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巅峰对决(二)
拳无风,气无芒,只有最精粹的力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白携星辰之力而降,古葬看似只轰出了平淡无奇的两拳,但两拳击瞬间就绽开拳影无数。每道拳影皆刚直如枯藤,密密麻麻的密布在剑雨之下就恍如古葬撑起了一把藤伞。剑影暴落,雨打芭蕉,激绽出无数湛蓝色的水花。
道道细小的气浪,接连不断,激荡扩散。
刚猛的劲风将含在风卷里的雨水化成沫。
擎天石剑道上,随之绽开朵双生花…
“唰唰…”
李白在上,一剑化千携雨落。
古葬在下,双拳挥起万重浪。
两者相持,羸弱难分,高低不明。
但就在这时,携无尽剑雨而下的李白将碎星辰刺落半数剑影后,忽然一震剑杖抖起两朵剑花!百十缕剑影,顷刻化游龙灵巧归聚于剑身,剑芒大盛!紧接着,李白暴喝一声:“归玄离渊,道法天地!”
“嗡!”
声落,漫天剑影,忽然变相!
千剑聚拢成百剑,百剑合形化十剑,十剑汇入李白掌间杖剑中!
偌大星辰瞬间幻流光碎影归玄于内,杖剑通体光芒大盛如晴天烈日绽放蓝光万丈!
李白毫不迟疑,紧握仗剑携身后战魂便朝着古葬迎面再刺下!
莎…
这一剑,可谓锋利至极。
方圆数百丈,大道崩溃,裂缝崩离。
剑落瞬间,拳影如风沙溃散,撑在古葬头上的雨伞亦崩分析离。
利剑破防而至,剑距不过数尺,劲风将残影撕破,紧拽着麻袍倒仰。古葬嘴角不禁紧绷数分,似乎是有些意外李白这道剑招的威力。但他仍不退缩,刚收起的右拳徒然再度发力!依旧是以最普通的击打方式,一拳轰向落来杖剑!
拳头似最普通的拳头,连风都没带起。
但这颗普通的枯槁拳头里所蕴含的力量,却是惊悚的。
拳剑相触,空间首先一颤,万物随之俱寂!
整片天地的时间仿佛就停留在这一瞬间。
朴实无华的干瘦拳头,通体绽光的道法一剑,仿佛就是此间所有。
但暂止的时间只有一瞬,一瞬之后…
“嘭…”
一声闷响,如石块掉落粘稠的藻泽。
坠落而下的万丈蓝光随之无声消散。
时间不快,却是不再那么缓慢。方圆数里之内的暴雨倾盆,极其诡异地在瞬间之后化作一层灰雾,然后不知被何物蒸发一空,再看不到雾的痕迹。
剑与拳的交错,却在这之后有了明确的结果。
“哒。”
一拳击出,古葬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而执剑攻伐的李白,则像一只被人射落的大雁。毫无反抗能力地从古葬头上被击飞上天,然后又随着去势殆尽缓缓坠落而下…
“哒…哒哒。”
破碎衣衫,如烟硝飘散在坠落的轨迹里。
狼狈的身影从天上重重跌落,沿着石阶连连翻滚出许远,沾满泥土,才堪堪止下去势。
在刚刚交锋的瞬间,古葬看似缓慢的拳头连续打出七拳砸上了杖剑,恐怖的力量在一瞬之间通过杖体打入李白的手臂,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震得错位。剧烈疼痛,随之使得剑势崩溃。古葬顺势再是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李白的心口。
但李白此时的伤势,似乎并不严重,至少看似如此。
跌落在地止住去势后,李白紧握着杖剑又危危颤颤地站起了身。
虎口的裂伤不止流血,鲜血成线溅落石阶,化开成红艳艳的血花儿。不难看出,先前一记对轰,李白即便伤得不严重,却也绝对不会轻松。只是,他的脸上却仍然流露出一抹略带醉意的笑色。
因为,刚才交手李白并非完败。
“师叔老当益壮,体魄更胜当年。”
“……”
再转眼看,百丈之外。
古葬的姿势依旧平稳。
只不过,他那袭过头的麻袍,却在交锋刹那被碎星辰所扑洒的剑气斩开成了两段。一段还披在他的身上,而另一段则随风飘落山崖,被倾倒的淤泥所彻底掩盖。此时,古葬破碎的麻布衣领上,露出来的一张让人看之无法释怀的脸庞。
瘦,极瘦。
和他外露的手掌一般,瘦得几乎只是皮包着骨头。
褐黄色的皱巴脸皮上,青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光秃的脑袋没有多少毛发,连眉宇两边也只有几根白绒毛挂着,让人看出那是眼眉。这位圣人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至少他的躯壳已经濒临败坏,气血更枯竭至垂死边缘。然而,他眉宇之下那双血红的眼睛却极其精神。腥红至极,仿佛是他全身的血液都集聚在了眼球,连瞳孔都是血染一般腥红,充满暴戾的气息。高挺的鼻梁下嘴唇上,有异物明显鼓起,好像嘴里藏着两根野兽的獠牙。
没了麻衣斗篷的遮掩,古葬的样貌显得格外狰狞。
皱巴脸皮隐隐约约有几分阴气,但未见有怒。
古葬道:“以纯阳太虚剑术蓄剑域,再以真武剑心术聚势汇力。衆流归海,万剑归宗,师侄好剑法。”
喳…
李白不动声色,缓缓将剑杖举至胸口前。
“师叔过奖,请赐教。”
“赐教?”
古葬隐隐挑起一边嘴角,掀露起阴阴的笑色。
笑色很快又逐渐沉于平稳,古葬这才再次缓缓握起双手成拳:“那你看好了。”
“唰!”
平淡一句说罢,古葬说动手就动手,没留以李白丝毫酝酿的时间。
“唰”的一声,只见他身影恍惚一阵,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啪…”
大道三千各有其法,即便是最普通的蛮力在无限累积之后,也能质变,超脱规则!
古葬乃当代巫祖之主,身体里传承万载的魔神血脉更让他得天独厚,拥有可以超乎圣人的原始力量。不修功法,道不归天,却同样可以超脱出凡尘世间,不受六道束缚。因为,巫族血脉自洪荒时期开始,便已完全凌驾于天穹之上!
他们的力量,便是用来逆转天道的!
天道的法则,无法将其禁锢…
此为,逆天!
“缝!”
而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古葬消失的同时,他的身影便就出现在了李白的身前!
第六百三十章 巅峰对决(三)
“缝!”
而说时迟,那时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在古葬消失的同时,他的身影便就出现在了李白的身前!
在这瞬间,时空仿佛已不存在于方圆,速度与时间没有了规则。古葬速度之快,几乎无视了距离的概念,是说到就到。他拧起握拳的右手,朝着李白胸口便是一拳轰下!李白反应不慢,执杖侧移一寸挡在拳前。但古葬这一拳所蕴含的力道,完全不再是之前的攻击可比,更远超脱世人可以估量的威能。只见瘦骨嶙峋的一拳轰上杖柄,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就将李白连人带杖打离地面,轰飞到天上去!
“唰!”
“嘭…”
就在李白被击飞的瞬间,古葬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原地,同时出现在虚空之上正在如离弦疾箭倒飞着的李白身后!左握拳出,再次破风!“嘭”的一声闷响,李白这回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实打实的就被一拳正中背脊,喷血出口,折向轰飞。
但一瞬两拳,远还没结束。
鲜血成线化开当空还未落地,甚至连风都没乘上。
李白的身体受猛力而飞冲,古葬再度无声无息地消失于当空,出现在李白被击飞的路线上…
迎面,又是一拳!
“嘭!”
“噗…”
这场景,真像极了打皮球。
这边打来,那边打去,一脚踹飞,一拳拍倒。
而李白,就是那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皮球。
旧血还含在嘴里,新血又急喷而出,枯槁的拳头接连不断地捶打着,没有缝隙。
短短百数息时间,凡人与圣人之间的鸿沟差距就被此间对弈,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白攻时,以剑破速,万剑齐出,使尽浑身解术,最终拼了老命也不过将古葬的麻袍斩破并逼退一步。而如今,古葬反攻,无气芒加持,无战魂合神,仅凭着一副看似弱不经风实则彪悍勇猛至极的血肉身躯,随手就将时空压制于无形,超脱出大道规则的限制。一双枯瘦的拳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在没有规则束缚的空间里不断跳跃,一拳挥出便能摧枯拉朽般将李白打得吐血奔飞。即便李白此时有心挣扎,但在古葬近乎脱离法则的力量与速度面前,他根本无力反抗。每当他承受一拳重创,正准备紧握杖剑展开剑域反击时,古葬都会瞬间出现在他的身后,再给他狠狠打上一拳,将他刚聚起的剑势瞬间轰击得崩溃。
迟与快,缓与急,此时说来都有些多余。
想要详细,而实际情况却根本无法描绘。
因为,此时擎天剑道上交锋之快,已经连寻常王境修者都无法看清,凡人就更别想摸索得痕迹。古葬的出手与移动几乎都在同时完成,根本不在时间法则之内,而李白的身影也在这狂轰乱炸中被打了连残痕都没有。击打的声音逐渐消沉,最终连声响都没了。唯见空间不时恍惚,不时凭空绽放一团血雾,崩散一团雨雾。这才晓得,那李白正在被摧残着的方位。
“不好解呀。”
“古葬成圣已有六十余载几近圣巅,巫祖血脉更是霸道无双,其躯堪比神兵。李白虽天赋异禀,但毕竟未得圣位难以契合大道,纵能以剑证道将纯阳、真武凝炼至登峰造极,也不过堪比普通圣人。与古葬比却相差一大境界,实力悬殊非天赋可以弥补的。”
“吕奉仙当年曾做到过这点。”
“当年鬼谋就在奉仙身后。”
“……”
三清石殿前,半数位道人看得揪心至极,半数道人则看得莫名其妙,但所有道人都不曾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窃窃私语间,更多的却是一份眷念与可惜。因为,这里是真武山,天下剑宗之道场。即便是吕奉仙,也不曾在这里真正讨得便宜。
遥看剑峰光影闪烁,不时红花开谢。
几位看得已经老眼昏花的道人,相继找着快石头坐下。
“鬼谋落子在京都,厉小花尾随而至,奉仙的诛仙已经显露契机,现在古葬也来了。京都这场风雨,恐怕已经在所难免。只是不知璇玑会作何打算,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抉择实在太为难她了。”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有吗?”
“有。”
“古葬入城已有数月,金銮殿与通天塔必然早就收到信闻,但他们迟迟没有动静,便是要等璇玑来处理。而李白此时出手,名义是借古葬炼剑,实则却是要告诉世人,真武山的立场始终都在京都长安。谁敢乱长安,便是真武之敌,真武当誓死折之。”
话者说着,又忍不住沉沉扫眼数里之外的擎天剑道。
但见剑道之上细雨绵绵,血花与雨雾迸绽的频率愈发频繁。
话者语气再重三分,道:“我想这古葬恐怕只是引子,他的到来动摇不了璇玑的决心。我怕就怕奉仙真会如约而归,倘若他日他真的归来,不单止咱们真武山,恐怕就连整座长安城都要地震了。”
侧旁的一位老道人同样心忧:“诛仙已显露契机,离他归来之日恐已不远。”
“确实是不远了。”
数丈开外,一位坐在三清石殿台阶下白发苍苍的老道人,气息奄奄地接过话来,说道:“日前我夜观天象,帝王星忽明忽暗,文曲玄武皆有水逆之兆,七杀贪狼逐月而行,此乃国运崩离之象。恐怕不出数月,诸多煞星便会循迹而至,逐鹿于长安…”
“人剑合一!”
“蓬!”
老道人话还未完全说罢,远处的擎天剑道间忽然乍响一声暴喝!
紧接着,一道淡蓝色的气浪由擎天剑道中段,徒然炸散!
磅薄的雨水受力冲压,被由内而外打向四周山林草木,更远些的直接飘散到此间三清石殿上。淋得众老道人满身雾水。而远处,石剑道中段,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随之从气浪中心凭空跌落。再接着,数十丈外的空间也颤颤晃动一阵,古葬的身影跟着浮现。
“哒。”
古葬如鸿毛轻飘降落在石道上,衣衫虽已凌乱破烂却仍旧从容如斯。
他双手虚握成拳头,双目猩红透露着丝丝缕缕的戾气,平静地看着前方。
前方,剑道另一头的李白则截然相反,本就邋遢的道袍百孔千疮,衣不遮体,露出半截被打得通红且裂伤多处的臂膀。下巴沾满鲜血,徐徐流落不止,绽开在石阶上。但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此时除了痛苦以外还有更多决意。他紧紧地握着杖剑支撑着身体,再一次从地上颤颤站起身来。
双目凝视,充满坚韧。
看着古葬,李白艰难笑道:“不修天道,亦能踏天,师叔的拳头果然够硬。”
古葬道:“你的身子骨也不软。”
“但也经不起师叔你的拳头。”
“假以时日,你定能青出于蓝,无需纠结于此。”
“呵呵…”
李白不置可否地苦笑摇了摇头,再艰难说道:“师叔说笑了,萤火与皓月不能并论。若是往日,晚辈经此痛打定当知难而退,但今日师叔不远万里而来,晚辈斗胆妄想再讨教一式。”
“是镇山河么?”
“不。”
(这里给个题外话,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寻道的人气突然暴跌,连以前好多一直追书的读者都不见了。作者实在没找到其中原因,不知道是哪里写出问题了。是不是太拖沓?还是内容太空白?又或者都已经去看盗版了?让读者们已经乏味,看着每日人气,小灭百感交集,不舍得放弃,但每天感觉又好像自己在玩单机。如果有读者能看到这张,我真心希望你可以来评论处给小灭一些希望,来个小小的一毛钱订阅,或者轻轻留下个评语,再不行送两朵不花1分钱的花儿,都是小灭的动力。拜谢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巅峰对决(四)
“镇山河?”
“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白否定了古葬的猜测。
先前交锋,他完全沦为了沙包,被古葬的拳头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可李白始终没使用纯阳的绝技,即便最后也只是用了一式人剑合一炸开气场,才堪堪逃出古葬的手掌。如今,李白还要请赐教。古葬理所当然就以为,这请教的便是纯阳绝技镇山河了。
呼…
李白双手紧握杖剑,将剑尖朝下。
与此同时,数百丈人形战魂再一次徐徐浮现于李白身后。战魂同样双手执剑,剑尖朝下,插入地面。平息许久的剑气重新随剑气撩动起风雨,化作淡蓝色的气流回旋于李白方圆百数丈。
剑势再次缓缓蓄成。
这时候,李白才沉沉接上话道:“家父曾说,纯阳太虚剑脉意在攻不在守,镇山河乃八卦脉之剑技,剑势在守不在攻。两者虽相辅相成,但若太过于依赖,以守势而攻必适得其反。所以,晚辈今日向师叔讨教的,除了镇山河以外,还有一式真武剑技--定乾坤!”
“吱吱…”
李白话罢,右手执杖撩剑花立举胸前,左手凝两指顺风自破皮肉,一缕鲜随去势洒落在杖身。藤杖嗜血,即刻染红了杖身,发出“嗡”的一阵剑鸣!一股宛如由大道所酝酿出来的磅礴的气息,随之由李白的体内迸发,灌注于藤杖通体,再由杖尖疯狂泄出!就在李白把全身气势与剑势融合至极致时,他突然双臂一震,连同身后战魂虚影就将手间巨剑往地上一插!
嘶声暴喝,三字!
“镇山河!!”
“缝!!!”
杖剑落地,如雷神暴怒。
顷刻间,银光乍盛,万物尽白,擎天剑道通体震颤!
一道恐怖的雷电以藤杖为载体,由李白的身体传入地面,再由地面急速扩散出无数电流,向着方圆百数丈内草木泥石,甚至是空气奔袭开去!电光闪烁,辟啪作响,一面完全被雷电所包裹的气罩顷刻形成。丝丝电芒不断迸发出狂暴的威能,源源不断的雷电能量由藤杖导入大地!草木瞬间灰飞,泥石细细碎裂,空气撕开道道漆黑裂缝!
但,这还没完…
剑镇山河成,十面皆狂雷,人间俱色变。
剑势刚成,李白突然松开握剑的双手,两手成掌,展开双臂,引动内气!
喝道:“韬光养晦,紫气东来!”
“乎!”
霎时之间,剑域之外方圆数里大地随之颤动,风雨躁乱!
万物气息恍如被某种不可思议的能量所引动,化作蓝光万缕,朝着擎天剑道蜂涌而去。“沙沙沙”雨飘絮伴银电烁烁,风飘零成刀猎猎,恍如沙场擂战鼓,展王旗,杀气腾腾!短短数息之内,蓝光万缕涌入镇山河雷壁,互相缠绕相融,汇聚在李白及身后战魂双手之中,形成四把柄湛蓝神剑!
“纯阳镇山河,真武定乾坤。”
“……”
意识里,感受到眼下李白之威胁,古葬终于完全动容了。
猩红的嘴巴不禁念出十字,眼睛隐隐显露起一道阴森森的精光,微微张开嘴巴露出两颗诡异的獠牙。与此同时,他缓缓紧绷虚握的双手,干瘦的身躯与双臂恍如可以吸纳天地灵气,竟自主膨胀了起来!风不动,气无声,但虚无之中蕴含在古葬身体里的恐怖能量,就像是一道被掘开口的堤坝,正疯狂凝结着!
其能量之浑厚,让天地都感到深深的颤动,而不止扭曲!
“逢!”
片刻不足,原本干瘦的古葬生生被拔高三尺有余,恍如完全变了个人。
双臂如蟒,青筋如藤。血眼如狼,嘴露獠牙。身上隆起的肌肉硬实光洁,就像一块块坚固的褐色石头,在剑域灿烂光影的映照下熠熠发亮,给人以一股拥有无穷生命的旺盛感,神武至极!
最后无疑是最后的对决。
面对李白最后的绝杀剑技,古葬即便身居圣位亦不敢再漠然视之。因为,他能清晰的感受到,眼前的威胁已隐隐蕴含有当年那位剑神的神韵!那是他至今都仰望着的,无上剑势!所以,古葬不敢犹豫,瞬间便将自身战力提升至巅峰,并且脚跟暴踏,迎着李白化残影纵身跃去,先行抢攻!
“轰!”
残影奔雷出,瞬息即近身。
古葬毫不留情地挥起灭世之拳,轰上镇山河的雷霆壁障!
“轰”的一声巨响,整座真武主峰方圆数十里皆为之颤动。
石阶崩裂,裂缝延伸数里。苍穹止雨,数里崩绽雾雨…
古葬这一拳之威可堪恐怖啊。
纯阳镇山河乃当世第一防御技,同境之内号称金刚不败。李白虽境至王者巅峰,但修为之高可以堪比圣人。然而,他全力施展的镇山河,竟在古葬的一拳轰杀下被崩溃出一道裂缝!
“轰!”
李白在祭出镇山河后,似乎完全放弃了防守。
双手展开于剑域之内,四把悬空漂浮的蓝色剑影,疯狂鲸吞着外来的能量。
李白想做什么,古葬其实心已有底。他想破釜沉舟,将胜败寄托于一剑。这一剑的威能可想而知,即便古葬严阵以待也不敢稍有怠慢。古葬完全无视了雷壁所附带的雷电伤害,一拳轰出,瞬息收拳,携满臂闪烁余电再轰一拳。二拳轰下,大地崩裂直蔓山脚,擎天剑道寸寸粉碎!镇山河的雷霆壁障瞬间凹陷三尺,龟裂开无数细纹,微微欲溃!
古葬的力量实在太可怕了。
两拳,古葬只用了两拳,便几乎完全攻破了纯阳号称无敌的绝技镇山河。
这其中有境界差距的成分,但更多的却体现于古葬之强悍。
见势已成,古葬的右手徒然绽起猩红血芒,朝着雷霆壁障凹陷之处,再轰出第三拳!
拳推万重浪,浪浪重叠,可崩天裂地!
然而,这一回古葬的拳头没再得逞了…
就在古葬轰出第三拳的一刻,蓄势在镇山河内的李白突然两眼睁开,绽起一道湛蓝精光!连同身后战魂虚影双手合拢,由万物精气所凝聚而成两把光剑,以及遥遥欲溃镇山河雷霆,骤然崩塌成淡蓝色的沙尘,同时迅速内聚!
汇聚在李白手中,重新凝炼成一柄银蓝色光影重剑!
一声暴喝:“定乾坤!”
李白双手执剑,携无尽毁灭之威能,即朝着古葬狠狠斩下!
风雨再度止于一瞬,世界仿佛幻化成太虚宇宙,神剑为天河,剑息为星辰。天地万物尽为这一剑之威猛而敛声屏气,噤若寒蝉。
针锋相对,陷阵冲锋。
狭路相逢,勇者必胜!
古葬身为圣人并在局外经历过二十年前岳阳血战,咫尺之间最能深刻感受到这一剑之恐怖,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他差点就将如天神降世的李白,误以为是当年那位执剑弑天的师兄。
但恍惚仅有瞬息。
李白剑来,古葬并未回避,更未变招,仅仅把轰出的拳头紧绷到至极,腾起熊熊血芒,就迎着落剑继续轰去!
“……”
华光烁烁,万籁俱寂,对弈两人皆将胜负归于一式。
湛蓝与猩红两道光芒恍如在超脱空间法则的另一个层面交错。
剑与拳所交融幻化出一团暗紫色的光点,光点无视了时空的禁锢,在定格的瞬间以它极其缓慢的速度逐渐绽放、扩散、膨胀…
光芒并不耀眼,但感觉却是非常清晰的。
三清道殿前的老道人们都不禁被那气息所触动去心神。
虽然,这缕气息所蕴含的剑意还很细弱,距离二十年前那化道一剑的神韵也还有着相当遥远的差距,但毕生拂剑的修者绝对可以从中窥得其源。那是完全凌驾于世间大道之上的剑意,吕奉仙就曾以这剑意弑天一剑!
老手挽浮尘不禁怯怯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期待。
老眼昏花撑不开眼皮几分,看得的尽是惊悚。
或许是太过在意传奇的绚烂,以至于那一剑被寄托了太多的希望…
吱~
超脱时空的层面,不知道还存在不存在时间。
只知道蕴含着无上剑意的紫色光团,凝聚在剑与拳的交错点许久许久。
许久以后,忽然一缕细如丝线的淡蓝色光束由光团绽开,冲天而起!
紧接着,光团又绽放开一缕猩红色的光束,透落大地!
一缕光束环扫过山林,两缕,三缕…
越来越多的光线从光团内部绽放,斑斓的色彩刺穿了时空的交错,相互影印在李白与古葬的脸上,绚丽迷幻。腥红暴戾的眼珠,冷厉而儒雅的剑眸,都将目光汇聚在那交错的极点。仿佛那就是对方的死门。
最终千道万缕色彩斑斓的光线,由剑与拳的极点逐一破出,化作了一轮耀眼夺目的紫色太阳,冉冉升起在真武山的擎天石剑道上。
在耀眼夺目的紫色太阳核心,湛蓝色的重剑与猩红色的拳头依旧僵持着。
无论李白还是古葬,仿佛都没再使用半点气劲,就这么互相纠缠不放。
排山倒海力量,轻如鸿毛质量,似乎都同样可以超脱。
这是“道”的较量,李白的剑道和古葬的力道。
时间,在世间另一个维度缓缓流逝。
由于没有万物生息的对照,时间在这里变得无法估量,恍如许久亦如片刻。不知道纠缠多少亿万念头,湛蓝色的重剑首先不堪重负,碎开了第一道裂纹。很快的,裂纹沿着剑身一点点扩散开去,裂出了剑身,接着也裂出了这个纬度。
沙…
光芒万丈的空间,恍如一面宝石镜子。
镜子在无数的龟裂中一点点崩溃,崩溃的镜片又像是被火点燃的草纸,逐渐化为灰烬,飘散。
太极无尽,物极则反,快极而缓。
当最后一面镜片被灰飞消灭,大世界被强行暂停的时间终于回归一丝常态,万物生息由静而动,风雨光影由慢而快。真武主峰间的所有耀眼光芒逐渐丝丝消减,最终没有了痕迹。就连李白及其身后战魂手里的重剑,也如灰烬飞散,终化为虚无。
前方再无阻挡,古葬的拳头沿着力道既定的轨迹,缓慢而结实地一点点击打在李白的身上…
“唰…”
“噗!”
胸肌凹陷,衣袍崩绽碎裂。
嘴巴缓缓张开,一口鲜血随之喷涌…
在这一刻,被无上威能所禁锢的时空,终于完全回归常态。
“哗”的一声,暴雨倾泻而落,清风迅猛继续回转,三清石殿前的道人们皆凝结起一缕肃然。而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李白的身体则被击飞上半空。再一次化作中箭的大雁,又重重地朝着地面砸下。
“嘭”的一声震响,几乎碎裂成渣的石道,绽起数丈泥浆。李白几近赤果的身躯恍如流星陨落,狠狠将泥道砸出一个巨坑!身后的数百丈人形战魂烟消云散,倒插在地上的藤杖也随之悄然寸碎。
藤皮干枯一点点脱落,木碎成粉沾染上雨水,最终堆垒在地上成了一座小小的土丘。
不过,这一回古葬并未继续乘胜追击了。
因为,一锤定音此间战局已经结束…
“噗…”
第六百三十二章 巅峰对决(终)
“噗…”
满地淤泥,大雨飘絮,尽是狼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深陷坑中的李白没能在第一时间站起身躯。
胸前道袍全数破碎,露淤青发黑的胸膛,胸膛中间一颗血红的拳印格外醒目。李白忍不住内血翻腾,接连张嘴喷出两口热血。很显然,古葬的一拳已经对李白造成了极重的内伤,否则李白即使落败也会咬着牙关站起身来。因为这里是真武山,李白需要维护真武剑宗的尊严。
另一端。
古葬自然下垂着双手,眉宇两边的眼睛虽仍腥红,却也重新酝酿出了从容。
他缓步走到坑洼边沿,居高临下地看着坑里的李白。
他就像是位胜利者,但他不全然胜利。
他的右手,有着一道无法掩饰的创伤。笔直的切口从他右手肘破开皮肉一路延伸至掌心。伤口见骨,鲜血淋漓,不止流淌着染红了他大半根臂膀,也染红了他脚下的泥土。可是染血的泥土随着血水渗入却不知为何逐渐变成了妖艳的紫红色。
但无论如何,古葬受伤了,这是事实。
他就伤在李白终极一剑之下。
若无意外,这是自岳阳血战以后,二十年来的第一次圣人染血。不过迫使圣人染血者,则并不让人意外。因为,李白身上流淌着的是吕奉仙的血脉。他曾经就在这个地方,以王境之躯连斩四位圣人,而谱写了一段传世至今的神话。
李白是吕奉仙的后人,他能走到这一步便是当然
“你已经领略到你父亲的剑意。”
鲜血沿着臂弯凝聚在指缝间,渐落到地上,再沿着石缝流落深坑里。妖艳的紫色与醒目的腥红,将被于淋湿的泥土染成另一种紫红。在说话期间,古葬膨胀魁梧的身躯迅速萎缩,就恍如泄气的皮球,很快就干瘪成了原来的枯瘦状态。
作为圣人,而且登临圣峰多年,他今日伤在了一位王境的手里,这无疑是一件极其耻辱的事情。但古葬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居高临下亦不带丝毫傲气。他仅是以低视的目光,平静地看着李白,以长辈的口吻给出一句点评。
喳…
李白两眼虚弱泛迷离,伤势之重似乎连手指都难以提起。李白咬着血,颤颤回道:“师叔…见笑,晚辈万剑使尽亦不敌师叔一拳…有辱父亲威名。”
“……”
迈步半尺,沉而稳重,古葬缓缓转过身。踩在凹凸不平的碎石上,他继续一步一步地朝着被云雾所遮掩的山顶走去。
细雨微凉,逐渐打湿他身上的麻袍,也淋湿了他的手臂。清冷的雨水凝成细流冲洗着他臂上的血迹,徐徐流落成一道细细的血线打在地上。剑斩的伤口干瘦皮肉寸寸外翻,就像一层烧焦的蜡黄纸,纸下露出一截白森森的肘关骨,尤为渗人。
其实,古葬所言非虚,李白先前一剑确实已蕴有几分当年吕奉仙化道斩天时的剑意。只不过,如今的李白远没有当年吕奉仙的修为,而且身不在圣峰就看不清三千大道的奥义,只能仅凭登峰造极的剑术,强行吞纳大道精妙为己所用。但纵然如此,李白的剑也已经拥有了化道最基本的雏形,能勉强触摸到那层境界的边缘。剑斩之下,道法凌天,即便是一丝一缕也足以斩伤圣人根基,而短时间内无法痊愈。
那就是古葬手臂上的伤…
“喳。”
不知是心有不甘,还是兴起使然。走出许远,古葬才将酝酿在心里多时的话,缓缓道出:“不必自谦。”
“我长你近百岁,对你出手便已仗势。今日你若能手执诛仙、轩辕、昊天、太阿任意一剑,我都得更加狼狈不堪。倘若你他日得圣位,登临云巅观尽大道妙法,则足以与我持衡,甚至败我。而如今天地,仙门圣人之下你已无敌。夏渊、李靖、帝江之辈皆不足与你并论,唯当世唐皇可以,你且小心。”
“……”
古葬逐渐远去。
深坑里,李白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提起手臂,用烂剩边角的袖子抹去嘴巴上鲜血。
他知道古葬话中深意…
自大唐开国始,真武剑宗便一直都是李唐皇庭最忠诚的守护者。前随祖皇帝南征北战,平定中原。后于元宗内乱期间,统领天下剑修镇守国都。藩王叛变剑祖万里杀敌,大旱饥荒倾巢施布人间。纵使二十年前的金銮殿弑君案,亦是如此。当年二皇子为登大宝弑父夺位,惹太傅震怒,亲率百门望族北上讨伐,京都江湖骤然暴动。其时,身为真武宫主的李璇玑为稳局势,不惜舍情而取义,手执轩辕神剑屹立于玄武门前阻击吕奉仙,为通天塔赢取了启阵的时间,终以护国大阵将太傅一系拒于长安城外。这才有了后来太傅南下,群雄围剿岳阳,奉仙以杀证道,诛仙斩苍穹等等惊天动地的事情。
可以说,每逢国运崩离之际,真武山都会成为大唐朝廷最后一道护身符,斩奸邪除妖魔,还乾坤以安定。
千百年来无不如此…
但,不变的定律到了李白这一代,却出现了诡异的变数。李白道出纯阳师从真武,虽流着李唐皇族的旁系血脉,是当世真武剑宗道统的继承者。但他身上却同样流着吕奉仙的血。而且他生性洒脱,从不求功名利禄,如无缰之野马不受束缚,亦如无鞘之利剑锋芒毕露。
作为执权者,任何朝代的皇庭都容纳不了这般桀骜狂徒。大唐朝廷就更不会允许真武山这把安放在自己心腹的利剑,掌握在李白的手上。
而当今唐皇之所以至今不拿李白,则是因为真武山的剑还掌握在李璇玑这位大公主的手里,暂时可以无忧。但以当今唐皇的行事风格与手腕而论,一旦李璇玑驾鹤仙去,他很可能就会像十二年前肃清太傅势力那般,不惜一切代价除了李白这个心腹大患。
更何况,李白今日所展现出的战力,已经足以威胁到金銮殿。所谓半君如伴虎,这对李白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呵呵。”
李白艰难地笑了一笑,把目光看向苍穹…
“多谢师叔赐教。”
“……”
李白早已力竭,说话的声音更虚弱得宛如蚊吟,连雨声都能将其掩盖,不过以古葬修为必然能够听见,只是他没再回话了。因为,擎天剑道已过大半,此时他离峰颠就剩下里余不到。在云雾细雨中,高耸参天金枫隐约可见,枫树下还有好些人影。他们都在那里等很久了,若再耽误时间,恐怕大家都会不耐烦。
细雨早已将麻袍渐淋湿透,本就干瘦无肉的身躯更显瘦弱与单薄。山高风急,吹荡起毛发几缕。古葬前行的脚步虽依旧稳健,但看起来怎也有那么一些飘忽,踩在碎石里的脚印只有浅浅的痕迹…
第六百三十三章 璇玑的怨
哒…
擎天石剑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山至高,已穿出云天。
凡尘的雨露淋不到这里的草木,唯阳光还能普照。
眺眼四望,可望万里风卷云涌,不时雷鸣闪电,远处乌云密布。屹立峰颠的参天金枫被风吹得莎莎细响,枝叶闪耀着细细光芒,有几分萧瑟亦有几分孤冷。就像看破红尘的孤独老者,沉思在天云之间。
金枫下,小楼前,紫龙朱砂壶冒着一缕青烟,透着丝丝草木的芬芳。凌乱的棋盘似顽童胡乱儿戏,毫无章法可言,即便再有阅历的棋手亦难从中看出棋路。
然而…
此时对弈的两位老婆婆,却都是人间最巅峰的棋士。
厉小花,虽然不是圣人且修为亦平庸,但二十年前她便能以天启境布阵,为剑神挡下一道无上仙雷。其阵术造诣绝对可堪天下第一四字。如今二十年过去,以她的手段纵与圣人博弈,恐怕也能有几分胜算。
李璇玑则更加。
她二四成王四十入圣,一手真武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世人曾将她与吕奉仙并称绝代双骄。而玄武门一战,她更手掌轩辕剑将吕奉仙战败,逼得吕奉仙不得不跑回仙行,从太上宫中盗出诛仙剑魂。而在吕奉仙败北岳阳悄然隐世后,李璇玑便是当之无愧这天下最强剑修。
天下最强阵师与天下最强剑修博弈的棋局,即便下得再不堪,即便国子监最会下棋的大学士在侧观棋,恐怕也得噤若寒蝉…
因为,那下的已经不是棋,而是一种女人之间才会懂得的仇恨。
“哒…”
黑子随手落一枚,拿起温软的香茶细喝一口,厉小花眼角间的鱼尾纹稍稍撩起丝毫幅度,平淡无奇地说道:“这些年…小白在你手里*,可真够寒碜的。纯阳太虚意有形而无神,算修荒废了。镇山河的精妙也没能真正掌握,连区区圣人三拳都不能抵挡,真可悲呀。”
“哒…”
素手挽长纱,微风随之吹扬起淡蓝色的浪纹。白子随意丢弃在棋盘一角,李璇玑不以为然道:“炼剑不是读书。读书人讲究学海无涯,博闻强记。而剑客手里只有一把剑,唯心无旁鹜方能得其三味。我儿的真武御剑决已登峰造极,未入圣门便能以一式定乾坤斩上圣巅,悲从何来?”
“呵,哪来的悲你还不晓得?”
厉小花冷笑起,然后她把目光越过李璇玑看向小楼边上坐着的四位老头子,喝问道:“你们晓得不?”
“……”
死老头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厉小花冷笑着转回眼来,看着李璇玑继续嘲讽说道:“想当年,我二师兄年纪不过三十,为了你这薄情寡义的女人冒死上真武。仅凭一式镇山河,护着夏隐横扫你真武山三万六千弟子。也是在那道上,以一己之力斩杀真武四圣人,那是何等英雄气概?若非二师兄瞎了眼,现在你还在大公主府里望断秋水,哪能这般逍遥快活?他为了你,不惜放弃纯阳掌门之位入赘李唐,连小白都随你族姓。可到头来,你却为了那弑父弑君的孽侄,不惜拔剑朝向自己的夫君,害得二师兄落魄回归仙行盗出诛仙,终酿成大祸。小白的真武剑诀你教得尚可,太虚剑法却完全荒废,你是想断纯阳执剑脉的香火么?娶得你如此蛇蝎心肠之毒妇,便是我二师兄此生之悲!”
“哒!”
厉小花越说越怒火,恍如要将自己这数十年来的所受的委屈一气骂出!骂至最后,她重重将手中黑子落下,整面棋盘上的棋子都为之一震。
或是心有愧疚的缘故,李璇玑不敢与之对视,便把目光稍稍移开。一手默默从棋简里抓起十数枚白子,白子在她柔软的掌间轻轻摩擦,发出略微刺耳的声响。
思量许久,她才回道:“我有愧于奉仙,但无愧于自己。”
厉小花笑色鄙夷:“那当然,因为你被来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绝情寡义的自私鬼。”
李璇玑没理会,看着山外的万里青天碧云。
孤独地续道:“真武山始源于李氏祖堂,乃大唐龙兴之地。自千年前唐祖皇帝建国以来,历代真武宗主皆肩负着大唐国运兴衰之重任。当我在真武大帝石像前,拿起轩辕剑的那一刻起,我此生的首要职责便是守护大唐江山。
当年之祸,错不在我亦不在奉仙,而在夏隐。
夏隐处心积虑,谋划多年,欲毁我李氏根基,若非李淳风及时察觉并以性命担保向我请剑,如今昌泰之天下早已崩遂。倘若奉仙当年在玄武门下肯听我劝说,助我拿下夏隐查明真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更不会容得夏隐再布局二十载。”
“……”
隐约间,李璇玑似乎透露出了一个禁忌般的秘密。厉小花耳朵极其敏锐,一听就听出来问题。她两眼凝聚起沉重,问道:“你知道夏隐想要什么?”
李璇玑道:“这其实并不是秘密。”
厉小花道:“可从来没人知道。”
“他想要通天塔。”
“唰唰唰…”
厉小花话刚问出,李璇玑还未回话,一道沙哑的嗓音便从东南边的山道传来,并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答案颇让人意外,但意外之色并未来得及形成,李璇玑突然一颤手掌!掌间十数枚白子动若闪电,瞬间消失!刚登上石剑峰顶的古葬脚跟都没站稳,显然也没料到李璇玑居然二话不说,说打就打,突然使来暗“剑”!
圣人过招,法则湮灭,速度之快完全可以无视时间的缝隙。猝不及防下,古葬也来不及蓄力,只能硬着头皮将两手鼓拳猛然挥出!
奈何,失之丝毫,差之千里…
虽然古葬反应已经足够快,但李璇玑占据先机又是偷袭出手,加之古葬本身就被李白斩伤根基还没来得及恢复,速度免不得就要慢下丝毫。故当他将拳头击出一刻,头、颈、胸、腹等十余处,皆先一步无声绽开朵朵血花。由李璇玑射出的十数枚白棋子宛如细小的飞剑,无一落空全都深深嵌入到古葬身体各处。
速度快至极致,便是无视时间与空间。
圣人的手段,已不能以世俗的眼光去估量。
“……”
臂弯上的鲜血才刚被雨水清洗干净,身上的鲜血却又瞬间染去残破断半的衣袍。伤势看起来并不严重,虽深入骨肉但未伤及道基,于圣人而言皆不过小伤尔。
但看着自己身上莫名其妙被增添的伤口,纵使古葬再度量,亦难以保持从容。隐藏在嘴皮下的獠牙缓缓蠕动,似想露出嘴唇,猩红的眼睛隐有戾意,他慢慢收起击空的拳头。
沉声问道:“李师姐此为何意?”
“越界便得受罚。”
李璇玑看也没看古葬,随手从棋简里重新拿出一枚白子,落到棋盘里:“刚才我对厉小花说的话,也是在对你说的。欲动摇我李唐根基者,皆为我轩辕剑下必杀之妖魔。念在蓬莱修习之情谊,这二十四剑仅作警告,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李璇玑丝毫没有给面子这位昔日同门,言语凌厉,就如厚重的剑刃架在人家脑袋上。你若不听话,我便斩了你。
獠牙蠕动的嘴巴隐隐撩起一缕阴阴的笑。
止步于石阶之末,古葬道:“师弟不远万里由巫山而来,本想与师姐叙旧往事。怎想,见面便得师姐这般对待,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叫人心寒啊…”
感叹说罢,古葬忽然一震身躯!
“啪啪啪”嵌入在他体内的十数枚棋子,同时带血迸射而出,相继击落在地上,嵌入土里。这时,古葬才稍转话锋,接着续问道:“若按师姐的意思,这是要逐客了?”
“不。”
第六百三十四章 风雨压城
“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单说一字,李璇玑随之把目光从山外浮云移向古葬。宛如星辰大海一般的眼眸子里,此时除了深邃还蕴含有一丝凌厉,就像剑的锋芒展露于视野,随时可以破风杀敌。
李璇玑道:“在你走之前,还得将伏尸断龙地的墓葬图交出。否则,便留在真武山用余生与我叙旧吧。我的轩辕剑,也已经有多年不曾开封了。”
“……”
锋芒难隐,杀意毕露。
小楼屋檐下的四位老头子不禁打起许多精神,谨慎地提防去李璇玑。
厉小花的神色颇为古怪,似有什么事情不能想明白,默默寻思不话。
古葬则并不意外,因为这辈子李璇玑的性格都始终如一的刚直,就像她手里的那把千古神剑,凡是威胁到大唐朝安危的事情,她都会毫不犹豫选择扼杀。
抓起身上的麻布,随手抹去些许手臂上的血迹。古葬接着沉沉迈开步子,朝着棋盘迎面走去,边走着就边感叹般说道:“师姐果然还是那般直爽,直叫人无话可说。轩辕乃圣道之剑,由上古众神采首山之铜为黄帝所铸,斩妖除魔,捍卫人间正义。黄帝就曾以此剑将第一代巫祖蚩尤斩首,莫非师姐也想效仿先人,以轩辕斩我头颅悬挂在玄武门吗?”
“到你落子了。”
“……”
厉小花的黑棋已经把握在手里许久,直到李璇玑提醒,她才意识过来将棋子随意放落棋盘。
待黑棋落,李璇玑再执起一子放置侧旁,然后方回道古葬的话:“岁月已逝无数载,祖辈恩怨再提无谓。你为遁出五行与天争命,不惜放弃做人的尊严而化身为尸。尸为妖魔道,但这说到底也只是巫祖血脉之故,轩辕没理由因此出鞘。可是,夏隐窃国未遂,你们西域三圣却暗中与其勾结合谋,布局我大唐国运龙脉,此罪足以夷九族。
趁现在还有余地,我不妨劝你一句。
夏隐此人大有问题,蛊惑人心之术可盗日月,他所图谋的东西,更连师尊亦无法完全洞识。与虎谋皮除了胆量与实力,更需要智慧,否则他给你们所有承诺的,都只会是镜花水月。好自为之吧。”
“喳…”
在李璇玑说话的同时,古葬缓步来到她与厉小花对坐的棋局旁。古葬拿起麻袍一角就地坐下了,而后双手轻轻合拢放小腿上。
“师姐言之有理…”
古葬感叹道:“但现在这世道那还有尊严?就剩下给自己卖命了,更没道义可言。我们自从走上这条道,就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除自己手上的刀什么都信不过。夏隐固然诡计多端,但李淳风在通天塔呆得实在太久,也该是时候下来换个人上去了。”
“通天塔上有什么?”
“……”
话题再次被提上隐晦的禁忌,而沉默许久的厉小花忍不出开口问道。
通天塔,乃当世最神秘的禁域。
无数年来不知道多少人去探究它的奥秘。
可至今都没人知道,它到底藏着什么。
小楼屋檐下的四老头子好奇地伸直脖子。
古葬瞟眼厉小花,然后再定定地看着李璇玑,道:“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夏隐曾和我们说,通天塔可通天,是凡人登仙的捷径,但我不信。因为李淳风手掌通天塔已有六十余载,可至今也没有成仙,反倒终年不见天日成了乌龟。这其中真相,不知师姐能否相告?”
“无可奉告。”
李璇玑果决地截断了古葬的问题,但随话锋忽转,却又隐晦地透露了出另一个隐情:“通天塔乃伏羲、女娲所留,为世间第一阵器,其奥秘只有历代塔主可知晓,就连历朝帝君都不得过问。而今普天之下,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就只有李淳风。所以,夏隐即便再有能耐亦不可能得知,无耻之徒信口雌黄,就为骗你们上贼船罢。”
“哈哈…”
古葬闻言忽笑起。
笑声沙哑却有几分清朗,感觉不到多少心机:“城里人果然套路深呀。一个个都把我们这些山野村夫糊弄于鼓掌间,真真假假而不能自辨,我可真糊涂了。”
李璇玑道:“不是糊涂,是心急了。”
笑色渐渐平淡,终只留下一道小小缝隙。
古葬道:“或许吧,但这不见得是坏事。”
“心急容易坏事。”
“可所有人都在着急。”
“所以事情会很糟糕。”
“再糟糕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不,未来所发生的事情,还会更糟糕。”
“你是指奉仙么?”
“我和他之间迟早需要一个了断,但与他无关。”
“哎…”
话意逐渐深远,但两人都把言辞握得精准,处处简短,点到为止。说话到最后,古葬伸了伸老腰杆,仿佛放弃深究这问题,续道:“也罢,反正不来都来了。师弟出趟西蜀不容易,现已古稀之年,日子都得数着过。倘若师姐不嫌弃,我便趁着还有些闲情雅致的时间,在这里陪你们下下棋,吹吹风。再待些日子,看看那几位师兄的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药,成色如何,卖还是不卖。我这般说,师姐应该能通融吧?”
“……”
李璇玑的眼眸隐隐冷下,遂扫过身前两人,思索无声。日头正烈渐上响午,蓝天云卷鲜明相间,温度已有几分温热。
厉小花握着黑棋,眉宇凝结,似有烦恼。
古葬的笑若隐若现,则显得随意许多。
待片刻,李璇玑忽道:“皇天在上,有兵不当却要做贼,你们这是在自掘坟墓。”
“收起你那副德性,我看了便想吐。”
厉小花拿起茶杯闷闷一口喝尽,鄙夷骂道:“这世道能当兵,谁愿意做贼?做贼的,谁不想当兵?成王败寇,自古不变,你别老把自己放得高高在上。皇天无道,苍天当立,你冥顽不灵才是自掘坟墓。待我二师兄回来,便是埋土时候,你就等着吧!”
“哒…”
厉小花话里依旧充满怨气。
遂,重重落下黑子…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风雨无忌,雷电交加,黑云压城,大唐疆域愈发不得安宁。层出不穷的事端,宛如滔滔不绝之浪潮,将汹涌的瀚海一浪浪地推向高-潮。
先是厉小花重临人间,以骇世之阵术一夜焚尽寿山百里尸地,从而掀开诸圣藏刀的阴谋,再随夏寻等人赴长安,遂拜山真武至今。后来诛仙重现之日,西域巫祖古葬悄然入城,两月后也随厉小花的脚印,登上了真武。
若把宏观的局势看作是一副棋局,厉小花和古葬的举动,就像极了棋盘上两枚冲锋陷阵的杀子。他们被人以单刀直入的方式,先后安置在真武山这枚敌军重子之侧。一旦屠龙之势形成,他们进可攻坚为刀直接刺入敌人心腹,退可挟制真武为障使之不得轻举妄动。这番棋路可谓高明,但若深说却是肤浅至极,愚蠢至极。
因为,真武山位处长安城内。
倘若大唐官府突然下发御令将四方城门关闭,布置重兵制空,再遣百万大军包围真武。那此时身在真武山上的厉小花和古葬及四位老头子,就是瓮中之鳖,砧上鱼肉。纵使通天塔不开启护国大阵,纵使他们能凭圣人威猛侥幸从满城兵马中逃出生天,那至少也得脱一层皮。毕竟李璇玑的剑,那是曾败过吕奉仙的。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就是那么的匪夷所思。
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夏寻身藏秘辛但境界卑微尚难成气候,大唐官府暂不做理会也罢,可厉小花乃当世第一阵师,古葬更是超脱六道的武圣人。此两人任意一者的存在都能对长安城造成致命的威胁。然而,自己心腹被人安插了两把暗剑,无论是金銮殿还是通天塔却至今都不曾有所动作,就好象什么都没看见。这般诡异可叫人浮想联翩。但隐隐间,有极少数的人也嗅到了别样的信息--长安城里的弄局者,似乎并不在意这两尾先行入网的大鱼,他在静静地等着,等待着更多的大鱼入网,然后一网打尽。当然,也有别的可能,比如一个可以动摇朝廷政体的威胁,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有人说,朝堂的问题,答案在江湖。
其实,江湖的问题何曾不在朝堂?
今日发生在真武山的事情,无疑是这盘棋局上至关重要的切入点。
它可使朝廷的最顶端的利益集团焦皮烂额,忐忑不安,但它始终离凡尘太远,远的不是距离,而是层次。古葬赴真武,若换作在平日里发生,或许还能成为老百姓的日常谈资,但发生在今日却不行。因为对世间绝大多数处于高塔底层的老百姓而言,谁做皇帝其实都是一样的,饭要吃,路要走,衣服还是穿着昨日的衣服。他们最关注的事情始终都只是自己的温饱,而非腥风血雨里的江湖恩仇,更非遥不可及的皇图霸业。
而解决老百姓温饱问题的最直接方法,无疑就是--银两。
今日,恰逢黄家旗下产业月利分红的日子…
在重金厚利之前,朝堂的风起云涌,江湖的风靡云蒸,在老百姓的眼里都变得不值一提。看那实实在在拿在手里的黄金白银,再看那一沓沓财路通天的雪白股票子,所有人都不禁眼红若狂。抚掌大笑,得意忘形者彼彼皆是,痛心疾首,后悔不已者亦不在少数。
今日长安,不为圣人的到来而惊悚,却为市井的疯狂而颤抖!
第六百三十五章 股场风云(1)
响午,城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真武山西南侧,百花街巷。
响午过后,一道湛蓝天雷由真武剑道斩过苍穹。
无尽剑影所泄出的气浪将压城的乌云粉碎,瓢泼的大雨随之就像天河决堤般,从那遥不可及的天际倾倒而下了。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天与地,江与山,湖泊与楼宇都被雨水连成一片。朦胧的薄雾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还没有看清雨的方向就已经模糊了整座城池。
只是,再大的雨势,再冷的雨水,都不能浇湿今日的狂热。
叽叽喳喳的人欢马叫声,沸沸扬扬地撕破了模糊的视野,将本应沉寂的街巷渲染起浓浓的诡异。人影幢幢,吆喝着来往奔走于雨帘间,又或打着伞穿着蓑衣拥挤在楼宇门庭前。这些人的脸上此时只有两种色彩,要么极喜要么遗憾。
喜的是手里的钱,遗憾的也还是手里的钱。
经过第一个月分红的铺垫,两个月的期待、焦作与酝酿,今日不论是百花巷,还是长安城,更甚至大唐辽阔疆土上的每一座城池,所有身处这场商道变革中的参与者,都潜移默化地被**将燥热忐忑转化成了狂躁。城西百花街巷里的百姓,更仿佛感觉不到此时雨势之大,大得足以使他们轻易染上风寒,也要奋不顾身地跑入其中。
“让开让开都别挡着道!”
“天啊,今日又涨了!”
“这月绣花坊的盈利居然比上月足足高出一成?”
“不只是绣花坊,基本上所有小铺子都涨出许多。你瞧瞧那城北的镶金铺子,竟比上月盈利高出五成,这买卖简直就是捡钱呀。老朽我活了这般岁数,就从来没见过如此天大的好事,黄家这回可公德无量呀!”
“啧啧啧,百花楼今月盈利六十万两白银,每股可分红三贯二钱…啧啧啧,这也比上月足足番了三成红利呀。赵财,我可记得你上月借来不少钱,就全买这百花楼的股额了吧?现在你攒手里的股票子,少说也有五十数吧?啧啧啧,这回你可是赚大发呐。”
“呵呵,你别乱说,哪里有这么多嘛。”
“你别不承认,刚才你领钱时我就瞄着哩。”
“呵呵,有是有但没你说的那么多。”
“没那么多是多少?”
“上月分红时,百花楼的票子都已经涨到八两钱一张咯,我掏光腰包也就够买二十张票子,最后从我家当家那死活求来救命钱,又买了四五张。现在加起来,攒手里的票子也就只有四十张,哪里有五十数嘛。”
“四十张票!赵财这么说来,光这月红利你就少说拿了十多两银呀!”
“啧啧啧,这躺着捡钱,竟比我做牛做马大半年都要赚得多,早知道有这般财路,我就该学你砸锅卖铁全买票子了。哎…”
百花巷里,黄家钱庄前,大雨倾盆依旧人声鼎沸。
豆大的雨滴疯狂地击打着参差一片的油纸伞,迸绽开无数细小的喷泉,粒粒缕缕地撞在青石路上,又化作无数的水珠溅落到更远的石阶。拥挤在一块的人群尽是湿答答的身子,只是人心所散发的闷热却完全驱散了寒冷,所以没人觉得冷。
住在巷尾的赵财,今日早早的就被他们当家的从床上拽起,赶到了这里。
自从黄氏钱庄里接过沉甸甸一盒子铜钱起,到现在他嘴巴都笑得不能拢合…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上月他做的一个决定。
上月股票行首次发放红利,他拽着手里二十多张百花楼的股票,从黄氏钱庄里领出了四两银子。四两银子不算多,但对于寻常百姓家而言,那可是满打满算两个月的开销了。
握着手里的银子,赵财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与自豪。回到家里辗转思量一夜,骨子里的赌性被完全激发。第二日,他便从破烂的衣柜里翻出来了一本封尘多年族谱和房契,吃过早饭就拉上自己当家的,跑到城西的官衙将房契抵押给典当行换来二十两银子,再用银子买来两套新衣裳和三头红烧猪及绫罗绸缎若干。然后赵财夫妇两人换上新衣裳,雇来两辆豪气的轿子,带着烧猪与绸缎,便按着族谱上的地址,一家家的拜访去那些几乎断绝联系亲戚们。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财打肿脸充胖子肯定没好事。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赵财带着媳妇儿走遍了长安城西的所有能找着的亲戚。软磨硬泡,蒙骗讨要,旁门左道施尽,最终凭着一张油嘴滑舌,竟破天荒地被他借到了近百两银子。本来那些疏于往来的亲戚是没打算给他借钱的,可人心最经不住贪婪的考验,面对赵财给出月息七厘两年还清的承诺,而且当其时股票也仍算平稳,大家都在观望着。所以,绝大部分亲戚都忍不住将购买股额所剩下的银子,全部借给了赵财。
拿着这笔钱,以及典当地契所剩下的银子,赵财一口气就全换成已经涨到八两银子一张的百花楼股票。当时,不知道多少熟人都被赵财的举动给震惊了。有人说赵财是想钱想疯了,也有人说他打算捞一笔就着草跑路。甚至有些刚借出钱去的亲戚转脸就后悔了,直接跑上门来想找赵财把银子要回。可肉包子打狗,哪还要得回呀?就这样,拽着厚厚的一沓票子,赵财和他媳妇儿白天东躲西藏,晚上窝在玄武湖边的桥洞下风餐露宿,整整一月。
莫畏浮云遮望眼,守得云开见月明.
熬到第二个月股行发放红利的时间…
赵财终于成为了那头爬到风口上的猪。
截止到今日,百花楼的票价被哄抢的百姓从原始发行价格生生抬高了三倍有余,外加上源源不断的红利,赵财可以说是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赚了大半辈子的钱。
拿着沉甸甸的一盒子铜钱,看着张贴在黄氏钱庄门外的股价清单,听着满街吆喝收购股票的声,以及那些向来不正眼看他的熟人羡慕奉承。赵财的身体愈发热血沸腾,就连湿漉漉的衣衫都再难以冷却他的兴奋。
若是可以,他真想跑到个没人地方,嘶声大呼三声“我有钱呐”!
形喜于色,赵财生于市井根本不晓得何为低调,他得意忘形地拍了拍身旁因买少了股票而愁眉不展的汉子,劝说道:“经纬兄呀,你就别懊火了。画舫里说书的不都讲么,乱世黄金,盛世财道。这票子现在可是比什么都值钱,攒在手里是保赚不赔的,你还趁早赶紧再买些吧。”
“还买?”
“不然呢?”
汉子应该是位马夫,因为在拥挤的黄氏钱庄门前,就只要他牵着辆马车前来领红利的。马夫苦巴巴地摇摇头:“哎,现在股行里的票子,基本上都已经涨了三四倍,我这去铁定吃亏的呀。我看还是在等等看吧,我想…我想…这票子过阵子就能便宜些吧。”
“乡巴佬,不懂行情你就别乱说话。”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马夫这话其实说的是委屈,但这话落到旁边那些手拽票子的股民耳里,可就变得异常刺耳了。因为,在这世上没人会嫌钱多,更没人会愿意看到自己的手里的票子掉价。所以,马夫说这话,几乎就等同于在说“嘿,我看你们手里的票子迟早会不值钱咯”。这般嘲讽如骂人爹娘,不抽袖子揍人也罢,哪能不引来此间股民的鄙夷侧目呀?
一位被雨水淋湿透衣裳的壮汉,蛮横两步走前,拧这票子指着马夫的鼻子,便骂道:“你的脑子装屎呀?这票子可是黄家的财路,黄家的财路是啥?那就是天!两年回本四年翻倍的买卖,别说涨个三四倍价格,就是涨十倍二十倍也是大把人抢着要。”
“这鼠目寸光之辈,有钱都不会捡,注定是穷蛋。”
“现在股行里是有价无市,人人都竞价买票,你居然等掉价?我看你这脑子,也是就是跟人赶马的料了。”
“诶,小兄弟你手里票卖不,我全部现价收了。”
“……”
壮汉骂罢,附近撑伞侯在钱庄外等着零钱的人随之纷纷奚落来,直把马夫说得脸色一阵青红变换。
其中一名身着锦缎绒袍的妇人,更直接上前来想购买车夫手里的股票。
车夫急忙把袖子往里收,慌道:“我…我我不卖。”
妇人笑道:“嘿,小兄弟你刚说得对。现在票价这么高,你卖了就是赚了。你拿着银子,等股价跌下来时再买回去,这赚头可是好几倍呐。若等掉价了再卖,那可就是亏本买卖的咯。”
车夫听来妇人的话似乎觉得有几分道理,但瞟眼四周观者,皆一副饶有玩味的看戏模样,他再傻也知道这票子不能卖呀,车夫当即就再重重摇头:“不不不,我不卖,你要买就找别人去吧。”
妇人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伸起一根手指硬声道:“我看你是个老实人,也不欺你。你手上票子,不论是哪个行当的,我都在现价基础上再额外给你六十文钱。这价格可是股行里都没有的,你卖不卖?”
“每张票子再加六十文钱?”
“对,钱票当面结算,童叟无欺。”
“这…”
妇人很大气,开口就把价码提起将近一成。
车夫显然是动心了,但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身旁的赵财悄悄拽着他的衣带摇了摇,使去一道否决的眼色。这才使得车夫有了几分定力,再次硬起气儿来拒绝道:“大姐,我这票子真没打算卖的,你还是找别家吧。”
“哼!”
连番出价无果,妇人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去:“好你个赶车的,嫌弃票子贵自己却又不买不卖,那你碍这干嘛?占坑不拉屎的东西,赶紧滚蛋去!”
妇人怒斥罢,狠狠瞪眼坏她好事的赵财,狠甩袖子撑起油纸伞便愤愤离开了。
雨继续下着,势头更猛烈。
即便有雨伞与蓑衣也不能避免地被淋湿手脚。
即便附近有楼宇遮挡,也能清楚听见呼呼的风啸声。
待妇人走远,四周看客也不再留意,车夫才敢将缩在袖子里的手掌松开一丝,悻悻然地低声问去赵财:“赵财呀,刚才那大娘给出的价格不低哇。我手里聚宝斋的票子是一两二银子张买的三十张,现在票子涨到四两银子,加上她每股再给六十文钱,我可是赚了将近八十两银子的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足够我回温川老家盖座宅子,再做些小买卖的呐。你为何阻止不让我卖呀?”
“诶…”
赵财露出一脸嫌弃相,着手将车夫就拽到马车帘蓬下,低埋着脑袋,鬼祟斥道:“那些人说你是穷鬼的命,说得可真没错。就凭你这眼光,活该打一辈子光棍!你以为刚才那婆娘是傻子么?钱庄里按股行现价售票她不要,非得冒着大雨跑到这外头赔本买你手上的票子?”
“这…”
车夫听得有些蒙圈,但稍稍思索就知道些道理。
用手挠了挠脑袋,苦问道:“那她这是为什么呀?”
“因为奇货可居,她买不到票子呀!”
第六百三十六章 股场风云(2)
“因为奇货可居,她买不到票子呀!”
赵财愈发嫌弃,更痛心疾首,恨不得给上车夫一拳头:“现在谁不知道黄家发售的股票,就是通天的财路?也只有你那么傻,才会打算把自己的财路拱手送出,其他人哪个不是藏着掖着,想方设法从别人手里买来票子?你别看股行里的报价已经是原来几倍,实际上那都是被金部司的人死命压着的,否则这价格还得再番一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今这状况,股票是有价无市一票难求。你若真想卖掉聚宝斋的票子,莫说四两即便喊价七两一张,收票的贩子也是大有人在。”
“七两?!”
车夫脸色惊愕,全然不敢自信。
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活了半辈子,每日常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赶着他的马车在长安城里四处载客,为温饱劳碌。他手里的股票还是上月听客人提及,才鬼使神差般掏空大半积蓄买来的。他本以为自己一两二银张买来的票子涨到四两已经是个天价了,可怎料四两只是虚价,七两都有人收呀?
股票市场的价格,在短短两个月内足足翻了六倍。
车夫平白无故地就赚了近两百两银子,对他来说,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呀!
“那…那…”车夫难以置信,口舌不清:“那…那我该到哪里把票子卖掉呀?”
“卖?”
赵财看着车夫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我说你这人的脑子,是木鱼做的吧?”
车夫不解:“怎…怎了?”
“给你说这么多,感情都是耳边风?”
“我都在听着呐。”
“得,我懒得和你罗哩罗嗦。你若要卖,不用到哪里去,就直接卖给我吧。”
赵财的脸色逐渐从鄙夷转而正式:“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前头,你是知道我现在手头紧,拿不出那么多银子的。但我可以给你十两银先做定金,并立据为证以八两一张买你手上的所有票子,剩下的三百二十两银子在两个月后,我必当全数奉上。而且聚宝斋的股票你先拿着,也不怕我会拿票跑。但有据为证,两个月后不论股票行情涨跌如何,即便跌倒分文不值,涨到三十两一张,你都得全部以八两的价格卖给我。否则,我不单止会拿着字据告官让你赔我损失,还得出钱找龙堂收你妈的命!”
“额…”
话到后头,赵财说得颇为严重甚至略显杀气,听得车夫不禁一阵哆嗦。他可不怀疑眼下这瘦弱的赵财,真会在被逼急的时候做出啥歹事来。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倘若聚宝斋的股票真能涨到数十两银,这笔横财足以使绝大多数老百姓心生歹念。
而车夫也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车夫端起袖子哈着腰,窃窃问道:“赵财,你该不会认为这聚宝斋的股价还能涨吧?”
“呵…”
赵财笑而不语,颇显轻蔑。
车夫这下可急了:“诶,是不是你都说句话呀。”
赵财翻起白眼,给出个白痴的表情,依旧不说话。
车夫见状更急,不禁放下手里的缰绳,抓着赵财的肩膀,追问道:“赵财,哥俩可是打开裆裤就拜把子的。这回事情关乎哥能不能讨个婆娘传宗接代,你可千万不能给我耽搁呀。要涨不起来,我可是得卖票的咯。”
赵财挑起眉头瞟眼车夫,然后伸出手掌五指戳了戳,示意讨要东西。
“兄弟归兄弟,但数目要分明。给我二十两银子,我给你指条明路。”
“啥?二十两?”
赵财忽然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车夫顿时不悦,压低嗓子眼,骂道:“我说赵财,你他娘的咋不去抢啊?”
“呵…”
赵财鄙夷咧嘴一笑:“给不给随你,反正我手里的百花楼票子随便卖都能赚个七八百两,也不缺你那点鸡碎。既然送你荣华富贵不要,那你就把票子换钱,回老家娶个黄脸婆过下辈子吧。”
话罢,赵财不想再多说,掀开帘蓬撑起油纸伞,作势就往外走去。
话说到这程度,明摆着赵财是有路子的。车夫虽然脑袋不灵光,但也渐渐意识到现在卖掉手里的股票,绝对是件极其愚蠢的事情。他又哪里还肯让赵财走呀?
“诶!哥…财哥,你别走,别走嘛。咱有话好好说…”
“我和你还有啥好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别拽我。”
“哎哟,财哥外头雨大你就别走了,银子这事也有得商量嘛…”
车夫双手并用,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才把赵财从外头的大雨中,请回到车蓬下。
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雨水,车夫急忙从袖子里抽出两张黄纸黑字打红印的股票,哈着腰杆递给赵财,赔笑道:“财哥,这…这银子我真没那么多,能拿出来的都在月前买股票了,家里老娘还等着今月红利去看大夫呀。我就先给你两张聚宝斋的股票凑数吧?待以后赚了钱,莫说二十两,给你两百银都不是问题。你这有啥荣华富贵,可一定要带协老弟我呀。”
“呵…”
赵财故作不以为然鄙笑一声,收起油纸伞,又轻轻拍打掉衣肩上的雨水,最后才一脸嫌弃地从车夫手里接过两张股票子:“算你还识趣,还不至于无可救药。”
将股票收入怀中,赵财重新把话引回正题,一手搭上车夫的肩膀,说道:“经纬,咱们兄弟一场,我也不怕明着告诉你。这黄家售卖的股票,不单止会涨而且还会涨到天上去。你想想哈,黄家的生意哪门子不是赚大钱的买卖?股票倾售他们却只卖原始价,我们买得股票最多两年就能回本,后头就是翻倍的赚钱。你说,天下间哪里有这般通天的财路?若非黄家得罪了朝廷,急着散财施德以自保,他们哪里会这般好心?大家伙就是看准了这几点包赚不赔,所以才只买不卖,股票行里的价格被越哄越高。别以为聚宝斋的股票能买七两银子就很贵,那还是金部司在后头压着势的。若按黄家敛财和分红的速度,你七两银子买的票,最多五六年时间就能拿回本。不信你就等着瞧,再过两个月,这股票行里的价格肯定还得再翻一番,若等到明年,那是翻十番二十番都不在话下。”
“十番二十番…”
赵财口绽莲花随手画出块大饼。
美味甘香,秀色可人,直看得车夫两眼泛金光,仿佛遍地黄金随手可得,不禁提起两手逐根手指计算去。
“若能翻二十番,那…那那我岂不是能赚个几千两银子?那那…那我岂不是可以买做大宅子,取个瓜子脸的媳妇,生…生十个八个娃娃?”
“啪啪…”
看车夫一脸失神相,赵财忍不住又鄙夷了起来。
提起手稍微用力地拍了拍车夫的脸颊,蔑声道:“诶,你傻愣个啥?区区几千两银子就把你吓成这般活见鬼的模样,你还能有点出息不?”
“……”
车夫逐渐回过神来,颤抖着移开赵财的手掌,两眼惶恐道:“财哥,几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呀,这…这可够我活好几辈子的呐,我…”
“所以说你鼠目寸光,生来就是副贱骨头。”
赵财不耐断话道:“做人得有点追求,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在眼下这世道,几千两银子能做啥呀?醉仙楼里最便宜的花姑娘,睡一晚上都要十两银子,最低档的赌局都是五两银子落注。你那几千两银子还不够别人两天花销了。”
车夫含笑摆手:“醉仙楼是大官人去的地方,我卢经纬给那等人物赶马都不配,这辈子就更想都不敢想呐。财哥呀,咱们生来就这穷苦命,能赚个几千两银子都是祖坟冒青烟的。回老家买座大宅子,再雇些佣人,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也就可以的啦,其他就别奢望太多咯。”
“话可不能这么说。”
赵财一掌反抓着车夫摆起的手掌,两眼亮起一丝决意:“人生如赌局,有赌未为输。谁说咱们生来就得注定是贱骨头,低人一等?”
车夫对视去赵财的目光,顿时就被他目光中从未有过的狠色吓得一跳。
车夫急忙劝道:“赵财,你不会又想拿钱去赌吧?我娘说,赌钱这玩意都是家破人亡的,你可千万不要再赌呐。”
“赌?呵…”
赵财不以为然:“赌这玩意可远没有股票来钱快。”
听到这里,车夫顿时又有了许多精神:“股票除了领红利,还能怎么来钱快?”
莎莎…
赵财偷偷摸摸地顺着帘蓬缝隙打量出外头,发现大雨中没人留意这头的动静。接着紧搂着车夫的肩膀,鬼鬼祟祟地低声说道:“光领红利当然来钱不快,但小数怕长计,小利怕量多呀。一张票子一份红利,百张票子就是百份红利,而且这都不过是毛头小利,在我眼里根本不足一提。”
“那什么才是大头?”车夫问。
赵财沉色低声答:“倒票。”
“倒票?”车夫不明所以。
“嗯。”
赵财道:“以我混迹赌场多年的经验来看,现在黄家旗下所有行当的股价,都还只是处于刚露苗头的阶段,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铁定还会有巨大的上升空间。我们赌的就是这里的差额,趁现在股票还在低价位尽全力购买,待半年甚至一年后,股票被抬至数倍数十倍的高价位时我们再全数卖出。倒腾这一下,我们赚的钱可就不是几千或几万银两啦。”
赵财再一次将大饼画得更加诱人,把数字从千变成了万。
但这回车夫听来却没有多少兴奋的喜色,反倒更多为难就纠结:“话虽是这么说,可问题在于水涨船高,大伙都把票子攒在手里,谁会卖我们票啊?”
“那就得看你跟谁买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 股场风云(3)
“那就得看你跟谁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赵财神秘笑起,一手揽着车夫一手捂着嘴巴,做贼似的述说道:“赌局里只有两种人,聪明和笨蛋。聪明人在这时候会把股票像金子似地兜怀里,不论你出多少钱买,他都会认为自己吃亏,铁定不卖。而笨蛋呢,就像你一样,只要赚得钱多就会立马松手。现在股票是水涨船高,但也不见得真有多高。你完全可以借用刚才那位夫人对付你的法子,用向你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市面上的股票报价多少,你就在这基础上给多他们两吊钱甚至三吊钱,就说是高价收购他们手上的票子。坐地起价和待价而沽的烂人肯定会有,你别和这些人纠缠,净找那些像你一般没看清楚风向,自以为捡得大便宜的下手。这般一来,票子不就能买到手了么?”
“哦…”
车夫明意点头,脸现钦佩之色的同时亦仍有疑惑:“这买票子的路是有了,可没银子怎么买呀?”
赵财脸上的笑色不禁生起一丝丝得逞般的狡诈,像是看到猎物已经跑进自己的套子,就差没有图穷匕见了。赵财轻声回答道:“钱这玩意哪是个事呀?长安城里大名鼎鼎的龙堂,你晓得吧?”
闻龙堂之名车夫又一阵哆嗦,连连木鸡点头。
赵财接着竖起大拇指高高朝天,趾高气扬道:“不瞒你说,我新拜的大哥田超群就是跟着龙堂西城扛把子手下做事的,百花巷到真武大街这一路的钱子铺、大耳窿、收账的、断帐的都归他管。你只要跟我走一趟,在他那领份契约签字画押,银子还不是手到拿来呀?”
“签字画押…”
车夫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万分。
长安龙堂,那可是大唐北疆最臭名昭著的帮会呀。
欺行霸市,敲诈勒索,私营赌档,逼良为娼,贩卖私盐,只要是黑道上的买卖他们皆有涉及。而且他们不同于一般市井帮会,其规矩之严明甚至超过许多名门正派。龙堂旗下设豹、虎、熊、鹰、蛇五堂。豹堂管地盘,虎堂掌刑罚,熊堂理生意,鹰堂通情报,蛇堂杀人灭口。五堂之下还分有各部堂口若干,各司其职,雷厉风行,其手段更为毒辣。为排除异己,完全垄断北疆各地黑市,剥人皮制天灯,割人肉落油锅,抄家斩首,株连九族,各种丧心病狂的阴损手段对他们来说都是他们家常便饭,就连舔刀口过日子的江湖人对龙堂之名都无不闻风丧胆。
然而,如此伤尽天良的黑道帮会,竟在天子脚下横行霸道十年有余至今平安无事,这简直就是黑道江湖的奇迹。但也由此可见,龙堂的水是有多深。若没足够强硬的后台,可以得到大唐官府的默许。若那位神秘的龙堂堂主没有几分城府与手眼通天的能耐。龙堂根本就不可能在长安立足…
“财…财哥啊。这…这这些年向龙堂赊账的人,可都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呀。
我还记得,年初隔壁巷子瘸脚朱家的小伙子就是找龙堂借了五十两银子来做买卖,结果买卖亏了钱,欠下的银子还不上来,到了要账的日子,龙堂的大哥直接带人就将他们家的宅子和三头耕田的老牛全给贱价抵了,这才堪堪平掉底本。可没几天,又有人来硬是把他们家的媳妇给强行押到了青楼接客,说是抵利息。最终逼得他们家是没办法了,全都上吊自杀呐。这…这龙堂的银子可千万借不得呀。”
车夫口齿不清,可见心有余悸。
也看得出,这龙堂的恶名是何等深入人心。
赵财不置可否拍拍车夫的肩膀,给以一个肯定的眼神,和声安抚道:“经纬,你就安心吧。那些人是不识时务,要么是没本事自作孽,要么是没钱时伸手要,赚钱了就想跑路,那肯定都是没好果子吃的。但我们不同呀,我们赊账是明明白白签契约的,只要咱规矩本分,按照契约上写的日子将利息还上,不拖不欠,龙堂也不会要我们吃死苍蝇的。”
“可是…可是咱们这钱是在拿命赌呀。”
“诶…”
见车夫犹豫不决,赵财便索性将捧在左手木盒子放在马车板上,然后伸手入怀里摸出一沓厚厚的票子。这一沓票子少说也有百数十张,直把车夫看得两眼冒金星。而赵财却若无其事地,像扇子般将所有票子扬开在车夫眼前,洋洋得意道:“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瞒你。你瞧这些票子,上个月我将跑亲戚筹来的银子全买了百花楼的股票,然后转手就将股票抵押给龙堂的大哥借来四百两白银,又将这些银子全都买了百花楼的股票。就短短一个月时间嘛,百花楼的股票在黑市已经涨了将近五倍,而龙堂赊账的利息不过六十两,我连本带利还回去还白赚了两千两银子。你说,这赌得过赌不过?”
“一个月就白赚两千两银子?”
“呵,不然什么叫通天财道?”
“那…那…”
车夫听得惊讶万分,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思维,今日他所听到的买卖恐怕是他这辈子都不曾想象的。对他来说,一个月赚两千两银子那简直就是土匪下山抢劫呀。心想着,车夫便不由得有些心动了,他问道:“那…那我手里聚宝斋的票子拿做抵押,你大哥能借给我多少银子呀?”
赵财撅着嘴摇摇头:“聚宝斋的票子现在卖得不高,能借你五六百两银子就已经顶天了。不过…”话说着,赵财忽转话锋,神秘兮兮道:“不过,俗话说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这还有条通天财路,可以让你借到更多的银子,不知道你想要不想要?”
车夫好奇问道:“怎么个要法?”
赵财倚过三分脑袋,神色稍做严肃,悄声道:“你知道的,现在世道不太平。我哥急着上位,正需要更多的生意充账。你去找些急用钱的人来,让他们用手里的股票作抵押,他们每借一百两银子我哥便私下给你二十两银借额,他们再介绍人来借钱也算是你的功劳,我哥会再给多你十两银子的借额。倘若借得钱多,甚至还能给你免掉利息也不定。你瞧,这可是一本万利的通天财路呀。”
“……”
车夫听得很认真,方怕听漏一丝半点。
而随着赵财的大饼越画越大,车夫已经心神不定了,但听完之后,他仍谨慎问道:“那利息怎么算呀?”
赵财收起股票子,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日息一厘。”
车夫眉头轻皱:“日息一厘,这也太黑了吧?”
“这还叫黑?你真当人家大耳窿是善长人翁呀?呵…”
赵财冷笑一声,不屑续道:“所谓小财不出大财不入,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以后还怎跟我做大事?你即便借满六百两银子,一个月下来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两银的利息。而你拿着这六百两去买股票,一月后赚的钱都是都是几千两起步。这还没算你介绍人头的借额了,你若有本事找来人,拿他几千两银的借额,那就是几万两白银的赚头。你他娘的投胎百世,做牛做马都赚不来这钱呀。”
“几万两白银!”
三千两银子都已经完全超出车夫的想象,现在赵财又抛出一个几万两的巨额,顿时就把车夫吓的汗流如瀑,不能自己。赵财见势成,急忙打蛇随棍上,自信满满地再说道:“不管你怎么想吧,总之我是都已经计划好的。几万两银子,还入不了我的法眼。如今我手里拽着的本,外加上借钱赚来的,一共就有百二十张百花楼的股票。待我把这些股票再抵押给龙堂借个万来银两,然后转手全部买成股票。不出意外,一个月后我最少就能赚个十万白银。若是行情好,最多一年时间,我这十万就能变成百万千万!到那时候,我就在醉仙楼边上买座宅子,天天喝最好的酒,睡最标致的女人,那又何妨?!”
豪气说罢,赵财松开搭在车夫肩膀上的手掌,重新拿起木盒和纸伞,打开纸伞撩起帘篷便走入雨中。他这回走得尤为干脆,大跨步子,踩过水洼直径就走向街道远方。
人影渐远,雨中传回话…
“是要财道亨通,还是平凡半生,看你自己的选择。若没赌命的胆量,你就老老实实帮我找卖家吧。每股我给你五十文钱提成…”
“……”
语音至尾渐小,但也能依稀听清。
街道上冒雨而行的路人纷纷好奇侧目。
若是三炷香前,赵财对车夫说这么番话,车夫必然会欣喜若狂,甚至跪下身来把赵财当作祖宗来拜。因为,在三炷香之前车夫对财富的概念还停留在三餐温饱上。他给人赶一日马车满打满算也不过赚三十文钱,而赵财让他找人卖股票,一张票就能赚五十文钱,这等好差事恐怕比官府里的大老爷都差不了多少。
然而,现在赵财让他做这差事,车夫却感觉到耻辱。
因为,在赵财不断画出的大饼诱惑下,车夫对财富的概念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几千两、几万两、甚至几十几百万两,这等以往在他脑海里完全不敢想象的钱财数字,落到赵财的嘴皮子里都变得唾手可得,全然不费功夫,而且是那么的有板有眼,实实在在。反而思之,区区五十文钱的酬劳简直就是在打发乞丐…
“财运亨通么?”
车夫浑浊的眼神逐渐在思量中被压成一道黝黑的粗线,同时流露出一缕他这辈子都从未有过的贪婪,贪婪中还隐隐藏着些疯狂。就像饿极了的野兽,看到了丢弃在路旁的腐肉。车夫缓缓收起帘蓬,将挂在蓑衣背后的斗笠戴在头上,在坐上赶马的夹板重新握起缰绳,然后咬着牙齿狠狠朝着马臀抽下一鞭!
“驾!”
“兒…”
“嘚嘚嘚。”
“财哥等等我!”
“……”
第六百三十八章 玄武湖畔
天昏蒙兮愁寄雨,地苍茫兮悲自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烟窱缭兮水澹澹,叶飘零兮风姌姌。
磅礴的大雨将世界变得昏暗,油纸伞下的行人逐渐分不清方向,只能跟着人潮的流向而盲目随行。马车飞奔,在百花街上渐起一道苍白的水花,打湿了道上路人的衣裳。正当路人要开口骂喝,奈何马车已经遁入大雨里,再找不到踪影。
其实,赵财真挺聪明的。
虽然他是处在风口上的猪,却也是一头颇有远见也是被风吹得相对较高的猪。他拥有职业赌徒对金钱的敏锐嗅觉,这使得他几近盲目地认准了股票中所隐藏的暴利,也使得他成为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商道变革中第一批享受暴利的人。然而,赌徒对金钱却也有着一个不可忽视的致命缺陷,那就是贪婪。
贪婪永远是都不能被满足的。
赢钱的赌徒,永远会想着赢更多的钱,而赖在赌桌上不愿离场。可是赌场的庄家又怎可能让你一直赢钱?就好比醉仙楼的那场惊世豪赌,纵使龙公子赢得天下财富,但他不懂得适可而止,最终还不是被夏寻悄然扭转乾坤而血本无归?
这不是命,根本就是一个局。
“御!”
马车飞奔,将磅礴大雨掀开一道白浪,从百花巷窜出,兜兜转转几条大街,最终停靠在城西玄武湖边上一座隐秘的青瓦楼旁。
常住城西的老百姓,平日很少会靠这附近一带,若非急事所迫他们更甚至还会选择绕路而行。因为,这座青瓦楼开的是一家典金行,而长安城里的典金行还有个别名,叫龙嘴子。所谓龙嘴子,暗地里就是指龙堂堂口的意思。
而玄武湖边上的这家典金行,则正就是城西龙堂的玄武湖堂口。
黑道盘踞的底盘,寻常百姓谁敢招惹?
“等会进去少说多听,别给我惹祸。”
“是是是,财哥我听您安排。”
“如果田超群问你打哪来的,你就说是我的远房表弟,他以后会照着你些。”
“谢谢财哥带携…”
“恩,走吧。”
赵财领着车夫走下马车,小心翼翼地再絮叨提醒几句要害,然后便换上副奴才般的笑脸,走入青瓦楼…
而就在赵财两人入楼不久。
不远处,玄武湖的沿河边缓缓划来三条客船。
一匹快马几乎同间出现在街道的尽头,正飞奔而来。
客船陆续靠岸,数十穿着刑部皂服的官兵,首先从第一艘靠岸的客船上跳下,并整齐地站在岸边两侧,任由瓢泼的雨淋湿他们的身体,动也不动。紧接着,最后停泊过来的客船,从船舱里伸出一柄鲜艳的紫伞并撑开,一名身着红袍的户部吏官走出船舱四周张望一阵,随后轻轻撩开船舱的帘子,用伞为一位缓缓走出船舱的少年遮挡着雨,也任由瓢泼的雨淋湿自己。
少年年纪青涩,最多不过十三四岁,花白锦衣配绫罗长靴、蓝玉腰带,显得格外娇气。只是两眼泛光高高挑起,宛如宝剑出鞘锋芒毕露,就差脸上没写着“我是你大爷”几字了。如此桀骜不羁的贵家公子,恐怕整座长安城里也很难再找到第二位。
“御!”
柳岩双手后挽,昂首挺胸,领着几位户部官员走上河岸。
远处飞奔而来的快马,受缰绳制力随之止步,马上的官兵矫健翻身落地,再小跑到柳岩跟前利索地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柳少爷,这是刑部的回复。”
莎…
由于官兵身上的蓑衣被雨水淋湿透,动作匆忙间不小心就溅落了数滴雨水在柳岩的衣领子上,柳岩顿时不悦翻起白眼,骂道:“你小心点,我这新衣裳可是花了三十两银子买的,若弄脏我可得让你赔。”
官兵显然有胆怯柳岩,硬是不敢吱声。
柳岩也懒得再追究,随手将书信拿过,然后拆开封条拿出信纸放置眼前细看去。
看过一阵,他嘴皮便不禁翘起一角,露出颗奸诈的小虎牙。
“这龙堂的买卖做得可真大呀,我之前倒是差点就把他们给疏忽了。”
站在柳岩身旁的金部司官员显露疑色,不解问道:“岩子,你不说今来真武只是看*的么,咋又跑来这了哩?”
柳岩不屑蔑声道:“呵,真武的*,哪里有这龙堂演义精彩?”
“难道这龙堂有什么问题不成?”
“挖出萝卜带着泥,问题可大着呢。”
“……”
此间的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今早晨,当古葬拜山真武的消息传开后,一向不喜江湖纷争的柳岩不知道打哪来了兴致,竟然出奇地拉着几位金部司的叔伯和数十刑部官差,便兴致勃勃地跑到了城西乘船游湖,仰望那真武的风雨雷动。
但,凭柳岩那修为哪能看得穿真武山上的风雨?
然而,他真就是兴致盎然地在湖里看了大半天。
没人知道他看到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又或看没看到。可他那副兴奋的手舞足蹈的模样,却绝对不是装出来的。直到真武山的剑气斩破了盛满雨水的黑云,暴雨倾盆之下,波涛翻滚的玄武湖不再适合游人泛舟。柳岩才命人将船驶回到岸边上,也就有了眼下这情形。
或许是闻到柳岩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同行一位较为年长的金部司官员稍稍附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岩子,你会不会弄错了?龙堂这伙人虽然无恶不作,但近些年也算守规矩。年前我就查过他们的账,除了私盐经常偷漏外,每月税收都很正常,放贷的利息也在朝廷律例范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以前没有,现在可谁都说不准。”
柳岩瞟眼话者,然后随手把信纸递出。
老官员接过信纸细看去,信上内容无非都是些刑部的条文,看去好一阵子他都没发现柳岩说的问题出在哪里,便问道:“这是他们在刑部备案的资料,押金手续都齐全,以票折银而贷也是合理范围,这有什么问题?”
柳岩骄傲地提起根手指,摆了摆:“他们的问题不在账上,而在账下。”
“账下?”
“恩。”
柳岩随意地将信封撕成细小的碎片,洒落在地上,道:“我们金部司上请皇命颁布三令,这龙堂第二天就在刑部备案,并缴纳两百万两黄金做抵,征得刑部许可,以股票折算成银两向民间赊贷,这本身就存在着极大问题。”
金部司的老官员似乎根本没能理解柳岩的话意,道:“民间借贷向来存在,而如今购票之风正盛,民间资金有限,像龙堂这般根深蒂固在长安的帮会,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他们要赊账人以票抵银,这也再正常不过了。”
见老官员半天不开窍,柳岩恨铁不成钢般再次翻起白眼,无礼道:“世载叔,你是在金部司呆得太久,连脑袋瓜都呆生锈了吧?这么大的漏洞,你居然还没察觉得到?”
老官员的气量极好,被柳岩这般无礼奚落竟丝毫不见有火气,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是啊,世载叔老啦。脑袋瓜没你们年轻人转得快,啥事情都糊里糊涂的。有啥话,你就挑明着说吧,就别老拿我开刷啦。”
柳岩得意翘起两边嘴角,嘴皮子下两颗小虎牙满是骄傲,高挑着眼仿佛能望穿乌云雾雨直达天穹,更显傲世轻物,不可一世。
双手重新挽回到后腰,柳岩解释道:“其它问题说来话长,你不好理解,我也没那么多时间絮叨,就挑简单的给你讲吧。江湖门派最讲究底蕴,龙堂立旗扎根长安不过十余年,即使发展迅猛,人马众多,但归根到底还只是个黑道帮会。黑道生意看着风光,欺行霸市垄断私盐,经营赌档、妓院、钱罐样样都是赚大钱的买卖,可是这些买卖背后都是得有人照着的。明面上,做事的打手,跑腿的马崽,帮会的红利,都需要花销。暗地里,户部吏官、文书,工部的太史官、丞正左右,刑部的执行官、比部中郎,员外郎等等也无不需要花银子打点。这些关节若不能打通,龙堂根本就无法在长安立足,更别想在北疆开枝散叶。”话说这里,柳岩意味深远地撇下眼角,瞟向身侧的两位金部司官员。顿了顿,再说道:“风过留痕,雁过拔毛。如此细算下来,龙堂手里的生意能有三成纯利就已经不得了,这还是我没计算他们近年迅猛扩张的所需花费,倘若算上他们赔本都不够啊。区区黑道帮会能有多少财力底蕴?别说两百万两黄金,就是要他们拿两百万两白银出来都要他们割肉的了。更何况,后头放贷还要大量钱财支撑?”
金部司的老官员这下子总算是听明白柳岩的道理了。
柳岩分析得不错,龙堂虽然恶名昭彰,堪称大唐北疆第一黑道势力,但底蕴终究太薄,甚至连一般江湖门派都比不上。而黑道敛财虽是暴利,却必须得和白道分割,否则他们根本没有生存的土壤。在这般黑白两道各处关节层层蚕食之下,龙堂的生意再暴利也有个限度。能比寻常生意捞钱快,但也快不了太多。十余年下来,他们能积蓄起几十万两黄金恐怕就已经是极限,两百万两那是砸锅卖铁都拿不出来的。
“岩子,你是说龙堂的生意有猫腻?”
“不只猫腻,而且大有文章。”
左侧稍年轻的金部司官员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许古怪,他不着痕迹地朝着站在大雨中的一名男子刑部士兵使去一道难明眼色。然后再小心提醒去柳岩:“可是抓贼拿脏,到目前为止,我们手里都没有足够证据指明龙堂有肮脏的财源呀。”
柳岩缓缓转眼,定定地看着话者,没有说话仅是隐隐掀起一缕阴笑。笑色阴沉略微寒凉,完全和他的尚且幼稚年纪不符,也让得他本就不正气的神态更多几分邪气。
“证据是要找的。”
“怎么找?”
“找账本。”
“……!”
第六百三十九章 邀君望雨
“证据是要找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怎么找?”
“找账本。”
“……!”
柳岩身旁的两位金部司官员顿时惊皱眉头。
他们可终于知道,柳岩今日为何贸然兴起来这真武山看雨了。
龙堂是黑道帮会,黑道帮会不同时商道的豪门。商道中人做生意凭的是信用,而黑道买卖讲的只有实力和手段,故而往往会出现许多不能见光的金钱往来,又或者黑吃黑的情况。因此,在某种层面上说,他们比之商人更注重利益分配,会把每一笔收入支出都会记录得清清楚楚,以方便上层头目每月查账。这账本,便叫做暗帐。像龙堂这般势力庞大的黑帮,必然旗下堂口皆有一本。
柳岩今日不是来看雨的,他是要来看账的!
“岩子,你该不会想来硬的吧?”老官员怯道。
柳岩略有鄙夷:“官兵捉贼何时用过软的?”
“这…”
年轻的金部司官员很为难,急忙劝阻道:“岩子呀,龙堂吃水可是很深的呐。前些年,你爷爷也曾想过要摸龙堂的账底,但刚有些眉目就被工部和刑部联手给压下去了,可见他们身后的人手眼通天。你现在又想从他们身上找事情,恐怕…恐怕会惹祸上身呀。”
“你怕?”
“我…我不是怕。”
“那不就得了?”
柳岩丝毫没给此间几位长者留有颜面,像是上级训斥下级般,肃声斥道:“我爷爷做不成,是因为投鼠忌器怕牵连你们,但不代表我不能做。我身不在朝廷,无官无品无职无禄,胆子更敢包天,怕谁?今天我既然领你们来到这里,你们就得给我把事情办妥咯。我管他兵部尚书还是工部侍郎,谁怪罪下来都由柳岩承担。但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龙堂必然大问题,只要拿到他们的账本,我们便能顺藤摸瓜揪出藏在他们身后的大鱼。其功劳就归你们!”
厉声喝罢,柳岩不再理会两位金部司官员,侧步转身,双目严正,逐一扫视过站在岸边两侧的数十名刑部官兵。但见这数十人皆身材壮实,神情坚韧,目如虎狼,自站住脚跟后便一直保持着站姿,任由磅礴大雨漂打他们的身体,他们毅然不动,宛如数十尊坚硬的石碑。一看这架势就知是军中千里挑一的悍士!
看着这些人,柳岩再厉声说道:“进去以后都给我利索行事,首先控制账房掌眼与掌柜,如遇反抗者暴力制服,再仔细搜查一切可能匿藏书册之暗格。”
“……”
数十刑部官兵闻声不动。
或许是众官兵的反应和预想中有出入,柳岩再补充道:“都赶紧行动吧。”
“……”
然而,众官兵依旧文风不动。
众官兵为首者为难地看着柳岩身侧的两名金部司官员。
柳岩见状,当即就知道啥情况了。柳岩拟三令得到金銮赏识,可至今朝廷也没给他个一官半职,仅是态度微妙地下发了一纸公函,默许他参与三令施行,其中磨砺之意显而易见,入职金部司也是迟早的事情。可毕竟无官在身便是无权在手,若非金部司里的官员都对他迁就着,他压根就没资格整天带着几队官兵招摇过市。现在他冷不丁地就要调动人马向龙堂动手,这就更没资格了。
柳岩多聪明,眨眼便知道两名同行的金部司官员怂了。
可以他的硬性子,又哪里能是轻易妥协的?
柳岩转眼瞪向两人,就骄横质问道:“两位叔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信不过小侄么?”
两位金部司官员皆露出苦笑,年长者皱着眉头前走半步靠近柳岩,低声下气地劝说道:“小岩子,不是叔叔信不过你呀。只是…只是向龙堂动手这事事关重大,咱们金部司虽主导三令施行,可…可非紧急情况动用武力执法,按规矩还得先请示老司正,再由老司正上禀刑部,待刑部下发公文后我们才能动手的呀。不然…贸然动手,咱们可就有越权之嫌了,到时候刑部压下来咱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呀。”
“哼!”
柳岩越听就越不是滋味。
老官员很显然是在给自己找托词,他不想搀和这事情。
柳岩眨眼就听出他的深意了,待前者话完,他冷哼一声,双手抱拳朝天高举,盯着数十刑部官兵厉声说道:“刑部施压,皆由我担待,与你们无关。我乃皇上钦点的下任金部司正,官阶三品大员,动用区区数十人马何须向刑部报备?金銮命我督办三令施行,如今正是十万火急时,我有令你们无权不遵!”
“但你现在还不是金部司正。”
或是被柳岩这小屁娃呼喝训斥多时,实在有损颜面的缘故,为首的刑部官兵忍不住就有怒了,他铿锵有力地回绝道:“刑户两部联合办案,你虽受命参与但并无实权,我们可以不遵。况且,按大唐律例,若无上级公文授命强行逮捕平民者,皆以藐视皇*罪,鞭刑五十官降一级停俸三月,你无官在身如何承担?”
柳岩气量本就小而且性子倔,被官兵这么一顶撞,脸皮当即就没地方搁了。
柳岩冷道:“那就是不给我面子咯?”
“不是不给。”
为首官兵毫不退让,目视前方,铿锵回道:“等你手掌金部司正符时,我们自然会给你面子,但现在没面子可讲。眼下并非急情,你若想调动刑部人马替你做事,就先回去让你爷爷写封手御来。”
“你…”
柳岩被气得够呛。
官兵说的办案流程他哪不知道?
只是龙堂这事事关重大,倘若让他那爷爷晓得他想办龙堂必然会深思多虑,级级上报至尚书台。龙堂能在短短十年里就发展成黑道巨擎,傻子都知道他们是朝廷里有人呐。待他爷爷将公文呈递至尚书台,风声早就走漏了呀。
正因如此,柳岩今日才会借观真武雨势为由,不动声色地带着三十号刑部官兵和两位叔伯来到这里,为的就是出其不意偷袭龙堂堂口取得一份账本,从而掀开这尊黑道巨擎的死门。
怎料,事情都来到最后一步了,本以为动动手指头就能万事大吉了,可平日里对他千依百顺的两位叔伯居然突然就这么给怂了。
没再理会官兵,柳岩再转眼审视去两位金部司官员,缓声慢道:“我今日不做安排来到城西,就是要趁其不备,出其不意打龙堂这有头虎。若等上报再行动必然会走漏风声,龙堂有了准备我们就会功亏一篑,这简浅的道理两位叔叔该不会不懂吧?”
年长的金部司官员苦着脸为难道:“我懂,但朝廷执法…”
“懂就给我做保!”
话未完,柳岩强势喝声断话。
两金部司官员皆为难相当,应声也不是,不应声也不是。
而就在柳岩几人相持不下之时,远处河岸边的磅礴大雨中,忽然走出一道人影…
若非来者已近,如此磅礴雨势里很难察觉其存在。隐隐约约的,只见来者容貌普通,身材倒算高大,不打伞不着蓑衣,顶着大雨便急匆匆地朝着柳岩这边小跑而来。瞧得来人,两位金部司官员以及一众刑部官兵的脸色都变得古怪,似愁非愁,似喜非喜,还有些尴尬。而柳岩则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默默止下嘴里的后话,侧转身子直愣愣地看去来者。
“哒哒哒…”
冒着大雨,来者小跑至柳岩等人跟前。
先行朝着诸位官员、官兵抱拳鞠躬行下小礼:“草民见过诸位官爷。”众官员不作声色,仅定定地看着。最后,来者再朝柳岩抱拳行礼,问道:“这位想必是柳司正家的小少爷吧?”
柳岩轻蔑撇眼话者,骄傲回一字:“对。”
来者也不计较柳岩的无礼,和笑道:“柳少爷三令施政惊艳长安,经略文采更堪国士,我家主人早已倾慕许久。今日出游,偶然遇见柳少爷乘船渡湖又逢大雨磅礴,主人生怕柳少爷着凉,故命人备好姜汤酒菜,邀少爷至寒舍一聚,顺便避避雨势。”
“哦?”
其实,当看得有人朝这边跑来的那刻起,柳岩心里便已猜到来者的路数,但此时他仍故作不知般随口问道:“你家主人是哪位呀?”
来者垫垫抱拳,答:“长安龙堂城西分堂堂主,江湖人称剃须刀-田波。”
“田波?”
“……”
无论是一众刑部官兵还是两名金部司官员,都似乎和柳岩一般对来者的身份都早有料定,故听得名号皆无动容。唯柳岩故作惊诧,飘起一缕阴笑之色:“呵,龙堂的水果然够深呀。我才上岸不久,脚都没站稳了,随便是个阿猫阿狗都能知道我的动作。厉害…厉害…”连道两声厉害,柳岩似有深意侧转身子,深深地看着身旁的两位金部司官员,然后阴沉沉地说道:“果然,手眼通天。”
柳岩忽然朝两人冒出这麽句话,显然是在含沙射影说些什么,两金部司官员显得有些心慌,年长者急道:“岩子…你别胡思乱想,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呵…”
依旧没给人把话说完,柳岩极其讽刺地冷笑一声。
重新转过身去,问道来者:“若我不去,又当如何?”
“柳少爷见笑了。”
来者不敢无礼,谦卑地躬着身子,同样笑道:“柳少爷才华横溢,乃当今圣上钦点的金部司正接继人,我家主人又怎敢冒犯?只是近日长安雨势太大,路上行人皆得小心翼翼,柳少爷走得太仓促恐怕不见得是好事。而且,来时我家主人就说了,柳少爷是有远见的人,肯定会成人之美。”
此话颇有深意…
话者是告诉柳岩,你的动作早已被看破。现在正是长安城最敏感的时候,满朝文武皆小心翼翼,你若横冲直撞损了他人利益,即便我们不敢动你,也有别人会动你。若识趣,你便坐下来聊聊。
柳岩哪不晓得其中笑里藏刀?
“这么说,我是非去不可了?”
“……”
来者笑而不答,直接提起一手朝着远处河岸边,做出请的动作。
这个动作其实就是来者的回答,有请客来,你若不来便自己乘雨打道回府。
柳岩想得明白,倒也非常干脆,心中有所打算就没再多言。随手从身旁的刑部官兵手里接过雨伞,便昂首挺胸迈步走出。
两位金部司官员本有话要和柳岩私下说,可如今是没机会了。
无奈对视一眼,遂领着一众刑部官兵随后…
第六百四十章 何为狂生?
磅礴大雨,水势淋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将楼宇街道,大江河面,山峦庭院都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雾障。
远望宛如缥缈的白纱,把繁华全都笼罩在神秘之中。
玄武湖东岸边,不知何时停泊了一艘诺大的商船。商船华贵,通体赤红,沉浮于湖面如出水之龙首,非常气派。而气派华贵中却不失精巧做工,梁有轻梭曲线之美感,船身整体线条流畅,入眼舒适,并无寻常商船用木料拼凑的那般生硬感。完美的弧线,古朴不失大气,若比天下行船,此船可为上上品。
“哐啷啷…”
船头并排站着两列彪形大汉,他们皆赤露上身,发达的肌肉布满刀疤,右手皆纹黑豹一头,乍看就知绝非等闲善辈。柳岩跟随着引路人沿河而行一路走到商船边上。商船甲板上,早已候着的四名大汉见来人,就利索放下吊桥。
单刀赴会鸿门宴,柳岩似乎根本不担心其中有诈。吊桥刚放落,他就漫不经心地首先走上吊桥。正当随行而来的两位金部司官员也要上桥时,领路的壮汉突然提起手臂,将两人拦下。
“你干嘛?”年长的金部司官员不悦质问。
领路的汉子放下手臂,双手抱拳赔笑道:“诸位官爷,莫要误会。我家主人想与柳少爷单独一会。侧旁画舫已为诸位备好美酒佳肴,歌舞琴棋,还请诸位能赏脸移步。”
“罢。”
没给两位金部司官员说话的机会,已经走上商船甲板的柳岩止步在船舱门前,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用命令的口吻安排道:“你们不必跟来,就到旁边等我吧。今日再给龙堂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呔…”
嚣张话罢,柳岩将收起的雨伞随手扔在地上。
接着推开船舱的紫檀木门,昂首挺胸便走入里头…
如果说商船的外形是气势威严,那船舱里头便可谓是奢华瑰丽。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明亮如镜。薄黄色水晶垂碧玉吊灯盏,琉璃镶嵌四壁,金碧辉煌。纯黑香木墙笔直延伸成走廊。精美*,气派典雅,尽显雍容华贵。
船舱里此时也有一位大汉在等候着,他冷冷地看眼柳岩,然后便转身沿着走廊直行而去。柳岩不作言语,默默随后。两人走没多久,大汉领着柳岩来到走廊的尽头,再推开一道紫檀木门。
柳岩率先走入…
视觉阔然开朗。
“……”
这是一间厢房。
偌大的厢房,装潢风格和走廊一致奢华。
黑晶石铺地,水晶碧玉,琉璃灯盏,金碧辉煌。
厢房的右侧还有一扇紧锁着的紫檀木门,里头应该是间耳室。厢房四周分别站列着十六名赤露上身的彪汉,他们右臂纹豹,怒目凶光,皆手执根黑铁棍,杀气腾腾。厢房中央摆着张白玉圆桌,桌上摆满各色酒肉菜肴,而桌旁则正坐着位高翘着二郎腿满脸虬须的大汉。此人颇有凶相,青眉小眼,着黑色粗麻衣,左手撑着把闪亮亮的精钢*,右手握拳露出拇指,细细地沿着道口修理着粗厚的指甲。想必此人就是那田波无疑。
田波轻蔑地挑起一角眼皮,用余光蔑视去来者,咧嘴问道:“你就是柳岩?”
带路的壮汉随手将门带上,摆出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双手环抱堵在门口。柳岩没有回答田波的问话,瞧眼堵门的壮汉,再环扫一眼分列在室内的十六名掌棍大汉,最后才把目光漫不经心地看向堂中的田波,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见柳岩这副呆若木鸡的反应,田波打心里就认为这毛头小子没见过世面,被眼下阵仗给吓着了。遂脸上虬须扎起三分,恶声更狠道:“既然你是柳岩,那爷爷我就没找错人了。你这奶都没断的小娃子,竟敢想在我龙堂的头上拔毛…”田波突然猛一瞪眼,暴喝道:“你是闲命长么!?”
嗡…
一声暴喝,厢房一震。
白玉圆桌上的酒菜都被生生颤起丝毫,柳岩虽心里有准备,但也是被吓得够呛,不由哆嗦了一阵身子。但柳岩的神色却依旧镇定,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处的危险,只是意味深远地摇了摇头。
田波净把柳岩当作常人,这下摇头他以为柳岩是服软的意思,遂冷冽一笑趁势狠道:“算你识趣,还知道自己命崽薄。我们龙堂*皆有人马,朝堂之上都有我们的兄弟,要杀你不过弹指的事情。你是聪明人,废话我懒得跟你多讲。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带着你的人给我滚蛋,以后别再惹我龙堂。二是带着你的人继续捣我的档口,我保准让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田波声色俱厉,十足恶人卖相。
而待田波话罢,柳岩这回可终于有动静了。
但见他将挽在后腰多时的双手随意放落两侧,然后沉沉迈步沿着白玉圆桌走到田波跟前,双目平静如止水般静静地看着田波那双青眉怒目。
看了许久…
突然!
“啪!”
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止水忽然汹涌,镜湖忽现惊雷!
柳岩冷不丁地抄起手掌,狠狠的一巴掌带着劲风就照头扇到了田波的脸上!清脆的巴掌声,恍如一道青天之悍雷,乍响于当前,瞬间把场间所有人的脑袋轰得一阵恍惚。
田波也是傻眼了,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柳岩,满脸尽是不可自信之惊愕,竟然连最基本的暴怒和反应都忘记了。
“啪!”
全场傻眼,可柳岩没傻…
一掌扇下反过手来就又是一掌扇回去!
苍劲的力道带起更清脆的声响,那可是实打实的打脸呀!
两掌之下,田波可终于回过神来了。
按理说,他有武艺在身,纵使再不堪也不该轻易受下柳岩当头两掌。可怪就怪在,他原以为柳岩已经被场面给震吓住,不曾料柳岩压根没把他们当回事!
“唰…”
反应过来的田波勃然大怒,左手化爪稳稳擒住柳岩正欲再盖下的第三巴掌,右手握刀,瞪眼怒喝:“你他娘的敢打我!?”
然而,柳岩根本就没有和田波对话的意思。
右手被擒,无处发力,他随眼一瞧看得白玉圆桌上正有一砂锅滚烫热汤,二话不说左手握上锅柄拿起砂锅,当头盖脸就朝着田波的脑瓢砸下!
这回田波的反应倒算快。
由于右手掌刀不好出招,他下意识地就松开擒拿的左手。手掌握拳,朝着砸来砂锅就是狠狠一肘子轮出!
然而,悲剧发生了…
“嗙噹!”
“啊!”
田波怒火中烧,全然忘记那砂锅里装着的,可是烧得滚烫的老汤呀。结果一拳之下,砂锅爆破,整锅子热汤当场炸开。滚烫的沸水,倾盆浇下田波脑袋,疼得他当即就忍不住惨叫出声,同时整个人都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抓起衣服便往脸上擦。
“哒哒哒…”
眼看着自己老大吃亏,厢房里的十数名彪形大汉惊愕之余也意识到事情不妙,纷纷提棍围上柳岩。
由于砂锅爆破的距离很近,柳岩的身体与手掌甚至是脸上都免不得被渐上好些滚汤,炙热的疼痛让他不禁皱眉,但他非常能忍,丝毫没表现出田波那般狼狈。
柳岩无视持棍围堵上来的十数名彪汉,净冷眼看着被滚汤淋湿一身正用衣衫狼狈擦脸的田波。
看了好一阵…
待田波稍稍缓过气来,重新抬起头想要乍怒时,柳岩才说出了进入厢房以来的第一句话:“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
田波满脸通红,鼻梁和额头是生生被汤掉了一层皮,露出发白的死肉。他两眼欲裂似想吃人般爆瞪着柳岩,但似乎又有某种顾忌,不敢当场发难。
田波咬牙切齿问道:“什么选择?”
“滚!”
“……”
霸气,嚣张,简直丧心病狂。
柳岩登上这艘商船以后的表现,真可谓判若两人,从桀骜晋升成了疯狂。疯狂得让所有人都隐隐觉得这人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柳岩不过一介书生,毫无修为在身,纵然近日承蒙圣恩,骄横跋扈之态已显初形,可没人会料到他能骄横跋扈到这等地步。孤身一人来到龙堂的地盘上,外有大雨磅礴正是杀人灭口时,内受十数名龙堂恶徒包围磨刀霍霍,他临危不惧不单止,居然二话不说上来就当头盖脸给人家大佬两耳光,打完耳光还不罢休,拧起砂锅就要把人往死里砸!倘若田波只是普通人,现在恐怕已经被柳岩砸死在地上了。可即使这般猖狂,却仍不是柳岩的极限。现在脸皮已经撕破,人家都准备动手了,他竟然还趾高气昂地让人家滚蛋!
那獊狂,简直令人发指啊!
“啪…啪…啪…”
然而,獊狂的人往往会有獊狂的倚仗。
就在田波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动手时,柳岩背对着的紫檀木门后忽然传来三记沉稳的掌声…
紧接着,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站在门后的,是一位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脸额高凸,豹眼钩鼻,满头麻花辫子,魁梧的身材壮如蛮牛,漆黑的紧身练武服上绣着一颗狰狞的豹头,卷起的袖子露出两根树状般粗壮手腕,极其具有力量感。
“好,很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深入虎穴,临危不惧。徒手棒喝,狠辣过人,好胆识!”来人对柳岩赞赏不已,他边说着就边走入厢房来到柳岩身旁,面对着田波。
田波似乎非常害怕此人,连忙侧身弓腰让出位子,低着头怯声道:“老…老大。”
来者狠道:“没用的狗东西,柳少让你滚,你还愣着干嘛?”
田波浑身打一哆嗦,不敢违逆,急忙应声:“是。”接着用袖子抱着被烫成烧猪头的脑袋,招呼上四周的龙堂打手,急急忙忙就退出厢房。
小心关上紫檀木门。
此间就剩两人…
第六百四十一章 狂徒柳岩
此间就剩两人…
洒满一地的汤水仍冒着腾腾白烟,狗肉与八角闷熬的香味浓郁诱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屋外的磅礴大雨不断拍打着青瓦垒砌的船舱顶棚,哒哒作响,如万马奔腾。湖水受风雨作浪,秩序井然地冲击着船身,似战时擂鼓,亦似宴客奏乐。
田波领人离开好一会儿。
来者才不着痕迹地提起一丝笑色,朝着柳岩抱拳作一请的手势,赔礼道:“底下的狗腿子野惯了,有眼不识泰山,竟冒犯了柳少爷,还请柳少爷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呀。”
柳岩态度依旧骄横,若无其事地拿起被雨水淋湿透的衣袖,双手用力拧干,同时稍稍用余光打量去话者。最后,两袖都相继拧干了水,他才傲慢地挽起衣摆走过两步来到白玉圆桌跑,找着凳子坐下,再拿起碗筷夹来两片牛肉,边吃着边盛气凌人般冷说道:“报上名来。”
“黑豹。”
“黑豹?”
这名字,想必柳岩是有所听闻的。
咀嚼着嘴里的肉块,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江湖传闻,龙堂旗下共设豹、虎、熊、鹰、蛇五堂。豹管地盘,虎掌刑罚,熊理生意,鹰通情报,蛇杀人灭口,各司其职。每堂旗下又有七色,黑白红黄蓝绿青,你既然名号黑豹,想必就是豹堂的抗把子吧?”
黑豹拿起白玉桌上的湿毛巾,将先前田波坐过的凳子擦净,然后坐下身子将毛巾仔细折叠起来放回原位。
看着柳岩,淡笑道:“柳少爷可真会开玩笑,我龙堂弟兄虽多为江湖武夫,血气方刚生性莽撞,可从不做违法乱纪之事,生意买卖也堂堂正正,哪来的杀人灭口,地盘刑罚呀?柳少爷莫要听外头的流言蜚语,那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在造谣污蔑我们龙堂啊。”
“污蔑?”柳岩看着碗里的肉片,奇怪问道二字。
黑豹双手拿起白玉桌上的青花瓷壶,帮柳岩把酒斟满,同时点头叹声道:“是呀,这世道的生意不好做啊。只要稍有些起色就会惹来同行嫉妒,造谣污蔑,无事生非,甚至雇人打砸,什么肮脏手段都能使得出来…”
“呸!”
黑豹苦未诉完,柳岩忽然“呸”的一声就将嘴里嚼得稀烂的牛肉吐出,正中就吐到了黑豹的手臂上:“这肉可真臭,闻着就让人想作呕,竟然还好意思拿来给人吃?呸!”说完,柳岩像吃了苍蝇似的,又装模作样朝着黑豹的手臂喷去两口吐沫。
这明摆着是打人呀…
嚣张到柳岩这种层度,恐怕也是一个境界的高度了。
黑豹的眼角皮不禁抽了抽,看得出柳岩这副目中无人的傲慢态度,已经让他不忍不住燃起怒火。可不知为何,黑豹的态度和先前的田波有几分相似,好像顾忌着什么,居然生生将火气给压回到肚子里不顺势发作。
悄然吸一口气,稍微将紧绷的拳头松开一分,放下酒壶再次拿过毛巾,把手臂上的污秽物擦去,黑豹牵强笑道:“既然柳少爷不喜欢这口味,那我们便换点别的吧…”说着,黑豹突然一喝:“拿进来!”
“喳卡…”
话音刚落,关上的紫檀木门再一次被人从外推开。一名壮汉手捧着一只盘龙紫檀木盒走入厢房来到黑豹身旁,并将木盒小心放在桌上,然后卑躬行礼又快步退出厢房。
柳岩不屑地看眼木盒,似乎已料到其中奥妙,蔑笑不语,夹起两边酸菜就继续独自吃去。黑豹把柳岩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不悦之感必然更甚,可奈何他此时必须要忍着把话往下说去…
黑豹道:“柳少爷恐怕是真误会我们龙堂了。我们龙堂向来奉公守法,做的也都只是小买卖,赚不了几个大钱。但买卖再小也免不得被歹人惦记,三天两头的就有麻烦找上门来。所以,干我们这行的,最重要就是要懂规矩。你瞧,每季每月每逢过年过节,刑部的太府寺,督正司,天狱林,兵部的军器监、虎贲营、御林院,工部的督水鉴,搬山阁,户部的金部司等等山头神佛,我们龙堂都会准时派人供奉香火,从来不敢怠慢一丝一毫。这求得神多嘛,自然就有神庇佑。也多得诸天神佛的保佑,我们龙堂近年也算摸爬滚打得风调雨顺,有小难而无大灾,勉强可以在京都安下家业。”话说着,黑豹给自己也倒上一杯清酒,小酌半口湿润去喉咙,沉下些许声色再续说道:“柳少爷拟股政三令惊艳长安,国考会试更得圣上赏识,被钦点为下任金部司正,可谓金鳞御水化龙升天。龙堂寄人篱下本该尽早登门拜访,可奈何近日京都有雷雨忽降,档口铺面损失良多皆需人手修整,所以才迟迟没能登门。”话到此处,黑豹将桌上木盒往柳岩面前推了推,再道:“这是龙堂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万望柳少爷能够不计前嫌,安然笑纳。”
“你这是在贿赂我。”
“只是心意而已。”
“心意…”
柳岩看都没看桌上的移来的木盒,净盯着自己碗里的酸菜,饶有玩味问道:“你认识我吗?”
黑豹恭维道:“早已倾慕已久。”
“那你知道我是啥德性不?”
“……”
问题奇怪,像在自嘲,又想另有玄机。
黑豹不理解柳岩这话的意思,所以一时间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柳岩似乎料到黑豹会语塞,没等一会他盯着碗里的酸菜,就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的德性就是飞扬跋扈,张狂无度,横起来更可以无法无天。我爷爷从来都不敢将我独自放出家门,就是怕我会闯祸。但我从来不怕闯祸,因为我自信再大的祸都能有把握一脚踢破。而现在,我总算混出来了。我受皇命制衡股政,助大唐鲸吞富甲黄家,这是我横绝四海一飞冲天的机会。”
话清平少有抑扬顿挫如家常闲聊,但话意极深奥,以至于黑豹仍旧不解柳岩想表达什么:“柳少爷这是何意?”
柳岩提起右手,用筷子点了点放在面前的盘龙紫檀木盒,道:“你都知道我乃金鳞御水化龙升天,区区一盒子就想拦我的升天道,你不觉得可笑么?又或者说,你根本就当我是乞丐,随便扔块烂骨头就将我给打发了?”
“……”
黑豹的脸色顿时一沉。
柳岩这话说得很难听,但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回旋的余地。黑豹沉思片刻,忍着不悦,耐心问道:“柳少爷难道不先看看盒子里的东西?”
“有必要看么?”
“心意嘛,看看总是好的。”
“呵…”
柳岩没急着回话,冷笑一声。
两手捧过木盒放在掌心垫了垫重量,然后再放回原位,这才说道:“算你们还有些品味,没俗不可耐地用这盒子装银两,不然我可趁手就得砸你一脸了。”
黑豹问道:“柳少可猜得盒中之物?”
柳岩不屑道:“不就是几十万两银票么。”
“哈哈…”
黑豹闻言,当即拍桌豪笑起。
笑色之欢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趣事,顷刻扫尽先前阴鸷。笑过好一阵,黑豹边摇着头,边笑说道:“哈哈…柳少,你可真会开玩笑啊。你这是看不起我们龙堂呢,还是看不起你柳岩二个字呀?区区几十万两白银供奉普通菩萨倒说得过去,可就凭你呈递金銮的股政三令便远不止这个数了。”黑豹也没卖关子,直接伸出右手,按下盘龙紫檀木盒的锁扣,翻开盖子,指着盒子里头厚厚垒叠的钱票,大声说道:“这里一共是一百万两四海钱庄的金票。货真价实,如假包换,柳少可在天下任何一家钱庄兑换黄金白银。”
“一百万两黄金呀。”
柳岩明显是被黑豹报出的数字给震住了。
两眼不禁撑大,正准备夹菜的手也硬愣在半空中。
他虽自小在金部司长大,跟着他爷爷与金银钱财打惯了交道。莫说百万,就是千万亿万的黄金白银他都见识过,可毕竟那都是国库的银子,花不掉拿不走,让人净看着眼馋的呀?而眼下,百万两黄金忽从天降,即便是金票但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无疑是震撼的。
因为,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额。
就拿待遇相对优厚的金部司举例。
柳司正为官多年拜正三品月俸不过千四百两白银,从四品的副司月俸七百,其他侍银、文录、度之、主事等官员也就两三百上下。整个金部司所有大小官员约三百,每月所领俸禄相加约十五万白银,兑换成黄金就是万余左右。换而言之,黑豹随手送出的这百万两黄金,便足够抵金部司将近十年的官禄。外加月前龙堂上缴刑部的两百万两黄金,便是金部司三十年的官禄!由此可见,龙堂这所谓不赚几个银子的黑道帮会,到底是何等的财大气粗。
“厉害。”
纵使惊愕于心,但柳岩依旧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三分诧异七分随意显得从容而不做作。他将筷子放下,从紫檀盒子里拿过一沓金票,细细清点在手里。看着这足以使普通人为之疯狂的金纸,柳岩感慨不已,嘟囔道:“看来我还真小看你们龙堂的底蕴了,百万两黄金拱手相赠,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够气魄,够气魄呀。”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年来,像柳岩这般矫情饰行的达官贵人黑豹已经不知遇过凡几。这些人,最终无一不在利益的驱使下成为了龙堂的保护伞。
见得柳岩这般感慨神色,黑豹心领神会地说道:“龙堂虽做的是小本生意,但江湖中人最讲究义气,对朋友我们从不含糊。纵使自己饿肚子,也不能让做兄弟的吃亏。这百万两黄金只是龙堂给柳少爷的见面礼,希望能和柳少爷交个朋友。日后若有用得着龙堂的地方,不论是钱还是人你只要开口便成。”
“开口便成?”
“恩。”
柳岩将金票随意放回木盒,然后小心翼翼地合起,缓声再问道:“若是龙堂用得着我的地方,又当如何?”
黑豹摆摆手,豪爽道:“柳少爷大可放心,龙堂做事向来有分寸且谨小慎微,三省六部,四司二府,甚至连翰林院,临渊阁,天鉴司都有我们龙堂供奉着的菩萨,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惊动您这位佛爷的。”
嘴角微微提起一缕略带玩味的笑。
柳岩重新拿起碗筷,从滚烫的火锅里夹来一片煮得烂熟的羊排骨,放在碗里轻轻着吹气,同时像思索掂量般含糊说道:“那可真够吃亏的呀。”
“不吃亏。”
黑豹闻言一喜,连忙伸手拿过身前的酒杯,朝着柳岩礼貌说道:“合则两利,斗则俱伤,能结交到柳少这般满腹经纶的国士之才,龙堂倾囊不惜。而且我也相信,凭龙堂的人脉以及柳少的能力,鼎足金銮亦不过数年之事。飞龙乘云,腾蛇游雾,这杯酒我敬…”
“且慢。”
“你好像误解我的意思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龙九公子
“且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误以为时机成熟,黑豹本想把酒顺道敬去,但柳岩忽然将筷子提前挡在他和黑豹之间,并止下黑豹的后话。
黑豹生疑,正寻思着哪里不对。
柳岩缓慢转头,用傲慢且轻蔑的目光直视着黑豹,便先行说道:“我想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说的吃亏,不是指你们龙堂,而是本少爷。”
“……”
话锋突转,如宰鱼屠刀砍在了石块上。
“嗙噹”一下,锋利的刀口给砍卷了刃。
黑豹的脸色瞬间笼罩上一片阴霾。他本以为柳岩会像以往遇到的那些官员般,心领神会地顺道而上,可怎料柳岩突然使出个调转枪头,使得他颇有些猝不及防。欲敬的酒被生硬地搁置在中途,放与不放都那么尴尬。
黑豹沉声问:“柳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柳岩道:“我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我吃亏了。”
“柳少爷莫非是对龙堂给出的筹码不满意?”
“是相当不满意。”
“……”
听得这话,黑豹脸上的阴霾霎时就消散许多。毕竟柳岩这个回答虽然傲慢,但仍然给谈判留有余地,黑豹就以为柳岩这是得寸进尺,想要借机勒索更多钱财。故将手捧的酒杯往前递出三寸,豪气说道:“柳少爷果然直爽乃真人也。既然话已挑明,您不妨说个心里价,我们龙堂定当尽力满足。”
“我想要的东西可不少。”
“再多我们龙堂也能满足。”
“呵,好大口气…”
柳岩忽然略带轻蔑地诡诈一笑,随手将黑豹帮他斟满的就起拿到嘴边一口喝干,然后摆手说道:“罢了,既然你们有诚意,我也不跟你打埋伏。想要和我谈条件你还不够资格,让你身后的人亲自出来跟我谈吧。”
“额…”
黑豹一愣,刚散开的阴霾顿时又聚拢上了眉头。他并不觉得柳岩这番话是在羞辱人,恰恰相反,隐约中他能闻到柳岩已经猜测到了什么。
黑豹有些尴尬,将手中酒杯抬起三寸,道:“柳少爷尽管开口便是,我黑豹虽然无德无能但在龙堂也算有些身份,能勉强做得了这个主。”说罢,黑豹不等柳岩接话,垫垫两手便将手里的酒杯往嘴边递去。
可是…
“啪!”
“嗙噹!”
“给脸不要脸。”
可是就在黑豹想把酒水喝下的时候,柳岩突然又乍起了。他毫无征兆地提起手来,当头一掌狠狠地就拍在了黑豹的脸上!
酒杯脱手,落地破碎。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江湖人走江湖,凭的就是一身方刚血气,头挂腰间,要杀人哪还管得了你那么多忌惮?
柳岩骂喝一句,黑豹连番受辱当即大怒!
积攒在心中多时的怒火瞬间爆发,猛然绷紧拳头作势就想朝柳岩锤下!然而,铁拳再顶,罡风袭脸,柳岩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接着话尾就继续狂傲说道:“正因为你在龙堂有些身份,我才会屈尊和你废话良多,否则你就那田波的下场。但再有身份,你也不过龙堂的地痞流氓,有何资格与我平起平坐,讨教还价?”
话到这里,柳岩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竟以极其羞辱人的方式,用手再拍了拍黑豹的脸庞,再往下说道:“现在我不再想听你一句废话,否则我就要你像田波那般满脸开花。你们若想和我谈生意,就乖乖让你身后的人给我出来。不然,便滚蛋吧。”
“啪!”
“你…”
柳岩嚣张跋扈是真的假不了,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刚把话说完又是狠狠一巴掌打到了黑豹脸上。但他似乎也有所倚仗,吃准了黑豹不敢还手。因为,纵使经受如此不堪羞辱,黑豹愤怒得满脸赤红,绷紧的右拳颤颤高举,却迟迟不能落下。
这个时候,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黑豹对柳岩有所顾忌。只是这顾忌,却实在一言难尽。黑豹暴怒难言,柳岩也懒得再理会,他将目光无声地越过黑豹的脑袋,看向黑豹身后正对着的那扇紫檀木门。
这扇木门,自柳岩进入厢房以来,它都是始终紧闭着的,而由始至终门后头也不曾传出过任何声响,看起来不像有人。可是,柳岩此时的目光精神而坚定,似乎能洞穿所有障碍直达门后,看到正坐在里头的人。
此间安静好久…
浪拍船,雨打舟,声依旧。
黑豹自我挣扎多时,最终还是缓缓忍下怒火,把含怒的目光跟着柳岩的面向瞄去自己身后。
柳岩的嘴角,随之缓缓撩起一丝狡诈的弧线,朝着木门轻蔑喝道:“你别藏了,出来吧。莫以为隔着扇门我就看不到你,你那骚臭味儿即便隔着座山我都能嗅着!”
“……”
柳岩话落,厢房依旧安静。
不过,这回安静倒没维持多久,约莫过了有数个呼吸,紧闭着的木门后便响起了“哆”的一声,好像是有人放落了一只茶杯。又接着,里头就传出了一道阴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
“我很好奇,你是怎知道我在这里的?”
“区区障眼法瞒得了谁?”
“愿闻其详。”
柳岩就像一位孩童猜对了灯谜,闻言毫不掩饰地笑开嘴来,骄傲道:“在岸边时,我便目测过这此船。此船长约两百丈,船舱约百三十丈。入船舱后我直行两百三十步,约有八十丈。我现在的这间厢房处于走廊末端,上下最多不过十丈,应该属于前厅。若按此布局,那你现所在的房间就最少得有四十丈长宽,那才是真正的主厅。而今日我乃上宾,你们不邀我入主厅议事而置于前厅,此等待客不周只能说明主厅里已经有人。而黑豹身为龙堂五大护法之首,先前入室却也只能从走廊而来,这就更说明了你的身份与地位都足够的高贵,你就是这龙堂幕后的堂主!”
“……”
声落,此间再度安静。
待片刻,紫檀木门后才又传出声音…
“很好,洞若观火,细致入微,你果然有狂妄的本钱。既然如此,你不妨再猜猜我是谁?”
“呵…”
话语有些刁难之意,可柳岩丝毫不以为然,两眼静看着木门蔑声一笑,继续隔空说道:“望叶可知秋,猜你又有何难?”
“你说。”
“田波带人虚张声势乃威逼,黑豹客套送礼巴结乃利诱,威逼利诱无果,你又坐镇里头,接下来必然就准备施一手震慑。勇者于敢,贫者于利,贵者于势,这是<鬼谷子>三十六卷里纵横捭阖九法之一。
<鬼谷子>乃前朝太傅所著的,当世之中太傅亲传唯夏寻。而如今夏寻正在方寸赴考,断然不会出现在这里。且纵横捭阖之法施展得如此粗糙,有形而无神,这都说明你根本未得鬼谋要领。在长安城内,承鬼谋脉而不得真传,同时随手能将百万黄金挥霍者,就只有一人。你年少时被送入北茫苦修人心术,十岁归来接掌家业转而专研行商道,你就是黄家少主--黄崎。”
“……”
场间再度安静。
但随话尽,黑豹脸上的怒容也已消散殆尽,就只剩下满脸的不可自信与惊愕。或许是混迹江湖太久,凡事就懂得施之以暴,黑豹从来没见过像柳岩这般绝顶聪明的人。
以往江湖常传闻夏寻、余悠然、柏凌云这等谋者算师是如何的诡计多端,算法惊人,随手可以杀人于无形,黑豹本以为那是谣言夸大事实。可今日见得柳岩,他总算知道什么叫做聪明人了。自己看来天衣无缝的遮掩,在这些人的眼里都不过是一件薄如蝉翼的衣裳,轻吹一口气三言两语就能将其化作灰飞…
“哈哈。”
安静片刻,木门之后忽然传来朗朗笑声:“精彩绝伦,有理有据,你真叫我大开眼界了。只可惜,你猜错了。”
“喳卡…”
话音未落,紧闭着的紫檀木门终于被人由内而外推开了。
门后站着的,是位眉清目秀的男子…
但见他头戴束发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锻排穗褂,脚踩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俊秀得体,却隐藏着一股阴辣之神。
此人不是黄崎…
但亦让人觉得有几分眼熟。
他平静迈步走出木门来到柳岩身前,黑豹连忙起身让出座位,并识趣地退到一旁。但男子未有坐下,而是站在柳岩一尺前,高居临下地俯视着柳岩,阴阴笑道:“荀遇说你天赋异禀,慧根清奇,只欠几分城府故眼光还短。此番看来,确有些道理。长安城里承鬼谋脉的不只有黄崎。鬼谋乃三朝太傅,诸多皇子王孙都曾拜在其门下,即便当今圣上也向他行过拜师礼。可到了我们这代,鬼谋已经不在长安,而皇宫里的庸碌太傅们却仍旧用着鬼谋所著经论授业。所以,你猜错了。”
“猜错了?不可能呀…”
柳岩显得有些纠结,从话者的言语间他不难推断许多关系,他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话者,然后试探着问道:“你是哪龙家哪位公子?”
前者微微阴笑道:“我排第九,字元方。”
“……”
迷雾化散可见许多真相。
柳岩苦苦笑之,有几分自嘲的意思。
在听得这男子所报名号,他心里所埋藏数月的谜团可全都释然了。威逼利诱不成,一记震慑当泰山压顶,而眼前这名男子也确实拥有泰山之力。龙乃至尊,天子之号,横眉冷眼轻看,即能让天下绝大多数人匍匐而跪。常人所指京都龙家便就是当今大唐皇室李氏一族,他们是大唐律例的制造着,拥有近乎可以无视皇权法度的身份。
而眼前这名男子,便就是当世皇族九皇子--李元芳!
“难怪…”
第六百四十三章 蛇心吞象
“难怪…”
意料之外的人忽然走入眼帘,随手拨开雾锁烟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柳岩看得眼前真相,有些压抑不足自己的情绪,连呼吸都变得稍微沉重。
调息了好久柳岩方才有感慨。
道:“难怪龙堂敢以龙字为号,却仍能在长安立足不倒。也难怪数年前我爷爷欲查龙堂账目,前些日子我到刑部翻越宗卷,都被人给第一时间拦截下来。更难怪区区黑道帮会竟可笼络朝堂各部官员,短短十年便能在大唐北疆布云施雨。原来龙堂真是龙穴所在,这龙堂之首就是当世真龙子。看来,我真是低估龙堂这潭深渊水了。”
李元芳没即刻回话,杏花般的眼眉瞟眼黑豹刚坐过的凳子,黑豹会意,急忙从侧旁的案台边拿过一张明黄色的锦缎,对半折叠铺在凳子上。
李元芳这才坐下端正身来,深意且低沉地回道:“生在帝王家,看似贵不可言实则不然。皇宫之中危机四伏,人人如履薄冰。谁都得为自己谋划一条后路,否则怎死都不晓得。我曾有一位皇兄,自幼聪慧过人,千伶百俐,深得父皇恩宠。但在我十二岁那年,他外出狩猎却不慎从山崖摔下,从此瘫痪在床成为废人。自那起我便知道,做人不能太聪明。因为越聪明的人越容易遭人嫉恨,为自己惹来横祸,特别是在皇庭这等是非地。”
阴沉的嗓音富有磁性,宛如古筝伴清泉弹奏。李元芳此话说得颇有深度,但意思却显而易懂。他是在警告柳岩,大智若愚方才为人处世的根本,莫要太自以为是,否则就会惹祸上身。
柳岩当然能听出深意,而且很多年前他也曾对这桩皇室的悬案产生过兴趣,还特意搜寻过不少宗卷。只是,他此时丝毫没被威胁吓退半分,接着李元芳的话尾就笑问道:“当年六皇子的意外,你应该是得益者之一吧?”
李元芳定看着柳岩,轻笑不答。
柳岩再续道:“如果我没记错时间,你应该也是在那一年开始搭建龙堂的雏形。因为就是在六皇子的意外发生后,当今圣上才开始有意放松对各位皇子的管束,让你们自行孵化属于自己的势力。你贵位皇子又得到圣上的默许,朝廷各部大臣自然会为你打开捷径,黑白两道通吃,这才使得龙堂能在短短十年时间里,成为北疆第一黑道势力。”
李元芳的墨眉间隐隐流露一丝,他似乎对柳岩将龙堂定义为黑道势力颇为反感。李元芳缓缓伸起手掌,站在身后的黑豹会意,立马将早就准备好的热毛巾恭敬递上。
接过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揉抹着手心。
李元芳阴声说道:“见微而知著,观叶落而知天下秋,你确实是个聪明人。可聪明人首先就要学会如何说话。对于这一点,夏寻就做得很好,只可惜他的身份注定他会处处招惹麻烦,不招人待见。”
“那就真的很抱歉了。”
柳岩逐渐从惊诧中平静下心绪,神色也恢复成一贯的骄傲。他无所谓地瘪下嘴皮,轻蔑道:“我恰恰就是那个不会说的聪明人。我爷爷教了我十多年为人以谦逊,可我始终学不来,因为我觉得那很多余。而且,我最讨厌别人拿我和夏寻做对比。”
“……”
李元芳稍作深思,像是在思考着该用怎样方式与柳岩进行接下来的对话。毕竟柳岩的态度实在太过于目中无人,贵为皇子,李元芳根本一句都不想与他多聊,可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却使他不得不亲自出面与柳岩喋喋不休。
仔细地将热毛巾放在台面上。
李元芳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切入正题。
“你最好离龙堂远点。”
“这是警告?”
“是劝告。”
“我从来不听劝告。”
“那你就当作是警告吧。”
“警告我更不听,你奈我何?”
阴沉与轻傲两道截然不同的音色在空荡的厢房里互相回转,就宛如蛟龙与神蟒纠缠于渊,都想以最直接的方式压倒对方。
既然选择了单刀直入,那就该用最烈的手腕。
李元芳缓缓侧目,阴郁地定看着柳岩,逐字道:“若是如此,今日你就回不去了。”
“呵呵…呵呵…哈哈!”
柳岩闻言,忽轻笑起。
轻笑数声,急转大笑!
大笑一阵渐成肆无忌惮的狂笑!
笑声如雨,倾盆而下,张狂至极!
直把整个厢房都渲染得癫狂…
笑过一阵,柳岩蔑视李元芳,声色俱厉狠道!
“我还以为堂堂皇九子的手段会有多高明,原来也不过是地痞无赖的那一套。威逼利诱不成,震慑以作定论。呵,说到底还是想拿我的命儿…”话说着,柳岩突然昂直脑袋,将手端掌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作出砍头的手势,同时蔑声切齿再狠道:“李元芳,我李岩的脑袋就搁在这里给你拿,你敢拿吗?”
“放肆!”
黑豹不禁怒喝。
李元芳神情一凛。
他和黑豹以及田波都有个共通点,就是低估了柳岩的嚣张。
田波是小喽啰,柳岩不买账是自然。
黑豹是龙堂堂主,柳岩不买账是张狂。
可李元芳乃当朝皇子,拿着刀子威胁着,柳岩还不买账那就真疯狂了。
但没等李元芳有话,柳岩顺势将身子前倾,极其挑衅地又开口说道:“你不敢,纵使你归为皇子,即便再给你千百个胆子,你都不敢。”
李元芳两眼细眯,对视着柳岩:“你太猖狂。”
“猖狂来源于我的自信。”
“你的自信又源于何处?”
“当然是源于我的智慧。”
柳岩的嘴角再度隐隐撩起一缕狡笑:“上月初,在方寸鱼木寨前,夏寻曾给你的大皇兄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他说:我的谋略,足以蹂躏你的智商。现在我借花献佛,把这句话赠予你。我的智商,足以动摇你的权贵。”话没停顿,柳岩收起姿势,更加傲慢地往下说道:“况且,你的权贵不见得真可以无法无天。金部司的某些官员虽不得不受你恩惠,但我自信世载叔他们小事糊涂,大事绝对不会含糊。在我踏上这条船的时候,他们必然已将急报传回户部。当我爷爷见信必然大怒,必然会以正司之权强行调动户部兵马,急速赶来城西。在这个时候,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再想着用何等震慑手段为接下来的谈判取得更大的利益,而是直奔主题息事宁人,将我安抚。因为,你和我聊天的时间就只剩下半时辰不到。而你和龙堂的兴衰,都需要在这半时辰内决定。”
“……”
柳岩这番话看似啰嗦,但实则精辟至极。
点题、展势、镇局一气呵成,言简意赅,毫不拖泥带水。
就像一把锋利的屠刀,干净利索地猛砍在李元芳的面前。
李元芳本还有手段酝酿着想要逐一试探虚实,可经柳岩这么一说,他顿时就显得为难了。首先是柳岩的猖狂,他油盐不进,肆无忌惮也罢,却偏偏还有生得的一颗好脑袋,可以拿捏住许多要害。他似乎非常清楚李元芳忌惮什么。其次是李元芳自身,龙堂虽然得到圣上默许,但毕竟还是个黑道帮会。而柳岩正得圣上赏识,倘若他在龙堂的地盘上出现意外,事后李元芳即便能全身而退,龙堂都得在圣怒之下遭受清荡。
这就是要害,今日柳岩赴宴的关键所在…
思想许久,李元芳终不得不软下声来问道:“你想要什么?”
柳岩轻笑摇了摇头:“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能给我什么。”
李元芳道:“百万黄金不能使你动心,两百万三百万甚至千万又如何?”
柳岩轻仍摇头:“广厦千间,睡不过六尺。 家财万贯,食不过三餐。纵有金山绵绵百里,我能拿得了多少,拿不了就只能遥遥空望。即便拿得了,我要那么多钱干嘛?”
李元芳道:“有钱可使鬼推磨。”
柳岩道:“我的智慧可以让阎王改判书。”
“荣华富贵。”
“我已享受。”
“那你直说吧。”
“我要名。”
“……”
李元芳闭嘴再不言,身后的黑豹肃脸三分,都似思量着事情。
浪拍船,船微晃,浓醇的鱼塘摇起微微波幅。柳岩要名,其名除了名声便是功名,功名出于朝堂是需要功绩搭建的。
而眼下,柳岩受皇命施行三令,便是功名之途。
三令施行针对的是股市,更确切说是针对富甲黄家的基业。
柳岩受皇命,就像拿着屠刀的屠夫,他每从黄家身上割下一块肉献给朝廷,都能为自己增添一分功绩。功绩累加便有了名,这就是柳岩想要的功名。
李元芳道:“你志不在金部司。”
“当然不在。”
柳岩独自拿起酒杯把玩在手里,道:“不妨实话告诉你,我这个人极度贪婪,胃口之大你难以想象。金部司正这个位置,我爷爷已经坐了三十余年,对我完全没有吸引力。即便像户部侍郎,礼部尚书这等朝堂重职也从来不在我法眼之内。我若入朝为官,便非得是百官之首不可!”
“哒。”
话至末尾,柳岩将酒杯重重至落在紫檀木盒上。
整张白玉圆桌为之一震,李元芳和黑豹也惊愕地瞪圆脸眼睛…
柳岩是真有自知之明呀,还知道自己胃口大,大得让人不可想象。翻阅史册看历朝历朝,能位居百官之首者,哪位不是丰功伟绩之辈?纵使大唐史上最年的那位三朝太傅,也是戎马十四年,南屏山上运筹帷幄五载,为大唐开拓半壁江山,在年近四十方才位居太傅…
可柳岩算什么?论年纪不过十四,论功绩也仅是初出茅庐,纵有才华算略可又怎能和前人相比?然而,他却张口就想登顶权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根本就是疯子行径。
李元芳古怪地看着柳岩:“你在说笑么?”
“你看我像在说笑么?”
黑豹忍不住插来一话:“我看像,而且还是在梦里说的笑话…”
“哗!”
“嗙噹…”
黑豹话音未落,柳岩忽然拿起身前一盘油闷甲鱼,转手就狠狠砸向黑豹!
幸好黑豹修为不浅且眼疾手快,稍稍侧身就躲过了飞来菜盘。
盘子砸到实木墙壁上,碎开了花,油腻的菜汁渐飞遍地。
柳岩细眯着眼,冷声斥道:“这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识趣的便乖乖闭上你的狗嘴。”
“你…”
“闭嘴。”
柳岩猖狂,黑豹忍不住就想反驳骂去,但刚开口李元芳就将手提起,止住了他的声语。
黑豹难言,李元芳接着看向柳岩说道:“你想要的名,我可以给你。户部尚书,三司三省,司马府,通天塔我都会命人为你打点。只要你安分守己,凭你的才学和我的照应,想必最多二十年也能位列三司。”
柳岩收回目光,摇摇头:“我性子急,等不了那么久。”
李元芳想了想,再道:“股政的事情,我可以为你打点不少。待此事平息,我还能动用商道与江湖的资源为你输送源源不断的政绩,外加上我在父皇面前疏通,想必十余年也足够。”
柳岩仍旧摇头:“别说十数年,就是数年我都不想等。”
李元芳闻言,脸色顿时沉如绿潭:“柳岩,做人需要有自知之明。”
“我向来都自知之明。”
“你当朝堂官职是你家腌的酸菜,想挑那棵就煮哪棵么?”
李元芳有种想打人的冲动,但他忍下来了。捏着拳头,切齿道:“莫说三司三省尚书御史这等堂上重臣,就是金部司的区区员外郎,都是要经过重重审核方能入职。而官拜朝堂者,更需名望才学与功勋,你又何德何能可以一步登天?”
这回柳岩终于没再摇头,他深意笑起;“我当然有啊。”
柳岩伸出手来敲了敲紫檀木盒:“京都黄家,富甲天下,屹立长安数百年,腐蚀民脂民膏亦数百年,而数百年来却无人可以撼其躯,断其根骨,当今圣上更早已有意将其除之而后快。我若能将黄家撼塌,替大唐鲸吞其底蕴,此等功绩便足以压倒当今满朝文武,想一步登天又有何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