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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     回头万里txt下载     回头万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六)

    “慢着,学生有话说,族长容禀。(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郑雨农当先站了出来,说道:“前天晚上放学时,是我硬拉的君鸿出去鸟,才以致使人借机生事的,实非君鸿之过。”然后跪了下去:“雨农做错了,雨农知错!请族长和先生责罚。”

    昨天晚上他思索了一夜,终于决定站出来做证。事实上不把郑经供出来,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

    但即便如此,郑经仍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出去玩了,并不能代表那些女人内衣不是他偷藏的。而偷藏女人内衣的男娃儿,我们不能让他继续留在学堂里带坏其他的好孩子。”郑知芳对郑雨农的印象较好,便也相信了他的出去玩的话,但仍是更相信自己孙子对宋君鸿的评价。

    “那些女人内衣不是她偷的!”随着脆脆的话声突然**,一个俏声声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赫然是久未露面的丁蓉。

    丁蓉走到郑知芳面前说道:“外公,这一切都是郑经在搞鬼!”

    郑知芳愕然了一下,没想到外孙女竟然会和郑知庆一样的说辞,但联想到这两个小娃儿之间一直的不合睦,便又板起面孔训道:“胡说。这学堂也是你们女娃儿们踏足的地方吗?快给我回家去。”

    丁蓉却并不退却:“外公,我没有胡说。那两件被作为证物的女人内衣其实分别是郑经的帖人女婢丁香和莲儿的。不信你去翻看那两件内衣,丁香的内衣上绣有丁字,莲儿的上面除了莲字还有一大一小两朵荷花呢。这个宋君鸿从没有踏进咱们的府门,又怎么可能偷的去呢?”

    郑知芳翻过内衣一看,果不其然,脸色开始有点尴尬起来。郑经的脸却开始绿了。

    丁蓉接着说:“我问过丁香和莲儿,她们说内衣是三天前让咱们的郑经小少爷亲自要去的。不信的话,外公你可以回去自己去问她们。”

    事情至此,一切都是水落石出,但郑知芳当然众人的面又着实下不来台,只好一巴掌拍在郑经头上:“小混蛋,哪个挑唆你这样做的?”

    郑知庆在旁边听了无奈的叹了口气,在他这位族长大哥的心里,大概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少不更事,即使偶有做错事,也一定是别人教唆的结果。

    郑经又羞又气,只好指着昨天翻倒宋君鸿蓝子的学童说:“都是他教我这么做的,东西什么的也都是他放的。与我无关。”

    那孩子一愣,又惊又怕结结巴巴的说:“大、大少爷,你不能”

    “闭嘴!你这个成事不足败呈有余的东西!给我出的什么狗屁主意!”郑经上前不待他说话已经一脚踹翻了他。

    “好,找着原凶就好。让我想想这个坏小子怎么处理?”郑知芳一看有人能出来替自己孙子顶罪,立刻就当场定案了。

    “族长刚才说过,这种坏孩子不能留在学堂里,以免将来带坏其他的好孩子。”郑雨农这时突然插上一句话,让正在转圈想处罚方法的郑知芳立刻拍板了。“嗯?哦对,对,这个孩子不能再留了,从今天起就滚出学堂,且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接近经儿,我就打断你的腿!”这郑知芳虽然护短,确并不是完全不明是非,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孙子也有一些劣行,所以他一直希望孙子身边一起玩的尽量多些好学懂事的孩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他当然也明白,莫说只是赶出学堂,假如能让他的宝贝孙儿少受点不良影响,就是把对方配充军他也觉得是值得的。何况此刻他也非常痛恨这个让他陷入如此窘境的小混蛋。

    郑知庆张了张嘴,本来也觉得这处罚过于残酷和随意了,令他有些于心不忍,但看着郑知芳有些烦躁的脸色,想到若不出此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终。假此能让郑经身边少围绕些势利小人,这说不定也是对这些孩子们的一次严厉的警钟呢。他虽然是对郑经的玩劣伤心不已,但谁能说他心里不也是一直在对这个孩子抱着巨大希望然后又失望太大而形成的心理落差呢?

    郑知芳嘿嘿笑了两声:“十八弟啊,这学堂的事本不该我来多嘴,坏娃儿已经赶走,余下的都是好娃儿,依我看让大家该念出就开始念书吧。我这族里事儿多,忙啊!这学堂里接下来的事还是交给你来处理合适。”

    “好的”郑知庆也不推辞,点下头立即领命。

    “不过,在大家开始今天的学业之前,还要先处理点事。”郑经回身从教案上伸出戒尺,凌厉的眼神扫的全场娃娃们直怵,“学有先后、德有高低、理有对错,事有赏罚。此事已经水落石出,所以那些该罚的依然要领罚。”

    紧接着,他大声喝道:“郑经,平日顽劣不堪,今日又受人教唆构陷同窗,当罚掌手六下;郑雨农,助长恶焰,也罚掌手三下,以敬效尤。”

    本已欲离去的郑知芳闻言大惊:“十八弟,经儿他还小,你看是不是”郑知庆却冷着脸历声喝断:“大哥不得再求情了。养不教,父不过,教不严,师之惰。今日我们再不给他长点记性,指不定日后长大了还会再闯出什么祸来!”

    郑知庆这话说的极重,郑知芳闻言又羞又恼,无言以对。又不忍目睹孙儿受罚的样子,长叹一声,只好转过身去。

    在他身后,很快就传来一声声响亮的戒尺抽打手掌声。

    抽打完郑经和郑雨农后,郑知庆又高声喝道:“宋君鸿,掌手九下!”

    宋君鸿闻言一愣,大惊问道:“先生,既然已经查清楚学生是受人冤枉的,不加抚慰也就罢了,为何反而也要受罚,且罚的比其他人还重。”

    郑知庆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的说,“你以为你受罚很冤枉吗?那我就与你分说明白。你以为人人传说你是伏虎小罗汉,高看一眼,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恐无忌了吗?否则为何会有今日之祸?能还得清白,是你的侥幸,纵是还不得清白,你又能怪得谁去?自古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你恃才自傲,不懂得谦退之道,才导致招人忌恨、同窗不合,这是错其一也;识友不明、思辩不慎,错其二也;替先生收拾看管书本、打扫学堂是你的职责,如今却让人涂画先生书本、暗中调包室内书箱,都是你马虎大意、玩乎职守所致,这是你的错其三也,每错罚你掌手三下,三错九下,你说你冤也不冤?”

    宋君鸿听着郑知庆说完了这三大错,突然低下头去,把双手举高:“先生训导的有理,君鸿不冤。”

    旁边的郑小六夫妇大惊,还待求情,宋君鸿却转头低声道:“请姑夫姑母无须担心。”因为他突然有些领悟,如果以此次栽赃事件而言,郑知庆的处罚的确有点吹毛求疵,小题大作。但以他目前的言行处理来看,郑知庆的一番训导却无不是恰好敲在鼓点上,切中要害。来到这个世界,他始终以一个大人的心态不屑于和这帮孩子们一起玩耍,甚至心里有还一丝轻慢,这是郑知庆在点醒他将来的人生之路应该怎么走。他再次高声说道:“君鸿谨记先生教诲,君鸿认罚。”

    郑知庆点了点头,眼中激赏的只目光一闪而过,手中的戒尺却已经豪不留情的抽打了下来。不同于郑经挨打时的鬼哭狼嚎,宋君鸿咬着小牙,默默的感受着那戒尺抽打在手上的锥心疼痛感。

    三十年后,当宋君鸿开始被人称作大宋中兴名臣、旷代干材时,他却磨擦着手中一柄老旧的戒尺,在书房里对一干门客幕僚幽幽地说:“其实,我平生所有的成就,都是从这一杆戒尺开始的。”而此时,郑知庆早已逝去多年,坟前的松柏也高可参天了。

    x第一卷完x

第一卷卷末语

    至此,第一卷《垂髫稚子心》就算结束了。此前有人曾对我说:你干嘛要从小孩子开始写起,多累呀!我也说,是呀。但我想人们真想融入一个他就算读一万卷书也远称不上熟悉的古代,就必须要从头去感知这个时代,必须要在长期的岁月中积累起对这个的点点滴滴的牵挂和力量。而并非是你随意递给一个人金戈铁马,他就一定可以去建功立业了。即使是英雄,他也应该先需要一个铁铸的摇蓝!任何的成功都是不易的,正如任何的汗水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在这第一卷里,我们看到了我们的小主人公平凡而又浸满不同忧喜的成长岁月,了解到他生长的环境。这些都是滋育他将来那颗充满悲悯和坚铁般心灵的重要养料。也是他一生中最简单和最欢快的岁月,因为日后当他终于如雄鹰一样扇动翅膀,高飞入云时,他才会知道外面的天空是多么的广阔,风云激荡!接下来,让我们准备好,一起和主人公在初次飞翔时出那嘹亮穿云的长唳吧。

    敬请期待《回头万里》之第二卷《青衫少年行》!

第一节 贡举

    绍熙三年,仲夏。(本书转载网.)在长江以南的江宁府潞县,有座古老的学堂,在林荫掩映下分外清幽。

    时近晌午,一个约十六岁的少年打开学堂的大门,笑看着屋里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奔涌而出,在回家的路上互相追逐打闹而去,整个学堂很快显得空静下来,始才抬步走了进去,拿起放在门边的条帚和水盆,开始打扫起来。

    “君鸿,你怎么又来了?”一个走路略有些颇腿的老者还留在屋中,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嗓子问道:“不是已经通知过你们这些参加贡举考试的人可以休假一个月吗?这算来也才过了仅仅半个月而已。”

    在中国古代,国家为收罗人才而出台有各种的选拔方式。汉晋以前,以九品中正制的世家承袭为主,而隋唐以后,科举又打破了门阀笼断,为寒门士子们提供了一条晋身之阶,只要能肯读书,能金榜提名,自不愁没有出头之日。郑氏学堂的建立,也是想借此为族中多培育出一些通过科举进入庙堂,再反过来进一步壮大宗族的子弟的举措。宋太祖立国之初,即责令各州府定期向朝廷贡举人才应礼部会试,而州府在决定向朝庭贡举的人才时,则是沿用唐代后期之法,即在州一级先进行选拔考试。其中凡应举选拔考试,以争取举荐的,都称为秀才。而通过考试的,则可称为举人,才有资格解送州府和京城参加礼部主持的更高一级的会试与殿试。而各地州郡获得的应试名单多来自于乡绅和名士所举荐,所以各地的乡绅和名士自己的亲属或得意往往轻易即获得了参加考试的资格,而贫寒家户的子弟却往往需四处请拖,备好名刺、得意文章久久苦侯于各乡绅、名流之府门外,只为得一纸荐文。

    淳熙十五年三月,时任集英殿修撰,又是宗室的赵汝愚曾联名秘阁修撰朱熹一起上表建议为解决此弊端,进一步广开应试的门庭而应废除举荐的旧习,改由各地想参考的士子们届时到各自户籍所在的州县报名备案,经审核通过后再统一组织考试筛选,选中者即得应举资格。这个建议得到了当时的皇帝赵昚的认可,而很快就推动了政策的出台,并先在两浙等路开始试行,本拟待试行成熟后再推行全国。第二年春,随着赵昚身体的极度恶化,禅让帝位与太子赵惇,自避为太上皇。可不想赵惇登基第一年就废止了这项在地方上试行尚不足一年的政策,重新将之束于高阁。而这一束,就是两百年,直待朱明王朝建立时才又重新开始推行,这是后话。

    今年,潞县的本地乡绅和名士在县衙中讨论了三天,一共才推出十六个可供举荐的名额,除了铁定有数的郑经外,郑知庆特意跑了县衙两趟,好不容易才为宋君鸿争取到了其中一个名额。所以考前花了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对学堂中获得提名的八个人进行高强度的补习,而考后,则放了这些人一个月的假供他们休息。

    至于他们中有几人能考得举人功名,就看个人的造化了。听闻这十六个今年参加考试的学子们,要么携友出游,尽情的放松因长期备考而紧张的神经,要么则是忐忑不安的在家等待放榜的消息。

    但郑知庆没有想到宋君鸿又会跑到学堂里来。他以为宋君鸿可能也是心中担忧,所以温言劝慰道:“你的才学我是心里有数的,会试和殿试不敢打保票,但这州县举荐的选拔考试,只要你挥正常,就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宋君鸿洒脱的一笑:“谢先生宽慰,君鸿已经尽力而为,成不成的倒反而不太在意了。”因为前世已有参加的高考、考研等多次重大考试的经历,知道现场的冷静挥远比考后的患得患失要有用的多,所以他反而在这方面心理素质比其他同窗更强些,也更看的开。“只是这多年来一直是我为先生洒扫学堂,收拾书物,怕我不在了,先生不习惯,我也有些不习惯。”

    郑知庆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便也没再阻拦,任由他清扫,只是找了个靠窗的坐位慢慢坐下,仰起头,眯起眼睛,开始惬意的享受起阳光照在脸上温热的感觉,慢慢的竟睡着了过去。

    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宋君鸿已经麻利的把学堂洒扫干净。正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就把郑知庆唤醒,郑杏儿大呼小叫的声音已经从屋外传来。

    “君鸿,我娘叫你回家吃饭了!”当她风风火火的闯到门口,却看见宋君鸿向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以及睡的正香的郑知庆时,吐了个舌头,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但郑知庆已经醒了,他抬头打量了一眼正站在面前不脸不好意思的郑杏儿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时间真是过的飞快,如今郑杏儿也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虽不如丁蓉般秀美清丽,但俏皮可爱却更胜一筹,如院外迎着骄阳绽放的紫兰花一样,吸引了县城里不少小伙子们的目光。好像只是睡了个小觉做了个梦的工夫,这些孩子们就突然一下子都长大了。

    看到郑知庆的目光打量向自己,郑杏儿不好意思地一笑,上前搀扶着郑知庆站起,娇唤道:“先生,不若今天中午一起到我家去就餐吧,我娘也做了你老喜欢吃的青椒炒肉。”

    郑知庆闻言喉咙噎下一阵口水,正待开口答应,这时一个声音又自门外响起。

    “先生,我爷爷让你今天中午过府吃饭。”郑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战战兢兢的传着话。说也奇怪,郑经从小到大,不管在他人面前如何的横行无忌,但每当面对这位先生时,却总是在心中怀有几分畏惧。

    “嗯?”郑知庆奇怪的皱了下眉头,郑知芳府上不是没有下人,遣郑经亲自来传话,应该是极重要的事。思忖着这位大哥的寿庆上个月刚过完,最近府上应该也没什么人过寿,问道:“府里来了贵客,要我去坐陪?”

    “嗯,不是。”郑经回答:“是为了庆贺学生获得举子名额,感谢先生十一年来的教导之恩。没请外人,只请了府中族里的几个长辈们。”郑经其实对这个庆贺并无所谓,但郑知芳却是极好面子的人,恨不得宴请全县,广告四邻,只是眼前还不是很方便,所以只是宴请了郑经和族里少数几位年长的老兄弟罢了。

    “离放榜的日子尚有三天,你怎么知道你已经考过了?”郑知芳问道,却随即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冷哼了一声,脸色立时沉下来了。“告诉大哥,我今天累了,不去!”

    “看来一定是花钱买来的。”郑杏儿附在宋君鸿耳畔小声的说道。

    宋君鸿点点头,有宋一代,特别重视读书人,在科举选才上也自然极为重视。不仅制定了诸如锁院、糊名、誊录等多种防作弊手段,且对参与舞弊的考官和考生都会进行十分严厉的惩罚措施,但这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科举考试的公正和严谨而已,并不能完全杜绝弊贿事件的生。任何时侯,只要有足够丰厚的金钱诱惑,总会有人在种种制度监督下挺而走险。而这一点,对于清高刚正的郑知庆来说,素来是深恶痛绝的。

    “先生”郑经有点不知所措,原本以为自己获得这个举人后郑知庆能对他赞许点,哪怕只是口头上的敷衍。

    “你爷爷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能帮你买来功能,却买不来真才实学?他能用金银帮你铺就今后的宦海通达之路,却不能帮你铺就知民、爱民之路?先生我对你这个功名无功不受碌,你就把我这话原样转禀给你爷爷去吧。”郑知庆拍着案子对着郑经吼出这样一通话来,大袖一挥:“你走吧。”

    郑经只好拱拱手,怏怏的离开了。

    “先生,这样不太好吧?是不是该给族长留点面子?”宋君鸿在郑经走后悄悄的问。

    “没关系!”郑知芳喝下一口郑杏儿倒来的茶汤,平了平胸中的怒气,又是突然一笑:“我倒不怕和郑知芳顶顶牛,老哥俩争执了一辈子,尽管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不同,但亲情感情始终都在。别人或许不敢落郑知芳的脸,可我却敢!郑知芳也就算关起门里在屋里骂我一天,出得门来还是容不得别人说我这个老兄弟的半句不是。”

    “况且,假如能够借机惊醒大哥对郑经的溺爱,我又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呢?”说到这,他仰天叹了一口气。

    宋君鸿沉默了一下便没有再说话,他心里也明白,其实对于郑经这位未来的族长继承人,郑氏族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他沦落为一个低俗平庸之人的,郑知芳的溺爱如果算作他长大时的过份滋养的话,郑知庆的严厉其实就是防止他将来脱缰的鞭子和铁绳。思忖及此时不禁暗暗的叹道:宗族,有时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第二节 婚事

    “六叔,婶子,这阵子可好?”晚饭前,郑雨农也过来了。小说ap.文字版他把拎来的两壶酒往桌上一放,便笑呵呵和的郑小六夫妇打起了招呼。

    “好!好!都好!快进来,这些日子你婶都跟我念叨你好几回了。”郑小六赶紧把他引到堂屋里坐下,然后就转头吩咐自己媳妇沏茶。

    “润卿兄,你若再不来,怕是念叨你的人就会更多了。”宋君鸿从自己屋里也走了出来,笑着和郑雨农打趣。润卿是郑雨农的表字,如今他已经束成*人,所以宋君鸿在私人场合时已经改口用表字称呼他,但因宋君鸿还没举行成*人礼,郑雨农对宋君鸿仍是只称名而不称字。

    郑雨农当然知道这话里念叨他的“人”指的是谁,笑了笑,“这个月衙门里的事忙,连家都没得回过几次。”

    这世上有种人天生适合官场,郑雨农无疑可以归与此类。他早在两年前已经参加了县里的贡举考试,并以开榜第一的骄人成绩成功获得了本地的举子身份。但随后而来的一场临时伤寒病却让他错过了第二年的会试考试,只好无奈的等待下一届开考了,但除非出现皇家因重大喜庆事件才特别增设的恩科出现外,普通的会试通常每三年才举行一次。为了打这段时间,以及赚取此银钱帖补家用,他把母亲从郑知芳的府上接了回来,并托郑知庆请项进入了县衙,在户仓科谋了个书办的职位,一边做事,一边准备明年的考试。

    听说郑雨农在县衙里的差事办的很不错,连续两年考评都是甲等。此外他本人更是能说会道,长袖善舞,上上下下都处的开,获得了县衙里外众多的称道。听说就连县令吴清榆都对他赞赏有加,欲向朝庭请求加授他从九品上奉仪郎的虚衔以资鼓励。如果不是大家知道郑雨农还要参加会试,几乎所有人都会去相信他将来必是本县最有展前途的人物。只是公身不自由,随着郑雨农越来越忙碌,来郑小六家的次数也就渐渐的少了起来。郑杏儿这个月曾去他家找过他两次,却都是扑了个空。看着女儿闷闷不乐的神情,郑小六便寻了个借口今天把郑雨农邀约来家中。

    通过在县衙两年的历练让郑雨农显得更加自信与练达,此时他一身湖蓝织锦的盘领长袍掩映出身材修长,招牌似的迷人笑容让人很难不生出亲切之感,再加上原本就容貌秀美,这下愈的丰朗俊雅起来。

    “婶子,您歇着,我来。”郑雨农从春柳手里接出茶壶,又熟捻的抽开边柜上的第三个抽屉,端出装茶饼的磁缸,捻出少许已经筛过的茶末放入茶盏中,注入少量开水,搅拌得很均匀,再又仔细注入开水,用一种竹制的茶筅反复击打,直至上面产生了一些细腻的泡沫,方才恭谨地先给郑小六和春柳各倒了一盏。

    春柳上下打量着他的身段和举止,没口道的称赞:“才个把月不见,这孩子又俊了许多。”

    郑雨农脸上依旧挂着那个浅浅的笑容,既不承认,也不谦辞,许是对这些赞词已听得多了,早不以为意,只是起身给春柳又添上一盏茶水。又对宋君鸿说道:“听说先生今晚并没有去赴郑经的答谢筵席,确有此事吗?”宋君鸿点点头,就把中午自己的见闻和他又转说了一遍。

    “先生的脾气真是一点不改啊!”郑雨农嗟叹了一句。

    和郑小六及宋君鸿东攀西扯了半天,郑雨农终于左右看了两眼,开口问道:“怎么今天没看到杏儿?”

    “哦,她还在屋里绣花,估计一会儿吃饭时就出来了。”春柳赶紧搪塞了一句。女儿大了,也开始知道害羞和避嫌,再不能和小时侯一样进屋就斯混到一处玩闹。尽管没见着时天天的咒骂念叨,但一旦人来了,却立刻躲进了自己屋里。

    宋君鸿向郑雨农丢了个眼神,暗笑道姑母也不会换个说辞,就郑杏儿那性子,能耐的住寂寞去绣花吗?

    春柳仿佛也看到了郑雨农眼中的神情,尴尬的笑了笑,“其他杏儿最近在女红上的功课已经用心多了,这两个月她还特意每天绣针,就为了赶在端午节前给你绣个荷包”话说到一半就被郑小六一声"嗯哈"的干咳给打断,自知又说漏了嘴,只好跑回厨房去支使两个小女儿继续加火炒菜去了。宋君鸿已经忍不住想要拿手捂脸了,绣个荷包都要绣俩月,那将来做件衣裳还不得一年?这样的媳妇有哪个还敢要,姑母还真是和宋大柱一样,不管心眼还是舌头都是直楞楞的。

    但没过片刻,春柳又跑了回来问道:“雨农,还有没有别人家的女娃儿也要到时送你荷包?”

    端午节除了吃粽子、炸糕的食俗外,还有互赠香囊或荷包的习俗。许多怀春的少女往往在这一日给心仪的男子赠送自己手绣的香囊或荷包,以借机表达深藏心中的爱意。这本是极富有“偷抛红帕、枫叶传诗”之类浪漫情调而又可婉转暗示的事情,但是叫春柳这么直楞楞的一问,气氛立刻变的更加尴尬起来。

    郑小六不满的瞅了媳妇一眼,但也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的啜了一口,并没有再说什么。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郑小六早已升作郑知芳名下货栈的大掌柜,不仅生活条件已经挤身富户人家行列,连平常说话办事的气派也变的大了起来。但他此刻在郑小六面前说话仍是有点小心翼翼,因为大宋朝是与士大夫共天下,而不是与你商贾共天下。不管你商人再怎么有钱,社会地位却总是低下的,尤其是在郑雨农这种已经考有举人功名并拥有官身的人面前。昨晚他本来经过反复斟酌,准备了一大堆旁敲侧击、循循诱导的腹稿,现在让春柳这么一句全都不用再说了,只好静静的等着郑雨农的答复。

    郑雨农也没有料到会突然需要面对这么直接的询句,最终还是决定避实就虚:“这个小侄哪里会知道呢。说不到那天我会因为公务而在县衙待一天,到时一个香囊荷包也接不到呢。”

    “雨农今年十九了吧?”郑小六笑道:“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到时自有无数香囊荷包送来,你躲是躲不开的。”宋君鸿也在一旁打趣:“是啊,说不定到时本县的姑娘们把县衙围个水泄不通,然后一起往里扔荷包,连县令的女儿都要凑热闹呢。”

    “好啊,若有此壮丽景观,到时一定请君鸿同去,你我可以在院子里一边观赏漫天落下的香囊一边饮酒赋词。”郑雨农笑着打了个哈哈。

    但实际他豪气的哈哈大笑并没有持续几下,因为郑杏儿已经从屋外冲了进来,一把揪住了郑雨农的耳朵,“好啊,你还想数着姑娘们的香囊荷包饮酒赋词,还想什么美事呢?”原来从屋里的聊天开始后她就一直扒在门外偷听。

    郑雨农侧歪着脑袋,疼的呲牙裂嘴,全没有了平日间倜傥风流的气度,嘴里不住地哀告道:“她们的我都不要,我都不要还不成吗?”

    众人赶紧手忙脚乱的把她扯开,郑杏儿也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但还是鼓着气骂了一句:“爱要不要!”说完扯出一个荷包扔到郑雨农怀里,转脸就跑掉了。

    荷包上蹩脚的绣着一对鸳鸯,歪歪扭扭的针脚向大家证明了一件事--这就是那个郑杏儿足足绣了两个月的荷包。

    郑雨农在众人的注视下,捏着这个荷包不知该怎么办,捏在手里像个烫手山芋似的,放下又不敢。宋君鸿又朝他向身后飞了个眼神,拧头一看郑杏儿正在窗外瞪着他,唬了一跳,最后还是不得不愁眉苦脸的揣入怀中。

    “爹、娘、两位哥哥,饭菜都做好了,大家去吃饭吧。”郑小六的二丫头把头探进来喊道,郑小六像是一刻也忍受不了屋里的尴尬气氛一样,闻言赶紧刺溜一下窜了出去,率先向饭桌奔去。

    “好了!”宋君鸿拍着郑小六的肩膀笑道:“既然润卿兄已经把荷包收下了,那这婚事就基本可以成了。接下来找冰人去催他们家上门来提亲便是。”

第三节 中举

    虽说郑雨农答应了这场婚事,但去找媒人时郑小六还是犯了愁,因为哪有姑娘家上杆子去找媒人催着男方娶自己的道理,就是再两情相悦也丢不起这人。可要是不催吧,郑小六又不好意思回家面对女儿期待的眼神。何况他还有另一层担忧:明年郑雨农就要赴京参加会试了,万一要是真的中了榜,那么接下来就要赴职任官。不得在自己户籍地任官这是大宋朝的祖制,到时侯杏儿是跟着去还是不去?不去,杏儿年纪也着实不小了,等不起。去,又没名没份的,也一样让人笑话。最后还是在宋君鸿的建议下,去请郑知庆来做这媒人。还是宋君鸿建议,去找郑知庆做这媒人,郑知庆也喜欢这两个孩子,欣然领命,当天晚上就去了郑雨农家。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提亲、下聘、择定吉日,就差最后的拜堂成亲了——根据黄历,选在下个月的初二。

    这天,宋君鸿正和郑小六一起在院子里准备郑杏儿出嫁的嫁妆,一大早开始就手忙脚乱,恨不得爹娘再多生两双手脚,这时他才知道结个婚是多么的麻烦,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院子里,不断呼扇着头上淌下的热汗。

    突然脑门上让人敲了一记,疼得他直捂头喊疼。转头看去,却见郑知庆在身后苟偻着身子,手里晃动着一柄折扇,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他突然想到自己这个样子在郑知庆面前有点不雅,赶紧站了起来,嬉嬉笑着问道:“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这个小混蛋在干什么?”郑知庆好奇的问道:“贡举考试结果的榜文都帖出来两天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考了个什么成绩?”

    “反正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抢也抢不着。”宋君鸿反而用一种无所谓的表情说道:“这几天姑母家里忙,我打算过两天再去看。反正榜文是要持续张帖一个月的。”

    “呵!你倒是豁达。”郑知庆有点哭笑不得:“你们多年苦读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别的弟子都是张榜第一天就去看了成绩然后回报给我,就你悠哉悠哉的好像不过是扔把色子赌大小一样的随意。”

    “唉呀,都怪我,你看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君鸿,把你手里的活都先放下,赶紧跑到榜文处看看。”郑小六闻声也赶了过来,这几天他的心思都扑在女儿婚事上,连货栈里的差事都请了假没去顾。按理说放榜这么大的事在城里走两步也能听到点风雨,但他这两天一直闷在家中忙活,楞是没注意到。

    “不用了!”郑知庆把长袍的前摆一撂,在郑小六摆过来的椅子上一坐,慢条斯理的说:“你以为我的那顿谢师酒你赖的掉吗?”

    “这么说是中了?唉呀,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双喜临门哪!”郑小六喜的嘴脚都快裂到耳根子上去,赶紧又朝屋里呼喊:“孩儿他娘,快出来,我们的君鸿中举人啦!”

    “真的?”春柳和一堆女娃们从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有的还提着封喜盒的红纸,呆了半晌,终于“啊!——”的一声互相抱着就在院子里跳起了圈儿。

    郑知庆看着院中手舞足蹈的众人,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天底下竟还有这种事,学生考试,老师竟要去帮他看榜,然后还得巴巴的跑过来报喜。”

    当天下午,宋君鸿就赶回了山里,打开了屋门,宋大柱和菊子也正在忙着低头给郑杏儿准备喜礼,还是石榴先现了他。宋大住有些意外的看着慢慢走近的宋君鸿,明明是已经捎信让他待在郑小六家帮忙,而自己也是再过两天就要下山过去的。

    宋君鸿原本以为自己对这消息并不是很在意,但面对父母转达喜讯时才现自己声音里仍有掩饰不住的激动:“爹、娘,孩儿、孩儿中举了!”

    像是被雷殛了一样,宋大柱手里的刻刀、木胎模子和那张菊子亲手画的喜饼图纸胡啦一下全掉到了地上,目瞪口呆的样子仿佛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一般,良久才“啊哈!”的一声大叫,一把抱起了面前的儿子连转了三四个大圈,又跑过去扯着菊子的袖口笑道:“媳妇,你听见了没有,咱娃儿中了,咱娃儿是举人了!”。

    菊子却依然背着身子在缝喜被,任凭宋大柱扯喊也一声不吭。但宋君鸿现她捏针的手已经开始在剧烈的打着摆子,眼看着连针都要捏不住的样子。

    他走过去绕到菊子面前,她已经泪流满面。

    儿子中举了!这个消息她也听的清清楚楚。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幸福感如一股突然迎面而至的巨浪般汹涌的撞击在她的胸口上,她用一口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一松手就会不顾一切的呐喊一般,而浑不知眼中的泪水早已决提。

    这就是她的儿子,她那十月怀胎时每夜抚腹呢喃的儿子。

    她那痛苦分娩然后抱在怀里日日哺育的儿子。

    她那拉起着那个胖乎乎的小手一步一跤地领他学走跑的儿子。

    她那懂事早慧、总是找机会帮她干活的儿子。

    她那亲眼目送背着自己手缝的书包下山上学,然后又每次在放假时回山给自己讲述学堂趣事的儿子。

    这是她的心头肉,她的骄傲呵!不知多少个夜晚,她在为他的生活、他的将来担心着,却没注意到他已经慢慢的开始长大,如山林里的幼鹰一般开始长出了有力的翅膀、具备了一飞冲天的能耐。

    儿子有出息了!

    她将宋君鸿慢慢的揽入了怀中,仍像抱着小时侯的他一样拍打,和饮泣。

    宋君鸿也是一股酸涩感涌上鼻腔,转目四顾,宋大柱和菊子的头已经隐隐漏出了几根银丝。四十来岁的年纪,在未来或许还可算是中年,但在此时却已经让他们憔悴的像个老人了,日复一日为了生活的艰苦挣扎,让岁月在他们的额头、眼角、脸上都留下了厚重的痕迹。

    宋君鸿倒退两步,突然撩衣跪了下去,缓缓的伏身拜倒“儿谢父母养育大恩!”

    宋大柱赶紧把儿子扯起。宋君鸿拉着二老的手搀扶着坐下,温言慰道:“孩儿如果已经考取了举人功名,咱家从此就可以免除丁役和赋税,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好的,好的。”下午温软的阳光透过已经破旧的窗棂照进屋里,宋大柱一家四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互相对望着傻笑。

    许多年后当宋君鸿也老了时,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晚那是他次在家里被允许喝酒,父子二人对干了数十盏,宋大柱喝的咛叮大醉,而菊子,就一直在笑,仿佛笑容那几天就从没从她脸上消失过。

第四节 举荐信

    “秋海居的三水佳酿果然名不虚传啊!”,郑知庆酣爽的抹去粘洒在胡须上的酒水,意犹未尽的把桌上的几个酒壶都摇晃了一遍,早都空空如也了。宋大柱一家到得县城后,两家人立刻就决定遣宋君鸿和郑杏儿去请郑知庆过门喝酒。一方面是宋君鸿中举之后感谢郑知庆的教导之恩,另一方面也是表达对他在郑杏儿亲事上作媒的谢意。老夫子也不推辞,抬手让两个孩子先回去,告诉我先办点小事,随后便到。

    可没想到郑知庆人虽儒雅,酒量却是不凡,眨眼的工夫打开的十几壶酒就见了底。

    “秋海居就在街头,也算是老街坊,就是把他们家的酒窖都搬空了也不打紧。我这便找人再去打酒,今天务必请十八叔尽兴。”郑小六爽朗的笑道。

    这秋海居是一李姓人家经营的酒坊,能够以一个外姓人的生意而在郑氏族居地长期扎根生存下来,一是他家独酿的酒水好,二便是和郑氏一族的关系融洽了。话说六七年前在生意刚红火起来的时侯,郑知芳不是没有动过把他们的店铺盘买下来化为郑氏产业的打算,这对秋海居来说是巨大的危机,必竟郑氏家族巨大的地方势力、威信和财力都不是外来户李家所能抗衡的。危急关头,在他家打酒数年的郑小六心生不忍,遂寅夜造访李氏,分析利害商讨方法,恳谈了一宿,第二天又引荐得到郑知芳府上拜会,秋海居才最终得以卵存。而郑小六在中间倡议,以租用的郑氏房屋产业和郑氏在潞县的势力保护为入股,换得秋海居三成的股份。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秋海居不仅摆脱了被吞并的厄运,而且依拖郑氏家族庞大的势力和商业网络,把酒品卖的更火更远,而郑知芳以区区几间房租就换得大笔股金利润,又得郑小六在中间调解,便也心满意足不再相逼。

    也正是因为此事,秋海居一直记挂郑小六家的恩情,这次听说了是举办宋君鸿中举的谢师酒,一把推还了酒钱,还把坊中最上乘的三水佳酿送了过来,还言道若是不够,随时再拿,倾窖相助。郑小六是生意场上肆混惯的人,这时也不再客气,只待来日在货栈往外地销酒时照顾一二也便

    是了。

    郑小六刚刚站起身来,郑知庆却摆了摆手,“算了,不用了。先说正经事,免得一会儿你打来酒我醉糊涂了。”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宋君鸿。

    郑小六向家里的二女儿云萍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会意抱起酒壶又跑了出去。郑知庆也不再阻拦,只是朝着宋君鸿指着信简点了点,“你先看看。”

    宋君鸿双手接过了信简,低眉一扫,只见封皮上写着“鲁公如惠先生俯启”几个大字。字体清瘦遒劲,立时识得这是郑知庆的字迹,但自己与这叫鲁如惠的人素不相识,不理解先生把这封书信交给自己又是什么意思?不禁疑惑的问:“先生,这是?”桌旁围坐的宋大柱夫妇、郑小六夫妇、郑杏儿和两家的几个还没长成的丫头也都是一脸的疑惑,伸长了脖子看着郑知庆等他回答。

    只有郑雨农眼神中飘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感情,但也没有说话。

    “是我给你准备的举荐信。”郑知庆放下手中的酒杯,换作了一份严肃的表情对着宋君鸿说道。

    “举荐信?”宋君鸿仍是有点不解,自己并未求郑知庆把自己举荐到哪里去,这封突然冒出来的信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鲁如惠乃我年青时结识的好友,此人才学胆识均远胜于我,是徽宗朝时最后一科的进士,本来承恩留京在翰林院任编纂。当年汴京城破时我们二人一起出逃,眼见满目疮痍均痛心不已,后来路上商量了一下便携手投奔到了韩世忠大帅的帐下,立誓要报国杀敌,不把金寇逐出中原宁愿马革尸还。在那种朝生暮死的战场上两个男人特别容易交心,我们互相欣赏、互相依靠,逐渐成为了难得的挚友。那些在战场上一起策马冲锋、并肩生死的岁月是我这一生中最富有记念意义的时侯。”郑知庆喟叹了一下,“多少年了,依然铁马冰河入梦来!后来我负伤还乡,隆兴和议后他则累功转任浙江东路按察使。淳熙十二年,他上表请求调去戍边,先帝只是温言劝慰,却并未答应他的请求。三年前,今上即位,他再次上书《抗金复土八策》,却受到了新帝的严历斥责。因感于朝庭政策的日渐软弱,意志消沉,遂自请求致仕,到岳麓书院去当了名教授。此信便是我请他代言,许你入岳麓书院三年,继续精进学业。”

    他这岳麓书院几个字一出口,宋大柱夫妇和春柳对此懵懂不知,还不觉有什么,但见多识广的郑小六却已惊的张大了嘴巴。他虽是个商人,也知这岳麓书院是大宋朝的知名学院,那里堪称贤师毕集、英才倍出,是四方士子、名流向往的圣殿。连郑雨农眼中都流露出了一缕羡慕之色。

    宋君鸿觉察到了郑雨农的神色,又谨慎的问道:“雨农不去吗?”

    “我不去了。前两日先生已经和我谈过此事,因我已经决定了要参加明年的会试,余下的一年必须积极备考,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和适应新学院生活上了。”郑雨农也是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遗憾之意。

    “你也可以选择不去,而是明年和雨农一起参加会试。”郑知庆抬起头来默默地注视着宋君鸿,想看他怎么选择。

    “不,弟子愿意去。”宋君鸿略一沉吟便作出了决定。

    一方面,他对明年的会试并无绝对的自信,尽管除去两世的知识积累,他对自己的心智才学也略有自负,但天下俊杰多有,胜过自己的也肯定不在少数。与全国的举子一起会试的话,能否拖颖而出就难以确定了。他并不缺乏进京一试的勇气,但假如能在岳麓书院进一步精修,借此加大会试中榜的机会的话,他还是愿意去多读两年书的。他不像郑雨农那样因为错过上一次会试而对这次会试是势在必得的,也不像郑雨农那样急着当官。反正他在这个世界也仅才十六岁而已,还有着大把的岁月可以去利用。

    而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早在另一个世界的时侯,他就对岳麓书院有所耳闻。可惜经过一千年的风雨凋蚀,只余一片颓旧遗迹。那些残砖旧瓦间依然流传着关于其中各种才子佳人、历代名士的风流佳话,可惜当时的人物与情景却是遥远不可追寻,只能凭想像自己去勾勒了。而现在有这个难得的机会能够让他去亲眼目睹这繁盛时期岳麓书院,亲身体会其中的传奇生活,对他而言是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的。

    “竖子可教也!”郑知庆在心中暗暗念叨了一句,捋着胡须直美。

    可待兴奋的劲头儿过去后,宋君鸿又嗫嚅着嘴唇吐出了低低的两个字:“可是”

    他也并非没有顾虑,宋君鸿悄悄地看了眼宋大柱夫妇。宋大柱是个每天都可能遇到山中猛兽的猎户,而菊子自生下女儿后就一直身体虚弱,石榴又仅仅十岁,远远还没有到能照顾双亲的年纪。他若这走后,这一家三口的生活谁来照顾?想到这,他又难免有些迟疑。

    “男儿汉大丈夫,哪来的这么婆婆妈妈?”郑知庆沉声斥道:“你若只是放心不下家人,则大可不必。只须有我和小六一家在,你的双亲和幼妹自会得到照顾。”

    宋大柱夫妇也连声的催促儿子大胆前去。他们虽不知那是什么地方,但从郑小六和郑雨农的神气中也略模能猜出必是极为难得的好去处,自是不愿儿子失去这次机会。

    “如此,弟子就敬谢先生推荐了。”宋君鸿当着郑知庆的面,郑重地把信简收入了怀中。

    “嗯,这就好。”郑知庆满意的点了点头,十年来他对这个学生一直抱以巨大的期望,将之荐举去岳麓书院读书,也是早在两年前就做好的决定。

    “君鸿,还是等参加完我和杏儿的亲事再启程吧?”郑雨农热情的邀请着。

    “嗯,如果能这样最好。”宋君鸿用眼神向郑知庆征询了一下意见。郑知庆笑着点了点头。

    宋君鸿立刻就答应下来。这时郑小六家的二丫头已经手脚麻利的抱了酒回来,宋君鸿提起一个酒壶先分别给郑知庆、宋大柱和郑小六斟上,又特地跑到郑雨农身旁一边给斟上满满的一杯,一边笑道:“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这是人生大小登科。润卿兄即将连着遇上两桩喜事,今晚可要开怀啊!”说到这里又冲郑杏儿挤了下眼睛,“表姐你与润卿兄十年寒窗十年情,我可是一直亲见目睹啊,到如今终于算是将要修成正果,花开并蒂。所以只管放心,这最后关头我是一定会亲眼见证你们这对欢喜冤家进洞房的”。

    一屋子人开始哈哈大笑。

第五节 成人礼(上)

    “对了,君鸿你还没有举行冠礼吧?”郑知庆起身踱了两步,突然回身询问道。古时儿女长大后,为标记其成长,多举行成*人礼。男子为冠礼,女子为笈礼。

    “还没呢。《礼记·曲礼》中言‘男子二十冠而字’,所以学生本拟再待几年的。”宋君鸿回答道。

    “不用等二十岁了!”郑知庆施施然回到座位坐下,一拍大腿,“你如今既已经考取了功名,又即将要远游,就提前举行吧。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我来给你做正宾。”

    “幸何如之!”宋君鸿赶紧离坐深施一礼,应承下来。

    冠礼是他在即将到来的成年中必须要举行的一场仪式,在后世,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是在匆匆忙忙的高考、动漫和商业大潮中长大,民国以后,中国再也很少举行成*人礼了,偶尔有一两场还是团员宣誓,政治意识形态的东西远大于个人成长的意义。所以什么时侯开始长大,长大了又将有什么不同并没有多少人在意,所以又被称为“茫然中悄悄长大的一代”。此刻回到古代,他很希望能把自己这生命中缺失的重要一环给补上。

    但冠礼自古以来就有严格的礼制和人员要求,他以前也为这事忧愁过,冠礼是标志男儿成年的重要仪式,而对即将成年的男孩子,必须强调其作为男性的社会角色,所以正宾必须符合德高望重的要求,才可作为及冠者的人生向导和社会楷模。一般来说,威严的祖父、父亲等男性长辈如果健在,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宋大柱是个粗直简单的人,无法适应正宾过于繁杂的工作内容;但好在中华儒家文化里向来都有尊师重教的传统,所以,请德高望重的师长郑知庆担此责任也是不2之选。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请郑知庆当正宾,只是还不到年纪才一直没提,没想到他反倒自己开口了。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即便如宋君鸿这样将来名动天下的人物,他一生中极富意义的成*人礼一样是可以极其简单和苍促的,恰如他将来人生中重要的另一场礼仪——昏礼。

    当时的理由很简单,宋君鸿即然出游在即,那么只好一切从简,一切从。

    冠礼举行的地点,本应依例定在“家庙”,但宋大柱一家,只是从本方流浪过来的外姓孤户,有家无族,有祖无庙,没奈何只好选在学堂举行,至少宋君鸿觉得这里对他而言还算是极有亲切感和敬重感的场所。而举行冠礼的日期,也本应是通过“筮日”即用占筮的方式加以确定,但也是直接略过,第二天准备了一番,第三日清晨,便在学堂里举行了。

    而更令所有人都不好意思在多年后提及的是:按宋君鸿的设想,在学堂本也有两间给先生休息、待客用的小屋,正好合用。但谁知因平常郑知庆总是准时准点的开始上、下课,也从不愿在学堂中进行应酬接洽之事,久不使用连钥匙都丢了。只好又与郑小六一家在院内的东侧扎竹盖布,搭出一个临时的小帐蓬,权作“东房”。宋君鸿身着缁布采衣,一会儿就要到其中安静的等侯。

    就在几个人把所需的公服、襕衫、深衣,分别叠好、衣领朝东,由北向南依次置于场地东侧的一片竹席上,查验了一遍,觉着准备齐全,差不多可以准备开始时,春柳突然从院外小跑了过来,低声说道:“丁小姐来了,人在院外。”

    丁蓉虽不姓郑,却是郑氏族长郑知芳的亲外孙女,身份自是与众不同。虽说小时侯也曾和着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在街头追跑,但长大以后便逐渐显现出尊卑和礼教之妨来,和众人逐渐变得生远和生份。尽管宋君鸿也在众女长大后为了避人闲话而把扒拉河边教书的任务转交给了郑杏儿,可郑知芳仍严厉禁止她再去街头厮混,或于人前抛头露面,平常里养在深闺,俨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除了作为闺中密友的郑杏儿被允许去串门陪聊外,其他人都多是两三年没有见着她了,即便是郑知庆这个族叔长辈,也只有在去拜望郑知芳时才偶尔撞见一两把。众人都是一愣,心道:“她怎么来了?”

    郑小六走到郑知庆身边,压低了声音请示:“十八叔您看怎么办?要不要请进来?”这里他是年岁最高的长辈,平日里也是德高望重。

    郑知庆也是一头雾水,轻声叮嘱道:“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先继续准备。”

    郑知庆几步走出院门,只见院墙外停着一顶小轿,除了轿夫外,轿旁还有三个人。一左一右分别站着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婢女,中间是个看身形打扮似是妙龄的女子。她头戴一顶宽沿斗笠,斗笠上垂下一层薄纱,使离得略远处的人看不清她的面庞。她看见了郑知庆出来,远远的便盈盈下拜,口中呼了一声:“叔公金安!”

    郑知庆一听这声音,可不正是丁蓉吗?他走上前去扶起丁蓉,疑惑的问道:“丫头免礼,你怎么来了?”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参礼的名单上并未邀请她啊?

    丁蓉问道:“叔公,今日此处,即将举行的可是宋君鸿之冠礼?”

    “是啊。”郑知庆边答边思索着她的来意,以及郑知芳回头知道此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侄孙女不知可参与一下否?”丁蓉说这话时,声音已经小的细如蚊鸣。

    看到郑知庆攒眉思索有些为难的样子,她又笑道:“侄孙女并不会给叔公添麻烦。”说罢她提高了嗓门,扬声朝院子里喊道:“弟子丁蓉,打此路过适逢其会,听闻授业先生宋君鸿在此举行冠礼,特来观礼。只是男女有碍,小女便不进去了。”

    院中众人听了喊声这才明白了她的来意,心道原来如此。但一想又是纳闷,心道若不进来你干什么来了?又如何观礼?

第六节 成人礼(下)

    这时郑知庆看到那个婢女从轿中抱出一个长条的包裹,打开后,却是一把焦尾古琴。:ap;文字版待调理好琴案,老妈子搬来软凳扶着丁蓉面对着院墙坐下。她并未立即开始弹奏,而只是把青葱玉指缓缓的压在弦上。

    院中众人又听到丁蓉喊道:“有正礼而岂可无雅音,蓉粗通音律,愿为先生隔墙抚琴一曲,谨为祝贺。”

    “叮叮咚咚”几声简单的试弦声后,一阵清古淡雅的琴音便从墙外飘了进来,合着今日冠礼十分帖切,更兼琴技精湛,丁蓉凝神含意低吟拂琴之下,音如春山溪水,韵似卧云观松。

    郑知庆心道在这潞县里若是旁人能让丁大小姐为之抚琴,该是多大的面子。但她既然自退为学生,高声言明了只是来给授业恩师抚琴贺礼,又是停身于院外,对外对内礼数都做足了,自也堵塞了众人和郑知芳的口,便只好任由她。既不同意,也不阻拦,转身几步就返回院中。当然他对于丁蓉恰巧路过之类的措辞,却是连一个字也不会去相信的,只是人老成精,这点小事当然不愿意点破让一众小儿女难堪。

    此时院中众人都在默默的听琴,前来的参礼人员中除了宋大柱和郑小六两家中几个因太小还帮不上忙的女娃外,便只有几个临时得到消息仓促赶至的同窗了。

    郑知庆回到院中,拿眼扫了一下场中寥寥的几个人后,说道:“便开始吧。”郑小六于是点了下头,学着贯常见过的司仪那样伸长着脖子高声唱道:“宋君鸿加冠之礼开始!”

    现场立刻一片安静!大家开始平息静气的等待着,然后是安静,紧接着依然是安静

    菊子悄悄挪动小步来到宋大柱背后,伸出两只细指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宋大柱“嗷——”的一嗓子就叫唤了出来,现大家都在望眼欲穿地看着他,方才如梦初醒的想起来昨天儿子跟自己已经事先叮嘱过好几遍的步骤,赶紧下场手忙脚乱地把正在苦侯的郑知庆和郑雨农迎上前来,回来又对众人不好意思的嘿嘿赔了几个傻笑,这个长年居于山林之中的可怜人自己一辈子并未举行过冠礼,也从未参加过冠礼,骤然参与其中,浑似比面对大老虎时还要紧张上几分哩。

    郑知庆也很无奈,既然仪式已经开始,那就得规规矩矩按步就班的来,自己身份再大此刻也不能乱跑。但作为仪式中“主人”的宋大柱要是一直想不起来担负的迎宾职责,自己也只好一直在院门外待着。正宾都进不来,那大家当然只能大眼瞪小眼,干瞅着仪式进行不下去。有两个宋君鸿的同窗已经被这一幕逗得几番想笑,但在这种庄重场合又是面对的是宋君鸿的亲长而不敢造次,强忍着的笑意把脸部憋得一片通红,面肌都直颤。

    郑小六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唱道:“初加!”

    郑雨农进入棚中把宋君鸿引出来,扶其跪侯于郑知庆面前。他的职位是赞者,既要协助郑知庆给宋君鸿加冠,也要返过身来协助宋君鸿梳、更衣,不得不说这是个属于两头忙活的辛苦差使,不过也有只熟知礼典又亲历过冠礼郑雨农最适合担任。

    郑知庆在春柳端过来的盆中洗了洗手,拿毛巾擦干。朗声诵读着:“始加冠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字正腔圆,正是《仪礼.士冠礼》中所载之辞,老夫子经书为业,轻松便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

    这时郑杏儿拖着一个盘子,盘里有一个青布的幅巾,款动莲步走上前来。郑知庆接过幅巾,给宋君鸿戴上,郑雨农上前给帮着整理周正后,宋君鸿抬手及额双膝着地,缓缓的下拜一礼。然后在郑雨农的引领下再次回到东房。

    如此这般,先后经历了初加、二加、三加,分别换穿了深衣、襕衫、公服;加戴了幅巾、帽子、幞头服;叩拜过父母、师长和炎黄始祖,及醮子、字冠者等诸多仪式步骤,分别代表了一个男子从孩童至成*人的各个阶段,及铭谢恩情感悟责任。其中各步细节因文中篇幅原因便不再累述。

    随着郑小六的一声如释重负的高唱:“礼成!”,此次标志着宋君鸿长大成*人的冠礼仪式就算完成了。同时,墙外的琴音也随即终止。

    众人一头大汗,宋君鸿赶紧对众人一一致谢,并帮着收拾礼器道具。

    这时郑杏儿叫过他来,朝墙外呶了呶嘴,宋君鸿为难的望向郑知庆。从丁蓉来一直到现在,他对此事都是一言不,全部推给郑正庆来处理。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不管说的什么,日后传扬出去都会变成一场流言蜚语。他也很清楚,这些年来城中一直都有人在说他和丁蓉之间的闲话,他倒是不怕这些闲话,但他不想这些闲话对丁蓉造成不好的影响。古时女儿家清白名声是极重要的,所以宋君鸿只有以沉默沉默再沉默来对待这些古代的八卦,期望将来在丁蓉出嫁后这些流言蜚语能不攻自破,自己慢慢的归于沉寂。

    郑知庆叹了口气,多年来的接触与关察,他对这两个小儿女的心思都已是了然与胸,但几竟却不便插手过问。此时看着宋君鸿的窘态只好挺身而出,对着院墙外朗声说道:“多谢丁小姐雅乐。”

    墙外没有答话。待得春柳再跑出去看时,轿子、古琴、主仆诸人都不见了踪影,长街一片空空荡荡,丁蓉早已经离去。

    众人心头皆是一阵奇异,几个同窗更是为没能早点出去见上丁蓉一眼而懊恼不已。这时郑雨农突然回头向宋君鸿打趣道:“刚才院墙外弹的是什么曲子君鸿可曾听清了?我怎么觉得像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呢?”

    郑杏儿亦在一旁附和:“怕是更像《凰求凤》,不知表弟你可曾听得出来?”

    宋君鸿故意作做的朝郑雨农腰畔的荷包瞥了一眼,笑道:“你俩倒有脸取笑起我来?若说凰求凤,这里倒似是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几个要好的同窗这几天也都风闻了这件求婚趣事,一齐哈哈的大笑起来。

    直笑得郑雨农尴尬地仰头盯着天上的云彩不停地东张四望,郑杏儿也羞得低下了头去。

    更是有人笑道:“想不到我们风采照人的雨农公子这么快就让人手到擒来了!”另一同窗又打趣:“嫂夫人今后可要看护仔细了,我们的润卿兄可是也那如司马相如一般广有女人缘哟。”

    他们这帮人不仅和宋君鸿、郑雨农是多年的同窗,就算与郑杏儿也是比邻长大,互相都是亲熟,所以开起玩笑来也是肆无忌惮。

    “哼,他敢!?”郑杏儿一哼,郑雨农赶紧在旁做揖,“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宋君鸿笑着对郑杏儿说:“表姐,花心也不怕,当年卓文君在司马相如想纳妾时曾有一诗相赠,感动了花花公子司马相如的心,终唤得浪子回头,夫妻恩爱。我也曾教过你的,其中‘嫁娶不须啼’后面两句你可还记得否?”

    “愿得一心人,白不相离。”郑杏儿轻轻的呢喃着,抬头望向身旁的郑雨农,目光中风情万钟。

第七节 昏礼

    五月初二傍晚,郑克行家灯火通明,挂红结彩,流长的长筵从院子中一直排到了屋前的路上。(,)华夏古礼,成亲的仪式多选在傍晚黄昏时刻举行,所以亦称“昏礼”。许多的差役、庄户也正好停下了白天的劳作,来观看或参加这场热闹的喜筵。

    今天是郑克行与郑小六两家联姻的日子,郑克行家的独子郑雨农娶郑小六家的长女郑杏儿。这场婚事,在当地虽称不上数一数二,但也绝对可以堪称“盛大”了。因为郑雨农和郑小六两人的身份,郑氏族长郑知芳亲来主持仪式,县令吴清榆也提着礼物登门道贺,一时挣足了面子。何况两家的亲戚、朋友都来贺礼,郑氏是个大家族,亲连着亲,所以当日的宾朋竟来了两百余人。席面按照来客的身份尊卑、族中亲友的辈份高低、亲疏远近和贺礼的厚薄不同而分做了好几个档次的席面。其中两家的至亲、郑知芳、郑经祖孙和来贺的郑雨农县衙里的上司、同僚们都排在席,在屋中就坐。至于一些未出五服的堂、表亲属和郑雨农的一些同窗则被按排在院中,而排在院外的就是一些远房亲戚和低微身份的庄户。

    但宋君鸿暂时并没有出现在席面上,而是守在新房之中。原来按照当地风俗,当一对新人们在前堂举行拜天地仪式时,新娘子家要选出一个兄弟要先在新房中守夜,一直等新娘子被送入洞房为止方可出来,以此寓意着新娘子在婚后虽在夫家生活中,但仍有娘家兄弟撑腰,夫家也不能欺侮。从此新娘子嫁入夫家后侍公婆、夫君以孝、贤,而夫家则亦待新娘子以亲、敬。此外亦有说借娘家男姓兄弟的守夜,引祝二人早生贵子之意。故当地有“娘亲舅为大”的俗谚。可惜郑小六家一连生养了三个孩子却都是女娃儿,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便只好落在了宋君鸿的头上。

    宋君鸿也是初次经历这种体验,兴奋的新奇感很快过去后,他开始无所事事的在屋中转圈,最终只好无聊地在新房中的桌椅处坐下。桌子上盖有崭新的大红丝锦镶黄色滚边的桌布,同样大红的托盘上摆有酒壶、茶壶和几样精巧的小点心。宋君鸿抬手给自己斟上了一盏茶汤,一边听着前堂闹哄哄的拜堂仪式,一边看着房中高挑的龙凤花烛呆。

    有句俗话说的好:“独自莫凭栏,昏晓不看烛。”因为人在独自寂廖之时不管是凭栏闲坐还是对烛看灯,都易引出各种遐想长叹。就如此刻的宋君鸿突然想到:自打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恍然一梦十六载呵,快的都让人不敢置信!可自己的女友,却依然是没有丝毫的音信和线索。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女友和自己同样穿越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但只知其在,却不知其踪,这茫茫人海更是不知应往哪里去找寻。有时他也会猜想:如果没有当初那场引穿越的意外,固然自己不会拥有这十六年的精彩而离奇的经历,但自己和女友是不是也可以如郑雨农和郑杏儿般,早已经结婚成家了呢?

    想到想去,越引得心中千头万扰,不觉间人都迷迷噔噔、痴傻了起来。浑没注意到个把时辰后一对新人已经在郑杏儿的两个妹妹的搀扶下已经回到了这间新房。直到郑小六家二丫头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唤了声:“表哥,新人回洞房了。”才恍惚醒过神来,报谦的站起身来向两位新人贺了声喜,起身随两个表妹一起退出新房,两个小丫头惦记席间给她们留下的可口点心和酒菜,手拉着手奔了过去。宋君鸿留在后面,帮着掩上了房门。

    刚要转身,却现房角处蹲着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虽是黑夜他仍可熟捻得辨识出是几个邻家的半大孩子,一个个抓耳挠腮的想要偷窥,上去一人一脚的笑着给踢走,整个后院才总算清静下来,只有皓月当空、繁星无言的照着下面灯火通明的郑家。

    似此星辰非昨夜,又该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良久,他幽幽的叹出一口气,抬步来到前堂,寻到留给自己的席位处坐了下来。

    “君鸿,你明天等雨农的昏礼一结束就要走了吗?”几个同窗已经在酒席间听闻得他要去岳麓书院继续求学的消息后正在唧唧喳喳的议论,这时有眼尖的现了他进来的身影,立刻提着酒壶走过去,给他掌了满满一杯,勾着肩膀询问道。

    “不急,过了端午节再走,想和家人先好好过个节。再说我从没去过岳麓书院,路途不熟。正好我姑父说再过个五六天,他货栈里有个需要进货的驮队,和我顺路,如果一起走的话可以捎我一程。”宋君鸿嘴里漫答着同窗们的询问,心里想着的却依然是失散女友的事情,仰脖抬手就把杯中酒水给干了进去。几个同窗时相处较好的朋友知他出游在即,也多有不舍,便纷纷前来敬酒,或述离情,或慰壮志,但总之是杯盏交错。宋君鸿也不推辞,正好心中郁结,借酒相浇,待得一、二十杯酒下了肚后,很快就觉得头重脚轻,一阵阵晕眩的感觉袭上头来,嘭的一声滑倒在桌下就再也爬不起来。

    那天晚上他做了很多梦,一会儿觉得自己坐在一个山坡上观赏风景,而女友湘月就坐在自己身旁,远处青山如黛,她一手拉着自己,一手还持着一朵小花低眉轻轻的嗅着,手指捻着花茎转动间不时美目流转,瞅瞄一下自己。自己伸手把花儿接了过来,想帮女友插于鬓角,可拈花插动下去时,眼前却变得空无一物,只余手中一株石斟兰兀自绽开着。他大惊,一阵不知起于何处的凉风远远的席卷过来,拂动一望无际的山花如海,天地广大,却是孑然间只立有自己一人似的。他手持着鲜花在田野间拼命的奔跑起来,可哪里也没有女友的身影。随着他的奔跑,脚下的花朵如扬起的香尘一般冲天而起,很快的便遮蔽了世界。一会儿又觉得花雾间似有熟悉的欢笑声传来,分开花雾,只见女友正俏立于跟前,背着双手斜着脑袋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欣赏间奔上前去,伸手一抱却又是抱了个空。一转身间,现女友又出现在身后,伸手再抱,又换到另一处,依然娇俏的笑望着自己。于是自己一个人在这花彻粉堆的世界里踉踉跄跄的四处奔逐、一步一抱着,像是在捕捉风中无形的俏影似的。

    “湘月,你在哪儿呢?”自己急的四顾大喊。身边无数的身影交叠来去,都在回答:“我在这!我就在这!我一直在等你啊,你找到我了吗?”

    “你在哪儿?你倒底在哪儿呢?”自己脚步踉跄,心急却是如焚,转逐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抬眼间,漫天的花尘又全部消失不见,身边出现的是一片依稀熟悉的丛林,正惊疑中一只猛虎分开野草走了出来,却现自己手中并无钢叉。心头大骇猛虎却已经扑上前来,眼见避已不及,一咬牙壮胆挥拳击打过去,拳到半途却现情景又是一变,刚还在风中吼啸的猛虎不见了,扑过来的原来是一条毒蛇,弯牙如钩,红信乱吐。“唉呀!”一声惊叫唬得急忙缩手退身,脚下突然一空,整个身子立时向下坠落了下去,依稀的还能望见眼前不远处还有另一个一同坠落的女子身影,两人越坠越快,越分越远,哄的一声中一齐没入一堆粘稠的黑暗混沌之中。

    “这是哪里?你又想去哪里?”

    “请到苹果乐园来,欢迎流浪的小孩”

    “谁的眼泪在飞,是不是流星的眼泪”

    “孙悟空,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报纸明天就要出了,我们今晚一起加加班把它给排出来好吗?”

    “**时间,禁止进出校门”

    “朋友们,申奥成功了!”

    “冰糖葫芦,甜甜的冰糖葫芦,五毛钱一串”

    第二天中午,当宋君鸿终于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时,闪亮炙烈的阳光透过窗棂把斑斑驳驳的光影打在他挣扎着从床头坐起的身体上。一阵有如针扎的强烈疼痛忽然袭来,宿醉的遗症让他头疼欲裂。他想唤一声问问屋外有没有人,却是口中苦涩浑身乏力。苦笑中抬手疲惫地按压了太阳穴几下后,双手前移慢慢地捂住了脸膛,两缕水痕猛地从指前渗出,在他手背上蜿蜒淌了几下后滴落到锦被之上。宋君鸿紧咬着嘴唇,佝偻起耸动的双肩,无声的抽泣起来。

第八节 还愿(上)

    五月初六,是郑雨农和郑杏儿新婚小两口按本地风俗进行回门拜礼的日子,郑雨农携带着自己父母头晚上就给帮着准备好了的礼品,一早随新娘郑杏儿返回了郑小六家,此日他们要依次拜谒妻子的父母及相关亲属,然后自亲迎始的成婿之礼,至此方算完成。:ap;不过好在郑氏一族都是群居,亲戚也是街坊,串起门子来倒也不用太过奔波。眼见得日近中天,小两口从几个女方亲朋家中告辞转回,春柳领着几个丫头在厨房中忙活,郑雨农便向妻子使了个眼色,自己到厅堂里陪着郑小六东一句西一句的翁婿二人扯话闲聊,郑杏儿定了定神,拾足迈进了宋君鸿的房间。

    宋君鸿正在练字,尽管这几年下来他的书法终于薄有小成,但仍是维持这个习惯十年来勤练不辍。

    郑杏儿把手轻轻的在宋君鸿的左边肩头搭了一下,宋君鸿却向右扭回头,果然瞅见她躲在右边,这手他们两姐弟玩了近十年,郑杏儿还是玩不厌。宋君鸿瞅着她头上挽起的新嫁妇的髻笑了笑:“怎么,没有陪姑母聊聊,学习下为**母的经验?”

    “一条街两步路,两家离的这么近,我要取经随时可以回来。雨农他们家难道还会不让我回来吗?”郑杏儿随口应道。宋君鸿知道郑雨农一家也是对表姐宠的是如珠如宝,能得夫家如此疼爱,也是替她高兴。

    郑杏儿突然收敛起笑容,“现在主要是想来陪你聊聊。”

    “哦?”新媳妇头天回门,不陪着父母倾诉聆训,却跑来找表弟聊个什么天?宋君鸿心下好奇,但知道郑杏儿是个压不住话的性子,便也故意不去理会,继续练字。

    郑杏儿正在想着扯出正题,说话间看宋君鸿仍是提笔在纸上描写着,她伸手在宋君鸿执笔的手上拍了拍,另一只手把笔给抽了出来,恼笑道:“都什么时侯了,还在练这个劳什子,东西都收拾准备好了吗?”还有两天就是宋君鸿定好离家出游的日子了。

    “嗯,都收拾好了。”宋君鸿又笑了笑:“还余下的这些时间不知做点什么好,便练点字来打下。”其实他是心里烦闷,但偏偏所思所想又不能和宋大柱夫妇、郑小六夫妇他们明言,只好想借练字的功夫驱逐杂念、平静心情。

    “嗯。”郑杏儿沉吟了一下,突然笑着说道:“君鸿,我三年前曾在县城东山上的慈显庙里跟佛祖许过愿,今生若能得与雨农结成连理便用金砂抄录《金钢经》经文一卷。如今心愿已经达成,经文也和雨农共同誊写完毕,便想着今天下午去庙里还愿。你若无事,便和我一起去吧。”

    “不去,你们小两口有亲有热的,不嫌我在中间碍眼吗?”宋君鸿自是不会傻到这种时侯去凑热闹。

    “雨农他累了,下午想在家中休息一会儿。我一个孤身女子上门多有不便,你便陪我走这一趟吧。”

    “好吧。”宋君鸿思来反正此刻字也练不进去了,出去散散心也好,便松口应承了下来。

    吃过午饭后,郑杏儿便领着宋君鸿出了门,出城直奔慈显庙而去。地方本不算远,约模着一个时辰左右就可走到了,宋君鸿信步举目,一路上清风徐来,游人和信徒来往如织,倒也热闹。只惜郑杏儿急着赶路,并未有能让宋君鸿慢慢欣赏风景的机会。

    进得山门,郑杏儿便对知客僧讲述了还愿誊抄的事情,知客僧听闻了之后急忙进去请得老主持出来,一会儿的工夫,一个老僧在知客僧的引领下走了出来,慈眉健步,高宣了一声“阿弥陀佛,女施主功德无量。”,又说了几句佛法保佑、多子多福之类的吉祥话儿,便引领着郑杏儿往后面禅房去供存经文去了。

    宋君鸿并没有跟着过去,而是和表姐支会了一声,一个人在寺庙中小小的闲逛起来,一边散心,一边等着郑杏儿再回来。慢慢的经天王殿、大雄宝殿、说法堂一直逛到一间观音殿前,殿门敞开着却并未见有香客,仅一个小沙弥在打扫卫生。拾步走了进去,抬眼打量,殿中也并无多少富丽繁杂的装饰之物,想是冷清惯了。仅是一个破蒲团和一张旧香案,后面供着一尊似颇有年月的观音大士像。

    小沙弥倒也有几分眼色,见得宋君鸿进来,便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着说道:“施主,我们这座观音菩萨甚是灵验,不论是求子、求亲还是求功名,心诚灵致。可要拜上一拜?”

    宋君鸿听闻这座慈显庙在淳熙元年曾大肆修茸过,远近闻名、香火鼎盛的都是寺中前面的大雄宝殿,甚至前面也见过有一座新起了才十几年的观音殿,远比眼前这座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的旧殿要富丽唐皇的多。心知小沙弥是在诳求香油钱,但此时心烦意乱,只求能平抚心绪,寻得指点,犹豫中还是从怀中取一吊铜钱给小沙弥,唤他取来三栓佛香,点燃了插在香炉中。抬眼望去,神案上的观音大士赤足踏波,雪白衣络,圆脸上慈目低垂,似在无言俯视着眼前三丈红尘。

    宋君鸿回身跪在蒲团上轻轻合什,在心中问道:

    菩萨啊菩萨,人都说你救苦救难,广渡四方。你说世间一切按排真有因果吗?那我为何为失落到这个世界中来?你说人与人相遇相识、痴爱携手真有缘法吗?那为何我与湘月又会失散?三界广大,难道还容不下一对爱侣吗?这茫茫人海,我又到哪里去找寻她?市井小民也知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世人深信佛门慈航普渡,皆言两人相悦是前世积福,几生修得,既如此你又如何能忍心让这福缘最后又化为镜花水月,一场虚空?弟子今日诚心祷告,请让我们有情人早日相聚,你若真的有灵,就怜我一腔痴怀,帮帮我这个迷途的人吧!

    在前世受了那么多的唯物主义教育,所以宋君鸿以前并不是多么痴迷神佛的人,此刻却不由得心中希望这天地之间真有神佛存在,听得他的祷告,他闭上双眼缓缓的在佛像前拜伏了下去。

第九节 还愿(中)

    “君鸿。”郑杏儿这时已经供好佛经回来,询着庙中几位小沙弥的指点慢慢找寻到了这里,她静默的看着宋君鸿叩拜完毕,方才上前轻轻的将他扶起。

    “表姐,经文已经供奉完毕了吗?”宋君鸿在脸上挤出丝笑意,问道。郑杏儿点了点头。

    宋君鸿借低头整理巾帽的机会偷倫拭掉刚才无意中已经噙到眼眶中的泪花,才抬头笑了笑,“那我陪你回去吧。”刚要整衣离开,郑杏儿却扯住了他。

    “不急,先陪我在这寺中走走吧。”郑杏儿看着他强作的笑脸上尚未完全隐去那祈祷时留下的几许失落、几许期待的神色,心头微微颤了一下,面上却装作有说有笑,领着宋君鸿又在寺庙中慢慢的逛行了起来。

    有人说任何女人都有她细心和怜爱的一面,尤其是对她所关心的人。宋君鸿在喜晏上的喝醉的事,别人都说是因为太高兴了,郑杏儿却知道自己这个表弟并非是酗酒贪杯的人。二人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一个锅勺里吃饭,一个屋檐下长大,虽是表姐弟,却胜似亲姐弟,她琢磨着表弟心里一定有事,便想着在他走前帮着排解一下。

    想到此处,她鼓起勇气问道:“君鸿,你这些日子寡言少欢,可是除了舅舅、舅妈、表妹外,心中仍有牵挂之人?”

    宋君鸿谔然停住了脚步,“你怎么知道的?”

    “那么便果真是了?”郑杏儿笑了起来,“放心,如今她已经来了。”说罢一把拉起他继续向前走去。

    “已经来了!?”宋君鸿又喜又惊,心中万千疑虑,心道菩萨显灵的这么快?而郑杏儿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寺庙后院的一座小禅房前,“就在此中了!”郑杏儿打开房门,一把将宋君鸿推了进去。

    宋君鸿听着郑杏儿轻笑着把房门又关上了,屋内光线开始变的微微有些昏暗起来。仔细打眼观察,禅房里坐着一个婀娜的女孩子身影,看得自己进来,起身行了个礼,唤道:“君鸿先生!”

    “是丁小姐?”宋君鸿从声音上辨出了对方的身份,便知道郑杏儿又会错了意。

    丁蓉迈步走到窗前,拉开了竹枝细杆编垂的窗帘,屋里光线变的明亮了一些。只见她脸色略有点红,羞涩的指着临窗的一个坐椅说道:“先生请坐。”

    宋君鸿无奈的只好坐下,挺背直身,垂手抚膝,双目低垂。她不说话,宋君鸿也不说话,二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着互相对坐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屋内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良久,丁蓉站起身来,踱步到另一扇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幽幽的说道:“记得小时先生给我们教书时旁征博引,举止洒脱;给我们讲的那些个会存人影的小盒子、会喷气自己奔跑的铁车等稀奇的故事时更是滔滔不绝,怎么今日却变的如此讷言了呢?”宋君鸿也觉得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只好清了清喉咙打破沉寂,“前几日君鸿冠礼时,得蒙丁小姐抚琴相助,还未曾有机会当面致谢,望乞海涵。”

    “举手小事,先生不必挂齿。能参与先生成*人之礼,亦是蓉儿此生一大幸事。”丁蓉像是下了莫大决心般,开口问道:“先生,蓉儿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小姐请言,若能效劳,必当尽力。”宋君鸿拱了拱手:“不敢当小姐一个求字。”

    “那就请你以后不要再叫我丁小姐了,好吗?我也不叫你先生,和杏儿一样叫你君鸿。你我自幼相识,本不该如此生份。”丁蓉幽幽的说着:“扒拉河边读书时你还敢直呼蓉儿的姓名,如今小姐、小姐的叫着,礼数十足,人却越来越冷、越来越远了,反不如小时侯那般真挈自然。”

    “在下只是不敢毁小姐清誉。”宋君鸿也是感慨了一句,人长大之后,的确是顾及越来越多,不及童真时无邪。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记得小时侯君鸿与我们姐妹分讲这篇《诗经·郑风》中的《将仲子》一篇时,曾感慨先秦时民风之奔放诚实多为后世礼教所抹杀。又言‘人之知礼知耻,所以别于禽兽。但不可因礼而困情,宜诚勇而叙真意,不然世间不知几多姑娘枉思春、几多仲子叹别离。’”丁蓉低低的叹息道:“小时君鸿不畏世俗权贵,落拓自然,却不想如今也困于‘人言可畏-四个字。”

    虽是叹息,但却隐隐有几分激将之意。

    宋君鸿正色道:“丁小姐此言差矣。真诚、质朴之风,在下直到现在也是极为提倡的。崇礼、但不能因礼教而困真情,君鸿也依旧敢于人言。只是小时你我都是天真烂漫,无邪无猜,所以真呼姓名亦无不可。但现在你我已经长大成*人,相同的一件事,在不同的时侯做出来代表的意义已是不同的。”他微微笑道:“蓉儿两字不是我该喊的,如果你不介意,那我就冒昧还是直呼你的姓名吧。”

    宋君鸿心想反正我再有两天就要离开了,不在人前喊你便是。过得几年回来,你应该早已嫁人,到时还在不在潞县亦未可知呢。念及两人多年一起读书的时光,亦不想今日变的太生硬了。

    “如此好甚。”丁蓉脸上露出了笑意。“听说君鸿你要外出游学了?”

    “是的,两天后就要出。”宋君鸿心想不用问,这一定又是郑杏儿传的话。

    “如此匆忙啊?”丁蓉心中一片黯然,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地难为情啊。

    “此一去怕是要个三年五载,许是赶不及你的大婚了。”宋君鸿心想与其两人这么暧昧不清,不如索性把事情挑明,也免得白白耗损人家姑娘的青春。

    “哦,怎么君鸿也开始关心我的亲事了么?”丁蓉语气淡淡,像是不胜惆怅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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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还愿(下)

    “女大当嫁,丁蓉姑娘万不可辜负了自己的大好年华。”宋君鸿再进一步劝道。

    “那只看有无让我满意般的青年才俊前来提亲。”丁蓉说完这话时转过身来秀脸已经羞的通红,两颗眼睛却勇敢盯着宋君鸿。自宋君鸿考取举人后,名噪一方,这凭自己才学考来的功名自是与郑经花钱买来的不同,郑知芳对宋君鸿的印象也早已经改观。相信只要他来提亲,郑知芳是一定会应允的。

    宋君鸿两世为人,哪里能听不懂她的话里之意,只是自己心中早有恋人,决心绝不作变心负爱之人。扭头说道:“君鸿长于山野,猎户之子,实粗鄙不堪。而这天下才俊,多如过江之鲫。单只这潞县内外,比君鸿家世、才学、品貌远胜的也不知凡几了。丁蓉姑娘万不可舍美玉而求顽石。”

    “丁蓉岂是贪慕虚荣、嫌贫爱富之人!?至于才学,小女亲蒙身教,君鸿又岂须自谦?”

    “宋君鸿功名未立,不足以立业成家。”

    “茅屋漏瓦亦能存身,蓉儿绝不有悔”。

    宋君鸿让她用言语已经逼到退无可退,终于决定实话实话,“但君鸿心中已经早有他人了!”他知道丁蓉虽然表面上温婉可人,但骨子里却是和郑杏儿一样的刚烈脾气。

    丁蓉闻言果然心中一惊,面色煞白。心想杏儿怎么从来没有和自己提过?宋君鸿虽不如郑雨农那样俊美无流,但也博学广识、善良温雅而又洒脱不群,县中也不乏有女孩子倾慕。但他一直洁身自好,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深交往。以前,她一直以为宋君鸿只是畏于人言,所以不敢上门提亲,但只要自己乐意接受,终不是太大问题。可若是他已经有意中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良久,终于强作从容,却又酸涩的问道:“哦?但不知是哪家佳丽?”

    “”这一句话问的宋君鸿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去回答--天知道湘月现在降生在哪家哪户?

    “她是我一次出游时遇到的,本来已经许上三生这约,不想后来生意外而失踪了。”没办法,宋君鸿只好含糊其词的解释,看到丁蓉眼中并不置信的神色,于是坚毅的说:“宋君鸿刚才已经在佛前许愿,愿此生穷尽一生心力也要找到她。”

    “君鸿莫不是睢不起蓉儿,所以故意拿假话来搪塞我吧?”丁蓉在这潞县女子之中向来自负才艺无双,姿容秀丽。就是在州府之内也是人人艳羡的,不想却输于别的女子,而更可笑的是自己甚至一直不曾知道。心下一时千重伤感,更有万般不甘。

    “君鸿早上心上人之事确是千真万确。”宋君鸿直视着丁蓉的眼睛,说到此处,他离坐一个长揖到地:“君鸿很感谢丁蓉姑娘的青睐,但此心已有所属,实不敢负情背盟,还请姑娘惠心体谅。青春易逝,君鸿再次恳请姑娘早觅良缘!”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想不到我连一个已经失踪的人儿都比不上。”丁蓉自嘲的语气中透出一股凄伤失望。

    “蓉儿并不着急成亲。”片刻,丁蓉又神气坚毅的说。

    宋君鸿知道丁蓉与自己同龄,其实以她的年纪在古代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时侯了。以郑知芳的财势和她的艳名,四方前来求亲的人已经来了不下十几拨,但丁蓉就是铁了心不嫁,寻死觅活的,郑知芳也拿她没办法。

    郑知芳都没办法,宋君鸿当然更没办法。

    他郁结的坐回椅子上。

    丁蓉回身从随身带来的包袱中取出一个锦布的小包裹,交到宋君鸿手里。“君鸿两日后离家,我就不去送了。仅以此物权作壮行吧,还请万勿见弃推辞!”

    宋君鸿打开锦布,只见一支约有八寸长的狼毫笔横卧其中。他跟郑知庆学过相笔之法,放眼打量下只见黑漆笔管上又用淡隐金线描绘着一副简画,远看隐隐约约,近看却是大海波涛汹涌,山石耸立。其间,浪击山石,惊涛四起,寥寥数笔,便勾画出一派海阔天高的意境,气势极为磅礴。宋君鸿伸手拔开笔管,现笔头更是毛色纯润,足称得上是尖、齐、圆、健四德完备,浑圆壮实挺拔,显是精工巧制之物。笔管上油漆虽然古旧在窗口余晕之下但仍然显出一层油划光亮,显是有人经常抚摸擦试之故。不由得犹豫道:“这?”

    “这是我亡父进京赶考时所用之笔,名唤‘沧浪’。于会试殿试时所用无不是它,当年成就无数锦绣文章。蓉儿年幼时尝见亡父在书房中运笔写文时的背影,其伟岸身姿至今于脑海中依稀可辨。”

    “既是令严遗物,君鸿就更不敢领受了。”宋君鸿把笔重新仔细包裹了起来,递还给丁蓉。哪知丁蓉摇了摇头,却又一次把笔推到宋君鸿面前。“斯人已去,留在我这闺阁女流之辈手中只能寄个哀思,白白蒙尘。如今不如赠于君鸿,盼君鸿重续先父遗志,用它写出更多的佳句雄文,不负此笔。”丁蓉俯身缓缓行了个礼:“小女预祝君鸿学有所有、早日还乡,勿忘家乡还有亲友在等你衣锦归来。”

    言罢,起身打开屋门,自行去了。

    宋君鸿坐在屋中静静的呆,郑杏儿走进屋来,问道:“丁蓉怎么哭了?”

    “她哭了?”宋君鸿一愣,她在屋中时还是仪态端庄、侃侃而谈的。

    “嗯,她出门时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她却只是匆忙点了下头,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走前,我看到她眼角有泪光闪动。”说到这里,郑杏儿似乎仍为刚才在外面遇到丁蓉时的情景感到不忿,捶了一下宋君鸿,好奇的追问着:“刚才你们俩在屋里倒底都说了些什么?”

    “唉——”宋君鸿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把刚才屋中所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又跟表姐转述了一遍。

    闻听得事由后郑杏儿也是一楞,“原来表弟早有心上之人,只是、只是若那个女孩已经失踪,你不如试着跟丁蓉”郑杏儿还想再替好友争取一下。

    “表姐,当你心中真正装着一个人的时侯,又怎么可能轻易就去把她忘掉呢?”宋君鸿截口打断,坚毅地说道:“我一直不肯接受丁蓉的感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既然我喜欢的不是她,就不能信口给她一个承诺,那样只会白白耽误了她的大好青春。你又与心何忍呢?只希望她能够放开胸怀,再找到一个能真心怜惜她的男人罢。”

    “怕是难了!”郑杏儿也叹了口气:“当你心中真正装着一个人的时侯,又怎么可能轻易就把他忘掉呢?”

第十三节 出游

    五月初七早晨,在郑家货栈的门口,一行押车牵马的货队已在整装待,郑小六拉过领队的头领,正在反复的低声交待着什么,其他伙计也在做着最后的检验准备,而宋君鸿则趁机和宋大柱、郑小六两家人、郑雨农夫妇和郑知庆在进行着话别,其中几个女人已经拉着宋君鸿的手千般不舍,哭出声来。几个同窗也闻讯赶过来送行,倒是丁蓉如她所言的并没有前来,但她的外祖父郑知芳却是派了人来,当然,只是代表着和宋君鸿关系密洽的郑氏一族罢了。

    自打中举后,宋君鸿和县里的知名人士、当地士绅交往明显密切了很多,短短的个把月内,各类名刺收了一大堆。而举行完冠礼后,郑知庆还专门领着宋君鸿分别拜访了县令吴清榆和族长郑知芳,而受访者自然也是以长辈的姿态备加关怀,刻意结纳,今天知道他要外出游学的消息后,他们便分别遣人给宋君鸿送了来颇为丰厚的盘资。

    “少爷,领队让我通知你,我们可以出了。”一个伙计走过来向宋君鸿通告了一声,宋君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紧走两步过去向郑雨农和郑知庆深施了一礼道:“君鸿惭愧,这两年里,家中两家老人,姑父姑母和一众弟妹,便都要托负你们了。”

    郑雨农上去帮他把背上的包袱紧了紧,笑着说道:“子烨今日也太客气婆妈!亲戚之间守望相助,这也本是我夫妇份内之事,子烨但管放心前去,几位老人,愚夫妇二人自当尽力照顾。”

    郑知庆也说道:“即使雨农明年进京大比,此地也还有我这老骨头在,帮你照看双亲个三年五年应该还不成问题。”

    宋君鸿满怀感激,退行了两步,又是满满一个大礼深揖到地,然后才翻身骑上一匹伙计牵过来的马匹。

    货队已经要开始出了,十余匹马与货车在一声响亮悠长的号子声里缓缓开拨。

    宋大柱夫妇又情不自禁地追着货队走了几步后,终于在郑小六的阻拦下才停止了送行的脚步。宋君鸿在马上向众人环顾一遍,拱了拱手,终于追随货队开始向城外走去了。

    告别了身后依依不舍的亲朋后,宋君鸿把思绪转回到这次出行上,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还从未出过远门。他对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了解与感受,也仅局限于这个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小县城。外面的南宋朝是什么样的?他有些期待。

    他催着坐骑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身边走过无数回的街道一时心潮起伏。出得潞县城门时,宋君鸿禁不住又回头望了那古老的城楼一眼,心中想起十年前自己第一次从这里进城,如今又是从这里出。城楼十年如一日,并没有什么改变,自己却要走向一个自己完全未知的新的世界中去了。不管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他相信自己都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时心中意气徒生,在马背上仰头远视、漫声吟起前朝太白居士的名篇&1t;&1t;送友人>>:“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同时手中一带缰绳,座骑开始撒开欢蹄,赶到货队的前方,当先领跑起来。

    便在这稚嫩而坚毅地吟诵声中,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连城楼上戍守的兵士也看不清他们的背影,慢慢的和远方的黄云古道溶为了一体。

    雏燕离窝的一刻,才是它真正长大的瞬间。而宋君鸿在广阔世界间所有的传奇,以及他和女主角宿命中的纠缠与爱憾,也从此彻底拉开了序幕!

    话说宋君鸿随着货队一行白天赶路,晚间投宿,时而在某段路上兼程疾奔,时而在某个城镇停留进货,这样走走停停的过了六、七日,倒也无安无事,与这货队中的诸人也渐渐的熟捻起来。这一日吃完早饭后,一行人走到了一片从林之中。宋君鸿奇道:“南叔,我们今日怎得不走官道?”必竟林间虽有小道,却比不得官道宽敞易行的。

    被唤作南叔的人正是这货队的领队,四十余岁,名唤郑理南,是当年就和郑小六一起进货的老把式了,经验丰富,郑小六升作大掌柜后,也就把这位老伙计提拔为领队,故也算是心腹之人,所以才放心把宋君鸿交给他沿途照看。

    郑理南在马上指着从林缝中隐绝可以看到的一座大山道:“回少爷,咱们这是要到前面天渡山中去进些药材和珍贵皮毛哩。咱们货队南来北往,既要把出时携带的货物倒卖往外地,也需要沿途采购各种本地特产,紧俏物品。为了最大程度的扩大利润,有时并不在各地的货栈中采购,最好是直接找作坊中的手艺人和山林中的猎户、采药人收购,这样货是最全、最新鲜,而价钱也是最低的。”

    虽然有郑小六关照,宋大住打到的猎物不愁销路。但仍有外地的客商到自己家中收购挑拣山货,所以郑理南这么一解释宋君鸿立时明了。便不再追问,只是笑道:“说了两次了,不要再喊我少爷了,你是我的长辈,平日里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那可使不得。”郑理南在马上连忙摆手:“你是咱们掌柜的侄儿,又是有着功名的举人。我哪敢直呼你的姓名啊。”他也很喜欢这个少年人,随和,没有架子,也乐于和伙计们闲聊,有时还帮着货队推车卸货,从没有借着自己的身份对他一丁点姬指气使的时侯。心情来时会摇手晃脑的吟风咏月,对着一路的青山绿水大感怀,更多的时侯却是虚心地不断向自己和伙计们询问沿途的各种逸闻和民风民俗。

    但再喜欢,他也是不敢乱了礼数的。

    宋君鸿却还很不习惯“少爷”这种充满了明显等级感的称呼。他以自己这么多年来勤奋学习换取的举人功名还是有着几分得意的,但他从没有认为自己在身份上高人一等。当自己别的同窗好友们都自恃着读书人身份在其他百姓面前昂走过时,他却很高兴能与这南宋朝的每一个最普通的民众一起交往,与街头最贫苦的贩夫走卒们说笑。

    何况在他这些年的生活习惯里,别人一提“少爷”,他就禁不住的要联想起郑经来,而想到自己要和郑经摆在一起,他就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

    郑理南看到了宋君鸿的表情,想了一下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改称你为公子吧,再往下降尊我们可就不敢了。”

    “那好吧。”宋君鸿无奈的接受了这种折中的称呼。

    两人正说话间,猛听得背后传来“得得得得......”一阵急切的马蹄踏地声。扭头回望,一匹骏马已经从身后快的驰来。

    林间行道略有狭窄,仅能容得三四匹马同时并行,货栈中的货车车体本来就较宽,再加上旁边还要站上两三个伙计,基本上就把这林间小路占了个**分。看到后面来骑奔势甚急,郑理南急忙唤伙计们把车往路边停靠,给来者让出一条可供穿行的路来。他们并不急于赶路,让一步路有时能换大方便,买卖人出门在外,图的是财不是气,凡事便也总是和气为先的。

    来人很快就驰到近前,单人独骑,却是个年纪约六十上下的老者,头戴幅巾,身上着一袭古蓝长衫,精神烔健目光如炬,颌下长须及腹一尺有余,在策马跑动时如旗帜一样在风中飘扬。见到货队让路他反而慢慢勒马减,终于在经过货队旁边时停住,一抹额头的热汗,抱拳问道:“多谢诸位相让之情,敢问前方可是保荣镇?”

    郑理南回道:“保荣镇是在前方,但离这里尚有一段距离,穿过这片林子、再越过前面的那坐大山,尚还要继续前行,直到穿过四个城镇然后才是保荣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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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絮语:朋友们还记得自己初次离开父母的僻翼,独自一人背起行囊要到外地去上大学时的心情吗?

第十四节 枯叶滩(上)

    “多谢指路!”老者说完后一带缰绳就欲催马。

    郑理南急忙唤道:“且慢,老叔儿既似不是本地人,前面有片枯叶滩很不好走,不如和我们一起同行吧。”

    老者神情中似有几分焦急,说声“不必。”甩手扬鞭在马屁股上疾抽了一下,已经飞窜了出去。

    “唉,这老叔儿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偏偏还是个急性子!”郑理南阻拦不及,搓手直叹。

    “嗯,南叔,出了何事,难道说这前方的枯叶滩有何怪异?”宋君鸿觉得郑理南的神情有点奇怪。

    “岂止怪异,简直就是鬼门关啊。”郑理南回头解释道:“那里本是片坑洼凹地,风吹雨灌的,年深日久的积了不少淤泥枯叶其中,故面得名。有些地方可以行走,有些地方却是深可埋人。上面覆着一层林间吹来的枯叶,轻易看不出深浅,但一旦踏错,可就要丢得性命了。”

    “那人是个高手,或许区区烂泥并不放在眼里呢。”答话的是货队里的护队,名唤戚元敬,本是府城镖局中的一名镖师,前阵子镖局解散,郑小六看中他走镖多年的经验以及手上双刀着实不俗的功夫,便聘了过来做货队护队。

    “老李你也是头趟走这个路线,不知这枯叶滩的历害。若是一步踏错,就会泥足深陷,有再高的功夫也是没用的。”郑理南急得连连搓手。

    大家闻言无不骇然。宋君鸿建议道,“那快派个伙计前去追上去阻拦吧。”

    “那人走的那么急,怕是追赶不及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向戚元敬道,“老戚,就烦请你跑一趟吧。”货队中仅宋君鸿、郑理南、戚元敬三人得以骑马,其他人无论是货钱的伙计还是戚元敬领来的徒弟,都只得徒步。虽然还有其他的牲口,但毕竟都只是运货拉车的驮马,负力可以,却是根本跑不快的。

    “嗯,好的。”戚元敬倒也不拿捏架子,招手叫来三个徒弟简单叮嘱了几句仔细看护之类的话,便立刻扬鞭策马的向前追赶了过去。

    仅不一会儿的工夫,便见戚元敬又急急的奔了回来,人还没驰近,嘴里已经在大声地叫嚷着:“不好,果然是陷住了!”

    货队的伙计们听闻得他的叫嚷一时吓的停住了脚步,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有几个人则紧张的望向郑理南,他是货队的领队,遇事自是应该由他拿主意。

    郑理南还算冷静,劈头问道:“可还有性命?”

    “倒还活着。只是我去时泥已没腰,仍在下陷,估计没顶也就是一会儿间的事儿。”

    说话间戚元敬已经来到货队跟前,也不顾得上擦拭额上的汗水,急切的向郑理南问道:“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救吧!”郑理南点了点头。他明白戚元敬这么问的谨慎,必竟对于他这位护队来说,货队众人和货物的安全才是他要考虑的第一要务,行镖多年,因救人而失陷镖物的事情戚元敬也不是没有听闻过,所以才会多此一问的。其实当初郑小六也正是因为欣赏戚元敬的这份经验和谨慎才重金纳聘他。

    但必竟人命关天,郑理南不能见死不救,所以他咬了咬牙,还是急忙回身命人从货车上抽解下几条缚货物的长索,跟伙计们交待了几句,就领着戚元敬急急的奔赶过去。宋君鸿心下按柰不住好奇,也驱动坐马随在后面追赶。

    其实所谓的枯叶滩离他们并不太远,只奔得一小会儿,就已经来到了一片空地前。遍地的枯叶,和其他林间的空地也并无多大区别。但郑理南却已经谨慎的勒止住奔马,下的马来向空地的一处打量。宋君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立时变了颜色。只见在空地的斜前方不足一丈处,有个蠕动的物体,却正是刚才那个老者,像是插入地里的一根萝卜,空地上只露出了他的小半个身子,尚在其中焦急地挣扎,仔细观察他还在慢慢地下沉过程之中,转眼间淤泥已经开始没到胸前,而胯下坐骑早已经看不到踪迹了。

    宋君鸿此时才了解了这枯叶滩的可怕之处,枯叶掩映之下,常人不仔细观察就很容易忽略掉叶下的淤泥。而一旦踏足其中,这两三丈见方的淤泥滩就仿佛变成了一个洪荒巨兽张开的大嘴,也不知吞噬了多少经过此处的行人。

    看到有人过来,老者在泥里连忙挣扎呼救。

    “千万莫要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郑理南在滩边高声连喊,又回身把携带来的几条长索与戚元敬一起动手缚结在了一起,使劲拉了拉试试结实程度,然后又低头寻了根粗短木枝绑在绳索前头,展开手臂在头顶呜呜挥舞了两圈便向着滩中老者所在位置掷去,可惜离的有些远,一连掷了两回都没有近得老者身旁。老者身陷泥中,哪怕只是差得一寸,也是伸手难及。

    好在老者听得他们的喊声,早已停止了挣扎,这时反倒先镇定下心神来,慢慢的把还留在淤泥里的一条右胳膊费力给缩抬了出来,然后对着郑理南大喊道:“烦请几位再掷一次!”

    郑理南吸了口气,重新又掷了一次,可宋君鸿目光中紧盯着绳子的轨迹,但不久心中还是哀叹了一声“又偏了一点。”

    泥滩中的老者却笑道:“没有关系。”眼见得岸边长索抛掷起来时,用右手在滩中轻轻地抓了一把淤泥,扬手一掷,看似信手随意,却“啪”的一声正中绳索的中间部位。那绳索便像条被人抽中了腰身的蛇一样在空中突然扭动了下轨迹,再落下时竟已经准确的搭落到老者的肩头。

    戚元敬有脸上突然出现一丝诧异之色。

    郑理南看到老者抓到绳索登时大喜,急忙招呼戚元敬、宋君鸿二人一起各执长索的一处,催动坐骑一起向回拉动。只听得“扑次”一声轻响中,老者便像是拔萝卜一样的被拔出了身来,然后借助马拉之力在泥面上拖行,不消得几下就给拖到了岸边。

    郑理南还待下马去拉扶,老者却已经单手一撑岸边的硬土,身子便轻轻巧巧地翻了上来。那矫健的身姿如鲤鱼跃浪倒是很好看,如果不是满身淤泥,宋君鸿想自己多半会喝声采吧?

    上来后,老者抱拳谢道:“多年行走江湖,不想今日却阴沟里翻船,若不是几位几时搭救,怕是我这身老骨头就要埋在这泥滩中与落叶同朽了。不知几位是哪里人士,敢请留下姓名,也好容老头子日后去登门答谢!”

第十五节 枯叶滩(下)

    郑理南闻言便把自己的货队和三人的身份、姓名介绍了一番,又笑道:“老叔儿莫要惊讶,这枯叶滩藏于深林,故极少人知道的,也不及提防。”

    老者心有余悸的说道:"天地之间,的确是有很多地方是人力所不能想像或轻涉的。"。戚元敬却上前一步,必恭必敬的深施一礼:“还未及请教老前辈是何方高人?”他这话一来是对老者矫健身手的尊敬,二来也是身为货队的护队,路遇这种陌生的武林高手,不得不详加打探与提防。

    老者却似是并不愿透漏自己的身份,只是从怀中摸出一颗金锭道:“我只是四海飘泊之一老叟罢了。如今年事已高,远行千里没有马匹代步根本不行,不知能否跟贵货队购一匹马儿使用?”

    江湖上本有很多奇人异士,深藏不露。老者不愿说,威元敬便也不好再追问。

    这金锭看上去足有十两重,平常时侯莫说一匹马,便是四五匹马也是轻松买下了,但此刻郑理南颇有些为难,只好说道:“老叔儿见谅,我们也仅有这三匹跑马,且这些马匹都是属于货队的财产,在下虽是领队,也不过是一大号的伙计,并无权出售货队自身马匹的。”

    老者见此也不好勉强,只是望了望天色计算着时间,眼中闪过一抹焦虑之色。

    此时货队也从后面慢慢赶了过来,郑理南让伙计们找来身干爽衣裳给老者换上,又邀请道:“其实翻过前面这座山就有一个小的城镇,可以供老叔儿买马.只是山路难走,老叔儿若是路生,不妨和我们货队一起走吧.队里有驮货的马车,也可顺路载老叔儿一程。”

    老者略一沉吟,拱了拱手笑道:“如此,便叨扰了。”

    戚元敬本拟阻止,但当着这老者的面又怕一句不慎惹来他的不满,激起变故。只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看来这老者应该对货队并无恶意,回头和郑领队说说,只捎他到得山前小镇中,就尽快分开便是。

    宋君鸿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抻手拦下了正待招呼货队过滩的郑理南,“南叔,这枯叶滩既是如此凶险,怎的也没个警示之处,也好让再路过的行人绕行躲避?”

    郑理南指着宋君鸿身后的林子口道:“以前倒是有一个,前两年时我还曾见过,只是林中少人来往,也就没人打理,怕是早没了。”

    宋君鸿返身低头细细寻找,果然在林子口的路旁现了一个倒伏的木牌,许是让林口经行的大风吹倒,不仔细搜寻根本现不了。多年来雨淋日晒的,又经枯叶飘盖,已经有些朽坏,黑乎乎的一片,木牌上的字迹也早已模糊不可辩识了。宋君鸿唤过一个伙计,让他从货队里找来工具,把木牌重新刨削打理干净,又从自身包袱里掏出一管笔来在砚台里仔细研磨润好,便欲提笔往上面写字。

    笔锋还没有触到木板上,宋君鸿突然感到腕上一紧,扭头一看,老者已经一手叨住了他执笔的手腕,两只原本已经有些昏浊的老眼中却暴射出凌历的光芒来,幽幽的打量着自己:“小伙子,你干什么?”

    宋君鸿使劲一挣手腕,却是挣脱不出来。心中不禁暗暗惊讶,他生长于猎户之家,假期时也帮着宋大柱开弓执叉的寻猎,力道远比同龄的少年大出许多,可此刻这老者看似轻轻巧巧的伸手一握,自己的手腕却像是让铁钳夹住一般难动分毫。

    他据实回答道:“重新题写警示牌啊,也好让后来的人免于遇险。”

    “呵呵,你们货队回程时也仍要走这条路吧?”老者低低的一笑:“那就等回去时再题吧,这阵子先这么摆着,说不定可以陷住几头恶狼。”

    “狼?”宋君鸿疑惑的向郑理南望了一眼,郑理南寻思着说道:“听说这林子里偶尔也有野兽出没,但大多数时侯还是极少见的。”

    “纵便是有狼,可也说不定还会有行人,要是陷住了行人岂不糟糕?”宋君鸿摇了摇头,“不能存侥幸心理,还是提上警示的信息好些,反正狼又不识字。”

    “管他是人是狼,总之先陷住几头再说。”老人说话中,嗓中传出几声低沉的嘿嘿冷笑声,让宋君鸿不由得从背脊向上直窜起一股寒意。

    “老人家怎可如此歹毒心肠!人命关天的事,也是可以随意说笑的吗?你才从险境中脱身,怎么就又期望着他人也身陷其中?”宋君鸿心头也有些生气,来到这个时代,民风纯朴,所遇也多是心地良善之人,不想今天遇到这一老者,白花花的胡须都已一大把,慈眉笑脸,说出的话语却是如此险恶。

    当然他这般直言相斥,也并非是没有顾及,但还是打赌老者不会行凶,否则刚才也不必花钱买马,直接动手抢了便是。

    可旁边的戚元敬却已经是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此前老者掷泥击索时的准度和力道拿捏他都是亲眼所见,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自是知道这老者定是一武林高手,生怕这位掌柜的侄少爷激怒了老者引来横祸。一面已经暗暗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一面却上前笑着打圆场:“老前辈何必与一小娃娃计较。”

    郑理南也嗅出了其中的危险味道,尽管还不明白生了什么事,但保人平安是第一位的,所以也陪笑道:“我家这位公子是个读书人,平常学问虽是做的好,人却不免读迂了点儿,不知深浅变通,还请老叔儿见谅则个!”

    老者依然抬起头来壮着胆子和自己对视的宋君鸿,又看了看前来求情的诸人,说道:“小娃儿便是有几分胆色!罢了,万般皆是命,只看个人修得的是祸是福吧。”说罢,抽手笼袖,自顾走到一辆干净的货车旁,跃坐上去休养起来谁也不再理会。

    宋君鸿抬笔在木牌上继续写好警语,让伙计重新树到路口,不放心,又唤过人来把林子口的两颗树削去一部分树皮,刷刷刷的也写上了几个斗大的示警文字,这才回到货队,故意哼着小曲斜觑了老者一眼。

    郑理南摇了摇头想要苦笑,好在有惊无险,出一声招呼,货队重新开始出。在他的带领下,货队先是斜斜的顺着枯叶滩边直走了二十几步,又折回来,再次反向前行不足半丈又斜拐,这样曲曲折折的走了一会儿,居然在这惊险的枯叶滩中如履平地,一众人等无不叫奇。宋君鸿返手从货车上抽出一长杆,在自己行走的路径旁一插,却又深深没入近丈,不禁暗暗咋舌。

    伙计们一边抹着额头滴下的冷汗,一边夸赞着郑理南走南闯北的好本事。郑理南的脸上也现出一丝骄色:“现在咱们走的这个路线,是以前都探好的,非老路人不能知。如果不想涉险,就要远远的绕行,需要多花许多时间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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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万里介绍:
在琐碎的生活中,你是一只蝼蚁还是雄鹰?在历史的洪流中,你是随波逐流还是坚如铁石?当你有机会重新审视过往时光中的一切,那倒映到你眼中的渺小身影可曾有过哪怕一两分让你微笑的改变?这是我第一次写网络小书,我知道网络小说的流行活力是YY,但我想尽量…回头万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头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头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