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装疯扮傻
树梢翘高枝,黄鹂飞天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日落近西山,夜幕到家来。
桌上的饭菜不知回锅几轮,最后连油都给烧糊了,即便喂去门外的黄狗它吃得也不是个滋味。新做的菜肴伴黄昏摆上木桌,等的人却迟迟未到。拿捏着,翻去整件青衫才好不容易着的数十枚铜钱,夏寻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推算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但经过翻来覆去数次验算,他硬就是没找到那岔子出在哪里。毕竟,以那五位老人的脚力,万余里路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只要有那副指向的罗盘在手,即便夏寻带着墨闲跑去天涯海角躲起来,他们也能找得着。
可是…
近一日过去了,他们咋还没找来呢?
“不等了,我们先吃吧。”
“他们来了。”
“额…”
巧合的事情,其实就是这么巧。
正当夏寻都放弃等待的时候,墨闲说他们来了。
既然墨闲说他们来了,那他们就是来了。
话落片刻,一点青芒先到…
“啪啪啪…”
小巧的青鸟儿拍着翅膀首先从茶馆的天窗飞入室内,轻巧地降落在夏寻面前的台面上。轻飘的羽毛轻辉着柔光,细小的爪子细细抓着木沿,小青鸟儿和昨夜变得有些不一样,是它头上那三根青绿色的俏皮绒毛,此时就只剩下了两根。而且,昨夜那深邃充满智慧的小眼珠子,现在也只剩下了傻呆呆的愣神,变成了往常一般。
“他走了。”
看到小青鸟儿这副模样,莫说夏寻,就是墨闲都知道那缕意识已经不在青鸟儿的身上。那位大谋者走了。夏寻失望地瘪下嘴角,道:“是啊,我就猜到他不会听我的。他老人家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喜欢露一半藏一半让我去推算。诶…”
墨闲把目光移向茶馆大门,冷道:“或许他们能帮到你。”
“但愿如此吧。”
“……”
窗外飞来只鸟儿,又见两食客莫名其妙地看去空无一人的大门,正坐茶馆账台边上的掌柜看着有些懵。过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长,门外的大街上方才由远而近地传来些声响。
两少年郎所等的人,终于来了…
“咳咳…哎,不认老不行呐,动两下身子就感觉骨头要散架似的…咳咳。”
“还是大姐头厉害,那纸符儿舞得是虎虎生风,不减当年之威啊。”
“呵…要没这能耐,大师姐能是大师姐么?按我看哪只是不减当年?应该是更胜当年才对。”
“都给我闭嘴。”
“呵呵,好好,我们闭嘴…”
“呦,好香的味儿呀。”
“嘿,还是这两娃子想的周到,知道咱们肚子空…”
“来来来大师姐坐。”
“店家再来上两斤好酒!”
“诶,好嘞!”
来者,五位老人,四男一女。
一路马屁拍来,至茶馆顿时热闹。
没精打采的掌柜亦顿时精神了起来。
这几老头那一个是相当不见外啊,进了茶馆内见着夏寻、墨闲及一桌菜肴,他们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扯凳子入座,唤来掌柜就要上好酒。不过,老妪的心情似乎很不好。直愣愣的眼神,凶巴巴的,像谁都欠她几百两金子似的。任两旁的四位老头如何阿谀奉承讨好,她依旧是板着脸,一声不吭。
虽搞不清楚状况,但老妪心情不好任谁都看得出来,夏寻也犯不着去火上浇油,便弯去话儿问道几位老头:“老前辈,你们怎么这么久?”
二老头瞟眼夏寻,问非所答:“喲,肉不错…店家这可是鲜打的土猪哇?”
掌柜的笑呵呵的回道:“嘿,老大爷好见识,这五花肉腩肉就是俺前些日到山里下套的一头老猪,正宗的野味儿,别处可吃不着喲。”
“难怪吃起来特别香,来师姐你也尝尝。”
“没胃口。”
“额…呵呵,那…那咱们来清淡的。”
“说了没胃口,你听不到?”
“那…那好吧。”
“……”
夏寻的问话直接就石沉大海,几老头搭理都懒得搭理便忽略了过去。夏寻似乎感觉得有些不对劲,嗓音大去几分再问道:“我说你们怎么这么久?”
“……”
语气强势,问话声直接压过了几老头的说话声,几老头一下子就停止了呱噪。但该扒饭的扒饭,该夹菜的夹菜,硬就是没人理会夏寻的问话,气氛诡寂得很不对劲。见着几老头这副反应,夏寻便确认了心中的猜想,这几老头心里肯定藏着东西。
他想了想,耐着心儿重复又问道:“老大爷你们怎么这么久?是不是出事儿了?”
“很久吗?”
二老头性子冲,被个毛头娃娃如此逼问,他可吞不下这憋屈气。
大口喝着酒,就用筷子头点着自己黑麻袍子下捆着的绷带,冷哼喝道:“哼!常言道上吊都要喘口气,更何况大爷我被那疯婆娘连尿都给揍来咯,难道还不能擦擦屁股啊?擦屁股难道不要时间啊?进城抓药难道不需要时间啊?你在这吃香喝辣倒是快活呀!”
话粗俗,但看得出二老头的心思还是很细腻的。
他似乎是知道不给个答复出来是绕不过夏寻那张嘴皮子的,所以话里话外都间接把问题责备去夏寻昨夜的鲁莽。然,夏寻多聪明呀?如此显而易见的苦肉计,他又怎看不出来?他直接道破要害,说道:“你们没进城找药房抓药。”
“你说没有就没有?”
“你们真没有。”
“哦?”
二老头闻言一愣神。
夏寻说对了,他们确实是没进城,也没去药房抓药。只是,他搞不懂夏寻是怎么看出来的,寻思着自己话里并没有明显漏洞,二老头便再硬气道:“胡说八道!进没进城,抓没抓药,我自个会不晓得?难不成我还得把那大夫绑来给你问话,证明清白呀?”
“你的药。”
“啥药?”
“您敷的药很新鲜。青草味儿,还能闻得到。”
“那又如何?”
看着二老头用筷子指着的胸襟,夏寻平静答道:“城里的药房向来只卖干药,你们是买不到新鲜草药的,更何况还是未经煎熬的鲜草药呢?你这种情况,只能解释为从山里采摘些的鲜药草,随意揉捏一把便敷在身上完事。如此疗伤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再多也不过半个时辰。但你们却迟了将近一天。”
“……”
谎言三两下子便被识破,二老头当下哑口无言,显得尴尬。憋屈气儿没处撒,只好狠狠夹起片厚肉塞在自个嘴里咀嚼,再大口灌下一碗烧酒,不再搭话。
“咳咳…”
不知真假,咳嗽两声。
九老头拿起酒缸为二老头的空碗倒满烧酒,若隐若无的余光瞟向夏寻,说道:“娃娃呀,做人要有良心呀。咳咳…咱们哥几个为了你两的事儿奔波一夜,二哥为此受的伤可不轻啊。你不问嘘寒问暖也罢,还纠缠不清,这就使人寒心了吧?”
“额…”
夏寻尴尬一笑,心急意乱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五老人为长,他与墨闲为少,况且人家还有恩于他,无论如何夏寻的言辞间,都不应该如此步步紧逼。想到这里,夏寻连忙软下神色,站起身来,从九老头地手里拿过酒缸…
“大爷教训得是,小子确实失礼了。”
态度诚恳,边说着话,夏寻两手捧着酒缸,边围着圆木桌走上一圈,为席上每一个人都恭敬地倒上烧酒,边诚恳赔礼续道:“小子自山野长大,少有与外界接触的机会,识不得太多人情世故,故此性子也就野了。先前入门时,小子见得二大爷话语间中气十足,全然不见有伤,竟全然忘了分寸,此间得罪,还请诸位前辈,海涵…海涵。”
话风迅速急转,铿锵变换缓柔,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但几位老头也乐得如此,只要夏寻能把话题移开,他爱说啥说啥。
二老头一口干尽大碗里的酒水“哼,知错就好,给大爷我上酒!”
“呵呵…”
夏寻识趣地再次走到他侧旁,再给大碗盛满烧酒,淡笑道:“二大爷好酒量,这烧酒起码有十年陈酿,两大碗下去连起气嗝都没有,好酒量。”
二老头不以为然:“两碗算什么?就是你手上这缸子,大爷我随随便便都能灌下十大坛,而且全无醉意。”
“那当然…那当然…”
夏寻一旁陪笑着:“一副金刚躯,精炼百年头,天枢筋骨之刚韧,小小烧酒怎能敌?难怪在村里时,爷爷就常和我说,若要喝酒,千万别找纯阳锻体的人喝,否则呀,再好的酒量也会保不住秘密。”
“……”
静。
话罢无声。
是没人知道怎么接夏寻这个话,也没人想去接。
短短一段话中,夏寻连续埋下了三道深远的伏笔。一笔是二老头修习的功法。二笔是他的爷爷与纯阳的联系。三笔是最后二字,“秘密”。若将三道伏笔分离再组合,这普普通通的一段话便完全变成另一个意思。而那才是夏寻真正的话,其话意应该是:我很清楚你们的身份,我爷爷之事和纯阳有关系,你们应该知道他的秘密。
峰回路转,绕去一大圈,结果夏寻还是绕回到了原点。吃饭的心思应该是已经没了,但四位老头仍装着一副恶鬼投胎的模样,不停夹菜吃饭,吃饭加菜,再夹菜吃饭,硬就是不吭一声。墨闲不动,老妪恶狠狠地发着楞,夏寻把酒缸放在台面上重新坐下。
看着几位老头狼吞虎咽的样子,夏寻也是无奈得很,而且无力:“我说老大爷呀,该赔的礼,小子已经赔了。既然你们能来这,就代表心里还惦记着我们师兄两。既然如此,后头的事情,还请诸位前辈如实相告吧,遮遮掩掩真没意思。”
“扒扒扒…”
“你…你说啥?我听不懂。”
“扒扒…”
“二哥这鱼蒸的也不错,来鱼肚你的。”
“掌柜的再来两斤好久!”
“诶,好嘞。”
“……”
话随风飘去远方,再次被人当作空气对待,夏寻更无奈,却并未显得不耐。
寻思片刻,他端坐着身子,继续看着几位明显心里藏鬼的老头,耐着性子清淡续道:“诸位老前辈,这样卖关子就过分了吧?”
二老头明知故问道:“卖啥关子?有啥好卖的?”
夏寻平心气和地说道:“昨夜天罡怒阳爆发将近一刻,一刻时间就是你们和那具女尸最后的决战时刻。不论成败,一刻之后你们必须得撤离,否则你们的行踪便无法隐藏,随之也将会遭到寿春守军的围捕。此处离寿山不过万里,凭脚力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二大爷是纯阳天枢锻体的佼佼者,昨夜受女尸一掌又是预谋在先,故能伤及皮肉却断然伤不及根本,即便加上采药疗伤的时间,你们至此最多也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可你们却花了一日时间。”
话说着,停了。
夏寻定眼看向怒火正旺的老妪。
老妪不悦,撇起眼眸,狠狠地与夏寻对视去一眼:冷道:“看着我干嘛?”
“婆婆可还记得昨夜小子说的?”
“……”
第三百四十三章 奉仙的血
老妪不话,夏寻再道:“您对小子训话的语气,像极了小子的两位长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两位分别是问天山的智老爷爷,还有就是小子的爷爷。你们昨夜见过我爷爷。”
“咕噜…”
筷停酒罢,四老头的狼吞虎咽随夏寻最后一话出,再没有了动静。一话双关,任谁都听的出来…
四双贼兮兮的眼睛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般,鬼鬼祟祟地用余光瞟向老妪,大气都不敢呼。老妪沉沉合上眼睛,不再与夏寻对视,似含怒而不发。
“即便见过又如何?”
“见过便有话。”
看着老妪的反应,夏寻便知道,这五位老人心里肯定隐瞒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天大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还有关于夏寻本人。否则,凭老妪过人的智算,断然不会连招都不过,直接就选择闭目免战。所谓话不说则不漏,不漏则无错,面对夏寻这样近妖的谋者,即便是一丝错漏都有可能被他掀出最终的真相。所以,打死不说确实就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前路被堵得死死,看不见丝毫漏风的口子,食指寻思着对策,刮上鼻骨。寻思良久,最终还是压抑在心中多日的谜团清除了所谓的恭敬礼让。夏寻缓道:“您不属纯阳十八剑,侍剑并非您职责所在,但您却掌握寻踪罗盘与几位老大爷跟来一路。其中原因,小子不妨大胆猜想,您应该是想等那位回来取剑吧?”
话出,惊愕现。
四老头、老妪、及墨闲皆眉毛一挑。
“你知道我是谁了?”老妪闭目问道。
“昨夜天罡怒阳爆发后才确认的。”夏寻老实答。
“所以呢?”
“所以,小子想说…”
夏寻先是小心看一眼老妪的脸色,再轻声道:“您一定是知道我爷爷的秘密吧?要不然,昨夜我爷爷朝您递去眼色后,您不会如此决然让我和师兄离开。”
“只是这样?”
“这样就够了。”
夏寻缓了缓,补充道:“因为您知道在我和师兄走后,我爷爷肯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所以当时你才会毅然决然地把我们赶跑。”
老妪缓去片刻,冷道:“即便如此,那也是我们这一辈人的恩怨,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
夏寻的眼眸子不由泛起一缕精光。
仿佛像老猫碰见猎物时候,抓到了一线机会:“您和爷爷的恩怨,小子肯定没有资格过问。但是那缕鲜血,小子相信您和我和师兄和爷爷甚至和几位老大爷,都有关系,而且是息息相关。您说,对不?”
喳…
紧闭的眼眸随声睁开了,厌恶凶巴之中显有一丝丝复杂的情绪。情绪极其复杂,相怜爱,像痛惜,让人一时之间也难以琢磨得透彻。
老妪并没回答夏寻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夏寻既然能提出来,那便意味着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老妪此时回答与不回答,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她深深看去夏寻透彻的眼睛,接着又把目光看去一直无话的墨闲。思绪伴夏风斟酌许久,老妪才将心中摇摆不定多时的疑虑,做出抉择。她伸出藏在衣袖子里的手掌,抬至桌面,放下一片金灿灿的枫叶,以及一只碧玉色药瓶…
枫叶,是一叶金山,这不用多说。
而药瓶却很精致,药瓶里盛的是什么,想必夏寻和墨闲都已经猜到。虽然感受不到那缕熟悉的气息,但一叶金山能在那女人的眉心被人取下,若再取一缕鲜血也并不见得会更难。所以这玉瓶子里装着的,十有**便那一缕鲜血。只是,这个玉瓶也不简单,它居然能隔绝鲜血与夏寻、墨闲的感知意识,这便足以证明它的不同寻常。
待过片刻,老妪沉声说道;“你爷爷说,你很聪明。比他年轻时候还要睿智数分,所以很多事情都瞒不住你,即便是我一声不吭你也能把我心里藏着的东西猜去三分。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你确实有你骄傲的资本。那你可知道,他的主人是谁?”
老妪的话是对夏寻说的,但老妪自始至终都没看去夏寻一眼,她看的人一直都是墨闲,以至于她最后一问,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朝着墨闲问去的一般。夏寻很识趣,知道老妪想法,也并未有就此作出回应,无形之中把话语交到了墨闲手上。
墨闲,很冷。
他甚至连桌上的金叶子和玉瓶子都没有多看,冷冷地注视着老妪的眼睛,而后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吕奉仙。”
“……”
暖暖的夏风,暖暖地吹过。
干瘦的大黄狗趴在门外红枣树轻睡去,茶馆掌柜把摇椅搬到了外头,看着星月,摇摆着芭蕉扇。谁也不会晓得,当今天下最恐怖的阴谋,此时此刻会在此处被人掀开一片菱角。
吕奉仙,一个震惊天下的名字在这里被人冷冷说出,却没掀起一点点预料之中的浪花,便消失在了风儿里。似乎在座的所有人都早已经知道答案。
夏寻如此、四位老头子亦如此。
那是一代剑神吕奉仙的精血…
“你没有话要说吗?”老妪问。
“没有。”
墨闲极冷,面对自己不熟悉的人,即便说他是惜字如金也毫不夸张。一个名字被道出后,他便没有后文。
老妪侧目看去夏寻:“你呢?”
夏寻想了想,掂量着诚恳说道:“老婆婆,咱们别打埋伏了吧。很多事情我说了您也不会答,那倒不如不说。小子现在只想知道,您从我爷爷那里得到的真实答案。还望您能透露些许,小子便感激不尽了。”
老妪掀一抹怪异的笑容:“你觉得有可能?”
“几乎没可能。”夏寻摇摇头,实话实说。
知子莫若父,爷孙的心思早已互相摸透。
那位大谋者是个怎么样的人,夏寻再清楚不过。言语谋事从来都滴水不漏,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别人怎么都不可能知道,即便真知道了那也不可能是真的。就好比现在,如果老妪真应了夏寻的要求说道一番,那夏寻反倒就得考虑其中真假了。
“那你还问?”
“莎~”
夏寻伸手拿过金叶子放回到怀里,再伸手拿过玉瓶子小心拧开玉石盖子,细眯着眼睛,朝着里头那缕鲜红的血液仔细看去。血液鲜红,似刚从人体分离出来,饱满圆润成一缕状,不凝固不蒸发也不粘稠,宛如一颗猩红色的露珠儿躺在玉瓶子里头。
强行压制住由鲜血侵袭而来的思绪,夏寻稍稍转去话风,接着道:“老婆婆,你们迟了七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我爷爷必然已经给了你们最为满意的答复,并把你们完全说服,否则你们不会与我安坐对话。所以,现在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从你们嘴里套出话来。也所以,对于你们的事情我真的并未打算过问,我只是想知道关于我身体内部的问题,哪怕只是一点点提示。”
“这有区别吗?”
“必然会有所区别。”
老妪怪异地无声笑着,有些调侃,也有些嘲讽的味道。
“但我还是不会说。”
“不,您不需要说,您只需要听我说…”
话风忽然再转,夏寻小心把玉石盖子拧上玉瓶,再把玉瓶小心放在身前。抬起眼眸,极其认真地看去老妪的眼睛,紧紧的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
他淡淡再道:“古经《百病崇百药论》有记,药皇无上唯天人血肉也,不死不灭,长生永存。奉仙师叔祖以剑入道,半步登仙,虽终败于穹苍,但已无限接近于仙人。其半仙之血足以胜过世间任何天材地宝,生死人白骨可否且不知道,但若以他的血液祭炼圣人尸骨,则可以逆转天道法则,让圣尸复活且保留住生前绝大部分修为,甚至进一步滋润先天资质。为了得到足够的半仙血液,西域那三位师叔祖曾以惊人代价与爷爷及奉仙师叔祖达成共谋。使当年半数以上的战尸,暗中埋藏在大唐境内无数处凶煞之地,断龙镇运,伏尸养煞,并以巫祖一脉的无上大术炼化奉仙师叔祖之血,喂养当年所有战死之圣人。待数十年以后,死人唤醒可充战士,乱局再起可伏尸万万里。而同样的道理,一缕半仙之血可死人复活,炼尸为煞,也可以将死人重生。”
话到后头,语气愈发沉重,每一个字几乎都慢成了单独发音。而夏寻的眼睛,也越眯越细,宛如老猫即将发力狩猎时的聚精会神,紧紧盯着老妪的眼睛。
待片刻,夏寻接着再道:“比如,当年那位太子,便是三位师叔祖的代价之一。他们以炼尸养魂之大术,先强行复苏了那位太子的心脉,再炼化奉仙师叔祖之精血两者融合。最终,封印在我体内!”
“……”
楞。
话罢,再无话,是都愣住了。
墨闲皱眉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四老头皆咧起一边嘴角,像看傻子似的愣愣地看着夏寻。老妪的表情最为丰富,想笑又不想笑,想哭又哭不出来,好不奇怪。夏寻见得此状,紧盯了半天的眼睛也是给愣住了。
众人反应和他预料之中的出入不小。
夏寻本想着几老大爷听完自己这么一段话后,怎么也得是一个惊讶表情不是?再不济,也不至于笑场吧?
可…咋就成了现在这模样了呢?
“没了?”老妪哭笑不得地问道。
“额…”
夏寻显得尴尬非常,手指头不由得摸上了鼻梁骨,弱弱道:“没了。”
“没了就编啊。”
“咳咳…我还没听够了,来来来继续别停。”
“就是,没了就继续编下去嘛,封印在你体内之后呢?是不是等哪天复活了带领咱们一统九州,吃香的喝辣的啊?诶,到时候你可记得封我个王侯将相喲…”
“还太子的心脉融合奉仙的精血,亏你能想得出来!”
“我说你这娃娃打架功夫不咋的,唬人的功夫倒是一流啊,我差点都信你说的咯。要不等回岳阳后你帮我的馆子编上几出大戏唱唱憋?我估计还能招揽些买卖喲。”
“哈哈!”
“额…”
哄堂大笑,扰门外老狗与人回眸观望。
得了,一大段精彩的推演,最终全成笑话。
不管对多少错多少,至少结果夏寻肯定是没准,若准了即便知情者再能装也会露出些许不自然来,哪还能这般猖狂呀?面对几位老头的肆意嘲讽,前一刻还义正言辞的夏寻,此时面子就挂不住了。那感觉,就好比两军冲杀,自己把敌军统帅头颅砍下之后高高举起,正兴奋大呼之时,却被告知自己斩的只是个小兵崽子,那丢人可真就是丢人丢到天上去咯。
见得夏寻下不来台,墨闲推过一杯清水,冷道:“喝口水吧。”
“额,好。”
口烦心躁,一杯清茶灌下肚子还不解渴,再倒一杯再喝尽,一口气连续喝了五六杯茶水,夏寻才歇了下来。
尴尬的情绪,这才堪堪消去些。
待夏寻停下手来,驼背老头伸过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调侃般安慰道:“小娃娃啊,你想法是不错,九曲十八弯那一个是有理有据的…可惜啊,可惜你还太嫩呐,若想和你爷爷斗法,还是多练几年头吧。你那些小把戏,早就被他给看穿咯。”
夏寻在一愣:“他早看穿了?”
驼背老头笑嘻嘻问道:“可知道事前他是怎么给我们说的?”
夏寻侧脸看过驼背老头,好奇问:“他怎说?”
驼背老头拍拍夏寻的肩膀:“他说,你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能算其自然而不能明其自然,聪明反被聪明误,算得太深呐。我们这番和你碰面,你定然会一装腔二作势三唬人。把能确定事情都说在前头,以说人耳目。把不确定的事情说在中间,以微末之色去判断方向。最后把你迫切想知道的事情说在压轴,疾声厉色,放出纸老虎,唬人一跳。而你爷爷的对策非常简单,装聋作哑,我们只要不动声色,大可以当笑话看之,待三两个来回后你定当自乱阵脚,连对错都分不出来。”
“额…”
夏寻是彻底无语了。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回到了那条他生活十数年的村子,面对着数十方插满旗子的沙盘,面对着那位严苛且和蔼的老人,一次又一次地推演、复原、推演、再复原…
事实就是如此,毕竟线索太少。
夏寻虽能推算出无数假设,但无法把所有假设确立成真相。他需要更多的佐证,来明确答案的方向。而眼下问题就在于,知道答案的人压根不想说出答案。以至于,夏寻唯有一条通过装腔作势来察言观色的法子。可是,这唯一的法子还未形成于夏寻脑海之前,却已经被他那位爷爷给识破。能有如此一位谋尽人心的爷爷,他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呢。
“莎…”
老妪一手挽着衣袖执起酒碗小口泯去,两眼静看着夏寻似有所感触,道:“真作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对与错,难道你自个还分不清楚吗?”说罢,再泯去烧酒,不再有话。
四老头相继安下心来,继续夹菜扒饭。
唯墨闲一时间还没能把事情全弄明白,皱起一丝不解的眉头,侧眼问道夏寻:“错了?”
“额…”刮着鼻梁骨,夏寻把老妪的话重复掂量了许久,又斟酌考虑了许久。
“或许对了,但也错了。”
“对了什么?”墨闲问。
夏寻看着桌上安放着的碧玉瓶子,再续道:“遮天之下,确实封印有那位的精血。”
“错了什么?”
“那个东西,非前太子。”
“东西?”
“或许不是人。”
“……”
在看不见的地方…
四颗被吊起许久许久的心脏…
终于重重放下了。
惊,一身虚汗。
真相,差点被大白…
第三百四十四章 震惊天下(1)
天有势,风云为脉,阴晴为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地有形,山川为骨,江河为胫。
大道无色亦无相,却能以天地为方圆,主宰芸芸众生。一花谢,一花开,一世轮回,百世花开,花开花谢还是那花否?
翌日。
忽然造访的外来人相继离开偏僻的小镇,据说他们是要上京都了,只是不晓得,一批人为何却要分成两批走。
而且还要走得如此仓促且奇怪。
由寿春城起飞的第一批信鸟,陆续把寿山山脉里的消息传散天下…
毋庸置疑,天下震惊。
百里祥瑞化凶土养煞,暗改国运龙脉,强断大唐风水,数十万尸骨一夜消烬,一纸神符厉小花疑现人世,这每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都宛如一根尖锐的刺,以寿春城为核心刺去大唐境内每一处土地。民间谣言四起,朝堂人人自危,江湖暗潮再涌,年初的雾霾再次遮掩去大唐千万里晴空。
所谓谣言止于智者,但智者很多时候并分不清楚谣言。特别是当制造谣言的人已经无处不在,即便再有智慧的智者都会懵去脑袋。寿山大爆炸后的第二日,大唐南疆第一虎师天策府以军机要密为由,由左将军秦明亲率七十万铁骑封锁寿山山脉各处要道。第三天,天策府再次动用战时最高职权,以铁血手段就地处死数百名官员。上至寿春城太守,下至周边县城都头,只要事涉寿山一案的每个权力阶层几乎都有人头落地,而罪名无非两,通敌叛国与监管不力。第四日,京都长安颁布天子诏书,严查礼部各级官员,复查二十年前大唐各地墓葬司,期间所有记录书册一律封条,由各地巡抚押送京都。当日下午,京都司天监以大*机之名秘密传唤兵部各籍神机军师及风水算师,推演大唐境内三百六十五道国运龙脉。
第五日…
真相逐渐被掀开…
两道熟悉的人影再次登上大唐风云的舞台。
京都,御史台。
“据探子回报,案发第二日晨,夏寻、墨闲两人同时出现在寿山北七千里外的皇岗小镇,晚间曾与五位身份不明的老者汇合于茶社,相谈多时,翌日相继离去。”
“据南疆边城诸镇上报,三月初八夜曾有人目睹三藏法师一行乘白马行入断崖沟。初九晨三藏法师行出断崖沟至紦子村化缘,其时白马只剩一骑,夏寻、墨闲已消去踪影,两人至日前仍无确切消息。”
“根据天策府送禀卷宗显示,案发八日前,即三月初十,曾有两名老者在寿春城购买大量黄麻寿纸,经焚烧后对比,确认与天罡怒阳之阵器为同源材质。故此天策府判定置阵时间为八日,阵师身份疑似死于二十年前一战末期之女子。”
“经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三番核实,出现在皇岗小镇的五名老者为四男一女,其中两人相貌特征符合寿春守府上递公文描述。夏寻、墨闲两人失踪时间为十一日,时间与寿山案切合。御龙马行程为三万四千余里,路线与寿山山脉重合。”
“如此说来,这两人的嫌疑是洗不清了。”
千丝万缕的线索经过重重筛选比对,逐渐将两道人影勾勒出轮廓。
长桌摆四列,横竖各一排,宗卷公文堆积成座座小山,数十位官员于下首埋头翻阅。一位官员居中堂禀报案情进展,三位主官于上首端坐,身前桌上亦堆有积文书近尺。从他们紧绷的面容不难看出,眼下这案子可非一般棘手。
放下宗卷,前者肯定说道:“肯定洗不清。”
侧旁官员道:“既然如此,可请刑部颁布海捕文书抓拿要犯归案了。”
“如此不妥。”
“如何不妥?”
前者摇摇头:“此两人身份尤其敏感,况且我朝大考在即,现在拿他恐怕会横生变数。”
后者皱眉:“雎大人此言差矣,难道我泱泱大唐,还怕那残余乱党不成?”
“我以为还是呈禀圣上为妥。”
“……”
大唐有三司,刑部、御史、大理寺。
大理寺主审,刑部主惩,御史主宗卷。故,当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们拿到由各地呈上的公文时,这就意味着,用不了多久大理寺卿以及刑部各要职官员的手里,也将出现一份拓本。而一纸卷宗上呈京都需经数人之手,层层报备,如此天大的一桩案子又能瞒得了谁?更何况,全天下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在这上头?
所以说,待大理寺与刑部官员看到那些拓本卷宗时候,估计从天华郡飞出的信鸟也差不多该到家了…
一桩案,千层浪。
浪尖皆指那青衫。
第六日午,月前曾因瀛水夜宴被推至风口浪尖的一个名字,又一次被世人所熟知。那就像是一个谜团,让得笼罩在大唐疆域上空的雾霾,变得更加扑所迷离。随着越来越多的谋者,把这个名字与北边那位大谋者、南边那王爷、那痞子,西边那三位圣人,以及刚被炸掉不久的寿山山脉,全部都联系在了一块。一个既让人毛骨悚然,又让人不得其解,更让人思维混乱的诡异假设,在极短时间内被世人所谣传开去。
大唐北域,蓟州,听雨斋。
“危,危矣…”
“大唐危矣!北上有亿万雄狮,南下有叛王立旗,西地有三圣作祟,腹内又被人暗藏杀子。若是真打起来,大唐内患重疾,外受三面强攻,危矣,危矣啊!”
凉亭数丈,石台八尺,摆地图一张。
清淡的邵香米酒数坛,神情激昂的士子七八位,还有那刚被传散的“天下大事”,伴着一片片吐沫正自由地飞扬。
“旬兄台言重了,不危。”
“我朝北有黑蟒,南有天策,西有苍云,内有虎贲、御林、四圣,各州郡城共有守军亿万不止,区区乱臣贼子,荒芜蛮夷,有何可惧?”
“海兄,这话你就说大了。凭当年那位太傅之谋略,弹指间便可洒豆成兵,他若真卷土从来,我朝必将又是一场浩劫呀。”
“呵,浩劫?”
“君不见圣上英明,正坐山观虎斗?我朝不动如山,敌军早已内讧,天罡怒阳大破百里尸阵便是最好的证明,与如此莽军对垒我朝何来浩劫可言?”
“世杰,你想简单了。这显然是个阴谋啊!凭当年那位太傅之谋略,怎么可能会局未起,先自乱阵脚?想想便知道这不可能的呀。”
“一派胡言!何来道理?”
“日前,京都司天监传唤各籍神机军师、风水算师,根据大唐境内历年的龙脉走向已推演出近十处养尸断龙之地,不日便欲举兵伐之!若按你说这是那位的阴谋,那他所图又是什么?难道会是自毁根基不成?”
“这…这也有些道理。”
“而且破局的,好像就是那位太傅的亲孙子呀。”
“岂有此理…”
“……”
思维混乱,各抒己见,喋喋不休。
这并非个例,类似于蓟州听雨斋这样的激辩情景,此时此刻,大唐各地酒楼、茶坊、花坊、庭院、甚至是官府衙门、街头巷尾都有所上演。而事实证明,当谣言上升至极高层面的时候,谣言已经不能止于智者,智者反倒会成为谣言的另一种滋生途径,从而扩散去更高的层次而。归根到底,只能说这谣言的迷惑性实在太强,智者的脑袋又不够用,根本不可能推算其始末,纵然是夏寻、墨闲、老妪等“当事人”,他们也只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如此神鬼莫测之事,莫说是智者,就连圣人也无解,又谈何语止?
能止它的,或许只有天人…
岳阳城,城西。
问天山,山顶。
青山翠竹,斜阳掩映。
繁茂绿藤,缠道而生。
一道倩影抱着娃,一手抓半边裙摆,踩着小碎步匆忙行下山。小青鸟儿拍着小翅膀儿,嘴里叼着张小纸条儿,不慌不忙地跟在倩影身后。
不多时,至山脚,又没过多久马房便飞出了只大青鸟。青光似箭,直冲云霄,由西向北,在岳阳与襄阳的千里晴空下划去一道洁白的云痕。
如果问,北域寿山大爆炸一事,除了几位当事人以外,谁最先晓得其中曲折,那答案无疑就是眼下这位御鸟北去的小姑娘。在事发第二日夜间,她就已经收到自数千万里外来的书信,峡谷葬尸、天罡怒阳、疑似圣人复活、半仙之血,以及青鸟儿的惊鸿一瞥,无一不都在信上有详细描述。阅文如历亲临,小姑娘也不由得为其惊险捏去一把冷汗,所幸一切安好。唯对于信末所提到的几处疑点,她还存在着苦恼。苦思一夜难眠,终不得其解,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早早起身到厨堂熬去一碗拿手的莲子白玉羹,静候在天井,故此回信也就暂且搁下了。
只是不曾想,这一搁就搁了五日…
无它,是那几处疑点,连智敢问天的老人家都无法做出准确的解释,又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想解释。以至于小姑娘软磨硬泡,连骗带哄,直到第五日老人家才败下阵来,不得已给出了三字线索--“问夏渊”。
这不,一道青芒越七千里路,横跨岳、襄两阳。大鸟儿前脚刚在襄阳城府内院落地,小姑娘抱起娃娃,带着青鸟儿便直奔城府大堂而去。只不过,她今日来得可就不讨巧,偌大的城府大堂此时可谓热闹,人满为患。
乍眼一看,熟人还不少,七星院的八位院长,君子门、铁扇门等十数院府执掌,伤势未曾痊愈的周远山,数十位原纯阳分观观主,甚至连那位见了夏渊便分外眼红的舞家家主-舞宴都来了。外加上夏渊本人及其部众,此时大堂之内少说也有近百号人…
人声吵杂,乱哄哄一堂。
以至于小姑娘想连个插话的地儿都没有…
第三百四十五章 震惊天下(2)
“渊爷,你倒是给个准信呀…”
“夏渊你老实说,寿山为什么会出现我们纯阳的阵术!你们到底是不是把厉师叔给藏起来了!?”
“你问爷爷,爷爷问谁?他奶奶滴…”
“哼!这事情和你那侄子脱不了干系,我不问你我问谁去?”
“我再说一次,爷爷我不知道!”
“得,你装聋作哑也没关系,你若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今就不走了!”
“茶水免费,不包伙食,你随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你…”
“渊爷,那地儿是您身后那位的?还是…”
“我不知道!”
“渊爷…”
“……”
吵吵闹闹,乱七八糟。
夏渊都快要被口水给淹没咯,数十人围着他一个劲嚷嚷着。那场景就好比一群苍蝇,在叮咬着一片新鲜猪肉。想不到一代痞王也会有如此无力的时候…
“咦,你们也来了。”
“吕院长,安好。”
“吕伯伯。”
“……”
人群中的吕随风首先留意到站在门外的芍药姑娘,随之打来声招呼,芍药、西瓜应声施礼。看着站在芍药肩膀上的青鸟儿,以及青鸟儿尖尖嘴上的纸条,吕随风也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连忙给芍药使去眼色,示意移步外院…
“千鸟…”
“信?”
吕随风的动作虽然隐晦,但此时在座者,多为院府执掌、长老之辈,数十尺距离内即便动作再小,又怎能瞒得过他们的耳目?不少人都相继留意到了门外的来者,特别是那只俏皮的青鸟儿,还有它嘴上叼着的信纸。
是夏寻来信了。
走出大堂,两人窃窃私语…
“有什么事情吗?”
领着芍药走出数十丈,至外院花坛边上。见四处无人,吕随风方才停下脚步回头低声询问去芍药。
看去大堂方向,芍药犹豫片刻,没有吱声只是轻微点脑袋,尔后从青鸟儿那取下信纸递给吕随风。吕随风接过信,拿至眼前细细阅去。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缘故,随信阅下,吕随风愁眉逐渐深锁,脸纹下陷如干果皱巴,但始终不见有惊容展现。细微的神色起伏,让芍药略微不解。
“莎莎…”
至信阅罢,吕随风把纸对折置于掌间,低声问道:“还有谁看过这封信?”
“只有老先生看过。”芍药如实回道。
“哦…”
吕随风闻言,脸上愁容顿时轻去不少:“如此甚好。你在这等我片刻,我拿去让夏渊瞧瞧…”
说罢,吕随风就没再理会芍药,挽手缓步走回大堂。他虽走得从容,但步里行间透着那一丝仓促还是难以掩饰。芍药看得出来,几位熟悉吕随风的七星院长也看得出来,而偷瞄过来的那数道眼光也不难察觉。以至于,待吕随风行入大堂直径走至夏渊侧旁俯身低语时,许多人都已经能嗅出其中猫腻。
越过人群,吕随风走至夏渊身旁。
“他真挖坟子了。”
“多大的坑?”
“你自个看…”
“……”
俯身低首,窃窃暗语。
含糊难明,似隐有不可告人之秘。
夏渊与吕随风互相交换去数道眼色,然后从吕随风手里接过信纸,细细看去一遍。他阅信的神色可就比吕随风镇定得多了,眼不跳心不乱,全信阅下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依旧如故。只是,坐在夏渊下首位的舞宴可不这么认为,她非常熟悉夏渊的品性,也了解七星院那几位道人的德性,一纸书信既然可以让吕随风变色且在众目睽睽下都要交由夏渊过目的,即便夏渊装得再好,事情一定都不会小。
更何况,那极有可能是夏寻的来信…
“信上写什么?”舞宴问道。
“呵。”
夏渊抬头恻眼,笑道:“没啥事,家里侄儿报平安罢了。”
“讹鬼吧…”
夏渊说得若无其事,但这样的鬼话,舞宴哪能信呀?随即起身离座,越过几人走至夏渊桌前,摊开手掌,命令般说道:“来,把信拿给姑奶奶瞧瞧。”
“好啊。”
夏渊嘴上顺口就应承,但抬起的手却随话握成了拳头,隐隐用力,拳头里的信纸便被他捏成了粉末,丝丝缕缕地洒落到舞宴的手心里:“拿回去慢慢瞧。”
“混账!”
“洒!”
夏渊无赖,舞宴当即发飙,反手就把粉末朝夏渊当头撒去。但夏渊反应不慢,提前就把另一只手掌挡在了自己脸上,同时他还不忘朝外院的芍药大声喊去话:“帮我给那小子传个话,让他把屁股洗干净咯。等他回来,渊叔我这有一顿藤条要赏他!”
“……”
外院的芍药,秀眉微塌,犹疑呼问道:“渊叔,信中问题我该如何回复?”
“让他自个猜去吧!”
“……”
与此同时。
距此七千余里开外,
岳阳城,岳阳王府。
荒草萋萋,城春草木深。
锦鲤徊游,方知暗潮涌。
后殿,微风荡起轻尘,酒香依影微醉。
一盘不曾落子多年的棋局,今日新添一缕变数。是棋盘的北下方被人莫名其妙地移走了数枚尘封的红子,故此漏出来个窟窿,显得空荡荡的。一袭端庄黄袍,已在棋盘边上站有许久,拿捏在手里的红色棋子一直没能顺利落下。
犹豫不决,是变故玄妙且棋心难测。
错一步满盘皆输…
“诶,咔。”
“……”
一直到,大殿虚掩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又被轻轻关上,岳阳王拿捏在手里的棋子才被轻轻放回到棋简里。鲜红色的棋子百十枚混在一块,让人再难辨认出曾被拿起的那一枚究竟是哪一枚。
“王爷,京都来信,基本已确认夏寻、墨闲曾参与寿山一案。三司过审,不日便会上奏金銮,此事很棘手。”
来者必然是胡师爷。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那般贼眉鼠眼,只是话语间的言词却异常谨慎。
岳阳王轻放下棋简,用手揉了揉紧锁多时的眉心,问道:“他们现在哪里?”
“据最近一封信报所述,两人乘白马已过了狼牙口,应该要直径上京无疑。”
“那寿山呢?”岳阳王再问。
胡师爷再道:“天策府以驻守山脉各处要点,外人已不得进入。不过手尾已经处理完毕,能留下的痕迹不多,各地暗子连动迅速,还请王爷放心。”
“哦。”
不置可否应一声,岳阳王暂时无话,揉着眉心缓缓依着床榻坐下。看得出,眼下的事情虽发生在千万里外的北域地界,但他的确实是累得不轻。纵然是月前与夏渊在此对弈,也不曾见他有如今这副疲态。
缓去许久,他才自问般慢声说道:“这时候还顾着上京,他到底在想什么?”
胡师爷附和道:“此子心性诡诈,确难琢磨。”
“司天监有何动静?”
岳阳王问来,胡师爷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去一眼,而后轻声说道:“情况不太妙,各军部谋职,虽都有我们安插的人手,但此番动静太大,加之又是司天监正亲自督办,故不敢发力过猛,怕是打草惊蛇,乱了布局。所以,至今日午时,已有十数处断龙之地被司天监强行推演算出,其中四处兵部已调虎贲师前去确认。相信不出三日我们还会有更多明子暴露。此事关重大,小人不敢善作主张,故请您来定夺。”
“……”
声音细微,恍如幽魂说话,细细地回荡着空旷的大殿。
可能是一只手掌用力不能均匀的缘故,岳阳王索性把另一只手掌也抚上的眉头,两只手肘撑大腿手掌按摩去额头。
胡师爷见自己主子定夺难舍,便再次小心说道:“属下有个大胆的设想。”
“你说。”岳阳王道。
胡师爷续道:“事到如今我们已是骑虎难下,虽不知夏寻想做什么,但想必不会有有益于伪帝。既然如此,便是微末。我们万事俱备倒不如顺势打虎,纵使北风吹晚些也无妨,不知王爷觉得如何?”
“不可。”
岳阳王揉着眉头,想都不想直接否决了胡师爷的建议:“京都有通天,北风是关键,若北风不吹纵使万事俱备也枉然。即便我们打下江山,也会替旁人做去嫁衣。你此策,连下策都算不上。”
“……”
胡师爷没再说话,因为他已经清楚自己主子的心思。
那就是,等。
至于是怎么个等法,岳阳王既然一口非定了胡师爷的说法,那他必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路。所以,作为下属的胡师爷,他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也是等。
等岳阳王自己开口,下达命令。
等去许久,大概有将近一刻时长。岳阳王放下一手,缓缓从棋简里重新拿起一枚红色的棋子。三指捻着棋沿,放置眼前细细看去。又是看了许久,忽然他三指用力一掐!
同时嘴里喝出一字!
“杀!”
“啪~”
棋子碎裂,鲜血迸溅,染红岳阳王的半只手掌,让人分不清楚那是他的血,还是棋子的血。“杀”气喷张,气势澎湃如虎啸龙吟,刹那震起数寸尘埃。
不难看出岳阳王为了说出这一杀字,做出了多大决心。只是,旁边恭敬站着的胡师爷,却久久不能明白这一“杀”字的用意,便小心问道:“杀谁?”
“杀”字出口后,岳阳王宛如换了个人,双目精光如龙似虎。他拿起桌边的手巾擦去掌间鲜血,边沉声说道:“迅速转移各处有可能会暴露的圣尸,知情者皆杀。”
“是。”胡师爷点头应道。
缓了缓,岳阳王再道:“司天监内算出断龙之地者,不分敌我,不论代价,一律皆杀。”
“是。”
“撤除所有已暴露的断龙之地的禁界,唤醒其中尸煞,杀入临近城池。”
“是。”
“杀掉秦明。”
“啊?”
一字杀,杀千人杀万人,胡师爷眼睛都不眨一下都给应下来了,但当岳阳王要杀一人的时候他却是愣住了。
秦明…
此人不简单,境至王境大成,乃大唐南域守疆大将,为天策府三大神威将军之一,要杀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胡师爷的楞,却并非楞在这些名头上,而是…
“王爷,此事是否还需斟酌?毕竟我们培养一位左将军,可是付出不少代价的呀。”胡师爷小心地说道。
“无需斟酌。”
岳阳王放下染血的手巾,抬眼看着胡师爷:“他连夜请命,调近百万天策封山,虽然能及时清场,但行事太过于鲁莽,事后必然授人以把柄。待暴露时被人连根拔起,倒不如现在一死百了,或许还能转移视线…”顿了顿,岳阳王再道:“况且,又不是真让他死。”
“……”
真作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岳阳王此番一席话幸好也只有该听的人能听到。否则呀,大唐朝野必然又是震惊一片呀。不说他那一字杀伐,能给未来数日的大唐疆域洒下多少腥风血雨,至少谁都不会料到,堂堂天策府神威将军,手掌大唐南域百万重兵的秦明,居然会是岳阳城里这头猛虎所潜伏的爪牙。
这说起来看似简单,但想仔细了却是可怕得渗人。天策府号称镇南第一军,但编制在册的军士也不过千百万,而秦明便掌其中一成,这一成兵力倘若在两军交战正酣之时,突然叛变!无异于自捅一刀,其所发挥出来的作用足以胜过千万雄狮。况且,岳阳城里这头猛虎既然能在天策府埋下一枚官拜左将军的爪牙,那他完全就有可能在苍云堡、虎贲军,甚至是四圣军这样的大唐最高军权关节,埋下一枚甚至是多枚手握重兵的爪牙!
这也难怪就在不久前,当夏寻把那片峡谷与岳阳王联系在一块推算时,会被隐藏在他身后的力量所惊骇去一番…
岳阳城的这头猛虎。
真很可怕…
第三百四十六章 震惊天下(3)
晴空万里,弥漫着看不见的雾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说,夏寻与墨闲闯寿山尸谷是点燃火苗的起点,那么今日这一天,便是火苗飘到禾杆堆上的起火点。在这一天之内,大唐兵部颁布了四道战备急讯。京都司天监确定了二十六处断龙之地。襄阳城府放飞了七十三只信鸽,岳阳王府连续下发三百二十道密令!看得到的狂风在呼啸,看不到的云潮在涌动。
千万大唐疆域,一场血雨腥风很快就会倾盆落下…
回望,北上四千万里。
京都长安,翰林院府。
风萧萧,水清寒,北山有人来…
一袭白衣绣六龙回日,一梳黑发盘云腾道冠,两撇剑眉冷若冰霜,三尺银龙悬挂背脊。入院的灰岩石道上,有一位女子。身材高挑,容貌也算俊俏,只是由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冷意,却宛如冰冻万年的寒冰。无需言行,动静之间便拒人于千里,冻结空气。
同行于道上的儒生纷纷移步,侧身让道…
“这人是谁?”
“应该又是纯阳来的吧…”
“怎么感觉比后院那位还要冷?”
“没后院那位冷,那是真的冷煞人呐。”
“那位是心冷,这位是剑冷,都冷。”
“该不会是她吧…”
“谁啊?”
“纯阳宫的另一头怪物。”
“……”
待女子行远,驻足于原地的儒生方才纷纷私语。但也不算于太于惊讶,毕竟随着国考临近,历年与翰林院有交情的院府豪门都会提前安排门下考生暂住在翰林。所以,这位女子的到来也就给人以惊艳,而不能给人以惊讶…
走过石道,行至后院。
白衣女子似乎对翰林院布局有所了解,拐去几个转角,直径来到后院东南侧的一座小楼,推开未曾上锁的木门便走入楼内。
空荡荡的大厅摆着几张华木书柜,放着些书册,一截檀香正燃去半寸,散发着幽幽清香。草草扫过一眼,女子顺着楼梯就缓步走上二楼,眼前事物霎时亮堂。
一片雪白,宛如严冬郊野…
比来者白衣盛雪的道袍更苍白。
白色的蜡烛,白色的光。雪白的帘幕,雪白的纱。雪白的屏风,雪白的床。以及屏风后,白羽床上盘腿坐着的女人。
“来了。”
“恩。”
“坐。”
挽起幕帘,来者行至床沿端坐下。
两个冷冰冰的女人面对面坐在一块,无需言语,整间屋子的温度霎时间便下降了数分。但两人的冷还是有所区别的,一人是心冷,为无情之冷。一人是意冷,为冷漠之冷。前者无心,后者无神,本质上的区别便两个极端。
“你很少需要我帮忙。”
“是我帮你忙。”
“你帮我何?”
“我知道他是谁。”
“谁?”
“你会见到。”
“何时?”
“很快。”
语无情,话冷漠。
内容亦颇为苍白。
很难理解,如此毫无情绪的对话,眼下两人到底是怎么协调去一个平衡,换若旁人估计早就尴尬得不行了,也难为她们还能如此静如平湖。
白衣女子说道:“师尊命你回去。”
余悠然,道“理由?”
“贪狼北伐,朱雀遇水,文曲星衰,你此行当劫。”
“若不回呢?”
似乎早料到会有此一答,白衣女子非常干脆地就从腰间摸出一枚玉佩,放置在桌上。
“随身带着。”
“留的何话?”
“天命难违。”
“……”
话止于此,白衣女子说完便悠悠起身走下楼去了。但她并没有走出小楼,而是直接来到楼下的卧室,解去罗裳,卸下背上银剑,盘腿坐下蒲团便闭上了眼睛。意冷,不代表她不喜对话之人,只是她要带的话已带到,一切自有天意多说无畏…
贪狼北伐,朱雀遇水,文曲星衰。
卦象虽简,却简短而不简单,是宫里那位无上天师所卜,内涵天机之秘,天人亦难违,可谓凶险万分。
而类似的卦象,其实曾出现过一次…
那一次,就出现在半月前的断崖沟。
翌日。
寿山案发第七日,笼罩着大唐疆域上空的雾霾逐渐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大有乱世将至,群魔乱舞之迹象。
至傍晚时分,开始下雨了…
四封万急战报,乘“雨”入京传入大唐兵部尚书府,兵部尚书急奏金銮,遂满朝唐文武震怒!
缘,日前奉命清缴断龙之地的四路虎贲师分别于歙县、黟县、休宁、祁门四地遇“伏”。而此伏非彼伏,伏的是人尸!四处断龙之地不知何时被破除封印,待虎贲师奉命攻深山密林时,其中无尽伏尸已遭强行唤醒!因情报有误,四路虎贲师与尸潮激战半日,至晚间尸潮忽然发狂,歙县、黟县、休宁三处将士皆措手不及,遭受重创,最终被迫败退林外,烧起烽火狼烟请求邻城守备军支援。唯独祁门一处,因领军大将梅锋向来用兵谨慎,战前亲点五百名虎贲阵师在断龙之地外围布下天罗地网大阵,凭着大阵禁锢之能,迂回渐进,堪堪让自己手下的两万虎贲军士在无尽尸潮之中抗下了一个夜晚,并于翌日正午以三千军士性命为代价,尽数清缴祁门荒林百里伏尸。而更为重要的,是他做到了另外三处虎贲师都没做到的一点,在荒林之中他缴获了一具还没来得及完全苏醒的尸首…
一具圣人尸!
这也为他日后的仕途,添上了浓浓的一抹笔墨…
第八日,歙县、黟县、休宁三处虎贲师虽损失惨重,但在邻城守备军的协助下亦勉强毁去各自断龙之地。遂枢密院紧急下发公函,以剿匪之名封锁一切相关信息。巳时,虎贲将梅锋奉刑部急命亲率七百精骑火速押运重尸赴京,沿途多处受伏,皆有惊无险,终于戌时抵达京都天牢。
遂,朝野震惊!
只因,尸首眉心的一缕鲜血…
第九日,隐藏在暗处的刀子终于亮起第一道寒光。
卯时,天刚亮。一辆过路的马车在司天监的衙府大门外,冷不丁地扔下了六颗血淋淋的人头。没人知道是凶手是谁,待马车在西郊汉阳坡被羽林禁军发现时,那早已空无一人。但凶手的作案目的很明显,因为那六颗头颅的主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他们直属于京都各军机要处,或谋者,或算师,最近数日都在司天监共事,都曾推演过一处甚至多处断龙地。很显然,这是一个对正在司天监里推演的算师、谋者的一个警告,更是暗中那只黑手对大唐朝堂的一个挑衅!
案情上报尚书六部,遂百官惶恐,天子震怒!
枢密院即连颁数令,由城外急调入六十万御林军,全城戒严!从五品以上官员,皆增派数倍侍卫,相随出入。封锁司天监,参与推演断龙之地的所有人员,未经批准不得擅离司天衙府。响午之后,兵部尚书上请天子印,凭印连发十二道战令,同时调动大唐北疆三十二城七十九郡守备军,分别集结于黑风山、碧落清渊、胡子洅、秦川、柴桑等十二处险要秘地数千里外,似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雷霆万钧之力,焚烬十二处断龙尸海。
然而,如此大的动作,风声必然走漏…
午后,正当是太阳最辣之时,碧落清渊、柴桑两处深山首先发难,出现雷鸣!胡子洅、秦川紧随其后风雨大作,剩余八处凶土也在半个时候后相继爆发起了--惊世尸灾!
恐怖的魔爪,终于在世人面前掀开一角面纱…
无尽的腐烂兽尸、白森尸人,毫无征兆地就形成了海啸之势,簇拥起百十里狂浪波涛,疯狂涌泄去四面八方!地势偏僻的村落、镇子首当其冲。突如其来,恰似晴天落雷,面对性情疯狂,意识里只剩杀戮的尸物,村落、镇子里的平民就宛如受惊的绵羊,连最基本的反击与防御都无法有效地组织起来。短短半日时间,十二潮巨浪,不费吹灰之力便在各自的地盘上,把方圆七八百里内的所有村落、镇子、山寨都淹没成了废墟!直至黄昏时分,奉命集结于十二处断龙之地数千里外的守备军,还未收到兵部发来的攻伐密令,却先一步分别收到由附近城镇送出的求援急报。形势险峻是十万火急,各地守军只好临时坚壁清野,分兵于紧邻的城郭重镇,以铁与血筑起刀枪城墙来抵御尸潮的疯狂。
这一夜过得可谓艰辛…
虽然三十二城七十九郡的守备军总和不下千万,即便均分十二地也近有百万,人数远胜于日前梅锋他们那四支虎贲师。但地形却与战势却完全不同,方圆数千里地阔,奔袭了那么远一段距离尸潮早就已经分散了。军阵之锋用于前线冲杀固然攻伐威猛,但面对七零八落不时由城外丛林突然掠出的尸人或尸兽而言,那便显得尤其尴尬了。常常顾得头来,顾不及尾,漏去几只越过防线。无奈之下,绝大多数的临战将领都选择了把军阵化整为散,进行分兵清缴。如此一来,虽抵御住了尸潮的突围,但当单兵之力遇上完全没有知觉,几乎没有弱点的尸人时,实力较弱者的往往都是一个非死机即伤的下场…
这是一场惨烈的大战。
翌日,第十日。
天下再次震惊!
当十二地信鸟不可阻止地把尸潮之事传散天下时,大唐朝的天下再一次颤抖了。枢密院紧急颁布公文,以多地爆发人瘟兽疫为由昭告天下,想以此来安抚民心。然而,如此一桩弥天祸事,目击者何止万万,凭一纸公文又怎敌那众口铄金?各种谣言宛如四月飞雪,即便各地官府衙役巡街肃清,也止不住举国上下的人心惶惶。
民间既如此,朝堂就更不得安宁。
辰时,司天监府又闹出了六条人命,只不过今日死的人却是死在了司天监内,是被毒死的。刑部当即授命督捕司入监立案严查,遂经初步审讯,带走包括三名神机军师在内等十六人。巳时,十二处爆发尸潮之地陆续传来战报,大同小异皆为胜报,局面都已得到控制,但经兵部统计,一夜下来十二地死伤军士竟多达近百万。
一经上报,朝堂文武皆漠然无话…
第三百四十七章 震惊天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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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花开,满园如春。
小桥青石,碧波荡漾。
半勺鱼食引百鲤鱼跃,丰盛佳果却无人问津。一袭皇袍巍峨如山矗立在池边,捧着只金龙百花碗,不时洒下七彩斑斓。数十臣下似铺地鹅卵跪去一片,头颅伏青草大气不敢喘。
江山风雨,飘零无序,以使大唐最高权力机构深感威胁。鬼谋北遁,二十年蛰伏,其锋芒必已大成,当年太傅必然更胜当年。没人会怀疑,待明年严冬至,他将会以无上神力覆灭苍生!
大唐江山,已初显危机…
“往日你们不都把话说得挺满的么?”
“朕是信以为真的,可今日一看可真叫人大开眼界啊。三十二城,七十九郡,守军千万,弓未开弦便自伤一箭,这算是千古奇闻了吧?”
“臣等有罪。”
话,说得很轻。
但,天子之怒虽深藏于心不露于色,真龙的威压却足以让百兽瑟瑟颤抖。能跪在这里的,无不是跟随当今天子数十载的老臣,立下汗马功劳无数,如今连他们都表现得如此惶恐,由此可见这位不露于色的天子,此时心中是何等愤怒。
“仅仅只是有罪么?”
“光天化日之下,司天监连死十二人。秦川、柴桑等地千军先发而后至,伤亡数十万。这是对朕的挑衅!朕真的很难想象,这些年来在朕的身边,朕的朝堂,朕的疆土,到底被安插了多少眼线,他才敢有如此胆量,肆无忌惮?而你作为刑部尚书,仅仅只是有罪?”
“臣罪该万死!”
“啵。”
话者重重磕下脑袋,沉沉的一声闷响,刺得旁人耳朵“生疼”。话者紧接着惶恐回道:“于司天监一案,臣责令督捕司严查,已找到确凿证据证明包括三名神机军师在内等十六人与此案有关,并将疑犯押至刑部严加审讯,相信数日内便能揪出其余同党。请陛下放心。”
“那兵部的事呢?”
“额…”
嗑破脑袋的官员犹豫着侧过一丝脸,看去身旁同样匍匐跪在地上的另一位老武官,老武官似乎明意,缓缓眨下眼眸。
话者再道:“兵部一事臣将亲自领三司督办,只是其中牵涉甚广,御林、苍云、虎奔、天策等军中将领皆有涉及,许多事情还需一一确认方可定论…”
“要多久?”
话未过半当即便被打断,显然是废话太多。
官员颤抖一下,想去片刻,忐忑道:“恳请陛下宽容三月,臣必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朝廷以清肃。”
“三月?”天子显微怒,隐含于神色间:“兵乃国之根本,朕若等你三月后查得水落石出才能清肃朝廷,那边域的烽火狼烟恐怕早已烧至长安城了。”
“可是…”
“没有可是!”
话才出口,龙啸再次断喝!
鱼鲤惊退,花鸟蝶尽失色。
匍匐在地上的文武官员皆瑟瑟发抖。
二十年了,他们从未见过天子如此震怒。即便,二十年前也几乎没有…
天子怒道:“病入膏肓,当用重药。朝廷既已是千疮百孔之躯,那刮骨疗毒又何妨?该杀的便就杀了吧,这是朕的大唐,朕的话就是圣旨,谁都不能凌驾于朕的头上。”
“……”
龙啸过后,声息渐婉。
而威严的龙息依旧镇压着此间,特别是最后一话,无形之中给人以一种唯我独尊的王者霸气,且含意极深,耐人寻味…
结合上一句“兵乃国之根本”,其意便为:大唐乃天子之大唐,大唐之兵乃天子之兵,“兵体”有伤当以重药刮骨疗毒,毒瘤该除的便就除了吧。而这二十年来,大唐的军队虽然明面上是由兵部调配,但实际上兵权却一直掌控在北城那座高塔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如此看去,天子这一番话说是整顿军纪,却更像以整顿军纪为由,清理那座高塔的根基呀。
“臣…明白。”
沉沉应话,似有千斤压顶。
一勺鱼食洒落清池,七彩斑斓的豆子散发浓浓鲜味,被惊吓散去的肥硕锦鲤,很快便闻着鲜味又陆续聚拢了过来。百鲤争食,鱼跃水渐,开青花朵朵,映艳阳绚烂。
缓片刻,天子道:“听说陈文书回来了。”
跪在后排的一位官员匍匐回道:“是回来了,不过伤得太重日前还不能下榻,正在府中养伤。南域详细已呈信于御书房,如实情并无出入。”
“命可真大…”
看着不止涌出水面争食的锦鲤,威严的目光随之呈现出淡淡的冷色:“等他伤的好了,便命他去接手天策府的寿山案吧。”
“遵命。”
“把祁门来的尸首送去通天塔。”
“额…”
脑袋嗑破的官员略有不解,疑问道:“请问陛下,尸首眉心之血是否需要留下。”
“留来何用?那本是他的事情。”
“下官明白。“
“……”
夜彷徨,人不安。
腥风伴血雨渐成磅礴。
在暗中的黑手逼迫下,大唐京都终于暴怒了。
入夜后,京都长安的气氛变得格外严肃。兵马巡防,街道宵禁,锦衣夜行执刑部手谕在两个时辰之内连闯数百门府,拿下近千人,其中不乏身居要职者,手掌实权者。经一夜审讯,这些人全成了街下之囚,被打入天牢。
翌日,六部尚书府、枢密院、大理寺、三公三师府等等,只要能在朝堂说上话的高官府第,几乎皆被前来求情行贿者踏破门槛。然,皇权屠刀已经举起,谁能拦得住?纵使冤屈将喉咙喊破,正午时分还是有近百号人犯被压至午门,以结党营私、谋逆叛乱之罪,砍去了脑袋…
自这一日刻,京都长安正式封城七日,只可进不可出。十五万御林禁军把守四城门,二十万神射攻弩据高地禁空。无兵部手令者,任何人等皆不得擅自离城。强行出城者,御鸟腾空者,放飞信鸟者,皆与造反同罪,杀勿论!
而在这七日期间,司天监有大小官员七十七人被打下天牢,钦天监正、户部侍郎、五虎中郎将等十二位朝廷命官相继被满门抄斩。五品以下官员、家仆、亲属,及连关联者被处死者不计其数,直到最后都没有人能统计出个具体数目。只知道自这一日午后起算,从各地押送入城的囚犯就没有间断过,在午门、西门、北门的吆喝声也几乎没有停止过。手起刀落,血渐长街,侩子手杀人如屠狗,每天都要换上那么个七八把钢刀。腥臭的血水从午门流经内城菜市口,再汇聚成小溪一起流向城东的汜水河,河水在数日间被染成了淡红色,不时还能看到黑乎乎的西瓜起伏不断…
长安萧瑟,青楼歇业、酒肆关门、胭脂瘦马独守闺房,百姓豪绅忐忑度日,全城为之彷徨。这也让一些经曾历过风雨的长安城老居民,想起了十二年前那一个同样血腥的夜晚。那个晚上就像现在这样,也是血流成河染红了大江,但相比而今却更让人胆战心惊。
长安城内肃清七日,长安城外就动荡七日。
虽然枢密院以强硬手腕,把京都城内的一切讯息给生生压了七日,但世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所谓鼠有鼠道,蛇有蛇窟,只要稍有些能耐或人脉的势力,都能通过各自的途径闻到由长安城内散出的腥味。只是上头压得紧,没人敢把风声传开罢了,也就只有那最底层的黎明百姓还被蒙在鼓里,仍旧惶恐所谓的“尸瘟人疫”,想着各种法子购买来糯米、大蒜、驴蹄子、开光法器等辟邪之物以防不测。以至于各地物价被人一抬再抬,高出平时数倍有余。
虽说防范于未然固然是没错,但错就错在那些辟邪的玩意根本没作用呀…
七日期间,大唐北域,大大小小共计二十七处偏僻荒野相继爆发尸祸。无一例外,这二十七处皆位于大唐国运龙脉所在的断龙葬尸之地,皆为日前由京都司天监推算得出。尸祸爆发之迅猛,几乎一处紧接着一处出事,有些守备较弱的城池甚至还出现了被人尸破城的情况。
国体有恙,当以重药。
可重药哪能说病除就病除的?
一副重药服下,看似盛世的大唐便好比敞开了一道通往血海的大门…
不尽的杀戮,永远看不见尽头。
唯目光饱含腥血…
那是别样的疼痛。
京都封城第三日,缴尸有功的虎奔军将梅锋授圣上赐封官拜虎贲中郎。
京都封城第四日,苍云堡督军韩裕、东江郡太守付凯、鹎州守将等四十二位掌有实权的朝廷命官,分别在大唐北域各处相继遇害。
京都封城第五日,再有二十四位朝廷命官遭受暗杀。同日,北域南疆边上的一座郡城,发生了件骇人的怪事。那座郡城名天华,离寿山山脉不过五千里。当日傍晚,天华郡第一门府纯阳观忽然遭遇敌袭。半个时辰内,天华纯阳观连续放出七道急援烟火,请来城中相熟势力数十,近三万精英修者,又血战近三个时辰,打得一个满城轰动,最后还惊动了天华郡守备军,这才勉强惊退了来敌。
俗话说,人家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江湖势力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再厉害的门府也免不了有被人踢上几脚的时候,这都很正常。但这件事情,怪就怪在突袭天华纯阳观的并非一个势力,而是一个老太婆。一个干瘪得像尸体一样的老太婆,她的嘴巴像猫妖一般长着一对獠牙,眉心有一道血疤。据与之交手的几位王境大能者描述,此人道行之高深绝非无名之辈,很可能是位王境巅峰大人物。然而,事后数日整个天华郡所有势力,都没人能说出她是谁…
京都封城第六日,这一日只发生了一件事。
在连日恐慌压迫下,北域各地要职官员皆增派了数倍于往常的护卫随行出入,可以说是乌龟的罩子刀枪不入。然,如此严防,依旧还是死了一位朝廷命官。虽然只死了一个人,但这一位朝廷命官所带来的影响,则完全超越了前六日北域境内所有遇害官员相加的总和。
秦明死了…
就死在骊山天策左将军府的卧室床榻上,是睡梦时被人以半尺短刀捅入心窝,当场毙命的。期间无任何征兆,无任何声响动静,直至响午时分扈从前来复命闻到腥血异味,方才被发现他冰凉的尸首。
如此一位官拜大唐南疆大将,境至王者大成,手掌百万精骑,天策府的神威将军,就这样不明不白,无声无息地死在骊山天策府老巢里。待消息传开,朝野震惊,军界震惊,江湖震惊,甚至连东洲、南域、西疆都震惊了!这是一个警告,也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只手掌,对大唐国威*裸的挑衅与威胁!
司天监推演龙脉如此,虎贲师缴伐断龙地如此,十二地会师突袭亦如此,现在朝廷肃清兵部流毒亦更是如此!自寿山案发起,大唐朝每一个举动的背后几乎都会引来一阵沉重的反噬。就好像无形之中,有人在说:
“你最好别动,我的刀就架在你的脖子上。”
“……”
第三百四十八章 柏玬小镇
京都封城第七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或震惊已无法加复,亦或帝王之怒煞已化作城府,正酝酿着更为决烈的手段。以至于,本不该平静的一日,却反倒最为平静。
秦明之死让许多原先大刀阔斧的事情都变得谨慎且微妙,毕竟谁不怕死?连天策府的二把手都能被暗杀的,试问谁还能有绝对的安全可言?洪流急转暗潮,湍急地在水底涌动着。由外表看去,大唐千万里就恰似那夏季暴风在以最残暴的方式肆虐去一地狼藉之后,便又卷回了风眼,把宁静归还于人间。
这一日,京都以外再无大事发生,京都以内被斩首的人犯也陆续少去,敛尸的衙差早时便开始把死人安入棺材送归各处,至下午刽子手也把染血无数的钢刀用烈酒洗了干净,包裹上红布,回了衙门,交了差事。随着监斩台上的官员逐一离开法场,那一颗颗被悬吊在半空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停止跳动的心儿,可终于是安放下来了。
毕竟,谁都怕死啊…
京都,南郊,七十里外有一小镇。
镇不大就数十里,因长满柏玬华青树故镇名柏玬。作为京都南边最主要的几个交通枢纽之一,柏玬镇历年来最不缺的便是往来客商,故此自大唐定都长安那年始,柏玬镇上的大部分居民都把自家的民宅改成了客栈、酒肆、食府等,以此经营生意,并代代相传。
相比起长安城内的高昂物价,柏玬镇离京不远且价格公道合理,衣食住行样样齐全,所以许多远道赴京做小买卖的客商都愿意在此镇落脚暂住,早时入京买卖,晚时归镇歇息,待买卖做完了,兴许还能凑伙租上辆马车,结伴回行,省下些盘缠。
只不过,那是往时,现在可不行…
由于这段时间京都封城的缘故,直接就导致了相当一部分不愿入京落脚的客商,滞留在了长安城附近的村镇,而柏玬镇便是其中的典型。小小一个镇子如今唯四字可言道:人满为患。
“冰糖葫芦,蜜糖葫芦…”
“大馒头,正宗的黑瞎子大馒头…”
“诶,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做老百姓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呐。若再不开门,这趟买卖可就白折腾了。”
“让让让,过路了喂…”
“仡佬子滴,你小心点。”
“抱歉抱歉。”
“你白折腾也罢,我还有三车子老药压着了。最近湿气这么重,我看用不了几日我还得赔老本了。哎…”
“得了吧,都要打仗了,这样的买卖我看也做不了几回,你两就省省心吧。倒不如低价压给聚宝斋,换点银子好回家呀。”
“打仗?打哪里仗呀?这消息能信不?”
“走过路过别错过,老参贱卖…”
“……”
杂乱无章,吵闹嚷嚷。
偌大的街道尽是载满货物的马车与行人,路边只要是个能落脚的地儿,都被那些找不到投宿客栈的人儿给打上了地铺。两三打盹,四五吆喝,六七唠嗑,各色各样的说话声混合在一块,就宛如无数苍蝇凑在一堆腐肉粪坑里,噪得人心烦无比。有些银子的客商为了清静些,宁可在食府、酒肆、青楼里花大钱包下一间厢房来打发时日,大堂里的席桌就更不用说了,后来的人根本不可能从里头找到个能坐的位儿。以至于站在堂外侯了大半日的两少年郎,都开始考虑今晚到底是不是得在林子里过一宿了…
“找不到?”
“估计还没来。“
“哦。”
“额,这就不好整呐…”
“……”
两少年郎,是夏寻和墨闲。
今早巳时时分,他两人便已乘白马抵达京都南郊百里外。对于由寿山爆炸所引发的连环事件,在来时路上他们已经有所耳闻,虽事先便猜到尾巴儿不会小,但能造成如此巨大影响是他们所始料不及的。故此,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在进入柏玬镇前还特地把白马唤走,换作徒步而行。只是,待他们走近镇子见得那人山人海时候,可就头都大咯…
柏玬镇是夏寻、墨闲在断崖沟与夏侯几人分道时,所约定的汇合地点。而现离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两日,所以来到柏玬镇后的第一时间,夏寻和墨闲便将镇子从头到尾走去一遍,夏寻的神识也跟着像大海捞针似的扫去一遍,结果茫茫人海之中硬就是没有发现夏侯和三藏法师师徒的踪迹。若无意外,这几人估计还在来的路上,这也就意味着,夏寻和墨闲需要在这个被人给挤满的镇子等上一些日子。换作平日那是等等无妨,可如今形势可叫人如何等呀?
君不见,此处十里哪里还有躺下的地儿?
“敢问两位少侠可自岳阳来?”
“额…”
就在夏寻默默掂量着去留问题时,一道低沉谨慎的声音忽由身后传来。回头看,但见话者是一位身着素锦绸袄,面目平凡的半老长者。他正两手搭着拳头,微低着腰,亲和地笑看着夏寻两人。
夏寻想了想,记忆中似乎并不认识此人,便询问去墨闲一眼,墨闲摇头同样表示不识。接着夏寻抱起拳头,谨慎朝半老长者施回一礼,简单道:“确实自岳阳来。”
“可是赴国考的?”
“确实。”
“可是在等人?”
“额…”
话者再问夏寻就没回答了,毕竟他和墨闲在此已站老半天,只要稍留心眼的人都晓得他两在是等人。而话者见状,则不着痕迹地靠前数分,把嗓音压得极低说道:“两位不必再等了。”
“为何?”夏寻狐疑问。
“因为夏侯与三藏法师师徒已入京。”
声音虽被压得很低,但此话一出,夏寻、墨闲皆大诧,心中不详顿时横生。
“你是谁?”夏寻更加谨慎问道。
“两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话者意味深远地轻轻一笑,不答反问,同时示意夏寻两人走过几步。待三人移至一边角落,话者又谨慎地偷瞄去见四周,在察无人注意之后,他方才拱手小心续说道:“老奴乃岳阳公主府家仆福安。由于城外人杂,恐会横生事端,所以两位少侠的朋友已在日前被我家公主请入城内安顿,公主还生怕两位到来找不着人会生急,故令老奴在此守候,请两位少侠切勿多虑。”
“喳…”
说着老仆从袖子里摸出一根干瘪的枯草并递至夏寻手上。夏寻接过枯草,待看得草根半寸处的两排牙痕后,狐疑的心也就随之安下来。无它,是能在一根草儿咬下牙印且拿来作为信物的,普天之下估计只能是夏侯能有如此奇葩。而那位绣公主,就只能是她…
夏寻没再多想,随手扔掉枯草,捧手礼道:“既然如此,就有劳老先生引路吧。”
“不敢当,不敢当。”老仆客气着摆摆手“老先生这称呼老奴是万不敢当,您既然是公主的客人,日后唤我老福便可。两位请随我来…”说着,老仆便伸起手再做出请的手势,引着夏寻和墨闲行入人潮,兜兜转转几回再走出镇子,坐上了一辆停靠在路旁的马车,离开了…
“啪啪。”
骠骑牵车,踏尘远去。
飞鸟携信,扶摇九天。
就在夏寻和墨闲所乘坐的马车离开柏玬镇后不久,小镇中心某处隐秘的楼阁中,一只藏蓝色的信鸟首先从窗台被人放飞。紧挨着蓝鸟的尾巴儿,小镇上下各处又陆续地飞起了十数只鸟儿。无一例外,这些不约而同被放飞的信鸟,皆飞向了京都长安…
拍翅高飞,化疾箭入云霄,撕破风无痕影。
飞出的信鸟眨眼间就越过了地上跑着的骠骑马车,在数个眨眼之后,远远的便已可以看到雄伟长安南城墙。
由于封城缘故,此时行走在通关道上的人并不多,稀稀疏疏几十人马皆为入城的客商又或赶考的青年,无一出城者。城关严守,一步一甲,弓弩成排,百十盾甲精兵严防在城门关口下,核查着每一位入城者身份与其随身物件。城关两边,站着数十位行装各异的人儿,有家仆,有官兵,有江湖莽汉,甚至还有几位英姿飒爽的女子,他们皆握缰绳,牵着一匹筋肉发达的骏马,好像在候着什么。
“唲~”
“啪啪。”
“索索…”
半炷香,越百里,一声鸟鸣破长空。
九天之上蓝光一闪而过,城关边其中一位英俊女子随之悠悠伸起手来。眨眼之间,由九天落下的蓝光便稳稳降在了她的纤嫩手掌上,并幻化成了一只藏蓝色的鵻鸟。女子利索地从鵻鸟爪上取下信笺,摊开看去一眼。阅信之后,她二话不说,扯着缰绳便翻身上马调转马头!
十天朝着城关下的守卫,大喝一声!
“真武山办事,让开!”
“驾!”
一话出,强硬无比,女子根本不给城关守卫回话余地,后脚大力一踢马肚!直接御马就冲入了长安城!
“啪啪。”
“啪啪。”
“……”
紧随其后,由柏玬镇起飞的十数只信鸟,也相继降落在了长安南城门下。
而接下来…
“兵部急讯,让开!”
“刑部办案,让开!”
“翰林院传书…”
“醉仙楼急报…”
“御林军…”
“驾!”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指弹出万般音。
十数只信鸟的到来,在数息之间几乎清空了城关两边站着所有人马。一声报喝,各道出自家名号,让得奉命严守城关的卫兵拦都不敢拦。很显然,他们应该都早报备,等的就是这一封急报!数十骏马奔腾过巷,闹出动静宛如传送疆域来的烽火急令。旁人咂舌之余纷纷暗中猜测,而某些猜到或知道其中真相的人,则不着痕迹地把目光移到了南城关口。
“好像又出事了。”
城关下,人马走尽,负责巡查的副将才低着声与身旁主将说道。主将不知可否地点点头,道:“他终于是来了。”
“他是谁?”
“角儿。”
第三百四十九章 青衫威名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指弹出万般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十数只信鸟即刻将某人的踪迹传散长安…
“咕辘辘…”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打白玉,清脆而不沉闷。两道浅浅车辙的尽头是由两匹健硕的黄骠铁骑牵着的青花玉缕雕车。车身有刻百花图纹,四犄角各精雕凤雀一只,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非常精致且贵气。即便是在天子脚下的国都长安,如此一辆马车也是尤为显眼。只不过,此时此刻让人倾注于目光的,却并非这辆马车的精贵…
而是,车上的人。
虽然窗纱遮掩的得严实,外头看不见里头,但消息早在半时辰前就已经传开,无需眼见,也毫不妨碍有心人思绪的联想。毕竟,寿山案及其所牵引的一连串事件再结合这辆马车里的人,所能产生的联想实在太多。在今日之前,许多人都猜测“他应该不会来”。因为,以目前局势来看,京都对他而言无论如何都太危险。天子一怒可伏尸万里,谁都不能保证在龙威之下他是否会有活命的机会。
况且,他还那么的至关重要。遮天之下很可能就藏颠覆大唐国运的秘密…
“难道,他真不怕死吗?”
“没人会不怕死。”
“可是,他真的来了。”
“本是预料之中…”
京都南城,朱雀大街,道上食肆比往日都兴旺许多。即便是露天的茶水摊档,都有七成入座,其中不乏赴京赶考的青年儿郎,以及黑白两道的汉子。
铁扇轻挥,耀银光烁烁,摇摆着几分飘逸。铁盘轻算,快打着许多算计。还有几位眼熟的少年,围坐在靠近凭栏的席桌。
“只不过,他向来喜欢做出人意料的事情罢了。”
“这是真够出人意料。”
“寿山安牵涉甚大,前不久就死了这么多人,昨日连秦明也死了。京都城内想拿他泄愤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是不在少数…”
看着凭栏下朱雀大街上,由远而近一路奔驰掠来的青花玉缕雕车,以及另一头也是由远而近奔袭而来的数十匹铉花铁马。
盘算的少年停下来手间动作,平淡地笑着说道:“这不,才刚入京就有戏儿唱咯,有他的地方总免不得精彩。”
“哒哒哒…”
席间几人,随话远眺。
很快的,朱雀大街两旁的食客便也陆续察觉到了北面奔袭而来的人马,随之放下手中碗筷,而行走在路上的行人也陆续停下了步子。一时间,整条宽敞的朱雀大街就只剩下了北边马蹄声和南边车辙声。
“御…”
马蹄声响由北向南,如滚滚洪流。
车辙声轻由南向北,似雨落坚石。
两声相交,迅速靠拢,大概还有百余仗距离时,青花玉缕雕车上的马夫首先绷紧缰绳,强行抑制下了两匹黄骠壮马奔驰的蹄子。但北来的数十匹铉花铁马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烈数分!掠近数十丈,铉花铁马最前方的为首将领忽然抬手,往前一挥!顺着奔马的冲势就扔出了一颗黑乎乎的东西!
“哒。”
由于速度太快,扔出的东西是什么很难看清。但见那东西不偏不移地就越过了青花车上的马夫,穿过了淡蓝色的绉纱,直接砸进了车子里头,只留下一道猩红的绸…
“御…”
掷物出,数十匹铉花铁马奔袭至车前,方才强行停下脚步。青花车上的福安见状立马露出不悦的神色,正要开口理论但还未开口,铉花铁马的为首将领便居高临下地抢先速喝道:“本官刑部锦衣千户沈镰,奉命追查司天监凶案,现怀疑马车内匿藏有嫌疑凶犯,请车里的人下来吧。”
“……”
得,开场就来这么一出定调的话,傻子都知道这群锦衣卫想干嘛。先前丢去那带血的玩意别人或许没看清楚,但修道中的好手可不含糊,这栽赃嫁祸如此之明显,十有**便是刑部的意思。或许就如那酒楼的算术少年说的,只要有那袭青年出没的地方,总免不得曲折离奇的精彩纷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光明正大栽赃嫁祸又何妨?
这是明坑…
福安不悦地抱起拳头垫了垫,冷声提醒道:“诸位大人,车上之人可是公主府的贵客,你们如此是否太无礼?”
“哼。”
为首的锦衣卫蔑声冷哼,相当不屑。
双手抱拳朝天高举,大声喝道:“锦衣卫直属于刑部,受命于天子,可全权督查京都之内,一切涉案嫌疑之人事。也包括公主府的贵客,我只是受理要案,何来无礼?你如此说辞,我倒觉得你是在有意包庇疑犯,阻碍我等公务!识趣的便闭上你的嘴巴,否则我定将你一同拿下。”
“……”
福安不再有话。
事发唐突,且来者态度如此决绝,那事情便已经不是他一介公主府侍从可以处理得了的。他稍稍侧头,透过淡蓝色的绉纱缝隙朝车内的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莎…”
“罢了,我来处理吧。”
过了好一会,绉纱被车里的人撩开了,但车里的人并没有走下车来,而是在传出一话的同时,将刚被扔进车里的东西,像垃圾一般丢出了车外…
咕噜噜…
那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都落地,在地上滚呀滚。
一路滚出一道猩红的血线,从马车笔直地延伸到为首锦衣卫的坐骑脚下,这时人头方才停止了滚动。血腥、恐怖、诡异,见得如此一幕,此间大街上下的所有看客,以及来势汹汹的数十锦衣卫,都没看懂这车里的人到底想唱哪一出戏。
这是否太嚣张些了?
“走吧。”
人头被扔出,不咸不淡的个两字紧接着便由马车里再次传出。只是话说得模棱两可,不知道话者是让数十锦衣卫走呢,还是让赶车福安驾车离去。但无论哪一者,都透露着不屑一顾的张狂。
“放肆!”
为首锦衣顿时面子就放不住了,执马鞭指着马车之内,怒喝:“大胆狂徒!锦衣卫办案,哪容得你想走就走?!本官奉命追查杀人凶犯,现从车上发现人头一颗,即命你下车受审否则…”
“莎…”
话未说完,淡蓝色的绉纱便被人从边角撩起。遂,一青一黑两道身影前后由车内走出,站于前座。青衫冷淡地直视着话者,道:“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
“他就是夏寻啊?”
“如此年少…那黑衣便是墨闲了吧?”
“据说他毫无修为,但这份淡然之气可真有些火候啊。”
“……”
夏寻与墨闲的露面,顷刻将平静的朱雀大街渲染上了些惊艳的气息,也让得眼前这位为首的锦衣将领有些诧异。眼下此人和传说描述的一样,淡然之气息根本不存在丝毫畏惧。
瞟眼马蹄下的血淋头颅,夏寻淡淡续道:“我的意思是让你走。”
“我走?”
夏寻点点头:“没错。”
“哈哈…”
为首锦衣闻言大笑:“你可知道,你这笑话乃本官这辈子听得最好笑的笑话?”
“我没开玩笑。”
话平淡,夏寻说得很认真,认真得几乎让人都觉得他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而周遭楼宇间几位善算的谋者,则随言默默沉下了心思。话出必有因,夏寻刚入城变故便突起,毫无理由,锦衣卫明摆着是要强行拿人。而夏寻既然能把话说得如此平静且狂妄,那就必有其倚仗。
只是,他的倚仗又是什么呢?
为首锦衣将领显然没把夏寻的话当作一回事,收敛笑色:“我不管你有没有开玩笑,本官奉命追查杀人凶犯,现在车内搜到人头一颗,你衣衫又沾有血迹!为人赃并获,那你就跟我回一趟刑部吧!若你无辜,官府必当还你清白。”
“你有带刑部尚书御令吗?”夏寻问道。
“小小人犯,本官要拿你何须上请刑令?”
夏寻淡淡摇头:“那你拿不了我。”
“放肆!你以为这是岳阳还是北茫?”
夏寻的连番厥词,让局面急剧升温,锦衣将领也懒得再废话了。上峰有命,他只是当差办事的,想着把事情利索地办了就成。遂眼光突然一凝,显露狠凶,挥鞭喝道:“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哒哒…”
“噌噌!!”
数十锦衣卫应令下马,拔刀出鞘,团团包围马车。
坐在马前头的福安眉头顿显慌色。
墨闲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拳头。
而夏寻则不以为然,只见他把两手挽在后腰,目光缓缓扫过周遭…
突然一喝!
“你才放肆!”
冷不丁地,同样两个字被夏寻生生还了回去。
还没等别人有话,他怒目生冷,严斥再喝起:“我爷爷乃三朝太傅,当今圣上启蒙之师!论皇亲,圣上亦要行弟子大礼。论权位,满朝文武皆低三分,金銮面圣无需跪拜。而今,我身披太傅青袍,如同太傅亲临!汝等无刑部御令,有何资格拿我?!”随话落,夏寻稍转怒目,凝视着铁骑上的锦衣将领,语气更重数分:“即便你能请来刑令,若无天子诏书你有何资格审我?区区从五品千户,无刑令,无帝诏,竟敢私自领兵拦我马车,光天化日下损我名誉,污我衣裳!若按大唐律例,你是欺君犯上,足以满门抄斩!你们刑部若要拿我,还得先将圣旨请来再说!”
“!!”
暴喝,如龙虎怒吼,震慑八方。
朱雀上下观客无数皆沉默,大街中央数十锦衣皆愕然,一时再没有动静。
就如先前某人所言,夏寻行事向来出人意料,而今亦如是。没人会想到,传闻的夏寻,温文儒雅,行事低调,但在京都地界内他却居然敢将一个禁忌般的名字,直接搬到台上并作为当头棒喝的倚仗!且运还用得如此光明正大。
那简直就是张狂!
但没人会怀疑夏寻这番话语的真实性,即便眼下锦衣受命于刑部,也不敢。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朝堂不同于江湖,江湖强者为尊,而朝堂天威至上,那位三朝太傅虽早已在大唐庙堂名存实亡,但他毕竟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师恩如山,可比天高,纵然是十二年前那夜腥风血雨,朝廷诏书上写着的也不过是清缴叛党贼寇,而从未提及太傅之名。而如今,当年青衫再赴京都,虽物是人非,可若无天子诏书,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动这袭青衫,谁敢动?
杀伐果断,一击致命。
此间再无话,唯千百双眼睛静看。
夏寻也无话,是无需再有话,他挽手转身就走回到了车内,墨闲随后。淡蓝色的绉纱再次被人拉下,遮挡去镶金嵌宝的门牖。
“福伯,咱们走。”
“驾。”
马鞭抽马臀,八只蹄子扬起淡淡黄尘,辘辘的车辙声如雨打白玉,印下两道浅浅的痕,绕过铉花铁马继续驶向朱雀大街的另一头。青花玉缕雕载人渐远,留下数十蓑不知所措的锦衣。
“千户,咱们追吗?”
一名锦衣卫,抬头询问去马上的将领。
将领没先回话,他不着痕迹地侧眼看向东那边一座食府的顶楼。那里坐着几位着素衣锦袍的中年男子,但见其中一名男子朝着看来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撤。”
“……”
第三百五十章 大相国寺
来势汹汹,去势怂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场好戏两言三语便已谢幕,直叫人心儿空空。
谁的看得出,那只是京都长安给那袭青衫的小小警告。
否则,天子脚下,一袭青衫纵有威名尚存,又怎能让真龙忌惮?
青花玉缕雕悠然远去,宝马铉花如丧家之犬在无声的唏嘘中亦远去,阳光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映显出凉意,是风雨欲来的凉。清凉的声息虽逐渐被人气温热,但话语间依旧隐有着驱之不散的寒。或许是那个名号所隐藏着的未知,实在让人难以揣测。
“此子有大智慧,不好吓唬。”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只要他在京都便总有逮他的机会。”
“这可不是圣上的意思。”
“这是圣上的心思。”
“……”
八千万里东土大唐,城至尊,唯京都长安。
烟柳画桥,楼阁台榭,雕阑玉砌,参差无数殿厦。
即便是封城期间,长安之繁华,亦是别处无法比拟。除了汜水附近及三处法场近日稍显萧瑟以外,长安四城各处商铺、门店、酒楼、市集陆续照常经营,来往行人嬉笑着,喧闹着。风中略带着的腥味挡不住人们火热的心情.叫卖声此起彼伏,沿街的摊位皆人头涌涌。身在其中,你丝毫不会感受那外头的风雨轻寒,面对花花绿绿的人和物,你更甚至会以为盛唐本应如此,该歌舞升平,弊绝风清。
长安南,东南边。
山环水抱,三十余里,不时可闻撞钟击鼓之声。路人祥和,景色清平,了无喧嚣中的急躁,故与长安繁华之气息颇有些格格不入之感。只因,此处建着一座大唐疆域之内最为著名的寺庙…
大相国寺。
重檐歇山,层层斗拱相迭,覆盖黄绿琉璃瓦。寺有三门开西南北,天王、大师、八角琉璃、藏经楼等主要庙殿,由南至北沿轴线整齐布落。大殿两旁东西阁楼和庑廊逐一相对而立,四周游廊附围,顶盖琉璃瓦件,翼角皆悬持铃铎,*肃穆的同时不失精致华贵。寺庙中央为大雄宝殿,长宽数百丈高七十丈有余,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墙,巍峨的门楼皆雕刻着精美的诸天神佛、龙凤花云等图案,气势极具恢宏。
“御~”
黄尘稍淡,辙痕停画。
马蹄轻踏,卷帘四顾。
黄骠骑牵青花玉缕雕,兜兜转转数个路口,来到大相国寺的西门停下。车夫下马与守门的武僧交谈几句,在交谈的过程中武僧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像是惊诧也像是厌烦,但最后还是勉强点下了脑袋,领着由马车下来的两人儿行入寺内…
入寺。
一路行去,默默无话,气氛显得尴尬。
不难看出,领路的武僧是对身后两人颇为成见。至于成见来源于何处,那就真说不清楚了,毕竟人家不说你也不好敞开来问。
三人急行,走了将近两刻时长有多,方从西大门走至大相国寺的后院。
和其他寺庙一般,大相国寺的前院为供奉神佛之殿,多为香客往来。内院是寺中僧侣修行所用,早课、参禅、闭思皆在此进行。而后院则为僧侣、居士等人歇息之所。由于武僧领两人至后院时已近黄昏,故聚在后院的人已然不少,其中多为僧侣,也不乏像来者一般年纪的年轻人儿。他们或枫树下瞑目打坐,或两两执棋对弈,又或捧经纶漫步于小道间,都安安静静地各做着各自的事情。唯来着行近,方才不是瞟去目光。
再拐过两条小巷,武僧领着夏寻和墨闲来到一座独立的院子门前,终于停下脚步。
武僧双手合十,转过身来,朝着夏寻两人说道:“这便是两位施主的居所,自行方便即可,还请施主好生歇息。佛门乃清静地,不宜躁戾喧闹,不可杀生饮酒,请见谅。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额…”
武僧的话有些很不对劲。给人感觉就好像认定了夏寻、墨闲两人是来闹事般,让人很是无语。
夏寻依旧礼貌地还回一礼:“多谢法师引路,小子定当紧遵。”
夏寻说完,武僧颇为冷淡地点了点头,接着就缓步离开了。夏寻见状更是疑惑,但一下子也搞不懂情况,想当然地就以为这僧人性格本如此,只是不喜与生人接触罢了,故未曾往下深虑。
“莎莎…”
待僧人离开后,夏寻后退几步,再次认真看去面前这座独立的院子。
心中疑惑不免又重下数分…
这座院子不小,光目测外墙的宽度便至少有十数丈,随眼上看还能望到三座小楼露出的屋顶,若按此推算,这园子的深度起码也得有个数十丈长。这么大一座院子却光给几人居住,即便大相国寺家底再丰厚,那也未免太浪费些了。此时院子里有人,夏寻的神识能够感觉得到,所以他并不打算自个闷头去推算,和墨闲默契地换了个眼色后,他便上前拿起精铁打造的门柄,敲响了院门。
“咄咄…”
“来了。”
门敲两声,门后即传来回应。
没过多会,院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
“阿弥陀佛,夏施主、墨施主,你们来了。”
“小师傅好。”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三藏法师的大弟子,名悟空的木纳小和尚。
夏寻随手抱拳垫了垫,淡笑道:“不想迟了两日,没让你们久等吧?”
“没久等,先进屋再说吧。”
“好。”
小和尚把两边门板都打开,领着夏寻、墨闲走入院内。
院内情景,和夏寻猜想的差不多。宽十数丈,长数十丈,三座小楼成倒凹,中间为小庭院,建有假山水池、小溪凉亭,非常秀气。唯一大煞风景的,是凉亭边的草坪上居然搭起了三个烧火的大土灶子,看那灶子里新亮的木炭,估计是才用过不久,还遗留着浓浓的酒肉味儿。
夏寻心中,隐隐盛起一丝不祥之感。
“小师傅,这里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
过庭院,入小楼,随意就着红轩木桌坐下夏寻便疑惑问起。
小和尚没立马回答,他熟练从柜子里找出罐茶叶,抓起一勺子放入紫砂茶壶,尔后倒入清水再盖上茶壶盖小心放到火炉上。待连串事情忙完后,他方才双手合十,转脸面朝夏寻用稚嫩且认真的语气,回答去问话:“师傅在大雄宝殿与大相国寺主持方丈及诸位长老为亡魂超度,至今已有七日。”
“哦,法师果然慈悲。”
夏寻大概明白其中原因,大相国寺现在超度的亡魂,无非就是京都封城这几日被斩首抄家的官员。想至此,夏寻心中也不禁有些难受,毕竟万事因果往深里说皆因他而起,他有着不可推卸的干系。
想了想,夏寻又问道:“那我堂兄和八戒小师傅呢?他们又是去哪里了?”
“阿弥陀佛,他们此时应该是在醉仙楼。”
“醉仙楼?”夏寻不解:“他们去那作甚?”
“应该是点骰子。”
“额,是赌钱吧?”
“应该是。”
夏寻稍稍皱眉:“他哪来的银子?额…不会是拿八戒小师傅的盘缠去赌了吧?”
“阿弥陀佛,师弟的盘缠在来路上已经被输光了。”
“这…”
夏寻顿时无语。
自己这位堂兄是啥都好,就是好赌这点陋习让人头疼。夏寻曾多次以各种手段劝阻,最终都没能让他有所收敛。只是不曾想,这回自己才走开十数日,他居然赌瘾犯起来,连一个出家人的银子都拿给去赌了,是骗是抢不打紧,重要的是他还给人家输个精光!
这可叫人情何以堪啊?
“诶。”
无奈一拍脑额,夏寻近乎苦瓜般的表情看向墨闲,墨闲立即转脸把目光移向门外,直接就无视了夏寻的求助。无奈之下,夏寻只好站起身来,两手抱拳弯腰,苦涩歉笑道:“我堂兄好赌成瘾,恶习难改,不曾想还是给小师傅添麻烦了,实在抱歉,抱歉。欠你们的银子,待回去岳阳后我们必定原数归还,还请小师傅多多包涵才好。”
“阿弥陀佛,夏施主多虑了。”
小和尚伸出一手托着夏寻施礼的抱拳:“非境净垢,非法净垢,钱财乃身外物。八戒随身带着不过是以备不时救济之需,夏施主不必为此介怀。”
见小和尚这么说,夏寻顺着台阶便下了:“小师傅宽宏…”只是话说着,他突然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八戒小师傅的盘缠都被输光了,他还拿来的银子?他该不会是拿白绣的钱去赌吧?”
“白绣?你说的是那位接我们入城的女施主?”
“对,就她。”
“哦,那应该不是。小僧曾听师弟抱怨说起,那位女施主的月俸在数日前也被夏侯施主输光了。”
“额…”
汗颜如瀑。
夏寻是不知道该如何言述夏侯这德行,烂赌也罢,手气也烂,从来没见他赢过钱,也不知道哪来的瘾子:“既然都没银子了,他们为何还去醉仙楼?”
“他们有银子。”
“哪来的?抢的?”
“不是。”
“呼…”
煮水的茶壶冒起白烟,小和尚小心拿起茶壶给桌面茶盘上的三只柚木茶杯倒下茶水,边回道:“前几日,寺里来了许多夏侯施主的朋友,听口音应该自打你们家乡来,详细小僧不便多问,但看得出他们挺好客也喜热闹,所以小僧猜想此时花费的应该是他们的银子了。”
“额,好客,热闹?”
老成的小和尚说话中肯,但夏寻一听便听出其中的含蓄,结合来时领路武僧的言辞和态度,这所谓的好客热闹恐怕并非像小和尚说的那般简单了。至少,肯定不是一般的好客和热闹,否则…
“所以你们就被安排到这座大院子来了?”
“是这样的。”
(有读者问,为什么芍药的戏份突然变少了,感觉被冷落。这里我回答下,因为真正的女主小灭定义的或许和大家想的不一样,还请见谅。评论区,我开了投票去,两位女主2选一,有空可以来帮忙参详,也好让小灭知道,各位心中女主的人选。)
第三百五十一章 妖魔鬼怪
小和尚老实得可爱,半点都不会拐弯抹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寻话来,他照实答道::“出家人喜静,此处又是佛门清修之地,夏侯施主的朋友不在少数,来往间总免不得会打搅到旁人。所以戒律院的长老便帮忙着把大伙的居所安排在一块,这也行了方便。”
“咄咄…”
两指轻敲木桌,以示小和尚斟茶的谢意。
转眼再看去屋外庭院草坪上那几座新搭的灶子,夏寻仿佛可以清晰看到,此间晚时那浓烟滚滚,烈火焰焰,胡椒孜然伴鲜油流淌,一大伙人肆无忌惮喝酒吃肉的场景。
遂,几缕虚汗不由得渗出手心。
“……”
无话,是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有其父必有其子,夏渊当年能把京都成闹翻了天,那可不是盖的。夏侯的痞性与夏渊一脉相承,以他的能耐若搞起事情来,这大相国寺的佛门清净地恐怕真还不够他折腾。况且,那群人也来了…
夏寻只希望,折腾也就罢了,可千万别惹出些不可收拾的祸事来。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夏渊之所以能无法无天无人敢治,是身后有靠山。而现在可就不好说了,虽说先前他凭着一袭青衫横行一回,但想治他们的大有人在,先前朱雀大街上的遭遇便就是一个响亮的警告。
你别搞事情,我会一直盯着你。
这是大唐刑部对夏寻的暗话…
黄昏未消,夜幕悄然降临,长安城内外逐渐灯火通明。风悠悠,余阳潇潇,新月明明,寺庙门口的旗幡飘舞起悠然的节奏,霞雾轻轻洒落,雕刻精致的佛门金刚神像被蒙上一层淡淡的湿润。寺外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依旧嬉笑着,但少有喧闹。沿街的食府、摊档陆续坐满客人,南边汜水不时飘来几只孤零零的画舫,染红的河水还未完全褪色,故此也就没几个人儿有那游河的兴致。
小和尚搬来蒲团,在屋外静静打起了坐。墨闲独自斟茶细饮,脑子里不知道想着什么事情。无所事事的夏寻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纸笔,斟酌着写下了短短一封书信,而后把安睡在怀中的青鸟儿唤醒,让它带着信儿飞入云霄。青芒一现只有一瞬,大相国寺附近据高地禁空的弓弩手还没来得及送开绷弦的手指,飞起的鸟儿便已没了踪影。无奈之下只好令快马报去北城的兵部,结果等了半天却也没等来一个拿人的回复。也就只好按兵不动了…
风吹柳枝摇摆新叶,残阳无力沉下西楼。
明黄色的灯火光影陆续照亮了长安城的夜空。
相国寺的幽静深巷逐渐传来了人声…
“我让你买大,你非要给我较劲去买小,你就一倒霉蛋的货色。”
“你大爷的!他都连开七碗大了,老子怎么料他还开大喔?你能怪我哦?”
“你还有理呐?我的月俸都给你输光了,我怎么不能怪你?”
“阿尼陀佛了喂,还有俺的盘缠…”
“得了,你们别叨叨没完没了的,等老子赢钱了还回去就是。”
“侯爷,说大话得打稿吖。你天天说赢钱,结果我的这几天你就没一天是不输的。”
“靠!连你也来损我了是吧?”
“咱老实人,不讲大话…”
声渐大,如蛙叫呱呱。
霎时间把深巷清幽驱散一空。
小和尚缓缓睁开眼睛,收拾起蒲团。墨闲放下茶杯,把稍冷去的茶壶重新放上火炉。夏寻挽着青衫袖子站起了身子,看向庭院外头。
“啪!”
很快的,院子的木门在吵杂的喧哗声中,被人野蛮地推开!
“什么老实人,我告诉你,你们没来那几天老子可赢了不少的。咦,你们来呐…”
“哟,寻少爷来呐?”
“嘿,夏寻。”
“寻爷,好啊。”
“啊寻…”
“额,大家好啊。”
木门打开,顷刻间人如潮水涌入,源源不断。
领头的是夏侯叼着跟草儿,一手搭着个大胖和尚。后头跟着两人,在人群中这两人尤为显眼、一人身着灰麻长袍,手握四尺铁剑,眼神内敛却仍藏不住狂傲之色,是自岳阳一别已有半年不见的罗诀。而他身旁,是一位让人一眼便能看出是女扮男装的秀美姑娘,此人无须多言,既然罗诀在旁,她只能是白绣。
而再后头…
那可就是一大群人。
源源不断,人潮接踵踏入庭院,但见男男女女个个人高马大壮如牛犊,皆身披兽皮,挂兽首,戴兽饰珠石,眉宇言辞豪爽,神态狂放不羁。有人手里拿着刀叉,有人捧着蔬果一类杂粮,还有人扛着人高的*包袋,有些麻包袋居然还有活物在搐动!乍眼一看,不知晓情况的人儿,还以为是哪山头的悍匪刚打家劫舍回来了。只不过,对于这些人夏寻只有两字,那就是“悲剧”。这些人夏寻识得,而且非常熟悉。小和尚猜得不错,他们确实自夏寻家乡而来,只不过更确切说,他们来自于北邙关外苍茫极地的各个蛮荒部落,且都是极具盛名的年轻好手。年轻儿郎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年少轻狂。而北茫地阔,生活条件极其艰苦,那里生长的万物皆不惧天地,养的人就更狂了。如今如此一群狂人和夏侯凑在一块,那一个才真叫痞子当皇帝,为祸人间呐!
“啪!”
“来来来,肚子饿了,都赶紧开锅。”
新漆涂上不久的门槛染上一层泥巴,差点儿就被踏破。幸好在它被踏破之前,木门还是安然关上了。
来者入院,毫不生分,几人入侧楼搬出两张大圆桌子,各自找来张凳子或石头便随意歇坐下。几人上楼拿来装满酱料的包裹,丢在溪水边上。还有几人直接入室嚷嚷着把夏寻和墨闲拉到了庭院,和大伙挤坐在一块。偌大的庭院一下子就显得有些拥挤,也闹腾了许多。
热闹闹,呱噪噪,乱哄哄。
“寻少,刚到长安时我就听说你和墨闲兄弟在南边干的几桩大事,整得咱们这些老哥们可都心痒痒啊。你得给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就是,外头传言可神呼了。说你们两人一剑横扫百里尸场,最后把寿山山脉都给夷为平地咯。那一个神勇简直比咱圣祖都牛气哟。”
“额,这是谣言,事实没有那么夸张。”
“这哪里夸张呐?你不在长安不知道啊,就因为你们这桩事儿长安城都快血流成河咯…”
“据说呀,昨日连天策府的神威将军都被人给捅翘了。我想这一定是咱们圣祖的手笔吧?除了他我可想不着谁能还这么犀利咯。”
“阿弥陀佛,俺师傅也因为你被请去念了七日地藏经,现在估计口水都给念干咯。”
“八戒不得妄言。”
“知道啊,师兄…”
“唲!”
“嗷嗷嗷!”
“诶诶!跳猪呐小心!”
七嘴八舌,如乱箭齐发。
夏寻是答得头来说不上尾巴,墨闲干脆闭上了眼睛,选择不理不睬。但人儿还没有道几句话,溪水边上的生猛动静便把夏寻和墨闲给整得傻愣了。
转眼看,但见溪边上的几*包袋被给人徒手撕开!你猜那些袋子里头都装着啥玩意?一袋装着数十只鸡鸭!一袋装着头大野猪!还有一袋居然装着条比人腿还粗的大蟒蛇!全是生猛活物!鸡鸭蛇还好,都捆绑得结实,只是那头大野猪可就生猛了,猛然暴起直接从麻包袋里给挣脱出来,惊慌失措之下绕着庭院便疯狂夺命逃窜。
但,它也没生猛多久…
但见!
“畜生!找死啊!”
“咚!”
“唲~”
溪边上的一位壮汉,两步跨一步走飞掠到野猪跟前,当头照脸就是猛地一脚踹出!
“咚”的一声震响,生生是把数百斤重的大野猪一脚踹飞,狠狠撞上了院子石墙。霎时间,*迸裂,渐下一滩鲜血。可怜的野猪身子骨还没活动得热乎了,便一命呜呼…
好生猛的人儿,好粗暴的手段。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残忍的画面叫人唏嘘,特别为佛门中人所不忍。小和尚是过来人,显然已经不对剩下那几头鸡鸭蛇的性命抱有任何期望。
他双手合十,站起身子,朝着众人有礼地作下一揖:“佛门之地,忌生杀孽。小僧先行回避,还请诸位施主见谅。”说完,小和尚还不忘拉上胖和尚一块:“八戒,随我回屋。”
“可是师兄,俺…俺肚子饿着了。”
“阿弥陀佛,罪过。”
胖和尚是不舍呀,但看着小和尚木楞的眼神他便知道没回旋余地了。只好委屈地看向坐他身旁的夏侯:“候哥,你可记得帮我留几颗鸡蛋喲。”
“知了知了,回屋思过去吧。”
“哎…”
夏侯嫌弃地摆摆手。
胖和尚委屈地跟着小和尚身后走回小楼,关上木门。
夏寻有些纠结,食指不由摸上鼻梁。虽然是后来人,但他晓得小和尚不出言劝阻别便选择回避的理由,因为他非常晓得眼下这群人。如果把夏侯比作是混世魔王,那这群人绝对可以堪称混世中的妖魔鬼怪,上天下地没啥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而现在,魔王领群魔作妖,莫说小和尚法力低微不能奈何,即便佛祖来了估计也得头疼一阵呀。
更何况,他们只是要吃几头牲畜?
你管得着么?
“你们这么做不太好吧?”夏寻为难道。
“阿寻,你又要犯傻了是吧?”
夏侯一下就猜到了夏寻了心思。但有些话夏寻该说的还是得说,刮着鼻梁骨试问道:“要不咱们出去吃?”
“寻少爷,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外头那些铺子能有啥好吃的哟?味儿淡,连撒的尿都不骚,又哪来的兴子…”一脚把野猪踹死的壮汉走到墙边,一手把野猪拽回到溪边咧嘴不屑道。
夏寻就更为难了:“这里是佛家寺庙,清修之地禁杀生食肉,你们这又杀猪又宰鹅的,我怕会闹出事端呀。”
“哈哈…”
夏寻话罢,哄堂大笑。
“闹出事端?”
“哈哈…”
第三百五十二章 群魔乱舞
夏寻话罢,哄堂大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连白绣都忍不住掩嘴咬唇,也就只有墨闲不为所动。与夏寻坐同桌的一位北人女子豪放一拍桌椅,大声笑道:“寻哥儿,难道你觉得我们会怕事不成?!”
“咱们苍茫北地三十六领七十八落,这回赴京的就有三百四十九人,而且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士,擒龙打虎完全不在话下。若事情闹大了,只要我们登高一呼,寺外客栈住着的几百号兄弟随时都能掏刀子,你说谁怕谁呀?哈哈…”
“额,你别激动,我只是比喻而已。”
“有啥好比喻的,寻哥儿我跟你说,有事你别怕。前几日寺庙里就来过两波秃驴,差点被我们给废咯。他们不来找我们麻烦也罢,若再敢过来,我狼波儿定就叫他们有来无回,打得他他后悔从娘胎出来!”
“诶诶诶…波儿,若他们再来你们可给我留着几个人啊,瞧我这大刀早已饥渴难耐呐!”
“哈哈哈…”
“哎…”
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夏寻是早料到的。
他很熟悉眼下这群生猛的人儿,和这些人说道理,那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呀。无奈,他只好转眼看去身侧的夏侯,稍盛肃色,略有责备道:“是你出的主意吧?”
“哟,阿寻你可别冤枉好人啊。呐…”说着,夏侯伸手指向对桌女扮男装的白绣:“呐,呐,呐这可都是她的主意。”
“哎呀,小兔崽子…”
白绣顿时盛怒,两眼珠子足足瞪大一圈,狠狠盯去夏侯:“你居然敢卖我?信不信我了你?!”
看着白绣,夏寻无奈道:“你怎么也和他一块疯了?”
白绣相当不以为然:“切,不就烧几只鸡鸭鹅么?有啥大不了的?再说了人饿了就得吃,难道要我饿死不成呀?这寺庙的和尚说不杀生,不还得吃饭菜呀?”
“额…”
夏寻一拍脑门,顿感头大。
经白绣这么肆无忌惮的一说,他忽然才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白绣也不是好惹的主啊…
想当初,夏寻初上问天山时候,差点就因为寻书的小事与她和罗诀干起过架来。她有多蛮,可想而知,就连问天阁主都要忌他三分,年轻一代问天弟子更是无人敢惹她毛寸。因为,她夏侯一样,谁都不怕就怕事不大。如此一位骄横小公主,斯文则以,若闯起祸来,恐怕和夏侯不分上下呀。而眼前这闹剧更是如此,堂堂大相国寺她居然当成自家厨堂,这还成何体统?
“好吧…”
对于白绣,夏寻是铁定说不动了。只好再转回眼,无奈说去夏侯:“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我们又住在人家地盘上,你们做事还是有点分寸好。”
夏侯拍拍夏寻肩膀:“放心,候哥做事向来讲究分寸。这事我早掂量过了,三藏法师是这相国寺主持的师兄,他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更何况我们还有一位公主搭伙,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儿,他们也不能拿我们如何。你把心安着好馁,有啥事我来扛!”
“说得轻巧,你哪扛得动…”
“来来来,都别废话咯,赶紧烧火开锅!”
“蛇胆别浪费啊,给我下酒。”
“哎…”
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夏寻是完全体会到小和尚这几天的处境了。唇干舌燥,亦难以动人一寸。
“猪肝猪肺留不留?不留我可扔啦!”
“留着留着,那玩意爆炒味足。”
“可我不会炒啊…”
“寻少爷,到你上场咯!”
“诶,阿寻你别愣着呀,该你出手了。”
“这…”
“这啥,猪都给你宰好了,赶紧炒菜去!”
“哎…”
“寻少爷记得多放点辣子!”
“寻哥儿蛇骨油炸香啊!”
“我知道呐。”
“那谁…墨闲对吧?帮我拿两捆柴来。”
“……”
熊熊火焰烧起炉灶,混混焦烟熏上云天。
剥皮剖肉腌盐沾酱,烈酒上桌觥筹交错。
北人们的到来,将天地都换去了颜色。安安静静的一方小庭院,没多过久就被变成闹哄哄的酒坊子。肉香四溢,飘散近邻,临近庭院的和尚、居士,赶紧撒腿子就跑远远的,巡逻武僧也绕开了院子的过道,鸟儿飞窜,蟋蟀止鸣。
既然改变不了事实就只能顺从事实,混在一群无法无天的妖魔鬼怪当中,纵然是再有底线的大罗神仙也会变成小鬼。闹腾到最后,夏寻还是熬不过众人的怂恿,屈服着抽起衣袖,拿起菜刀,当起了帮凶。没辙呀,谁让他料理得一手好菜肴呢?摆着一位现成的大厨子不用,那才叫真正的暴殄天物啊。
数十号人七手八脚忙活起来,动作是利利索索的。故不用个把时辰,那鸡鸭蛇猪就全都变成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被摆上三围大桌。北人性情之豪放,来到这酒桌之上方才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现。入席不落座,行令连吆喝。烈酒不下碗,高举当头淋。吃肉不动筷,手扒用嘴撕。白绣和罗诀估计是已经习惯这场面,也乐得热闹掺和一块。夏寻自北来,喝不了酒大伙都晓得,所以没人来灌他,也不至于拘束。唯独墨闲很尴尬,冷漠的性质与火热的气氛格格不入,硬是被夏侯扯着去一桌桌地行酒令。他行剑是同辈一流,可行酒又哪能行呀?没道两句便被闷下一壶,看那生涩俊冷的模样是直让人哭笑不得,忍俊不禁。
“喝!”
“三杆头,四只鸭,五杯酒,破!”
“哈哈,赶紧给我喝!”
“碗太小,给我拿缸来…”
“诶,你别注意点,人家都睡觉了。”
“注意啥,我喝我们的,管他们屁事!”
“喝!”
“……”
月上枝头,夜渐渐深…
热热闹闹,酒过三巡,饭菜清去大半,觥筹仍在交错。白绣毕竟是姑娘家,再蛮横也知道限度,待酒兴上头红去半边圆润脸儿后,她便识趣远离开了人群,独自找个稍清静的位儿歇坐下。罗诀很体贴地在小楼里找来条毛巾,泡上热水细细拧干,再送到白绣手上。凝脂润红,明眸微蒙,热烫的毛巾擦去汗腻仍显浑噩,看得出白绣喝得已经有些醉意了。
“试试这个。”
而这时候夏寻也拿着温热的茶壶,走了过来。倒一碗清茶,轻移至白绣面前。白绣想也没想,拿起碗来轻吹凉气数口,感觉不太烫后就直接喝下了。
“啧,怎么这么苦。”
夏寻接过白绣放下的瓷碗,再倒下茶水,笑着解释道:“苦就对了,我特意再水里加了两片青橘皮,醒酒去腻的效果挺好,你不妨多喝。”
“哦,这样子啊…”
或许是味儿太苦所不喜,拿过瓷碗勉强再喝下一口后,白绣便把碗放下来了。
“谢了,还是你有心。”
“不谢,该说谢的人是我才对。”
“你?你谢我啥?”
夏寻放下茶壶,看去站在白绣身后的罗诀一眼,再看回白绣,淡淡笑道:“谢谢你们帮我找来龙凤精血呀。要不是你们,我估计还活不到今天。所以,这份人情我是欠下了,以后有需要地方你们尽管出声。”
“哦,原来这事…你不说我还差点给忘了。”
白绣恍若顿悟,接着玩味笑起:“不过你要谢,还得先谢山顶那智老爷子,要不是他威胁我呀…呵呵,我当时还一不定舍得回京都帮你求药。”
“智爷爷?”
夏寻听起来觉得有些怪怪的,便笑问:“是他威胁你回京都向那位求药的?”
白绣用手托着小下巴想了想:“其实也不算威胁呐,就是交换条件罢了。你还记得那次踏雪寻梅么?”
“恩。”夏寻点头。
“我和罗诀执梅枝在你前头入屋,那天老爷子也不知道抽什么疯,特别唠叨,给我两乱七八糟就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
“那是道理。”罗诀纠正道。
“哎哟,都一样了啦,反正我一句都没听懂。”
“他是在指导你方向。”
“得得得…”
白绣没好气地翻起白眼,过了一会,再朝着夏寻续道:“总之说了一大堆废话,最后老爷子才给我说,我的问题他也没辙,是爱莫能助,天下间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可能只有你又或者你爷爷。呐,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后头那事我能不帮你么?”
“额…”
夏寻听起来还是有些懵,前因后果间总觉得怪怪的,像缺了些什么东西。他问道:“你问智爷爷的是什么问题?”
白绣偷偷瞄眼四处,尔后朝着夏寻鬼祟地勾勾手指,夏寻稍稍往前贴过耳朵去。白绣以极低的声音,悄悄道:“我问他,怎么才能把我娘救出长安城。”
“额…”
话出口,夏寻闻言一抖。
顷刻间两只眼睛瞪得鸡蛋似的。
原来如此…
如此一个问题,也难怪连问天山的老人家都爱莫能助了。白绣的家事之敏感,可谓动一发而牵天下,寰宇之内敢管这桩家事的外人还真没几个,能管的就更没几个了。而夏寻的爷爷,恰恰就正是那其中一位敢管也能管的人。如此说来,问天山顶那位老人家可真打了一手好太极啊,随手推脱掉一个*烦不单止,还无形中把许多事情的带上了另一条轨道。虽然,在这许多事情里头有多少是那位老人家刻意所为之,夏寻现在还说不清楚,但目前至少可以确认,白绣以及白绣身后所牵涉的人和事,便是他给扯进来的…
“夏寻。”
“啊?”
“看你样子,我想你也没法子帮我吧?”看夏寻迷糊的样子,白绣显得有些沮丧,润唇瘪下,没精打采的。
“额,应该…可能…或许有吧。”
“哦?”
夏寻说得犹豫,但白绣一听顿时就精神起来,连带旁边站着的罗诀都为之一醒。白绣像找到救命稻草似地,赶紧抓着夏寻的衣袖,两眼散着精光:“快,快告诉我,你有啥法子?”
“别急,别急。”
夏寻不着痕迹地推下白绣的两手,俯低三分身子,细声说道:“我只是说或许,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若再过一年半载,待南北风吹时候,我想你的问题应该可以解决。”
“再回一年半载?”
“恩,是的。”
“你是等在洪武归天吧?”
“嘘。”
罗诀插来话,夏寻立马竖起手指噤声:“身在京都,谨慎为上,这话咱们心知便可,无需明言。”说着夏寻转眼看去白绣:“罗诀说的不错,你懂我意思吗?”
“恩恩恩,我懂。”
夏寻的话并不深,白绣连点脑袋,但紧接着又犹豫了一下:“可是…可是那南北风起,要没吹到长安就歇气了,该怎办呀?”
夏寻心有成竹淡淡轻笑:“无妨,无论他们怎么吹,吹到哪里,只要他们吹起来那这事情都好办。”
“那…那吹起来之后我们该怎么做呀?”
“天机不可泄漏,到时我再教你。”
“……”
第三百五十三章 长安寂夜
风轻云淡,烟浓火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喧嚣在夜色中驱赶走许多寂寞,烟尘携明月与光火为黑暗添下一笔油彩,夜深时分白绣带着罗诀走了。今夜,夏寻和她聊了许多,但自始至终都非常小心,没再有一处是涉及到她家事的,因为夏寻知道那不能说。不是因为谨慎忌惮而不说,而是因为那是白绣的伤心处,不该被外人提及。
夜,渐深去。
庭院里陆续倒下几位不胜酒力的汉子被人拖到楼里,像咸鱼一般铺上棉被摆成一排。夏寻和墨闲对拼酒这玩意从来都不感兴趣,所以待白绣走后,他们也早早的回房洗漱睡下了。寂静的夜仿佛就要如此过度成新的一天,然而今夜长安四方城内却有许多人,因为夏寻与墨闲的到来而无法入睡…
北,翰林院。
信笺堆积,白纱飘渺。
信手执笔写几行小字,涂涂改改再摆几枚黑白棋子。
雪白的倩影由楼梯走出,缓步走至白纱前停住。
剑眉清冷,平视白纱后的白影。
“我又梦见他了。”
“哦。”
“你不问?”
“没必要。”
“为何?”
“他已到京都了,对吧?”
“我要见他。”
“哦。”
“……”
东,兵部尚书府。
昏暗的烛光把六道人影从堂前一路拉扯出门槛,精绣碧海青天图的官袍映光影明暗,时而日出,时而日落,宛如此间人心,久久不能平复。
“陛下暂时还没有拿他的打算。”
“但陛下也不愿意看得他猖狂。”
“那就要是把明事往暗里做了?”
“明暗无妨,关键是不露声色。像今日刑部那边的手脚就很邋遢。陛下很生气,所以才把他转移至兵部处理。”
“那陛下的意思是?”
“敲山震虎,弄清虚实。”
“以什么名义?”
“莫须有。”
“让谁去做?”
“太子。”
“……”
南,黄家府邸。
夜风微凉,侍女悄然关上宅门。护卫带刀般虫鸣巡逻小径。
溪庭院,玉缕桌,挑灯沏茶摆几盘素果。有老者捧书品读,有壮者拂扇凉风,还有少者烧水斟茶。三代同堂,安恰静宜,不时有话清谈。
“今日他来了,在入城路上刑部想办他,结果打鸟不成反被鸟啄眼,倒有几分气势。”
“这些老蔡都给我说了。”
“前几日银家那两婆孙来找过我,想用南域的五成坊子买我们两份庄,我没应。”
“没应是对的。”
“但我想夏渊既然已在南边落脚,我们是不是也该往南边挪挪了?一篮子鸡蛋全放在北边,毕竟太冒险些。”
清谈细语,吹不起几多思绪。
老者把书翻过一页,一手从玉桌拿过杯热茶,细细泯去。
老嘴咀嚼着茶水的回甘,老者瞟眼侧旁烧水的少年:“小崎子,你以为呢?”
少者把新碳清理去一旁,回道:“爹爹想法固然不错,但孙儿以为此乃下下之策,非万不得已不可如此。”
壮者停扇,撇眼问:“为何?”
“爹爹可曾考虑过代价?”
“必然有所考虑。”
“那爹爹便该知道要害呀。”
紫砂玉雕壶盛满茶水,滚烫的沸水还似炒豆碎响,少者便把茶壶从火炉提起,捧至茶台中央。
“百数年苦心经营,咱们黄家所积攒财的富足以撼动大唐半壁江山。上至兵甲禽马,下至柴米油盐,三百六十行里就有一百八十行为我们所垄断,剩下的一百八十行我们多少也可左右其物价。大唐百姓两成赖以我们的枝叶来养家糊口,两成与我们的行当紧密牵连,剩下六成每日都在和我们打交道。像黄家这般庞然大物,历朝历代何曾有过?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全依赖于爷爷当年的取舍。而现在爹爹想把篮子里的鸡蛋放一部分到南边的篮子,那就好比这个盛满沸水的茶壶…”说着,少者不顾烫热拿起茶壶,把茶水倒在茶台上:“要想把里头的茶叶给倒腾出来,就必然会先倒出一滩滚烫的茶水,水太烫就会伤着旁人,也会烫着自己。弄到最后,你能倒腾出多少茶叶不知道,但肯定免不得赔礼道歉,甚至还得赔上这个紫砂壶子,此为得不偿失。”
话语淡淡说罢,少者拿棉布擦去茶台上的水迹。
羽扇再轻摇起,壮者思而不话。
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合上书册:“你看,你的儿子可就比你聪明多了。”
壮者不着声色狠瞪去少者一眼,颇有不服气地样子,少者装作没看到撇眼看去一边。壮者道:“他说的我早考虑过。但树挪死人挪活,二十年前你能侥幸压中宝,难道这回你能保证同样压中么?”
“必然不能。”老者干脆回到。
“那你还这么笃定?“
“不是笃定,而是小心。”
老者把书放在摇椅的把手上,缓缓站起来。
懒懒地伸一把腰杆子,沉沉说道:“挪,肯定得挪。但咱们下头跟着那么多人,我们若走他们怎办?所以啊,在这挪之前还得拿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才能挪。我可做不得像老隐当年那般无情无义,丢下江谷千万子弟拍拍屁股就走人。商人固重利,可情义无价,你两晓得吧?”
“晓得。”
“……”
少者点头轻应,壮者沉默不话,老者举头望明月思故。
黄家府内,三代清谈,虽有起伏却也平静,只是暗藏波涛之厉害则万万不可与外人言。言则明月无光,浩然失色…
西,真武山。
明月新照时,古枫落旧叶。
巍峨山巅屹立擎天石剑,月影孤寂看似有几分凄寒。
曾经的痕迹已布满青苔,回忆里的仇怨却仍未被时间磨洗,看长安繁华唯心更殇。
芳华已逝…
“薛老…”
“什么事?”
“查到那五人的下落了。”
“在哪?”
“他们乔装成云游商人于晚时已入城,现住在南城大相国寺西门客栈。”
“我记得那西门附近,今日好像也住进了不少北人对吧?”
“是的,但他们好像互不相识,并无往来。”
“继续监视着。”
“是。”
预料之中,没有意外。
一位少年的到来,让得本不平静的长安城,变得更加忐忑。就像一只还未长成的鸾鸟飞入了荒寂的大森林,惊起一阵林木抖擞,同时惹来无数林兽的审视。
溪水潺潺,鱼虾潜石。
林风阴寒,百兽低伏。
虎狼内敛着杀机,鹰雕伺机在树梢,静待那狩猎时…
第三百五十四章 凤鸾啼鸣
翌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卯时三刻,长安城解禁,近百万铁甲浩浩荡荡分四路有序撤出城外,回归到各军营寨。繁华的城池仿佛一夜间又回到了往日的轨道,汜水商船由四方汇入主干,再由主干散入城内大小支流,积压了整整七日的货物被迅速卸落岸边,再由马车运往城池各处。城门大开,出入长安的人潮宛如烟熏的蚁窝,密密麻麻挤满城门过道,天未全亮他们便联合着送货的马车,把城里的门店作坊几乎全给敲开了,讨价还价,钱货清算,车水马龙是络绎不绝。繁华热闹之景象,也是多年罕见,即便天公不作美,下起蒙蒙细雨,那也难以浇灭此间的火热。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烟雨蒙蒙,辰时的大相国寺宛如建造在天云之间,神秘且*。夏寻今日起得挺早,是被吵醒的。早早的,夏侯便在厢房外大呼小叫,说是要夏寻陪他去下场子,琢磨着怎么把前些日输的银子给赢回来。夏寻被气得不行,他本就见不得夏侯赌钱,又怎么可能会想法子帮他去出老千呢?这不是在做白日梦么?结果夏侯闹了半天脾气,夏寻硬就是不从,无奈之下夏侯也只好作罢,领着群妖魔鬼怪就自个灰溜溜地走了。被夏侯这么一闹,夏寻睡觉的心情铁定就没了。草草起床,洗刷嘴脸,吃过早饭,便在屋檐下伴着毛毛细雨打两去套拳架子,再写一封南寄的回信,淡化几分苦闷。待信写得差不多快完时候,外头的天空也开始有了太阳,他便拉上墨闲从大相国寺的马棚借来两匹骏马,跑出了寺庙。
无它,是在夏侯那拿了几张银票,正好可以找几块料子给墨闲打把青锋。虽说,在寿山断龙尸地时驼背老头说过的话,夏寻还尤记在心里,可是人要脸树要皮,夏寻初来乍到长安城连山门都未曾拜,外加之长辈们的难以述说的恩怨就摆在那里,夏寻又怎么好意思上那山去,更况且还是去讨要把好剑呢?
对于无法无天的夏侯,夏寻最是忐忑,生怕他会惹下滔天大祸来。只是想到他去找乐子的地方是醉仙楼,心中的担忧也就放下数分。毕竟,如果说长安龙潭之险恶哪里最为安全,无疑就是醉仙楼。因为那里有着让夏寻足以肆无忌惮的倚仗,虽然他现在还不想去沾染那份因果,但只要夏侯能呆在那楼子行乐,再坏的事情都会有个限度…
骏马逸,烟雨行。
朦胧朝露,晶莹晨光。
七色斑斓化天虹一束,高挂云霄。
差不多类似的时间,一只雪白的快鸟瞬息划破了天上的彩虹,越过了大相国寺的上空,又于数个眨眼之后出现在了千里以外城西翰林院某栋清净的小楼里头。
山谷幽静,青雾缭绕。
千里烟波,憔悴凋落。
参差楼台有诗般朦胧亦有雨后的惆怅。空灵的小巷子,一扇木门被轻轻打开,小楼里走出两名白衣盛雪的少女。一名头戴白纱斗笠遮掩去容颜,另一名面如冰霜背三尺银龙剑,手里拿着两卷红绸。
两人都很冷,似千年寒冰雕塑而成,几乎就把附近的气息都要冷出冰渣子。木门轻轻关上,两人走出深巷,静静地朝着山谷院外一路行出。路人回避,后无同行,来往的儒生见得来者都识趣地停步在了数丈开外,不敢与之靠得太近。唯狐疑的目光远远投来,揣测着她们的心思。
至翰林院门,白玉镶龙的牌匾下。
背三尺银龙剑的冷峻女子忽然纤腰发力,雪白岐靴踩地一掂,纵身跃起。一跃数丈高,在半空中她拂袖沾花掀开手中一卷红绸,一手以指为剑把红绸两角深深嵌入石柱内!身轻如雪,女子挽袖含胸如鸿毛般再缓缓飘落地上。
一卷红绸随之在牌匾左侧的石柱上,由上而下徐徐展开。
绸上十一个黑墨大字,遂赫然呈现!
鸾凤啼鸣,遍野飞鸟皆敛翼。
“喳…”
冷峻女子把剩下的一卷红绸随手扔到右边的石柱下,接着便与戴白纱斗笠的女子一同登上了等候在院门外的马车,在一片惊骇之中,悄然离开了翰林院。
马车行远,消失于视野。
疑惑的翰林儒生逐渐包围在院门牌坊下。
看着这副被新帖在自家门口的上联,许多人都不由地盛起许多火气。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才流露出了更深沉的疑惑…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她自以为师出仙行,承神算衣钵就不起了?鸾凤啼鸣,遍野飞鸟皆敛翼。把自个比作鸾凤,拿我们当燕雀,简直太猖狂!吾乃翰林门下,天子门生哪能容她如此亵渎?!”
“就是,简直猖狂!”
“张师兄,那还有卷空联,咱们写个下联还她点颜色!”
“对!给她点颜色瞧瞧!”
“你们都住手。”
“……”
愤愤不平的儒生们正要拿起右边石柱下的红绸,后方忽然传出一声断喝。紧接着一位身着云纹绉纱袍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但见他儒雅的面容尤为干净,隐隐透着一股浩然之气。来者压下两手,平去众人声息,安抚道:“诸位稍安毋躁,大家可能都误解这上联的意思了。”
“柏师兄,我知道你为人和气。这事您别劝,咱们翰林院乃天子学府,可容不得两个山野女子随便撒野的!今日这口恶气不出,日后我们这些翰林学子哪里还有脸面立足朝堂?”
“不不不…”
被称为柏师兄的男子连连摆手,耐着心笑道:“你们真误会了,她们没撒野。而且,这下联我们可万万不能写,若写了咱们翰林院那才叫真丢人呀。”说着,他转过身去,抬手指着左边石柱上的对联,解释道:“你们瞧,这上联写鸾凤啼鸣,遍野飞鸟皆敛翼。鸾凤唯归巢时方才啼鸣,咱们翰林院乃是天子门生之巢,此联置于院门,鸾凤便是指咱们这些在翰林的学子啊,她丝毫没有亵渎之意呀。”
“这…”
字与意,差之一厘,偏之千里。
经男子这么一解释,围堵院门前的儒生皆纷纷醒悟过来。
这位柏师兄确实言之有理。既然,上联前半句鸾凤指的是翰林院,那后半句的遍野飞鸟暗指就只能是近日赴京赶考的各地考生。只是不曾想,平日里那冷冰冰的女子,今日为何来了兴致,居然会做出此等哗然的举动,深想之间还真让人费解。
“幸亏柏师兄及时提醒,这下联咱们还真是万万不能对啊,不然咱们翰林院可真糗大咯…”
“可是,写了上联空下联,她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莫不是她心血来潮,想在国考前先挑起文试来吧?”
“呵呵,看不出来啊,她还有这般情调呀。”
众人揣测纷纷,柏姓男子再转过身,神秘笑道:“她可不是一个有情调的人。”说着,他摆摆手:“罢了罢了,这事都是误会,诸位就赶紧散了吧。”
这位柏师兄似乎在翰林院很有威望,在他三两句劝说下,围堵院门的儒生纷纷四散而去,最后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人…
“老柏,一个没情调的人,做出一件有情调的事,那意味着什么?”
“呵呵,等着瞧不就知道呐?”
“……”
第三百五十五章 阳春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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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事,南城始。
始于那微末之间而暂无人察觉。
作为京都长安最繁华的商业地段,南城泰昌集上下七十余里,水路交通要道不计其数,大小贯穿其中,四通八达。由远而观,可见人烟稠密,粮船云集。楼阁茶馆人流源源不绝。大街两旁看相算命,玩猴杂耍,小吃玩意,皆聚来无穷热闹,熙熙攘攘。河道船只往来,首尾相接,纤夫牵拉,船夫摇橹,满载货物逆流而上。靠岸停泊,苦力上下卸货,一派繁华盛世之景色。
入泰昌,汜水支流如老树之盘根,纵横交错于城郭。其中横跨汜水的桥梁共有六十四座,精细、典雅、恢弘、娇美,座座皆有独特韵味。其中规模最为宏大的一座,搭建在泰昌中腹,南端相连着留仙大道,直达天下闻名的醉仙楼。北望青山,放眼可见北城通天。青钢琉璃石身,呈弧形拱桥,结构精巧,宛如一头盘着的巨龙,此桥故名青龙桥。越过拥挤人流顺桥而下,桥南有一兴旺小店,插在店外迎风招展的旗蟠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阳春”二字,一条长龙排出店外数十丈,吵吵杂杂,但可见其人气之兴盛。
此处,便是在京都颇有名气的-阳春面馆。
外来赴京之客,不到此处偿上一口那清淡的面筋儿,都算不得来过京都城。
“这面做得可真有火候。”
“不比你手艺差。”
“我哪能和人家比呀?诶!老师傅在来两碗阳春面。”
“好嘞,再来两碗阳春面。”
店内角落,整洁的小木桌上,清汤两碗漂浮着素菜几许,连面条丝儿也见不着一根。夏寻和墨闲相对而坐,墨闲的背后已经重新配上了一把崭新的三尺青锋。原本夏寻是打算在铁铺子里开两块上好的精钢,让打铁师傅给重新锻造上一把的。但墨闲在看过料子后便拒绝了夏寻的好意,按他自个的话说,是剑随人,人随心,料子再好摸起来没手感,那还不如竹枝一根好使唤。所以兜兜转转许多家兵甲店面,到最后墨闲还是选择了一把普普通通的三尺青锋,将就用着了。
“两碗阳春面,两位客官请慢用。”
“哒哒。”
一位小二两只手,连拿待兜捧着八大碗滚烫烫面,快步走至夏寻和墨闲所在的小木桌。只见他手腕轻轻一抖,利索地就从手腕上卸下了两碗汤面来,稳稳摆落到夏寻和墨闲的面前,再拇指钩食指提,顺手将桌上的两空碗兜上手腕,继续吆喝着快步走向下一桌。动作稳健,精确无比,巧妙得来朴实无华,从头到尾小二两手捧着的所有烫面连一滴汤汁都没有渐漏出来,就像是捧着八块大饼子似的稳当得很,看得墨闲都是暗暗结舌。
“好功夫,但奇怪…”
看着小二健步离去的背影,墨闲不解问道:“这家面馆如此兴隆,为何不请多几位下手?”
“嘶…”
面细汤淌,夏寻夹起一梳,用嘴巴吹着:“他请来也没用,这店的地儿就这么点大,下手请多了也没地方站呀。而且你别看先前那小哥身手不凡,恐怕是得有十多年端碗子的苦功夫。就他一个人基本也能照顾得来半间馆子,所以这馆子的老板可精着了。”
目光远移,看向门外排起的长龙,墨闲还是不解:“地儿小,扩便是,这的客人并不少。”
“绪…”
细面稍凉一口吃下,细细咀嚼在嘴里,夏寻摇摇头,待面条全落到肚子里了方说道:“师兄这就有所不知了。这煮面和做菜其实是一个道理,好吃不好吃主要还得看掌勺厨子的手艺。你吃的这口阳春面也就这店里的大厨能做出这味儿,换了别人可不行。但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一位大厨即便再有能耐一天能烧个七八百碗这味的阳春面就已经不得了,哪还能做多呀?所以啊,若按你的想法把这铺子扩张些许,那估计没几天就会把人家给累吐血咯,呵呵。”
“哦,原来如此。”
“……”
面馆子里话说着,吵吵杂杂间除了墨闲也没旁人能听见。
而与此同时,面馆子外,青龙石拱桥的另一头…
“咯啰咯啰…”
铁垫子清脆有序地敲击着地面,两匹赤焰红蹄骏马,拉着辆云河九曲车,正徐徐行上拱桥。在来往人潮中,精致的马车显得尤为扎眼。淡蓝色的车身,青云为纹,百雀镂刻,配赤红色的马,就恍如水与火的结合,无不充斥着矛盾且惊艳。而有眼光的人一眼便能认出这是城北翰林院的车子。因为这是天子门生独有的风格。蓝色为水,意润泽天下。红色为火,寓焚烬漏弊。此乃天下武儒毕生追求之梦想。
“咯啰咯啰…”
拱桥人流自觉分行道边,空出足够的位置让马车行过。青蓝色的窗纱遮掩了车内的景象,却依旧引来了好些隐匿在暗处的目光,热闹昌盛的氛围也随之莫名地冷下一丝丝。
“师兄…”
“师兄?”
“……”
面馆里,夏寻话罢已经讲完好久一阵,可是墨闲打量去店外的脑袋却是迟迟都没有转得回来,好像被什么新鲜事物所吸引。夏寻连喊两声,他仍没反应,像丢了魂似的硬是动也不动。夏寻不由得泛起狐疑,只是待嘴皮子刚张开想喊去第三声时,提到嗓子眼的气儿便咽了。
是夏寻蔓延覆出去的神识,感受到了一股永远不会忘记的气息…
冷。
冰冷的冷。
冷得让夏寻的意识都彻底发慌。
冰冷的气息,来源于面馆门口的大街…
作为一位谋者,夏寻永远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巧合。长安八千里地大,人与人间能不期而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不存在可能。如此冷若寒霜之气息,只能是那位疯婆娘可有。她来了,便不会没有缘由。只是为什么呢?难道是…
深思不得其解,夏寻放下碗筷,面容也随之翻转为慎重。目光跟着墨闲侧脸的方向看出面馆外…
“咯啰咯啰…”
面馆外,淡蓝色的马车缓缓使下拱桥,蹄子的节奏逐渐变得轻快,沿着留仙大道的人流一路南去。铁蹄垫子敲击着地面的声响,清脆干净,宛如一根细小的针线,由远而近,穿过吵杂的闹市传入有心人的耳朵里。
那是撩心的魂牵…
“莎…”
马儿走,风儿吹。
人的心儿啵啵的跳着。
风儿轻抚,不知是有心又或无意,就在马车路过面馆门外旗蟠的时候,遮蔽车窗的兰花锦帘被风儿悠悠掀开半抹绸纱。暖和的阳光顺着镂空的窗沿漏入车内,随风拂撩起少女的青丝长发,银白色的道冠与衣袍在车蓬的阴影中被阳光照亮出闪耀的光边,宛如盛开在夜里的雪莲花,美丽且孤冷。道冠下,俊俏的脸蛋含着几缕漠然,冷漠的眸子似乎裹不住由心而发的彷徨。黝黑的瞳孔透过车窗,静看着面馆里那道同样冷漠身影…
是他。
是她。
没错,就是他和她。
思绪徘徊,仿佛又回到那些梦里的场景。
黑衫冷,很熟悉,三尺青锋虽已换数把,但人还是那个人。就像此时正骇然在茶馆里的墨闲,同样熟悉由马车内投来的这一缕冷漠目光一般。曾经的魂牵,都藏在此间两位陌生人曾经的梦里。陌生与熟悉,真实与虚幻,是咫尺还是千里,在这一刻都无法用言语述说,唯四目相对,不言不语…
真的是他。
“莎…”
片刻很短,如日落黄昏的刹那。
美丽得让人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可惜,时间无情车里另外那位女子更无情。她们联合着在白马过隙的一刻,将所有初生之柔情扼杀在黑暗里。赤红骏马拉着车儿悠悠路过面馆,惨白的葱指捻起窗纱重新遮起车窗,温暖的阳光就这样被一巴掌生生拍到了车外。
她走了。
马车远行,最终消失在人潮的深处…
“是他么?”
一瞬时间,辗转千百日思夜想。
马车里,冰冷无情的嗓音,问出了一个极其多余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在马车经过面馆的片刻,已经有了明确的定义。
“恩。”
敷衍回应,冷峻的剑眉微微沉下一丝,似还未从那一眼虚幻与现实的相遇中反醒过来。素手撩纶丝于肩后,稍稍整理去被风吹乱的青丝。
“他会跟来么?”
“必然。”
“……”
百世姻缘,仅换今生回眸。
你是否还曾记得,他与她?
马车远去,人潮再次淹没街道。
浅浅地辙痕,很快就被路人的脚印乱去,最后只剩下一缕少女的幽香。柳树阴边,三位卖枣的商人互相交换去眼色,其中一人接着便悄然离开了摊位。青龙桥上,一位垂钓的渔翁收拾起鱼笼,急步走入了深巷。留仙大道东南侧的绸缎庄三楼,侧窗被人打开,一只信鸟从中飞出。宝蓝轻车,轻轻地来,悄悄地走,仿佛什么也没做,却带起了一阵风儿将镜湖的秩序扰乱。
而与此同时,青龙桥下的小面馆里头…
“是她?”
同样一个多余的问题,也被人问出了口来。
“那是翰林院的马车。”
“……”
或许问题确实太过于多余,墨闲直接选择了无视。但无需多言,仅凭一句话,夏寻大概就能洞彻到墨闲此时想法。既然车是翰林院的马车,那车上的人肯定就是从翰林院来。既然墨闲能想到这一层,那他必然就已经有了打算。
“你不会是想去找她吧?”
“有问题么?”
“肯定有啊。”
问得很直接,回答得更直接。
墨闲转过头来,慎重地看着夏寻。
夏寻重新拿起筷子,搅拌去还冒着白烟的烫面,沉着地想了一会儿,道:“京都这么大,方圆有八千里。翰林在城北,我们在城南,两地相隔数千里。不早不晚,不多不少,我们才来一日她就出现在你眼前,这巧合的可能性未免太低。更何况余悠然就在那车上,有她在的地方我心儿都拔凉拔凉的,你这就找过去我怕…”
“那你先回相国寺等我。”
“额…”
夏寻话未说完,墨闲果决断话。
夏寻一愣,虽然早在寿山时候,从墨闲的描述中,他就已经猜到了墨闲梦里那位女子的来龙去脉,而且也早已做好了当日后两人相遇的准备。可是,今日的事情发生得突然,即便有所准备夏寻也显得有些猝不及防的感觉。而让夏寻更没有想到的是,向来淡漠的墨闲居然会在这件事情上,有如此果决的态度,不容分说。这便使夏寻不由得回想起,当初他硬闯问天山时的心情。
那是日思夜想,朝朝暮暮,恨不能化作比翼鸟扶摇上九霄呀。
夏寻无奈地摇了摇头:“师兄这可真就把我当外人咯。”
“你误会了,我没那意思。”墨闲冷道。
夏寻夹起一梳细面,吃入嘴里,再笑道:“师兄,我先问你个问题吧?”
“你问。”
“若见到她,你打算说些什么?”
“额…”
问题很简单,但墨闲却难得地语塞了。
他的思绪似乎还没想到这个层面上来。
夏寻等了好一会,见他无话也不好继续为难。便伸起手来,把墨闲面前的阳春面再往前推了推,道:“心急则乱,你别急,现在天色还早,咱把面给吃咯,我给你想想该怎么说。待咱俩斟酌好了,再去那翰林院也不迟。免得你两见面无话落得一个尴尬就不好咯,你说对吧?”
墨闲淡淡点看去夏寻一眼,经过冷静思量后,他似乎也晓得自己先前确实冒失了。若非夏寻提醒恐怕还真得闹出笑话不可。遂,墨闲无话,重新拿起筷子,加两勺细葱连汤带面搅匀。热闹的面馆里头,角落小木桌上的两人儿像啥事没发生一般,继续淡然地把汤面细细吃下…
香飘逸,水腾沸。
柴头罨烟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
一根面,百碗汤。
桥头阳春千里传。
千里传,传千里。
边吃着…
“师兄。”
“恩?”
“那疯婆子不好惹…”
“你回相国寺等我。”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等会咱肯定会有麻烦,你看咱们要不要先到醉仙楼把夏侯他们给拉上,到时候也不至于吃亏…”
“不必。”
“额,好吧,我理解了。”
“你理解什么?”
“呵呵,没…没什么…”
“……”
“诶!老板打包两份阳春面,两份馄饨。”
“好嘞,客官稍等哈。”
“……”
(不知你们是否能从这一章,看出墨闲和墨言的关系,以及他们的曾经…)
第三百五十六章 闯翰林院
城西,真武山,落星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烈日冉冉,曝晒一方殿前广场。
数百名蓝衣道人整齐分布在广场中央,七尺重剑堪比人高,看着便已沉重无比,但这些道人的手里却宛如木柳,挥舞得虎虎生风,风做气流席卷起尘土飞扬。时而飞跃,时而斩劈,动作整齐划一。
“哒哒哒…”
山道上,一位身着素色杏花裳的青年女子急步跑入广场来到殿门前下方。
“薛老,出事了。”
于大殿门前监督着的半老道人似乎预感到什么,皱起些许眉头,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女子走前几步,速声细道:“夏寻和墨闲在城南阳春面馆午食,余悠然、墨言乘翰林院马车路过,掀开窗纱与之两人对视片刻。半时辰后,夏寻、墨闲离开阳春面馆,驱马行入官道直奔北城。”
“就两人?”
“对。”
半老道人闻言,老脸顿时就黑了下去:“啧,这两人真是一天不惹事都不行啊。”
“薛老,圣祖有令要密切关注此一行人,我们是否要有所安排?”
“嗯,容我想想。”
半老道人沉着脸想了想,尔后从怀里拿出一面金漆玄武令牌,递去给女子。
女子走前几步,双手接过令牌。
“你见机行事。”
“弟子明白。”
“去吧。”
女子欠身施礼,接着便沿山道急步走下山崖。
两柱香后,十一匹烈风骏马,由真武山北山口奔袭而出,一路直奔环城的官道,北去。
城北。
高塔擎天,直入云霄,不见尽头。
望皇城内外,楼阁奇俊,车马不息,路道如枝茎繁盛,由四城八方归于中央太和。两匹赤焰红蹄骏马牵云河九曲,轻快地疾掠在城北的主干官道,淡蓝色的旗带飘飘扬扬,形成一道起伏有序的水纹。几只不容易被发现的信鸽飞行在天云之间,更高的云卷里还有一头老鹰在徘徊着。虎视眈眈的凶光,居高临下,似想趁其不备叼走一只无知无觉的鸟儿。
暗潮藏于微风,使人隐隐嗅到一丝异样。
风起云涌或许仅仅只是眨眼的事情。
“御…”
赤马牵车,兜转去几弯道,行入翰林院的山谷。
至山门前,御马的车夫绷紧缰绳,把马车停在来时的位置。幕帘被掀开,扶斗笠白纱,两少女相继走落马车。此时,围堵在翰林院门前的儒生早已散去,只剩零零星星几人偶尔进出,明艳的红绸随风扬起边角,未曾打开的绸卷依旧安静地躺在右边的石柱下。
雀鸟跃枫枝,流水扶落叶。
白衣飘逸,一前一后,在周遭不时投来的询疑目光中,一言不发缓缓行回到后院小楼。
终,轻轻关上木门…
“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
观者生疑,思而不解。
对于那位头戴着白纱斗笠的女子,翰林院府里的许多儒生都带有一种敬畏的心情。她师从纯阳太上宫,是那位大算师悉心栽培二十载的关门弟子,其算力何等逆天,仅看其岳阳一役的布局及数月前面对夏渊报复时的淡然便可见一斑。她来翰林院已有数月,在这段时间内她不曾走出过后院小楼一步,今日是她第一次离开,也是第一次走出翰林院。可是,一来一回个把时辰,除了山门牌坊那副对联以外,她没再带来任何风吹草动,这就让人很迷糊了。因为,没人会相信,她真的只是在长安南北城兜了个圈,圈子兜完,她也就回来了。
林木掩楼台,亭阁缀清幽,山墻起伏,飞檐翘角。
翰林院内西南边侧,有一面小小的荷花池,池边有一座小小的凉亭。
亭子内,此时坐着一位垂钓的中年男人。长发及腰,灰白色的儒袍着身,一把翠绿色的竹简安放在桌台上。相比起在岳阳时的气宇轩昂,如今的余冠川显得消瘦许多,柔韧的脸颊略带着忧伤。或者是岳阳一别,再无知己对饮的缘故,故放在茶几上的青茶早已冷去,他始终不曾泯下一口。
“咕~”
忧伤淡淡酝酿着沧桑。
微风带起荷叶微微摆动。
精致的梅花鱼漂,悠悠晃晃地沉入水里,应该是有鱼儿上钩了。但,余冠川没有着急着提起鱼竿,他静看着鱼线在水面上晃荡起的一圈圈涟漪,看得很是入神,像在考虑着什么事情。随风儿带来的凉意逐渐远去,鱼漂越沉越深。鱼线渐渐被绷紧成一道笔直的线,拉扯着鱼竿成了弯弓,不停地晃荡着枝头,而余冠川却依旧没有提竿的意思。如此相持,大约有半炷香时间,远处翰林院的书斋楼宇间忽然出了惊诧的躁动…
“他来了!”
“快看,有戏儿。”
“哟哟哟,他们居然敢来翰林院?”
“难不成这联子是专门等他的?”
“咚~”
“哗啦~”
躁动声愈发渐大…
受到惊吓,紧绷的鱼竿猛力颤抖,随之噗通一声,一条肥硕白鲢带着一道雪白的浪花跃出水面。而就在这时,余冠川的右手不着痕迹地握上鱼竿,轻轻一提!白鲢跃至半空无处借力,鱼线顺势拉扯,“唰”的一声,肥硕的白鲢鱼便轻而易举地顺着鱼线被拽到了岸上,重重摔落到池塘边的泥地里。轻轻扯着鱼线,把掉起的鱼儿拉身旁,取下鱼钩,再随手把鱼丢入鱼篓。余冠川略带忧愁的目光,也随之由渐渐恢复平静的荷塘水面徐徐转移到翰林院的山门。
而此时,翰林院山门那头已经陆续聚拢过去了许多神色惊诧的儒生。
和早晨时候不同,今聚拢在山门的儒生大多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
因为,有人来了。
来的人很有意思。
“嗒嗒嗒…”
随眼望西南…
远远望去,连接山门的官道西南路段,正跑来两匹枣红骏马。
在青山绿水间,马背上一黑一青两件的衣裳尤其醒目,也尤为使人惊艳。来者何人,观者相继心里有数。毕竟这半月来关于他们的传言,早已经让人听出耳茧,或信或不信,这两件衣裳的主人已然是现今京都长安的风云人物。许多先前还心存疑惑的儒生也由此醒悟过来,终于明白到后院那位深不可测的少女,今早在翰林院门写上那么一副上联到底为的是为哪般。惊骇的同时,便也不由得对她加深了几分敬畏之意。
她原来是在钓鱼呀。
“嗒嗒嗒~”
“御~”
来者跑马至山门,马停人儿翻身落地,接着把缰绳拴上路旁枫树枝干。
回身遥望,看山谷内外,平台楼阁间、小径巷口前,翰林院内已有为数不少的目光被倾注到了山门这一块。有远有近,有众有寡,皆停下了步子或手上的动作。静静地,戏谑般等待着,一场大戏。
“厉害。”
“……”
在众目睽睽之下,夏寻和墨闲都显得有些不自在,总有些被人给当猴子看的感觉。待目光下移,再见得翰林院牌坊左侧的明艳对联时,夏寻平淡的神色忽然一诧,紧接着便掀起一道无奈的笑。
“这疯婆娘可真厉害。”
“为何?”
夏寻没着急答话,他一手提着打包饭菜的木盒子,旁若无人地越过几位止步于原地的儒生,走到左边的牌坊石柱下,用腾出的左手轻轻抚去红绸上的字迹。油墨粘手,还有些湿稠,立即染黑半指印,夏寻当下就有了分晓。回头看去墨闲笑道:“笔迹暗藏锋芒,字迹孤傲恰似苍茫雪山上的一枝傲挺寒梅,能写此连者唯那疯婆娘。天气热乎,但这联子的墨水都还没干透,八成就是早晨写的。她是吃准了自己的诱饵香,你这条鱼儿肯定会跟来,你说厉害不厉害?”
“……”
墨闲随话细看去一遍石柱上贴着的对联,清秀的十一个字言简意赅,并不深奥,墨闲斟酌片刻便已明其暗喻。再随眼看入翰林院内,扫视去平台楼阁巷道小径间的儒生,不用夏寻提醒他也大概知道此间状况了。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翰林院乃北疆文人祖庭,而夏寻那张国试荐出自问天,问天翰林向来不合。现在夏寻来了,入门拜山就得先行头礼,你不低头就想过此门,那就得看你有没有本事了。思至此,墨闲把目光投放在右边石柱下方那卷安放在地的红绸上:“这是下马威。”
“可不就是下马威么?”夏寻调侃般趣道。
“你怎么看?”墨闲冷问。
先没理会墨闲的问话。夏寻弯腰用青草片儿抹去指上黑墨,稍稍抬头审视去附近几位看戏的儒生,打趣般笑问道:“诸位大哥,你们可是在等着看戏呀?”
“啊?”
“呵呵…”
立在一旁的儒生显然没料到夏寻会突然抽疯,自来熟地把话撩到他们身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是好,纷纷把眼瞥到一边当作啥也没听见。见人无话,夏寻不好自讨无趣,扭头看回墨闲,笑呵呵地再把问题回答道:“师兄呀,这些大哥都在等着咱开戏呢。可实际上今儿你才是主角,我只是帮你配旦的。这戏到底唱要哪出,看我没用,最终还得看你的说法才成喔。”
“怎么看,能有什么说法?”毫无废话,墨闲直接问道。
夏寻也没废话,直接速应道:“横看成领侧成锋。”
话很绕,只是话里颇有深意,“领”字和“锋”字夏寻都特地咬了词。此锋非彼峰,此领亦非彼岭,耐人寻味。跟夏寻混久了,墨闲当即就明白夏寻想表达的意思,想也没想直接冷道:“横看。”
“确定要横看?”
“有问题吗?”
“额,那就先看看吧…”
夏寻扬起手,旁若无人地朝着玉衡院内做了出请的姿势,玩笑续道:“既然师兄要横看,那疯婆娘的大礼咱今儿心领便是,莫要管她那么多。大路朝天,咱各走一边,师兄请。”
“走?”
“…”
周遭儒生见状一愣,他们显然是没明白夏寻那句藏头诗的意思,净还以为这两人是不知道石柱上对联所喻了。其中一位离得山门较近的儒生,忍不住喊道:“诶,你两看不懂联子的意思么?”
“喂喂喂,喊你两了,还走?”
墨闲迈步走入山门,夏寻随后跟着,低语提醒道“师兄莫要理会,净当耳边风,走便可。”
墨闲不动声色,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儿就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越过了翰林院牌坊,直径朝着翰林院内行去。这下子,可就真把那些揣着热闹不怕事大的人儿给整傻眼了。看夏寻、墨闲如此作态,感情他们是真没把山门的对联当作一回事呀?
“貌似被破局了…”
“没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