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正月十五
翌日,正月十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晴空依旧,白云朵朵。只是少去了许多高飞往来的鸟儿,没有了许多被划破的云痕。地上的跑马也少了大半,又或者说,此时的岳阳城已经没有几匹还能快跑的马儿了…
因为,路人太多。
如果,你现在是走在岳阳大街上,那必然就能体会到什么叫做寸步难行了…
满满的人儿,如浪成沙,把一条条大街小巷,都給填得满满的。若稍有个一不留神,你就会踩着别人的脚丫子上,一场平白无故的纠纷就会随之产生了。
不过…
今日人多,那是必然的了咯。
岳阳有虎,虎啸山林。一纸信笺,是邀尽南域群雄万万,共赴岳阳三千。而,南域的江湖朝堂间,有多少数的上名号的英豪,那今日岳阳城里的人,就至少得有这个数的数十倍。
带家眷,携家仆,领弟子,一人赴宴,百人跟随。这叫自家脸面…
无论今晚的宴是祭宴、晚宴、鸿门宴,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自家的排场还是得讲究到位的。
自辰时起…
南域各州各地赶来赴宴的人儿,陆陆续续都已经入城。而那支遵皇令南下的,千车百官礼队,也在辰末时候从北城门驶入,直驱岳阳王府。
至于那些随礼而来的朝廷文武官员,在进入那王府后,将会受到怎么样的礼遇,那就暂且没人可以得知了…
另一头…
巳时初,瀛水河上,那块遮天蔽日的红布里头。无数工匠,相继撤出。从他们离开时,手上拿着的家当看来,估计他们在里头鼓弄两日的东西,已经完工了吧。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红布里头缩遮掩着的东西,应该是木材有关…
巳时三刻…
在大河上下两岸,四面旗号的挥舞下。岸上的守军,以及河里的船只,随之变换起了阵型。
岸上守军,迅速外扩五里余。千人一队,重新列阵,蹲守在城北各个街口,禁止闲人行入。紧接着,七七四十九只,三丈高的红漆大战鼓,被军士用战马,沿着北安街拉到了沿河两边,排成一列。每个战鼓之下皆有三位壮汉,手执一根大棒槌侯着。
而瀛水河上的动作,也不尽相同…
旗帜飘扬,装设箭楼的大船,即刻领命朝大河上下行出数里。尔后,无数的工匠和船夫,乘着小舟去到了那些装载着货物的军船上,利落地把船上的甲板迅速铺开,架设捆绑。把船与船间相隔两丈余的空隙,用一块块厚实的木板,打钉相连在一块,形成一个平面整体。仅仅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以红布为中心,大河上下直去十数里,便被这一只只连在一起的小船,铺盖成了陆地。只在大河中央留下一条百丈余宽的鸿沟,好像似留着给大船通行所用的…
而这时,河岸上,早就准备好了大量桌椅碗碟。待小船被全数相连在一块后,便被候在岸边的杂役,逐一摆到了这面新建成不久的陆地上。
得了…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里,很多人都已经能看得出来。此处,应该就是那位王爷,今晚准备宴请八方来客的地方了。
万千船只,填平瀛水数十里。这样的架势于今晚的夜宴而言,其实一点都不夸张。毕竟,今晚将要聚在这里的人儿,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且来者们的身份,也有这个高度。
“查到了么?”
“……”
岳阳楼较高层,最靠北面的大厢房里。
檀香淼淼,黑发银丝与风行。挽拂尘,缕长须,数十位老道人正或站或坐,在此悄声清谈。
对于即将就要发生的事情,他们的忐忑是无可厚非的。但就如几日前,那位谋高的少年所言,人生总会有那么几个狠心决绝的时候。在这其中,看的只是你决绝的内心,够不够坚强而已了。
比如,今晚他们将立的投名状…
周远山站在走廊凭栏处,从刚飞来的信鸽爪子上,取下信条,看来看尔后清淡说道:“没消息。”
此时,站在他身旁的,是那位与他关系最好的白发老道人。闻言之后,老道人本来就皱巴的眉头,就更加皱巴了:“这可不好办呐,连敌人的底细都摸不清楚。今晚这仗,那得咋打了啊?”
“……”
瞟眼厢房里头,正在沉默忐忑着的,另外数十位道人。周远山清冷的脸色,掀起一分狠绝:“那也得打了才知道…”
“万一那小子算错了怎么办?”老道人再问。
“他应该不会算错的…”
“万一他真就算错了呢?”
“……”
转回眼,眺北望,瀛水河上。周远山狠绝更胜了,咬牙逐字道:“那咱们就血染大江!”
话语决绝,有淡淡的死意,充斥着每一个泄出的字眼。给人感觉,现在的周远山,似乎已经给自己谋好了一条,必死的道路。
“哎…算了…”
见周远山这幅死意决绝的模样。老道人不由地感到些许悲凉,无奈叹一声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算了…算了…既然选了这路,咱们就别去胡思乱想了。如果,这次真被那小子被卖了,那就当是二十年前的报应吧…”
“哎…”
“确实是报应啊…”
或许是道出了此间许多人儿的心声,凭栏这边话罢,厢房子里头有就有老道人附和上来了。
“要是当年咱们胆儿大些,晚走些日子,今儿也沦落不到这种地步呀。”
“对啊,至少留得个清白在人间…”
“哎,命没了,要清白何用?”
“得了!”
里头叽叽喳喳,凭栏处的老道人,转身看向里头的话者,轻喝道:“现在说这个有何用?有那力气动嘴皮子,倒不如留着等晚上使!都赶紧歇着吧!”
“……”
一喝罢,就此无人接话。
春风度,岳阳路。
今日元宵,喜乐何处?
就在岳阳即将迸绽的前刻,连日来沸腾不息的水面,就像此间岳阳楼里的老道人一般,却忽然平静了许多。
街上行人少话,食府酒肆沉闷。宛如一锅滚水,突然被人盖上了锅盖,连余烟都看不出来。
今年的元宵,岳阳城里的小老百姓,没有像往年那边般,自发性地搭起灯会花市了。因为,就在前不久,城中各处的官府衙门,就已经把这事给办了。
而且,办得气派,也财大气粗。
光东西南北四城,猜灯谜的街巷就有百八十条。而今夜灯谜的奖赏,那就更让人乐呵了。据早晨官府传出的信报说来,是凡是答对灯谜者,便可凭着花灯到附近的庙会,领回十斤大米。这虽说是花不了多少大钱,甚至连数日前,金不换大手一挥,挥出去的漫天金雨的十之一二都没有。
但,贵在心意…
于二十年来从未感受过官府存在的百姓儿而言,这其实和钱财没什么关系,主要是那一阵淡淡的心头暖和。至于今天晚上即将发生的事,那是江湖朝堂事,普通的平民百姓,纵使知道些许内情,但也不会表现出太多的担心情绪。毕竟,此等乃大事,而天下间的大事从来都与他们无关。哪怕哪天,岳阳城头真的更换了大王旗,那也没人会认为,这里的老百姓生活,会发生多少实质上的变化。
或许,古人云“愚民好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午时末,未时初。
暖阳高照,不算太炙热。
草草吃过午饭后,岳阳城里的各路外来豪客,便逐渐往城北靠拢去了。按照那封请柬上所说的,待会申时二刻,便是今儿晚宴的进场时间。既然在外头也是得干等到晚上,那倒不如早点进去摸摸底子,好安下些许心儿了。
这是,绝大数人,共同的念头…
但,它并不代表全部。
比如不问江湖朝堂事的问天,比如最近半年,一直处于风口浪尖的七星院。还比如,今日的君子门、铁扇门等少数几十个岳阳院府…
城南,流图巷,君子门。
平平静静,甚至于还有些冷清。敞开的大门,无人把守,不时有三两弟子进出。与门外人头涌涌的大街,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院中南角,小庭院…
小桥流水,石道青草,藤树鸟巢。
南来过冬的候鸟,把鸟窝里头的幼鸟驱赶到了树枝上,正逼着它拍打翅膀,尝试第一次飞翔。
“用不了多久,冬鸟就要结伴北归。如果到那时候,它还学不会怎么飞,那便只能死在这里了。”
藤树下,石桌石凳两列,坐九位人儿。
这些人,都是岳阳城中响当当的名人。说他们各掌一隅小天地,其实也不为过。君子门的独老,铁扇门的方信,以及其他几位院府执掌也都在其中。而先前那番包含深意且别有所指的话语,则正是出于独老的嘴巴…
他正漫不经心地看着树上的鸟儿,同时一手快打着,石桌上的算盘。
“能算到那位王爷,隐藏着的手段么?”石桌对面,一位坐在凉亭子里头的执刀中年汉子,问向独老。
老道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藤树上,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算不全…但,十万冲天,三千天启,百余王者肯定得有。而且,我甚至怀疑,还有某位圣人在里头…”
话意深,却掀不起惊诧,似有所预料,也似早已麻木。石桌上的酒食无人过问,大家都在静静地看着枝头上的幼鸟,似在等待着它展翅飞翔。
“那小子到底有多少把握?”
“不知道,但鬼谋必然有十足把握…”
“可是他远在北茫…”
“他可股掌间,玩弄天下局势…”
“但愿吧…”
“……”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两位文者
夕阳与河雾起舞,
暗剑与忐忑深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北眺瀛水,百万锁甲,锁上下百里江河两岸。红缨盔,虎狼刀,迎晚霞闪耀轻飘。千丈红布如滔天烈火,猎猎翻腾。隐身在红布后的威严,恰似一把即将开锋的绝世凶器,压抑着所有能感受到它存在的人儿,心里头…
霞光万丈水滔滔,
月影初现心慌慌。
于午后申时二刻,北城守军打开七十二道栅栏入口,以请柬为信,一信对一人,陆续放人通行。人过以后,再由等候在瀛水河上的杂役,领至相应的席位入座。至于那些与宴客同行而来的家眷家仆,弟子打手,则没有这个待遇了。无论你是哪家哪院的,后台有多么的强硬,都一律被把拦在了外头,不得逾越半步…
开放栅栏没过多久,也就短短个把时辰内,方圆数十里长河甲板上,便被前来赴宴的豪客名流,填充去了个七七八八。
七尺长桌,相隔五尺排放,一人一桌相互坐落,仍略显的有些拥挤。由于离晚宴开席的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耐不住寂寞的赴宴人儿,大多数都选择了离开座位,或三三两两相谈,或独自绕着中央那面遮天蔽日的大红布子,细细走上一圈。
但,无论是谈是走,他们的目的,都始终离不开今晚上的话题…
风雨欲来,九天云动。
大唐万里,谁主沉浮?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正在思考的问题…
“能看出来里头是什么吗?”
“应该可以猜到,他做得太明显了…”
甲板上,离巨大的红布还有数十丈距离。两位文者打扮的中年男子,悠悠慢行着。此时此刻,像他们这样闲逛的人,并不在少数。毕竟闲得心慌的,是大有人在。在这面遮天红布的对照之下,甲板上的小人儿,就宛如一头滔天凶兽下的蝼蚁,毫无力量可言。
除了渺小,还是那么的渺小。
“这里头,很有讲究呀…”
穿绿袍的文者,举手遮额,迎夕阳上眺。看着这只“巨兽”的顶端,平平分析道:“九九八十一层,至尊之数。一千零八十丈,九天之意。坐落大河中,断瀛水惊涛,聚万万人拜…
这…是与京都比高的意思呐。”
与话者站一起的另一人,着淡黄丝袍,面目清秀,更显文雅气质。在前者话罢后,他先是沉默了许久,尔后方才轻声道:“那,今夜就真不好过了…”
“恩…”
点点头…
清谈两句,两人继续抬起步子,沿着红布遮盖的边缘,悠悠慢行而去。无话好一阵子后,黄袍男子双手挽在后腰间,由衷地感叹道:“岳阳城有虎,隐伏爪牙二十载。一日锋芒现,惊煞大唐千百州。只是,不知道,到头来,这惊煞是真的惊煞呢,还是不自量力的折煞,泰山与鸿毛了…”
“……”
此话婉转…
但婉转得来,却也道出了今日所有赴宴人的心声。
绿袍男子也不例外。脸色稍稍一怔,想了想后,他接过话来:“岳阳水深山也高,看不见也摸不着,这里头藏的可不仅仅只是一头猛虎而已呀。”
黄袍男子点点头,表示同意,但没有接话。绿袍男子继续自嘲似地,感叹说道:“西城的大山,伏着头不动如山的玄武。东城的七星院,卧着条静待风雨的青龙。青龙的后头,还藏着把天下俱惊的神剑魂。这些伏卧二十载的凶兽,才是真正让人无话可说的存在呀。沉稳蓄势,不动如山。他日一动,必然天下大乱,待那时又有谁与争锋?呵呵…”
“恩…”
黄袍男子再次点头:“确实如此…”
“龙行九天,蛇盘黄土。熬过今年,待到明年冬,咱们这些小蛤蟆,就真不知道该躺哪里好了。只是…”
话到这里,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眼皮子跳了跳,话风稍转,说道:“只是,安王如此举动,怎也算是乱了当世朝纲了。就是不知道问天山的智圣师,是一个什么态度呢?”
“呵呵…”
绿袍男子闻言,不由得一下轻笑。黄袍男子觉得很是莫名其妙,正要发问…但被绿袍男子抢先摆了摆手,止下了他欲说的话语。
“其实,智师的态度,咱们已经不用去猜测了。从今日这事回头看去…
北来的那位痞子,一入岳阳就急着上问天提亲,估计就是为了在近日之前,把问天的这头玄武,捆在七星的青龙船上的了。而,按智师先前给出的回应,很显然,那痞子是成功。”
绿袍男子微微侧眼,饶有深意地看着黄袍男子。继续沉声说道:“所以,今夜无论七星院做出何等姿态,他都很可能代表着问天的默许…”
两人说着,走着。
两人心会地对视一眼后,黄袍男子微微抬头,看向东面的晚霞。
“那你是认为,今夜七星院,会有大动作了咯?”
“必然会有…”
绿袍男子肯定道:“甚至会吓我们一跳。”
“这,不好说…”
黄袍男子摇摇头,表示不认同这个说法。
“以七星院这二十年忍辱偷生的作态看来。纵然北面已经喊出契机,他们应该也不会张狂到哪里去吧…”
缓了缓,他继续补充道:“毕竟,青龙伏的是北茫。而大唐境内,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依仗。如果来硬的,他们或许就得吃亏了。”
“哈哈…”
绿袍男子闻言再笑。似乎,黄袍男子的话实在好笑一般,笑得是比先前更声大一些。
笑声许久,方才缓缓平下…
“这是表面而已了。”
“否则,北茫那位会安心放自己的独孙南下?而且,你何曾见过那小子吃过亏?更况且,夏渊南下,问天定亲,纯阳三十八脉齐叛,你以为这些倚仗还不够么?”
“非也…”黄袍男子面对质问,并无异色。他依旧摇着脑袋,否定了绿袍男子的话语。沉声道:“这些倚仗,要对付我们这些小猫小狗是足够了。但,你得知道,若与这头猛虎对仗,可就差远了。”
绿袍男子的面容遗留着笑色,但并不显有轻蔑之意。似乎,只是为了笑而在笑。
“敌之敌,为友敌。在共同的敌人没被消灭之前,他们又怎会真正的对仗?”
黄袍男子微微皱起眉头。
“你想说明什么?”
两手一滩,绿袍男子无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
黄袍男子顿时无语了。但没等他接话,绿袍男子便再次补充说道:“但,用不了多久咱们就会知道了。”
“……”
话意清淡,深意沉沉。
河雾与浪涛浮沉,轻轻扬扬。
红布覆盖的区域,足有方圆十里余。当两位文者悠悠逛荡地走完一圈,回到原位上后,晚霞伴着落日便已经消尽了。隐月徐徐爬上山头,吹起清冷晚风。
这个时候,甲板上的数万席桌,也都几乎坐满了人。这里之所以说的是“几乎”,那是因为还有百十个空位,尚无人入座。而这些空位所处之处,全部都在场间的东南侧上,也是此间最显眼的那一地方…
这,值得让人深思。
就在大家深思这个问题的同时。大河两岸陆地上,百十位传菜的杂役侍女,便捧着玉盘或酒水,陆续进场了。金樽杯酒,玉盘美食,为此间所有席桌,都摆上今夜的菜肴。
这,似乎于礼不合…
是因为这场元宵夜宴的发起者,也就此间的主人,至今都还没有露面…主人没说话,就让客人先行用宴,这无论于朝堂江湖名流,还是普通百姓人家而言,都不合规矩。这是礼数索然…但,纵然是于礼不合,此间赴宴的数万宴客,却没人敢为此吱出一声训斥。毕竟,今夜的这场元宵夜宴,本身就不合君臣理数了…
夜幕降临,圆月高升。
沉沉闷闷的…
面对长桌上摆着的佳肴美酒,没有几个人去动起那双筷子。无它,是没这个心思,也是绝大部分人心中,都有一块大石压着,吃不下这饭。更是,甲板最中央,那面与晚风招展的红布,太过妖异,让人失去了胃口。而其中最重要的,则是场间空着的那几张无人入座的桌子,让人辗转反复地揣测着思绪。
佳肴虽香美,却道不尽人间五味。即便是那些动起筷子去吃菜的人儿,其实他们也不会吃出个什么滋味来…
毕竟,现在的气氛实在太沉重了。
“两位先生,现在这是啥子情况哟?”
“……”
先前从红布下悠悠逛回到原位的两位文者,都没有动筷。唯默默地举杯把酒,邀明月共饮。而,坐在这两人身前的,是一位粗鲁汉子。他可不一样…
前菜刚上桌,他就像饿鬼投胎似的,三两下子,便把桌上的菜肴,全数吞尽了肚子里。待他吃完饭菜,一抹嘴皮子,正欲喊上一句“再来两碗白饭”时,结果抬头一看!
好吧,坐在他附近的人儿,压根就没动过筷子。一个个就像看见了怪物一般,正惊讶地看着他。这时,即便这汉子再怎么三大五粗的,也明白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糊里糊涂之下,他稍稍回头,奇怪地问向与他同城相熟的两位文者:“洒家做错事情了么?”
“呵呵…”
绿袍男子轻轻放下酒杯,微微笑道:“没做错事情。”
粗鲁的汉子指了指四周,那些朝他瞟来的目光,道:“那他们这副样子看着洒家做甚哦?是讨打啊?”
“呵呵,他们在妒忌你。”黄袍男子接话道。
“啊?”汉子很是不解。
黄袍男子再道:“妒忌你,能有这天塌了都能当被子盖的心性。”
前者话完,绿袍男子接着补充道:“想吃就喊人上菜吧,能吃得开心,总是好事啊。”
“原来是这样子呀…”
汉子就更是不解了,疑惑问道:“那你们为啥不吃?”
“呵呵…”
绿袍男子,再次笑一笑,自嘲道:“因为,要等的人没到,自然就没心情吃了。”
“等那位王爷?”
“不只是他…”
“……”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七星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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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岳阳鱼龙舞。
瀛水滔滔,大河静悄悄。
阑珊处,三千里舞鱼龙,起花灯三千里路。热闹中略显得有些混杂,因为,今夜的岳阳城,除了有原住的百姓以外,还多了许多闲来无事的外来人儿。但,混杂也就混杂了,于岳阳城的小老百姓而言,这一夜应该是他这二十年来,笑得最为欢乐的一夜了…
花街七十八,遍布岳阳四城大街小巷。花灯无数,那是摆满街巷上下两旁。而,贴在花灯上的谜题,也很简单…简单得图文并茂,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轻而易举地猜到里头的答案。所以呀,这与其说这是在猜灯谜,那倒不如说是官府公家在给大伙儿送大米。面对此等好事,向来爱贪小便宜的老百姓们,又哪能不乐开怀呢?
只不过…
这岳阳城里头的小老百姓,倒算是乐呵了。可怜就可怜了那些瀛水河上的宴客们咯。他们是想乐呵也乐不起来…
戌时已过三刻,自前菜送上起,此间也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有多。无论有没有胃口与心情,赴宴的客人也都皱着眉头,把饭菜吃上几口,填下三分肚皮。而长桌上的酒水,也随之让候在四周的杂役换去了几轮。但,作为今晚夜宴的主角,那位藏锋的王爷,却至今都未曾露面。只是,当宴至中旬时,让他府下的那位胡师爷,出来给大伙叨叨了几句闲话,做个样子,走个过场罢了。
在礼数上说来,这实是在显得无礼至极…
只不过,那位胡师爷临走前,留下的那句“客未齐,不便赏月”,却让大家都知道了,这并非那位王爷的无礼,而是情理当中。
因为,他在等人…
而,他要等的这个人,则谁都知道它的重要性。而从某些角度来说,这个人所承载的意义,或许才是今夜的重点。若不等此人赴宴,就贸然点入今夜的正题,那今晚这场元宵夜宴,就会缺少一个情理上的支撑点。也是一个合符情理的道理…
不然的话,那才是真正的于礼不合…
“这是上马威,还是下马威啊?”
“……”
岳阳楼,最顶层,最大的厢房。
往日七人,如今此间剩五,少的是两位女人。桌上菜肴已被食用七八,剩酒水余溢,以无人摆弄。
“上马提枪指天吟,下马醉卧百战血。”
“无论上马还是下马,这说的都是一个立威的威势。应该都是在造势夺威…”
“呵呵…”
“……”
饭饱食足后,五条南域大鳄,就如市井上的闲人一般,伴着椅子坐到了北边的凭栏处。或剔牙,或逗鸟,或独酌,不时放眼远眺东北两面。不时悄悄看一眼厢房里头,那面白色布帘子之后的那道…
人影…
……
他们也是在等人。
而他们要等人的,此时则正在城东的灯火楼台处,点着点点白烛。无尽的白烛,伴夜色飘忽,明灭烛光如鬼火幽幽,在繁华岳阳中逐渐显起格外阴深的气息…
“他们开始祭香了…”
趁着寒风轻摆纸扇的书生,稍稍盛起正色。挨着椅子,轻声提醒说道。四人闻言,相继把目光由北向南移去…
东北两城,相隔两千里有余,而岳阳楼离东门大街,少说也有千里左右。纵使此间五人站在岳阳城内的最高处,能一眼览尽三千里内外。但,想地把千里外的事物看得清晰,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见千里之外的模糊烛火光影,在冉冉盛起数道幽幽白光,隐约间还有些人影如尘埃飘飘。
“孔明灯,蜡白烛,相望阴阳遥遥路…”
执着账本的商贾,感叹道:“不得不说,自那痞子来岳阳城后,这七星院是底气足了许多啊。好好一个静修之地,修除了痞子的嚣张气…”
“恩…确实如此。”
坐商贾旁边的光头男子,似乎是想看得更清晰一些,便放下了手中的鸟笼,站起身来,靠到了凭栏前。眺望东南放,轻道:“半年前,骊山随便来个人,那吕随风还得低头哈腰地捧着。现在旗鼓将鸣,他们却敢趁势夺威。呵呵…估计是北边那位,又得有大动静了。”
“这不出奇咯…”
金不换挪了挪巨大的肉山道:“毕竟他们等了那么久,也该时候出来透透气了。不然就得落去下风咯…”
“……”
师爷稍稍侧眼看着金不换,似有深意地试探性问道:“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吧?”
金不换沉沉一笑:“呵呵…不多。”
“只是多你们一些而已…”
“……”
话至此,此间再无言语…
大家都很默契地,没去问金不换知道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不说出来。而金不换自己,似乎也没打算把这话给挑明白来。就这样,硬生生地把话题压在了途中…
或许,这就是商场上的规则吧。
虚虚实实,遮遮掩掩。利可共,谋需独,凡事都要留下三分回旋的余地,以便应对日后的万一不测。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的后手…
九天繁星闪烁,五湖英豪静候。
岳阳楼上北望,北去千百里外…
城东,东门大街,七星院,观星台。
“元启十二,正月十五,火起南岭东洲之净土,焚寂人杰之地灵,使九州埋骨于淤泥,吾等丧痛至今而不止。元启二五,正月十五,亲恩难忘,悲痛难抑,吾等借四方之神位,天君之明烛,告知万万亲辈之冤灵不屈…”
祭文郎朗,隐晦难懂。
西楼上下凭栏延边,燃满白烛香火。西楼四周的四座数十丈祭台,同样烛火点点明灭。高台之上摆有三清神像,斋果素食以及香炉高香。而,此时四座祭台之下则站满了道人道长,以及许多近日赶回的七星门外弟子。此时,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一根尺长大香,神情肃然且专注,直视着西楼楼下的那道青衫人影。
而那郎朗的祭文声响,便是由这抹青衫的嘴里清平念出的…
是夏寻。
他的面色与其他道人一般,肃然且略带悲切。稍有不一样的,是他正手捧着的白素卷稿,念叨着嘴皮子…
白纸黑字,绣金丝纹,稿纸背面用黑墨写着一个祭字,这是专门用祭拜先人的祭文读稿。而在夏寻身后,则是一鼎巨大的香炉。香炉为六鼎,鼎身有麒麟、朱雀等神兽纹刻。身前摆着一张置满斋果和高香的长桌,桌为清白木,斋果为青色梨,都是清淡的调子…
幽幽烛光配搭肃然的气氛和淡然的嗓音,让得此间显得清平之余,悲冷非常。就宛如败军之际,活人在为战死的兄弟,马甲裹尸一般,是无声的悲壮。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老爷是依。当年,父母殁南方,吾与汝等俱幼,难寻归葬黄骨之土。零丁孤苦十数载,未尝一日相望养育恩情也…”
静静念,静静听。
沉沉的观星台,无数颗被压抑了十数年的孤心,正在随着夏寻念叨的每一个字,跳动着本该轻狂的幽幽念火。追思着,当年的往事…
孤儿人,佳节日,最念亲人恩。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十数年有余,但又有谁能不挂念生育自己的父母双亲,以及那些曾经疼爱自己的族亲?以至于,当夏寻把祭文念至动情之处,一些心儿尚为脆弱的女弟子,便不止地抽搐起鼻子,泪眼逐渐凝成渐渐流淌的泪溪。若非,此间气氛严肃至极,这些小人儿必然就得嗷嗷大哭一阵…
祭文很长很长…
即便夏寻念叨的语速不慢,也念去了许久。但,这段祭文却值得让这里所有人,去细细聆听。毕竟,它所承载的意义,实在太过沉重了…
许久…
“吾等以思念寄家信,寄九天祭亡灵以起誓。他日北风南落江东时候,誓以顶天立地之身,为先辈宗亲埋黄土祭高香,以为先人之冤魂,寻安乐净土!”
“罢!”
夜雾渐起,晚风由高空吹拂而下。
随夏寻最后“罢”字定语,长长一篇祭文终于是念完了。缓缓收起卷稿,放置身前的长桌上。尔后,他再朝着台阶下的众人,拉长嗓子,吆喝一声:“高香祭先魂!”
“啪啪…”
说着,夏寻便挽着青衫疾步走下了台阶,越过七星院道长教习的方阵,走回到了人群中。
而,与此同时,站在人群最前端的夏渊,首先领着身后的八位七星院长,便执着高香,迎面走了上夏寻下来的台阶。
“祭先魂!与天齐寿!”
“祭先魂!与天齐寿!”
“祭先魂!与天齐寿!”
“……”
夏渊九人来到那鼎巨大香炉前,齐声仰天高喝一句祭语,便恭恭敬敬地把手中高香相继插入香炉中。尔后,分别站到了香炉两边,一脸肃然地看着台下人群。
紧接着…
原先站在几位院长身后的数十位老道人,也都跟着后脚走上来了。同样仰天高喝一句祭语,恭敬插上高香,又再次顺着来路退下了观星台。
如此类推,一路循环…
“祭先魂!无怨终安!”
“祭先魂!三清庇护!”
“祭先魂!…”
声声高喝,连绵不绝。喝得神圣且**,宛如石击镜湖,每一声都能让人儿的心火,添上一瓢烈油。心中似有万千雄狮,在不止咆哮。咆哮不止…一直到所有道长教习,都上过一遍香后,此间的激昂神色才稍稍平息些许…
而且,变得有了那么一点点怪异。
“……”
站在较后头的七星弟子,整齐划一地走前几步,走到了先前的道人们,所站的位置。作为七星弟子上香祭祖的第一批人,这里头有些特殊。这特殊所在,是他们并没有像夏渊他们那般,一批人一起登台上香。
他们,只有一人…
而这人,也出乎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料当中。他不是七星院的首席弟子,墨闲,也不是那位北茫大谋者的直系独孙,夏寻。
而是,夏侯…
这,非常奇怪…
但,这是夏渊在祭拜仪式之前,便特意安排好了的次序。除了夏渊本人以外,没人知道这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毕竟,论实力,论七星弟子中的辈份,夏侯虽不低,但他仍差墨闲一个层次。论北茫夏村的血脉正统,夏侯虽然年长于夏寻,但他毕竟不是夏氏主脉。按规矩来办,他还没这个上头香的资格…如果,非要让人硬编一个理由。那就只能说,他是夏渊的儿子,夏渊有私心了。
但…
这,可能么?
这个理由显然没有一点说服力。虽说夏渊那身痞子品性,是人尽皆知的不讲道理。可是,在这么严肃的事情上,他绝对不会去动那点无聊心思。
所以,这里头必然还另有其因!
而,其中的原因,那可是一个谁都想不到,但只要一点就能明白的天机!
只是此时此刻,没人会把思绪伸向某个方面,也没人会把今夜这小小的插曲与二十年前的某件天大的事情联系在一块。这奇怪也就奇怪了…毕竟,夏侯往日在七星院里头的人缘尚可,而且与墨闲同为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修为说是傲视群英,那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所以,这抹奇怪也只是在众人心中一闪而过罢了。
和之前的道长教习一样…
夏侯登上台阶后,高喝一句祭语,便把手上高香插入香炉,接着就沿着来路走回到了人群中去。
而排在夏侯之后的上香弟子,就很正常了。先是墨闲与夏寻,领着三十余位冲天境弟子登台礼祭。后面便是由年长的弟子领着年幼小娃娃,分批有序地逐次登台…
第二百二十章 雷雨风动
高香红染白烛光,
九鼎祭天问先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霞光破风东向北…
近万柱高香烧起点点红光,伴着周边的白烛火苗,布满整个巨大的九鼎香炉。燃起的浓浓白烟,与四面祭台上的香火,形成了一道划破夜色的灰白烟柱,直通九天云霄…
夜,沉寂。
哀思惆怅。
当七星院内所有人都上过一次高香后,诸位院长便把接下来追思的事情,交到了几位老得牙齿都快要掉光了的老道人手上。而他们自个,却跟着夏渊,领着几位小人儿,从马房里头牵出几头仙鹤与大雕,乘风撒手北去了…
“出发…”
城南,永祥路,啸风堂。
看着九天夜色中,那数道划破南北长空的流光。几位浓眉大眼的执棍壮汉,神色一肃。在为为首者的一声高喝下,相继登上身旁骑禽,缰绳疾挥,相继展翅高飞。追赶流光疾行…
“我们也走吧…”
“来了…”
“出发!”
“都跟上…”
与此同时,岳阳城中,和啸风堂有着类似动静的院府,并不在少数…
城南华南会、狂门、炼狱,城北归海流、百虎山、胡子会,城东追星院、鞍砣山,城西流云、弯刀堂、炼金坊等,大大小小数十门院的执掌管事,皆在一声喝令之下下,乘鸟展翅,化作流光高飞。
啪啪啪…
瞬瞬瞬…
一时间,整个岳阳城处处流光四溢。四面八方,向北汇聚,如烟火绽放,如百花争艳,很是好看。当然咯,这漂亮的五彩缤纷中,必然还少不了某些别样的味道…
“看来猛虎啸山林,还是啸不尽江湖百川,也比不得当年那象啸九州的余威啊…”
“还是有许多人,不看好这位王爷的…”
“都是鬼谋的旧部?”
“不。”
城南,君子门。
私语起伏,惊惊乍乍。
看着漫天流光四起,坐在石凳上的独老肯定地摇了摇头,尔后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先前说话的男子,轻道:“都是夏渊的旧部,当年的那些痞子兵,都已经真正长大成人咯。”
“……”
男子不傻,闻言即刻明意,但随即就是一愣。接着惊问道:“他真是回来立旗的?”
“呵呵…”
独老轻轻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稍稍转身迈开步子,朝着庭院的出口走去了。他边走边就笑道:“走吧,立不立旗那是他的事情。咱们可没时间犹豫了。”
“哎…”
齐齐长叹一声,坐在石桌两旁的人儿,纵有千般不愿,也没再多言语了。相继起身,跟着独老的后脚,行出后院。没过多久,君子门的东苑马房上空,便和岳阳城的其他地方一般,相继掠起了九道各色流光。破空北去…
九天夜色,星光闪烁。
御禽化流星异火道道。
四面八方疾掠而去的流光,徐徐汇聚在岳阳城北的长空。
越来越多…
如繁星,如幽冥鬼火。
正逐渐遮掩着九天皓月的明明光辉。引得岳阳城中,那些沉醉于欢乐的百姓,以及瀛水上寂寞于等待的宴客,纷纷抬首仰望,心儿一颤,一声感叹,一声惊诧…
“居然有这么多人…”
“少了…应该远不止这些…”
“……”
岳阳楼高层,凭栏处。
看着越来越多的流光汇聚在只巨鹤周遭。周远山不由得发出一声深深的感叹:“这痞子当年的威名,真不是盖的呀。”
是的,确实不是盖的…
岳阳有虎,啸山林千万里。一夜间,无声无息清理南域军机旁系,连破九观纯阳。在这般几乎无敌的威势下,居然还有人愿意把赌注,压到现在还动向不明的另一边。这只能说明,这些下注的赌客对夏渊有着一定信心。又或者说,夏渊当年所展现的魅力与实力,现在仍深深地烙印在这些人心里。更可以说,他们坚信夏渊身后站着的人,能够赢下这一盘对弈多年的天地杀局!
所以…
他们才会为此下注!
“我得走了…”
寻思好一阵子,周远山似乎暗暗决定了什么。缓缓转头看向他身旁那位多年好友,略带悲凉说道:“路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变。无论生死,今夜过后,我们就算是把二十年前,欠小师傅的那份人情给还上了。所以,咱们就安了吧…”
“恩…我懂得。”老道人认真地点点头,尔后鼓励似地拍了拍周远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去吧…这次无论生死,既然决定了,咱们就都不会再变了的。”
“对!”
“对!不变了!”
“死就死,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纯阳门下,咱们怕过谁!”
“……”
室外的老道人话罢,室内一阵豪气冲天,喝声连起。周远山轻轻拂开老道人的手掌,转头深沉地看着室内数十老道人儿。
寻思了好久一会,淡淡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定了!”
“定了…”
“……”
室内数十老道人,纷纷应答。
周远山稍稍肃起脸色:“好…”
说着,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天头上屋顶。莫名其妙地突然问道:“那你定了么?”
真是,莫名其妙…
声不大,他像是对屋子顶头说去的。
但,此时此刻周远山目光所至,是此间屋顶的房梁,那里是空空如也,莫说是人了,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他这是在对空气说话啊?
必然不是…
此间所有人都没有对周远山的举动,产生丝毫疑惑。似乎,都觉得周远山此举,根本就是一个正常的动作一般,跟着也都随眼上眺了。都像是在等待着,周远山喊出那句话的回应。
的确…
周远山这话,确实不是对空气说去的,而是一个人…
那人虽然不在这间厢房里头,但,他却能听得见此间室内所有声响…
因为,他就在楼上!
顺眼上眺!穿破屋檐四层楼,直达岳阳楼顶…
此间楼上楼下,相隔四层,不过数十丈遥。凭着这上下双方人儿的修为,必然都就能听得清楚,先前双方的对话声息。
“哎…”
锦衣风逸,金缕玉杯。
看着地上的黄木地板,金不换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知道,楼下那位道人,先前所说的话,就是朝他问来的。长长叹去一声,他缓缓站起了那身巨大无比的肥肉。扫眼凭栏端坐着的另外四人,苦涩道:“我去装狗了,你们就在这好好招待客人吧。”
“……”
纸扇轻摇,书生不着痕迹地瞟眼厢房内,那张白色帘布之后。接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这样两头下注,真的好吗?”
“呵呵…”
肥硕的大脸,咧开一道恐怖的笑容,金不换没有回答。只是边笑着,边一手提起金腰带,挪起步子,走向室内。
“等会…”
“唰…”
纸扇一甩,八片扇骨齐齐收拢。书生轻喝的同时,刷地一下站起身来。看着这道逐步挪远的巨大身影,冷淡地追问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哒…
金鞋沉沉落地,止下去势。
金不换稍稍侧头,撇着书生白嫩的脸庞,淡淡说道:“信,就听话下注。不信,就自寻出路。我早就给你说过了,道不同又何以为谋?你自个好好斟酌去吧…”
说罢,金不换便没再犹豫了,提起停下的脚步,继续走出厢房,打开再关上房门…
“……”
书生没再喝止,只是定定地看着这道巨大的背影,在明灭的烛光中,慢慢离开他的眼帘。
此间无话…
凉风晚度,岳阳长路。
空气中冷意渐浓,鸟笼子里的金丝雀似乎感受到了愈冷的寒意,窝着小翅膀,缩在了草窝里头。那座庞大的肉山,就宛如一尊暖人的火炉。随着他的离去,也带走了此间的为数不多的暖意。
冷,更清冷,萧瑟人心…
“噈…”
待人离去许久一阵。
光头男子把逗鸟的竹签,轻轻插在鸟笼子的支架上。略带着轻蔑,抬头看着书生,慢道:“幸好你爹死得早,不然肯定打到你屁股开花…咱们行商者,最忌讳“燥”这一字,你犯了大忌,还不以为然。呵…年轻人啊,凡事得三思后行,想想再说为上,这些闲功夫你还得学学。别老顾着摆弄你那小聪明,否则待他日你遇到大坎,那就追悔莫及了。”
“呵…”
鄙夷单笑…
自从金不换离去后,书生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了。外加上光头男子这一句讽刺,无异于是火上浇油,让书生顷刻煞冷了脸庞。
但,没等他有话…
端坐北望的师爷,撩撩两手袖子。朝着远处长空,就淡淡自语接过话来了。
“年少轻狂嘛,人之常情也…”
“他胜在年轻,有魄力,也有潜力。剩下的路比我们都要远些许。好玉需精雕,好钢需磨砺,他只要再沉淀些年头,这燥性子也就能磨去了。这,不碍事…”
话到这里,师爷才稍稍转过头去,看着略有恼怒的书生。盛起一丝正色,继续说道:“他知道多少,只有他自个知道。他若想说,自然就会说。若不想说,你问再多他也不会说。所以,老光头说你是没错的,你先前确实急了。”
说着,师爷缓了缓,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地下的木板:“不过,你先前的问题,楼下的人估计能给你答上那么些许。”
“……”
书生从头到尾,除了一开始的那声单笑以外,便没再说了。此时他也一样,只是沉沉眯下眼眉,顺着师爷的手势,看向他所指着的地板…
此间,静悄悄。
无论是轻蔑光头男子,还是一直埋头写帐的掌柜,都随之停下了手上动作。和书生一般,顺眼下看。
看,下方…
相隔数十丈的距离,对于修道高人而言,纵使有厚实的木板遮挡,那其实和一袭窗纱没什么区别,根本就妨碍不了声音的传递。所以,楼顶之上,那几条商场大鳄先前说了些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楼下的数十号老道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反之亦如此…
有很多事情,大家必然也都心知肚明。
“筏…”
哒…哒…哒…
拂尘轻撩,挽在手臂上。
室外传来了沉沉的落步声响。声响是由上而下来的,如重石落地,沉闷非常。
没多久,一道巨大的人影,便出现在了明黄色的门窗纸之外。来人是谁,是谁都知道。他只能是前不久,由楼上行下的金不换…
没有敲门,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像一座大山一般,静静坐门外窗纱之后。像在等待着什么。
“呵呵…有意思…”
周远山徐徐收回上眺的目光,转向门外,看着这道巨大的人影,淡淡笑道:“道非道,道亦可道。商非商,商亦可商。你行商之道,可是很不厚道呀。”
话绕口,意深沉。
但门外的人,显然能听懂话中藏着的深意。
金不换抖了抖手里的腰带,隔着木门,淡淡回道:“道即道,万事皆有道。商即商,天地皆为商。都是为了利益行事罢了。何来厚道与薄情,善良与奸诈?”
周远山的笑稍稍凝起冷意:“这道不同,就难共谋了。”
“哈哈…”
室内冷笑,门外却是忽然大笑。
笑声大,是肆无忌惮,笑得还有些许癫狂的意思。而且笑得有些让人看不穿,闻不透彻。没人知道,金不换为什么会突然笑得这么放肆。即便楼上那几位,与他共事数十年的商者,也不知道…
“你是在说我呢?还是说你们自个?”
笑过一阵后,金不换带着些许傲气说道:“一叶并蒂莲,纯阳双生花。文者八卦,武者执剑,在这二十年前,你们这八卦、执剑两脉,不就已经道不同了么?现在又为何可以共谋了?”
“……”
周远山的眉毛稍稍平下一分,冷意中显露出一丝幽怨的恨意。
“同出仙行,纯阳门下。这是路不同,而非道不同。”
“那你们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
第二百二十一章 横行无忌
道不同,不相为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路不同,却可亦同行。
那是因为,道在心,心之所取不同,自然就谋不到一块去了。而路却就在眼前,你不得不走…
缘…回头路已断。
这就是所谓“商者,逐利之道”。
也是岳阳楼上,金不换与周远山,隔着一纸窗纱,短短回来数句对话,所论述的一个简单道理。它在表明岳阳楼上,几位大商人以及数十位老道人心思的同时,其实也是在明里暗里述说着,此时此刻,岳阳城中许多江湖人儿,心中的纠结。
身在大唐南域,多事之秋。后路难觅,有猛虎显露爪牙,正欲扑杀。而前方早已起雾,挡住了所有人审时度势的目光。没人知道,他们脚下踩着的这条路,将会通向何方,结果又将如何。他们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茫茫迷雾之后,必然摆着一道蓄势二十年的天地杀局,正在等候着所有顺路前行的人…
入局!
走与不走,该怎么走,这是今夜绝大部分人,都在思考和斟酌的要害关键。这是一个关系到南域千万里,所有江湖朝堂势力,生死兴衰的重要问题!
这,就是纠结之所在了…
“终于来了。”
“恩,这人不少呀…”
“少…太少了,估计还有不少藏着…”
“难道他们看到了什么?”
“……”
亥时三刻,瀛水河上的滔滔浪花,已经开始显得冰冷。数十里河段上下两端,战船藏兵伏势,狼刀归鞘含锋,任惊涛冲刷着此间肃冷。
十数里长河中段,遮天蔽日的红布,在夜风的撩动下,疯狂拍舞身姿,有些诡异。甲板之上,木桌以上,那些夜宴菜肴早在一个时辰以前被杂役们收拾得干净,剩酒水与斋果几杯碟。而,此时此间,所有端坐着的宴客再无过多的动作,皆带着一副耐人寻味的神色,昂首东望…
望,繁星闪烁,流光溢彩。
“……”
坐在西侧的那两位文者也一样。
比之其余人,他们的表情,甚至更多出一分小小的惊诧。
“他们应该是什么都没看到…”看着由东面夜空中,那百十道划破黑暗,疾掠飞近的各色流光。着绿袍的文者,微微地摆了摆手掌。
“啸风堂.谷啸风、白鹤流.云钟、归海.胡空灵、盈动.刘姚,这些人当年都是那痞子的爪子,即便说他们是死忠也不过分。…”
拧玉杯,独酌一口。
侧边的黄袍男子,饶有玩味地笑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这些人,只是为了当年的情义而压下今夜赌注的咯?”
“可以这么说,但…”
绿袍男子笑一笑:“也可以说,他们对北面那位太傅的手段,有足够的信心。”
“哎呦…”
“看…”
绿袍男子才话罢,黄袍男子突然间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就是一声差异。只见他此时目光所落之处,是东南高空中的九道闪烁流光…
指着流光,他就轻呼道:“君子、铁扇、五庄、这些人以前不和那痞子有仇的么?他们居然把筹码压也到七星院了,这事估计得有不少说法咯…”
“呵呵…”绿袍男子笑意深长,接话道:“不着急着下定论,看看再说不迟…”
“……”
“兒!”“兒!”
“兒…”
啪啪啪…
话到此处,数声长啸击破寂夜空灵。
东面长空之上,数头仙鹤领着数头大雕,拍翅落地。落地后,为首的仙鹤背上,首先跃下一道巍峨的身躯…
狗尾巴草,调皮地在他的嘴皮子上抖擞着。迎风摇摆着草茎上,不时飘走几丝细碎的毛绒。在月色之下,这道巍峨的人影就宛如一尊蔑视天下的凶神,痞气凌人的同时,威势同样也很渗人。
这人…
只能是夏渊了。
在他跃下鸟背后不久,一起跟来的七星院八位院长,以及几位小人儿,也相继跃下鸟背,走到了夏渊的身后。
啪啪啪…
紧接着,没过多久。
由岳阳城四面八方起飞,尾随汇聚而来的那百十道流光,逐渐缓下了速度。和前者一般,扯缰绳,喝禽令,驾着鸟儿便陆陆续续地由九天降落了。尔后,他们把骑禽泊在大路两旁,提着各自藏锋的兵刃,翻身下骑,也都朝着七星院这边聚拢了过来。
“渊爷咱们来了!”
“渊爷…”
“渊爷好…”
“……”
聚拢过来的人儿越来越多…
无论是夏渊正对着的还是背对着的,见没见着面。只要进入七星院众人十丈距离以内,必然都会毕恭毕敬地,双手抱拳作揖,喊去一声“渊爷”。
这,是那个时代的规矩…
“呵呵…”
迎风抖擞的狗尾巴草,停止摇摆,高高翘起。一抹充满了嚣张气焰的笑容,随之显露在夏渊的脸庞上。
“很好…”
淡淡两字说起,接着夏渊便缓缓扭头,扫去一眼前后周遭,所有围拢过来的人儿。
他看得缓慢,每扫过一个人,他的目光总会不着痕迹地在那人身上,停留那么片刻。似在述说着什么,也似在审视着什么。
而这样的一幕,落在了瀛水河上那些宴客的眼里,则给让人感觉…他就宛如一位临阵的军中主帅,正在审视着即将出征的兵马…
那是一股无需言语的威严。
这也不由得,让某些与夏渊曾经有过交集的院府执掌,江湖豪杰,瞬间回想起了,那个这痞子所统治的黑暗年代,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
“很好…都很好…”
缓缓扫视完一圈后,夏渊盛着那嚣张的痞子气,慢慢说道:“月明星稀,凤鹊南归。既然,今夜你们选择了继续跟着爷爷我混。那爷爷我也能给你们保证!从今往后咱们依旧…”
说道这里,夏渊的目光停留在围着的人群较后头。那是方信与独老那九位院府高人,所站着的地方…
突然暴喝!
“横行无忌!”
吼!
呼呼…
一声喝,四字出,异风突起,扫大街落叶,撩衣衫长袖。宛如龙象破天长啸,喝破人间九州山河,霸道无匹!
在这同时,夏渊的这一声暴喝,也把瀛水河上的数万江湖高人,喝得一阵心儿乱跳,身子一下哆嗦。
无它…
是夏渊这句话太霸道了。
今夜,元宵设宴,要南域群雄共聚一堂的人,是那位还没有露面的王爷,他才是今夜真正的主角。待会,他会做什事,说什么话,此间绝大多数人都能猜测到三四分来,那夏渊必然也清楚非常。但,在这么一个情况之下,夏渊一出场,啥铺垫也不带,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如此嚣张霸道的四个字来。那完全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那位王爷的脸上呀…
“哎呀…渊爷呀,您可来啦…”
咚咚咚…
当瀛水河上的宴客,正在为夏渊喝出的四字,感到忐忑不安时候。夏渊这边,又出现了些小小的变化。只见一声听之便让人鸡皮疙瘩的幽怨,由人群北面传来。紧接着,一道如山巨影伴着如锤击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此间刚盛起不久的豪情万丈,瞬间便被这道乱入的嗓音,给吆喝去了七八分味儿。
咚咚…
“渊爷呀…我可想死您呐…”
“……”
众人顺声侧目…
其实吧,不用看,很多人都知道这嗓音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毕竟,能在夏渊面前如此不要脸的人,或许不少。但能把脚步声走出地震般感觉的,整个岳阳城内,唯独只有一人…
那就是南域商道第一金主,金不换!
“你有病啊?”
看着这座飞扑而来的肉山。被乱了气焰的夏渊,甚是没有好气地骂去了:“你没看到爷爷我在说话吗!”
“哎呦…”
“渊爷,冤枉呀…小金这不等您等着急了么,一时忍不住,忍不住吗…”
“诶,这哥们借过借过…”
拉着一脸敦厚的笑意,金不换分开几位挡在他身前的人儿,屁颠屁颠地提着腰带,小跑到夏渊面前。当这座肉山挤过了人群,此间的人才惊讶发现,原来在金不换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
正是在岳阳楼,与金不换隔门论道三两句的,周远山。
他的到来,让瀛水河上,那些惊色未退的宴客,就更加惊诧了…虽说,连日来南域纯阳分支的变故与动作,都与七星院有着千丝百缕的干系。但,他们不也还没像李清风那般,开膛公布地并入七星院么?而现在,在这个牵一发动全身的时候,周远山选择出现在了这里。这无异于就是摆白了车马,要告诉全天下的人…
他们真的叛了!
“啪啪…”
风吹草动,天云变化。
夏渊没搭理一见面就阿谀奉承个没完没了的金不换,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那油腻腻的肥脸。之后便把目光投落到了,跟在金不换身后的周远山身上。
痞笑道:“早这样做不就好了么?故弄玄虚这么多干啥子?死要脸,可不是什么好事哦…”
“……”
然,这极具挑衅味儿的问话,并没有得到该有的回答。又或者说,周远山压根就没看过夏渊一眼。他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夏渊身后的李清风脸上…
冷道:“这是执剑祖训,你可曾记得?”
李清风此时的脸色也很冷。但,对于周远山这突然抛出的问题,他似乎早有准备。没怎么思量,他便直接回道:“入执剑山,拜两仪门,论三清大道,守纯阳正统。此乃祖训之始…”
“恩…只要你还记得就好…”
周远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接着,他话风一转,侧脸瞟眼夏渊,稍有讽刺继续说道:“那,他可不是咱们纯阳的人…”
“你放心…”
“他是他,纯阳是纯阳。他代表不了七星院,也代表不了执剑一脉。所以,七星也不会成为他的刀。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周远山的话只说了一半,李清风就果断断话了。而,夏渊,闻言之后也不生气。只是被当众落了面子,免不得皱起了些许眉头。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这时,周远山才稍稍盛起些和意:“待这事过了,就得轮到咱们仙行的事情了…”
“……”
筏…
说着,周远山挽起拂尘,走到了夏渊身后,来到那位让他深感无力的少年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精致银色令牌,伸手递出。
“希望你也能说道做到,莫寒了我等的苦心。”
“额……”
执起食指,夏寻有些为难地刮了刮鼻子。他并没有立马接过令牌,而是无奈地说道:“周道长,你这话说得不对哦。我可从没说过一定能做到的呀…”
“哼!”
周远山是被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儿,给气得有些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闷火了。冷哼一声,直接就把令牌硬塞到了夏寻的青衫怀中…
“七十七楼,天字号。”
“哦…”
见夏寻还是一副万事无所谓的样子,周远山就更怒了。拂尘一挥,打开夏寻刮着鼻子的手掌,指着他鼻梁就肃声道:“要是你敢把我们给卖了,我周远山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给我记清楚了…”
夏寻无奈地瘪了瘪嘴皮子,两手一摊:“我记清楚咯,你放心吧…”
“哼!”
第二百二十二章 狼行千里
月明星稀,凤鹊南飞,啼鸣人间千百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瀛水滔滔,卧虎站山,啸尽南域千万里。
无论是啼鸣的凤鹊,还是啸山林的猛虎,两者都是站在人间顶端恐怖存在,正以睥睨众生的威势,震慑着这片领域中的万物生灵,逼迫着他们匍匐臣服于脚下。
可,一山又岂能容二虎?
真正的王,始终只能有一个。两虎雄踞一隅,那相争就是必然的事情。只是他们什么时候争,是否就在今晚上,这就要拭目以待了…
“哎呦,渊爷您可来了。”
“……”
夏寻、夏侯、墨闲、芍药四人,在接过周远山给来的令牌后,便离开了瀛水河岸。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河岸边上,夏渊这一伙人还没说上几句话语,岳阳王府的那位胡师爷,便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头,突然就给冒了出来。
远远地,他人还没走近,便已经双手抱拳,朝着夏渊哈笑奉承了:“得知渊爷今夜有要事在身,不能及时赴宴。所以咱家王爷,便特意把赏月的时辰延后了些许。可也是等您许久啦…”
“……”
狗尾巴草垫了垫尾穗,话未说热乎的夏渊微微侧眼看向大河方向。
对于这位贼眉鼠眼的王府师爷,夏渊似乎并没有多少好感,细眯着眼皮稍稍地打量了一番。尔后,才痞声痞气地讽笑说道:“哎呦,这不那条披虎皮的狗腿子么?窝了几十年的沟沟,咋越活越滋润了哩?”
讽刺得**…
但这胡师爷的脸皮也是够厚的。脸不红,心不跳,根本就没把这话听到耳朵里。行到夏渊身前,他还毕恭毕敬地抱拳弯腰行一个小礼,继续哈笑道:“这不都托您的福气,还有咱家王爷所赐么?不然以小的这副德行,又哪有这造化呀?”
“呵…”
鄙夷单笑,略带冰冷。
夏渊缓缓伸手厚实的手掌,像拍金不换的肥脸一般,轻轻地拍了拍胡师爷那干瘦的脸颊。冷声逐字慢道:“你是挖苦我,对吧?”
掌打人脸,虽不大力。
但,这确确实实地就是在羞辱一个人的尊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夏渊打脸了还能笑出声来的,全岳阳城的江湖之中,目前只有金不换一人能做得到。因为他是商人,脸皮子最不值钱,也最懂得取舍之道。而,此时此刻这位王府师爷的城府,显然比金不换差了那么一丝丝…
先前夏渊嘴巴上的羞辱,他能忍下来。然,这次实实在在地盖耳光子,他却接不住了。在夏渊轻拍之下,他的目光瞬间化冷,哈笑转怨,抱拳两手硬硬地僵直在原位,久久不动。
淡淡道:“渊爷…今时不同往日,还请自重些好。”
话冷…
有怨气横生。
胡师爷说得比夏渊先前还要缓慢许多,是从牙缝子里一点点漏出来的。
“哦?”夏渊闻言,立马就装起了一副不解的样子。冷色稍退,盛起浓浓的玩味,笑问:“今时怎么不同往日了?我倒想知道,是风平浪静太久,把你的胆子养肥了,还是你觉得刀子磨得锋利,不怕我这渊爷了?”
“噌…”
夏渊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此时此刻任谁都能从他那两颗眯起的眼睛,感受到深深的杀意。师爷身后数十丈开外的列阵军士,都不由自主地把手掌握到了腰间刀柄之上。数百丈开外的瀛水涛声依旧,只是甲板之上的气氛,则比先前更沉重了许多…
今夜宴席还未真正开场,夏渊也还未正式入场。只是刚等登台,才出现一会儿,插曲就已经连连上演,夏渊也是把他那嚣张得无边无际的痞子气焰,发挥得淋漓尽致。下马立威夺势,打狗不看主人,就如夏渊先前所说的那般,简直就是横行无忌至极致了…
虽说,这符合他贯的品性作风。
但,把这幅作态放在今夜里使出,那其中所隐藏着的深意与倚仗,就直把此间的人心儿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难道,他真的不把那位王爷放在眼里吗?
如果这是如此,那他身后的依仗,那得有多么惊人和恐怖啊?
“……”
作为最能体会夏渊此刻杀机的人,胡师爷的两鬓发末,已经不由得渗出些许汗迹。或许是后悔一时的鲁莽,忐忑犹豫许久这后,他微微抿了抿嘴巴,极其艰难地掀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咬牙道:“渊爷您会错意了…”
“哦?”夏渊再疑惑一声,未多言。
胡师爷接着平下许多怨气,抱拳一垫,恭敬再道:“小的意思是,今夜恰逢元宵,月圆天清是祭灵时候,现在吉时将尽,所以还请渊爷赶紧入座吧。”
“哈哈哈!”
笑,狂笑!
师爷话罢,夏渊随之收回了打脸的手掌,挽在后腰间,同时仰天狂笑。笑得张狂,响彻此间天地,嚣张无比…
一股雄霸天下的枭雄气焰,顿时就掩盖去了夏渊原有的痞子气息。此时此刻,无论是大河之上宴客,还是河岸上的军士,还是与夏渊同来的各院府势力高人,都不由得打起一个冷颤。因为,谁都知道,夏渊此刻笑的,不是这位师爷…
而是站在这位师爷身后的,那头猛虎!
这完完全全就是砸场子的前奏呀…
“哈哈哈…”
笑过数息,夏渊是笑得尽兴了。此间的人儿,也被他笑出一身冷汗来。这时,夏渊才缓下笑声,朝着胡师爷玩笑道:“这就对了嘛…做狗,就要有一条狗该有的眀悟。披着的虎皮再威风,那也没你这分狗皮来得漂亮。这就是所谓的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了…哈哈。”
说完,笑着,夏渊没给师爷接话的时间,直接迈起大步,挨着衣肩便越过了胡师爷,朝着瀛水河上,那张滔天红布的方向行去了。
夏渊前脚迈开,身后的八位七星院长,以及那些各院府势力高人,也都相继起步,紧跟后脚。唯胡师爷动也不动,他脸上的强颜欢笑依旧,两手仍在抱拳,僵直如石。只是,这笑却是那样的苦涩,抱拳的两只手腕,由于用力过度,都开始突起道道青筋来了。
很显然,他的脸皮子还没练到家,是兜不住夏渊的含沙射影了。
不过这也难怪…
虽说他只是位师爷,但他是岳阳王府的师爷。在过去二十年里,除了他的主子,又有谁敢这么和他说话?即便是年前,那位领两千玄甲重骑由骊山跃入岳阳城的那位秦大将军,在朝廷军机密令之下,见了这胡师爷不也得给三分面子不是?
“呵呵…”
轻笑忽起,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
待周遭人儿相继离去后,走在队伍最后头的金不换,方才提着金腰带走到了胡师爷身侧。他脸上那道,怎么笑都显得特别恐怖的笑容,略带着得意。
“你知道你错哪了么?”
“……”
胡师爷微微抬头,看着这道比他高出两个头的笑容。眼中的厌恶不言而喻,但他也只是静静地冷怨看着,并没有接话…
“呵呵…”
金不换笑着弯下腰杆,把肥硕的脑袋贴到了胡师爷的耳边,阴声细道:“错在你的脸皮比我的贵。既然跑出来当条狗了,那就得有这做狗的姿势。既然吃屎也得吃得大方嘛…”
说到这里,金不换重新站直了腰杆。
提着腰带,再次迈开步子,越过了胡师爷。边走,他就边看着远处在随夜风飞舞着的大红布子,哈笑道:“这本事你还得向我们这些做买卖的铜臭人儿,好好学习呀…”
“……”
浪滔滔,瀛水浑。
看不清鱼虾几何,唯两岸繁华与河上明火映千丈红布,腾腾猎舞。是晚风颤瑟,感知到寂夜中徘徊着的不安。
就在夏渊领着众人,登上今夜汇宴的甲板同时。另一边,北去十数里外,先前与夏渊分道而行的夏寻四人,也一同走入了岳阳楼…
岳阳楼高千丈,共九九八十一楼。下三十六楼为大堂食府,上四十五楼为宴客厢房。犬马声色虽不及渔阳的醉今朝,但奢华的程度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最特别的,就得数岳阳楼的楼梯了。
岳阳楼的楼梯有分两道。一道和醉今朝的一样,皆为一柱擎天,沿柱建梯,直通楼顶。另一道为则吊梯,专为上四十五楼的贵客所用。每一楼都有两个可同时容纳二十人,由两道铁缆相连的纯金包厢,分设上下。若有客人需要登楼或下楼,只要走对应楼层的包厢,楼下的纤夫便会拉动铁索,把一个个包厢送上或放下,极其方便。
“哐当…”
连接七十七楼的铁索,被楼下的纤夫拉至顶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精雕云图的包厢铁门,随之被人缓缓打开。
“这玩意挺有意思的呀…”
夏侯叼着跟枯草,首先从包厢里头走出。他似乎对牵连包厢上下的轴轮子很感兴趣,走出来后,仍止不住细细地打量着铁索两段。
“你第一次来么?”随后走出来的夏寻,有些好奇地问去。
夏侯顿时就没好气了:“你知不知道来这一次要多少银子?来这一次够我去十回醉今朝了,我没事来这,是有毛病吧?”
夏侯这么说来,夏寻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确实如此,以前的七星院就是勒紧腰带过日子的,哪能有钱让夏侯这些弟子去挥霍啊?他能不时去一两回今朝醉喝花酒,都已经是把他爹那些龌龊计量给用上了。让他把钱仍这岳阳楼里风花雪月,他还真没这份豪气…
“就这里了…”
墨闲最后走出。
没搭理幽怨的夏侯,非常直接地冷冷扫一眼周遭,尔后指着一门牌上镶嵌铂金,刻一天字的厢房就说道。
此间话到这里,墨闲所指着的厢房随之静下了许多。很明显,厢房里头的人,是察觉到外头来者的动静了。
等了好一阵子,见没人有话,墨闲便夏寻问道:“敲门?”
“切…”
墨闲问起,夏寻还未接话。夏侯的幽怨顷刻就散去了,枯草一翘,一声不屑,抢过话来:“去他奶奶的腿,敲啥门呀?咱们来这是给他们面子,难道他们还想把自个当爷啊?”
说着,不等人说话。夏侯直接朝着墨闲所指的厢房,迈起那嚣张得不可一世的痞子步,来到房门前,毫不犹豫提脚抬腿,就是一个脚丫踹出!
“嗙!”
“……”
第二百二十三章 第六个人
“嗙!”
门并未上锁,是虚掩着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以夏侯这一脚虽然踹得大力,但并没有想象当中那般,一脚丫子便把木门给踹飞咯。
只是…这木门被踹开以后,门外的四人,马上就被内敛在此间包房内的阴冷寒光,给冷出了一个哆嗦。
“……”
三十七位道人,七十四道似刀目光,就在夏侯踹门的一刹那,齐刷刷地都斩到了这门外四人的身上。愤怒与怨毒是无法掩盖的情绪。其中几位道人的老手,更是把在了拂尘出剑的机关处。若非仅剩的理智在提醒着他们,眼前这四人动不得。否则,凭他们以往那副鼻眼朝天的高傲,必然就得藏剑出鞘喋血一番才成。
门,
已被踢开许久…
门外门内,相视无话亦许久。站在凭栏处,那位于周远山关系最好的老道人,稍稍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无礼至极的夏侯。
轻笑问道:“夏渊是你爹吧?”
“……”
这是废话。
因为俗话都说了,有其父就必有其子。以夏侯此时这痞气凌人的作势,外加上那嘴皮子上叼着的草儿。这世间上,除了夏渊,恐怕就没人能做他爹了。
所以这问得多余…
“切…”
鄙夷一声,撇开八字腿。
夏侯一手插腰,一手伸出根大拇指,指着自己鼻子就嚣张喝道:“没错,夏渊就是我爹!但,爷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夏名侯!你给爷爷我记清楚咯!”
“……”
夏侯就是夏侯,完全承了夏渊的横行霸道。一话出口便能把人给气得哭笑不得。先前话者的话意很显然是嘲讽,但到了夏侯这里,却生生被他拐了赞赏的味儿。
“哦…”
寒光依旧,非常不悦。
站凭栏处的老道人没脾气地摇了摇头,摆了摆手上拂尘,敷衍道:“既然来了就随意坐吧,别想着让我们侍候你这大爷的。”
“切…啥玩意呀?”
“就你那皮糙肉厚的,你来服侍爷爷,爷爷还不要了。要不是你们哭着求着,爷爷我也向来宽宏大量,不然今夜爷爷就不来咯…”
说着,夏侯便迈起痞子步,首先走入厢房,挨着圆桌边上的太师椅就坐下了。沏茶倒水,一副旁若无人地模样,无礼且嚣张至极。
“……”
只是,入屋后没多久,他便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因为,原先和他一同上楼的夏寻三人,并没有随他后脚进入厢房,而是仍站在木门外头。
夏寻是一副疑心重重的样子,微抬着脑袋,看着头顶上的天花。墨闲和芍药则静静地看着夏寻,皆一副狐疑的样子。而屋子里头的数十位老道人,也陆陆续续地留意到了门外三人的异常,相继把目光由冷转平,扫到了夏寻的身上。
“你三傻愣着干啥子哦?”看了许久,急性子的夏侯便忍不住狐疑发问了:“那天板是有金子还是咋滴呀?看这么老旧还没看够呀?”
“嘘…”
夏侯问罢,夏寻伸出一根食指,抵住嘴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夏侯见状是更加疑惑了,但见夏寻的神色是认真非常,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一时间也不好再出声多话打搅什么。
“你闻到味儿了么?”看了好一阵子,夏寻方才稍稍皱起眉头,撇下眼睛看向与他并肩的芍药,轻声问道。
“恩…”芍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幽幽反问道:“你说的,可是槐木和血腥的味儿么?”
“对,就这味。”夏寻点头轻应。
芍药似乎不明白夏寻到底在说些什么,再问道:“这有什么特别的么?”
夏寻的脸色稍稍显得谨慎,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头顶,小声道:“楼顶有人…”
“啧!”
“诶…我还以为出啥大事了…”
话还没说完,场间被夏寻的谨慎作态吊起了心儿的老道人们,顿时松下一口气。坐在最侧边的一位粗壮老道人,更是没忍住泄出一声,执起拂尘,指着楼上不屑说道:“楼顶是岳阳楼账房,现在就有四条怕死的老狐狸在那打着小算盘,你就别在那大惊小怪了。”
“不止四位!”老道人说完,芍药摆了摆小手,奇怪地看着说话的道人,肯定道:“楼上有五个人呀。”
“恩?”
“啊?”
“……”
诧!
芍药此话一出,场间所有道人顿时身子一抖!
这话不得啊…
此间这些道人,虽修为比不了夏渊,甚至连李清风都不如,但他们好歹也是一方江湖霸主。道行之高,比之一般江湖高人都要高上一大截。此时此刻,楼上有几个人,他们无论是从先前的对话,还是楼顶传下的声响都能真切地判断,只有四位!如果,芍药所言非虚,此时楼顶之上还有第五个人的话。那,只能证明这多出来的第五个人…
是位真正的高人!而且是比已入王者中境的周远山还要高出不少的高人!因为,就连周远山先前,也没感受到这人的存在!
“小…小…姑娘,你没开玩笑吧?”
坐在夏侯不远处的老道人,瞪大眼睛,抖着嗓子问向芍药,道:“你…你确定楼上是五个人?”
“恩…”芍药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幽幽道:“真是五个人。”
说着,她嗅了嗅精致的鼻子。像是怕众人疑惑,她便伸出五根玉指,边逐根掰下,边细述道:“一人身上有纭宣墨的味儿,他应该在写着东西。一人身上有芦花草纸的味儿,他应该在扇着扇子。一人有桂花饲和冀洲金丝的味儿,他在喂着鸟。一人有观音山的茶味儿,他在煮着水。还有一人…”
“……”
话到这里,芍药似乎犹豫些什么,突然就没往下说了。而她先前细述的,句句言之有理,听得场间的老道人们,就和夏寻初次见识到芍药的嗅识之强悍一般,是个个目瞪口呆。
只是,好奇心使然。就在这最关键时候,芍药却没有了下文,这使得此间的听众顿时就心让难耐。那位粗壮的老道人更是又忍不住,催促道了:“小姑娘你到赶紧说呀…还有一个人呢?他咋滴呐?”
小嘴微微嘟起,眨了眨眼眸子,芍药抬头看着夏寻,刚才幽幽说道:“还有一个人有槐木心和血腥味儿,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些尸油和硫磺的余气。味儿很淡,他应该坐在靠窗户的地方,没有动作。”
“……”
夏寻赞赏地无声一笑。
只是没等夏寻有话,粗壮的老道人就皱着眉头,开口再问去了:“小姑娘,你没闻错吧?这啥子人哦?带尸油的味儿还不会动,该不是具尸体吧?”
芍药没理会道人的质问,而是看着夏寻稍有不自信地问道:“这是你之前给我说过的那人么?”
夏寻微笑着点头,道:“恩,应该就是他了。”
说着,夏寻伸出手掌,拿过芍药张开五指的小手,柔柔地握在手心里。尔后,盛起些许峻色,扫去一眼厢房里头的每一个人。神色之谨慎,似有话在口中酝酿,却停留在脑海里,一时不好言语。最后,夏寻目光停留在站在屋外凭栏处的老道人身上…
四目相对,他又思量了一会儿,方才接着先前梗咽在嘴皮子里的话语,继续淡淡开头说道:“不止五人…是六人。”
“啊?”
“额…”
“哐当!”
惊!
震惊!
夏寻这简单几字,是比芍药先前的语出惊人更惊人!这一惊,才是真正的惊啊!因为,无论楼下楼上,只要是听到这句话的人,皆一时俱惊!
楼下三十七位老道,三十七道惊悚。芍药不可自信,墨闲谨慎握拳,唯还在蒙圈着的夏侯,弄不清楚这发生了啥恐怖事情。
楼上,岳阳楼顶层。
惊目欲裂,一只玉杯碎地上…
惊…
这里虽然只有四人可见,但此处的震惊与惊悚比之楼下,是更胜千百万倍不止。无它,是事实面前不可自信,以及无法相信与想象。因为,端坐在此间一夜的四条商道大鳄,他们和芍药一样,甚至是比芍药更清楚,这里确实是有第五个人!而那人,此时则正倚坐在他们目光所及的帘布之后,窗台之外。他确实没有动作,也确实就是夏寻口中的那人。只是…
只是…只是,那人也只是一个人啊!他们四人坐在这里一个晚上,又何曾见过夏寻所说的第六个人呀?但,他们很了解夏寻的品性和处事方式,空穴不会来风,夏寻也不会开这么无聊的玩笑,他既然说有第六个人,那此间必然就得还有一个人藏在某处!
这就是此时此刻,岳阳楼顶层四条商道大鳄的震惊之所在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找不到,也没法发现,隐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所谓第六个人!
但,纵然如此…
顶楼此时依旧有惊无语。或许是此间四人已被楼下的夏寻,惊吓得不敢开口说话了吧…
如果夏寻说的不假,那他们就是被一个他们看不见的人,又或者说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在无知无觉中,盯了大半个晚上!
这样的事情,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你说的人,可是藏在棺材里的?”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夜宴揭幕
“藏在棺材里?”
“……”
楼顶无话许久,楼下传来芍药的幽幽疑问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随话起,楼顶四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往右侧偏去一丝,紧紧地盯着,花白帘布之后,那道人影的后半边…
那,确实是一口棺材。
而且是让人看之一眼,便无法忘记的棺材。长七尺,宽三尺,高四尺。精雕各种奇怪咒语纹路。四十九张巴掌大小的明黄符纸,上书鲜红符咒,贴在棺材顶盖的边缘四面。如果芍药说的没错,第六个人藏在这口棺材里头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但,夏寻很快便为他们这个念头,泼下了一勺冷水…
“不在里头,是在外头…”
楼下的夏寻摇了摇头,看着芍药漂亮的眼眸子,肯定说道:“那人藏在棺材下三尺,与地齐合之处。气息很微弱,但气血旺盛,你闻不出来,应该是他使用某种极其高明的隐匿手段所为,这并不奇怪。”
“哦…”
夏寻说完,芍药似懂非懂地点点脑袋。而此间的紧张气氛,也随之缓下许多,同时盛起了少许惊讶。
惊讶的,是惊讶夏寻那传说中神识,之出神入化。无须眼观,仅凭那玄而又玄的六识感官,便能把隔墙之外的事物,尽收脑海…而,缓下的,则是夏寻说的是隐匿手段,而非藏着一位多么恐怖大人物。这样一个推断,无疑是让屋内的数十位老道人,安下了许多吊起的心儿。毕竟生死厮杀,只要不是无法战胜的对手,那一切事情都好说很多。打不赢,还能有跑的机会不是?
只不过,这仅仅只代表此刻此间。
却代表不了此间楼顶,那四位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商道大鳄。夏寻话罢,楼上楼下的气氛是走向了两个极端,楼下由惊转缓,楼上则由惊悚顷刻转成了恐惧!
无它…
是因为他们看得到,却也什么都看不到…
这,并不矛盾。
此间楼顶,四条商道大鳄看得到的,是夏寻说所的“棺材下三尺,与地齐合之处”,那正是那位诡异的背棺少年静坐着的位置。而,他们看不的,则是此时此刻这个位置上,除了那少年和他自己的倒影以外…
哪里还有夏寻所说的第六个人啊?!
而,夏寻先前说,那人使用了极其高明的隐匿手段,以至于芍药那强悍的嗅识,也都无法闻出些许端倪。这,或许情有可原,也说得过去。
但,这不合逻辑!
此间四人,离那幅棺材最远不过三丈!两者之间,虽然有一袭薄薄地白纱在遮掩着,但也完全不妨碍此间视线的穿越。在如此近的距离之间,纵使说是近在咫尺,那也一点都不为过。
而事实却恰恰就是如此!
此间四人与那位诡异的背棺少年共处一室,已经有数个时辰之久。而自始至终,他们居然从未感受到那所谓第六个人的存在。即便是此刻,即便夏寻已经把位置说得清楚,他们的目光也看得清楚,可是他们依旧没有觉察到任何异常的蛛丝马迹来!
这很可怕…
在这样一个事实面前…
又哪里只是“极其高明的隐匿手段”,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以形容得了呀?!往大里说,这已经完完全全地超脱了,凡尘世间的法则范畴。有魂而无色、无影、无形,这样的存在,除了传说中的那些魑魅魍魉,又哪能是人力可为?
可是,世界上真有鬼神么?
抖…
想到这里,四位久经商场杀伐的人儿,都不由得打起了一个冷颤。他们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金不换会宁可去当一条狗,也不愿留在岳阳楼,去侍候这位诡异的背棺少年了…
因为…
今夜岳阳楼中将会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会比瀛水河上的惊涛,还要凶猛和血腥数倍!
这样一个可能性,从眼前这位静坐数个时辰,一动不动的诡异少年便可以看出。从楼下那数十位老道人,以及刚上楼不久的那袭青衫,那袭麻衣,那把青锋,那位小痞子,也都能看出。至于,夏寻口中那位看不见的第六个人,则是这个可能性中的…必然!
因为,“他”的存在,唯主杀伐!
必然见血!
“呵呵…”
四人无话,是不敢说话。所以,这一声冷笑,只能来源于白帘之后那位诡异少年的嘴唇之中。静坐数个时辰不动的他,在这一笑之后,是终于动了!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且没有过多的表情,仅仅只是两指执瓷杯,清泯一口淡酒,就此而已。紧接着,他便放下了酒杯,又把目光静静地投向了窗外,恢复到先前的作势,再无动静…
给人感觉,他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像是在回应着楼下那袭青衫的猜测,只是一个默默的述说而已。
无伤大雅…
“进去吧…”
似乎感受到了一个动作的含义,楼下的夏寻随之收回了上眺屋顶的目光。牵着芍药的玉手,便缓步走入厢房…
“……”
看着这三位少小人儿,此间三十余位老道人,都很不是滋味。眼中藏着的精光,或狐疑,或怨恨,又或稍稍恐惧,各有细微的差别。
“那人是谁?”待夏寻、芍药、墨闲相继落座中央圆桌边上后,房外凭栏处的老道人,缕着白花的长须沉声问道。
“我也不确定…”
清茶沏水倒三杯,夏寻想了想,补充着答道:“但,我能感知得到他的存在。按血气旺盛程度去推算,应该是位同辈。”
“哦…”
“……”
老道人好像从夏寻这两句话中,读懂了什么,沉沉点头,没再细问。
话至此,此间小小的插曲,算是结束了。
对于那所谓的第六个人,是人是鬼,其实大伙已经心里有数。至于他的出现代表着什么,又会把今夜的事情导向哪一个方面发展,那暂且都不得而知。而他的存在,却如藏锋初露利芒,让得本来就忐忑的心儿更加忐忑得深沉,恰似那滔滔瀛水,奔涌不息,东流不止…
沏茶饮水,无话北望。
望大河上下,银月与红绸飘扬,人儿与静夜沉思。
在夏寻四人登上岳阳楼的同时,那头的夏渊也领着百十号人马,正式步入了今夜夜宴的会场。而,那位吃了夏渊一个下马威的胡师爷,就消停许多了。没再拿他的热脸,去贴夏渊那冷冰冰的屁股,也没拿冷脸去不识好歹。毕竟人要脸,树要皮,他比不得金不换那不要脸皮的狗儿样。常人该有的怨怒,他依旧不能完全把持得住,只是身居高位多年,比之一般人多了几分城府与气度罢了…
待夏渊等人相继落座,大河上下数里宴座再无空席,也再无细语,此间声息终于凝结到了今夜的冰点。
唯绵绵不绝的浪涛翻腾声作,伴着沉重的呼吸声响,在暗地里述说着此间的沉郁。
真正的元宵夜…
就要开始了…
“莎莎…”
是的,开始了。
红布延边上的胡师爷,稍稍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冠,内敛三分怨怒,端起七分正肃,沿着红布的边缘,走到了红布的正下方。分别向东西南三面的宴客,深深鞠下一躬,尔后双手抱拳,朝天挺举数寸,响亮高喝!
“明月兮,山河兮,和风不息,长水凄凄。谢天公作美,赐元宵佳夜。也谢南域十七州,三十三郡各路英雄,赏脸赴宴,成全今夜这一百年佳话…”
轻轻拿起,再轻轻放下。
不痛不痒的一段开场白说完,胡师爷便把高举的拳头稍稍平下些许,突然非常突兀地转一个话风,朝着此间数里宴客,继续高声喝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徙于南河,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伏以十数年息者也。其翼若垂天之云,其爪成瀑雷之电!天运则将徙于南疆,是凰也!”
话至此,停了停。
但,胡师爷的话,必然还没有说完。无它,是因为一首上古圣人的游记,被随意改动了几个字,尔后再从胡师爷的嘴里说出,那完全就变了一个味。
是浓浓的王者之气!
所以,这铺垫都出来了,胡师爷的嘴皮子里,必然还有会有后文…
“凰伏南域,待天命所归…”
果然,话语停下没多久,胡师爷又再次开口大声喝道了。但,这次他说话的速度极其缓慢,似乎他是想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送到此间每一个人耳朵里。也似乎,他在酝酿着什么伏笔…
“天命归,黄土归!天下心归,苍生安泰!”
“筏!”
最后一字罢,胡师爷抱拳的双手,突然大力一挥!同时大声喝道!
“凰者,皇也!”
“咚咚咚!!”
话声落,号令出,第一声擂鼓起。
随胡师爷最后四字说罢,瀛水两岸早已备好的百十只虎皮大鼓,同时擂动!轰鸣声作九天颤抖,大河惊浪顿失滔滔。宛如无尽巨兽正由两岸吼啸,震慑十方人间!
“咚咚咚!!”
擂鼓的气势掀起十数狂风,直吹得甲板之上的宴客人儿,衣衫与长发乱舞,身子不由一下颤抖。若非今夜来赴宴的客人都是道中高人,不然的话他们还能不能坐稳都成问题了。
“大手笔啊…”
“居然储备了如此之多的碧眼战虎皮!”
狂风初起,一些眼界光的宴客,一下子便认出两岸那些大鼓的非凡之处。
“碧眼战虎”…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京都之赏
虎中之王,是传说中的神兽白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相传白虎生两子,金睛者为长,名“金睛龙虎”,日行九霄,夜盾山林,以蛟龙为食。碧眼者为次,就叫这“碧眼战虎”。战力无双,力拔山河,性情极其凶残。常年出没于南溟海域,肆虐之处少有生者。即便是南溟的隐修高人,若没个王者境的实力,遇着了这凶兽那必然就是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虽说,两者皆算不得上古凶兽般的存在,但其战力之强悍那也是世间百兽中极其恐怖的茬子了。而且数量之稀少,更是盛世间百年难遇一只。然…这位王爷为了今夜这场特殊的夜宴,一下子便摆出了百十副以“碧眼战虎”虎皮,制成的战鼓作为开场。这手笔之大,以及他身后的底蕴便可见一斑了。
“呵…”
狗尾巴草翘翘,坐在红布之下首席的夏渊,不屑一笑:“这披虎皮,摆架势的威风,他倒是做得十足功夫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跟着鼓子一样,光有张光鲜的皮囊,声响大雨点小咯…”
“这手笔,隐师可能摆得出来?”坐在夏渊下首的李清风,挽着拂尘清淡问道。
“切…这算啥谱子啊?”
夏渊仍旧不屑,鄙夷之色更浓三分,痞声再道:“莫说这绿眼破皮子了,咱们村要牵几十头“金睛龙虎”出来溜达,那都是吹个口哨的事情。”
“……”
或许弄不清夏渊所说的真假,李清风闻言后不置可否地挽了挽拂尘,没再搭话。
而,与此同时…
大河两岸百十大鼓,不多不少擂齐了七七四十九响,顷刻止下。而大河中央,甲板以北,那张遮天蔽日的巨大红布,也终于在这一刻,被候在甲板四角的千余工匠,一同扯下了他那神秘面纱…
“哗…”
晚风猎猎,吹红布飞舞。
千丈高的红艳,如烈火张扬,分飘四方四角。在万众瞩目之下,这座压抑了大唐南域数日的建筑,终于随着红布落下,显露出了他的真容。
“你好像猜对了。”
“呵呵,这时间、地点、人物、都放一块了,又有谁能猜不到他要唱哪出大戏啊?”
“那他的后手就必然更骇人了。”
“必然的…”
红布落下,场间宴客并没显露出多少惊容。或许就如坐在西侧的两位文者所言,今夜这事那位王爷已经铺垫太久了,这红布所遮掩的东西,其实大家都早有所料,也就不必惊讶了。
“听说,京都那头居然派人来送贺礼了…”
看着那些收卷着红布的四周杂役,黄袍文者轻声说道。而坐旁边的绿袍文者,却没再回答了。只是执起食指,指了指原本被红布遮挡着的顶端…
道:“看…”
“……”
黄袍文者顺指举目。
那是一座长宽皆里余,切面成等边三角形的千丈高台,赫然耸立在十数里甲板之上,大河正中央!
高台为无数根厚木钉连,四面四角各有一道楼梯,直通台顶。楼梯为红木材质,上刻各种猛兽图纹,精细分明。乍一眼看之,就宛如漫山猛兽正朝天匍匐跪拜,极具震慑之感。
而,楼梯之端,高台之顶,则摆放则一尊巨大的“九龙鼎”。没错,就是那唯有天子祭天时,方可使用的“九龙至尊之鼎”!它所代表着的,是皇权至高无上的地位。按理说,即便那位安王爷身居高位,在官职品阶上说来,也勉强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但他毕竟还不是那无上的至尊,那便无权使用此种规格的大鼎才对。
这,是实实在在的于礼不合…
只不过,纵使如此,此时此间也无人敢对此发出异议。因为,巨顶之后一前一后正站着两人…
前者着金丝六爪龙袍,面目深藏王者之威严,两眼精光宛如天上明星,精神抖擞。他…正是今夜的主角,那位潜伏爪牙数十载的…
岳阳王.李常安!
而站在他三步之后的,则是一位身着“青天白日”文官朝服的中年男子。神色峻肃,不苟言笑,官帽之下两鬓花白,稍有恭敬地半偻着腰杆子,手捧一道明黄色的卷轴,卷轴的中段,有九爪金龙图案,以及一个楷书“圣”字。
这,应该就是一副圣旨了。
由此不难看出,此人就应该是京都派来送礼的那位礼部大员…
礼部侍郎.冯书文!
“莎…”
千丈高台,载两人俯视大河上下。
晚风轻抚,终于撩起了今夜序幕。
高台之下的胡师爷,不动声色地退出了百丈以外。高台之上,的六爪龙袍随后便伴晚风执起了两手,朝着台下万人,做出了一个平声的手势。
此间细语,随之渐渐平息…
在这同时…岳阳王虎目峻然,缓缓扫去场间一眼。尔后,又别有深意地与台下首席位的夏渊,沉沉对视了一息。最后,他才收回了目光,侧身一步,朝着身后的冯书文,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道:“冯侍郎,请吧。”
“恩…”
冯书文轻轻点了点头,往前一步,走到岳阳王先前站着的地方。紧接着,便摊开手中圣旨,洪亮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王.李常安,尽忠职守,兴邦有方。于大唐百废待兴之际,镇南土十二载,百姓安居,风调雨顺,功不可没。特赐,长寿玉如意一对,东瀛雪绵绸缎百匹,鞍山精钢宝甲千副,龙泉玄钢宝剑千柄,云中铁血战马千匹,真武山救心宝丹百枚…”
圣旨宣起,随着冯书文口里念出一份赏赐,大河两岸便有侍女或侍卫,手捧礼盒又或驱赶马,这领着赏赐之物行入场中。而场间刚平息不久的细语,随着这道圣旨念开,又再一次碎碎叨起来了。
无它,只是圣旨的内容来得意料之中,却又有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那早有传闻的京都赏赐。而意料之外的,则是这赏赐的内容,都深藏着某种难明的含义。
赏得不合常理…
赏玉如意,寓的是事事如意,这是情理之中。但在这之后所赏的,却样样不离铁血气息…
东瀛的布,鞍山的甲,龙泉的剑,云中的马,这都是战备重器。古往今来,是只赏开疆辟土的军中将帅。而今夜,京都的金銮殿,却把这样的礼,选择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段,送到了岳阳瀛水这位即将猛虎落下的王爷面前。
这是破了历年来的先例不止,还凌乱了所有人儿的思绪。给人感觉,就好像金銮殿上的那位无上君主,非常希望且鼓励岳阳这位王爷,尽快举兵北伐一般。
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他埋在这里头的心思…
“黑金精筋三担,福禄膏三箱子,琉球比目鱼十八尾,浑圆精铁六车,御赐尚方宝戟一柄,钦此! ”
玉盘珍品,寒光如雪。
京都厚礼,千车赏赐。
瀛水,百转千回…
随着最后一字高声念罢,长长一道圣旨终于念完了。而高台之下,也已经被被摆放上了无数的御赐珍宝。其中最显眼的,就莫过于那些映明月,外漏着锋芒的刀剑盾甲一类战器了。
“嗖…”
冯书文小心翼翼地把圣旨重新卷起,尔后不卑不亢地捧在手上,微低头颅,稍稍侧身递给身旁的王爷,说道:“王爷请接旨吧…”
“……”
无声一笑。
岳阳王不置可否地翘起两边嘴角,笑色中似乎还带有一丝丝的怨恨,非常复杂。
他没有躬身,也没有回礼。只是执起一只手掌,随意地一把接过递来的圣旨,放在身前的“九龙大鼎”的沿边上。尔后,略带傲慢地敷衍应道:“臣,李常安,谢主隆恩…”
岳阳王说完,冯书文缓缓往后退去去三步,把主位重新让出。而岳阳王也不客气,直接跨步抬脚就走回到了原位上。双目微蒙,又一次扫视了一眼场间上下…
威武中带有凌人气势…
虎目所过,隐威寒千百,是直渗人心。再配上那千丈高台的雄峻,以及九天皓月之皎洁,两者衬托之下,这位傲视群雄的王爷,仿佛真化身成了一头隐伏无尽岁月的卧虎,正趁皓月明光审视着自己的领域,揣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臣民…
“……”
徐徐遥看一番后,岳阳王从身侧的长桌上,缓缓拿起一只已经倒好酒水的翡翠玉杯,捧在双手间,面朝大河东,肃声喝道!
“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锣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诏是何时?吾与诸君酒一杯,敬今夜皓月长空!”
“……”
第二百二十六章 敬酒三杯
回音空响大河上下,直接了当!
一段开场独白,岳阳王是说得豪情万丈,铁血淋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其中隐喻,更是直接就把今夜的酒宴定下了一个基调。深藏战意,明里暗里直指日月山河。
这着实让闻者,听之心儿一紧…
说罢,岳阳王首先执着玉杯,一口喝尽。而高台之下的数万宴客,无论夏渊一方,还是其余的江湖朝堂势力,也都给上了三分薄面,陆陆续续地相继起杯,喝尽。
待场间所有人,都把手中杯酒喝完后。岳阳王拿起长桌上的玉壶,把空杯倒满酒水。再次扫眼高台之下…
“呵呵…”
最终,岳阳王的目光,停留在了夏渊的身上。他朝着夏渊沉沉一笑,再次高声喝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忆当年隐师道引三朝龙脉,教化大唐文武,乃吾等后生之启蒙,是恩重如山。惜今日,吾幽居江南,隐师归北茫,遥遥相望万里茫茫,已有二十载时日未曾相见。吾,痛心悲切,实在深感惭愧啊…”
说着,岳阳王把捧着的玉杯,稍稍往北面方向移了移,再道:“这一杯,敬太傅功德,愿吾师福缘无量,早日南归!”
“……”
说完,岳阳王再次一口喝尽玉杯酒水。
只是,这次高台之下的人儿,就显得有些犹豫了。虽然,此间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王爷到底在说些什么,也知道他日后想做些什么。但,这是以后的事情,他现在毕竟啥也没做不是?
所以,他敬的酒,能喝…
然,北面那位谋略滔天的三朝太傅,就大不一样咯…事涉二十年前那盘苍生大局,无论在大唐南域,还是其他东西北三域,上至金銮殿,下至小家门院,他的名号从来都是一个禁忌,少有人敢正面提及。即便是平日里,有人无意中提起这个名号,那不都是非常默契地用“北边那位”四字带过?
而现在,有人光明正大地给这个恐怖的名号,敬上一杯恭酒。那这里头所需要的东西,可不仅仅只是胆魄那么简单了。至少,还得要一份能与大唐京都掰腕的力量…
而,这份力量…
岳阳王或许自认为有,或许他真的有。所以他能和敢敬这一杯酒。但,高台之下的那万万江湖朝堂人儿,纵使再有实力,那也不过一城一院的大能人物。他们除了会舞几把大刀,干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以外,可就没有这份覆灭苍生的力量,也没有那份生死度外的胆魄了咯。也所以,面对如此沉重的一杯酒,敢问,又有谁能把它一口喝下呢?
以至于,从某个角度看去,岳阳王的这杯酒,敬得不好。非常不好,至少他敬得还不是时候,缺少了一个铺垫…
“他好像很急…”
高台之下,西侧。
着黄袍的文者把玩着手中酒杯。浓稠的酒酿在杯中盈晃不倒,丝丝绿绿的很是好看。而他的目光却凝视在高台之端,那道威严的明黄身影之上。目光中,思虑非常显眼,似疑惑似忐忑。
“是着急了…”
坐身侧的绿袍文者,无奈一笑。
轻声低语道:“开场第二话便以北茫为引,切入正题。不铺垫,不摆道,显然就存心不让人安乐了。若猜得不错,接下来,他就得把酒数千仇才能拔高今夜的调子咯。”
“恩…”
咄…
黄袍文者点点头,轻轻放下酒杯。
“这仇深…不好数。”
“所以也就急了…”
“……”
高台下私语幽幽,如蚊吟细声,少有人举杯。而此间,能陪高台上那位王爷喝下这杯酒的,也就只有东南侧的夏渊一行人了。
“追思当年,国泰安康,大唐万里,歌舞升平…”
没理会高台之下的冷场,岳阳王再次倒满一杯清酒。边倒着,他边沉沉重道:“父王在世时候,就曾说过“乱世大统,国师首功。盛世安邦,太傅伟绩”。大唐能有今日之昌盛,是离不开国师与太傅之无上功德,吾等应当时刻铭记于心。
但…
今日看来…
诸位是只记得大唐有国师,而太傅的功绩,以及先王的旧事,倒是没几个人还能记得住了…”
说到这里,岳阳王突然话风一转!手中杯酒朝天稍稍一举!
“但,本王还记得住!也记得清楚!”
“这十数年来,日夜不敢有忘!江南有谷多才俊,万里疆土拜将相。金銮弑君逆天命,烽火一炬焚九州!此乃吾辈之血海深仇,吾忘不得!”
“……”
话罢此处,场间顷刻为之一静。连大气也都人敢喘,就更别提那窃窃私语了…
正如西侧的那两位文者所言,这位王爷今夜要做的事情,要说的冤仇很多,他似乎有些急了。急得刚开场,便把一个天大的抉择抛落此间,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话,说得豪气,也说得热血。
短短两段话间,岳阳王便把当年的杀父之仇,和北边那位太傅的灭族之仇,紧紧相连在了一块。也生生地把台下代表北面的夏渊一方,摆到了自己的同一战线上来。可是…他所说的和将要做的事情,实在过于沉重了,以至于众人,根本就跟不他的节奏…
说罢,缓去好久一会。
岳阳王把手中酒杯,恭敬地往地上倒去。尔后,高声喝道:“今夜元宵是佳节,最思亲。亦是忌日,最念旧人恩。所以,这第三杯酒,吾等应当敬先王,以及十二年前死去的所有先烈!”
淡淡酒气,随风挥发起淡淡白雾。但浓烈的酒香,却醉不了此间的抑郁。和先前一样,高台之下依旧安静,安静得让人发毛。
不过,这是必然的了咯…
先前第二杯酒敬,高台上的王爷,敬的是北面那位大谋者的名号而已,此间都没人敢与之共饮。而现在,他要敬那位被自己儿子篡权了的先帝,以及十二年前被一夜狼烟焚成了冤魂的太傅一系。这若往深里说,其实已经和造反起义,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那这杯代表着造反的酒,又还有谁敢喝呢?
冷…
无话。
没人举杯,没人私语,岳阳王也没再继续往下说去了。他只是沉沉地笑着,静静地凝视着高台之下,那些包裹着忐忑心儿,端坐着的人儿。沉沉的笑色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嘲讽的味儿,以及一些等待的意思…
是的,他在等人…
春风水,春水寒。
随波逐流享太平,
逆势泛舟怎能安?
“呵呵…”
不知道过了多久,端坐东南侧首席的夏渊,轻轻笑起。他先是不屑地瞟了一眼高台之上的岳阳王,尔后执着桌上玉杯,缓缓站起身来,环视一圈身侧周遭。接着痞声笑道:“敬,诸位先烈在天之灵!”
“哗哗…”
说着,夏渊和高台上的岳阳王一样,把手中酒水往地上轻轻一洒。
就在这同时…
刷…
“敬,先烈在天之灵。”
坐在夏渊周遭的李清风以及七星院的七位院长,也一同站起了身来。举杯朝廷,齐声高喝一句敬语,接着便一口把杯中酒水喝去…
“敬,诸位先烈在天之灵!”
“敬,诸位先烈在天之灵!”
“敬…”
在这之后,场间东南侧这边,以夏渊为首的各势力江湖人,也都相继起身喝话,把酒喝下。
细细碎碎地,岳阳王的开场三杯酒,总算是有了那么些回应了,不至于冷得让人尴尬。
但,也仅仅只是不太冷场而已了。夏渊这一伙人,满打满算也就百十号人左右,相比起今夜几万人同聚一场的宴会而言,那就是大树上的那么一小撮枝叶。该冷的场子,依旧热不起来。
“……”
高台上的岳阳王仍无话,放下酒杯双手挽在后腰间,平平地俯视着夏渊那巍峨的身影。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位朝廷官员,则冷下了些许脸色。毕竟作为一位今夜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有些话他不能说只能看,有些事他不能做只能听,比如此时此刻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得懂得把握自己的分寸,否则今夜他就很可能被留在这岳阳城里头了。
“……”
夏渊稍稍抬头,撇去高台上一眼。
两抹精光相对一刻,似有点光闪烁。高台上下的两人,好像一瞬之间便达成了什么默契。在对视一眼之后,夏渊便收回了目光,嘴角上的狗尾巴草稍稍翘起一分。没有多想,紧接着他便转眼看向了不远处,几位正襟危坐着的江湖人士。
咯噔…
“不好…”
“完了…完了…”
“……”
而被夏渊看着的那几人,立马就感受到了一股大难临头的气息,忐忑的小心脏顷刻迸乍。脸上的苦色啊,就好比刚染绿的布条子,都快要绿得滴出水来咯…
“呵呵…”
饶有玩味地看了一会。
痞声笑起,夏渊迈着痞子步,就走到了这都要被吓破胆了的几人桌前。傲慢地俯视说道:“你们是城北孤山集和裂弓庄的人,对吧?”
“咕噜…”
话才传出,面对夏渊这道煞人的笑容,几位江湖人是胆汁都要吐出来咯。
艰难地咽下一口涎水,坐得离夏渊最近的那名江湖汉子,苦瓜着脸,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恭敬说道:“是…是的,渊爷…”
“哦?”
玩味再一笑,掀起一阵颇假的疑惑。夏渊笑道:“原来你还认识我的呀?”
“认得…认得…”汉子连忙哈腰回道。
“恩…”夏渊笑着点点头,尔后顺着汉子左右两侧,看去周遭众人,慢道:“那你们呢?你们可认得爷爷我?”
“……”
第二百二十七章 昨日黄花
“那你们呢?你们可认得我?”
“……”
夏渊这番举动,似乎已经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饶有玩味的两句问话,顷刻便把此间岳阳区域所有人的注意力,由高台之上,强扯到了他的身上。
但…
对于他的举动,此刻此刻,并没有多少人,露出多少疑惑的神色,有的依旧是那份忐忑而已。
缘,毕竟夏渊之名,实在太盛。盛得连高台之上的那位王爷,从某种层面上说来,也与他存在着一段老远的差距。而,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是岳阳还是大唐。只要是经历过那个“黑暗”年代的人,都深深清楚夏渊这两个字,所代表着的就是那无法无天的张狂!
所以,他的举动即便是再怎么出格,那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就是岳阳城的无冕之王!
“认得…认得…”
“渊爷…”
“渊爷…”
“……”
畏惧索然…
随夏渊问起与目光扫过,只要被看到的人,都连忙起身哈腰点头。那一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是老鼠见到老猫一般,差没把尿给吓出来咯。
“恩…”
“很好…”
夏渊再次点点头,玩味的笑色盛起些许傲然,阴沉沉地说道:“既然都认得爷爷我,那这事就好办了…”
说着,夏渊瞟眼高台之上。
“今夜佳节…咱们安王爷设宴,是好酒好肉款待诸位。人家敬酒三杯,你们不给面子,只喝一杯也就罢了。这第二杯敬我家村长,你们不赏脸不喝,我也就忍了。但这第三杯,敬的是爷爷我家的先人!你们若还不喝…”
话到此处,夏渊突然两眼暴瞪!喝道!
“那是想打我脸么!?”
“……”
吼…
一话怒吼,吼一阵狂风迅猛,猛扫一隅人心颤抖。
这一下子,夏渊直接是把话给挑明了,也说绝了。把众人的退路,全都给堵得死死的。酒敬三杯,他们不喝,那已经是不给今夜酒宴的主人家面子。夏渊亮起自家先人的大旗,他们若还不喝,那就是对亡者之大不敬!也就如夏渊所说的,是在打他的脸了。然,夏渊从来都只打别人脸光子的时候,他自个的脸蛋儿,又曾几何时被人打过?又或辱蔑过?
所以说啊…
在夏渊这一番话下,这些闻声的岳阳江湖人,是根本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了。除非,他们真有胆子,闲自个的小命活得太欢,以至于在这两头注定争锋的凶兽的爪子底下蹦跳。否则的话,他们除了低头,便别无选择!
这是一道实实在在的逼迫!
“渊爷,您言重了…”
“渊爷,我们没这个意思…”
“哎呦…今夜月亮真圆,来来来咱们把酒赏月…”
“我…我这就喝…”
“渊爷,这杯我干了…”
“……”
今夜能来这赴宴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奈何,夏渊当年所遗留下来的淫威,实在让人生不起半分抵抗的勇气。随夏渊话完,众人连一个推脱都不敢有,纷纷哈腰解释,有的更是直接执起桌上酒杯,当头就灌下咯。即便是几位长相年轻的江湖人,懂不得太多夏渊的厉害,不愿与之恭维的。但在夏渊的两眼虎目的凝视下,半刻不到,也都不得不地缩下了脖子,执酒泯上了一口,认去一个低威。
这,就是夏渊的厉害…
仅用一个眼色一句话,便能伤人于无形的威势。
“呵呵…”
“很好…都很好…”
狗尾巴草抖抖…
待众人相继喝尽杯中酒水,夏渊咧嘴一笑。接着,他朝着侧边不远处的金不换,招招手:“来来来,小金…你给我过来…”
“诶…”
金不换闻声,眼中精光一下闪烁,瞬息之间似乎就明白了什么。提着金腰带,迈开大步子,就跑到了夏渊的身旁,哈笑问道:“渊爷,咱们接下来唱哪出呀?”
“呵呵…好说…”
夏渊深沉笑道:“先唱一曲沙场点兵。”
“哦?”金不换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似明知故问地哈笑说道:“哎呀,这曲子好呀,很应景呀。只是不知道…渊爷您这沙场点的是什么兵呀?”
“呵呵…”
夏渊的笑意更深沉了,阴冷冷的,让人看之一眼,心儿便忍不住哆嗦一下。而熟悉夏渊的人都知道,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候,便意味用不了多久,必然就得有人要遭殃了咯!
“啪啪…”
“来…”
夏渊轻轻地拍了拍金不换的肩膀,尔后一把搭过他的脖子,把他挽入怀中,接着大手一挥!环扫一圈周遭上下,此间所有赴宴的席位!
大声和道:“你给我瞪大眼睛,都看清楚咯…”
“今夜!要谁敢不喝这杯酒,就是认不得爷爷我是谁!那你就给我把那些不认识爷爷我的兔崽子们,一个个都记下来!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有几口人,一个都不能落下!待这里完事了,爷爷就要一个个地给他们送份大礼!好让他们永远都记得清楚…”
“爷爷我的名号!”
“……”
话狠,愈冷,声大。
夏渊的这一番话,是嚣张得已经没有边界了。缘,这一番话和先前的那一番,大不一样!先前的话,他威逼的,只是场间东南侧,这一小小一隅数百位岳阳城里的江湖人。而,现在这一番话,他却是在说向此间所有赴宴客人的!换句话说,他这是一己之威,在对大唐三千万里南域上,所有势力的蔑视与挑衅!
这样的嚣张,古往今来,又有谁曾有过?
“他就是象王.夏渊?”
宴席上,西北侧,靠末端的一位青年女子,眯着眼睛,静看着远处高台之下的那道巍峨身影。眼神略带不屑,语气中更是充满了对夏渊的不以为然。但,她说话的嗓音不高,所以也就传不到太多人的耳朵里头了。
“就是他了…”
坐年轻女子右侧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扶着长桌边缘,他轻轻念答道:“长空一啸惊天地,象踏九州君王寂。长安悲,岳阳灾。千古风流今安在?败尽生前身后名。这说的,就是此人的处事手段。所以,你还是注意点言辞吧,莫惹祸了…”
“呵…”
女子闻言,不屑单笑,蔑声道:“赵叔,你未免也太看得其他了…”
说着,女子放眼遥看四周。
但见,自夏渊那嚣张一话罢后,此间大河上下,所有受邀宴客的神色都变得非常难看。有恼怒,有犹豫,也有许多一部分年轻的江湖人和这女子一般,充满了轻蔑之意。
看一会,女子继续说道:“这人当年做过的破事,出发前爹爹就给我说过…不就是仗着他身后有大人物撑腰,收服了岳阳和京都么?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霸道的痞子罢了。”
“诶…”
中年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小,没经历过我们那个年代。所以,你不能切身体会这痞子手段之狠辣的,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少说为妙…”
“说那又如何?”
女子看向中年男子,语气是更加轻蔑。
“时隔二十年,即便他当年真的狠辣,那也早成往事了。现在事过境迁,物是人非,青龙北遁,玄武伏山。大唐之内,他还能有多少倚仗可言?倘若还能有倚仗,那他也不至于孤身一人南下了。难不成,他还以为今夜凭他那三言两语,就能把所有人的胆子给吓破…”
“恩?”
“……”
话到这里,不屑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场间某些异常的变化,眼神徐徐凝起异色!随之停下了轻蔑的话语,转头回看…
“瞧啥呀…”
或许是女子先前的话语,说得激动,在不知不觉中说得大声了些许。只见周遭那些原本遥看高台下的江湖人儿,不知何时起,便都把目光转移到了这位女子身上。像看傻子一般,奇怪地看着她…
而女子被看得有些发毛了,鼓起腮帮,硬着气儿不忿道:“有啥子好瞧的呀!难道我有说错吗!?”
“叶子!”
女子身旁的中年男人皱起眉头,扯了扯她的衣角,稍有不悦的地轻声斥喝道:“适可而止,别说了,再过可就过份了!”
“……”
这位中年男人应该是女子家中的某位长辈,因为随他训斥起,骄横的女子纵有不甘,也不敢像先前那般肆无忌惮了。只是,不忿的情绪仍在,倔强地嘟着嘴皮子,闷闷地嘀咕道:“我说的又没错…不就是一个岳阳城的痞子么?纵使他境至王者之巅,圣人之下万夫莫敌,难道咱们咸阳四百府,万万道中人,还怕他一个光棍不成呀?”
“呵…”
女子这头说完,在她西侧,相隔十余张长桌的一位精壮大汉,是再也忍不住鄙笑出一声来了。女子闻声撇眼看去,略有怨恨地娇喝道:“你笑什么?”
这位精壮大汉,估计是一位常年行走水路的江湖侠客。因为,在他的身腰间,系着三只渔家人专门用来潜水捕鱼的鱼笼子。他稍稍抬头,带着些许鄙夷,对视着女子投来的目光,笑道:“当然是笑你天真咯。”
“你谁啊?”
大汉话中有刺,但女子并未对此进行直接的反击。因为她忽然间反应过来,在咸阳四百院府势力中,自己似乎从未见过这位随身带鱼笼子的大汉,也没见过这样打扮的江湖侠客。只是,此间一隅,坐着的都是咸阳的江湖中人,而这精壮大汉若非咸阳中人,那他又怎么会被安排到这里呢?
想到这里,女子谨慎地补充问道:“你好像不是咱们咸阳的吧?我从未见过你…”
“哈哈…”
第二百二十八章 已死之人
“你好像不是咱们咸阳的吧?因为我从未见过你…”
“哈哈…”
精壮大汉不置可否,哈哈一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接着,他便把腰间的三只鱼笼子取下,随意地往长桌上一丢,笑说道:“我在江湖混的时候,你还在喝奶了,那当然就没见过我咯。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明白,爹爹今夜为何不亲自赴宴,而派你这黄毛丫头来替他凑数…”
“因为,有些人他不敢见。而有些事情,他是连会回忆都不敢!”
“……”
说罢,精壮大汉执起桌上的酒杯,站起身来。双手捧杯,面朝北向高台,突然大声高喝!
“咸阳水晶宫,三河白鹭洲。金戈铁马英豪,五湖四海兄弟。敬,诸先烈在天之灵!”
就在这时!
不分前后,大河上下,甲板四处!
忽然间…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榕林有山,怨鬼万万。敬,诸先烈在天之灵!”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醉西归,中海苑。敬,九霄安灵!”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夜雨八方战孤城…”
“平明剑气看刀声…”
“敬!当年兄弟!”
“……”
忽然间!
声声喝声,声声迭起!
就在精壮大汉一话喝起的同时,大河上下,数里宴场各处!不同装束,不同势力,除了年纪相近都在五旬上下以外,再无共同之处的数千余人。在几乎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都做起了和这位精壮大汉一样的类似举动!
都是在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双手捧杯,站起了身来!面朝高台,高喝一声江湖暗语,豪情万丈地敬去一杯清酒!
“……”
始料不及!
场间异变,突如其来!
莫说是那些毫无准备的宴客,被吓了一跳。就连与夏渊同行而来的那几位七星院长,也是被这一下给唬愣住了。很显然,他们也不知道此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遥眼思看,神色满是不可自信…
唯夏渊痞味依旧,对此间所发生的转变,似乎早有预料。
“这…”
面场间突然乍起的数千人马。西北侧,先前还一副无所畏惧的年轻女子,此时是被吓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哆嗦的小脚,不由自主地往身旁那位被她称为“赵叔”的中年男子,靠去几步。
颤声轻问:“赵…赵叔,这些是什么人?”
而这位中年男子,此时神色之惊诧,比女子也好不了多少。又或者说,此时此刻,大河甲板之上,大多数人的心脏都被这突然乍起的数千号人马,吓得有些颤抖了…
强行压制住几分惊恐,中年男子一手把女子拉到自己身后。两眼沉重,细细地打量着不远处,那位举杯敬高台的精壮男子。
在打量了好一会后,中年男子的目光,最终选择停留在了那三只鱼简之上。鱼简黝黑,每只皆有十二根雪亮银钩,钩子上有些许不明的褐色。这应该是某种植物的毒液…
点点头,中年男子似乎看懂了什么,沉声说道:“咸阳水晶宫,是咸阳溧水官晶岛。三河白鹭洲,是水域河道相连要处。金戈铁马英豪,五湖四海兄弟,说的是绿林和水匪的暗语。看来阁下藏得很深呀…只是,不知阁下是十二连环坞中的哪一位?”
“十二连环?”
“水匪十二连环?”
“他们居然也有人来了!?”
“……”
中年男子说完,周遭闻言的咸阳宴客就是一下晃神。男子身后的年轻女子,更是惊诧之色重去七分有多。
十二连环…
大唐南域的江河湖泊中,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水匪团伙。其中,除了他们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以外,最让人记忆深刻的,便是他们每次出手必然血染一河流域的血腥手段。至于这手段有多强悍,从年前七星遭南域纯阳分支联手围堵时,十二连环中第九连环坞帮忙出手解围。一夜间便推平万里瀛水,掀翻所有纯阳所有水上武力而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窥探一二。
而,如斯强悍且向来神秘的十二连环,今夜居然有人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如此高调地表明自己身份,朝高台敬去一杯酒。这其中所深藏着的暗道,则让人轻易闻到一股恐怖的气息。
无它…
是深藏着的暗道,真的恐怖…
因为,这位起身敬酒的精壮大汉,他只是一人。而此时此刻,突然乍起,朝高台敬酒的人则有数千之多!如果中年男子的推测不错,那他这一人的来历,便如斯恐怖了。那剩下那数千人的后头,又会弱得了哪里去呢?
必然更让人吃惊!
“呵呵…”
不以为然,精壮大汉淡淡一笑。放下酒杯,侧脸看向中年男子。缓声笑道:“你是凌波坊的赵鬼手吧?呵呵…算你还有点见识。鄙人,第五连环,浪里淘沙.司空平…”
“啊!”
“……”
惊!
又是一惊!
精壮大汉一话未说完,名号刚报出!附近旁观的宴客,顿时从先前的惊悚升华成了惊恐,惊声不绝四起!
“你…你…是傲江会的司空平?”
就在精壮大汉身侧不远处,一位年逾六旬的执杖老汉惊起问道。精壮大汉闻声,转眼看向这位说话的老汉,掀起一道极具玩味的笑色,平静笑道:“呵呵…原来还有人记得我呀?呵呵…正是在下。”
“真是他啊…”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二十年前那一战,骊山十万玄甲倾巢南进,傲江会一夜间惨遭灭门,明明无人生还才对呀!”
这一下子,周遭的惊恐就更惊恐了。
所有投向精壮大汉的目光,都渗透着不可自信的惧色。
傲江会…
二十年前,名震南域,雄踞咸阳数十载的一股盐帮势力。在其最鼎盛的时期,手下有儿郎七万之众,牢牢占据咸阳、涡阳、三水等诸多水上要道。而这司空平,则是那一代傲江会会主的唯一衣钵传人。在咸阳一带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晓…
奈何,当年一战,北师南下,骊山玄甲以雷霆之势突袭咸阳。数日间,咸阳沦陷,城中所有太傅一系的江湖势力被连根拔起。傲江会从此江湖除名。当时包括傲江会会主在内,共两万余人,皆死在乱剑之下,抛尸瀛水,其中无人幸免。
可是,此时场间所发生的事情,似乎正在绊倒这一个曾经发生的事实…
当年的傲江会,有人活下来了!
一个死去了二十年的人,居然突然间又冒了出来!这其中的暗道,是比这位精壮男子的身份,更值得让人惊惧!一个深藏了二十载的可怕谜团,似乎也随着他与那数千江湖人的突然乍起,逐渐揭晓。而此间小小一隅,则很可能就是这可怕谜团中一个边角…
这些人,都不简单!
很可能和二十年前的某些事情密切相关…
“人世无常,生死之道又有谁能真正参透?”
“昨日之死,或许就是为了今日之生。这又有谁能说得准?”
连问二个绕口的问题,精壮大汉又把目光重新投向南侧那位被吓得面无血色的年轻女子身上。淡淡说道:“今日,渊爷要祭天立旗,必然少不得见红的。但,念在年轻时,我与你爹爹曾有过几面之缘的份上,我劝你还是赶紧把酒给喝了吧。否则,你从今以后就得替你爹爹留在岳阳城了…”
说着,精壮大汉又轻描淡写地扫一眼周遭,补充说道:“此话,与咸阳城诸君共勉。无论诸位还记得不记得我这号人,希望各位好自为之吧。”
“……”
话说完,再无话。
精壮大汉就此闭上了嘴巴,坐回了椅子上。神态之淡然,是完全不把他所带来的惊诧放在心头上。
而场间的其他人,就得两说了。先前精壮大汉的话,说得很深,暗藏双意。明着说的,是在好心相劝。暗里说的,则是笑里藏刀的威迫!
说白了,就是在替远处高台下那位痞子逼酒…
如话意…
夏渊要立旗,必须要见血。酒不喝者,视为不敬,就得血洒当场,这就是必然。
但夏渊的人马就东北侧那区区百余人,而此间江湖高人则有数万之多。凭他那点能量,若要动刀子,这很不现实。所以,精壮大汉话中的第二层意思,就是在告诉说有人…他!就是夏渊的其中一把刀子!咸阳的江湖势力,如有敬酒不喝喝罚酒者。他!司空平,便负责把这些人都给留在岳阳城咯!
他,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暂且不得而知。
但,他的出现,以及他曾经与现在的身份,都足以在附近的人,好好掂量上一阵子了。
“……”
银月沉雾,瀛水难渡…
类似这西北一隅的情景,正在宴场各处陆续上演。有人平静,有人狂傲。有人忐忑,有人惊惧。各色各样的情绪,充斥着这里的每一寸空气。
高台之上的岳阳王,很平静。不时举杯独酌,看上场间数眼。不时平平淡淡地和他身后的那位朝廷文官,说道上两句。对场间所发生的突变,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而高台之下的夏渊,也很平静。自从高喝完那一句威逼以后,他便没有说话了。狗尾巴草高跷,双手环抱。不时盛着痞气扫眼四处,不时指点着某处惊诧的人群,和身旁的金不换叨叨上几句。而,与夏渊同来的那几位七星院长,以及独老、方信等院府执掌,则平静不下来。他们此时的神色,和其他江湖人一样,都是满满地不可自信与手足无措…
因为,在此间事情发生突变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夏渊还有一道藏得如此深远与恐怖的手段。又或者说,北面那位大谋者太可怕了,他居然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算到了今天这一刻,也早在二十年前,为今日埋下了一道惊天伏笔!
当年人,没死…
而且,有很多人没死!
“你到底是谁!?”
“呵呵…”
“……”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今夜风寒
“你到底是谁?!”
“……”
惊讶彼此不断,惊诧绵绵不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场间西侧,那两位胸有大才,相对平静的文者,此刻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和其他人一样,同样是心中有怒海翻腾不息。
缘,就在数十息之前…
坐在他们身前,那位看似粗鲁的汉子在所有人都毫无准备之下,居然那些突然起身的江湖人一般,突然猛地一下站起了身来!跟着就高喝了一句“百鸟云飞渡,千帆浪横绝”的江湖暗话,朝高台方向敬去了一杯酒!
这,很让人惊悚…
就在这一个瞬间!就在那粗鲁汉子喝下杯酒的一刹那!如雷击,如剑刺,这两位文者的内心,是顷刻便被震撼的无以加复了咯。无它,只是他们忽然间发现,眼前这个世界,似乎已经不再那么真实了。那位与他们交好十数年老友,此刻变得是那么的陌生…
还有一些事情,他们似乎想明白了许多。
那就是…
这位粗鲁汉子,在宴席开场之前所表现出来的万事不上心头的轻松,并非因为他心眼粗大看不穿时局所致!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早已看穿了许多事情,而且也已经选择好了站位。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去理会即将到来的风雨!
所以,他才有那随意的心思…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陌生感觉。
“两位先生,不必惊讶…”
汉子傻傻地笑着,回过头来。
看着两位被惊得有些控制不了情绪的文者,他显得有些无辜地抓了抓腮帮子,尴尬道:“我就是我了,还能有谁嘛。洒家在清水桥头住了十八载有余,和两位先生相识,也有十七个年头了。难不成,我纪凯这幅臭皮囊,两位先生还能认错不成?”
“我们问的是,你的真实身份。”黄袍文者声色沉重,问道:“而非我们认识的你…”
“你应该不叫纪凯吧?而且,你应该也不会只是清水桥头,一介武馆教头那么简单吧?”黄袍文者身旁的绿袍文者补充问道。
“额…”
“这个呀…”
粗鲁汉子似乎被问得有些犯浑了。眉头稍稍皱起,似有深思地把眼珠子往天上瞟去。回想了好久一会,方才含糊地说道:“两位先生问得突然,我都快想不起来咯…”
“容我想想啊…”
说道两句,粗鲁汉子又再次沉没了下去。但两位文者却也没催促。又是好久一会,粗鲁汉子再次开头缓声说道:“洒家脑袋瓜子不好,两位先生是清楚的…所以好多往事,我也忘得七七八八咯…”
“只记得,二十年前的我确实不叫纪凯,应该叫纪开…对了,就是纪开没错。我爷爷是沪阳太守.纪谨,我爹是沪阳第一院,长空院院主.纪敛。这在当时可都是很有名的,不知两位先生可有印象…”
“乓当…”
粗鲁汉子还没说完,一声脆响突然乍起!
打断了他的话语。那是一只受惊了的玉杯,跌碎落地的声音。而,那这只玉杯的主人,此刻则已经被惊得两眼暴突咯…
“见鬼!”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曾经沪阳第一家的纪家大少!”
“玄武圣军,入沪阳清缴的战果,明明是沪阳纪氏九族连诛,无一人生呀!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明明看着他下葬的…”
“对啊,纪开我认得,他可不是这般模样的呀…”
“……”
玉杯乍碎之后,惊异之声顿时纷纷四起。和先前东北侧咸阳区域的宴客一样,此间沪阳的江湖人,也是被这一个事实惊得万万不可自信。毕竟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人,突然又活了过来,这怎想也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呵呵…”
但,事情的真相,并没让众人久等。
四周惊疑纷纷,粗鲁汉子没有立马回话,而是敦厚一笑,搔脸手抓着耳根的皮肤,突然稍稍用力往下一扯!
一件更骇人的事情,随之发生了!
“斯拉…”
“啊!”
“见鬼!”
“啊…”
“……”
惊叫声再次迭起…
随着手掌撕扯,粗鲁汉子的脸皮,是生生被他从自己脸上,给撕了下来!没有血淋淋的画面,没有青筋暴突的红肿,但隐藏在粗鲁汉子这张脸皮底下的真容,是比鲜血迸绽的画面,更让人窒息。
如厉鬼,如烂泥。
那是一张布满了刀疤与死肉,几乎已经看不清楚五官的,丑陋面容!当看到这样一张恐怖脸庞的时候,此间沪阳一隅的江湖人,都几乎停止了心跳咯,唯虚张嘴皮,无气地惊喊一声…
太可怕了!
面容丑陋得可怕,这也难怪他要带上那张人脸面具了。否则,就凭他这张丑陋的脸,便足以让他在任何地方都寸步难行…
然…
这张恐怖面容之下的真相,则更可怕!
这位粗鲁汉子是不是二十年前那位已经死去的纪家大少爷.纪开,此时没人知道。因为,即便与之相熟的人,仅凭这张已经烂成了肉泥的脸庞,也根本不可能把他认得出来。但,也正因为这张烂成肉泥的脸庞,也让所有人都能从中看得出来,眼前这位汉子曾经受过多么严重的创伤…
脸骨凹陷,脑盖缺半,两眼成灰。能在这样的重伤之下存活下来,这其中存在多逆天的运气。又或者说,存在着多恐怖的逆天手段?
这,根本无法想象…
只知道,既然他起身敬酒了,那他的存在,必然就和北面那位大谋者有关!
“呵呵…”
众人惊骇无话。
粗鲁汉子敦厚一笑,把从脸上剥下来的假人皮,随手放到桌上。尔后稍有腼腆地笑道:“抱歉呐,洒家这两真没法见人,把诸位给吓着了,还请多多包涵啊…”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总得要面对的。被这假皮子闷了十多年,洒家的脑子都快要被闷傻子咯。所以,也是时候出来透透气咯…”
“……”
粗鲁汉子不傻,此话似乎一语双关…
明着里是说自己隐姓埋名十多年,被憋得都快要成傻子的同时,暗地里似乎也是在有意无意地嘲讽着此间的江湖人,被某些掩人耳目的事情蒙混多年,而不知实际上这事情背后的水深几何。
说着,粗鲁汉子的眼神端起几分正肃,仍旧敦厚地笑着说道:“两位先生,洒家这丑是丑了点儿。但,纪某还是那个纪某。咱们把心相交多年,纪某也把两位当作兄长对待,我想两位先生必然也是如此。所以,今夜这一杯酒,还请两位给我个薄面喝了吧…”
“喝了?”
“对,喝了吧。”
绿袍文者深沉地看着这位“陌生”的汉子,似乎在心中百感交集间,有些纠结难断。而,在他身旁的黄袍文者,则显得干脆利落许多了,轻轻一笑,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你回答。”
粗鲁汉子伸起一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道:“先生请问,只要能相告的我必然会说。”
“恩…”
黄袍男子笑着点点头,接着问道:“如果咱们不喝这酒,又当如何?”
此话一出!此间周遭所有人,包括黄袍文者身旁的绿袍文者,都不由得心儿一下绷紧。因为,黄袍文者的这个问题,隐隐带着一丝敌对的气息。酒不喝,就是不给高台那边的夏渊面子。而粗鲁汉子既然起身敬酒,那明摆着,他早已站在了夏渊身旁。这酒若不喝,江湖上的规矩可就是打脸了…
“先生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解…”
但,粗鲁汉子并没有因此显露出多少反感的神色,反而更加诚恳地双手抱起了拳头,敦厚述说道:“二十载安宁,积二十载风雨雷雪。这积攒多年的乌云是不落则以,倘若他日落下,必然就得人间倾覆。到时候,必然也就没有任何活人,能够逃得出这片翻腾的怒海。也不会有人,能够在其中安生。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想先生你必然明白。而,先生桌上的这一杯酒,除了能暖和身子,抵御今夜冷风以外,至少也能为先生在日后的风雨中,留下一个安生的可能。这喝则百利,拒则害己。那…先生还有理由不喝么?”
“……”
果然不是傻子…
汉子没有正面回答黄袍文者的问题,而是绕了老大一个圈子给周遭听得见这话的人,说去一个因果的关系。说那是威胁也好,是劝告也罢,总而言之汉子是把一个谁都能预想得到的未来,以及今夜的轻重,抛到了众人面前,让他们自个区量度。
这位粗鲁汉子,很不简单…
至少他的脑子与他那敦厚的脾性,形成了一个绝对的反比。
“哈哈…”
“好一个今夜风寒…好一个今夜风寒啊…”
一话两说。
黄袍文者不置可否地哈哈一笑。
也没多想,稍有无奈地执起桌上的酒杯,侧过脸去,看着身旁的绿袍文者,自嘲道:“其实,他说的也不错。今夜确实风寒啊…咱们这些读书人身子薄,经不起他这折腾呀。依我看,咱们还是喝杯酒暖和暖和,一边带着去吧?”
“诶…”
说着,他朝着绿袍文者做了一个敬酒的手势。绿袍文者同样无奈地叹气一声,也没多说什么。毕竟粗鲁汉子先前说的就是事实,风雨含势二十载,它若要落下,是谁也没那能耐把它给拦得下来。这是天地大局中的大势所催,无论你此刻在局中还是在局外,江湖还是朝堂,只要大局势起必然就得浸湿一身…
所以,先前黄袍男子那个问题,其实问得很是多余。或许,这就是他心中那股读书人的不甘吧…
绿袍文者执起桌上玉杯,他没有即刻把酒喝下,而是指着酒杯,缓缓地环看了四周一眼。苦笑道:“诸位同道…咱家弟弟说得没错。咱兄弟两自小便身居寒门,心眼子硬,腰杆子软,经不得那么多风雨的折腾。这杯酒,咱白鹿书院就先饮为敬了。至于诸位应当如何,还请自便吧…”
说完,绿袍文者和黄袍文者会意地对视一眼。两手把酒,朝北面天空高举过头,同声喝道!
“沪阳白鹿院…”
“文院.柳修询。”
“武院.柳宏宇。”
“敬!诸先贤,在天之灵!”
喝罢,两人同时一口喝尽杯中酒水…
与此同时,类似的事情,也都在这瀛水之上接踵发生。或被劝说,或被惊吓,又或被逼迫,在那突然乍起的数千江湖人以后,陆陆续续不少人也跟着随波逐流地朝高台敬去一杯清酒。纵然,仍有未举杯者,那也都是在观望与犹豫中忐忑着。从他们左右摇摆的神色,不难看出,让他们跟着喝去桌上杯酒,那也仅仅只是剩下时间的问题了。
第二百三十章 三老头子
“那人应该是当年沪阳纪家的大少爷吧…”
“是有点像啊…你瞧白鹿那两小娃认低威了…”
“呵呵…鬼谋之谋,真是神鬼莫测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
清风小楼,怡然自乐。
瀛水夜宴东处,向七八里开外,钉子胡同。铁甲驻军列阵把手的边缘,一栋略显破旧的五层小民房,顶楼…
一盘炒牛肉,两碟花生豆,三杯古树老茶,还有三位老得掉牙的糟老头子。
很普通…皆衣衫朴素,花白头发,和普通人家里头上了年纪的老太爷一般,举手投足间,手脚都有些不由自主的哆嗦。但,有一点很不一样。就是他们那正在眺望瀛水的老眼里,都渗透着一缕深邃的精光…
这,绝对不是普通老人可以具备的神韵。
“啵啵…”
“纪家大少爷,霹雳堂.钟鸣,螳螂拳.董乘光,龙虎门首席弟子.槿怀,铁腿功传人.宁茹萍,布衣书生.慕容千禧,还有那个拿鱼简子的应该是浪里淘沙了。呵呵…这两千多号人马,一个个可都是实打实的死人呐,居然蹦的一下,全都从棺材板子里跳出来咯。这鬼谋当年伏下的暗子,可真够吓人一跳的呀。死而复生,藏局二十载。大谋略…大谋略…”
“啵啵…”
“……”
老嘴嚼花生,话者气粗语慢,遥看着瀛水河上的情景缓缓念叨,给人感觉这话是吊着气儿说的一般,怎听就怎都让人觉得难受。
只不过…
倘若,周远山又或那三十余位叛出仙行纯阳宫的纯阳分观观主此时在场,那必然能认出这位说话说得半死不活的老头子来。因为,就在几日前,他们就见过这老头,也讨论过他的来历。
而这老头…
不是别人,正是三日前,在岳阳官榜新帖之日,被人拉去念那红纸的糟老汉!按当时那几位纯阳观主的推断,这老头子的身世可是很了不得的咯。很可能就是当年那位杀神,强闯纯阳宫,夺取那把神器剑魂之后,当代纯阳宫宫主,暗中安排在那位杀神左右的十八位剑侍之一!
是位隐世的…王者大能!
而,此时此刻,此间除了这位来头甚大的糟老头以外,还有两人。看他们年纪相近,气息相同,互相话语间又如此之坦荡。那剩下两位老头的身份,其实就可以不言而喻了…
必然就与那十八位神剑剑侍有所牵连!
更甚至就是其中两人!
“也不出奇…”
“既然,我们都能活下来了。那这些小奶娃作为鬼谋的伏子,他们又如何活不下来?”
“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当年奉仙一人一剑杀伐天下,几乎斩尽世间圣人九九之数,引九天怨怒加身。若非在最后一刻,天机出手,以无上仙术暂时阻隔了天道因果。你以为,凭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即便只是为奉仙挡去一丝雷罚威能,还能逃得过粉身碎骨的下场?呵呵…你可别忘了,那道雷罚可是连京都黄家的传宗神器,都能轻易霹断的存在…”
话者,坐在四方桌左位。语气上,比之先前说话的老头子厚实许多,中气也十足。说着,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些离题了,便稍稍转了一个话风,继续说道:“而他们不一样…”
“这些小家伙,当年可都是实打实的死人。”
“如果我没记错,那位纪家大少爷,就是死在玄武圣军的乱剑穿心下的。而霹雳堂那娃娃,死的时候我就在附近,是看着他生生被人砍去半颗脑袋,死得不能再死了的。你说这样生机断绝的人,又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
“除非…”
前者刚说完,坐在话者对面的另一位老头子,有些犹豫地接过了话来:“除非除了鬼谋以外,还有其余的天地圣人,曾为这些人出手,以某种逆天的手段为他们续命!”
这次说话的老头子,中气比前者更足。声音之洪亮,和他那卖相是一点都不像。待他说完,最开始说话者,也就此间气息最虚弱的那位老头子就不由疑惑起来了,说道:“死人生白骨,倒因果轮回,这都是仙人也不一定能有的手段呀。如果说,他们都是用圣药续命,那我肯定是不信的了。毕竟世间上的天材地宝也就那些,即便通天塔有这个气魄,那也没这个资源可以挥霍啊。”
“不一定…”
声音最洪亮的老头,摆摆手。
“这样的逆天手段,不一定就是仙人不能有了。因为,当年还有一个人,伤得比这些人更重千百倍,也都活下来了。而且,还活到现在。有此人为例,这些小娃娃的伤,又算得了什么?”
对桌的老头闻声微微蒙下老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缓道:“你说的,可是北茫关那条老蛇?”
“正是他…军神.洪武。”被问话者点点头。
“你想想,一个没了半截身躯的人,都能活下来。那这些只是被剁了几刀子,看似生机断绝的小娃娃被人救活,就不是一件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
对桌的老头稍有狐疑之色。
很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说服他心中的迷惑。轻轻执起筷子,夹两片炒牛肉,放入老嘴里咀嚼一会。
沉沉道:“不一样,他们和洪武完全不一样…”
“虽说,奉仙的化道一剑,拦腰斩了洪武一半身躯,断了其气血,绝了其生机。但洪武是皇策的人,皇策手握大唐命脉,若以倾国之力炼制十数枚圣药,再加以那位补天圣手的绝世医术,要留住他的命,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非也…”
“绝无这个可能。”
另一位老头摆摆手,否定了这个说法。
“皇策虽能拿出圣药,圣手虽能回天。但圣药终究只是圣药,总有用尽时候。圣手的医术再高明,那也只是医术,补不了圣人的天道缺失。以这两者的手段,或许能留住洪武三两年的性命,但当圣药用尽时,洪武气血枯尽,圣人之道必然就得随之消散。绝无可能续命二十载之久。”
对桌的老头,闻言之后就更加迷惑了。稍微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竹筷,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呵…”
被问话的老头深深一笑。没有卖关子,直接述
说道:“洪武的伤,缺的维持生机的气血,这可不是一般药物又或手段可以弥补的。要留下他的命,仅凭皇策和补天的手段还远远不足,按情理来说,至少还得再多加一人之力。而,洪武生死的关键,也就在于气血衰败难续生机这个问题上。所以,这一个人必须还得是一位能以逆天之力,为其补上圣人精血的大人物,方才有可能让他苟活至今。”
“……”
说道这里,老头子顿了顿,意味深远地看了看此间另外两人,看了小一会儿,才继续沉声说道:“而天机之下,有这能耐的大人物只有一位…”
“巫祖.梵葵!”
前者话未说完,气息虚弱的那位老头,似有灵犀一闪!突然强提一气接过话来,喝出一个名号。
“应该没错了…”
前者点点头,道:“能无视天道轮回,擅长以肉身成圣窥长生者,也只能是这一位不合天道的圣人了。”
“……”
一段尘封的往事,以及一个隐匿在世人心里的谜团,似乎正在随着此间三位老人的谈吐,逐渐揭开。事实是否如此,暂时还无从查证。毕竟任你说得再有理有据,在那个隐伏百年的苍生大局里头,都不见得就是真实的。
这是大谋者们的游戏…
而北面的瀛水河上,稳不住忐忑,举杯朝天敬酒的江湖人儿也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直至此刻,杯中仍有酒水的人已经剩不下多少了。就是剩下的那少一部分人,也就是熬不住所谓的面子罢了。相信只要再过一会儿,当高台上无形的威压继续下沉的时候,他们也会把守不住自己惊惧的防线吧。
看着北面长河的尽头,气息虚弱的老头,犹疑问道:“按你的说法,那早在二十年前,巫祖就已经暗中站在皇策的身后了?”
“是…却也不全然是。”
声音洪亮的老头,顺着话者的目光,也看向长河中央的高台上下。
想了想,继续缓缓答道:“在洪武的这件事上看来,巫祖曾与皇策有过交集又或一些交易,那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而,从今夜之事再看去一遍。这些死而复生的人,几乎个个都是受了刀剑重伤,而导致气血衰竭,生机断绝之辈。若要把他们的性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我想普天之下除了天机以外,也只能是这位巫祖有这个能力了。所以,这不难推断,二十年前的鬼谋和巫祖,必然也达成过某种不可告人的共识。否则以巫祖的高度和脾性,断然不会平白无故地为这些小娃娃出手。”
话说完,此间无太多的情绪起伏,对桌的老头定眼看着话者。平声道:“所以,他早就入局了。”
原先说话的老头,点点头:“又或许他一直都身在局中。只是我们站的地儿太低,看不到他的位置罢了。”
“你们说…”
气息虚弱的老头,看着极远处,高台之上的那道明黄身影,不肯定问道:“有没有可能,站在他的身后?”
“呵呵…又有谁知道呢?”
“……”
此话问起,此间另外两老头,几乎同时沉下了老眼。没有接话,都齐齐望向那大河之上,高台之端…
而也就此时,另一头…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一船囚徒
瀛水宴,万杯酒,几空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论乐与骇,纠与结。此间所有人皆为长空夜色,敬去一杯属于十二前万万亡灵的酒水。高台下,夏渊领着金不换走回原位。高台上,洒落的酒迹随着晚风渐干去,只剩下粘稠的浆液,还轻飘着淡淡酒香。
待酒敬罢,相继坐下,燥意平去些许以后。高台上的岳阳王,方才把挽在腰背后的两手轻轻放落到两腿边。饶有深意地看着台下的夏渊,微微笑起:“遥想当年,京都一别,你我至今已有二十年未见。不曾想到,如今再见,你九州象王之名更胜从前。本王实在是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别绕了好吗?”
高台上话,虽然虚却也略含钦佩。而高台下,夏渊则轻蔑如斯。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随风抖擞,两颗奕奕精神的眼珠子,阴深眯下三分,夏渊鄙夷道:“爷爷的时间宝贵得很,别扯这些虚的没意思。道我已经摆了,你是驴是马,该亮的爪子就都赶紧亮出来让爷爷瞧瞧,待瞧完了爷爷我还得回家睡觉,没空陪你叨叨!”
“咳咳…”
话,很嚣张。
讽刺的味道,就像一抹浓痰堂而皇之地吐在岳阳王的眼皮子底下。或许是太嚣张,夏渊说完,高台之上的岳阳王并没有立马接话,而是生咳两声定定地看着夏渊。
四目相对,两眼相望。
静静的…
无话无声,唯春风拂耳,撩起丝丝清冷。
两头猛虎的对持,让场间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了一股别样的冷。如屹立巍巍雄山之巅的两位剑客,剑未动,两人的眼眸已蕴寒光。千言万语深藏于寒光之中,互相量度,就正如夏渊所言,开场三杯敬酒已过,是驴是马也该牵出来溜溜了。夏渊已经亮出那位村长隐伏多年的一道暗手,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这是他落注的第一道筹码。而那接下来,就得轮到高台之上的这位王爷,亮出底牌,进入今夜的正题了。
“呵呵…”
高台上下,两人无语相望好久一阵。
威严的脸庞忽然淡淡掀起一角,岳阳王首先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大河南面那两艘最大的战船,他就只看了一眼…
“哗…”
“啪啪啪…”
战旗猎猎,浪里白条。
目光如令,两艘战船塔楼之上的旗兵都默契地打了出数道旗令。令出阵转,紧接着两艘战船动了。千百船杖奋力打水,三面船帆逆风起扬,两道滚滚白浪划破长河。两艘巨大的战船在浪条之中就宛如两头庞然的凶兽迈起脚步,排顺着宴席场间那被隔开的空隙,踏水驶入。
“挥剑决浮云,英豪尽南归。仅待来年严冬日,寒梅开后百花杀。严冬尚有时日,今夜元宵,吾等把酒敬先人,礼节已致。但诸位莫忘了,今夜除了是元宵以外还是大唐万万冤魂之忌辰!倘若仅仅只是以酒代礼,便实在是对那些亿万冤死之魂,天大不敬!”话语如凤啸,战船破浪行,岳阳王神色凝肃缓了缓措辞再沉气三分续道:“故,本王日前便着手准备了一份薄礼,趁今夜吉辰与天下豪杰同敬上苍,还望诸位不要枉费了本王的苦心才好呀。”
“……”
岳阳王此话,已然说得敞白。
挥剑浮云,英豪南归,来年严冬,百花尽杀。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今夜这场元宵夜宴上的两位主角,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或许许多人都已经猜出些许端倪来了。
安王设宴,邀南域群雄共聚一场,是暗地里的剑指长安金銮。夏渊南下,斩王者天罚毁半纸盟约,就是藏剑出鞘的蓄势北伐。两人之间,都有着共同的目的,就是金銮殿上的那张龙椅。谋相同,道便可同路,这是情理索然。所以,今夜他们要的事情,必然就不会相差太远,都与造势有关。
两者不同之处仅在于,前者暗伏,后者明刀。先前夏渊以敬酒三杯为引,引出了一把,北边那位大谋者伏局数十载的骇人藏刀,惊惧此间的万万江湖人。用不了多久,当这里的讯息传遍大唐疆时候,八千万里皇土必然会为此颤抖上好长一段时间,此为弄潮。而现在,轮到岳阳王落子。在这一道惊天伏笔的面前,他若想把自己的位置放回与夏渊同等高度的,那至少也得亮出一把同样能震撼世人的刀子,才能造成一个平局。
否则,即便道相同,那也只能是一前一后,而非并驾齐驱。
“啪啪啪…”
船拍浪,浪拍岸。
岸边银花,花啦啦。
数里水流急喘,数里人心急颤。随着两艘巨大的战船驶入宴席间,隐含忐忑的江湖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两手,隐隐之中已有人蓄起了气芒。
灜水河上,战船,是连弩战船。
船身长数百丈,宽百余丈。足足八座箭塔,分立战船前后两端。十数面船帆迎风猎舞,近万锁甲军士,把刀背弓站船沿肃立守备。从这些军士胸甲上篆刻着的“安”字,可以看出,这些人皆是高台之上那位王爷的亲卫驻军。两艘战船的中段,都筑有一座占据船体近半面积的船舱。船舱外头由一张大红布帘遮掩,外人看不到里头的状况。但,隐隐透出的气息,则让许多人已然猜到了那是什么…
“哐当当…”
浪里白条息,连声随响起。
两艘战船,几乎同时驶入夜宴中央。随着船顶之上的旗幡变换,船下的千百船杖赫然停摆。船板上抛下了重锚,船体接着也就停下来了。迎长风猎猎,官军徐徐收起船帆,唯遮掩着船舱的红布在随风飞舞,和宴席开场之前那张遮掩高台的红布子一般。这两张红布,亦是红艳似血,红得让人心儿发慌…
待两艘战船停泊完毕以后,高台之上的岳阳王方才再次淡淡说道一字:“开。”
“……”
“咚咚咚!!”
一声令下,两岸边上,停息许久了的百数“虎皮战鼓”突然齐齐擂起!一时擂鼓,如万兽齐鸣,直惊得滔滔江水瑟瑟发抖。而驶入场间的两艘战船其中一艘,随着擂鼓声起,船顶令旗往上一挺,打出一道旗号!“哗”的一声,数百位早就准备在船舱四角的军士,同时闻声执手,齐齐抓着红布一角,就大力往四周一扯!遮掩船舱的红布顷刻由舱顶四裂,收卷四面。而被遮掩着的“船舱”,也随之露出了他的真容…
“嘶…”
场间即凉气倒吸。
但见这红布之下的船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船舱。那是一个个长宽近丈,由数十根粗大铁柱焊成的铁笼子!每一个铁笼子里头都装着一位被五花大绑人,放眼遥望,铁笼数千,囚徒数千,或恐惧,或愤怒,或麻木情绪各不相同,而他们被束缚的手法也个不一样,有的被绑了手脚,有的被抹布塞住了嘴巴,更甚至有的被两条硕大的铁索贯穿了两边肩胛骨,死死吊在牢笼里头。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皆已奄奄一息,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倒吸的凉气只是心慌,数千囚徒的出现,并没有给场间带去多少惊讶。毕竟,在这之前,高台之上的那位王爷就曾经扬言过此事。只是,谁也不晓得,他会把这件事情做到什么地步而就在这个时候,悄然退去的胡师爷,再次走回到了高台之下。手里捧着把明黄卷子,两手摊开卷子,他便高声喝念道!
“江镇都督.骆牙,私吞军饷,篡改军机。祁阳太守.石皖承玩忽职守,草菅人命。三水提督.史楷夫滥用职权,扰乱军纪。摇山太守.安康岳谋叛逆恶……”胡师爷念道的内容并没有太多的新意,只不过是把数日前新帖出来的官榜,再次简单地说道了一把罢了。任谁都看得出,这只是高台上那位王爷,在走一个冠冕堂皇的过场罢了。
“黑水城城主.阿里卡木,强抢民女,暴政乱民…”
用了好长一段时间,胡师爷才把卷轴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待说完,他再次悄然退到一边。高台上,岳阳王整理了一下两手袖口,看着那艘揭开了红布的战船。再次沉着嗓子开口喝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鸡犬者,畜生也,无德无才者,又岂能造福一方?这船上数千囚徒,在座诸位可有人认得?”
“……”
话问起,声息静,无人答。
是明知故问,不答也罢。就连嚣张的夏渊也没有接话,只是脸上的玩味中似乎盛起了一丝浅浅的狠色,而无更多动作。待片刻,见无人回话,岳阳王继续喝道:“诸位是不认得还是不敢认得?南域二十载百姓贫苦,良田贫瘠,千万里饿殍载道,千万里饥馑荐臻,皆因这些尸禄素食者,你们可能不认得?你们不认得,本王可认得清楚…”
话说着,岳阳王忽呈凶相,声狠七分,速道:“骆牙,原江镇副都督,十二年前以下犯上谋害上官,私自篡改军机,领兵越境入江南,杀害灵观县三万余无辜百姓。石皖承,原祁阳守将。私通贼军,临阵大开南北关门,引贼人南侵,南域首功非此人莫属。鸠况,原荆棘关都将。荆山一战假传圣旨,私调守军夜袭凌波城,屠城七日杀人十万众。堆尸楼,造大疫,毁尽凌波方圆万里!这些人皆鼎鼎大名,战功赫赫,谁人不识?”
“……”
河水滔滔,摆长船晃荡。
寒风凄凄,弄烛火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