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讥笑谩骂
“貌似被破局了…”
“这夏寻确实是有些道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翰林院,西南边,百来丈外,一座小楼凭栏处。
书写的案台被人搬到了走廊,一位眉清目秀的儒生正疾笔挥墨,在雪白的稿纸上画出眼前视觉的景色。还有几位儒生站在一旁,静看着正发生山门处的事端。那两人的旁若无人,可把他们看得心里怎也不是滋味。
本想着还能有一出好戏来着,谁料到那青衫居然这般脸皮厚呀…
“恩,确实如此。”
“余悠然的上联并非绝句,可绝就绝在,这对联放在咱们院子的门口。若来者对出下联,先不论工整对仗如何,至少便出不了褒贬的圈子,褒则长他人威风,贬则惹来一身祸事。他如今不闻不问,确实也是一个破局的法子。”
“我以为不然…”
画卷大气,留白几处,落两道沉墨藏锋。
作画的儒生稍稍停下手来,转脸看向话者,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自古文人多傲骨。你小看后院那位姑娘对人心的计算,也小看了咱们院子这帮师兄弟的脾性。”话,点到即止,话者把目光移向山门方向。案台旁的几人稍有狐疑,但没等分说,山门那头紧接着出现了些状况…
远处,人声躁动。
愈发肆无忌惮…
“鸾凤啼鸣,遍野飞鸟皆敛翼。我说你们是看不懂字呢?还是不明白意思?”
“喂喂,懂不懂礼数的,拜山连礼都不随,可真叫人笑话哟。”
“我早听说问天已没落,只是不曾想居然会没落成这般模样。随便打发个毛头小子就来赴京国考,这可连着咱们翰林院的脸面都给丢咯。”
“哎,南蛮之地,穷寇横生,哪能出人才呀。”
“也就咱们一向高看他们罢了。”
“……”
冷嘲热讽,不堪入耳。
讥笑嘴脸,指指点点。
作为一位武者,墨闲拥有一颗极其冷静的内心,三尺青锋可忍凌迟之痛只为换取一次绝杀的机会,但忍辱却和忍痛不一样。忍辱之忍也并非墨闲之所善忍,特别当周遭的儒生的言辞愈发肆无忌惮,牵涉去他身边朋友以及师门时候,他心中那团怒火就更加难以抑制。虽说,夏寻早就有言在先,横看成领侧成锋。横看所领的这就是这份所千夫所指的“心意”,讲究一字“忍”。本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想忍忍便罢,可是以现在情形看来,墨闲恐怕真是高估自己内心的承受能力,也低估了这份“心意”之沉重。
“这黑衣服的,是七星院来的吧?原先看他模样我还以为是块硬骨头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糊粑粑罢。”
“前些日子的传闻恐怕只是空穴来风,这两人我咋看都不像是块有种的料子。”
“可不是吗,凭这两人哪能毁得了一片伏尸地呀?”
“哒…”
“我看他呀,也就只有吓唬…”
“嘘,别吵了。”
“哟不走咯。”
“……”
默默由山门走来,走出大约有百丈,虽路上无人阻拦,讥讽却因愈加沉默而激化,逐渐被某些没有底线的儒生起哄成了谩骂。而墨闲冷漠的步伐,也在这里止下来了。讽刺谩骂声随着墨闲的止步,逐渐弱下…
“……”
扫眼去上下内外那些投来的轻蔑目光。
墨闲冷冷侧转过身,朝夏寻道:“礼太重。”
“额…”
礼太重,就是领不起了。
夏寻抬手,食指刮上鼻梁骨,傻笑道:“是挺重的呵,不过百二丈两百六十步,你已经超出我的预估,是很了不起咯。”
墨闲微微眯眼:“你早料定我会忍不住?”
“那当然咯…”
夏寻缩缩脖根,两手一摊,傻笑道:“文有傲气,武有傲骨,君子之剑又怎能折辱?横看本来就是我的看法,因为我能忍。侧看才是你的看法,因为你直接出剑就能让人闭嘴。你是侧看之人却选择横看而去,能走到后院那才怪呢,呵呵。”
墨闲顿时有一种被耍的感觉,很明显,夏寻是早就算到会有如今一幕了。
“为何不早说?”
“呵呵…”
夏寻再傻傻一笑,同时连忙往前两步靠近墨闲,使去眼色且低声笑道:“师兄莫生气,我不说肯定有不说的道理。咱初次造访,拜山为客,若入门就拔剑露锋芒给人一巴子响亮耳光,这未免不厚道,结下的梁子恐怕也是个祸根。所以,我们横看一遍先让他们吐吐口沫,把理亏去,这样我们接着打起巴掌来也能理直气壮些不是?这忍一忍嘛又不会少块肉,待会咱狠狠地赚回来便是。”
“……”
鬼主意多,有时候也挺让人纳闷的。
夏寻做事向来出人意料,这一点墨闲是深有感触。此时也一样,既然夏寻这么说了那必然就有他的谋划。只是谋划归谋划,平白无故挨了一顿窝囊气,墨闲的心儿可不好受。剑眉盛冷眼,稍稍打量去附近的儒生,而被打量的儒生明显能感觉到一阵凉飕飕的寒意,都不由退后几步。更有几人似乎觉得被一眼吓退颜面挂不住,便破口骂了过来…
“看什么看?”
“南蛮子,你吓唬谁?!
“要打架,你以为我怕你啊…”
“君子动走不动手,你要动手我陪你,来来来。”
“……”
没理会儒生的谩骂挑衅,墨闲转头冷道:“给我换个看法。”
“呵,明白。”
夏寻会意一笑,大跨两步走到墨闲身前。
扫眼上下,两手抱拳,朝着翰林院东西北三个方向分别恭敬施下一礼。没有说话,尔后直接掉转身子,便领着墨闲由原路返回……
“哟,回去了?”
“呵呵,就知道他们忍不住。”
“走,咱去瞧瞧他们能有啥料子。”
细细碎碎,沉沉叨叨。
周遭讽刺讥笑逐渐消尽。
好奇心较大的儒生跟去前人的步子,零星几人则散去四周。
所谓,自古文人多傲气,南北相争千百年。翰林学子世代尊崇武儒之道,其傲气与问天文儒自然大有不同,是更具杀伐之韵。墨闲、夏寻自南来,一袭青衫又与那文儒至尊的问天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说他代表着文儒一脉赴京国考的也毫不为过。故此,作为老对头的翰林院儒生,他们其实从未小看过今日的来者,只是他们更愿意看到一出充斥血气的文争武斗,并非孱弱不堪的敌人。而今看来,他们是得逞了。一出已然谢幕的戏剧,硬是被简单粗暴的激涨言辞,硬生生地逼得重新拉开帷幕…
几张纸条,写着短短七字,迅速在翰林院内悄然传散。
许多学识渊博的儒生在看过字条后,表情都变得慎重了许多。
西南边,站小楼凭栏处的几位儒生,亦如此…
“横看成岭侧成峰。”
站案台左侧的女子拿着字条细细品味良久:“此人确有超凡谋略,但未免太狂妄了。”
“此话何意?”
“是破局的两个解法…”
女子把纸条递给话者,感叹解释道:“横看者为平视,以平常之心,领千夫折辱。侧看者为藐视,以武力之锋,可震慑群雄。两者合意,便是随便怎么看都可以,他是完全没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啊。”
“岂有此理。”
“入我翰林院,还敢如此嚣张?哼,待我去会会他!”接过纸条的男子,随手把纸条揉成碎粉,转身急步走入楼内。
“我劝你最好别去。”
狼豪润朱砂,点来几朵嫣红野花,作画的男子洗刷去毛笔,平声道:“身着黑衣的男子名墨闲,乃岳阳七星首席弟子。他配夏寻,一武一文皆为同辈绝顶,曾战平过纯阳三千剑士,数日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寿山案也是他们鼓弄的手笔。你去找他们麻烦,只会吃苦头。”
“哒哒…”
“切!”
离去的男子甚是冲动,劝话并未让他止步,楼道内传回愤愤不平的吼声:“我打不过不还有你么?我就不信在咱们地盘他还能撒野了!”
“哒哒哒。”
“哎…”
无奈轻叹,作画的清秀男子摇了摇头。
“何苦呢。”
“……”
另一头。
风不起,嚷嚷个没完没。
风起时,皆鸦雀尽无声…
墨闲和夏寻在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又走回到了翰林院的山门牌坊下。尾随在周遭的翰林儒生并未再口出狂言,就好比一位剑客在激怒了对手之后,把情绪压抑到最平静的状态,随时准备着过招。
“莎…”
翰林山风,萧萧巍然。
人群围拢于牌坊上下,墨闲冷淡地站在一旁,夏寻从牌坊右石柱下拿起静放良久的红绸。红绸和挂在左侧石柱的一般大小,轻轻捋开,摆在大道的中央,醒目非常。但寻找片刻,夏寻都未能找到书写所用的笔墨。心中便不由得暗骂去那女人的小心思。无奈之下,他只好抱拳问向周遭的儒生:“这写联子也得文房四宝呀。不知哪位大哥,能借笔墨一用?”
“……”
问话,如入落空谷,连回音都没响起许多。
儒生们净像木鸡一般愣在原地,戏虐地看着牌坊下的两人,含笑不语。夏寻见状打心底里就没脾气了,这些人明摆着是等着自己和墨闲出糗了,又怎么可能来帮上一把嘛。
墨闲看出了夏寻的难处,便冷声说道:“青锋亦可,不借也罢。”
“额…”
夏寻犹豫着把眼看向空无一物的右石柱。
青锋亦可,意思就是三尺青锋代笔墨行书亦可,何须向人借笔墨?可是,若用青锋落字,那就只能是往石柱上刻。这刻下的字,可是想洗也洗不掉的呀!如此做法,无异于辱人家门。到时候会惹下多*烦不说,至少今天他和墨闲肯定都吃不了兜子走。而且,这也正是那位无情女子所谋划的一道伏笔,否则她又怎会留纸不留笔呢?
“哒哒…”
而就在夏寻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跳这个坑的时候,山门山道间走来一位小道姑。小道姑约莫七八岁左右,大眼睛,小圆脸的,稍有肥胖,着一件雪白雪白的长衣银鱼道袍,显得很是可爱。
“小哥哥,这给你。”
小道姑越过几儒生小跑到夏寻跟前,胖嘟嘟的手掌高高抬起,递来一个小木盒子和一个墨砚。夏寻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纯阳的人居然会出手帮忙着给他一个台阶。接过木盒和墨砚,夏寻亲和地笑问道:“小姑娘,是谁让你来的呀?”
小道姑转身把手指向山门石道的另一端,乖巧道:“是墨师姐让我来的。”
随指看去,百数丈外,石道之上,此时正站着一袭盛雪白衣。
冷若冰霜的面孔没太多的情绪,剑眉成锋配银龙三尺给人以冷峻之感,她正静静地看着这边。得了,原来是一出含情脉脉的送君行呀?夏寻心里暗笑,朝着墨闲使去个眼色,只见墨闲同样静视着白衣女子,并未察觉到夏寻使来的眼色。夏寻就也没再多想了,把盛着饭菜的木盒子交到小道姑的手上,笑道:“那也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墨姐姐好不好,帮我谢谢她哈。”
“好。”
第三百五十八章 苍龙睥睨
“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道姑大力点头答应,同时接过夏寻递来的木盒子,转身便垫着小步子走回到石道上。目送着这道可爱的小身影,夏寻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岳阳的小西瓜,他们同样都有着那么双明亮黝黑的大眼睛,乖巧得惹人怜爱。
“喂!你还写不写的?!”
正当思想得入神,周遭围观的儒生忽然传来不耐烦的一喝。喝话之人,浓眉细眼着翰林儒袍,脸上表情尽显轻蔑。夏寻清淡看去一眼,没加之理会,轻轻打开木盒取出里头的毛笔,并把墨研置于地上。
抬头望去左石柱上的红绸…
“鸾凤啼鸣,遍野飞鸟皆敛翼。”
随眼过,喃喃念去一便绸上对联,又沉思片刻。
片刻以后,夏寻心中大概已有了文章,方才弯腰把笔沾上墨汁,微笑道:“师兄帮我起纸。”
“好。”
远去的小道姑行至比武场,白衣女子牵着她的小手领离了人们的视野。
墨闲应一声收回凝视的目光,尔后走去几步双手抓住地上红绸顶端两角,拿起至半身高度。待纸起,白毛化黑,墨汁饱满润泽,在众儒生的注视下夏寻提笔走至红绸前。深吸一气,凝神聚气。再待许心脏跳动的频率平静些许,他的两眼突然盛起精光一缕!
右手轻抬,紧接着就一笔而下!
“唰唰唰…”
笔随风,风忽起,随龙虎势。
黝黑的笔杆,随臂挥舞,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油墨飞洒,行云流水,阳刚劲猛的笔触在嫣红的绸缎上宛如一匹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霎时之间,夏寻就像完全换了个人,平淡的面容是狂傲不逊,两眼之间含蓄着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
气势逼人,是君临天下的神威!
“挂上。”
“唰!”
笔提,撮锋。
墨成剑,破纸出!
短短数息,笔走龙蛇,铁划银钩,十一个龙威虎震的大字,一气呵成!
夏寻豪气一喝,墨闲立刻应声。随即转身面朝翰林院山门牌坊,前脚踏地,后脚跃起,拿红绸一跃数丈高。在半空中他两手推出,以指为剑,“戳戳”两声,将红绸上两角迅速嵌入石柱之内!再一个垫脚收力,垂直地落回到地面…
“哗…”
一卷红绸随落势缓缓展开。
由上而下,十一个黑墨大字恍如一道骇然雷霆,狠狠地由九天劈落在石柱之上!
“苍龙睥睨,漫山走兽尽匍匐!”
字如话,话如意,意成天龙!
乍眼一看,这幅饱含无上威势的下联,就真像一头由九天携奔雷落在此间的苍龙,正俯视着山门之外,所有仰望着它的儒生!
惊骇,无话。
大气磅礴…
旁人观之尽失色,轻蔑化惊容!
多少才子深思去,钦佩衔羞怒!
是有心而发的钦佩,也是羞怒难以言语。
钦佩的是那一袭青衫的文采。“鸾凤啼鸣,遍野飞鸟皆敛翼。苍龙睥睨,漫山走兽尽匍匐!”两联相对,公整至极且意成天威,可堪称人间绝对。而更重要的还是这字。夏寻的十一个字一气呵成,毫无断续,刚劲无比,随清风拂动,红绸飘忽,那就像是一条真正的天龙被人给禁锢在这小小一段红绸之上,源源不断地透露着无上威慑!即便相比起余悠然的冷傲孤霜,如绵绵不尽之苍茫雪山,亦能更胜一筹。有此一联在前,夏寻天才之名,是连武儒至尊翰林院也无法遮掩其光芒。如此奇才,又有谁能不钦佩呢?
而羞怒就更简单了。鸾凤对苍龙,啼鸣对睥睨,飞鸟对走兽,敛翼对匍匐。前联把来人比作外来的飞鸟,让他收起得瑟的翅膀,不要嘚瑟。而后联则自诩苍龙,把眼前翰林儒生比作山谷走兽,睥睨之下全都得跪首叩拜。两联对比,下联无疑就是往翰林院的脸上,狠狠地踩下一脚丫子!折辱于自家门口,如此又有谁能不羞不怒?
“师兄咱走吧。”
“好。”
周遭震骇,无人有话。
夏寻收起笔墨,随墨闲再一次越过牌坊,重新走入翰林院。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众目睽睽之下,你在别人家门口拉屎撒尿,现在还想入室拜山,这翰林院的人儿又哪能是这么好欺负的?
“慢着!”
“……”
话,含怒暴喝而来。
得了,文比过,也得比武的…
夏寻、墨闲闻声止步回头看去。但见,喝话者正是那浓眉细眼的健壮男子,此时他脸盛戾气,手持一把六尺玄钢重剑,从人群中走出:“你写的是什么狗屁玩意?简直臭不可闻!我鲁鞑长这么大个人,还从没见过人敢在我家门前放屁的…”
“请问,就你一个人么?”
“啊?”
夏寻没前没后地突然问出一话,断去了鲁鞑后半段话。
鲁鞑没搞明白夏寻的意思,咧嘴疑问:“你又放什么屁,什么叫就我一个人?”
夏寻道:“我意思是,只有你一个人要和我们动刀子么?”
直接,是相当直接。
鲁鞑不屑一笑:“呵,辱我翰林者,翰林弟子人人得而诛之。要向你们动刀子的又何止我一人?”
“那你们便全部一块上吧。”
“……”
“这么嚣张!”
“那黑衣男子确有些能耐,不怪他嚣张。”
“我听说他曾经一个打三千个…”
“这么可怕?”
“哼!”
夏寻张狂一话,顿时惹来群儒惊噪。
鲁鞑更是诧异,他没想到夏寻会如此直接摆明车马,更没料到在翰林院的地盘上,他居然还敢说出如此傲睨自若的话来,那是根本没把翰林院的学子放在眼里啊。想至此,怒火不由旺盛,大手举剑,鲁鞑切齿喝道:“斩腐朽之草芥,何须他人代劳?我鲁鞑一人足矣!”
“那好吧。”
夏寻不再接话,侧过半步直接让开身位。
墨闲会意,随之走到夏寻前方,两手抱拳朝着鲁鞑垫了垫,冷道:“我不想和你废话,要打便请。”
“哼!”
“冲!”
蓝芒气盛,不由分说,确实就是要打便请。
墨闲话罢,对头的鲁鞑冷哼一声即刻就暴起!后脚踩地扬细沙两尺,两手执重剑绽气芒高举,整个人宛如一头起势的雄狮,朝着墨闲便一下子就疾跃了过去!
而紧接着…
另一头。
“噌!”
剑鸣一声,寒光一烁。
在众人瞩目之下,墨闲直接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没人看到他是如何消失的,因为速度实在太快。待旁人再次能看到墨闲的身影时,那已是一个转眼之后…
一转眼,一切已然结束。
重剑让悬停半空,鲁鞑却强行止步,瞠目结舌是难以自信。墨闲的身影出现在原来位置的七丈外,剑眉俊冷,三尺青锋掌于手间笔直前伸,剑尖就抵在鲁鞑咽喉半寸前!
只有一个转眼…
“好快的剑!”
“刚刚…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太快了。”
快,太快。
墨闲只出了一剑,但几乎没有人能看见这一剑是怎么出的。鲁鞑也不能,因为他前跨出才落地,后脚还未垫起,墨闲的剑已经搁在他的咽喉…
再前半寸,他便必死无疑。
“噌!”
青锋上移,缓缓收归剑鞘。
拂手挽袖,剑眉冷视扫过山门内外:“还有谁要来?”
“……”
话无回音,石沉大海。
周遭众人忐忑少有与之对视者,更无人敢再出手相拦。如此快的剑速,轮单挑,能等挡得住呀?
遂,墨闲转身走入石道,夏寻跟其后。
另一头。
西南边,小楼凭栏。
“柏师兄为何不出手?”
“唰唰唰…”
门前写字,此处作画。
转折提按,藏锋侧漏,一头含怒腾空巨龙跃然纸上。龙尾盘山门,龙头俯众生,泼墨成云,顿挫为骨,身姿雄奇魁伟而神态威严无上!画者神妙,随手几笔便把墨闲那一剑之神韵,镌刻于七尺丹青之中,风成龙,势成虎,速度被禁锢于形意,栩栩如生。如此炉火纯青的画工,可堪当世国手!
相比起,正挂在山门前的字,亦毫不逊色。
“为何要出手?”
笔提,刷墨,清池瞬间染黑一片。
眉清目秀的话者,看着画中巨龙轻笑续道:“我已经提醒过他,他非要一意孤行,我也没辙。”
“可这是翰林院。”
“正因如此,才不能出手。”
“为何?”
“我们是文人。”
“……”
第三百五十九章 绝凶之卦
凤鸾啼鸣,苍龙睥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意识里的熟悉气息指引着方向,领着来人儿走到了这里…
东厢房,小院楼,静悄悄。
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缕清流,随花木深处泻于石隙。飞楼插空,雕甍绣槛,参差楼阁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见青溪泻玉,石磴穿云。三两鸟雀,静观幽巷来影。
一袭青衫飘逸,一件黑衣冷峻。
来的人已经在门前站了许久,许久。抓着螭龙门环的手掌迟迟不能落下,忐忐忑忑,仍旧思虑再三。
环看四周,小巷两端隐约有人影晃动,头上树梢有鸟雀俯视,花木清泉潺潺,仿佛此间事物都在等待着螭龙门环敲响木门的那一刻。青衫在等,但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再说什么。门后的人也在等,虽然有些着急,但冷漠的脾性让她也不可能在门被敲响前,先说出话来。
“……”
许久许久…
墨闲缓缓回头求助般看去夏寻。
夏寻摇头不话,甚是觉得好笑。刀山火海,墨闲不曾有过退缩,奈何如今面对一位让自己魂牵梦绕多年的女子,却迟迟不敢迈开一步,这想想都觉得好笑。想着想着夏寻也懒得再想了,忽然抬手抓着墨闲的肩膀用力往前一推!
“哒哒…”
墨闲顺势被撞到了木门上,手里握着得螭龙门环也随之击打上了辅首,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响。墨闲顿时脸色一白,狠狠地瞪去夏寻一眼。
夏寻泯嘴含笑不语。
“嚓…”
没多久,木门后头便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很快地木门就被人由里而外地推开了…
胜雪白衣,道袍一袭。
神态俊冷,明眸皓齿。
头戴蛟龙回日道冠,两缕银缎垂露腰间,肤色白腻,约六尺身段。开门者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出现在山门武场上那道姑。她站在门后,冷淡地审视去门外两人,期间不发一言也没有任何表态,紧接着转身就又走回到了屋内。
“额…”
墨闲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没等他有想法,站在他身后的夏寻又是冷不丁地大力一推,再次把墨闲整个人给生生推过了门槛。
“诶卡~”
狼狈是有那么些,但总算是过关了。
两人相继入室再轻轻关上木门。树梢的鸟雀拍翅高飞去,深巷两端的鬼祟人影陆续由阴影中走出,细语稀碎,疑云丛生。是剧情和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他们不是有仇么?
这是什么情况?
小楼内。
淡淡清香,悠久清纯。
小楼里眼下只有一人。
花梨木雕成桌椅,镂空雕刻着细致的花纹,木桌上摆着两碗冷去的汤面,还有两盘尚有余温的饺子。靠近竹窗边的案台摆着几张宣纸,搁着几根毛笔,却少了一方墨研。新挂的窗纱洁白如雪,随窗外吹过的风儿悠悠飘动着。孤傲的少女静恰地坐在窗旁的木椅子上,冷冷着审视着眼前这位呆若木鸡男子。
墨闲很楞,全然不知所措。
自打走近小楼外的那条巷子时,他便就是这番模样,而进屋以后便就更甚了。傻愣愣地光看着静坐在窗旁的女子,似乎连呼吸都已经被他所忘记,更莫说临行前夏寻教他的言辞。
傻愣又是许久,直到身后的夏寻实在是看不过眼,再轻轻推了他一把,墨闲方才楞回神来,抱拳生硬道:“在下岳阳七星院-墨闲。”
夏寻放下装着笔墨的盒子,再同样抱拳道:“在下东洲夏寻。”
薄唇微张,冷冷吐两字:“墨言。”
女子的声音很是好听,似空谷幽兰,亦如冬日和风,只可惜话太少亦太冷。两字过后,吹起在冬日和风便就歇下了。此间小小的厢房,又回到了先前那般冷冷清清。墨闲此时的心思,夏寻已经猜不到。无话的空间,是那么的单调,眼下两人如同出一辙的冷淡实在是让他尴尬无比,总感觉自己今儿出现在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只是不来都来了,他总不能甩手丢下墨闲独自转身走人。故无奈之下,夏寻只好指着花梨木桌上的汤面,生硬地帮衬着搬来话茬,道:“墨姑娘,这两碗阳春面是师兄特地从城南带来的,味儿上佳。是趁热吃才好,若冷可就没口感了。”
“……”
石落沧海,话亦多余。
话罢许久,无人理应。
如风吹枯木,萧萧瑟瑟。
夏寻顿时尴尬至极,他基本上可以肯定,在眼下这两位冷漠男女的眼里,自己和空气几乎同等质量。被置若罔闻,顿时让夏寻没有脾气,热连贴冷屁股的事做一次就够了,他可不会再当那傻子。夏寻走过两步,搬开椅子,一屁股便坐下在花梨木桌旁,不再吭声也不再浪费表情,就静看这两木头人到底能鼓弄出啥子花样,又能鼓弄多久。
其实吧,夏寻原本是打算上楼去来着。自他靠近这小楼三百丈距离时,他的神识便已经觉察到小楼里有两人。还有一人就正在楼上。虽然楼上那位女子比眼下这位更冷千百,可至少夏寻还能与她叨叨几句,不会尴尬。只是考虑到楼上是少女闺房,而且又有生死大仇在前,若自己不请自入违了礼数。所以,最终夏寻也就只好把这想法给作罢了。
“莎…”
半时辰…
树影随日光西照,逐渐移过窗台。
宣炉里升腾的烟气,悠悠袅袅,渐渐稀弱。最终还是没能熬过时间的摧残,燃尽了炉子里的紫檀香脂,化作一缕烟尘飘出窗外。寂静无声的气氛,足足维持有半个时辰。墨闲就在那楞站了半时辰,名墨言的道姑也端坐在窗台边半时辰,夏寻都快要瞌睡过去咯。极致尴尬的场景,一直维持到就连楼上那位女子都看不下去…
“咄咄咄~”
忽然…
珠落玉盘,楼上像打碎了什么东西。
脆脆的声响,如少女刺绣的针线,轻轻穿过寂静的空气。紧接着,一枚白色的小棋子沿着松木楼梯一路弹跳落下。碰碰撞撞,滚弹迸跳,最终调皮落到了楼梯口前,静静躺下。夏寻看去一眼棋子,随即就明白楼上那位女子的用意。她的东西掉了,自然而然就是要人帮她捡回去。没多想也没多话,夏寻轻轻站起身,把木椅放归原位,走过几步拾起跌在地上的棋子,便直接走上楼去。
夏寻离开。
此间就此,独剩两人。
而紧接着,连这两人也没了…
夏寻前脚上楼,坐窗台边上的白衣女子后脚就站起身子,随之推开木门,迈步走出小楼。墨闲不话紧跟在后头,关上木门。在此期间两人没发一言一语,连个交流的眼神都没有,是前脚跟后脚,仿佛早就约定好。约好定等夏寻上楼,他们就一走了之。
而事实,或许就是如此。
夏寻和楼上那位女子的存在,就好比两根亮堂堂的蜡烛。小楼上下那么点地方,连棋子都能轻易地从二楼掉到一楼来,只要有这两根蜡烛在,墨闲和墨言就别想有说话的余地,因为他们的事那都是私事。而夏寻始终静坐在旁,于情于理,墨闲和墨言又不可能丢下他一人离去,更不可能将他和楼上那女子赶出小楼。所以说,棋子的掉落,夏寻取棋上楼,这前后两者的关系,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被故意制造出来借口。一个让墨闲和墨言可以名正言顺离开这座小楼的借口。
“莎…”
小楼二层。
青衫扶栏上,白衣卧枕边。
几缕檀香犹可闻,四面苍雪霎时冷。
岳阳一别仇未解,而今再见怨更深。
夏寻从楼梯慢步走出,神情平淡稍带玩味,玩味之中略显厌恶。在一片白茫的世界中,他闻着檀香,看着白帘后的身影,把玩着手里捡来的棋子。淡淡道:“你丢得有些迟哟。”
“我刚睡醒。”
“那你可真及时。”
“过誉。”
无情冰冷的嗓音宛似高山上的寒风,由白帘之后一刀刀地刮出。夏寻听得就是一阵疙瘩。加之四周茫茫白色的纱海,便让他不由得回想起上一次与这位女子相遇的情景。那一盘棋,那一剑穿心,是那般的无情无义,不讲道理。
现在想想都使人后怕…
“你好像很喜欢丢东西。”
“……”
帘幕后的女子没有回话,因为夏寻这话别有深意。
说的是上一回,在岳阳时候差点要掉夏寻小命的那个碎地的瓷杯。夏寻走过几步,来到白纱帘幕前,隔着帘幕再次淡淡打量里头的倩影,问道:“你是从哪知道墨闲这事的?”
惨白的眼睛,连瞳孔都是惨白色,女子同样隔着帘幕看着外头的身影:“元宵翌日,岳阳北野。”
“那有圣人结界,你不该看得到。”夏寻道。
苍白的纤手从小桌暗格拿出几张旧信笺,置于台面:“许多时候,痕迹和情报都会比眼睛看得更真实和准确。”
“哦?”
夏寻稍有差异,隔着帘幕扫眼去案台上的信笺。
所谓谋算不分家,同为道中人,夏寻很清楚在岳阳瀛水被帝江追杀时,墨闲曾遗留过什么痕迹。更清楚,凭着这有限些的痕迹来推演出墨闲身后的秘密,其中是有多大的难度。凭心自问,若换作是自己,夏寻恐怕也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
“佩服。”
夏寻垫垫抱拳,尔后翻出夹在手心的棋子,转去话锋:“但佩服贵佩服,你丢过的东西,我都该还你的。”
“随时恭候。”
“我能进来么?”
“脱鞋。”
话,一句比一句更有城府。
夏寻不多犹豫,后脚踩着前脚跟脱去帆布靴子。拨开雪白的幕帘,走入幕后…
白。
一个真正的白色世界,随之展现在夏寻眼前。
雪白的鹅毛羽床,雪白的茶柜棋盘,雪白雪白的人和衣裳,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一丝异色。除了阴影以外,她看起来就像一尊由素雪塑造的人偶,被安放在茫茫大雪之中。雪与人融合为一体,白得让人打心底里发慌。白色的棋子凌乱地洒落在棋盘上,还有几枚掉落于羽被之间,还有一枚掉到了白色的瓷杯里,被茶水静静地泡着…
夏寻看得有些迷糊:“你这下的是什么棋?”
“风水八卦。”
“哦…”
夏寻微点脑袋当即眀悟。
风水乃地相,八卦为天象,二者合一便是命算,算命之道也。
夏寻紧接着又重新打量去一番洒落在周遭的棋子。这回他看得格外细心,两眼精光徐徐浮现其精彩的神色。看了许久夏寻也想了良久,方显一丝惊讶:“白虎当头横祸,白龙坠地遭灾。寒梅落孤潭,方圆雪飞霜。这可都是绝凶之卦呀。”
“……”
女子无话,静坐静看。
夏寻再考虑半响,不认可地摇摇头,再道:“奇怪了。世事无绝,天数亦有漏缺,如此凶险之卦象居然没有一线生机?这怎么可能呀?”
这时女子才回道话:“或许有。”
“在哪呀?”夏寻问。
“在你手里。”
苍白的眼睛,悠悠移落夏寻的右手:“它就是此绝卦的一线生机。”
“额…”
食指摸上鼻梁,夏寻显得有些犹豫:“可是它已经跳出方圆,不在你的卦象之中,哪能算入命理之中?”
“可它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这也行啊?”
“行。”
“……”
第三百六十章 天意弄人
“这也行啊?”
“天道无常,生常隐于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死总能绝处逢生。”
无情间带有情,是天道常情。夏寻狐疑地看着手中的白子,深思几许,没再多话,随手便把棋子往棋盘上丢去…
“哒,哒哒。”
棋子落盘,极其有弹性。
恰似一颗顽皮的小豆子,蹦蹦跳跳,发出悦耳有序的声音。棋子跳,由棋盘弹跳到桌面,接着又从桌面跳到了旁边的白象茶几,在茶几又弹跳许久,最终“咚”的一声,棋子出乎意料地掉到了盛满茶水的白瓷杯里,溅起几缕白茶而后沉入水底,趴在原本就在白瓷杯里的另外一枚棋子身上,再也跳不起来了。
“额,不会吧,这都行?”
“……”
机缘没有巧合,或许一切都已注定。
意料之外的结果,显然没在夏寻的考虑范围之内。而女子也一样,惨白的眼睛携着细长的睫毛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她应该也没料到夏寻随意丢出的一枚棋子,居然会有此一番造化。此间两人皆乃天才,一人善谋一人善算,而谋算之道自古异曲同工只是道不同,所以对于眼下这一幕的卦意,他们已经心中有数。
“你此卦为谁所卜?”夏寻问。
“我。”
“你?”
女子答,夏寻又是一诧,紧接着便微微笑起:“呵,那你可就麻烦大了。寒梅一支落孤潭,必死之绝境,却因我一子逢生。你还是赶紧祈祷这卦象别灵验吧。你若掉水里,我肯定不会救你,呵呵。”
女子的情绪毫无变化,宛如木偶般摇了摇头。
“你错了。”
“错哪了?”
“是两支寒梅落孤潭,故非逢生而是相生。”
女子道:“我两注定会有一场生死水劫。”
“呵…”
夏寻闻言,笑容随之变得稍有牵强:“你想多了。”
“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你这么解卦也说得过去。但生死有命,事在人为,你可别忘了生死只是一线,既能相生为何不能相杀?你在岳阳伏局,随手拿走了七星院千数弟子的性命,此仇若不报,我还谈何生死?”
“你又错了。”
夏寻微皱眉:“我又错哪了?”
“人不是我杀的。”女子道。
“但因你而死!”
一旦想起年前三院血战岳阳的往事,夏寻心中便不由得升腾起怒火,大声了许多:“匹夫杀人不过伏尸百十,你落子设局虽然手不染血,却血洗半城!他们皆因你而曝尸街头,你个疯女人!”
女子又摇了摇头:“你还是错了。”
“错哪?”夏寻狠问。
“追根溯源,他们因你而死。”
“唰!”
“胡说八道!”
青衫甩袖,夏寻这下可真的怒了。
往事历历在目,再好的度量也难忍那血腥的仇恨。若非碍着眼前之人是位弱不禁风的女子,他必然早就学着夏侯的作态,用拳头来说话。然而,熊熊怒火之下,无情女子却完全视若无睹,继续冰冷地说道:“他们因我的伏局而死,但我的伏局却因你而始,你却因你爷爷被安排入局。而且你曾有三次救他们性命的机会,但你却都逐一错失了。”
眼眸呈锋,咬着火气,夏寻问:“哪三次?”
女子缓道:“踏雪寻梅时,尹天赐找你报弑师之仇,你若败则无后事。凭梅登顶时,余常乐于梅花落拦道,你若伤则局破。最后还有登经楼破局时,余冠川不顾身份对你出手,你若死则局终。”
“呵,你可真会强词夺理。”
当笑色被怒火燃烧,便会分不清情绪。夏寻此时便是如此:“若按你的逻辑,我倒下得越早,死得人就会越少。如果在纯阳观你那只杯子没把我摔趴下,那后头还得继续死人对吧?”
“没错。”女子直接应下。
“我真想掐死你。”
“你不敢。”
“你又知?”
苍白的眸子轻轻往上抬起,冷冷地凝视着夏寻那充斥着怒火的眼睛:“你的情绪控制得很好。而且,你该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我若死,对任何人都没好处。那你为何还要掐死我?”
“……”
这位无情女子确实很厉害,因为夏寻上楼至今不过半炷香,而她却已经完全看穿了夏寻的内心。除了那一枚落入茶杯的棋子以外,一切事情都在她的轨迹当中推进。同辈之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一个人。那人,便是问天山的芍药姑娘。如果说,芍药看透夏寻,凭的是有情人间心有灵犀的默契。那眼前这位女子看穿夏寻,凭的便是同为道中人的知彼知己。
“你开始让我觉得真正的害怕了。”
笑色微沉,怒火隐抑在眼眸。
青衫欠身挽起衣摆,轻轻坐下再棋盘的另一端:“但,怕归怕,事实归事实,我不管老一辈人有何恩恩怨怨,契机伏局,又或乱七八糟的东西。债,既然是你欠下的,又因我而起,那我一定就得让你给还上。不然,这事说不过去。”
“我说过,我随时恭候。”
“……”
女子应,夏寻很没脾气。
随手拿过装着两枚白子的盛水瓷杯,把茶水倒在木桌水槽里,而后拾起两枚白棋子用袖子细细擦干:“你很厉害,我不得不承认。但你还是祈祷自己别掉水里吧,不然我肯定会往里扔石头,看我怎砸死你。”
“喳,喳喳。”
苍白的纤细手掌随棉袖扫过棋盘,盘上的白子被扫落到下方的棋简内。接着,又从身侧拿过另一盒棋简,轻轻放在夏寻的身前棋盘上。夏寻渐渐压下心中积怨已久的火气,接过棋简,同时把擦干净的两枚白子放到女子身前的棋简里,喃喃道:“我和你商量个事。”
“说。”
“这仇是咱两的,祸不及旁人,你能不能别让墨言掺和到里头?又或者说,倘若到了生死相向的地步,你能不能把她给支远远的。毕竟她和我师兄有缘,和我又无冤无仇,我不想看到他像你哥那般被你卖了还得挨上两三道刀口子,这玩意我特别讨厌。”
苍手执子,想去片刻,冷道:“看情况再说。”
“为什么还要看情况?”夏寻问。
白子轻轻点落棋盘正中央,宛如一只雪地上堆砌起来的小雪人:“因为,她是我的棋子,要怎么用是我的事情。不存在应不应该,只有值不值得。”
“棋子?”
夏寻皱眉,眼中再次隐有火光闪烁。
和眼下这位无情女子不一样,夏寻至今都没能看清楚她心理的想法。她就宛如一块千年寒冰,由外而内,浑身都是冷彻心扉的寒意,没有一丝丝常人该有的温度。她就仿佛是一位棋手,将天地都看成是她的股掌万物。
“你有朋友吗?”
“曾经有过。”
“那现在呢?”
“都已经死了。”
“……”
话,很冷。
但夏寻却在最后一句话中听出了一缕微乎其微的苍凉之感。
“哒”黑色的棋子点落在白子前方,让得茫茫雪白之中徒然多出了一抹惊艳的异色。
“难道,墨言不是你朋友么?”
“不是。”
“为何?”
苍凉之冷微乎其微,眨眼就消失无踪。
寒风伴白雪轻轻落在棋盘右侧:“你无须知道。”
执黑子扶上鼻梁,夏寻独自深思去许久,而后方把黑子落在左侧:“我不知道你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但在我眼里你们应该就算是朋友。就像我和我师兄一般,在对方有难处的时候,都会不为余力地帮上一把。不然,你也不会让她给我们送来笔墨了,你说对不对?”
“哒…”
夏寻试探地随话看去一眼女子的神色。
但他却失望了,冰霜依旧还是那片冷冷的冰霜。
白子落在中央黑子之右,女子似乎并不想过多谈论这个话题,便不着痕迹地转去了话风:“下联你是如何对的?”
黑子随意落下,夏寻直接道:“苍龙睥睨,漫山走兽尽匍匐。”
“勉强还行。”
“勉强?”
“对。”
“呵呵…”
夏寻颇有些嗤之以鼻的感觉:“难道你能有更好的?”
“没有。”
“那你此话何意?”
“哒…”白子落,压在黑子前线,棋盘之上八枚棋子形成两两对持之势:“若是我,我便不会去对下联。”
“我师兄的面皮子很得薄。”
“他只需出一剑。”
“若把人家山门给拆咯,可不正上你的当啦?”
“斩落上联便可。”
“额…”
“……”
第三百六十一章 皇榜天骄
苍颜如蜡,茫茫盛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圆棋竞,争主沉浮?
檀烟七尺拂纱半日,终入云端映红妆。
北雁南飞霞光流彩,携夜幕归相国寺。
世事总是奇妙,是机缘巧合也是天意弄人,花开不一定结果。小楼里的棋局并没有结局,对弈的男女一连下了整整百十盘,却皆难分胜负,最后只能以平局告终。事后墨闲问夏寻,时间不长你们为何能下这么多盘?夏寻认真答曰:咱下的是五子棋。
五子棋是啥棋,自岳阳城纯阳观一战后,墨闲便已知晓。那是一种极其简单的棋种,即便三岁顽童也能随手玩出许多花样。可他不知晓的是,这五子棋为何能在短短几时辰内连下百十盘,且还盘盘都是平局。而墨闲与那小道姑的事情,则和夏寻与余悠然的棋局差不多,同样平分秋色,无果告终。外出近三时辰里,墨闲、墨言两人便在翰林院里头兜了两个大圈圈,引去无数好奇的目光和风言风语。事后夏寻问墨闲:三时辰里你两都说了啥呀?墨闲认真答曰:我说我明日再来。
夏寻闻言,险些就从马背上昏倒过去…
只不过,这一日也并非所有事情都没有结果。比如发生在翰林院里的故事,便传得飞快。快得连夏寻和墨闲都还未离开翰林院,它就已经传遍了长安城。以至于后来在夏寻两人御马南归的路上,还迎面碰上了正拉着浩荡人马前来营救的夏侯和白绣等人。经过数番解释,夏寻是好不容易才把那群不怕事大就怕没事干的混世妖魔给打发回头。
而南城既已如此,京都其他地方就更加。
鸾凤啼鸣,遍野飞鸟皆敛翼。
苍龙睥睨,漫山走兽尽匍匐。
上下两联,二十二字,附以言辞修饰几许,在短短半日之内便被传散出数十个版本。夏寻和余悠然之名,也随之再次成为了人们焦点中的焦点。而更离谱的,还是一些长安城里的江湖院府势力。在他们看来这两联子可谓霸气凌云,威势无比呀!国考在即,苍龙鸾凤正对皇城京都,飞鸟走兽好比赴京考生,恰是应时应景,好像就在说自己。故翌日天亮,许多院府便不约而同地都烧起了香,祭起了祖,敲锣打鼓地把自家牌坊换了新联子。结果就好笑咯,过路旁人乍看之惊艳十分,谁晓得再看之,整整一条大街十府有七府如此,顷刻索然无味,啼笑皆非。
如此趣事,不日就成为了长安城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谈。
而趣事之后,还有正事。
飞禽传信,飞出长安,没几日便将翰林院内发生的大小故事连同着一副对联,传散去许多地方。
许多事情也随之在无形之中变得微妙了起来。
夏寻和余悠然于岳阳皆仇,夏渊赴京时曾留一手,也是为了把余悠然的命留给夏寻来收。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命债当以命来偿。然而如此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两三时辰,期间却一路无声无息,至今也没人知道他们在小楼里头到底都干过些什么,可谓耐人寻味。还有就是那两位半路离去的冷漠人儿,他们性情相同,背景亦相同,隐藏在背后的故事可就有更多猜疑了。经各方势力多翻打听反复确认,墨闲和墨言在翰林院外道上结伴而行的三个时辰里,互相之间确实连一句话也没说过。他们唯一说的一句话是即将离去时,墨闲在小楼门前说的一句:我明日再来。
话意含情脉脉。
情义纵深几许。
若无事何须再来?
若有事何故无话?
如此怪诞的行径,真是叫人看得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但谁都晓得,这里必然隐藏着一段故事。
而接下来的一连四日,则更甚如斯。
自翌日起,每日清晨,南城的大相国寺都会准时飞驰出两匹快马,或带上早食糕点、或携上午食饭菜,直奔城北翰林而去。在那住着两位女子的小楼里呆上片刻后,黑衣便会伴白袍离开,闲庭信步游走于翰林巷道之间,不言不语,不知所谓。而青衫则被留于小楼里无声无息,更无人知其所谓。
不知所谓,非无所谓,更让人想知其所谓。
故一时之间,闲言蜚语恰如雨后春笋,无中生有,拔地而起。生死之敌、孤男寡女、小楼之内,神算之徒,鬼谋之孙,这些敏感的词组经过不断交集与演变,实在都有隐含着太多可以推敲和琢磨的地方了。故至第五日,每日清晨由大相国寺跑出的白马便只剩下了一匹,而还有一匹则被南来的信笺儿吓得窝在庙子里,再也不敢跑那翰林院去了。
缘,那是远在天南边的芍药小姑娘,在某位心术不正的师兄怂恿下,终于吃醋了。遂大笔一挥把稿纸化飞雪,唤青鸟携无尽闺中少女的怨怒,横跨南北四千万里,哗啦啦地…狠狠砸到了相国寺的小院子里!夏寻阅信,脸色煞白,顿时如临雷暴炼狱,旁人不知实情还以为他是中邪了。遂,连忙执笔,连哄带求,写下一封绝不再入翰林的保证书,按下手印,再命青鸟原路带回。自此,夏寻便面壁思过于厢房,连相国寺的大门也不敢再迈出一步。
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可怜的人儿呀,殊不知一段可泣可叹可惜的悲情,正在萌生着根芽。你已无法阻止它随命运的脚步生长,当它真正开出花果的时候,你便只剩悔不当初。
而夏寻的突然消沉,也确实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许多闲言蜚语从他身上给移开了。三尺青锋着黑衣跑骏马,依旧每日都来回于翰林院与相国寺之间,依旧每日都伴一袭白袍徘徊于翰林庭院之内,重重复复不知多少轮回,却从未有人听过他们交流的一字半句,更不见有何超越常情的举。其中蹊跷虽显而易见,但是到底有啥蹊跷却无人能准确道出个所以然。故,如此离奇之事,终不得以倦乏于无知当中。随着国考临近,越来越多的考生由大唐各地汇入京都,掀起一浪接一浪的惊艳骇绝,层出不穷的新鲜事逐渐淹没了翰林院这一隅的无趣。然而,世事无常,有心栽花不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正当人们都快要忘记曾有过这么一件事情的时候,它却又伴随着一阵风浪翻腾,悄然浮出了水面,并羞答答地掀开那么一丝面纱…
皇榜。
按历届惯例,大唐国考前半月,京都临渊阁都会根据赴京考生的修为境界、智辩学识及其阅历编撰出名册,再拓印成榜,公布于天下,此榜便为皇榜。
距离国考还有十四日,京都醉仙楼。
皇榜张贴,京都哗然…
“不会吧!他居然退出这届国考了?”
“哟,真的呀。莫不是通天塔那位另有安排?”
“前些日子听我在通天塔当值的大表哥说,此人已经破入王境可谓当世同辈无敌。若这届国考没有了此人参加,恐怕会黯然失色啊。”
“黯然失色倒不至于。”
“这届国考可是来了不少天骄俊才的,连皇族的两位皇子都去了。你瞧这几人,澜庭-詹若梓,流水山庄-岳不凡,鬼门-董超,还有唐门的这些人…他们可都是在十年前就已经赴京赶考并且闯下名堂的人物啊。但如今皇榜之上,他们居然连地煞位都排不进去,可见能入天罡位的人是有多不得了呀。”
“话虽这么说,但这届天罡地煞上确实没几个是有名堂的人物呀。”
“你瞧,这古梵是谁?天启境,师承西域巫山,身怀两件圣器,居然排在天罡第二位,如此逆天。还有这个叫孙悟空的小和尚,明明还是个幼崽儿嘛,竟然被冠以为肉身菩萨排在第四,仅次于二皇子。这临渊阁是不是搞错了呀?怎能如此胡来?”
“你别说,今年的皇榜看来还真的大有问题啊。咱们京都皇城里的院府能排进天罡地煞的人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连翰林院-柏凌云和龙堂-艾燊这样的天启大成者,也仅仅徘徊在前十,真不可思议。”
“呵呵,兄弟。你也别小看这些娃娃嘛,可还记得那把方天画戟横扫**时也不过十四岁罢。”
“是啊,你看这小和尚的师承,可是不得了的呀…”
“诶!诶!你们快看这里,这天罡第五和第十六。”
“墨言、墨闲?这两名字好熟悉,他们是兄妹么?”
“是个屁,这上头写着了!墨言,纯阳宫执剑脉首席大弟子,修为不明。墨闲,岳阳七星院首席大弟子,天启中期。这两人分明是死对头啊!”
“咦?不对。白衣胜雪,使三尺银龙。临渊阁对这位墨言的描写为何如此像翰林院新来的那位道姑?”
“什么叫好像,就是她好不啦?这女子就是和疯婆娘住在一个楼子里的!”
“对,我记得了她就叫墨言。”
“额,这么说,今届纯阳宫的两头怪物都出来了?”
“这女子也姓墨…”
“莫非…”
皇榜张贴,所吹起的风浪尤为猛烈而且怪异。
尤记得十年前那场国考,横空出世一把大戟打遍四方无敌手,惊骇世人。他就宛如一轮灿烂皓月把同届的考生生生映成了黯淡尘沙,而那时候大戟的主人才十四岁,如今也不过二十四。本以为,当年的皓月会在今年再一次冉冉升起,为皇城京都创造一轮更耀眼的光辉。可是谁晓得,他却不知道何故忽然退出了国考,使得临渊阁也只能在皇榜天字号第一位留下其名,而不能再述其细微,这也成为了这届大唐国考的最大遗憾。
此人名杨戬,师承通天塔。
公认的后辈第一人。
除此以外,今年皇榜之上,也不知道从哪条山沟沟里冒出来了许多不曾耳闻的名号,而且排位还都相对靠前,有些甚至是把许多成名已久的英杰都给挤在了后头。或许是料到皇榜公布后会引来非议,故撰写皇榜的临渊阁学士们也都提起做了准备,刻意在这些新起之秀的名字后,作出详细的批注。细致者身高体重、性格容貌、兵甲功法、过往战绩与经历都无不一一记录在案。即便有些低调得查无根据者,临渊阁也会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理由。
比如非议最大者,莫过于排在天罡榜第二的古梵及第四的孙悟空。前者宛如流星,横空出世于岳阳楼一战,莫说世人对他知之甚少,就是临渊阁对其履历的描述亦是少之又少。但对于他的实力,临渊阁却给出了极高的评语:岳阳楼战虽败非败,三脉同修旷世天骄。轮回风水葬古王者,巫神血肉同境至尊!如此四句话,被以红墨批注在古梵名下,尤为显眼,虽没明言他的师承,却足以说明临渊阁对古梵此人的重视程度。
至于天罡第四位的孙悟空,临渊阁给出的信息量就更加少了,除了师承三藏及其年纪以外,就只有“肉身菩萨”四个大大的红字备注于其名下。而备注之下还有一行小字,写着:曾于山崩火海之间救人千百,而毫发无损。这评语虽简,但能让用词极其严苛的临渊阁学士把毫发无损四字写上,是可见那山崩火海是真没伤着这小和尚的半根汗毛。确也当得上肉身菩萨四字。
除此以外,今年的皇榜也还存在着许多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比如,最近半年声名鹊起,最近月余更无人不识的夏寻。按理说,夏寻虽修为不堪,但凭神识之能再配上一副近妖的脑袋瓜也曾大有作为,而且古梵既然能名列天罡第二,而作为曾经击败古梵的人,夏寻好歹也能排上个名号不是?
可是,临渊阁却偏偏把他的名字给一脚踹到了茫茫人海之中,以至于许多有心人硬是在海里捞了老半天,才从皇榜末端,十万人之后,把夏寻二字给找了出来。临渊阁对此,注释只有一句话:树敌甚多,风吹易折。如此评注可谓言简意赅,也是一针见血,只是若深究去便有些经不起推敲了。夏寻树敌众多不假,而且想动他的人明里暗里也绝非少数,在他入京第一天刑部锦衣卫便当街截道,由此便可见一斑。可是夏寻自出世以来,经历大小纷争十数有余,且无一不是敌众我寡,身陷险境,而最终却都能以弱胜强,又或化险为夷,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所以说,临渊阁如此批注,怎么看都像话只说了一半的感觉,又或者说是故意而为之。
所谓没对比就没有伤害…
两相对比之下,这感觉就更明显。
同为圣人之后,同样修为不堪的纯阳八卦脉首徒-余悠然,却凭着“窥尽天机,算无遗策”八个红字被临渊阁放在皇榜三十七,地煞第一位。墨言则更加,虽然没人会质疑她天罡第五的排位,但翰林院对其实力却一字未提,就写了句:纯阳宫执剑脉首席大弟子。
如此一笔带过的批注,敷衍了事的痕迹实在太重,使人不由得更深思几许。而待人们目光下移稍许,则看到了今年皇榜最大篇幅的批注。人们深思就思得更深了…
墨闲被临渊阁放在皇榜第十六,以天启中期的修为压过了许多天启大成者的排位。如此排位其实并无人有异议。毕竟墨闲之名,早已传扬大唐,无论是纯阳观的一战三千白衣银剑,还是岳阳楼的无影剑速,又或前不久翰林院的惊鸿一现,这都足以说明墨闲之强绝非寻常同境可比。而且临渊阁对其评价亦是甚高,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倾尽唇舌把墨闲每一战的表现都圈点到位,文后还不忘以红墨写下“剑出七星,道归仙行。阴阳合璧,造化无极。”十六个大字。
而问题就出在这十六个字里头。
许多人都认为临渊阁之所以只字不提墨言修为几何的原因,除了是此人横空出世,外界对其履历知之甚少以外,还有就是墨言之能,或许已被临渊阁隐在墨闲的注释里。
墨闲师承于岳阳七星院,七星院师承于当年那把神剑,而神剑出于仙行纯阳宫,故江湖向来有“道归仙行”一说。而古往今来,纯阳道统皆分阴阳两脉,缺一不可。当年那把神剑便是承执剑阳脉者,如今纯阳宫里的那位神算则是承八卦阴脉者。换而言之,墨闲承七星,墨言承仙行,此两人之传承便是代表着这一代纯阳道统的阴阳两极。若墨闲强,墨言则只会更强。因为七星院的神剑已经消失二十载,而纯阳宫的神算如今还在宫里。七星院早已沦为江湖院府,而纯阳宫则依旧执天下道修之牛耳。
旧时故人之后,如今重逢于现世。当年无双之国士,必然会以另一种形式得以新生。
所以说,临渊阁把墨闲放在墨言之后,还是有着充分理由的。
只是…
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么?
(今日一章5000字,明日即京都杀局开启第一道。)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大祸临头
男儿欲遂平生志,十年磨洗赴京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榜开卷,长安升腾,八千里华城扬蟠招展。
凤舞九霄,龙游盛世,虎狼咆哮看风云雷涌!
“扑街!”
夏侯最近相当不开心,而且很暴躁。
因为,在皇榜揭晓之前,他曾信心满满地跟大伙儿说:只要有他侯大爷在,保准兄弟们能拳打东洲南域各路英豪,脚踩西土北疆十方名士。结果,皇榜揭晓,他夏侯大爷的名字却连千名都没能挤得进去,反倒跟着他混的那群北茫好汉,三百多人里就几乎半数的人排在他前头,九人入地煞百名,一人于天罡第三十六位,而最最最让夏侯觉得窝囊的,还是那胆小如鼠,好吃懒做,看上去一无是处,最近还成天跟在他身后混吃混喝的胖和尚。他居然奇迹般地也给排进了地煞!而且仅排在纯阳那疯婆娘之后第三十七位!这一下子,咱侯大爷那脸面可就全都给丢到茅坑里咯。虽自家人不糗自家事,大伙儿嘴上不说道,胖和尚更不敢叨叨,但夏侯自个心里可憋屈着呀。以至于第二天他憋屈出病来了,是丧心病狂。第二天他连赌馆子都没去,大清早就拿起铁勺敲响铁盘,把院里院外所有兄弟姐妹全给强行召集了起来,叨叨絮絮半时辰,再跑命人马过市买来旗帜锣鼓,尔后“干他娘”地大手一挥!紧接着…
当天下午开始,已经热闹非凡的京都城,便被一群无法无天的妖魔鬼怪给翻天了。
你猜,咱侯大爷是干啥子大事情了?
你保准猜不到…
侯大爷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欺负人!
夏侯以皇榜为基准,但凡是排名在他前头的,莫论修为强弱,不管男女老少,无视权贵贫贱,一律命人发去挑战信函!
信函上就只有一句话:我要干你娘,你敢不敢来战?
刚开始,收到挑战书的考生虽有愤怒,但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毕竟历届皇榜揭晓时,考生之间的排名都免不得都会出现些异议,而挑战决斗便是解决这些分歧和证明自己实力的最好方法。故此,在皇榜揭晓至国试开考期间,京都城内每天都会例行上演几场考生对决的戏幕,百姓乐得热闹,游人乐得观赏,官府衙门对此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不打搅到旁人,任你战个天崩地裂那都是被默许的事情。然而,很快的,那些曾不在意挑战的考生们便都知错了。他们错就错在居然天真地以为夏侯这位混世魔王只是位凡人…
百马奔腾,东南西北,决战四方城。
旗帜飘飘,鸣锣喧嚣,群魔撼天骄!
众所周知,侯大爷做事的方式向来异于常人,跟他爹是一脉相承。常人决斗单枪匹马站山岗,傲视群雄,舍我其谁。而夏侯决斗那是群魔乱舞,敲锣打鼓,管你是谁,还没开打就先递上名册,直接骂一句干你娘的扑街仔,就要人家在降书上签名画押!那嚣张势,简直是把自己当成天皇老子,狂无边了。可是,能赴京国试者谁没两把刷子?哪有傻到不战自降的人呀?而对此,夏侯更早有对策准备…
你不认输画押对吧?
成呀,那便“干你娘”打憋!
对于弱些的冲天境好手,侯大爷仗着自个冲天巅峰的修为,不时会还亲自上阵蹂躏一番。但随着对手逐渐强大,他干脆就以不屑于出手为名,让几位排入千百的猛汉代为挑战。若遇到对手实在犀利,一个人打不过那就两人打,两个人还打不过那就一群人上,最终生生是将挑战演变成了围殴。总而言之,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打趴下咯!故至最后,许多考生都对夏侯的行径表示极其鄙夷与不满,而拒绝了他的挑战。然,夏侯之痞承自夏渊,他要搞事情,又哪容得别人说拒绝就能拒绝的呀?!对于这些拒绝挑战的人,夏侯简洁明了地给出三个选择,要么认输画押,要么收拾包袱离开京城,要么我弄死你!
这只是概括…
若按夏侯的原话说,那就是:
“爷爷我向来讲道理,这是挑战,不是单挑!而且,你还没资格跟爷爷我单挑!不服?不服我就打到你服!你打死都不服?那我就剥光你衣服丢上大街,我看你还服不服!?”
野蛮粗暴,狠辣歹毒。
简直毫无人性,丧心病狂!
就是这样,短短六日时间,夏侯之名便如他所愿般响彻了长安城,和他同时出名的,还有那三百多位北来的流氓。拳打东洲南域各路英豪,脚踩西土北疆十方名士。六日时间,他们兵分多路,单挑群殴,马战摔跤,打下大小战事近百场,凭着极度狂暴且无赖的手段,丧心病狂地先后将两百余考生给送入了国医馆。六位铁骨铮铮的汉子被他们剥得一丝不挂丢上了大街,最后被迫离开长安。三位宁死不屈的女子被抛入汜水浸去三日三夜终脱力方被救起,签下降书。还有一位小姑娘,没打就直接被吓得在降书上画了押。自第四日起,夏侯之名即如山洪海啸,不知道多少考生闻其名而丧胆,纷纷闭门不出,又或装病养伤,生怕是自己也会收到一封战书,沦为被蹂躏的对象。
而许多长安城的老人,则仿佛又看到了数十年前那位痞王的身影…
当年他在京都,也是这般肆无忌惮,横行霸世。
不可一世!
只不过,俗话说得好。
上得山多终遇虎,常走河边必湿鞋,出来混总是得还的。
夏寻苦口婆心地曾告诫过夏侯,京都长安乃人间最权贵之地,虽国考期间稍显放纵,但若身后无靠山倚着,光凭性子横行无忌那迟早都得惹祸上身的。夏寻这话说了没几天,结果真就灵验了。在张狂跋扈十日之后,夏侯一伙人可终于把脚丫子给踢铁板上咯,而且踢得一个是皮破血流…
皇榜张贴第十日。
午后。
大相国寺,后院,小庭院。
“不好咯!不好咯!”
“大伙快操家伙,候哥被围咯!”
“寻哥儿,你别!赶紧操家伙咯,不然你哥得废咯…”
“阿弥陀佛,八戒不得胡言乱语。”
“哎呀,师兄不是我胡言乱语咯,是真出祸事咯!”
“……”
胖和尚火急火燎飞奔入院,扯着大嗓门子便像杀猪一般呼声呐喊。
看书的夏寻、打坐的小和尚相继走出厢房,午歇的北茫壮士们闻声纷纷操起兵刃破门而出!
“发生什么事了?”北人急问。
“不好咯。昨天那瓜娃子带人报仇咯!侯哥被围咯!”胖和尚呱噪大喊。
“他们在哪?”
“醉…醉仙楼!”
“弟兄们吹哨子,给我干他娘的!”
噼里啪啦,一轮风风火火,数十壮士连缘由都不问,飞踏流星就掠出庭院。
夏寻见状,急问道:“八戒小师傅,这是咋滴啦?”
“哎呦喂,刚刚我不说了么,你还问!赶紧随我走咯。”
胖和尚很急躁,不容分说一手把夏寻扛在肩膀上,就跟着大伙的后脚夺门而出。
行如风,快如雷,仓促间进是慌张…
一股莫名的危险气息,随着胖和尚的传信,迅速笼罩上夏寻的心头。
是某些该来的事情总是要来的。冥冥之中,不需要多话,夏寻就可以猜到,悬在自己头上的那把刀子,似乎终于忍不住要落下了。
“驾!”
“哒哒哒…”
数十号人,飞驰急速,跑到大相国寺马房强行拿了快马,再到西大门嗷嗷几声唤来百十男女,便化作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跑马过巷卷黄尘滚滚,直奔西南留仙大道而去。住在相国寺附近的百姓、考生、游人,近日是司空见惯这般阵仗,所以当下也没过多的惊骇,只是互相嘀咕猜测着,今日又不知是哪位倒霉的考生得遭殃咯。
只是,当半个时辰后,由南城醉仙楼传出的讯息来到这里,却完全颠覆了他们的想象…
“我说你们怎么又惹事了?我昨日不才让你们歇停会么?!”
黄尘中,马背上,夏寻和一位虎背熊腰的猛士同骑一马。由于事发仓促且突然,他现在才有机会责问去跑马在旁的胖和尚。跑马颠簸,胖和尚的浑身肥肉被抛抛落落,在配上那无辜的模样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可是,此时夏寻却看不出多少滑稽的可笑。因为,胖和尚脸上那杀猪般的表情告诉他,正在发生的事情绝对不会小。
“哎哟喂,寻哥儿,这风吹嘎子树,不是咱们想消停就消停的呀。”
“到底怎么回事?”
夏寻问,胖和尚紧夹着马鞍,挥手抹一把脸蛋上的汗油,相当无辜地解释道:“这事真不怪咱们。昨日侯哥儿不是没小心把军器监官判监事的龟儿子给揍成猪头了么?昨夜你训了侯哥儿之后他也歇停了,今日没再带人去找茬子…”
“今儿人家就找上门来了对吧?”
“哎呦,可不就是这样嘛。”
“今侯哥儿真没搞事情,净带弟兄到醉仙楼找乐子去。谁晓得昨日被揍的那龟孙子居然跟咱们玩起阴来,侯哥刚到醉仙楼没多久,他便领着数千御林军就把醉仙楼给围咯!咱们势单力薄,跟他们纠缠半响,没捞到甜头不单止还被撂倒了好些弟兄,那龟孙子可就仗势欺人呐,扬言要拿侯哥儿一条手臂。幸好当时白姑娘也在场,情急之下亮了皇后的金鸾坠子,那些御林*腿子才不敢明亮着刀子入醉仙楼强行拿人。不然,我可没机会回来搬救兵呐!”
“候哥他们现在醉仙楼里对吧?”夏寻再问。
“是啊,外头给几千号人吗围着,他们哪还敢冒头出去呀?”胖和尚跑马速答。
“如此便好。”
夏寻默默点头,心中也有了些分数。幸好夏侯不傻,还知道自个呆在醉仙楼里就能保命。既然如此,那眼下事情,再坏或许也不会坏到哪儿去。
“不不不…”
夏寻话来,胖和尚飞使劲晃荡去肥硕的脑袋瓜:“这一点都不好咯,那龟孙子可好生阴险着呢。他不知道打哪请来了几座大靠山,居然连白姑娘的面子都能不管用,硬是拿下了咱们好些弟兄不放。现在都不知道是生是死了。”
“混帐!干他娘的龟儿子!”
“他奶奶的,敢给咱们玩狠的!兄弟们赶紧的!”
“驾!”
跑马众人闻言顿时乍怒,奋力挥鞭把马速提升至极致。
夏寻闻言脸色同样也是一冷:“他们竟然敢闯进醉仙楼拿人?难道楼里没人管这事么?”
“那倒不是,他们不敢闯楼。”
胖和尚连忙解释道:“醉仙楼确实来了位黄公子出面和事,但那龟孙子的靠山可横着呀。在醉仙楼里头他碍着规矩不敢动刀子,但楼外头动手的弟兄可全都被他给绑了!他就拿这些人的命儿逼着候哥下赌桌,两三下子赢光候哥身上的所有银子后,他便开始要用命儿赌,赢一把就捅外头兄弟一刀子,在我离开时候有好几位兄弟都快给开膛了呀!”
“驾!”
“驾驾!”
“……”
疯踢马肚,马踏石碎。
胖和尚的话虽然说得简单,但此时醉仙楼那头的惨状却足以让人联想在脑海里。怒无声,癫狂极致,烈马狂奔,所有人都咬牙切齿紧绷去狰狞的面容。事到如今,骂再多都已抵不住坐下骏马跑快一步。
夏寻堪堪压住心中暴怒,冷问:“银子输光了,为什么不再向那位黄公子赊账?”
胖和尚连点脑袋,急忙解释:“赊了,怎么没赊呀?我说你别不信,候哥在黄公子那都足足都赊下半座长安城的金子咯。可再多金子也熬不住那些人的豪赌呀,他们赌一把的码儿已经快可以买一座小城子咯。况且…况且候哥那手气也臭得狠哇,赌多少输多少,从头到尾就没一过一把。虽然黄公子大方,但人家也没可能把全幅身家拿来给咱们输哇。而且,人家也是够好心的呐。要不是有他和罗诀给拦着,侯哥早就带着雷猛他们冲到外头和御林军拼命了哇…”
“……”
话到这里,夏寻基本已经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不用再多说,很显然夏侯是进套了。也很显然,这必定是一个被精心安排的伏局,而且伏局之人绝对非同小可。因为,他们伏局的地方是醉仙楼。那就好比岳阳的问天山,那一个承载天下商道意志的圣地。古往今来,自醉仙楼建成的那一天起,就没人敢在那里放肆。更况且以夏侯之手段,白绣之权贵,外加醉仙楼里的那位黄公子之能量,放眼京都上下都足以横行无忌,绝不会被人能骑在他们头上拉屎撒尿。如果有,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大唐皇权。
百骑绝尘,十万火急。
急火攻心,怒不可抑!
“恩,拦着是对的。他们就想要逼候哥走出醉仙楼。”
“所以啊,白姑娘便赶紧让我回去请你呀。现在这破摊子,估计就只有你能收拾咯。”
“驾!”
“……”
第三百六十三章 血腥赌局
“噗!”
“哗…”
南城,留仙道南,醉仙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恐怖的气氛,宛如菜市口的斩头刑场,布满血腥。
四千御林兵甲亮银枪大刀,神色肃然,严密封锁着醉仙楼的四面关口。百十兽袍男女绽气芒烈焰,血红了眼睛,站楼门前,凶狠狠地与之对视着。数百黄衣武士,拔刀拦在御林军与百十兽袍男女之间,警戒不动。
腥风含怒,怒难泄。
杀机四伏,等人来。
醉仙楼外,正大门前…
白刀子入,红刀子出,血花花的肠子像面条般被人扯落一地,烈日曝晒散发出阵阵腥臭。血泊之中,三两苍蝇闻腥飞舞,五具冰凉的尸首早已没有了气息,十余位身材魁梧的男女青年被五花大绑压在地上,排头男子的下腹还插着三把亮堂堂的三菱匕首。热腾腾的鲜血由伤口滚滚直流,沿着他下的半身淌湿去一片新的血泊。
“三个六大!”
“噗!”
“呀…”
楼内一声高喝,楼外一刀捅落!
血渐数尺,刀刃倒刺拉出一道血淋淋的肠子,生疼得跪地男子忍不住切齿哼出一声。
冰冷的画面,血腥残忍,几乎让观者看之窒息。幸灾乐祸者窃窃私笑,不忍直视者低头不语,愤怒难抑者咬牙切齿,众生百态是一时显尽世间冷暖,但围观的人群却始终鸦雀无声。
不敢有声…
因为,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已远超出普通百姓的范畴,正隐隐碰触着大唐朝廷禁脔的层面。普通人,连言论的资格都没有。言则,祸从口出,祸及家人。
醉仙楼,天下之大楼。
如果说城北通天塔代表着大唐权力的巅峰,城西真武山代表着江湖剑道的剑宗,那城南的醉仙楼无疑便代表着人间商道的天擎。天下商者,无不拜醉仙楼为商圣之地,视每一代醉仙楼主为天下商主。数百年来,即便烽火狼烟烧入皇城数回,但也不曾有人敢动此楼一砖一瓦。
然而…
今日,它却被皇家御林禁军给包围了。
而且,楼门前还染血一地,死去数条人命。
虽说官军不曾入楼半步,外头的血也不曾渐过门槛,但在刀枪铁血封锁之下,只要是有心人,都能从中闻到不一样的味儿。那就好比一位飞扬跋扈的军爷当众扇了一位商贾的耳光,叫人恨而不敢言,还随时准备着陪笑嘴脸。
也好比,一把刀子正架着这座楼子的头上…
“三个六大!”
“噗!”
“啪,哒…”
“嘎子!”
“嘎哥!”
“……”
楼内又是一声高喝,楼外又是一刀捅落。
这回,跪地男子终于是没能挺得过去,一刀子几乎是把他的内脏都给扯了出来,也扯断了他的心脉。硬生生地就倒在了地上。两眼翻白,再没了呼吸。醉仙楼内兽袍男女们的愤怒几乎在一瞬间撑裂了他们的皮肉,撕声咆哮如虎啸狼嚎,数百名黄衣武士是费尽力气才生生把这群人给拦在了门后。
门后。
兽袍男女身后。
原本的醉仙楼迎宾大堂,此时被人摆上了一方极其豪华的乌木镶金貔貅长桌,长桌数丈外围站着许多人,多为锦衣玉缕的富家子弟或兽袍壮汉,还有部分看客站在大堂上下遥遥观望。长桌的两端分别座着一人,右者着一身灿黄罗衣,明艳显贵。皮肤白皙,脸如桃杏,姿态闲雅,隐隐之中却蓄着一丝丝蔑视万物的霸气,他正定定地笑看着坐在对头的“掌中玩物”。
“很好,很好…”
那玩物,便是夏侯。
而今的夏侯,已然完全没有了往日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痞王气焰,愤怒把他的眼珠子烧起了一缕缕几欲迸裂的血丝。毕竟他现在的处境实在太凄惨。而对比起着对面那位贵公子的从容淡定,夏侯就好比一头被困于牢笼的猛虎,大气喘息极其缓慢,刚韧的牙齿被他咬得咯吱嘣响:“你最好别让我活着,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不管你是谁。”
“呵呵…”
夏侯一字一字狠狠说道,贵公子则淡笑如常:“我尽力而为吧,要不你出这楼子试试?”
“你等着。”夏侯逐字狠道“我会出去的,因为从来没人能在我夏侯头上拉屎拉尿,我定会让你试试。”
“哎…”
贵公子长长一叹,嘲讽道:“我已经等很久了。若再等下去我怕你剩下那几位弟兄都得喂狗呀。”
“我干你娘!”
“啪!”
“夏侯别冲动!”
“你忍住,夏寻就要到了。”
狂怒爆发,夏侯虎背一挺猛地站起身来!
绷起拳头就想扑到对桌去,但站在他身旁的罗诀和一位身着褐黄袍的男子出手及时,一人抓着他一根手臂,生生把他压回了座上。而这时候,夏侯身后的白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怒目大瞪,指着贵公子娇声训斥道:“仗势欺人的东西,你可别太过分咯!光天化日之下如日龌蹉,难道你不怕有辱家门名声么?有种你别用那些肮脏手段,堂堂正正比一回!”
“呵呵,肮脏?”
贵公子阴阴笑着,不以为然撇眼白绣:“若论肮脏,我的手段再肮脏,可比不得你这杂种肮脏。论辱家门名声,你这杂种胜我何止万倍?”
“你…”
“放肆!”
话,确实很放肆。
白绣是何等身份,虽无实权,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如此辱骂她?然而,眼前这位贵公子却就是这么做了。白绣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罗诀那狂傲劲就更忍不住了。
眼看着局面就要失控,夏侯身后着褐黄袍的男子连忙迈步挡住罗诀身前。捧着扇子,柔笑着朝贵公子行下一礼,谦卑道:“龙少爷,今日您的兴致来的突然呀。往日不见你常来咱楼子,今日兴致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这可让黄某人好生见外了。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相识便是缘分嘛。依黄某看今日这赌局便先到这里如何?楼上雅座,黄某已命人准备好了东海金蜇,蓝晶九截龙虾,连云夜鹿等美味菜肴,皆是稀世珍品,您和诸位公子不妨借此歇息歇息?”
“呵。”
被称作龙少爷的贵公子鄙夷一笑:“黄崎。”
“小的在。”黄袍男子躬身应道。
“你算什么东西?”
“……”
黄袍男子闻言,顿时眉头一皱。
但不等他有话,贵公子紧接着蔑声续道:“我的事情你有资格管么?别以为躲在这龟壳子里我便不能拿你如何,若惹毛了我,即便牺牲些利益,连你一块给收拾掉又何妨?若识趣,便给我乖乖滚到一旁,莫扰了我兴致。”
“……”
肆无忌惮,嚣张至极,完全是目中无人!
相比起夏侯往日的嚣张气焰,眼下这位公子爷可才是真嚣张呀。
大堂上下许多观客顿时失色!他们或许不晓得白绣的身份,别人或许也不晓得那黄袍男子身份,但他们可晓得。黄袍男子家势之显赫宛如参天之巨擎,屹立大唐数百年而不倒,平日里谁见着他,不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崎爷?然而,今日在自家地盘上,大庭广众下居然受此折辱!实在是让人骇然的同时,不由得对那位张狂的龙公子看深许多。
他到底有何来头呀?
竟能再醉仙楼如此放肆…
黄袍男子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但他似乎非常忌惮话者,被当众折辱如斯,亦是敢怒而不敢言。
贵公子没再理会,甩袖朝着站在长桌中央坐庄的老者摆了摆手:“继续。”
“是,是…”
坐庄的老者早已被赌局的杀机吓得满头大汗。夹背的棉衫湿去一片,他始终都不敢拿布去擦,是方怕自己若有个什么闪失这小命恐怕就没了。
“咄咄咄…”
“哒!”
骰盅飞摇,清脆碎响如索命哀嚎。
嚎去半响,终“哒”的一声落在镶金貔貅长桌正中央。
受惊过度而的枯槁老手颤抖不止,弱弱翻开盅盖,桌面上三枚骰子依旧是赫然呈现着三个六点。坐庄数十年,老者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事情,他已经忘记这是他连续摇出的第几次三个六点了。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他也不敢说呀…
“三个六大!”
“噗!”
楼内一声喝,楼外一刀落。
雪花朵朵开,怒盛烈火压抑在许多人的心头。紧握的拳头绷着青筋如盘蛇,指尖陷入皮肉而不知疼痛,被拦在楼内的兽袍男女几乎被愤怒逼得癫狂。
“很好…”
夏侯这只被困笼的猛虎便更加癫狂。
牙缝之间不断泄出充满杀机的二字,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他此时充血的双眼足以把对桌那位从容不迫的贵公子,碎尸万段,碾成肉酱!
可惜,如果只是如果。
毕竟眼神不能杀人的…
“继续。”
“咄咄咄…”
“三个六大!”
“噗!”
“……”
第三百六十四章 青衫袭来
愤怒被疯狂压抑,散发出冷冽的杀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醉仙楼外的围观者逐渐排出数百丈开外,楼宇凭栏、酒肆门店几乎都挤满了人,人山人海。他们原本忐忑的神色已变得冷漠而麻木,仿佛那杀的不是人而是一条狗,狗的命自然就不足一提。由醉仙楼大堂内传出的一声声高喝,也逐渐变得毫无意义,因为那赌局已经不再是赌局,没人会相信那三颗骰子能连续摇出百回大数,而且额数都是三个六点。
所以说,那只不过是一个杀人的借口罢。
“三个六大!”
“噗!”
“啪…”
“岩钢儿!你挺住呀!”
“岩哥!”
“……”
血浆迸溅,开膛剖腹。
暴怒癫狂成狼虎咆哮。
跪于大楼门外的第七位魁梧汉子,终究在大堂内传出第十三高喝之后被剖开了肚子。他极力地挣扎着想拼死反搏,但奈何铁锁般的麻绳及御林将士将他死死地束缚,他根本动弹不得。冰冷的三菱倒刺无情地撕扯出他的肾脏,残破的肉块顷刻泄落地上,魁梧的身躯如铁塔轰塌!血伴肠肉,溅落一地,生机渐渐绝灭。倒地的魁梧男子两眼翻白,绝望地看着身旁同样被捆绑跪在地的女子,似乎在述说着自己的愧疚,愧疚没能为后人再挨多一刀子就坚持不住倒下了。
“……”
繁华的街道,冷漠的人群,空间与时间仿佛静止在那一声声高喝和一刀刀捅落的无限循环中。撕声裂肺的咆哮宣泄着愤怒同时也表达着无助的绝望,这是那般唏嘘…
“怎么样,你很愤怒是吧?”
“是的。”
“你可以考虑对我出手的。”
“……”
阴阴的笑,笑得含蓄却极具讥讽。
愤怒促使着夏侯的身躯不断颤抖,紧握的拳头把指甲陷入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渗落在桌上,疼痛麻木而不自知。此时此刻,他几近癫狂,他是真想暴起杀死眼前这位逼他走入绝境的男子!但心中最后一缕理智却在时刻提醒着他,万万不能。如果他胆敢朝这位男子动手,那高举的屠刀便能有借口理所当然地落下。那死的将不再是外头跪着的几个人,楼外虎视眈眈的数千御林军便轻而易举地收割去他以及他身后所有人的性命。
可是,那一缕理智已经快熄灭了…
“呵呵…”
夏侯忍怒不语,贵公子轻声一笑,随手便拿过放置在桌上的小刀和苹果。
纤细白嫩的手指执着小刀缓缓地把果皮一点点地削落。贵公子宛如欣赏着一件稀世珍宝般,陶醉在自己的举止之间:“你们生来就是做狗的命,永远都只能是条狗。仗着有几条狗腿子便敢来老虎的地盘上逞威风,那就是找死。”说着,贵公子瞟眼门外:“看着自己兄弟被人给一刀一刀地剖开身体,这绝望的滋味可不好受吧?不过,这不能怪你只能怪他们蠢。有眼无珠跟着你这么一位窝囊大哥,净会撒泼耍野欺弱怕强,如今眼看着自己兄弟被人在外头分尸碎肉,自个却躲在这乌龟壳里不敢出去。呵,可悲,真可悲…”边自语,边摇头,贵公子又看向站于桌边的老庄家“我让你停了么?”
“额,是是是…”
“咄咄咄…”
老庄家顿时被吓得一抖,赶紧双手重新捧起骰盅飞摇了起来。
摇半响,骰盅落镶金貔貅长桌,翻开盅盖…
“三个六大!”
“噗!”
“啊!”
高喝再起,匕首破腹。
楼外跪地的女子显然没有先前几人的毅力,吃痛得忍不住喊出一声,身子也随之弓成了虾米蜷缩在地上。楼内贵公子见状,不以为然轻蔑地撇起一变嘴角:“母狗就是不耐玩。你们别捅她肚子,待会先把她的眼睛挖出来。”
“混账!”
“啪!”
“噌噌噌!”
“住手!”
“你们想干嘛!?”
残忍血腥的言语,如燃起和草的星火。
暴露瞬间吞噬了夏侯最后一缕理智,两只带血拳头轰然一拍木桌,铁塔般的身躯顿时暴起!楼外数千御林军,纷纷闻声挺刀做出随时强攻的架势!侧旁的黄公子和罗诀见势不妙,立即联手合力死死抱住了夏侯的身躯,不让他所有冲动!
“夏侯你别上当了呀!”
“滚开!我要杀了他!”
夏侯已经被狂怒逼得失去理解,全身气芒如火焰般升腾,疯狂地极力尝试着挣脱两人的束缚:“今日不死他死就死我亡!”
“呀!!”
“侯爷,你要忍住呀…”
“他就是要逼你动手,你动手咱们就全完了!”
眼看着夏侯暴起,场面失去控制,站他身后的众人顿时急了,纷纷上前七手八脚把他给死死抱住。白绣是女儿家动不得手,虽愤怒也让她失去了许多理智,但相对还是非常清醒,她上前紧抓着夏侯的手臂,咬着牙齿狠狠训斥到:“你冷静点,如果你现在打他,即便夏寻来了也救不了你!你知道吗?!外头的兄弟姐妹是为你而死的,里头这些人的性命也都在你的手里!你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鲁莽呀!”
“呀!”
白绣的话很有作用,就宛如一盆冷水瞬间浇湿了夏侯大半的怒火。可是,也同时浇湿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那份脆弱的情愫。仰天长啸,一声暴喝,夏侯随之放弃了挣扎,两行热腾腾的泪水,顷刻由他的眼眶边滚滚流下…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如今,连夏侯这位痞子都流落了男儿泪,由此可见,他此时的内心是多么的绝望和委屈。大堂上下,观客默然,大楼内外,观者纷纷摇头不忍相视,纵是近日与夏侯有冤仇的考生,也不由得为其唏嘘一声,叹那似英雄末路的悲哀。
猛虎入笼,沦为犬狗,爪牙再锋亦枉然。
“哎哟,真感人。”
苹果削皮,剩下一颗白森森的果肉。
贵公子漫不经心地咬下一口,细细咀嚼着,同时摆摆手:“我就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我不妨坦白告诉你,外面的人死光了,你们也跑不掉。继续给我摇!”
“咄咄咄…”
老庄家一下哆嗦。
骰盅飞摇,骰在盅中击,如泣如诉。
每一声脆响都好比一把刺刀落在夏侯一群人的心头之上,迫使着愤怒与绝望一点点腐蚀去人们的理智。生不如死或许便是如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被当成畜生宰杀,而无能为力。身处于绝境,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那毫无意义的骰盅能摇久一些,这样至少可以让下一刀来得更迟一些。虽然,这样依旧毫无意义。
然而,也非所有事情都是毫无意义。
至少,人儿的祈祷似乎真有那么一瞬间感动了上苍。
这一回,飞摇的骰盅在老庄家手里摇了许久许久,许久都没有落到桌子上。
时间仿佛静止,唯马蹄声碎碎,忽然由远而近。
有人来了…
“让开!”
“全部给我滚开!”
“驾!”
“滚!”
“噌噌噌!”
远处。
百马奔腾,化洪流一注。
百数人马由南道青龙桥汹涌而落,携黄尘数里。数十息间,直径刺破人潮,洞穿留仙大道狠狠插入在醉仙楼门外!
他,终于来了!
醉仙楼里兽袍男子、夏侯、白绣、罗诀甚至于那位黄公子,都见势顿喜!
人马甚远,但已依稀能见。虽然来者只是一介书生,带来武力也不过百骑,但谁都不会怀疑凭他的智慧足以化解眼下这一场灾劫!始终保持从容神色的龙少爷,此时终于显出了一缕几乎不被旁人所察觉的谨慎,而站在他身后数丈开外的一位军甲男子,也稍稍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众人侧目,数千御林军,纷纷把刀侧去锋向!
在这一刻,醉仙楼内外,留仙道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远远地倾注在了那一袭,奔袭而来的飘逸青衫之上…
来人迅速绷绳,相继翻身下马。
急不可耐地冲入场间…
“嘎子!”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混账!我要杀了你们!”
眼看着场景一片血腥,夏寻不问也知道此间事情已经发展到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地步。胖和尚极其少有地流露出悲色,喃喃念起了经文。百余兽袍壮士当即暴怒而起,一步冲出。醉仙楼外的御林军随之挺刀,以强硬的手段拦下来者。壮士拔刀,武者挥拳,双方当下便爆发起了冲突。
但夏寻非常冷静,他深知当下厉害,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用武力解决问题的。
“都给我住手!”
“……”
切齿怒喝一声,百人暴动即止。
看得出,夏寻在这群北人里头还是相当有威信的。
但见在他一声怒喝之下,百十壮士都生生止住了拳脚,退后去一步。
可是愤怒的情绪已然烧穿天灵,这不是单凭夏寻一句话就能压制得了的。
“寻少!嘎子死啦!”
“让我们干死他娘的!给嘎子报仇!”
“小蝶身上被捅刀子了,再不救人她也得死了!”
“寻少你别拦我们!”
暴怒的众人纷纷质问起夏寻,只是夏寻又何曾不想赶紧救人呀?可眼下这事情着实急不得呀。他当即平举双手抚下众人声息,目光平静且坚韧地扫过每一个人,决绝说道:“记得我来时交代你们的话,给我点时间,我自会解决。”
“……”
夏寻的话非常平淡,却给以人一种毋容置疑的感觉,更像是一道命令。
百余兽袍壮士纵怒不可歇,但只要对视上夏寻投来的目光便都不由得歇下了许多火气,把头缓缓低下不敢与之抗衡。而这样的眼神,他们都曾经见过。就在那条村子里,就在那位被北茫万族视为神圣的老人脸上,那代表着一道战令。
众人不敢再多话,夏寻的目光扫视过周遭以后,伸出一手拨开挡在他身前的两位壮汉,随之走到了队伍的前头。
“站住!”
但见夏寻想要入楼,守备在门外的御林甲士同时挺刀制止了他的步伐。
夏寻没废话,稍稍抬头直径把冷淡的目光投向了醉仙楼的大门。虽说眼神不能杀人,但夏寻此时的眼神却可以惊人,挡在门口的黄衣武士和数十兽袍男女,甚至是御林军士,见状皆纷纷侧走两步空出一道,容得这缕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顺利投入到醉仙楼里。
“呵呵…”
寒光似剑,冷澈透心,恍如能伤人于无形。
夏寻看的只能是那位龙公子。而坐在大堂内的龙公子也正在看着夏寻。两缕寒冷的目光,宛如两把无形的利剑,穿越数十丈交击在虚无之中。无风自冷,无声自惊,使得许多没见过世面的人儿,都隐隐冒起一层薄薄虚汗。
对视许久,龙公子冷冷一笑起:“我等你很久了。”
夏寻淡淡回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放他们进来。”
“是!”
第三百六十五章 皇权法度
“放他们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
楼外的御林军应令撤去两边,遂夏寻领着胖和尚及一众北人步入醉仙楼。
风起,起于醉仙楼。由夏寻踏入醉仙楼的这一刻开始,沉睡在大唐江湖朝堂数十载的齿轮,终于重新开始缓缓转动。它的启动,即意味着大唐的格局将要悄然改变。因为,至上皇权,已然毫不再讲情面地提起了他的第一把刀。
暴怒渐平,疯狂的杀机隐伏在渊。
一袭青衫袭来顷刻改变了醉仙楼大堂内的暴戾气息。
他宛如一根擎天之柱,不动声息,只要人往那儿一站便仿佛能将化腐朽为神奇,撑起夏侯等人已然崩塌的心绪,让所有人看到一缕足以洞穿穹苍的光芒。这就是夏寻独有的人格魅力。
“阿寻!哇…”
夏寻缓步走至夏侯身旁,夏侯坚挺多时的心防终于没忍得住崩溃了。
他就像一位被欺负了的瓜娃子见到了长辈,拦腰抱着夏寻便嗷嗷大哭起来。说实话,长这么大,夏寻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夏侯哭,而且还是哭得如此之悲痛欲绝。他心中本有千言万语的埋怨与训斥,见状即随之被消融不见,只剩一丝丝可笑。
只不过,夏寻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因为他此时也想哭,而此间数百位北来的男女也无人不想哭,更有甚者已被夏侯所感染湿润去了眼眸。这是生离死别的沉痛感触,趟在醉仙楼外的七具尸体,对他们而言很重要,虽非亲人却胜似亲人。在北茫极苦之地,他们同患难同生死,年少是便历经磨砺终被送到那条恐怖的村子,习文练武,最后长大成人。昨日他们还曾在相国寺的院子里谈笑风生,吃香喝辣!那位叫嘎野的曾为大伙唱去一曲背过的歌谣…
而现在,他们却死了。
而且死得那么没出息,那么冤枉无辜!
“阿寻,嘎子死了!辜辛、陈隋、铁乌龟他们都死了!他们是被我给害死的…”
“阿寻!咱们要报仇,要给他们报仇!杀了这狗日的!”
哭吼之声悲壮凄惨,夏侯的每一句话都恍如一击重拳轰击着众人的心灵。
“我知了,你别哭。”
轻拍着夏侯的肩膀,夏寻清淡地安慰着:“要哭也留着眼泪,待回家咱一块哭。”
“不!”
夏侯猛地一抬头,凶狠的目光喊着眼泪,似受伤的猛虎殊死一搏时的狠绝!
“我不要回去!我给他们报仇!我要报仇!报仇!”
夏寻安抚的手掌稍稍用力按住夏侯的肩膀:“放心吧,善恶到头终有报。既然我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死去的兄弟,我都会为他们讨一个公道,谁也别想从我们的身上割完肉走就溜之大吉。”话说着,夏寻冷冷地扫视去大堂上下。沉重且悲痛的狠色,宛如嗜血之饿狼。特别是当他目光接触到长桌对面的龙公子及其身后的众人时,冰冷的目光更似实化成寒霜,隐隐中都含有了几分余悠然的冰冷无情。
扫视过一周,最终夏寻的目光回落到身旁,停在那位是友非敌的黄公子身上:“你可真让我失望。”
“……”
黄公子似乎夏寻相熟,因为夏寻见他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责备了过去。
黄崎颇为亏欠地点点头,不敢与之应话。
夏寻再道:“外头死的人,你要给我负全责。”
“诶,寻少话可不能这样讲吧?”
“我不想这时跟你叨叨。”
“……”
黄崎不明其意问来,夏寻相当无礼地直接瞥过了他的问话,重新审视去对桌的龙公子一行人:“帮我引荐这几位公子吧。”
“额,好。”
黄崎似乎也知道现在不是絮叨的时候,没多想当即应下一声,走前两步来到夏寻身侧,伸手成掌首先请向对桌的龙公子,小心介绍道:“这位是京都龙家大少爷,字建成,才高八斗可谓人中真龙。我想你早已如雷贯耳。”
龙公子闻声阴阴一笑,不做声响。
夏寻沉沉点点头,黄崎稍稍移手再请向坐龙公子身后的另一位魁梧黄衫男子:“这位是京都龙家二少爷,字元霸,钢筋铁骨战力无双,名列皇榜第三。你必然也如雷贯耳。”
被请的公子哥敷衍地抱拳垫了垫。
夏寻再沉沉点点头,而随着黄崎介绍去,大堂内许多有识之士则闻言挑眉,心中暗暗一惊。惊的是建成、元霸两字。他们总算是明白过来,那堂堂醉仙楼少主为何会对这位龙公子如此毕恭毕敬了。也难怪这位龙公子为何能有如此通天手段与胆量,敢调动数千御林军包围醉仙楼,而且还光天化日下当街杀人分尸。
因为,他们这群人就是大唐的法度!
法度,便是皇法!
他们便是这的天!
“……”
没理会大堂内的躁动,黄崎继续把移手请向侧旁继续介绍着。
只是他接下来的话语明显少去了一份恭敬,略显得随意:“这位是工部尚书府的大公子,吉潘。这位是刑部侍郎的三公子,缪逊。这位是虎奔前将军之子,扥哈尔…”
遂,黄崎一口气连续介绍去数十位或坐或站在龙公子身后的富家子弟。
而无一例外,这些人或是朝堂重臣之后,或军中猛将之子,又或文坛大贤之徒,其身后皆有着极其显赫的背景。若把这些背景全都汇集在一块,那基本就是一副大唐朝权力巅峰的拼图。而如此恐怖的能量集中于一块,即便是身处于局外的官客,也着实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位是军器鉴正司独孙,顾研华。这位是…”
“这位不用介绍了。”
待黄崎的手请向靠末后的一位执钢枪青年时,夏寻抬手断去了他的言语:“兵部侍郎长子,尹天赐。你果真没死。”
“……”
没错,此人不是别人。
正是让夏寻在岳阳城惹下杀身大祸的罪魁祸首之一,兵部侍郎的长子,尹天赐!
尹天赐,执钢*手敷衍行一礼:“托你的福,我真就没死。”
夏寻似乎并不想过多旧事重提,忽略去尹天赐。再次扫眼龙公子及其身后众人,把话正式归入正题:“诸位皆乃大唐栋梁之后,理应深知大唐律例章法。刑法章律,第三章第六节就有两道官军不可扰民滋事之明规。既然明知,你等为何还领重兵闹事,当街行凶?难道身为权贵,就可以目无王法吗?”
“呵呵…”
“哈哈…”
夏寻话出口,不知何故即引得哄堂大笑。
龙公子先笑起,随之身后众人亦跟着张狂笑起。
“呵呵,你居然给我谈王法?哈哈…有意思。”
蔑声笑说着,龙公子眼色忽然一冷,身子俯前三尺狠狠盯着夏寻,阴笑道:“好啊,既然你跟我谈王法,那我便跟你好好谈咯。你堂兄昨日无故领人打伤军器监官判监事家的公子及多位同行军官,此为犯上之罪。今日我等受刑部指令引军前来拿人,你堂兄抗法不尊,还聚众打杀皇家禁卫军,伤七人,残一人,此为谋逆之罪。两罪相加,你堂兄及其他参与打杀禁卫军之人皆可获午门斩首之极刑。你说,我说得可对不?”
“混帐!夏侯昨日明明下了战书,那龟孙子也应战了,这怎叫无故伤人?你今日又凭什么拿人?”
“雷哥,你先别说话。”
“寻哥儿,他们在诬陷我们呀!”
“闭嘴!”
“……”
怒喝者名雷猛,身材魁梧如山包一座,是数百北人中和夏侯最亲近的老哥儿,也是目前醉仙楼内北人一方的最强战力。听得龙公子强词夺理般的诬赖,他简直都快气炸了,顿时暴起上前理论,夏寻劝阻亦无畏,最终不得已怒喝一声才把他给生生压退了回去。
其实吧,以夏寻的聪明,又何曾不晓得龙公子所说的都是诬陷之词呀?
可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论怎么说夏侯动手打御林军都是铁定的事实。只要别人握住一条把柄,其罪名和缘由都已经是无所谓了,毕竟别人掌刀,你却躺在砧板上,要你死就死生就生。故此说,夏侯之所以走到如今这一步,怎么看都是被人给预先设局了。所谓军器监官判监事家的公子被打,那只不过是一个借口,楼外死去的那七位北人也只是一个诱饵,眼下这个毫无意义的赌局、愤怒的北人、更甚至那位黄公子。这些都是一步步地迫使着夏侯走向犯错的诱因,而他们真正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想要夏侯等所有人的性命!
当然,其中也包括了夏寻的命…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儿戏。
而是深谋远虑的谋杀…
夏寻想去片刻,看着龙公子淡淡说道:“好吧,算你说得都对。但每个人的性命都很珍贵,都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夏侯不过伤你一人,如今你已经杀了我们七人,啥恩怨都该清了吧?我看,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阿寻!你在胡说什么!”
“唰!”
“……”
听得夏寻的话隐含着退缩之意,夏侯立马愤怒,可是他的怒吼刚起,夏寻猛地一下转头,即刻盯去一道极为冷冽的目光!其中警告之意,不言而喻,顿时便把夏侯剩下的话止在了他的咽喉里。而熟悉夏寻的人都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把事情做绝的,更不会连番拦下旁人言语,霸道如斯。而他现在这个状态则正就如此,他是要完全把控局面微末,是不容得出一丝差错的绝对。
“呵…”
龙公子再蔑声一笑:“你堂兄的说法我挺同意。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人命都很珍贵?意义?价值?在我眼里,门外及你身后这些北蛮子就比狗好不了多少,能享受数十年岁月,那已是皇天厚福。还哪来的价值?”
“你错了。”
夏寻缓缓转回脸去,看着龙公子,不怒不斥:“所谓岁月静好,只是有人为你披荆斩棘。你站高位更应敬畏苍生,而非此等放肆。”
“你是在教训我吗?”
“是的。”
“那很可惜,这就是我的命。”
龙公子蔑声转柔,带着几分鄙夷:“我生在高位,命中注定俯视苍生,臣者理应护国佑主。你所谓苍生不过北茫的逆贼,于我又何来敬畏可言?”
夏寻淡淡摇头:“你生在高位不假,但并非命中注定。”
“非命中注定?”
龙公子的眼眸忽然为之一冷,不由显露一丝杀机。
这是他自入醉仙楼以来的第一次变色:“你意思是说你才是命中注定的,对吧?”
“……”
此话诛心,极度危险。
但夏寻晓得眼下龙公子为何会突然有此一言。
毕竟,自夏渊在岳阳夜宴上公布前太子留有血脉遗孤在世的消息后,大唐风云变幻,各家揣测纷纭,已有许多人把目光投注到了夏寻的身上。所以,眼下龙公子其实也在趁机试探夏寻的底线。
“我没说,但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
“他认了?!”
“难道他真是前太子遗孤?”
“他竟然还如此从容,他到底有什么倚仗?!”
“……”
第三百六十六章 惊世豪赌(入局)
“他认了?!”
“难道他真是前太子遗孤?”
“他竟然还如此从容,他到底有什么倚仗?!”
“……”
夏寻话罢,场间顷刻哗然!
谁也料不到在皇城之内,数千御林军严困之中,他居然还会给出如此一个回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别的不说光这份气魄与胆量便足以折服许多人。
难道他真的不怕死?
醉仙楼大堂高层,一间精致的厢房内。一位黄袍中年男子也不由得为之动容。执酒细饮,平淡笑一句:“好手段。”
而大堂下的龙公子亦是如此,他也不曾想到夏寻会如此直白地给出这么一个回答。细思片刻,似有所打算,龙公子便忽略过夏寻,看去赌桌中央的老庄家:“你愣着干嘛?”
“啊?”
“你是嫌命长么?”
老庄家这才反醒过来自己手里还捧着骰盅了,他苦涩地看去右侧的黄崎一眼,黄崎点点头,老庄家如临大赦连忙把骰盅放落赌桌中央,揭开盅盖…
“且慢。”
盅盖未启,夏寻先一步喝止了老庄家的动作。
龙公子是什么意思,夏寻看得清楚。无非就是摆一摆请君入瓮罢。看着龙公子,夏寻淡淡道:“既然龙公子有此雅兴,剩下赌局我来陪你赌如何?”
龙公子意味深长微微笑起:“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抱歉,久等了。”
“……”
类似的对话,此间已经有过两次,但含义却大不相同。
第一次龙公子等的是夏寻入局,而这一次龙公子等的是夏寻入座。入座便是见生死。由此看来,龙公子铺垫了这么久,其醉翁之意确实不在酒而在夏寻。夏寻拍了拍夏侯的肩膀,夏侯会意起身让出座位,夏寻随之坐下。执青衫摆袖,他没着急着做些什么,而是先用衣袖细细抹去夏侯两手所留下的血迹。
他抹得很认真,一丝不苟的。
似乎想连遗留的血丝也要抹去得干净。
“夏某自幼习文,向来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而且家中长辈管教严苛,故至今也未曾上过赌桌,这是头一回。所以赌桌上的规矩还有不明之处,还请龙公子多多指教。”边抹着血迹,夏寻边便清淡喃喃道。
夏寻的动作很慢,但对桌的龙公子也不见有不耐之色。拿过案台上放置许久的金龙啸日扇,打开轻摇着,沉沉笑说道:“放心,我不欺你。在我这里没有太多规矩。三颗骰子赌大小,我赌大你赌小,你赢了我放一个人,你输了那人就得挨一刀,就是这么简单。”
“如此甚好…”
夏寻明意般点点头,随之又转去话锋:“只是夏某乃一介书生,怕是见不得血光。而且初上赌桌,也怕两下便把筹码给输光了。所以,不知可否先用金银做赌?待夏某把钱财输光,再和龙公子赌命也不迟。若龙公子嫌外头人命不够,即便夏某压上自身性命也无妨。”
“呵呵…”
龙公子不知可否,深沉一笑:“你们还有赌本么?”
“不知道龙公子需要多少筹码?”夏寻问道。
龙扇稍缓,龙公子缓缓提起一根手指,戏谑般看着夏寻,也不说话。
夏寻犹疑问道:“百两黄金?”
“哈哈…”
“哈哈,百两黄金…哈哈,你打发乞丐了?”
夏寻问起,龙公子沉笑不语,在他身后的众人当堂哄笑。白绣也有些被夏寻的短见弄得看不过眼了,便戳了戳他背脊,低声提醒道:“是十万两黄金。”
“不对。”
白绣说罢,龙公子当即就否决了她的说辞。提起的手指微微平伸,指向白绣身旁的夏侯,戏谑缓笑道:“十万两黄金只是他的价码。”说着,手指再指向夏寻:“而你的价码,是百万两黄金,一点。”
“百万!”
“嗙当当!”
“……”
话说出口,醉仙楼上下当即哗然!
一瞬之间,不知多少瓷杯被打翻落地,碎成了渣滓。
白绣、罗诀、夏侯等人脸色煞白,即便身为醉仙楼少主的黄崎也不由得浑身颤抖了一下。
毕竟这赌注,实在太过于骇人。
虽说黄金普遍,不及灵石之珍贵,但它却是天下唯一流通的货币。先前夏侯十万黄金的赌局已然让人看得近乎没有了知觉,短短个把时辰他所输的钱财足以买下一座城池!而今,这位龙公子随口一说,居然就把赌注提升至百万两黄金,而且还是一点百万两!如此巨大的赌注,绝对堪称空前绝后,因为在这世上还没人能承受得起这样的赌局。即便富甲天下的醉仙楼,恐怕也不行…
如果说,此间还有谁能不曾动容的话,除了龙公子以外,估计就只剩下夏寻了。食指稍稍刮上鼻梁骨,深思去片刻后,夏寻淡淡地点了点头:“以你的身份,百万黄金为筹也合情合理。成,就按你说的,百万两黄金买一点。”
“我没听错吧?”
“他居然应下来了?”
“他一定是疯了!”
“他哪里来的钱?”
“阿寻…”
哗然不止,连声迭起,如锅煮黄豆声声成浪。
白绣等人煞白的脸色几乎没有了颜色,黄崎更艰难地咽下一口涎水,居赌桌中央的老庄家更被惊吓得浑身颤抖不止,都快站不住脚咯。而龙公子也被夏寻弄得一愣,百万黄金其实不过是他的随口一说,本想着夏寻还会讨价还价一番,不曾想他居然会这么轻易就给应下来了。
龙扇轻摇,稍有思索龙公子沉沉问道:“别急着夸海口,你赌得起么?”
夏寻与龙公子生生对视去一眼,没有回话,而是接着转头看向了身侧的黄崎。见得夏寻的目光头来,黄崎顿时就像被一只小老虎盯上了似的,吓的浑身又是一抖。没等夏寻说话,他便苦涩着连,口吃着道:“寻…寻少,这…这注太大了呀。”
或许是两人心知如故,夏寻懒得跟他多话,直接就问道:“能拿出多少?”
“这…这…”
黄崎勉为其难地嘀咕了好一阵,结结巴巴道:“先前…你哥已经把我这些年的份子都给输光了,我这…这最多还能给你挤出三个钱庄的银子…”
“那是多少?”
“八…八千万左右…”
“不够。”夏寻果决明言。
“八千万两黄金还不够?!”
“远远不够。”
这下子,黄崎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而且也急眼了。他走前一步趴在夏寻的耳边,急道:“爷,我家是有钱,但也不经你们这赌法呀!”
夏寻随之侧过脸去,也压低了许多嗓音,嘀咕着别有所指地回道:“你搞清楚情况,不是你们,而是我们。他们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做局,我想原因你比我更清楚。我不来找你,他们先来找你,你还如此扭捏,有意思么?”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也别废话。进则共生,退则唇寒齿亡。”
“可是,我真没银子了呀!你就是弄死我也拿不出更多给你啊!”
“那便向你爹要去!”
声越大,旁人皆能尽听。
而夏寻态度决绝,半分不做退让。
见得夏寻这态度,黄崎是真没辙了,犹豫半响,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目光偷偷瞥向大堂最顶层一间并不起眼的厢房。在那里正坐着一位无论身着打扮、相貌气质都和黄崎有着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不着痕迹地和黄崎对视去一眼,而后点了点头像是应允了什么。
由此一来,黄崎才安下了几分心神。
再问道夏寻:“那你想要多少?”
黄崎微小的举动夏寻也留意到了,他同时也瞥眼看向了大堂最顶层坐在精致厢房内的中年男子。像是朝着楼上中年男子说道般,补充道:“越多越好,用之不竭最好。”
“……”
黄崎的脸色真的很难看,都快可以滴出苦水来咯。但这一次他并没有推脱夏寻的请求,只是思想了片刻便狠心做下决定,转身低语吩咐去两位随从。虽然听不到他嘀咕了什么,但从两位随从那惊诧的脸色中不难看出,黄崎的决定绝非一般。
“明白。”
“赶紧去吧。”
随从得命,立即快步走入了大堂右侧的一间耳室内。没过多久,两人便从耳室里头抬着一个偌大的镶金宝箱走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夏寻的身侧,尔后退回到黄崎的身后。
夏寻不多言,随手就把镶金宝箱逐一打开。赫然可见,宝箱里头装着的正是一张张盖有黄氏金印的银票子!每一张的额度不多不少皆为一万两黄金。大堂看客尽骇然,白绣、夏侯等人脸眉现喜,而更多的人则陷入了深思之中,以及惊恐。
因为…
这抬出来的看似银票却并非银票,而且京都黄家的一个态度!
他们在站队!
“这些你先用着,剩下的我已经命人去拿。但寻大爷,你可要省着点呀。”
“谢了。”
黄崎的话说得毫无底气,看得出眼下这个赌局,即便是富甲天下的京都黄家,也是输不起的。夏寻点点头表示谢意,没再多言,弯腰低手从宝箱里捧出两尺厚的银票,稳稳放在貔貅赌桌之上。
看着对桌的龙公子:“我想,我应该赌得起。”
龙公子阴阴笑之,冷冷瞥眼盯着夏寻身后的黄崎:“京都黄家果然是富可敌国,我今日也总算是长见识了。呵呵,但愿你们不要后悔,也不要忘记是谁让你们活到今日的。”
“……”
话意很深,看似赞赏,实则诛心。
其意,许多人都听得出来,而黄崎当然也能听得出来。只是事到如今,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他还能说什么呢?故,转眼朝天,全然把话当做没听见一般,直接就无视去了。
“呵…”
阴笑转蔑笑,隐有怒意。
不再理会黄崎,龙公子重新审视去夏寻:“既然你赌得起,那我便要看看你输不输得起。”说着,龙公子突然切齿喝道:“给我摇!”
“额,好…好…”
“摇”字一喝,顿吓得赌桌中央掌盅的老庄家脚跟儿一软,差点当头就倒下。他脸如猪肝,两手颤抖着再次拿起骰盅,使劲地飞甩起来。
“哆哆哆!”
“啪!”
骰盅飞摇,骰豆脆响。
响半响,“啪”的一声,老庄家奋力把骰盅置落赌桌!
而就在这时,夏寻眼皮轻挑,凝起肃色,在无形之中由脑海散出数缕神识,像无形无色的鬼手一般悄然伸向置落赌桌的骰盅之内。
然而…
也就在这个时候…
一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发生得无声无息,无人能察觉一丝异样。
在虚无之中,夏寻散出的数缕神识居然生生被阻挡在了骰盅之外!那并非物质所产生的屏障,夏寻可以明显感受到三道气息各异的神识正牢牢包裹着骰盅外壁,而且还延伸出枝茎,把夏寻所散出的数缕神识,全数禁锢在外围!虚无之中,夏寻的感觉,就像是被人以绝对能量给控制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啪~”
“三个六大!”
事情仅发生在数息之间,夏寻还没来得及散发出更多的神识,骰盅便被揭开了盖子。
毫无疑问,依旧是六个大。
龙公子身后走出两侍从来到夏寻桌前,清点银票,而后拿置龙公子身后的宝箱里。千八百万黄金的银票转眼就被输去,纵是能入醉仙楼者皆非富即贵,也万万承受不起这数额的巨大而心惊胆战。钱多了不过是个数字,但只要数字足够大,亦能使人思之头晕目眩。
如此豪赌,已经不能称之为赌。
只能称之为磕,死磕的磕!
“神识壁垒。”
夏寻轻轻抬眼,审视去龙公子身后数丈开外的三位男子。三位男子皆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袍,身段清瘦,算不得气质高雅,但眼睛里的神光却异常精亮。而夏寻可以肯定,先前那三缕挡在骰盅外围的神识,便是由此三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虽然早有预料,但夏寻也就这下子才真正确定夏侯输得凄惨的根本原因。那不是黄崎不出手,也不是那老庄家千术没到家,而是对手实在太强。只要有此三人在,莫说是夏侯,即便夏寻也同样会输得体无完肤!
因为,那是…
“通天塔的白衣祭司。”
“哦?”
夏寻淡淡说道八字,被夏寻审视着的三位男子皆一愣,龙公子同样也是一愣。
很显然,夏寻是猜对了。
普天之下,修神识者无非师承两处,一处西域佛门,一处京都通天,能像夏寻这般无师自通者是绝无仅有。只是龙公子不曾想,为了此番伏局,三位祭司可都精心乔装打扮过一番,虽碍于通天塔白衣祭祀需时刻白素裹身的规矩,但也换去了一身稍不显眼的白袍而非祭袍。结果,居然还是被夏寻给一眼道破玄机,这便让龙公子不由得小心去几分了。
“好眼力。”
一愣之后,龙公子很快便恢复了从容神色,不以为然地笑道:“可是你又能如何?”
夏寻思想几许,便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话。
“老师傅,请继续。”
“是。”
“哆哆哆!”
老庄家应声,遂两手颤抖着再次拿起骰盅。骰盅飞摇,骰豆脆响,又是响半响,“啪”的一声,盅置落桌。
这回夏寻动作更快,甚至于在骰盅落下之前,便先下手为强,把神识伸展入盅内的骰子之上。然而,敌人确实太强。盅落一瞬,虚无之中,三道极其强大的神识,恍如化作三条无形的狂龙,由龙公子身后的三位白衣祭司身上,飞扑射出!虚无之战,毫无声息。两兵交锋,夏寻的连一个照面都没有坚持的得了,延展出去的神识便被三道狂龙摧枯拉朽般击成了碎粉!
“噗!”
“阿寻!”
神识被断,夏寻顿时感觉到脑海一阵针刺般生疼!
噗的一声,一股热血忍不住便涌上心头,脱口喷出!交锋只存在于虚无,无声无息,旁人根本不知道此间发生过什么事,只见夏寻无缘无故就喷出一口鲜血。顿时便把白绣、夏侯等人给惊吓住了。对桌的龙公子阴阴笑起,不动声色地回头给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咕噜…”
“我没事。”
通天塔乃天下第一塔,通天塔里出来的人,绝无弱者。
对手确实太强,夏寻基本已经可以确定,神识争锋他不可能再有胜算。但,今日的赌局,他只能赢不能输。故,强行咽下掐在喉咙里的半口鲜血,夏寻摆摆手视意身后的人不用惊慌。接着用手擦去嘴角血迹,两眼凝起决然肃色,再喝道:“来继续!”
老庄家苦涩皱眉,但也不敢有话,只好再次拿起骰盅…
“哆哆哆!”
“啪!”
“三个六大!”
“……”
(今天有些事情,只能发一章5000字。)
第三百六十七章 惊世豪赌(败势)
日落近黄昏,青山显消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繁华的京都南城,今日聚集了比往日更多数倍的人流,却反比往日更冷清,而且严峻。
午后,城西真武山来了数千背剑道人。未时初,城外虎贲师也来了近万铁骑,紧接着南城黄家调遣了两千黄衣刀卫,城北翰林院、刑部、兵部、龙堂、虎盟、少府监、宗正寺、临渊阁,只要是在京都城数得上名号的势力,几乎都相继往南城派出大量人马。
以醉仙楼为始,方圆数百里,伏兵不尽。刀剑含锋,铁马踌躇,皆在等待着上峰的命令。大道上下不时有快马飞奔,楼宇之间常有信鸽起落,皆在为各方等待的人儿送去最及时的讯息。可以说,此刻的京都南城,即便相比起夏渊南下时的紧迫、长安封城时的严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
此时此刻,进行再醉仙楼里的赌局实在太大。
那青衫输得也实在太凄惨…
凄惨得足以影响一个国家的安宁,更甚至影响一个杀局开启的时间。
因为,纵是天下最富有的京都黄家,纵是把大唐全国财富堆积成山,也经不起千百万黄金付诸于一注的豪赌!况且,那已经不是赌,而是堂而皇之的抢劫。谁也不敢猜测,在这个明抢般的赌局结束之后,醉仙楼里那位圣人是不是真能当作没事发生一般,挥一挥衣袖走下神坛。又或者是毅然决然撕破脸皮,挥起他那已经崩碎一角的屠龙大刀把怒火发泄向京都禁地。故此,与其说赌局赌的是钱财,倒不如说赌局赌的是对大唐未来历史的书写。
如此惊世赌局,无论孰胜孰负,它都必将记入史册!
“报!墨闲快马闯入醉仙楼,并未引起冲突!”
“报!夏寻再次吐血,面色尽显颓然!”
“报!沧海家、慕容家、公孙家各率千人聚集在青龙桥北。”
“报!纯阳余悠然领六百银剑进入南城。”
“禀大都督,兵部有令,全军压入留仙大道北!”
“……”
声声报喝,随快马急奔来来回回。
醉仙楼百里外,汜水河边,近万虎贲师驻扎不动。几位执青龙斩月大刀的武将,御马立在队伍前方,眉宇间流露着渗人的杀气,一看便知都是手染无数鲜血的军中猛人。
“本以为还要等到国试以后才会有动静,没想到,竟会来得这么快。”
“陛下圣明,早已把万事了然于心,决胜于千里。”
“夏寻这次是必死无疑。”
“即便不死,醉仙楼也必荡然无存。”
“真会这么简单么?”
草草数句,暗藏无穷深意。
领头的军将高高青龙大刀,万余虎贲铁骑遂浩浩前行,横跨过汜水石桥。
朝着醉仙楼靠近…
城西,
真武山。
石剑擎天,似浩然天神。
钢岩石壁,如刀削斧劈。
剑锋上下处处菱角分明,弥漫着无坚不摧的锋利气息。石剑之巅,屹立着一颗人间至高的枫树,枫树枝繁叶茂,骨干金黄绚烂,远远看去就宛如石剑的剑穗。枫树之下有一座小楼,精致小巧不失*华丽。
而小楼,现在还有两人…
“御林军、虎贲师、刑部锦衣都已增派三万余兵力进入南城,隐伏于汜水两岸。形势不容乐观。若夏寻再继续输下去,战事恐怕一触即发。”
一位中年道人,正是那薛老。
一位由于站于幕帘之内所以看不清容貌,仅凭影子断定她应该是为女子,而且有一定年纪。
“黄家老宅有何动静?”
幕内之人问来,薛老微俯身子,恭敬回道:“黄家只派出数千护卫前去醉仙楼维持秩序,除外并无动静,看不出黄老爷子的心思。”
“老狐狸。”
“额…”
薛老小心问道:“师尊,您看我们是否需要增派人手?毕竟城西城南距离不短,若等战事爆发恐怕便有所不及了。”
“不必。”
“师尊,您是否再斟酌些许?”
“退下吧。”
“额…”
城东,
户部,金部司衙府。
身着青碧袍府者手报书册、卷轴,来来往往穿梭在衙府外院的几座红楼内外。
中央的红楼最高,也最为肃然,一块金漆牌匾上书“公正严明”四个大字。
“啪啪啪啪…”
“报!黄家抵押遥郡、武功、花都等三十二城资产。”
“报!龙公子再下一城,夏寻吐血,神色颓废至极!”
“报!黄家抵押贵城,连纹郡,金港等十二地钱庄、酒肆及其地契。”
“报!……”
“哒哒哒哒!”
指舞残影,如蝶闪动。
信笺纸如雪花飘舞,霎是壮观。
作为管理大唐国库大小用度的唯一衙府,此间的官员皆是层层筛选的一流算师。而今日,这些一等一的算师加一块算了一个下午却仍未算明白一条数。
那便是,京都黄家的财富…
道道报声,宛如催债的莽夫,迫使着他们再疲惫也得提起手指拨弄去算盘。因为,这些数字经过一场赌局的转化,都已经全数落入大唐的国库。
“京都黄家之财力,居然如此恐怕,今日可真让老夫大开眼界呀。”
“金银再多也有输不起的时候,我想醉仙楼的赌局结束之时,黄家恐怕便也不复存在了。”
“前提是没有变故。”
殿内上首,六位红袍主管一丝不苟地核查着由诸位算师呈上的书册。平淡的语气流露着一丝丝得意,但言语之间却非常谨慎。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头盘根大唐商道数百年的擎天巨兽倒下的一天…
“基本不会再有变故可言。”
“即便赌局止于当下,黄家也已然元气大伤,残喘猛虎不足再以为患。过些年,待那位圣人归天,朝廷大可把其蚕食之。”
“若是被翻盘了呢?”
“翻盘的可能不是没有,但翻盘的机会你们看到了么?”
众人皆摇头。
“没有。”
“黄家已经快输得倾家荡产了…”
“这数怎么算,都已经是死的。”
“即便黄家事后不认账,兵部、军部、刑部都已经有所对策,轮不到他们赖账一说。”
“既然都看不到,那便是没有生机。”
“此局已死。”
“……”
城南,
留仙道中。
街上行人稀疏,道边门店却客落满座,交头接耳,碎语不短。
赤焰红蹄马引青蓝云河九曲轻车,缓缓驶过青龙桥。六百银剑道人,御马健步随后。
道两旁,碎碎声语不止传来…
“一群北人的赌局,居然能把京都黄家都给拖到水里,真不可思议。”
“也很正常,毕竟夏家和黄家的渊源牵涉太深,京都能支持夏寻的,就只有他们。”
“呵,昨日还看那夏侯嚣张得不行,不曾想今日便沦落到这种地步,看了也够悲剧的。”
“这叫现世报,谁让他没事瞎得瑟。”
“现在近十万兵甲封锁方圆,待会他们服输也就罢,若不服输里都那群北人都得死!”
“御…”
“咦,她怎么也来了?”
“谁?”
“纯阳的疯婆子。”
“嘘,别让她听到。”
“……”
驶至桥头,马车停在插着跟“阳春”旗蟠的面馆前。
马夫恭敬地掀开门帘,请下两位女子。女子下车,相互无话,并肩走入面馆。而随着两人的到来,此间小小一隅方圆便忽然寒冷了许多,甚至连呼吸都隐隐化起白雾。好些普通人因受不了这冷意,纷纷离开座位,躲得远远的。剩下来的都是些武者,似乎是出于对来者的忌惮,言语的交流顷刻便少去许多。
“为什么选在这里?”
墨言和余悠然走至角落的小桌,相对坐下。
余悠然似乎很在意别人看她的容貌。斗笠挂白纱把脸庞遮掩得严实,只能看到几乎散落在地的雪白长发。
“这里的面,挺好吃。”嗓音苍白如人。
“难得此世界还有你觉得好吃的食物。”
“是啊。”
墨言犹豫一丝,转去话锋:“记得你答应我的。”
“他不会有事。”
“若有事呢?”
“那他便不配做我的敌人。”
墨言微微皱眉:“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他很聪明。”
余悠然撩起背后的雪白长发披在肩前,尔后冷冰冰地续道:“像他这般聪明的人,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岳阳如此,如今亦如此。人未动谋先行,走入绝境之前,他懂得把黄家这条大船拉下水,便等于把自己置身于不败之中。只要他走对这一步,那他便不会有事。”
“看起来,你很了解他。”
“师尊说,他是我此生宿敌。”
“……”
话,很轻。
但再轻的话,在小小一方面馆里谁都能听到。
所以,此间除了两位白衣盛雪的女子以外,所有人都流露出了一种不可自信的疑色。
不败?
可能么?
若非说出此话的女子是世人皆知的算师,恐怕她早就遭到旁人的冷嘲热讽,甚至打骂去一番了。所谓事实胜于雄辩,而事实就在眼前,醉仙楼内那袭青衫早已输得一塌糊涂,吐血不止,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个必败之局。即便那青衫不再赌,也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挽救的空间!
这,又何来不败可言?
非败不可!
大道南。
醉仙楼,大门外。
苍蝇闻血飞舞,曝晒于烈日下的七具尸体散发出淡淡恶臭,血泊被烘烤成血痂,黑糊糊一层。被捅下一刀的高大女子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没气了。数万铁甲精兵封锁去醉仙楼各方要道,数千黄衣刀卫挺刀守备在旁。死寂无声的气氛,恍如苍凉的沙漠,干燥得根本不带丁点湿润。
醉仙楼内…
“哆哆哆!”
“啪!”
“三个六大!”
“继续!”
“哆哆哆!”
“啪!”
“三个六大!”
“继续!”
“……”
是三百六十八章 惊世豪赌(丧心)
“哆哆哆!”
“啪!”
“三个六大!”
“继续!”
“哆哆哆!”
“啪!”
“三个六大!”
“继续!”
“……”
大道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醉仙楼,大门外。
死寂的气氛,恍如苍凉的沙漠干燥得根本不带丁点湿润。
此间的声音,似乎已陷入永无止境的死循环。一声报,一声骰响,一声“继续”,拿走一沓足以支撑普通世家荣华三世的银票,仿佛便是此间的所有。
如传言,夏寻败势凄惨,颓然至极。
木桌被鲜血染红一角,嘴角的血液来不及抹,渗落去半件衣裳,由于神识崩溃所引发反噬,夏寻已经不知道吐血几回。旁人不晓得情况,净以为他是身患重疾,再经如此豪赌伤了病根,怒火攻心引发气血不调。而知道情况的人,则看得舒心乐得如此。而今的夏寻可以说就是先前的夏侯,甚至更加凄惨。他张合的嘴巴,重重复复只有两个字,那便是“继续”。就宛如一位因输红了眼而丧失理智,一心只想着回本的赌徒。红肿的眼神里早已没有了刚开始的淡然,只能下浑浑噩噩的茫然,还有一股几近疯狂的戾气。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已经输下多少万万两黄金了吧…
但见对桌龙公子身侧周遭,已然摆满了一个个镶金宝箱,装满着一张张钱票。这里所囤积的钱财,或许已可以堪比大唐国库的所有。毕竟谁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同时被放在一个地方。金山银山不足一箱银票来得贵重,唯沧海黄金可以形容其巨额。龙扇摇摆得缓慢,龙公子看着夏寻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头被活生生架在炭火上烧烤的野狗,是居高临下的戏虐。而在他身后的人,亦是如此,阴险的笑容里充满了对野狗的不屑一顾。
看着他怎么一点点死掉…
“哆哆哆!”
“啪!”
“三个六大!”
“继续!”
“夏寻,别赌了吧?”
“赌!”
喜对愁,乐对忧,欢笑对颓废。
赌桌前后两端的人群,是一个极其鲜明的对比。
夏寻入座至今,并没有对赌局造成一丝改变,反而因一注百万的豪赌,输得比夏侯更凄惨千百倍。而随着夏寻逐渐失去理智,站在他身后的人都仿佛失去了生气…
黄崎早已无力瘫坐在地上,数个时辰下来夏寻输了多少钱,他最清楚。那是一个不能再用万字来衡量的数额,那是黄家富可敌国的半数财产!对于这个赌局,黄崎确实已经绝望了。他现在唯一思考的事情,是该如何把这件事情提前结束于眼下,避免黄家在这场赌局中,瞬间崩塌。而夏侯、白绣等人的表情,同样也充斥着近乎绝望的情绪。夏寻的失利对于他们来说,就宛如擎天支柱崩溃。龙公子身后堆积如山的宝箱,更使人再也看不到一点转机的曙光。如果说,在夏寻这一方人里还能有谁保持住本心,那只有墨闲。自闯入大堂以后,他便一直默默地站在夏寻身后,不言不语…
这是一种近乎毫无理由的信任。
“三个六大!”
“噗!”
“夏寻!”
“阿寻,候哥你求别赌了…”
“给我闭嘴!”
“……”
一声报喝,夏寻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夏侯上前阻拦,但却被他不顾伤势且极其无礼地奋力一手推开。
身后众人渐渐黯然伤感。赌徒之所谓赌徒,是输钱又输心,入了赌桌便控制不住的心绪。夏寻如今似乎便是如此,他似乎已经连最后一缕理智都失去了。由此可见,连他这么一个此心如止水的人儿,都被一场赌局而吞噬去本心的,这场赌局到底赌得是有多大,有多么可怕。
大堂上下,鸦雀无声。
只有骰子敲击的幽鸣。
大堂顶层,
一间隐秘的精致厢房。
沉浮商海多年,见惯狂风巨浪。
老道的眼光却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端倪。
“老爷,堂下银票又输没了。”
“继续给他送去。”
“可是…”
小菜几碟,清酒三杯,三人对饮。
一位中年男子,一位眼熟的美少妇,还有一位叼着烟枪的老妪。
在一旁禀报的仆人显得很犹豫,思考片刻,仍坚持提醒道:“可是,他已经输去黄家近半家财。若…若在送去,小的怕…”
“怕什么?”
“小的怕,怕他会把黄家输没了。”
中年男子独饮一杯,毫无所谓一笑:“呵,千金散尽还复来,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缺就给他送去,缺多少咱送多少,即便输光又何妨?你命人尽管给他送去,所全输光了,就把醉仙楼给压了。”
“额,好吧。小的明白了。”
“退下吧。”
“是。”
既然主人已有定夺,做下人的多说也无畏,仆人随之应声退下。
坐在中年男子对手位的美少妇,接着拿起酒杯,银铃般笑起:“哟哟,好一句千金散尽还复来,黄家家主果然豪爽。小女子这杯酒便敬您这份大气。”
美少妇爽快地一口喝尽杯酒。
左旁的老妪深深吸一口浓烟,尔后徐徐吐出。缕缕烟丝缭绕徘徊,仿佛把人处于云端之中。
“黄家主似乎对这位小子很有信心?”
中年男子清淡摇头:“故人之后,想帮上一把罢了,没那么多小心思。”
老妪同样摇头:“以黄家基业为注,恐怕就不止帮一把这么简单了吧?”
“呵呵…”
“……”
笑一笑,中年男子沉沉闭上眼在,两手缠胸,不语不答。
而就在这时候,楼下大堂的赌局,也发生了些状况。
骰盅落下,又是三六开大。
不知道是赌局赢得太多而导致的无趣,或是心知适可而止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还或是别的其他缘故。龙公子忽然懒懒地伸起懒腰,打了哈欠,看去由楼外投入的夕阳光,戏虐着懒懒笑道:“鬼谋后人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带来些有意思事情。罢了罢了,看在你送我这些票子的份上,先且就放你一马吧。来人!”
龙公子突然如此举动,着实是出乎所有人预料。
谁都不曾想到,在赢下近半个黄家的财富以后,他居然还能抑制住自己内心的贪婪,说不赌就不赌。如此城府与气度,对比起如今颓然至极的夏寻,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使人不得不由心敬佩的同时,也暗暗感叹一句鬼谋终究只是传说。
“在!”
两位军官随声小跑入大堂,单膝跪在龙公子侧旁。
龙公子用扇柄点了点周遭的宝箱:“把这些票子送至户部。”
“是!”
“哦,对了。”
龙公子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把外头剩下的人全宰了,尸首送回我府上去喂狗。”
“混帐!!”
“你敢!”
“……”
夏侯、白绣、及此间数百兽袍男女闻言,顿时眼珠充血,暴怒而起!
周遭维持秩序的黄衣到位,即刻上前把人强硬拦下。
龙公子若无其事地蔑声笑道:“蛮夷之辈,畜生而已,我有何不敢?今日我敢杀你十人,来日我还敢屠你全族!你能奈我何?哈哈。”
笑声张狂,肆无忌惮。
响彻八方上下,笑得叫人苦涩。
边笑着龙公子边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
在森森蔑笑声中领着同行而来的百十号高官子弟,跨步走出醉仙楼…
“慢着!”
而就在龙公子即将迈出大门时,一声充满了无尽狠意的暴喝,由大堂内传来。
喝话者,只能是夏寻。
他紧盯着龙公子的背影,几近癫狂地再喝道:“我还没输,你不能走!”
“阿寻…”
“闭嘴!”
见得夏寻这般状态,夏侯心里十分难过。但他的劝说还未开始,便被夏寻狠狠地堵上了嘴巴。只是,这一回他并未有就此放弃,夏侯紧抓夏寻的肩膀不放,耐着心劝道:“阿寻你冷静点,这是候哥我的错,你不必自责…”
“啪!”
脆声乍响,响彻大堂。
夏侯的话仍旧是没有说完,夏寻忽然间毫无征兆地一巴掌,就狠狠地打在了夏侯的脸上!这一巴掌不得了,真不得了。所有人,甚至包括正要离开的龙公子等人,都被夏寻这个举动整傻眼了。
“你给我滚一边去!”
“……”
夏寻狠狠地朝着夏侯逐字命令道。
夏侯一手扶上被打的脸庞,惊愕之色是完全不敢相信,夏寻居然会如此行径。
赌徒,一个输疯了的赌徒。这是几乎所有人此时此刻对夏寻的定义。只有少数人不是这么看,因为这些人都在夏寻这一巴掌之中,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叫默契,也叫所谓“失望”。
“好。”
“哒…哒…”
夏侯的惊愕缓缓化作了失望,无神地应下一声,默默退去两步,三步,四步,一直退出去很远很远,然后狠狠一甩手臂转身走入人群。紧接着白绣、罗诀、胖和尚,还有许多兽袍男女,也因夏寻的举止而展露出深深的失望,随之逐一离开了他的身后,追寻着夏侯而去。
没多久,走的走散的散。
夏寻身后最终就只剩下墨闲和瘫倒在地的黄崎,以及渺渺无几的十余位兽袍北人。
夏寻重新转头冷冷地看去门口的龙公子,狠声道:“还没赌完,你不能走!”
“呵…”
蔑声一笑,神色鄙夷。
此时的夏寻在龙公子眼里,就和丧家之犬并无两样,根本不足以让他正色看去一眼。又或者说,一位已经丧失心智的赌徒,本根钩不起他戏虐的**。不多想,龙公子直接鄙夷道:“既然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那你便别怪我无情。你要赌是吧?”
夏寻两眼充血如魔鬼,狠道:“赌!”
龙公子再无声一鄙笑:“既然如此,我就和你赌大的吧。你敢么?”
夏寻想都没想,直接应喝:“我有何不敢?!”
“好!”
“公子请三思,我们目的已经达到,无畏节外生枝,小心有诈呀。”
“我自有分寸。”
“……”
龙公子脸色一喜,当即应一声。
旁边一位文士打扮的灰袍青年急忙出言相劝,但龙公子却不以为然,摆摆手敷衍一句,转身便领着百十高官子弟重新走回到原位上坐下。尔后“啪”的一声,狠狠将龙扇搭在赌桌的台面:“既然要赌大,我便和你赌最大的!”
“何为最大?”
“我这有百箱银票,我们一把定输赢!”
“……”
“全赌?!”
是三百七十九章 惊世豪赌(疯魔)
“全赌?”
“我的天!”
“这…这我晕了…”
龙公子的话,宛如流星砸落荒漠顿时掀起一袭巨大沙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百箱银票,是多少黄金已经没人能算得出来,但百箱银票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这意味着几乎就是京都黄家的半数家业。一把定输赢,两者合一那就是整整一个京都黄家的所有资产!
换而言之,龙公子随口一说就是把整整一个富甲黄家摆上了赌桌!
“好!”
“诶,寻…寻少你可不能这样玩呀!”
夏寻咬牙切齿地狠狠再次应下。
哗然随声而止,是惊已无法再惊。也是这个赌局已非人间可有。唯有瘫倒在地的黄崎闻声猛地一下乍了起来,紧抱着夏寻的胳膊,连带着哭腔苦求。但夏寻则和龙公子一般,对于旁人的诉求是完全置之不理,霸道地一手把黄崎狠狠推至一边!
遂两眼盯着对桌的龙公子,再狠道:“但我觉得这还不够大!”
“哦?”
龙公子稍稍皱眉,他仿佛闻道某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意识里开始显得有些谨慎。思想数息,他深深审视去夏寻一眼,但看许久他除了看到一个已然神智不清的赌徒以外,从夏寻的身上他根本再看不到任何有带有威胁的痕迹。
龙公子探性着蔑声问道:“你还要赌多大?”
“啪!”
夏寻狠狠大力一拍木桌,红眼暴喝道:“我要和你赌尽所有!”
“呵,果然输急了。”
“哎,完了…”
“他也不过凡人罢了。”
“鬼谋后人,不过如此耳。”
“……”
陷赌至深,或已无人性可言。
入贯赌场的人都看得出,夏寻现在就是一个彻彻底底输不起的赌徒。当他说出“赌尽所有”这四字时候,绝大部分仍对他抱有最后一丝期待的人,都忍不住叹去一声,期待都随之破灭。赌徒便是如此,输光全数家财之后都期待着一朝翻本,更希望一夜暴富。
可惜,只要赌那便是输。
如此劣势,谁都不会相信夏寻还能有翻本的机会…
龙公子谨慎地鄙笑着:“你还有什么可以和我赌的?”
夏寻眼聚凶光,两手紧绷成拳头:“赌命,你敢么?”
“呵呵…”
蔑笑出声,龙公子仿佛听得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真不害臊。贱命一条,有何资格与我作赌?”
“我不赌你的命。”
夏寻说着,拳头抬起伸出一指,指向龙公子身后:“我以我命及身上青衫,赌你身后三位白衣祭祀之命!”
“哦?”
“……”
话狠绝,略带疯狂。
许多人随声起疑,他们不知道夏寻为何要赌那三位白衣祭祀的缘由。而黄崎但当听得夏寻连身上那件青衫也要拿来做赌时,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夏寻,你一定要冷静呀!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呀。这银子输掉就算了,这衣服没了可没救了呀!”黄崎一把扑上前去,紧紧抱住夏寻两手,慌急速劝道。
因为他很明白一个道理,夏寻的命输了尚可。因为还可以赖,只要青衫在没人敢动他。可是若青衫没了,一切就都完了呀!
“夏寻你千万要冷静,现在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啊,你要完了。多少人得跟着你死?冷静,深呼吸!冷静…”
“……”
夏寻缓缓转头,用充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黄崎的目光。血丝缕缕,狠绝毅然,就恍如一头真正的魔鬼!他两手用力反抓去黄崎的手掌,切齿说道:“你,最好也给我滚一边去。”
“额…”
话起有异…
黄崎突然生诧。
是的,生诧并非愤怒或愕然或别的情绪。
而诧异的源头亦并非夏寻的话,更不是夏寻狰狞如魔鬼般的神色,是来自于他被夏寻反抓着的两手手掌心。黄崎的手掌,突然感觉到一阵瘙痒。瘙痒的感觉,是被人用甲尖轻轻划过手心。指甲的痕迹,正正在黄崎的掌心隐隐划出两个字…
一字“伺”,一字“忍”。
在这两字形成于掌心的一刻。黄崎已然绝望的内心,仿佛重新燃烧了一缕光芒。他恍然明悟道一个极其恐怖的事情…
错觉,一切都是错觉。
错觉是谋局使然,因为这是必需的伏笔。夏寻不是赌徒,绝对不是。在如此绝境还能写出如此两字者,绝对不会一个能被赌局左右心性的赌徒!
眀悟只有一瞬,一瞬稍现即逝。
黄崎了然于心,但不曾成色于脸。他已经知道自己应该扮演一个怎么样的角色。黄崎暗暗松去束缚夏寻两手的力度,缓缓的,轻轻的…
然后突然深情并茂地悲愤一喝!
“你他娘的,你赌的可是我的钱呀!”
“啪!”
青衫挥袖遂挣脱束缚。
夏寻抬手便又是猛然一掌,像打夏侯一般,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黄崎脸上!五指红印,深深烙在黄崎半边白嫩的脸庞。他两眼盛起恶狼般的狠色:“你最好别碍着我。”
“你竟敢打我?”黄崎万般不再敢自信。
夏寻狠道:“我打你又如何?”
“……”
怒不可言,咬牙切齿,堂堂醉仙楼少主,曾几何时受过此等侮辱?
“很好…”
黄崎并没把愤怒化作暴力还以一掌,而是沉下怒火。怒目瞪眼,扫眼四方,切齿咬牙,逐字狠泄道:“由今日起,长辈恩情,我黄家已还清。今日以后,黄家与夏家再无瓜葛!你的生死与我无关,哼!”
话罢,冷哼一声。
黄崎愤怒一挥衣袖,转身跨步,决然离开…
“……”
众叛亲离,或许便是如此。
夏寻一连两巴掌仿佛将一切愁绪击破。
白绣、夏侯、百十北人的相继离去,已然让夏寻尽显败势。而现在,就连夏寻最大的倚仗,都生生被他逼得反目成仇。在别人眼里,夏寻已经彻彻底底地将赌徒的特性发挥到极致,赌至深处不可自拔已然疯魔!
疯魔之疯,绝情绝义绝亲绝故。
他已然把自己走到绝路…
“……”
对桌的龙公子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不免产生许多矛盾。他心知夏寻想要三位白衣祭祀性命的缘故。三位白衣祭司是眼下赌局的重点,夏寻之所以输得如此凄惨,全因为这三人。而且夏寻的赌性疯狂,也已经让龙宫感觉到有一丝不安。毕竟明知不可能赢得赌局,夏寻却依旧舍命相赌,这便不同寻常。事处必有因,反常必有妖,这是定理。
故,龙公子心中虽已完全无视去夏寻的威胁,可是他依旧极其谨慎地朝着身后询问去一眼…
“恩。”
站在龙公子身后人群里的三位白衣祭祀随之轻轻点头。得此回应,龙公子方才真正显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这是对自己手中筹码的绝对信赖。
“哗…”
龙扇开,轻摇微风。
龙公子淡淡笑道:“好呀,你想赌,我随你。我们再加一注,就以你命及身上青衫,赌我身后三人之生死,如此可好?”
“还不够!”
龙公子前话说完,夏寻后话紧接着喝起,脸色更加狠绝,但隐隐中却也多了一一丝丝难以掩饰的笃定:“我还要赌外头六人之性命包括七具尸体。”
“呵呵…”
或许是胜券在握,必死之人已不足为患的缘故,而夏寻给出的赌注也是合理范围之中。龙公子根本没留意到夏寻这一丝变化,他戏虐笑道:“狗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狗食之人你也要,成啊。”话说着,龙公子身躯稍稍前倾,冷冷再问:“可是你手上还有和我对赌的筹码么?”
“啪!”
夏寻直接伸手入怀摸索出一片金灿灿的叶子,狠狠置落桌上。逐字狠道:“岳阳金家,南域三世富甲,拥金矿、灵矿、钱庄、良田、船业无数。得金家基业,可控南域商道半数。我以一叶金山作赌,此筹码可够?”
“……”
金叶乍现,光芒灿烂。
灿烂的流光,使此间所有人的目光皆为之一亮,其中也包括对桌的龙公子,及他身后的人…
“金家的叶子。”
“这可是一座金山呀…”
“……”
岳阳金家,南域三世富甲之名,无人不识!
虽其富不及京都黄家,但其财力也仅仅只相差一个层次,而其在南域的影响力则更胜黄家千百。手持金叶,可从天下各城金氏钱庄取尽一城金氏钱财,且取之不竭。换而言之,金叶在手就同等于掌握了岳阳金家所有流通财富,也掌控了南域整个商道命脉。
若说今日之赌局,赢下半个黄家是龙公子最原始理性的目的,那夏寻以性命作赌便是吊起了他一丝**。而现在,一叶金山的出现,无疑就是将他的**提升至了贪婪的边缘。毕竟,这赌注太大,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范畴。如若能在一注之下,把京都黄家、岳阳金家、还有夏寻生死全数收入囊中。这样的结果无疑能将天下格局撼动。而他的丰功伟绩,也必然将因此被镌刻在李氏江山的功德碑上,受万世敬仰!
从今往后,再无人可以动摇他的尊位!
“你终于让我有些意外了…”
狂喜难以抑制,不免流露于色。
胜负未定却恍如已经所有赌注收于股掌。
龙扇不由自主地被兴奋带起几分激动,而忘记了许多本应值得思虑的细节,但龙公子仍保持着一丝上位者该有的风度,虚伪地轻笑续道:“也怪我大意,居然把这片叶子给忘了。很感谢你的提醒,谢谢你送来的厚礼。”
“你敢赌么?”
“怕你不敢罢了。”
“我有何不敢?”
“……”
第三百八十章 惊世豪赌 (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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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然而不敢有声。
心惊而不敢有诧。
在今日之前,谁都不会料到,大唐南北两条擎天商鳄,居然会有被人拿来当做赌注,摆上赌局的一天。小小一方貔貅镶金长桌,此刻所以承载的财富足以堪称人间无上。即便前后再数千百年,恐怕也不会再有第二次如此惊世是赌局。
沉重的气息宛如泰山压顶。
压得所有人的心跳都快止于此刻。
大堂上下,众人手心捏汗而不自知。大堂顶层,精致的小厢房内,着黄衫的中年男子缓缓打开眼眸,余光瞟向堂下人群之中那正在悄然移动的数十道魁梧人影,还有那痞子嘴角的笑。
“鬼谋之术,果然可怕。”
“确实很可怕。”
“……”
醉仙楼外,肃杀瑟瑟。
旗令摇摆,数万铁骑无声无息地遂令压入留仙大道,挺枪执剑,弓弦紧绷,铁马踩蹄蓄千斤之力,牢牢封锁去大道上下,各处出入关口。信鸟高飞,数骑快马急奔,皆以最快的速度把发生在醉仙楼内的事情,传散八方…
人间豪赌,震惊人间!
楼外不远,阳春面馆。
“这绝对是人间第一赌局。”
“这夏寻确实厉害,居然有这么大能量,把黄金两家摆上赌桌。他即便死,也足以千古留名,是死而无憾啦。”
“哎,人傻钱多。我若有如此能量何须去赌呀?”
“他输红眼了,况且那又不是他的钱。”
“北面那位一生英明,不想被这孙子一朝毁尽,真是家门不幸啊…”
“呵呵,刚刚还有人说,他立于不败之地,这下可就打脸咯。那谁来着,仙行的小师叔是吧?哈哈…”
“此人也是不过如此,浪得虚名。”
“是呀,刚我还为此深思许久,谁料到只是一派胡言。”
“罢了,徒有虚名不足以道哉。”
“……”
消息传开,面馆周遭纷纷碎语。
好些有来头的修者,朝向面馆角落里的两位女子,投去了许多不以为然的目光,更甚至还略带鄙夷。只是他们忌惮守在道上的六百纯阳银剑,故也说得含沙射影,不敢直言其名。
而面馆内。
此时则多了几人。
是五位老人,四老头和一老妪。
他们不知是何时来到这家面馆的,而今正正坐在余悠然和墨言的邻桌,认认真真地扒着汤面,吃得仔仔细细。左右两桌相隔,不过四尺,但他们之间却始终没有任何交集,恍如互不相识…
待门外传来醉仙楼信报,好事者嚷嚷去片刻后,余悠然安安静静地把精致瓷碟上最后一颗水晶饺子吃到嘴里。咀嚼细咽再喝半杯清水,尔后重新白纱掀下遮起脸面,缓缓站起身来。
“走吧。”
“去哪?”
“回翰林。”
“……”
墨言不解,转眼冷冷看去把守在醉仙楼外的铁甲兵士:“可那里还没结束。”
“已经结束。”
“那为何不再等等?”
“君入已瓮,再无悬念。”
“久等无畏,浪费时间。”
……
冷冰冰的言语,不带一丝感*彩,如尸体僵冷。和说罢,余悠然没给墨言再次问话的机会,冷冷地抬起脚步,直径走出面馆,走上云河九曲轻车。
墨言虽不明所以,只是余悠然已走,她有话也没法再开口。遂之站起身来,两手抱拳,清冷地朝着邻桌的五位老人微微行下一礼。接着便默不作声跟着前者后脚也离开了面馆,走上马车…
“这面不错。”
“汤,熬得也好哇…”
对于墨言的礼数,以及周遭投来的惊诧目光,埋头吃面的五位老人恍如什么也没看见,仍旧吃得开怀。只待门外的马车驶离面馆范围后许久,约莫有半刻时长,坐东位的老妪才从袖子里拿出手绢,轻轻擦净嘴角油迹。
别有深意道:“真后生可畏。”
“她比你聪明?”六老头问。
“聪明许多。”老妪回道。
“何以见得?”
“君入已瓮,再无悬念。此话已洞识天机。”
老妪放下手绢,把碗筷收拾到一边:“她所看到的东西,我在吃完这碗面之后才看得端倪。此人算术,更胜当年的袁天罡。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君入已瓮,再无悬念。
惊诧不止如细雨绵绵…
短短八个字很快便在阳春面馆周遭传开了。只是当某些绝顶聪明的人儿,从这八字中悟出某些蹊跷之时。醉仙楼里的变故却已然发生…
很快的,醉仙楼便传出了一则诡异的讯息。
是夏寻笑了。
不是疯笑、狂笑、癫笑,是轻笑。
伴随着清脆的骰击声冷冰冰地摇响,三个骰盅承载着无尽财富与生死的骰盅,相继由老庄家的手里重重置落在赌桌。
而就在这一刻,夏寻居然笑了…
嘴角上翘,缓缓展开,猩红的嫩唇还余有湿润的血迹。但夏寻的笑容却灿烂无比,恍如在焚寂废墟之中迎阳发芽生长的小草,草儿绽开了花儿,花儿迎着阳光绽放花瓣。
醉仙楼内…
“他在笑?”
“他是疯了么?”
“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
在夏寻笑容绽放的一刻,此间上下,几乎所有人的内心不由自主地发出如此疑问。可是,这个疑问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他们自己给打消了。因为感觉不一样。隐藏在夏寻这一道笑容之下的神色,已与他先前数个时辰之内任何一个状态,都完全判若两人!是自信、悲壮、决绝、深邃,数道完全不一样的情绪,都蕴含在此一缕无声的笑意之中。
形色意糅合成山,稳重深沉。
精气神内敛如剑,坚韧铿锵!
在这个瞬间,无需外头传言的八字传入此间,此间的所有看客都深深的感觉到一种被人设局的错觉。而局之所在,则正是赌桌之上,那三个已然承载着无尽财富而落下,却还未揭晓的骰盅!
难道他在伪装?
难道他一直都在把自己伪装成赌徒?难道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敌人丧失去所有戒备,然而一口把它吃掉!?
可是,背水一战,他的胜算又在哪里呢?
他可是一局都没赢过呀…
笑色诡异,暗藏悬疑。
在这一个瞬间,龙公子也同样被夏寻这一缕截然不同的笑意所惊出一背脊冷汗。但回头深思几许,他同样也没看到夏寻的任何胜算。只是心中的忐忑已然再次隐隐动摇去他的自信,毕竟现在的夏寻实在太有问题。遂,龙公子狐疑地眯眼缓缓转头看去身后…
“恩。”但见三位白衣祭祀皆肯定地朝他重重点了点头,表示绝无一失。
“呵,虚张声势。”
得到确认,龙公子重新笑起看向夏寻,狠声逐字泄道:“你笑,我看你等会还能不能笑。这次你死定了。”
“哦。”
颓然去是淡然。
一瞬之间,夏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位青衫少年。红肿的眼眸里,再也没有了一丝杂质。清澈、明亮充满了平静的深邃。看着龙公子,他淡淡笑道:“既然我死定了,那我再和你赌一样东西如何?”
龙公子虽然生笑,但神色却谨慎至极。他并不打算给夏寻一丝机会,摇扇决道:“事有先后,多说无畏,先把眼下赌局了结,其他事再说不迟。”
“呵呵…”
夏寻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说着,夏寻伸出一手,指着赌桌上的三个未曾揭晓的骰盅,再平静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在眼下赌局的基础上,我和你再赌一物。只要此局三盅任何一盅开大,我都算你赢。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你的该有利益,你大可放心。”
“哦?”
“好大口气…”
“他哪来的如此倚仗?”
夏寻的口气,确实很大。
三盅开一盅开大,都算龙公子赢,这看起来根本就是嫌自己输得不够凄惨呀。此间,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所谓赌局根本就不是赌局。因为世上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赌局,存在一天之内连续开出上千回大,而且回回都是三个六的可能性。此番赌局,龙公子必然做了手脚。所以说,即便夏寻突然变脸,表现得从容淡定,胜券在握,但这也改变不了所有人对这个必败之局的看法。
龙公子也没改变,但冥冥之中他总就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对劲。谨慎的个性促使他还是悄然询问去了身后一眼。三位白衣祭祀,依旧很万般肯定地点了点脑袋,表示绝对无失。龙公子不由皱眉更深,因为他已经能嗅到一丝危险,只是他却始终看不到这一丝危险的所在位置而已。但他几乎可以肯定,夏寻必然有些东西隐藏在暗处。
否则,一个赌徒不可能突然醒悟。
可不可能表现出如此坦然的状态…
“你想赌什么?”龙公子极其谨慎地问问。
“我想打你。”夏寻柔和地笑着,以至于一句充满戾气的话都被他说得相当和气。他补充续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想赌一巴掌,一点一巴掌。”
“你的筹码呢?”
“我的脸。”
“呵呵…”
龙公子谨慎地蔑笑起,道:“凭你这副皮囊,打你我还嫌脏手。你有资格和我赌么?”
“再加上我的命。”
“!!…”
就在龙公子质问起时,站在夏寻身后整下午都不曾言语的墨闲,忽然冷道起一声,尔后走前两步来到夏寻身侧,冷眼直视着龙公子:“岳阳七星首席大弟子,墨闲。加上我的命,可够资格和你赌?”
“呵呵…”
龙公子再是一笑,这次笑得稍微放肆:“一介武夫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有何价值?”
“那便再加上我的命!”
“北茫狮驼岭,雷猛!”
“还有我的,北茫阴山老祖首徒,袁沧海!”
“还有我,北茫恶狼山,岳震!”
“还有我,北茫坠龙领,詹卫!”
“北茫碧波潭…”
“北茫…”
“……”
剧变!
霎时间!
生生高喝,含怒而泄!
满腔怒火尽寄于一言之中!
计墨闲之后,站在夏寻身后的数十位北来猛士,毅然决然迈前数步,挺立在夏寻两边,相继咆哮般嘶吼出自家名号。顷刻之间,数十人抱团站一块,无需绽气芒,他们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杀伐气势便宛如一座巍峨大山,镇在大堂中央!
龙吟虎啸,气势逼人!
危险的气息瞬间涌泄,此时莫说是龙公子,即便是大堂上下的观客也能清晰感受得到。胆小者退后躲远,门外军士纷纷把刀,黄衣刀卫凝聚锋芒,气氛霎时凝聚成冰。而处身于赌局心腹,龙公子则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这股危机的压迫…
正因如此,他反而显得更谨慎。
眼眸显冷,傲然声道:“我乃九天皓月,一群草莽之辈,岂能与我相提并论?你们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
“是你太高估自己了吧?”
“白绣,你想干嘛!?”
“……”
第三百八十一章 惊世豪赌(惊心)
“是你太高估自己了吧?”
蛮横的娇喝声忽起…
就在龙公子说话的同时,一道已随夏侯决然离开的素衣倩影,再一次回归到了人们的视野当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绣。
她轻踩莲步从人群里决然走出,走回到夏寻身侧。秀眸清冷,赫然蕴含着义不容辞的决断,与半刻前的失落出走截然不同。她冷眼看着龙公子,毫不掩饰地鄙夷道:“你若是九天皓月,我便是寂夜长空,若再加上我的命,我想你颗皓月怎也得暗淡无光了吧?”
“……”
眉头结痕,龙公子沉沉陷下眼眸,眼中恶毒之色同样毫不掩饰地看着白绣…
这是他今日以来第一次皱眉。
愁容源于不解。他怎也想不通,明明已经与夏寻决裂的白绣,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毅然决然地再次登上舞台。危险的气息已然非常浓烈,几乎就徘徊在他的鼻尖之下触手可及。经过数番深思,虽仍看不透此间真相,但龙公子基本可以确定,自己一定是遗漏了某些极其重要事情。而这些被遗漏的事情,或许足以动摇到改变一个必然的结局。
眼下,他已经有些后悔了…
他向来都是一个极其谨慎且多疑的人,而今日却做了一个极其鲁莽的抉择,那叫贪婪。虽然不明真相,但如果事情可以重来,龙公子绝对不会被夏寻喝停脚步,更不会与夏寻赌这最后一局。可是后悔事情已经不能重来,而今他唯一能做的,是把一切不可控制的因数压制在最低点。故此,他根本不打算和夏寻再赌这一巴掌。
“不自量力。”阴鸷的眼眸,充满了对白绣的唾弃:“杂种东西,凭你也配跟我斗么?即便是那狗娘也没这资格。”
“你…”
龙公子辱骂来,白绣正要反嘴,夏寻却先一步提手拦下了她嘴里的话。
夏寻淡淡看着龙公子:“看来,你是对身后那三位白衣祭祀已经失去信心了。要不这局你认输如何?我只要外头的人和你今日得到的所有。其余的一切我都可以不再计较。”
龙公子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夏寻:“你当我白痴?”
食指摸上鼻梁骨,轻轻刮着。
夏寻忍不住笑道:“不,我当你弱智而已。”
“放肆!”
“大胆狂徒,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哌!”
夏寻一话,坐在龙公子身后的高官子弟顿时猛地一下纷纷站起身起!而龙公子则并不以为然,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都坐下,尔后对夏寻道:“激将法对我没用,你省省吧。纵然我对自己有绝对信心,但我依旧不想与你赌这一把。毕竟待我赢下这局,就有你好受的,我无需再跟你啰嗦。”
“既然由此把握,为何不敢和我赌多一注?”夏寻淡淡问道。
“不是不敢,而是你资格不够。”
缓了缓,龙公子再补充道:“以蝼蚁之命换金龙之尊,你想得可真够美。”
“资格不够?”
夏寻沉思着念叨几句。
尔后目光如炬,升腾起一缕焰火,沉沉说道:“但我真的很想打你呀。”
“……”
龙公子脸色一沉。
夏寻的这句话就宛如一把剑,搁在了他的眉心。是实在太自信了,自信得连龙公子都差点以为自己必然会输掉这一局。思至此,他的手心便不由得渗起丝丝冷汗,心中杀机顿时升腾!他不想再跟夏寻废话,转眼看去赌桌中央的老庄家,直接喝道:“给我开盅验数!”
“慢。”
前者喝,夏寻随口就跟上。
老庄家定在原地动也不动,颤抖着身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夏寻紧接着说道:“别急,你若能赢,迟早都能赢,骰子就在里头跑不掉的。我忽然想些东西,应该可以入你法眼。”
龙公子冷冷沉下阴鸷的眼眸,心里徒然升起了一股要立马结束这场赌局的压迫感。
他如咬字问道:“何物?”
夏寻不答,当即转身抬头,望向大堂顶层那间精致厢房的窗户。朝着窗户后的少妇与老妪高声喝道:“南域来的前辈,请帮我这个忙。待日后,我还你们一策无忧!”
“居然还有倚仗?”
“那人是谁呀?”
“这女人…”
随话喝起,大堂上下纷纷随着夏寻的目光望向顶层厢房。或许是被当众点名强扯入局,也或许是夏寻给出的隐晦条件着实使人动心,厢房里的人再也坐不住了。
“哒哒哒哒…”
而没过多久,厢房里头便碎步小跑出来一位头戴银饰,身着紫衣白裘袍,身段婀娜的妖娆少妇。在众人瞩目之下,少妇一手提着一边裙摆,沿着楼梯一路急步跑下。
下至大堂,越过人群。
远远地急步朝着正进行的赌局小跑过去,气喘吁吁,她却仍娇滴滴像花儿长脸蛋上般欢笑道:“哎呦…哎呦,这不是寻小哥儿么。哟哟,您不喊我还差点没认出您来了,您看您,摆这么大的排场子,咋也不和奴家说一声哟…”
“额,您停一下。”
夏寻这是第一次与眼前少妇见面,她那黄鹂般的嘴皮子着实把夏寻弄得一愣,不由得联想起醉今朝里的某位风尘女子。没多想,夏寻急忙抬手止下她后头的台词,请求道:“眼下有正事,您能否先帮我个忙?”
“……”
碎步来到夏寻身旁,少妇媚眼稍沉,调侃般问道:“那寻小哥刚先的话,可得当真哟?”
夏寻抱拳垫了垫:“必然当真。”
少妇声低三分:“小哥可知奴家来京所求何事?”
夏寻简约道:“来京下注,赌生死。”
“哦?”
少妇闻言一愣,即眉开眼笑:“哎哟,寻小哥您这啥话哟。小买小卖而已,什么赌生死的,哪有您说这严重呀。而且,您要使唤说一声便是了嘛,奴家身子弱,可经不起您刚那惊吓哟。”
少妇显然知道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草草几句便纤手捏莲花,轻轻划过夏寻的脸庞,她也没问夏寻到底需需要她帮什么忙,直径走前两步来到赌桌旁,从袖子拿出一枚银亮亮的令牌放在赌桌之上,尔后便朝着对桌的龙公子欠了欠身,娇滴滴地笑说道:“奴家见过龙公子。奴家乃渔阳醉今朝掌柜,南域银家第六代玄孙-银月儿。龙公子之英明神武,宛如九天皓月,奴家早已心慕多年。今日得以一见实乃奴家三生之幸,故特地送来一枚银家族令,凭此令牌龙公子随时可以收取南域银家六世基业,还请笑纳。”
“南域银家的人居然也来了!?”
“是那个专门做窑子生意的银家?”
“……”
人妖媚,化更妩媚,意思却惊艳非常。
妖娆妇人的话,说得十分好听,若不细听还以为她真是来送钱的了。但话说完后,她便没理会四周打量来的奇异目光。朝着夏寻再抛去一个娇滴滴的媚眼,随之像逃避瘟疫似的,重新提起裙摆,踏起小碎步,急急忙忙又走回到了楼上去。
来的快,跑得也…
“……”
少妇离去,龙公子收回目光,看向被少妇放置在桌上的银牌。心中的危险感愈发浓烈,同时贪婪的**也在这份危险之中野蛮生长,他动心了。
龙公子沉声道:“你真让我惊讶。”
“天下富甲三家,居然都敢把筹码压在你的身上。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身上到底有何魅力能使人如此不惧生死。又或者说,你身后的人到底还有多少能耐。”
“过誉了…”
夏寻淡淡摇头:“商人逐利,我只是能为他们创造足以心动的利益罢,还远远谈不上魅力。”
阴鸷生疑,蕴含杀机。
恰似猛虎踌躇,看着挂在嘴边的肥肉,迟迟不敢张口:“我是真没看懂,眼下赌局,你已必输无疑,他们又有何利益可图?”
青衫摊两手,夏寻道:“赢便就有利益可图。”
“若输呢?”
“那就都完蛋,所以我只能赢。”
“但你有可能赢吗?”
“你别说,可能性还真不小。”
收回摊开的两手,夏寻扫视两旁;“至少他们都认为我能赢,所以我想我可能赢。”接着夏寻目光又扩大范围,扫视去大堂上下所有人儿,再道:“而现在,想必已经有许多人认为我能赢,所以我应该能赢。而且,非赢不可。”
“……”
口气狂妄,极度自信心简直让人无法质疑。
自最后一场赌局开始至今,已经将近半时辰。赌桌上三个骰盅始终静静安在那儿,一直都没有揭晓答案,以至于所有人都快开始逐渐忘记去夏寻曾经的惨败,以及夏寻曾经的狼狈不堪。而半个时辰之间,夏寻连续把赌局进行加码,再加码。随着越来越多的筹码加入赌局,夏寻的神色已经完全从颓然转成了胜券在握的从容,反之对桌的龙公子则由从容渐渐变得紧迫。两种截然相反的变化,人们看在眼里,却一直疑在心里…
他到底有何倚仗?!
他那里来的信心?!
猛虎在危机压迫之下最容易急着,龙公子便是如此。肉就在嘴边,张开嘴巴便能吞到肚子里,却途生波折众多已使他极度不耐烦。他如今是真不想再和夏寻浪费时间了。回头再确认去一次三位白衣祭祀的情况,见三人皆无异样,龙公子狠狠一咬牙齿,便决然地做下选择:“我同意和你赌此局。”
“哦?”
夏寻神色不见喜忧,平静地确认问道:“你确定吗?以银家基业加百数人性命,赌你一点一巴掌。”
龙公子冷答:“确定。”
“谢谢你。”夏寻认真道谢去一句。
龙公子有些莫名其妙,但决然已成于心,便没再多问。他更冷一分道:“那现在可以开盅验数了么?”
“呵呵…”
夏寻淡淡笑起,笑得非常柔和,就像那焚寂废墟里长出的花儿,在阳光下万般艰辛地结出了果实。夏寻缓道:“可以,肯定可以。但在这之前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个事情。”
“什么事情?”龙公子冷问。
夏寻淡淡转眼看向醉仙楼大门外,看着那七具冷冰冰躺在地上的尸首,漠然道:“做人的道理。”
“……”
没等龙公子鄙夷声起,看着门外,夏寻紧接着就感触至深般继续说道:“做人要讲道理。你们的世界很安逸,最冷的地方只是北邙关。但在北邙关外的世界,哪都比北邙关更冷,那叫苍茫极地。那是我们的世界。在那里,人很难生存,很难,很难…但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很珍惜生命,珍惜自己的,同样也珍惜别人的。正因为珍惜,我们懂得忍耐,忍耐寒冷,忍耐饥饿,忍耐痛苦,忍耐愤怒,甚至忍耐仇恨!因为忍耐是我们的生存法则,若不忍着大家都会被残酷的现实所湮灭。正因为忍耐,所以我们更懂得珍惜。珍惜每一个生灵的生命!珍惜每一寸活着的岁月!但今日,你却告诉我们…”
话到这里,赫然而止。
夏寻缓缓转脸,重新看向龙公子。
眼神之中也随之流出了一缕淡淡的杀意。寒意忽起,肃风微微,杀意渐浓去,几乎凝结成了一把实化的刀!
而就在这时…
夏寻突然两眼一瞪,一声暴喝!
“你却告诉我们,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嘭!”
“呀!”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