向郑理南走去。指爪如鹰,眼看的就要扼到郑理南的喉咙,宋君鸿已经忍不住的想要惊呼出声来。
千钧一之际,干瘦男人突然觉得脑后生风,急忙间低头缩,“刷~”的便见一片刀光从头顶间削过,将裹的璞头削开了一道口子。第一刀刚刚避过,第二刀又已经拦腰扫到,干瘦男人急忙一连几个转身,横向里连移出七尺去,打眼一瞧,戚元敬已横持双刀,护在了郑理南的面前。
看着干瘦男人的狼狈模样,马上其他骑士出一阵嘲笑,更是有人怪声叫道:“张老三,打猎打了一辈了,这下差点让鹰啄瞎了眼睛吧?哈哈哈!”
那张老三满脸恼羞,反手便从背后抽出一把短戟来,指着戚元敬狞笑道:“好小子,胆敢偷袭你家张爷爷,今天就要你好看。”
戚元敬自知今日之事已难善了,也不答话,挥刀抢攻,两个人叮叮当当的斗在一处。
转眼看两人已经斗了三、四十合,虽然尚没有分出个胜负来,但戚元敬已经开始慢慢落于下风,双刀在对方一支铁戟的压势下渐渐守的多、攻的少了。那些新来的骑士们越的端坐马背、好整以暇,可戚元敬的三个徒弟却心下开始焦急起来,互相比了个眼色,一起举刀向张老三冲了过去。
却不想三人才刚一动,刚才一直悠哉悠哉观战的骑士中也突然窜出来两骑,本来隔的距离就近,这番人借着马劲斜刺里就是挥刀快斩,左右的两个徒弟连招架都来不及就被斩杀倒地,只剩的中间一个小徒弟看着慢慢兜转马头逼近的两个骑士,双腿像是打了摆子一样的颤抖不休,呛啷一声双刀脱手落地,人紧接着跪了下去,一边磕头捣地一边哭嚎着:“饶命啊,不要杀我,我说,我都说。”
苦战中的戚元敬斜觑到了这个徒儿的模样,恼恨的骂了声:“孬种!”却不想这一分神间便让张老三拿住机会,一戟扎进了心窝里。戚元敬抓着戟枝瞪视了张老三一眼,终于不甘的倒地死去。
第二十节 一波又起
孙星已经走了,戚元敬也刚刚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在场众人。
一名骑士把刀架在那个小徒儿颈子上,说道:“看样子毛还没长齐,你不想也跟着他们送死吧?”
小徒弟吓得赶紧摇头。
那名骑士满意地拍了拍他的面颊,笑着说:“那就老实的交待,那孙老头儿在哪儿?”
那小徒儿急忙应道:“孙大侠、哦不,那孙老头儿真不在这儿,他约大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这么说你们的确是见过他了?”枣面人脸上挂着讥笑问道:“那他离开后又去了哪里,你总该知道吧?”
架刀的骑士把刀又紧了紧,森寒的刀锋让小徒弟头皮麻,急忙高声唤道:“知道,他就顺着这条山路走了,说是……,说是要去保容镇。”
枣面人听后狐疑的寻思了一下,突然又高声斥道:“你敢诈我们?”
“不敢,不敢,好汉爷们饶命啊!”那小徒儿已经开始档中屎尿都吓得流了出来,抹着满脸的眼泪哭喊道:“的确是去保荣镇,我听得千真万确!小子句句是实,诸位好汉爷饶命啊!”
枣面人这才点了下头,相信了听到这一情报的真实性,它把“保容镇”三个字又低声的重复吟咏了一遍,记入心中。
“那么他去保荣镇干什么?要找谁?”枣面人继续逼问道。
“小的不知道啊,他也没说。”小徒儿此刻为了活命,的确已经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头儿,这等机密的要事,想必孙老儿也不会说于他们知晓。”张老三鄙夷的瞅了瞅小徒弟,抱着短戟在旁分析道。
枣面人点了点头,似是对能在这小徒儿身上探问出更多情况也不报多大希望了。
“呸,肮脏的东西!”小徒弟档中的恶臭实在是难闻,那个架刀的骑士早就忍受不了那股味道,此时向枣面人用目光请示了一下后,捏着鼻子便扬手一刀斩落,于是那小徒弟惨呼一声,两腿一蹬,终究还是到地下去陪他的师父和两个师兄弟去了。
宋君鸿和郑理南虽对那小徒弟的软骨头十分鄙视,但此刻也是看得一阵心寒,想不到纵然说出实情也难以逃得一死。
眼看得只一会儿工夫戚元敬师徒四人便都伏尸当场,绝望的气氛在货队众人心间迅弥漫。除了尚抱扶住郑理南的宋君鸿外,其他货栈中的伙计们扔掉手里的木棒,再也没有胆子厮杀,也不管顾货队中的货物,开始慌乱的抱头奔逃起来。
骑士们肆声的高笑起来,张老三大声叫道:“不过豚犬耳!”,另有一骑士应到:“且看谁杀的多!”也不策马追赶,只是在甩手放出一支飞刀,正中一名伙计的背心。其余骑士闻言也纷纷在马上镖放箭,倒仿佛是在林场打猎一般随意。
每一声暗器破风之声响起,必有一名伙计惨号着倒地死去,仅一转眼的功夫,十几个伙计就被从背后全部射杀!
射杀完众伙计后,似兀自意犹未尽,一名骑士扬起马鞭朝郑理南和宋君鸿处一指,“瞧,这里还有两条漏网之鱼。”
“没事儿,我这就去了结了他们!”张老三似是杀上了瘾头,短戟在轮臂一挥就接口说道。
看到张老三又向自己二人逼来,郑理南猛然把宋君鸿向外一推,低声说道:“我去缠住他,你找机会能跑就跑。”说完自己则向张老三冲了过去。
张老三让他这冲过来的气势吓了一下,抬腿还没到跟前的郑理南踹倒在地。然后俯身拎起了他的衣领子问道:“你比那些伙计倒是有骨气,可你就这么急着送死?”
郑理南并不答话,也不挣扎,反而顺势揽开双臂,将张老三死死抱住。
他回身向宋君鸿瞅望了一眼,拼尽全力狂吼道:“公子你快跑啊!”
但张老三必竟是武林中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又怎么会被郑理南这种凡夫制住,松肩坠肘,沉身下缩,然后猛的一靠,郑理南一个趔趄,怀抱立时张开。张老三紧接着身子一拧,已经移到了郑理南身后,一手捏住他的肩膀让其不能动弹,一手前送,短戟森寒的铁尖立时从郑理南的前胸处透了出来。
宋君鸿被推的退撞到货车上,刚站稳身形,却又紧见着郑理南遇害,悲愤交加的大喊:“你们这帮天杀的!”
郑理南在一路上对自己照顾有加,是一个厚道而体帖的人,却不想在此处遇害。
“嘿嘿,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让你去陪他。”张老三甩着戟上的血滴,一脸狞笑,慢慢的又向宋君鸿逼了过去。
宋君鸿惊的退了一步,手却突然抓到了一个绵软的东西,转头一看,却是货车上平时用来遮盖保存货物用的厚毡被。
这次的生命何其短猝,想不到才十六年就又要再死一回,宋君鸿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似是对上苍的一再愚弄也极为愤懑。等等,上一次的死亡——但想到这里宋君鸿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猛的抓起了手下的厚毡被扬了起来,兜手就披在身上。
“怎么,你以为你家张爷爷的铁戟扎不透这破被子吗?”张老三怔了一下,又迈步慢慢逼了过去。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着急,反而有了一种猫戏老鼠般的兴奋感。
宋君鸿急忙两步蹦到山路旁,抬头把这十几骑扫视了一眼,牢牢的把他们的面容记入脑海中,一边慢慢的向路边又横跨了两步。但教今日不死,终有一日,南叔的大仇必将得报。
十几个骑士看着他的举动奇怪不已,突然有人反映过来,叫道:“不好,他是要——”话还没有说完,宋君鸿已经扯手把厚毡被又裹紧了一下,歪身弯足一纵,像个倒掉的大木桩一样就从山路旁的斜坡上滚落了下去。
须知南方多有山地,虽不是太高,山势却是极为陡峭,山路都只能绕山盘旋而上,如今顺着山势这么一滚,眨眼间人影就已经滚出去好几丈远,且越滚越远,越滚越快,像个落石一样顺着山势就向下不断落去。
张老三阻止不及,只好又连忙从腰畔的镖囊里摸出几枚钢镖,怒吼着向下掷射,即将到手的猎物怎么甘心又让他跑了呢?
但山势陡斜,宋君鸿滚落的度本来就是极快,且山体上的山石小树不仅会阻碍张老三的瞄准的目光,更会在一磕一碰间更改宋君鸿滚落的角度轨迹,并不易命中。张老三连两镖都是落空,刚想纵身下去追赶,枣面人却突然话:“算了,你们玩起来也别没个头尾,一个半大娃儿跑掉也就跑掉了,还是赶紧追那孙老儿要紧。”
似是对枣面人极是恐惧,众骑士都是收敛心神应了一声诺,马老三恨恨的啐了一口,说道:“真是扫兴!”回到马上时还不忘向着山下宋君鸿滚落的方向瞅了一眼,嘀咕了一声:“今儿个算你小子命大!”
枣面人把手高举,大声喝道:“点子就在前面,莫忘记了相爷的话,抓住了孙老儿,人人都有厚赏!”
“喝!”其余的骑士兴奋地齐齐大吼了一声,扬动着手里血痕尚未完全擦净,的兵器在头顶挥舞了两圈,终于又策动坐骑,蹄声如雷中向着孙星走过的方向急急追赶了过去。
第二十一节 神秘的一老一少(上)
傍晚时分,山脚处一片野草荒漫,稀落的山石和小树上不时飞过一两只雀鸟。一只野斑雀落到宋君鸿的身上,先是一落下立刻飞走,然后盘旋两圈再次落下,看宋君鸿没有反应,终于放心而好奇地从胸前一直跳行到他的脸上,张开翅膀兴奋的啼叫了起了。清脆而响亮的鸟鸣声渐渐唤想了昏迷的宋君鸿,他费力的睁开了眼睛,打量着这个在他眼前雀跃的小东西,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野斑雀似乎也意识到足下这个庞然大物的苏醒,警惕地跳了起来,呼啦一下子扇动翅膀又飞走了,停到远处一颗树枝上紧张的盯视着宋君鸿的举动。
宋君鸿掀开尚半裹在身上的厚毡被,刚想撑起身来,却突然感到身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尽管有厚毡被的保护,但在滚动下山的过程中脖子、小腿上仍上多处让尖利的树枝和山石擦破,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他检查了一下,各种血痕足有八、九处之处,但好在都只是皮外伤,既没有伤到要害,也没有出现骨折之类的惨况,尽管身上仍感到一阵阵的腰背酸痛,便他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打量了一眼身边的环境,虽然仍是在山林之中,但已经基本快要接近山脚了,看来他这次的急翻落经历了不短的距离。
回忆起落山的情况,就不由得让人又想想起郑理南、戚元敬和货栈众伙计濒死前的惨状,宋君鸿心中一阵恶寒和伤痛,愤恨的一拳捶在身旁的小树上,树上枝叶一阵乱颤,停靠的小鸟又哗啦啦惊飞起一片。
愤恨归愤恨,宋君鸿还是不得不理智的判断出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来。再抬头看看天色,怕是距离中午的那场巨变已经有约两三个时辰了。推想着过了这么长时间自己仍是安全无事,那帮恶人多半没有追寻下来。但他仍是不敢再沿着之前的山路复行过去,以免仍有歹人在那潜伏留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沿着山体绕走能安全一些,看看方向,他决定就在小树林中比量着不远山脚处右边的一条山脚大路平行的跋涉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到山脚的大路上去走?天知道在大路上还会遇到什么人?宋君鸿觉得自己现在都有些杯弓蛇影了,还是觉得路边的山沿里有草树掩蔽,相对能更安全一些。
但才走了几步路,宋君鸿的肚子开始咕咕的打起了鼓来,又冷又饿的感觉让他分外的沮丧,反正为了避开那帮恶人他也不急着赶路,于是决定还是想办法先填饱了自己的五脏庙再说。
虽是这里地处野山丛林几无人烟。但宋君鸿却并不害怕,他是猎户家出来的孩子,对山林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熟悉感。大山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宝藏库。他在山脚处慢慢的徘徊了一阵子,很快就现了一个目标,有条野兔行走的道路。
这种林间兽类的行径之处总会留有各种记号或特点,老猎手都能辨认出来。而野兔有个怪癖,就是爱走老路。只要不被打扰惊吓,天天来回出窝进食都走同一条路,日久天长,就在麦垄间踩出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来。宋君鸿借着黄昏时依然的余晖侦察确定好野兔必经之路的准确路线,又到附近树上折下一些细细的枝条,手脚熟练地编出两个比兔子头稍大一点的活套来,拴在一个略粗点且一头折尖的树枝上钉到野兔路径的旁边,调整好细套的高度使它离地约一寸半多点,这个高度能让兔子在经过的时候恰好能把脑袋钻进去。天一黑兔子就出洞动觅食了,由于它眼睛长在脑袋两边对前方的观察能力不强,根本注意不到悬在正前方的细套,脑袋一钻进去就被套牢了。被套住的兔子只知道使劲往前窜,却不懂得往后退一步就海阔天空的道理,结果越挣扎就越套越紧,直到失去知觉倒下为止。过上一阵子过去拣兔子就好了,以前在家运气好的时候宋君鸿一晚上就能套到四五只。
过得约一个时辰,宋君鸿回来查看了两三把,终于套得了一只皮毛暗黄的野山兔。他满意的过去解开细套,把野山兔敲昏。然后又找来一个侧薄的小石片,勉强打磨出一点锐利的边角来,将野山兔剥皮清洗,又堆起早已捡好的细枝枯叶,找来火石打燃起火来,把野兔子架了起来兴奋地烧烤。
过得一会儿时间,一阵喷香的气味就扑鼻而来,宋君鸿从上面撕下一缕兔肉,扔到口里嚼了嚼,虽然烫的他直梭舌头,但仍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嗯,看来火侯快好了。刚打算加两把火催熟开吃,却吃得背后突然也是传来一声称赞:“好香的烤肉味道啊!”
猛然回头间,只见一个人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同样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和宋君鸿差不多大小,但却华衣锦袍,面润如玉,腰间挎有一柄裹有鳄皮的长剑,不知锋利如何,却是十分的华贵,剑鞘镶嵌的宝石在火光照射下映射出闪闪的幽光。明明已经是盯着宋君鸿架上的烤野兔垂涎欲滴,却像是自恃身份不太好意思上前挣抢或讨要。
宋君鸿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尤其是他那瘦弱的身板和腰间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的宝剑上来回巡视了好几眼,心里思忖着如果他来抢夺,自己能不能打的过他,必竟晚上想再捕一只野物要麻烦的多。也猜到他们多半是瞅见林间的火光寻来的,心中也不禁一片懊悔,他只道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推断白天行凶的骑士多半不会再返回来漫山的搜索,再加上之前一个多时辰也没有遇到什么情况,便生了一摊小小的篝火,不仅为了烤兔,也是为了夜间取暖和驱赶可能出现的野兽。他还特意把火势压弱,就算是晚上但在林木的遮掩下,若非靠近也是很难现的,不想还是有人找来了。
他这正打着算盘,黑暗中又见一人走了过来。这人倒是一位五十上下的老者,一脸的风霜,身后还牵着两匹马。
看到老者,华服少年人得意的说:“看,福叔,我说这一定是有人烤肉吧?我的鼻子灵敏能闻香知味,可是在临安城中也都是出名的。”
宋君鸿闻言莞尔一笑,心想这少年这种自夸法也不怕别人讥笑他长了幅狗鼻子吗?听他讲临安,那是大宋南迁以后的国都,王公巨户之家云集,再联系这少年的华丽衣着,猜测着多半是谁家养尊处优惯了的富贵公子出门游玩,浑无心机,自己的警惕之意登时消弱了一两分。
第二十二节神秘的一老一少(中)
宋君鸿又对钻出来的两个人再仔细的观察了两眼。
牵马老者倒像是对华服少年颇是恭谨,尽管不好接话却仍点头笑了下,然后转面向宋君鸿也挑指赞道:“这位小哥儿,不错的烤肉手艺啊!”
那是,你要是在山林中长大,经常餐风食露,野炊烧烤的手艺也一定不会差到哪儿去。宋君鸿心中暗暗道,却嘴上并不说话,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只是顺手还把之前捡采来的几株怪状野草扯碎拌匀了,细细的撒到烤兔身上,挑动架上的兔肉继续遥遥烤着,立刻香气更盛。
华服少年再也忍耐不住,快走两步到得火堆旁坐下,伸手想去扯肉却又缩了回来,讪讪的笑着问宋君鸿:“烤的倒是好看,只是也不知好不好吃。”说话间他的肚子也很配合的传来咕噜咕噜的一阵叫声,少年不由得大窘。
老者走到近前,把宋君鸿先打量了一番,然后拱了下手,温和的商量道:“这位小哥儿,我们二人连夜赶路,已有大半日滴米未进,我看这只野兔颇是肥硕,一个人一顿也吃不了,不知肯否分点给我们解饿,必有重谢。”
宋君鸿看他俩语态温和,又兼老幼,有意要分一些给他们,但转念一想,却又故作随意的说道:“山路不好走,我可不像你们快马加鞭的很快就能再找到吃住的地方,我指不定要在这山脚上走多久呢?一顿吃不了我可以两顿吃,这只野兔得来不易,有的吃总比没的吃要好。”
老者老于世故,何尝不能听出他的话外之意,笑着说道:“是、是,一炊一饭当知得来不易。这样吧,我二人愿出些钱来买两支兔腿,不知小哥儿愿不愿意呢?”
“哦,这倒是勉强可以。”宋君鸿也满意的点点头,满脸都是笑意:“急危解困,两利双赢,自是再好不过。没什么好说的,一只兔腿只收一吊钱即可,两只两吊!”
“两吊钱?”老者心中一惊,伸手拦住了就待掏钱的华服少年:“两吊钱都可以在市集上买四五只完整的兔子了,小哥儿倒是会很作生意。”
“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家卖兔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老叔你既然熟知生意经,又岂不闻‘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这荒山夜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上哪儿去买四五只兔子去?此山虽大,要捉只小小的兔子可不容易,何况我还帮你们烤好了献上,这手艺难道不要钱啊!?”说完他还把刚好烤熟的兔子从架上摘下来,在少年人鼻前晃了晃,“你说是吗?”
不想想他这十年间都寄宿在谁家中?郑小六,潞县有名的大掌柜,郑氏族长也要仰仗的精明生意人。宋君鸿平常耳濡目染、又兼两世为人,这生意经自也是学的纯熟,知道何时囤货,何时抬价,何时攻心。
少年人闻到这沁人心脾的香味,心中早已经是谗虫难抑,什么都不顾得了。点了点头,吞着口水说道:“有理,有理!”也不管老者劝阻的眼神,伸手就从腰包中摸出一颗散碎银子递了过去,“你看够不?”
宋君鸿接过碎银子在手里一掂,约摸着三两多重,皱眉说道:“能不能再换个更小点的,我现在可没余钱找给你。”
少年人大手一挥,“不用找了,自当赏你的。”
“哦?你倒是大方。”宋君鸿把手里的碎银子抛了抛,笑道。
“这已经是我这最小的碎银,平常我打赏酒店伙计也多不止这个价钱的。”少年无所谓的说道,言语间倒像是过惯了挥金如土的生活、对这几两银子根本不当回事似的。
“真是同人不同命,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宋君鸿想起宋大柱一家为了几文钱都拼命忙活小心节俭的生活,心中开始愤恨的念叨。
看到老者说着“我这有”,作势要翻荷包的样子,宋君鸿赶紧一把将碎银子揣入怀中,高声喊道:“成交了!”
说罢从烤兔身上扯下两只最肥的后腿,递给了这一老一少二人。其实他倒不是刻意想要敲这一老一少的竹杠,若是平常给也就给了,分文不收也不打紧的。但今日他从山下滚下,银钱衣服全留在山上,除了那封举荐信和沧浪笔因为太过贵重而帖身收藏得以幸存外,身上再无一物。他又不敢冒险上山去捡东西,这此去书院路途迢迢,没有盘缠可是寸步难行啊!
老人无奈的接过兔腿,低头检视了一番,又先递给了华服少年挑选。华服少年早已经是饥肠辘辘,也不客气,抓过来就是一大口咬了下去,肥腻喷香的油汁流了满嘴,满意的直乐。一连咬了好几口才现老者还没吃,盯着都握在自己手里的两只兔腿一脸的尴尬。才有点不好意思的把其中一只递还给了老者,说道:“福叔,你也吃。”说罢自己又大嚼了起来。
宋君鸿看着华服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十分好笑,又撕下一块兔肉递了过去,“同是旅途充饥人,我就再附赠你一只兔子尾巴吧。”
老人刚要接手,闻言笑骂了起来:“你这小哥还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连附赠也不肯赠个大点的地方!”
“没事没事,有赠的就好。”华服少年倒是豁达,一把从宋君鸿手里的兔子尾巴抢了过来,塞到嘴里两口就啃完了,然后又盯着他手里的烤肉继续大吞着口水。
宋君鸿并没有开吃,只是一直盯着这二人的言行观察。老者对华服少年恭谨而保护,虽也穿绸戴锦,但仍似是个仆从的样子。而华服少年心地倒也不坏,只是可能长期过着尊崇的生活,所以不仅挥金如土,对仆从的体谅也不是很多。
他叹了一口气,把手中兔肉估算着自己的食量留下一部分,余下的全部递了出去,只是预先撕作两半,华服少年和老者手里一人一半。
看华服少年又要掏钱的样子,他笑着摆了摆手,“这次不用付钱,我吃不了,送你们的。”
华服少年欢快的捧着兔肉撕啃起来。老者却对宋君鸿这“经营方式”上的巨大变化感到不太适应,他重新又上下打量着宋君鸿已经有些破烂的直裾长衫和身上的伤痕,迟疑的问道:“小哥是本地人?”
“不是。”宋君鸿坦然的道:“我是一个去岳麓书院学求的举子,经过此处,路滑坡陡不慎落山。因天气已晚,所以才野炊露宿的。”
“嗯,原来如此。”老者点了点头,似是信了几分,拱手致谦道:“原来小哥儿是个有功名的举子,方才多有失礼尚企恕罪,敢问小哥儿的高姓大名?”他的口气十分亲切恭谦,眼中却并无多少怀罪企恕的神色。
似乎堂堂的举人老爷在他眼里也很稀松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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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絮语:明天一早烟台有汉服文化活动,可能会更新的晚点,请大家见谅。
但一定是会保护更新的,最晚不过晚上1o点前,一定会把明天的章节上,也请大家放心!
第二十三节 神秘的一老一少(下)
好在宋君鸿从未跟人端过举人的架子,何况在这荒山野林之中,倒也不以为意,笑道:“鸟逢枝头亦朋友,没什么罪不罪的。小可儿姓宋,还未请教老丈和小公子的尊讳?”
老者也一直在观察着宋君鸿的神色,心下赞了一声:好沉着大方的后生。也笑着道:“这位少爷尊姓不便外露,老朽姓史。”
宋君鸿看着他那故作高深的样子,笑道:“那你们二人又是为什么要冒黑走这山路?”
华服少年从口中吐出一块细长的兔骨,刚张口说道:“我们是要去接......”
老者已经插口打断:“我们是去外地走一个亲戚。原想紧走两步,赶前前面的镇子上投店,却不曾想路不好走,多误了些时间,天气已黑却只行到这荒岭之下。”
华服少年似是也自知失言,便不再答话了。
宋君鸿听闻得他们话里有蹊跷,但出门之人有时多有忌讳,自知不能穷问。起身给快熄灭的火堆添了把柴,几下拨弄就又让篝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
如此之后,三人一夜没有再多话,只是围火而睡。一直到第二天卯时二刻,华服少年糅着眼睛开始转醒,昨天一天的奔波又急又累,所以吃完兔肉后倒头就着。此时听着鸟鸣啾啾,心情登时大好。伸个懒腰满意的站起,就着林间稀薄的晨光却现老者和宋君鸿二人正坐在一起轻声细语的聊着天。原来昨夜一宿这二人都是心怀警介,根本没有深睡,顶多是闭着眼睛养养神罢了。
好在一夜平安无事的过去,二人的戒备之心也去了几分,开始互相闲聊起来。宋君鸿现不仅华服少年温文尔雅,连这老者虽是仆从身份,却也学识颇丰、谈吐不俗,甚至还能引经据典的和宋君鸿应答上几句诗书,显是书香门弟大户人家才能长期熏陶出来的结果。
华服少年好奇的问道:“你们在谈什么?”经过一夜这二人的关系似是亲近了不少。
“没什么,闲扯。”宋君鸿一指西边,不远处有处小溪,可以洗脸,我和史老丈已经洗过了。”少年一溜烟的就跑了过去,很快又拭着脸上的水痕惬意的走了过来,抚着肚子叹道:“可惜昨晚吃的太急,没有留下一点。这位宋公子的烤兔肉手艺真是不错,不如随我回去府上也做给我父亲尝尝吧。”。
老者笑道:“我的小公子,人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将来还要进京去考进士呢,哪能去你的府上做一个厨子。”华服少年一想也是,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宋君鸿听得“你的府上”四字心中一转,猜疑起这对奇怪的老少如果不是一府之人,为何又是主仆相待?
但老者并没有给宋君鸿打探了解的机会,此刻见得华服少年梳洗完毕,便也站起身来,起身去旁边树旁解下二人拴着的坐骑,扶华服少年先骑了上去,然后自己一翻身也跨上了坐马,便待告辞离开。
突然华服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在马上问道:“对了,宋公子,这两日你可看见一位蓝衫长须的老者骑马经过?”
宋君鸿一惊,面上却装作沉静的回道:“并不曾见得。”
华服少年闻言似颇是懊恼,嘟着嘴道:“咱们紧追了五天六夜,却不想还是追丢了。”
史姓老者劝道:“孙大侠特立独行,又岂是我等所以追踪的。此地已离武康县不远,我看咱们还是先去接我家小姐方是正事。”
原来这一老一少却也并非是普通路人。老者是史府的大管家史福,而华服少年人,则是当今工部侍郎韩侂胄的五子,名唤作韩书骏,尚未及冠,也没有取表字。这韩书骏也是韩侂胄最小的一个幼子。当年“九子蒙难”之时韩府虽遭全家流放,但其实独独他恰巧在宫中省亲,幼小可爱的身姿模样得到了一直没有子嗣的太上皇宠妃的喜爱,怕他在流放中吃不了苦生意外,而特请了恩旨把他留于宫中给皇子们作伴读,躲过一祸。
韩侂胄蒙恩赦回朝后,才又把他接回府来。每念及在火中丧生的子侄,心中便隐隐作痛,故而对余下的孩子们更多宠爱。韩书骏便是这样在一家人的围绕捧爱中长大,可谓是捧在手里怕碰着,含在嘴里怕化着。
韩侂胄的另一重身份瞒得了外人,也瞒不住日日相处的家里亲人,所以他的孩子们也都是早担重任。韩书骏自幼也学文习武,连府中的枪棒教头都夸他武功盖世,勇冠三军,自诩为还是和那些只会走狗斗鸡的其他纨绔子弟还是有区别的,可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父亲在这方面却就是不允他外出历练。不管他自己如何的拍着幼小的胸膛请缨,韩侂胄总是劝他再安心学习两年。
眼看得兄长们都要么进朝为官,要么替父亲分担党内事务,独独自己在家游手好闲,韩书骏心中早已经急不可待了。
前几日他在父亲书房外无意中听到父亲与孙大侠的契谈,便有意想要同去,但心里里也自知这等凶险之事父亲更不可能同意自己的请求。心乱如麻的情况下便出府去散心,便遇到了自己在宫中时就结识的少年好友--御医史云虹,两人遂把臂至酒楼饮酒,扯起了闲话打时间。不想这一交谈,让韩书俊现了一个机会!
史云虹便是史灵松的长子,因小时身体虚弱,不得不托负在京城医药局的亲戚家调养,十多年过去后,史云虹不仅身体健康得以恢复,更学生一好好医术。
此刻他给韩:“再过三个月,你我可就是亲戚了!”
“亲戚?”韩书俊一愣。史韩两家乃是世交,不论是在朝还是在党,都是同道协心,现在又同是居于临安京中,自是亲近关系非同一般。但说上血统亲属,却是论不上的。
看着他懵懂的表情,史云虹惊讶的说道:“怎么,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韩书俊只好摇摇头,端着酒杯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史云虹便把生的事和他转述了一遍。
韩侂胄因是感念当年史云松领着铁月火场相救的恩念,于是决定为自己的四子韩书贤向史灵松的女儿提亲,共结秦晋之好。这桩亲事昨日间已经得到史府的同意。只是这位史家小姐从小在外学艺,需要明日赶紧派人去接回来。史云虹自小和妹妹分离,本想亲自跑这一趟,但不巧宫里丁妃突然有喜,皇帝点名让他每日把脉看护,离不了京,不免吁叹。
韩书俊怔怔的听史云虹的讲述,思忖一下突然拍案兴奋的大叫“天助我也!”心想我正愁着没机会出京呢,这不就是一个天赐的大好良机吗??吃完酒后,史云虹回宫中应差去了,他便立刻回府换了身衣服到史府拜访,诳言是父亲派自己来帮着接未来的嫂子回家。因平日里韩书骏常来史府找史云虹饮酒聊天,府上众人与他早已熟悉不过。史灵松一时不疑有他,反而对韩侂胄派出自己亲子同接感动不已,便也改派了自己府上的大管家史福同行,一方面送小姐回府完亲,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好这位韩府的小少爷。
史福必竟是年老成精的人物,在路上才走了一两天,就现出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来,立刻一面保护着这位韩家的小少爷打着接亲的旗号寻人,一面暗中修书,借黄龙党在各地经营的势力和暗哨留下行踪,并急向韩府传讯。当然,对史福的这一切举动,初次出远门而兴奋不已地韩书骏并不知晓,此刻只想着早早接得史家小姐交与史福,免得他老是与自己纠缠,自己就可以与他分道扬镳,好放开手去继续追寻孙大侠,圆自己的英雄梦。而史福却知道分寸,他也更关心接自己府上小姐的差事。心道等接了小姐后,韩府派来接这小少爷的人差不多也该赶到了,到时把这小姐和小少爷平安无事的往回一送,就万事大吉了。
二人虽心里各存算盘,但眼前却在接人这件事上算是达成了一致,朝宋君鸿告了声谢,就急急转到山侧的官道上策马离去了。
第二十四节 莫干剑派
一直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最终在山路间消失不见,宋君鸿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但心中的无数疑惑却是层叠泛涌,这已经是遇到的第二拨打探老者行踪的人了,而前一拨正是酿成货队惨案的凶手,难道这一老一少也是那伙恶人的同党吗?宋君鸿越想越觉得这地不可久留,便也收拾一下,从匆匆的穿林上路了。为了安全,仍是比量着绕山的官道在平行不远的丛林中行走。这白天行走,晚上休息,又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中午前即将赶到了山后,远远眺去,一片乡镇已隐约可见。他抹了抹额头沁出的汗水,赶紧快走两步想要下山进镇。
却不想刚走两步,突然感到脚下一滞,似是被什么东西叨住了右脚的脚踝,紧接着还没来的及低头查看已经被猛的掀倒,在惊恐的呼喊声中被拉扯进一片丛密难测的低矮灌木林中。
宋君鸿倒底遇上什么危险呢?而苍天又要给他残酷的人生增加什么样的事故呢?将来会给我们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而与此同时,这不远处一只一直静静待开的乱世之花,也即将绽放她倾世的风采。
我们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韩书骏和史福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第二日巳时初到达史珍学艺的莫干山下。
韩书骏生长于京中花团锦簇的庭院大户之中,富贵则富贵矣,于雄伟的大自然奇观却是见之甚少。此刻他仰头望了望高耸的山脉,心头平生出一阵震撼。只见山体巍峨,挺拔峻峭。但又不似北方山脉多有莽苍之感,而是黄花绿水,秀丽多姿。不禁叹道:“此山真得出尘适养之谓啊!”史福在一旁笑道:“相传曾有春秋时干将、莫邪二人铸剑于此,此山故而得名。本为天目山的分支,此地风光妩媚、清幽雅静,素有‘翠绿仙境’之美称。八十年前,一代道家武学宗师抱木真人行游天下至此,感应此山剑气飞扬,灵韵流溢而筑庐长居,最终创立了崛起江南的莫干剑派。铁月道长本是江湖游侠,十六年前拜入此门,尽管先代诸位师长的真传,如今已经继位为第四代莫干剑派掌门了。我家小姐便是拜在他的门下,似这等世外高人多有倨傲不群的性子,韩公子届时切莫轻慢了。”
韩声:“我晓得了,只管放心。”便随着史福上山了。
虽说是盘路迤俪,但好在攀爬山路的过程中时有山风徐徐吹来,所以走了大半个时辰,但二人走的惬意,疲劳感也就相对轻些了。韩书俊原想让上了年纪的史福休息一阵子,但没想到他摇了摇手,当今奔走在前面,身形矫健的直比韩书俊这个少年人还要更胜几分。
终于,二人来到得一座道观之前。门前挂有一副楹联:“斩金削玉剑骨穿云,拂钟回声柔心若水”。字字铿锵,似在这千年深山古刹中随时都有一股英风鼓荡欲出,又高行于尘世,自有潇洒不群之意。山门洞开处,一个小道童在低头扫着飘落在阶前的落叶。
史福整了整衣冠,上前和谒地笑着问道:“小仙长,铁月真人在观中吗?”
小道童瞅了瞅两人光鲜的衣着,单掌作了一个道揖回复:“我家师父闭门修剑,最近不见生人的。如果要做法事,东面山角处尚有两座庙观可去。”
史福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副名刺来,上前递给那个道童,道:“在便无妨,我相信铁月真人是一定会见我的。有劳小仙人报禀铁月真人,史府上管家求见。”
小道童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好奇地追问了一句:“哪个史府?”
史福道:“便是史珍小姐的府上。”
小道童啊呀一声叫:“原来是珍师姐的府人,何不早说!请二位稍等片刻。”说罢再不多问,回身蹦蹦跳跳的便跑去报讯了。
史福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放心的捋了捋胡须对韩:“看这样子我家小姐在这山上与一众同门相处颇为融洽,必不至受人欺侮。”
韩书骏谦谦有礼的点头笑了笑,豪门风范,仪态端雅。但心里却是豪不在意,他只想早点接了这位史府的小姐下山,然后与史福分道扬飚去寻孙大侠要紧,至于这位史大小姐在山上和人处的融不融洽他却是根本不想去关心的。
不一会儿工夫,就见刚才的小道童领着一个中年道人出来。那道人头带元始冠,身着环裙罡衣,步履轻盈,还未出山门便揖掌为礼,一张紫红脸膛上挂满笑意:“福生无量天尊,史福施主怎么来到我们这寒山之上了?”
史福打眼一瞧,原来认得。此人是铁月道长的一位师弟,道号“铁云”。平常经常负责出外的采办差事,也经常到史府上为铁星和史珍送信传讯,史府顾念小姐的生活顾拂、香火之情,每次也总是待若上宾,这么一来二去的和史福也便熟了。急忙迎上前去,含笑拱手道:“一年未见,铁云道长仙风依旧啊!”
铁云尝涉红尘,笑容里也就多了几分不羁和油滑,仰天大笑道:“屁仙风,昨个儿晚上着了点凉,说话都有点鼻塞,吸溜漏风倒是真的。”
他这么开着玩笑,史福也换掉了一本正经的神态,一起哈哈大笑。韩书骏原本有点拘谨的神态也得到了放松,看他们二人这么大笑,放下了原本打算行礼的双手,站在一边有几分尴尬,便也陪着嘿嘿轻笑了几声。
铁云早注意到了站在史福身后的韩书骏,华衣锦冠,应是一位富家公子。但他曾在史府见过身体康愈后搬回家住的史云虹,依稀记得模样并不似眼前这位少年,不禁疑惑地问道:“史管家,这位小公子也是贵府的少爷?”
“当然不是。敝府主人仅育有一子一女,道长又不是不知。”哈哈大笑中,他把韩长的面前,介绍道:“来,我好告与你知道——这位少爷乃是工部侍郎韩侂胄大人的五公子,名唤作韩书俊。”
“哦?”铁云惊讶的看了韩书骏一眼,赶紧上前一步揖掌为礼,告了声怠慢。
韩书骏头次出远门,见了生人反而尚有几分腼腆,急忙摆手还礼。
第二十五节 掌教铁月
铁云再不多问,伸手虚引一下,“掌教师兄已经在客堂恭候,两位就请随我来吧。”说罢就当先引路,史韩一老一少跟在后面上得几阶山梯,拐过前面的老君殿,便来到了观中会客的堂屋之中,只见铁月已经在一张坐床上闭目打坐多时了,此时看到三人进来,睁开了双眼,含着笑意略点了点头。
初次见到这位闻名遐迩的当世剑术大家,韩书骏心中充满好奇,从迈进大堂开始,就在偷偷抬眼上下打量着他,却只见他只是身着一件普通道士常穿的褂衣,外面又简单的罩了层直领对襟的鹤氅,许是穿的年月太久,已经洗的有些褪色了,乍看平平,甚至远不如刚才见到的铁云有光彩,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是一个糟老儿罢了。
韩书俊刚待要收回自己有些无礼的观察,却正好对上铁月张开双眼时射出的目光,登时心中一凛。只觉得铁月的目光淡然而雄浑明澈,如风拂千年,月射大江。
不知为什么,这老道也不曾挪动分毫或说出只言片语,却似忽然间形象变的高大起来,巍巍如高山不可轻。急忙垂手肃立,不敢轻忽。
史福更是恭恭谨谨地上前两步,弯腰长揖:“史府管家史福见过铁月大师,并代为转达敝家主人的挂念,谨问大师仙骨安康。”
他很清楚,他可以跟铁云打闹骂笑,对这位铁月掌教却不能不大礼以待。尽管他和铁月在“九子蒙难”事件时就曾相识,也曾相守长达一年,但自己始终只是个仆役的身份。铁月能遣自己的师弟至观门口相迎,其所敬视的并非自己,而是自己身后所代表的史灵松夫妇。
“史管家无须多礼,且请看坐。”铁月在坐床上微微欠身,算是还礼。待史福和韩书骏在侧旁的桃木椅上落座后,便有一个小道童端来一壶沏好茶轻声走了进来,给两人各斟上了满满的一盏茶汤,也不知用的什么茶叶,立时一缕清清缈缈的茶香升了起来,韩书俊吸上几口后,四肢百骸立时一阵清爽。此时铁云悄悄走到铁月身旁,将韩书骏的来历低声禀告给铁月。铁月轻轻点了下头,转头依然轻声的向史福问道:“一别十年,敢问史恩公尽来可好?”
铁云在旁边略皱了下眉头,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张了张嘴还是把已经到唇边的话给又吞了回去。按理说韩家乃是南宋有数的世家大族之一,不管是论身份还是论家世,韩书骏显然都比史福显赫的多,偏偏自己铁月师兄仍是一开口先询问的史福,生恐那位韩家小公子生气。偷偷打眼瞧去,见韩书骏面上并无不虞之色,才慢慢放下心来。
其实铁云道长哪里知道,韩书骏只是个初出远门、涉世不深的少年,对于人情事故还不是很熟谂,又兼心中一直萦绕挂念着孙大侠之事,所以才并没有以铁月掌教此刻的轻慢为意的。
而铁月实则也是聪明透顶之人,只是他秉性素来蔑视权贵,不愿攀龙附凤,韩家虽显赫,对他却仍似流云过眼,并无挂碍。但史家与他有恩,反倒是千般敬重。其一身傲骨,以至如斯。
“谢道长问侯!”史福站起身来低拱了搭手:“我家主人伉俪身体倒是一直康健,只是对于多年以来挂念的琐事,奔忙不止,些许有点劳累。”尽管韩书骏并不是外人,史福还是说的很含蓄。
铁月当然知道这“琐事”指的是什么?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向恩公,凡事自有按排,尽力而为,不可强求。”
史福应声表示记下了,然后接着又道:“此次上山,还有一事托与大师。”
史珍上山十年,每年都与史府有书信往来,述说平安,但史府遣人上山这还是头一回,何况来人还是史府的大管家,自非是寻常探视之类的小事。铁月并不吱声,只是点了下头,静待他的下文。
史福清了清喉咙,缓缓陈述道:“自从上次一别后,我主人与韩大人先后蒙先帝恩召回朝,已经重新站稳了脚跟,不必再为安全之事日夜担忧。昔日小姐入人避祸,蒙大师收留教导,弹指间便是十年寒暑。如今小姐转眼间长大成年人,已届婚嫁之龄,不久前韩大人来我府上为其四公子提亲,我家老爷夫人想接小姐回去完婚。”
铁月真人捧起床上小案上的茶杯啜了一口,道:“珍儿在我门中只是以俗家弟子身份修行,并未挽入道,倒也不妨碍她的嫁娶。”说罢,手中拂尘一提,已经下到地来,行了两步,脸上绽出一丝笑意,“珍儿初来之时,还每每在我臂弯中哭泣喊娘,如果却已经要谈婚论嫁了,光阴之逝,何其匆匆啊!”
史福陪着笑道:“那是,多蒙道长代我家主人抚育小姐长大成年人,此恩此德,没齿不敢忘。”
铁月真人摇了摇头,“史公对贫道有救命之恩,理当还报。再说我山中多是男子,清寒少客,难免有寂寥之气。珍儿上山后,给观中增添了许多活力,也给贫道这十年来带来许多欢乐。贫道领她上山,何尝不是为我山门中之领回一宝呵。”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韩:“珍儿拟许配的,便是贵府吗?”
“不错,史家小姐是许嫁于在下四哥的。”从刚才一直插不上嘴的韩书骏此刻站了起来,走到铁月真人的面前:“晚辈韩书骏拜见莫干侠派掌教铁月真人。想当年,家父与一众同僚受奸党构害而流落边荒、屡加迫害,多亏大师火场急驰拔剑相救,这份相助之情和大师剑法之精妙家父一直不敢或忘,常常对我们兄弟提及,并谆谆告诲日后若再遇大师之时儿郎们必当致谢!”说罢撩起袍子的前襟就拟下跪磕头,铁月洒然轻笑中早已提前踏上一步,大袖轻拂虚掌一提,一股无形的劲力绵绵而出,手并未接触韩书骏的身子却已经遥遥止住了他的下拜之势,笑着说道:“当年贫道不过适逢其会罢了,早已忘怀,韩大人也无需挂怀,韩公子免礼吧。”韩书骏连运了两回劲却是下拜不得丝毫,不禁为之咋舌,就连史福旁观了也是暗暗吃惊,知道莫干剑派有三大绝学享誉武林,步法、剑法、内功心法并驾齐驱。此刻铁月真人用的正是莫干剑派的独门内功“逍遥一气功”,只是身形方动劲已致,绵而不烈,凝而不散,无疑已近化境,心道这老道的武功这十年间是越的精进了。
韩书骏满脸通红,最终还是直起身来,抱了抱拳道:“与道长而言是小事,与我家而言却是大事,一家老小大多得以存活,全赖史大人忠义驰援、道长剑术通神,这份活命之恩,韩府上下一直不敢或忘。”
第二十六节 洗剑池(上)
看着他诚恳的样子,铁月真人点了点头,难得这种世家子弟却并无多少骄横之色,心头间便对这孩子的谦恭有礼十分满意,但却面上仍是作色一沉,道:“韩公若是真的不忘,那么就报还在珍儿身上吧。珍儿亦是我众多弟子中最疼爱之人,将来若是嫁到贵府上可不许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韩书骏已经让铁月深厚的功力惊的心神俱移,此刻又闻听得他的严辞厉劝,唬了一跳,忙称不敢。
“知道不敢便好,否则我莫干剑派也必不相饶。”铁月轻哼了一声,看韩书俊的神色间有点惊惧,心里也道别把这孩子吓得重了。
他缓了缓神色,让这个少年公子看到他脸上挤出的一缕笑容,才又继续道:“珍儿在我山上,聪慧好学,技艺早已越同门多矣。山门虽是孤寒,但琴棋书画却也是日日教导,才情足堪夸耀于人情,必不辱于你韩家门庭。只是......”
说到这里,铁月难得的皱了皱眉,脸上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来:“只是这针织女红,却是观中无人能教得。”
“道长放心,我韩府中绣工多有,仆役上百,又何需史小姐亲持针线。”必竟是钟鸣鼎食之家,韩:“更不用说我四哥自负才情风雅,只要史小姐平日里和他能琴棋协意、诗词唱和,我四哥也必是对令徒满意的不得了。再说家中女眷除了请安公婆、相夫教子外,大多数时侯只需和各名门贵妇们交游赏玩,莫说女红,就是武术也根本不需要......”说到这里,忽然觉到铁月面色不变,眼中神色却是一森,方才自知失言,急忙讷讷的停住了口,不知接下来怎么转圜才好。
史福见状,暗道一声:“小子张狂!”但两家联婚结亲,已成连理之谊,还是需要急忙上前解围,笑呵呵的打着揖道:“唉呀,大师,说起来老仆我与小姐分别已有十载了,尚未有机会再见得一面,来的路上还在心中一直叨念,也不知她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铁月本也不愿失了身份去为一句失言而责怪小辈,此刻笑呵呵的说道:“既然不远千里的来了,相见又有何难?”拂尘一指,“珍儿现在就在后山的剑池飞瀑处练剑,我且领你们去见见吧。”
说罢当先跨出屋去,众人也都赶紧起身好随之出门。
将出屋门之际,史福却又停住脚步,探手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银封回身递给了铁云:“此次上山,我家主人让老奴带了一些小钱,以助大师观中香火。”铁云道长接了过来,触手沉甸甸的便知非是小数,打眼一瞟,银锭子是整齐的码在一起,帖着封条,封纸上用楷书写着“五百两”的字样,连忙笑着给收入袖中,向铁月告知了一声后,转身捧着银子亲自往后院库房中走去了。
出家人虽说清静寡欲,但也要吃饭活命,要养活偌大一个庙观的人,就更不容易。因此上,接受民间信徒善者的银钱供奉也是一件正常的渠道。
史灵松为官虽是清正,但却是出身乡绅之家,田产也算丰厚,自打铁月携史珍上山修练后,便经常派人给莫干山上送钱,这十年来已经累计有数千两之多。对于史府送来的银钱,铁月既不开口索要,也不拒绝来人送钱,只是他向来主张清修,门中众弟子生活也从不尚奢华,史家多年送来的钱,除了少数用作史珍的生活费用外,又给史珍在附近购置了一点水田作为她将来的嫁妆,其余全部都让他以史灵松夫妇的名义接济了莫干山附近的穷人。所以在这方圆两百里以内,史灵松的名字直如扶危济困的菩萨一样让百姓们传颂。当然这些他从来没有和史府上主动提及,直到多年后才让史灵松无意中于山下百姓口中得知。不媚上、不做作、不邀功,这正是铁月的作风,也让史家更加敬重铁月的原因。
“一恩涌泉报、一诺死生轻!”时有江湖上著名的大侠洪龙曾这样评价他的这位挚友铁月道长。并大叹曰“微微之心,拳拳之意。其身在空门,而浩浩然有古君子之风!”
铁云离去后,史福与韩书俊二人在铁月的带领下一路向后山走去。一路上山风徐来,风光旖旎,绿荫如海的修竹、清澈不竭的山泉随处可见。偶有过往道士路过,也只是向三人揖掌一礼然后洒然而过,并不见俗世客套唠叨之事。铁月知道他二人初来此山,一路上也指点名胜,叙说古今逸闻,虽一路行来略有劳累,但史、韩二人仍不觉心旷神怡。
不觉得已经走出许远,走到一个山径拐角前,隐约已经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飞瀑击石之声,景色尚不及见,其音却已如洪钟太鼓,史、韩二人不禁相顾骇然。铁月笑道:“这前面就是剑池飞瀑,相传春秋时铸剑大师莫邪与干将夫妇在此铸剑、磨剑,故而得名。”说罢继续比了个请的手势。
韩书俊少年心性,听得铁月的介绍心中顿生好奇,忍不住当先行去,蹬蹬蹬蹬几步行过了拐角,只见一处天地在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条洁白而轻软的瀑布从十多丈高的崖顶泄落下来,在层层叠叠的岩页上时隐时现,撞击出万千水珠,水珠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光,似有人居高临下筛落满崖的浪花。瀑流经过连续四层岩石的阻隔后依然冲流而下,直至最后汇入下面一汪碧绿的潭水之中。在潭水边上,有一片开阔的空地,聚集了近百名道士。其中大部分道士都是盘腿打坐在地上,身侧横放着一柄长剑。仔细看去,道士们打坐的行迹非横非纵,而是一圈一圈的围绕着环坐。从韩书俊站的山坡处看过去,就像是一枚石子落在潭水中泛出的一圈圈涟漪般。而在涟漪中间,还有有个小圈,四名道士踏罡持剑,围绕着中间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小道士游走着,看他们严肃谨謓的样子,似在伺机进攻,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进攻时机,只得继续游走着。中间那个小道士眉目清秀,神态轻松,甚至嘴角隐约还含有一丝轻笑,这凶险万分的仗剑围攻对她而言似只是一场游戏般自然随意。
他越随意,游走们的道士越是不敢轻近。
许是等的久了,一位一直站在前排袖手观察的中年道士露出几许不耐烦的神色来,低低喝令了一声,正在游走的四个道士突然定住身形,一起踏前一步,刷的一声挺剑便向中间的小个子攻去。
虽是听到那中年道士的喝令才开始的进攻,但这四剑攻来时,却仍是让人防不胜防。
须知这四个道士本来绕的圈子就不大,再一起踏前一步,包围圈立时缩的更小,四人动如电闪,配合如一,四把明晃晃的利剑同时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同时攻来,让人不知往哪里闪避、又如何全部招架,端的是凶险万分!
看得韩书俊不禁张口呼出声来:“唉呀!小心!”
第二十七节 洗剑池(下)
这时铁月和史福早已经走到韩书俊身旁,一起遥望观战。看到韩书俊的惊慌的样子,铁月抬手止住了他的呼叫,胸有成竹的笑了笑,说道:“无妨。你们再看!”
话声里场中的情况已经起了巨大的变化,一静一动,形态互易。原本一直游走不休的四人开始停身进击,而此间在中间一直伫立不动的小个子却突然的晃动了起来。而她一旦动起来,就快的不可思议,明明眼看着四只寒光相射的剑锋即将戮到他的身上,递到跟着却突然失去了踪影,叮叮当当地反倒是四支剑撞在了一起。
四人惊诧的回身寻找目标,却现对方已经不知何时从东方回身杀来,身形游走间,一柄长剑竟然挽起剑花朵朵,同时攻向了四人!
那四名道士也不是易与之辈,电光火石间就已经守住心神,守望相助,四支长剑交织成一片剑网,封挡着小道士迅捷攻击。几招过去后,隐隐然似还有回击之力。
“这小个子怕终究还是要吃亏的。”韩:“以一敌四哪有那么容易,刚才他虽然侥幸闪出包围圈,但用不了多久,怕又是要变成四面受敌。”
“不然。”铁月反倒气定神闲的说道:“我莫干剑术,非是硬打硬架之套路,讲的便是轻捷灵动,快字诀是其中的重要特征之一。谁能更快,谁能更轻灵,谁便真正掌握了这武场上的主动。”
韩书俊眼中流露出多少有些不大置信的神色来。韩家学学中文武两道并举,对子女的教育中虽也注意武艺,但必竟都是出将入相的气度,练就的是弓马娴熟,长刀大戟的战场杀伐之术。即便是近身格斗的剑术,学的也都是你来我往、中正平和的路子。又哪似江湖上莫干剑术这般以灵动为主的?
铁月有心点拨一下这个故人之子,笑道:“任你狂风大作,我自柳絮高扬!又若蝶舞花丛,虽轻巧无力,却可采尽千百花蕊。你几时见到花枝打下过蝶儿来?”
韩书俊似懂非懂,觉得很是平常的道理,细一琢磨却又似有奥义深藏其中。一时也参量不透,只好转过脸去继续观察场中的较量。
此刻已经又有几十合过去,外面四人的剑网越织越密,小个子只好抽身疾退,但在四人刚要换招进之机又再次向前欺身攻进一个小道的身前,含胸侧身,“拍”的一掌将之击翻在地。
这一点上对时间、时机的把握都需要妙到毫颠,更要施行者胆大而精准,一般人物没有人敢这么作,稍一不慎即是万劫不复。但这小个子偏偏做到了,连场外其他围坐观看的道士们也出一阵惊呼。
其余三人借机过来合围,却又是电光火石间又让她脱出身去。小个子的身形似比泥鳅还滑,闪身脱出后,并不远离,却只是帖着三人交手,如柳絮飞身,不着一力,你却偏偏就是打不着,甩不掉。
看到此处,韩书俊终于放下心来,开始一边抱臂观赏,一边重新思量起铁月的话。
果不其然,没过一盏茶时间,又有一名道士哎哟一声中滩倒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失去两名同伴后,包围圈再也无法有效成形。尽管原本也没多大效用,但剩下两人的斗志似乎一抑,开始缩手缩脚起来。小个子却似是更加主动,变缠斗撕守偶尔捡空门出击为主动进攻,长剑一展,如蛇吐信,逼的二人连连后退。一声清啸下,揉身闪至其中一名道士身侧,一招“飞鸿过千秋”,竟然直帖着对方的剑势而上,刷的一下子抢先指到了对方咽喉之上。那名道士长叹一声,终于弃剑认输。
最后一名道士生的熊背阔膀,力大劲沉,本来也算是这四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位,才坚持到这时,但此时终是逼到只身作战的地步了。一咬牙,大吼中反扑而上,转身横剑,侧扫而至,声势倒也有几分惊人。小个子去不闪不架,只是待对方剑锋即将近身时才猛的仰身后翻,双腿连环踢出,先是“啪”的一下踢中对方手腕,对方手中长剑立时脱飞,如一柄利箭般直射云宵,在空中闪成一个亮点后几不可见,足见这一腿力道之劲。紧接着还没留出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另一脚已经紧随而至,正中最后一名道士的胸口,对方“哇呀,快接住我”的一连串怪叫声中飞落向身后的人群中去。
但看着他肥硕的身躯带着风响迎头砸至,两个刚想伸出手去的同门最终还是决定起身闪到一边去。那道士嘭的一声仰面跌落到地上,却又滚身站了起一为,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一边大骂着旁边同门的师兄弟不讲义气云云。原来这小个子踢出的第二腿却是暗含巧力,只将之踢飞却并不至于让他受伤,同门的师兄弟知道他必无危险,再加上他肥胖的身躯也着实不好接,索性便看他出回洋相。此刻也不回骂,只是一起捶胸搭肩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全场一片欢腾,直到一开始那个号施令的中年道士又严厉的喝斥了一声,全场才安静下来。只余场中央那个小个子兀自在俏皮的继续笑着,抬手把头顶的道巾给摘了下来,里面却并不是如其他道士那样挽作道髻,只是随意了挽了个结,刚才经过一翻恶斗,已经有些松散。他把头微微一歪,一把如瀑的青丝便垂了下来,赫然是一个女子!
韩书俊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剑艺强悍的小个子原来竟只是一位弱龄女子,此刻只见她美目流转,笑颜如花,似是刚才全场仗剑围坐的矫健道士都浑与她无关,只是以几根葱葱玉指轻轻梳理着垂放下来的秀,竟有说不出来的婉约秀美,让人不敢置信她就是高才连战四名高手的人。
一时间好像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但却又从人群中一起炸出一声惊呼,韩书俊顺着大家的眼光仰头望去,只见空中有一抹亮光急坠而下,竟是刚才让她踢飞的那柄长剑,直到现在才又落下,但落下时轨迹似是略偏移了一些,竟是向着那个剑池方向坠去。说时迟,那是快!眼见长剑即将没入水中,那女子却突然飞身而起,身姿曼妙如柳燕穿林,却是及时地一把抄住落剑后在空中一拧纤腰,盈盈的轻落到池边的一块巨石上,她也不说话,就这么亭亭玉立着,恰似石上生长出的一朵无暇玉兰。
这是韩书俊平生第一次的见到史珍,此后这一刻的情景像是画片一样,曾在他的生命中的很多夜晚无数次的闪现,直至影响和改变了他的一生。但当时这个孩子只是觉得心里似是突然有一头小鹿苏醒了,经过长长的岁月后伸了个懒腰站立起来,开始欢快的奔跑,踏的他的心房腾腾作响。
韩:“怎会如此!我家也算是皇亲国戚,累世公卿,府中誊养有娇姬美婢无数,却终是从无见过似这英姿妩媚两全的奇女子。”他揉了揉眼,想把这个女孩子看的更仔细一点。但此时时近正午的太阳把灿烂的光线打到她的背上,竟将她整个人都似是笼罩上一层光晕。瀑布在潭边飞溅起一层细密的水雾,如云流淌,更衬托的她逸若天仙。韩书俊看着她仗剑婀娜的身姿,此前爬山时的劳累和一直萦绕心头有关寻找孙大侠不着的焦急之情全部一扫而空,突然间觉得心情很好起来。
韩书俊尤自目炫神移之时,旁边的史福却已朝铁月深深一揖,喜道:“多谢大师对我家小姐的厚爱。”他已经认出史珍在场中之所以能以一斗四,其实还多亏了使用一种灵巧奇妙的身法,而这正是铁月道长成名的三大绝技之一的“风+尘大千步法”,足见铁月对史珍的喜爱之甚。
“珍儿聪慧,一点即透,的确可算是习武的上佳之材。”铁月道长用略带着三分自嘲的口气轻声说道:“若不是因为她是女儿身,将来还要嫁人生子,我都想把她当成掌教接山弟子来教哩。”说到这里,他把头摇了摇,似是不胜惋惜,然后向场中扬声喊道:“珍儿,过来一趟!”
史珍闻言向他们这边张望了一看,然后跃下来把手中两柄长剑都交于身旁的一名道士,然后一溜小跑奔到坡前,向铁月道长弯腰行了个礼,脆脆地唤了声:“师父!”然后不等他吩咐就自己站直身来,拉着铁月穿大的道袍袖子撒娇道:“师父您看我打的可好?此前您教的‘闹海游龙剑法’前二十四式我已经练的很熟了,您就把余下的四十八式也教给我嘛。”
铁月道长有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已经把你宠的没有规矩了,在客人面前也不知道给我装装威仪,撑点掌教的门面。”
史珍这才缩回拽师父着袖子的小手,顽皮的吐了个舌头,移开一步袖手侍立在铁月道长身边。
铁月道长这才拽过头巾重新帮她戴上,笑道:“这才像点话,免得将来人家说我把你一大家闺秀给带回山林来后不思管教,愣是让你变成了野猴子。”
看着一样高深威严的铁月大掌教在史珍面前像个慈父一样的开着玩笑,史福和韩书俊闻言也不禁莞尔。
第二十八节 结亲(上)
这时铁月道长才指着史福对史珍说道:“珍儿你来看看这个人,可还记得他是谁吗?”
史珍早就看到师父身边的两人,原本只以为又是哪个武林名宿带着徒儿来拜山罢了。铁月道长名声在外,总有那么些武林中的亲朋故旧、知名侠客前来拜访,但这些迎来送往的差事从来都有诸位师叔师伯和几位年长也入门较长的师兄们去负责,自己从来不用去过问,也就浑没在意了。
甚至也许是为了保护史珍,铁月这十年来从不把她介绍给外来拜山的人们,有人见到问起来也是随便几句话搪塞了事。史珍自己也是乐得轻松。
但此刻听得师父言语似是这老者还与自己有旧,不禁收敛了心神,对他仔细打量起来。
史福看到史珍目光好奇地向自己脸上和周身往来的观察巡视,这时哪还敢继续腆胸凸肚的继续直站着啊,赶紧就是跪倒在地一个大礼参见,磕头叫道:“老仆史福见过小姐!”
史珍低头看着史福那张因过多操心而皱纹如沟壑般纵横的苍老脸孔,一个熟悉的影像在心里渐渐的越来越清晰,她呆立了半晌,浑不敢相信似的,一把上前扶起了尚跪在山路条石上的史福:“福、福叔......你是府上的福叔!?”
她有些不敢置信,这是史珍十年来第一次见到自己府中的人。每年家中送来的书信她都曾仔细收藏,在思家时就瞒着师兄弟们偷偷翻出来对烛诵读。家中诸人的脸庞在这十年里每每在午夜梦回,不知有多少回?清晨醒来却又是一场虚幻,独对山中空谷皓月。
这种与家庭的分离与思念,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而言是残酷的。
为了排遣这难受的思家之苦,她唯有更加努力、全身心的投入到剑法修习中去,来使自己暂时无暇去顾及心中那份越积越深的思亲离愁。
不想,这一日却突然有家人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不想小姐还记得老仆。”史福的话里也透出一丝激动,“小姐未走时,老仆还经常抱着小姐去院子里摘花呢,不想这一别,就是十年。”
十年了,十年的光阴足已让一个孩子长成亭亭少女,让一颗童稚的心学会坚忍!
可史珍的眼里仍噙有泪花,在大大的眼眶里转悠了半天,“哇——”的一声还是痛哭了出来:“十年了,整十年了!我都快以为我会永远再也见不到你们了。爹和娘为什么一直不来看珍儿,他们不要珍儿了吗?”
史福一看到史珍的哭泣,又连忙跪了下来,“老爷和夫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小姐。只是这十年来史府外表看是豪门大院,暗地里却是经历着无数的滔天大浪、血影刀光,尤其是之前的几年,有多么凶险只有自己知道,家中众人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枕头下时常放着一柄刀,随时防备着杀手的到来。大人们可以尽忠舍身,为义成仁,可孩子们谁也不忍心让他们冒这险。所以不仅是小姐你,就是府上其他仆从的孩子,也都是送到亲友家看养的。史府上下为了我大宋朝舍天伦而全忠义,个中的辛酸煎熬,又有谁能知道呢?”
说到这里,他抬起目光看着史福,眼中早已老泪纵横:“有铁月掌门和莫干剑派在,小姐在山中虽然寂寞,却还算是安全。您的父母思念你,而又不敢见你,生怕将灾祸引到你的身上,这十年来,他们也一样日日忍受着思亲的煎熬。老仆曾多次瞧见你的母亲偷偷的拿着您小时的衣服黯然伤神呢。”
听得史福这么一说,史珍更加伤心,抱着史福哭的更凶了,史家主仆二人这么抱团一哭,现场的气氛立刻变的悲凄起来。韩书俊在旁边脸红脖子粗,想上去扶史珍却又不敢,想上去劝史福也不知说什么,急得直搓手跺脚,无奈上把求助的目光急切的投向了铁月道长。
铁月道长人在空门,化身物外,平常虽也有几分看淡聚散分合,只是这眼前哭哭啼啼的样子也确实让他有点伤悲,遂上前先扶起史珍,然后对史珍比了个眼色,道:“山上风大,条石又冷。史管家年岁已大,跪时间久了莫伤了身子,大家还是都回后堂叙话吧。”
史珍这才站起身来,赶紧拿衣袖拭掉眼角的泪水,搀扶起史福,一行人向后堂走回去。
回到道观中铁月道长自己的会客堂室后,史福稳定下情绪,把史府这十年来的际遇和变化简单的陈述了一遍,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对史珍说:“小姐,经过这十年的经营,老爷和他的朋友们已经重新站稳了脚跟,虽不敢说已经平安无事,但最起码是声势已壮,守望相助,朝中的奸党和江湖中的贼子们也再不敢像前几年那么肆无忌惮了。因此,老爷和夫人也觉得您已经可以下山回家,与父母兄长一享久违的天伦之乐了!”
说到这里,他捧起桌上的茶杯啜了口汤茶,接着笑道:“或许您还不知道,您的兄长云虹公子也搬回府里住了,现在已经是皇室的御医,有名的杏林国手了。”
“嗯。”史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跟这兄长打小分别,从未见过一面,着实不知说什么,只好低着头继续搅自己衣带上的丝绦穗子。
“另外,”史福斟酌了一下词句,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如今已经长大成年,老爷和夫人希望小姐日后嫁一锦绣郎君,所以千挑万选后,终于为小姐方定下了一门大好亲事。”
他这话一说完,史珍豁地一下子抬起了头,眼睛瞪的大大的,惊愕地看着史福。
她刚才还沉浸在即将回家见到父母的巨大喜悦中,却突然听到史福说起自己要嫁人的事来,有点惶然失措。“嫁人”两个字对她来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她从来也没有想过!
史福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嗫蠕着嘴唇吱唔了半天,才豁出去继续说道:“其实这次小姐下山后不久,就可以准备上花轿的事了。早在老仆上山前,两家已行完纳聘之礼,婚期定在两个半月后。”
说罢他偷偷瞄了眼史珍的脸色,只见她脸上仍是一种惊讶之色,但是一时看不出别的喜悲。便又继续补充道:“不过小姐放心,对方不仅是豪门巨家,更是皇亲国戚,家中锦衣玉食。他们与我们府上又是交谊非浅,并不至亏待了小姐。”
说到这里指了指身边的韩书俊,“小姐的夫家,就是定的这位韩公子府上,许的是他的哥哥,也算是一时才俊。”
史珍听罢,茫然的抬头顺着史福的指引看了韩书俊一眼。韩书俊从洗剑池回来,一路上就默不作声,此刻在这屋里,也是低着头一声不吱。此刻听得史福介绍自己,才茫然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史珍投来的目光,惊讶的现她那原本水灵灵的眸子里此刻却尽是震惊、茫然与疑惑。
韩史两家联姻,固然是两家交谊深厚,火场救命还恩,但又何尝不是为了进一步巩固两家在朝在党的良好关系呢?从这一点上说,这场亲事在父亲的眼里,何尝不是一种政治工具呢?
他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难受,也说不清是因为了什么原因,只是下意识的赶紧偏过了头去,不敢再去看史珍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见他转开了头,史珍心头更加的不安。
第二十九节 结亲(中)
谁也没能预料到这场亲事提出来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没有欢喜雀跃,也没有哭闹拒绝,屋子里只是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对接下来生的事情有些无所适从,压抑的有些让人难受。
这时史福不禁有些后悔,或许等把小姐迎回府中由夫人告知她这个消息更妥帖一些,必竟母女之间即使有什么担心或疑虑也都方便开口,而此刻一屋子大男人谁也不知道史珍心里倒底怎么想的?也不便张嘴去询问。
但偏偏这个多事的韩书俊已经跟着来了,他又不可能扯谎绕开这个话题。
好在这时,铁月道长似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事,他的问话打开了这片沉默,“史管家,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史福赶紧站起身来:“史福不过一介仆从,不敢当铁月掌教的一个请字,您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能答应的史福一定尽力,史福办不到的,也一定会在回去后会禀告给老爷和夫人,看能不能为掌教解忧。”
铁月摆了摆手:“没那么严重,只是一点小事情罢了,允不允可,相信韩公子和史管家就可自决。”他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才又继续说道:“既然婚期是定在两个多月后,而从莫干山回史府所需的路程时间骑快马有半个月便已足够了,那么可否让珍儿在山上再多留上五、六天呢?”
说到这里,他爱怜的看了看史珍,“珍儿这一走,不知再回莫干山又是何年了。闹海游龙剑法需循序渐近,珍儿聪慧有余而功力尚浅,并不足以立刻接着练余下的招式。我近期闭关一年,悟得一套新的剑术。大朴无华,删繁就简,只有一十三式,命名为‘春秋剑法’,倒是可以先传给珍儿修习。”
史福拱了拱手,道:“铁月大师能多授我家小姐些技艺,本是天大好事,史福也不敢相拦,只是......”他拿眼角瞥了瞥韩书俊,这位要命的小公子天天闹着要去找孙大侠,巴不得迎亲的差事快点完成才好呢。可想不理他吧?可人家偏偏又顶着个替韩府迎亲的名头,着实不好说话。
不想韩书俊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史小姐既是有机会多学习本领,理应让她学完。韩家又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家,所以莫说待五、六日,便是再多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无妨的。”
史福惊讶的看着韩书俊,却不想他说完这些话后,也不看史福,又转身坐回椅子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真是咄咄怪事!
“好,既然史、韩两家都无异议,那么珍儿便过上五六日再下山吧。”铁月捋着长须,满意的说道。
说话间,日已中天,此前离开的铁云道长又推门进来,向铁月揖掌问道:“掌门师兄,已是午饭的时间了,韩公子和史管家一路辛苦,我已经让观中弟子们给烧上两样好吃点的小菜,您看是不是现在让他们先进点膳食?”铁月点头应下了,铁云便转身笑呵呵的对着韩:“山上虽清寒,尚有一些斋饭可供待客。另外本观自酿的‘月歌寒’也是江湖中薄有虚名的好酒,敢请诸位一尝。”
他这话一出出口,韩书俊还不待怎的,史福却已经是谗虫大动了。
以前铁云道长下山去史府送信时,也曾捎带过几瓶“月歌寒”。史灵松并不吝啬,曾奖于府中下人们一同共尝,酒体清洌而澄郁,可以说是令人齿爽留香,回味无穷。史福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淳美的酒香,惜当时是数人分饮一瓶,极不过瘾。此刻听得铁云道长提起此酒,顿时是眉开眼笑,乐呵呵的随着众人去了。
铁月掌教亲自把众人引领进另一间竹屋,铁云道长招呼着几个小道士进来摆上酒菜,另有时令瓜果若干。
山中野菜、自酿果酒,不仅让史福吃的很开心,就连吃惯珍馔美味的韩书俊也大呼别有滋味。
饭后,铁云道长唤过几个童子洒扫出两间干静舒爽的客房各给史福和韩书俊二人休息。史福在上山见到了自家小姐后,终于放下几日来紧张的心绪,连喝了六、七杯‘月歌寒’,此刻酒劲上头,再加上连日奔波劳累不堪,躺下下沾着枕头便睡着了。韩书俊却是仅浅睡了一小会儿便又醒来,然后和着衣服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心事,辗转难眠。一个时辰后,心烦意乱的掀起被子,终于还是坐了起来长长的吁出口气,挂起宝剑决定出去散散心再说。
他刚没精打采的推开房门,却猛然现浓烈的正午阳光里似是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外,唬得一跳,差点下意识的想去拔剑,可再仔细定睛一打量,却是史珍,心中顿时是又喜又惊。
喜的是令他念滋在滋,辗转反侧的人儿现在就在眼前,惊的却是几回梦到,却兀自不敢置信。
只是史珍静静的站在他的门外,一动不动,也不言语,似是已经站立了不少时间。
韩书俊按柰住嘭嘭乱跳的心情,结结巴巴的说道:“史、史小姐怎、怎么到、到我这里来了,屋里请、请坐。”可话一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对方还是一位闺中待嫁的黄花女子,怎么能孤身到自己的睡房中去呢。
果然,史珍的小脸庞立刻抹上了一片飞红。
良久,史珍悄声的问道:“不知韩公子这是打算要去做什么?”
韩书俊哪敢把心事相告,只得讪讪地笑道:“书俊来之前便久闻这莫干山风景秀美,想出去游览一下。”
史珍抬头看了看天空,其时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侯,居然选在这个时侯出来游赏,心里暗道这位韩公子还真是位怪人。
但她自己也是满腹的心事,也没有工夫去对韩书俊的奇怪的作息时间多作联想。只是幽幽的问道:“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几颗老树,树下还算幽凉,视野也好,韩公子可愿同去?”
“愿同去,愿同去!”韩书俊像是在啄米的小鸡般拼命的头点,他平日间总是尽量装成年大人,端作沉稳架势,好不让人小觑了他,若是平日里在京城一起撕混酒楼瓦栏的狐朋狗友们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知会笑成什么样。
但他此刻完全顾不得这些了,只要能与这史家小姐一起待会儿,莫说是幽凉的树荫下,就是烈日曝晒的沙漠,他韩书俊也绝对是视之如归,慷慨以赴之!
第三十节 结亲(下)
那几株老树其实只在韩书俊他们客房的侧前方,不过百余步远的距离。枝繁叶茂,其中一根粗大的老枝桠斜横向东面伸长出老远,韩书俊从树旁望去,觉得它像是一只在遥遥招展的大手。树下有两块山石,许是长久让人踩坐,边角已经磨的圆滑了。
史珍走了过去,当先在其中的一块山石上坐下,望向远方空空的山谷,出了会子神。就在韩书俊憋的快要受不了时,她突然幽幽的说道:“记得以前每次山上来客人,我都偷偷跑过来看是不是我爹娘,可每一次都是希冀而来、抱憾而归。”她的话音里有着一种难以排遣的伤感,但韩书俊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的长大,并不擅长劝慰人,只能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每次我见不着他们时,我就在这块山石上坐着,想像着下一回说不定上山的客人就会有他们。所以我一次次的见不着他们,可还是一次次的跑过来,这块山石都快让我坐出痕迹来了。”史珍浅浅的笑了下,继续说道:“小时师父总是哄我说,只要等我长大了,娘亲就会来找我了。只要我把剑术练好了,就没有人能再阻挡我去见爹娘了。”
“可为什么我长大了,剑术也练的很好了,爹娘却又要把我塞给别人家呢?”她恼恨的从山石旁拽下一株草叶,恼恨的在指间绕了几绕,然后狠狠地扔了出去。丝毫也没有顾及他所恼恨的“别人家”就是韩家。韩:“其实你我两家离的还挺近的,都在我大宋的新都--临安城中。”
“隔的近又怎么样?我能经常回家和我爹娘一起住吗?”说到这里史珍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只能每天和一个以前从来不认识的人在一起罢了。”
已经嫁出去的女孩子,当然不能经常回娘家待着,何况史灵松还是一个很重礼俗,甚至在这方面有点顽固的老夫子。
“说到这里,我从没去过临安。其实刚才我叫你出来,是有个事情想问下你。”史珍突然扭头对着韩,一双呼扇呼扇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与期望。
“史小姐想问什么?只管说好了,临安城里十六街二十八巷没有我不熟悉的。”韩书俊挺起了胸膛,把手在上面拍的啪啪响。
尽管他从小只是在皇宫和家中众人的环拥下长大,所谓的十六街二十八巷他也只熟悉那些他和其他纨绔子弟们一起常去取乐的瓦当酒楼、赌坊猎场,而其他临安城中一大半的地方他根本长这么大也还从来没有踏足过,但这并不妨碍他跟女孩子吹牛。
大概每个男孩子都希望在女孩子面前装的能更博识一点吧。
“其实就是......”史珍的脸上一下子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扭捏,“就是,你四哥韩书贤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的声音很轻、很小,但听在韩书俊耳中却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是啊,自己怎么一时给忽视了,她是要嫁给自己的兄长的,她要做自己嫂子的!
而原来她要谈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哥哥,她那位已经礼定的夫婿。
韩书俊感到心头一阵阵的难受,其中还夹杂着大量数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也曾和一些朋友们偷偷溜进青楼过一回,也曾和其他的贵族公子们一起私下里讨论谁家的小姐美丽,谁家的姐妹可爱。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真正喜欢过哪个女子,更何况那应该是属于他哥哥的女子?
父亲韩侂胄拥有妻妾十一人,子女也众多。韩书俊与韩书贤并非一母所生,但他从小和各位兄长、姐妹们都玩的不错,感情也较好。包括这位四哥书贤,甚至说那可以是他崇拜的偶像。
看到韩书俊低头不语,史珍奇怪的追问道:“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倒是说话呀!你们是两兄弟,你应该很了解他吧?”
韩书俊抬起头来,却不敢再看史珍,只得喃喃的说道:“我四哥?他很不错呀。从小文武全才,不仅京城里人人都夸他,连太上皇都赞赏过他呢,简直就是家里的骄傲。他两年前不愿靠家里的恩荫袭官,硬是自己提笔入秋闱,考取了两榜进士,现在已经做到了台院侍御史,官从六品,是临安城中人人称赞的青年俊杰之一,众多名门闺秀梦中的如意郎君。”他懊恼的说道:“连父亲也常说,我们诸兄弟中,唯四哥最贤,名实相符。”
其实他吵闹着要去追随孙大侠做事,何尝不是因为想向父亲证明自己也可以像四哥一样有一番作为的呢?
“哦,管他当几品管,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史珍跟铁月师徒久了,自然也沾染了他傲视权贵的脾性,但脸上已经出现了几分放松的神态来。
两人接着随意攀扯了几句临安的盛况,一个小道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擦试着额角的汗水说道:“珍师姐,掌教师叔到处找你,要让你现在就去悟剑堂练剑哩。”
“这几天怕是要日夜练功,没时间陪福叔和你玩了。但我想回头师父一定会排按铁云师叔陪你们游玩吧。”史珍吐了吐小舌头,冲韩书俊摆摆小手,便跟着前来的小道士跑远了。
“唉——”韩书俊伸出了手去,但半晌又缩了回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尘,怅然若失地走回了房去。
此后,史珍果然一直都在练功,韩书俊日日在山上闲转却怎么也撞不着她,而他又不敢去打搅铁月与史珍练剑,成天在山上焉头搭脑着,反到远不如史福在铁云道长的陪同下游玩的尽兴。
待他们再见到史珍时,已经是第六天的午后,众人整顿了行装,准备下山的时侯。史珍虽然是近十年来第一次恢复了女装,显得十分高兴。但并不和寻常的大家闺秀相似,反而一副江湖女侠的打扮。身上一件月白色小袄剪帖的极是合身,外面套着件绣花半袖,葱绿色束腰短裙里是一条长裤和鹿皮小靴,嫩白小手紧持一柄长剑,于俏丽外透着一股子利索。这套装束是铁云道长这几日紧急请山下的裁缝给她量身订做的。以前刚上山时的小衣服早已经不能穿着,但史珍还是把它们叠的整整齐齐,放进了行李中。
其实史珍这些年来在山上着实攒下了一些小东西,本来足足装有了两个大包袱,但此刻都被史福和韩书俊抢了过去,一人一个的背在身上。铁云道长看看天色,招手命几个小道童把史福和韩书俊的坐骑牵来,并且给史珍也备了一匹枣红小马,这匹小马也是史珍以前骑惯了的,看的出来史珍很喜欢它。
铁月就站在山门口,看着他们忙碌,也不说话。
直到史珍又像小鹿一样的跑回来,脆生生的喊了声:“师父,珍儿要走了。”
铁月道长一贯冷静的面容上才出现了几丝生动的表情,你抚着史珍头顶的秀法叮嘱道:“珍儿,今后即使嫁了人,剑术也不可荒废;现在时局仍不稳定,路上遇事要多听史管家的。”
铁月道长抚育她十载,这一日分离,禁不住的不舍起来。尽管脸上装的洒脱,但话却唠叨个没完,连铁云道长在旁边都听粥了眉头,觉得这位掌教师兄突然变的像个大妈麻缠起来。
史珍也难得的安安静静耐着性子听完铁月道长的叮咛,才躬身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她的眼圈也有些红,跪在地上向铁月叩了三个头,然后才翻身跨上小红马,又回身再抱了一拳,才跟随已经等的极不耐烦的史福和韩书俊扬鞭催马,驰下了山去。
几时青涩褪尽,谁家豆蔻初长?待后世人们讲起宋君鸿这一生的传奇时,总离不开他那从下山后相遇、相识、相爱、相恼、相喜泪痴缠的两世红颜。就像龙终要入海,云终要化雨,我们的女主人公也终于也迎来了她破茧的日子,如一只化育成形的蝴蝶般试着去扇动她那美丽的翅膀,怀着几分憧憬、几分懵懂,在命运之神的指引下,开始踏入了一片注定要步云携风的江湖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