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京都之晨
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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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北上四千万里,京都长安。
鸡已鸣,更已打,这是早朝的时间。
京都最中央。数十丈城楼,精雕貔恘鸾凤。一道数十丈长高的红木大门,两边各雕一条,六手九爪的吐珠金龙。晨光照耀之下,金壁闪闪,栩栩如生,非常威严与气派。
此时的宫门,正随着一道沉默的碾土声,缓缓打开…
而,等候在宫门外的文武百官,则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和官袍。觉得没有异常后,便有序形地成三列纵队,相继走入宫门。在这道宫门之后,还有一道宫门,名朱雀门。过了朱雀门后,还会有一条沿绵两里余的白玉石道,直径连通上朝的地方…
此道名“朝圣”,上朝的地方便叫“金銮殿”。
这段两里余的路途并不算短。但,按照往日的惯例,宫门打开之后,会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金銮殿上的主人,才会坐上那把龙椅。所以,这些即将早朝的官员们,并不会太着急着去赶这一段路。他们通常都会在这路上,与相熟的同僚,不急不缓地,聊上那么一两句家常又或要事。
今日也不例外…
“哒哒哒…”
一名身着沧海白鹤袍的文官,像遇着了什么急事一般,提着大腰带,便由队伍的后头,小跑到了前段。
“尹大人…”
跑至一位身着青天白日跑的中年男子身侧。这名文官缓下了脚步,双手抱拳,哈着腰杆子,憨笑问道:“尹大人,那事…那事您可收着风儿了么?”
被称作尹大人的男子,人至中年,身材颇为高大。或许是常年累月的操劳所致,让得他脸上的皱纹,凹陷得特别的厉害。但皱纹之下的血色却非常红润,而且炯炯有神的双目似有精光闪烁。看得出,他应该是位练武之人,很可能还是位军中出来的武将。
“哪的风?”他稍稍侧脸看着来者,平淡问道。
“吹北风,大风…”
文官偷偷由袖袍里伸出一手指,指了指北边方向。尔后虚捂着嘴巴,继续小声道:“据说,皇上今日要犒赏北茫关,卒长一阶,将进一品,统帅封王侯。”
“我知道了。”
被叫做尹大人的武将,沉沉闭合了一下眼睛,情绪上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似早有所料。只是那看在眼里的文官,可就急了呀。
虚捂着嘴,速道:“尹大人,此事可不好办呐。如果北茫关军权还被军神一系握在手的话,那即便军神退了,那咱们这军机监还得要看他们脸色行事呀。而且塔里那位,好像对这事并不关心呀…”
“恩,退下吧。”
依旧没做回应,尹大人沉沉地点了点头。
那名文官见样就更急了:“尹大人,这事您可得和尚书大人好好斟酌才行呀。待会朝上…”
“退下!”
“……”
一声轻喝,喝停了那张叨叨没完的嘴皮子。
而,这位尹大人的官阶应该不低。因为面对这声斥喝,那文官的脸色是连不悦都没敢有。畏畏缩缩地埋着脑袋,就又缓下了一些步子,跟着走在了后头,不再说话…
日出东方,映紫金皇城。
白玉砌数里御道,龙凤雕桂殿金銮。
一张龙椅千般争夺,他日轮谁坐?
金銮殿之后,是太和寝宫。
此时此处,比起前几日那个乌云闭月的晚上,光亮上许多。所以,很多事物也就能有所看得清楚了。
铺设奇异华筵,奢华非常。花白银玉瓶放四角,玛瑙珊瑚树铺四周。黄金炉内闷烧着麝檀香,幽幽淼淼。两只琥珀杯中有珍珠雨露。华丽的龙榻上,正安睡着一位美人。懒散且稍有凌乱的长发,随意洒在脸上,却遮不住她那股气质中的雍容华贵。似乎,睡得正香…
静静的。
殿内东角,
四宫女端四金盆,站一边。一位中年男子,执着一纸明黄书信,站场间。肤色碎金,五官端正,迷人的眼睛细弯成月牙状。一股无需细看,便能让人心生仰望的至尊气息,由他的骨子里往外徐徐渗出。五位宫女扶着一件威严夺目的九龙皇袍,正在为他小心着上。
这人,就该就是待会要登上金銮龙座那位了…
莎…
一页书信,男子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才对折起来。
“正月十五,元宵月夜,瀛水河上,安王邀宴…”
“恩…”
话,说得缓慢。话罢后,他嘴巴撅起一些,沉沉点头,似乎在赞赏些什么。
“好日子,好地方…”
“人也是个好人…”
“都很好。”
最后一话,沉沉一叹,让人听不出话者的心情如何。
只见他自语两句之后,便转眼看向了身侧,仍安睡在龙榻上的美人。稍稍陷入了沉思当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檀香闷烧,余烟淼淼。
细心的宫女帮穿着龙袍。
静恰的寝宫中,显得有些许沉闷。
那是一种矛盾。
给人感觉,就像是有一堵无形的石墙,正在分隔着大殿。而石墙的两边,则各有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势,在互不相扰地徘徊着。陌生却熟悉,冷漠却随和。在惺惺相惜的同时,却又在互相仇视着,非常矛盾。
呼~
窗外有晨风拂过,金纱扬起扬起一缕边角…
“等那么多年,该来的总会来的…”
或许是风起渐冷,龙榻上的美人轻轻翻过身子,细嫩的玉手扯起了一些盖在身上的棉毯子。眼眸依旧轻合着,只是香唇微动,似梦话,也似在对那位男子的敷衍。
男子渐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眼看向面前的窗外,初阳映照着的长空。
轻叹:“是啊,你等了这么久,他也该来了。”
闭合着的眼眸,轻轻睁开一丝,睡眼朦胧地看着那道迎阳而立的背影:“你也等很久了…”
“呵呵…”
轻笑,似自嘲也有些苦涩的味道。
“既然都等了这么久,又有好事将至,那就得送份礼了。”
“你随意便是…”
此时男子身上的龙袍已经穿好,让得他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更加显得霸道非常。周遭九位宫女,随之欠身退出了殿外,轻轻关上了殿门。当此间只剩两人,男子再次淡淡开口:“那,你认为谁去送这份礼比较好?”
莎莎…
女子逐渐睁开了眼眸,而后懒懒地做起了身子,缕一缕稍有凌乱的秀发。
敷衍道:“你讨厌谁也就谁去吧…”
男子同意地点点头。
接着,他转过身去,看着女子。
“我记得,今年礼部的冯书文,还没来给你请安吧?”
“那就让他去送礼吧。”
“很好。”
“……”
一字应罢,男子双手挽在腰背间,转身迈步便走出了大殿。
静看着这道远去的背影,女子的眼睛逐渐眯成了一道细线,幽幽精光从中外放。使得她那雍容华贵的神态,凭空长出了许多利刺。似怨恨,又似不舍,恰似一块丢入火坑里头的寒冰,不知道该说是热还是冷。
暖阳初照,一日之早。
京都春风起,人间换新衣。
这是自然的规律,至于这件衣服什么时候能换好,换得好不好看,这就得看天意了。
京都南,
有一高楼,名醉仙楼。
名字够狂妄,但这楼子也确实有那狂妄的资本。是不是真有神仙在这楼里喝醉过,暂且还不得而知。只不过,曾几何时,一群神仙门下的弟子,曾在这里烂醉过一宿,这倒是真事。而,这栋楼子的主人,则正是那仙人门下之一…
高耸入云,雄伟壮观。
这么形容它,其实一点都不过分。因为,它的奢华程度,其实也就是京都最中央的那座皇宫,微微逊色那么一丁点而已。占地方圆十数里,鳞次栉比,钩心斗角。楼高三千一百一十一丈,共分六百六十六楼,直冲天倾。但,在外人的眼里头,你永远都只能看到它的六百六十五楼。而剩下的一楼,你没可能看得到。这并非因为它长得太高,被天上的云层遮挡了容貌。而是长得实在太低…
低得被地下的泥石,给掩盖去了痕迹。
因为,它就建在地下。
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了。只要是在京都行商者,基本上都叫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大家日常间都少有提及罢了。因为,那里是七千万里大唐皇土第一财阀,京都黄家,算总账的地方!
这样一个地方,又有谁会没事哪来叨叨?
而,此时此刻,
醉仙楼内,就地往下遁去十余丈!
“哒哒哒…”
“年末至今,南域丝绸布匹价格上调七钱,东域蚕料涨三钱,沿江地域水丝暂无买卖记录。”
“……”
算盘声作,彼此起伏。
数百丈的密室中,整齐排列数百副红木椅凳。桌上皆摆笔墨纸砚,茶水果食,以及一副算盘。凳上皆坐着一位账房先生打扮的人儿。男女长少皆有,皆在极速地翻打了桌上的算盘,不时喊出一段话语。
而密室最前方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张十数丈的巨大稿纸。三位同样是账房先生打扮的男子,站在稿纸前方,一手执笔,一手执墨。只要场间有人喊出一话,他们其中一人便会在纸上写上几个数字…
而三位账房先生之后,还有一位男子。
身材不算高大,却非常有福相。四五十岁上下。圆脸大耳,大眼厚唇,身形略胖,穿一件着地的明黄锦衣长袍。
没错,正是数日前,在京都北郊与夏渊同行的那位男子。
他正微合着眼皮,捧着一杯茶水,瞧着二郎腿,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哒哒哒…”
“南域中段,岳阳、襄阳、渔阳等大小三十二镇,土地买卖额度下降六成,同比去年价格降三成。周边地区已经出现滞销情况…”
“哒哒哒…”
“北域南线与东域西线,局部城镇有倒贩涌入,三月以来大肆入手大小米粮。粮价均涨二钱,菜肉价格尚且稳定。”
“哒哒哒…”
“哒哒哒…”
随着稿纸上被写下的数字越来越多,三位记账的男子中,较为年长者在写下一行文字后,便收起了手中的毛笔,转身走到了那张太师椅右侧。
微微躬下腰杆,轻声道:“少爷,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次物价异常就是南域六大商,在幕后操作的手段了。银家的掌柜已经北上,不出意外就是准备来北域弄潮的。”
“恩。”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身后的记账男子,似乎没明白这位少爷点头的意图,继续小心问道:
“那,您看…我们现在是压货还是出货?”
圆滚滚的大脸掀起一道,让人看不出所以然的诡笑。
“看货。”
“……”
第二百零一章 官榜新贴
云对雨,风对雪,
寂夜对晴空,
宿鸟与鸣虫
岳阳春日,晨曦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有阳光浪漫,拂绕丹楹刻桷,画栋飞甍。
一样的阳光,不一样的轮回。导致了往些年的平常日子,过到今年来,估计就算是过到了头。自大年一那个傍晚起,十二道钟声齐鸣后,接下来的**天里头,不是北边雷霆,就是南边起风,就没有一天是能让人过得舒坦的。
无论是看不见的乌云,还是看得见的暗流,都在沉沉压抑着,岳阳三千的天与地。无论是不知不觉的平常百姓人家,还是消息稍微灵通的江湖豪门,都能很清晰地闻到,由这座城池内核,所散发出来的浓浓硝烟味儿…
今日,更浓。
“诶诶,快点,晚了就进不去了!”
“好,我马上就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刘浪你咋不赶紧称肉去啊!”
“诶!你别嚷嚷,换官榜了赶紧去瞧瞧。”
“官榜?那个官榜?”
“西市口那张官榜啊,今天换榜了!”
“不会吧?”
“……”
是的,换的就是那张二十年不动如山的官榜。
这是一件让小老百姓们无比激动的事情…
今日打更的撇子蔡,刚把五更打完没多久。岳阳东西南北,四城各处,便突然就冒出来了许多官差衙役。拿着写好的红纸,提着热乎的浆糊,直奔各城的菜市场口。二话不说,一手便把那些贴在官榜公告上,贴了整整二十来年,从红纸贴成了黄纸的旧官告,给撕了下来。紧接着,就把预先准备好了的新官告,利利索索地给贴到了官榜上。而后,在这榜上的木柱子都涂上了赞新的红漆…
这,看似一件小事,但这件小事却不得了。
这事情后头所隐藏的玄机,别说黑白两道,江湖官商,即便是那些写目不识丁的小老百姓,都清楚地知道,它在代表着什么!
大唐南域万千城镇,官者不官,鱼肉百姓。民者不民,民不聊生。绿林悍匪横行,江湖强人霸道。这样的情况已经维持了二十年有多了。所以,西市口上的那张官榜,也就有二十年都没有衙役去更换过了。因为,这二十多年来,大唐的南域根本就没有管百姓生死的官!
而今天,
官榜换新的了。
那便很可能意味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
大唐南域的官府衙门,开门了!
这真的很重要…
至少对于那些手无搏鸡之力的小老百姓而言,很重要!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老百姓就处于最底下,也是最弱小的一个层面。在绿林悍匪,江湖强人的面前,他们的小命,根本就和蚂蚁没有太大的区别。如年前的三院大战,血洗十里雅苑大街。又如年前的渔阳水战,两岸惊涛催城。强人之间的拼杀,百姓人儿伤的也就伤了,死的也就那样了。人家心情好的,或许会给你几个铁镚子去看看大夫买买药,又或给你捎上一副体面的棺材和钱财。要心情不好的,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也拿人家没有办法…
这是物竞天择的道理!
这个道理,永远都不会属于弱者!
所以,于这些小老百姓而言,在如此黑暗的层面中,他们最需要的,是有人能为他们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晴空。哪怕,那只是一个面子上的工程。
只要能有个约束和讲理的地方儿,就成。
要求,真的不高…
也所以,今日官榜一换,满城轰动!
当然啦,这必然不仅仅唯有岳阳成如此,整片南域大大小小万千城镇,一百二十三州,皆如斯,皆轰动!只是岳阳城的小老百姓最多,看热闹也就看得最疯狂而已了。
“诶,诶,都让开!都让开!这有识字的,让他去看!”
“前面的都让条路,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
西城菜市口,今日不卖菜,只卖热闹与红火。数里市场,方圆数里人潮。可是官榜就那么点大,能见着它的也就前头那几十号人。里端的往里挤,都快把人给挤成肉饼子。外头懒得挤的,就四五成一堆,嗑着瓜子侃大山,等待着里头的消息。
“滚开!”
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费力地挥舞着铁铲,撬开人潮一路。带着一位老得眼睛都蒙成了一条黑蚯蚓的老头子,死命地往官榜处挤去。
“滚开滚开!靠,不识字站着干鸟蛋蛋啊!?”
“滚!滚!”
“让开!让老先生去看看…”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好不容易,挤了老半天。汉子才带着老头子由人潮外头,挤到了官榜的前头。再一手扒开,趴在官榜上看了老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的糙汉。而后,请过身后跟来的老头子。而,这老头子,也确实够老的呀。刚刚那些不识字的糙汉是趴着看的官榜,这老头是比人家更厉害,眼睛都快要贴到红纸上咯,他才能见得着字儿…
“老先生,这上头到底写着啥玩意来着呀?”
“要不你念出来,也让大伙乐呵乐呵呀…”
或许是嫌这老头子看得太慢了,身后围着的糙汉子,便不乐意地嚷嚷了起来。老头子不管不顾地,又眯眼老眼,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看懂咯…”
“那写的啥子啊?”
“你念来听听…”
“那…你得给我备着…点茶水才成,这可…得道道老半天咯…”
“成,我这就给你倒水去。”
见老头子应承,领他来的汉子紧忙跑出人群,没多久便拿回来了几个大茶壶。
见这汉子忙活得积极厚道,老头子才继续半死不活地点着头,说道:“好…好那我说说吧。”
说着,他又把脑袋靠在了官榜的开头,边看就边开始一个一个字地艰难念道:“这写的啥…”
“哦…看到了…写的是,骆牙私吞军饷,篡改军机。即日起罢免其江镇军统帅一职。”
“这里是…石皖承杀戮无辜,草菅人命,即日起罢免其祁阳太守一职。”
“史楷夫滥用军权,即日起罢免三水提督一职。”
“安康岳谋叛逆恶……”
“刘空假传皇令…”
“萨克雷…”
“……”
老头子看得很慢,读得也很慢,几乎是一个一个字地念出来的。以至于长长一张官榜,上万字,老头子把太阳由山脚一路年上了山顶,他还在慢吞吞地念念叨叨。其中有好几次,他都快给念晕过去了。幸好,领他来的那位汉子早就准备了冰水果食,见他快念断气了就歇息一会儿。否则呀,这官榜没念完,这老头子肯定就得死翘翘咯…
而旁边的人也没催促。一是因为这官榜里头的道道,好像是有那么些可以让人琢磨的地方。二是因为,小老百姓识得的字儿,实在不多。要是这老先生给念趴下去了,他们可就又得跑大老远去找人来念咯。
许久许久…
“哎呦…累死老朽我咯…”
“老先生先喝一口。”
“恩,啊…”
“这纸红得呀,都要晃瞎我眼珠子咯…还好,可剩这最后一段咯哈…”
小小一张官榜,是被这老先生一路念叨到了日头当空高挂,阳光烈烈曝晒。而官榜两旁,也被几位有良心的糙汉子,弄来了支架,撑起了一张遮阳的篷子。这才使得那满头大汗的老头子,没给晒趴过去了。
喝完冰水,老头子重新凑到了官榜上。
“我瞧瞧啊…”
“这写的呀…恩…榜上四百三十四人,罪证确凿,无需再审,即刻押解岳阳大牢!待正月十五夜,于瀛水岳阳河段,斩首示众,以正王法!即日起,南域七百城,三千镇,官府衙门重新升堂。如有冤屈案,纠纷者,皆可移步各城公堂,笔录备案,秉公办理。特此宣谕,各宜凛遵。”
“哎呦…可算给念完咯…”
话至此,一纸官榜总算是给念完了。
从这纸官告的行文来看。不难看出,写这纸官榜的官老爷,应该是特意花了些心思,改了不少措辞的。因为,在字里行间的用词用语,并没有多少拗口的官腔,让这些小老百姓们都能听之即可明意。
然而,纵然是官告通俗易懂,而此间离得只要不是太远,也都能听得清楚。可是待那老头子把整纸官榜念罢后,此间却显得出奇的安静。或许是老头子念得实在太慢了,满满的激动在他那一个一个的念述中,都被消耗去了大半。情理当中的兴奋又或狐疑等躁动,并没有随之出现。
不过,这其实也是能理解的。
无他,除了老头子念得慢以外,还有一份难以自信。
毕竟岳阳城,乃至整片大唐南域,已无官府衙门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头,百姓人儿是有难不能述,有官不能报,所有苦果都自个回家自个吞着。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年,谁都得把自个过麻木了。现在却突然有人告诉他们,衙门开了,以后大伙都能有个说公道的地方儿了。这样的惊雷,于他们而言,无疑就是一件变天的事情…
一时间,又有谁能接受得了这份喜悦?
这样的突变,实在太不真实了…
另一边。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岳阳城,果然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啊…”
“……”
西市口,官榜左侧数百丈外,一座茶楼的顶层厢房,凭栏处。数十位老道人或站或挨,又着搬来张小凳子坐地上,凭栏遥望官榜处。
这些老道都很眼熟,都是昨夜里,在渔阳城的纯阳道观中开小会的那帮道人。至于他们此时此刻为何坐在这里,则得从他们今日来要找的人儿身上说起了…
众所周知,不是秘密。
话说,昨日七星火烧问天山,烧了一日一夜…
第二百零二章 残暴夏渊
众所周知,不是秘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话说,昨日七星火烧问天山,是烧了一日一夜。而那少年也在昨夜,被那邪火给烧到山顶,做大事去了。这大事一做,就从昨夜里做到了今早儿,到现在也没见他从那小竹屋里出来。以至于,这屋子里头早早跑来岳阳的老道人,也从晨曦了等到现在。
还没等着人儿…
至于他们为何不在七星院等,却偏偏要在这里等,还特意开个了厢房来等。这里头还是有着一翻精明的小算盘的。这些老道人,今日要找的人只有那位少年。他们若在七星院里等人,那必然就免不得看那几位院长的黑脸,被人冷嘲热讽一番。这样自找苦吃的事情,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去做。倒不如,在这西市口外,随便找个能看着那大山的地儿,自个等得自在了。
所以,也就有了现在这一幕咯。
“恩…”
看着正坐在官榜前,呼着大气,喝着凉茶的老头子。周远山似同意先前两人所说的话语般,微微点头,道:“是想不到啊…”
“随便坐下来,都能见着位隐世的王者。这着实是让人惊讶呀…”
“你们说,这老头会不会是当年死剩的人?”一位坐在板凳上的道人问道,另一位靠着凭栏站着的道人轻轻点着头,接过话来。
“这可能性不小,看他那气血虚弱的样子,应该是曾经受过重伤所致的。不过,估计他也剩不下多少年的老命了。”
“恩。”
另一位坐凳子上的白发老道人同样点头。
“血虚气弱,脚步轻浮,两眼神光暗淡。是活不了几个年头了,而且一个弄不好,随时都能道消归天。”
“这老头很可能就是想熬到开局,了解些心愿的咯。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岳阳城里隐居…”
“你们觉不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道修的气息?”
“我也感觉到了,挺熟悉的…”
“……”
几人对话清谈。
闷闷不乐的周远山,把目光逐渐转向了西面那座大山的山腰。
只见,此时山腰之上,正有数道气芒冲天。一条金龙残影和一头红象残影,以及一柄巨剑剑影。三者之间似乎在激烈地战斗着。当然了,这激烈也是相对而言的,这其中并不包括那道拿着鞭子的巍峨身躯…
定眼看了一会后,周远山轻声叹道:“岳阳有虎深藏,七星院藏得也很深啊。如果推算不错,这样的老头子,在岳阳城中估计远不止一位…”
“恩?”
一话出,周遭数十位老道人,不由得脸色稍稍一变。小惊者,大惊者,也似有心知肚明不惊者。一位惊色稍稍惊得离谱的老道人,“刷”的一下迅速回头,颤着舌头便问去了:“远山…此话怎讲?”
“你们不说了么,气息很熟悉。那是咱们纯阳宫的道韵…”
周远山侧脸看向问话者,清淡说道:“当年小师叔与鬼谋强闯纯阳,夺得神剑剑魂后,太师祖便安排了十六位剑侍暗中跟随在小师叔。这并非什么大的秘密。这些人天资卓越,承自仙行诸脉,伴剑而生,随剑而亡,终其一生是侍剑不侍人。而这老头,既然身含纯阳道韵,又不曾在七星遇劫之际,有所动作。那他很可能,就是当年那十六位剑侍之一了。既然他能从那一战中活下来,那其他人也就不见得已经死去。或许,待哪天剑魂重见天日时候,这些人突然从地底里冒出来,这都说不准的。”
“……”
长长一段分析,让得惊诧的道人儿,相继明悟了过来。这段被尘封的历史,如果不是周远山今日提起,估计早就没几个人能记得了。先前问话的道人,顺着周远山此时的面向,放眼望去远处的大山山腰。
寻思片刻。
“七星必定还在七星院,否则那疯婆子不会探一手就走。如果咱们的事情,能把这痞子也一块拉上。那,咱们保本的机会,就应该会不少的…”
“呵…”
站周远山身旁的老道人,无奈一笑:“王者巅峰,一步成圣,当然能保本啊。只是,这痞子可能会帮咱们吗?”
同样是无声一笑,略带自嘲之色,周远山摇摇头:“有可能,只是咱们敢不敢让他帮而已了。”
“是呀…”
“……”
旁边的道人,侧眼远看着大山山腰那道巍峨的身影。
“若请他出手,咱们估计都得改名七星院了。”
“……”
语凄凄,似有凄凉意。
却道出了众人心机。
话到此处,远处大山的山顶小竹屋。那两道让人久等了数个时辰的小人影。终于从门口的大窟窿中走出了。混混沌沌,似未睡醒,两人身后头,还屁颠屁颠地跟着一只大雄鸡。这雄鸡倒是精神得很,昂首挺胸,嚣张的气焰隔着数里都能让人感受得清楚。
“他出来了。”
“走吧。”
“哎…”
既然等候多时的人,已经出现。躲在茶楼里偷窥的数十位老道人,草草说道几句,留下碎银子,便相继离开了厢房。
而…
另一边,大山山腰间。
打斗依旧惨烈。
“哌!”
“啊啊!”
皮鞭子狠抽,龙象飞舞,剑影逃窜。
随着那道巍峨的身躯,一声暴喝,一手甩起,“啪”的一声便会带出一道惨叫声绽。那打得呀,真叫一个凄惨呀!直听得旁边那些看戏的小儒生们,纷纷眯起了眼睛,都不忍直视了。有些胆小的,不时还会偷偷看一眼四周的儒者导师,眼中感恩之情便顷刻油然而生了。这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对比起这位痞子能取人半条小命的皮鞭子,往日问天儒者导师们手里的戒尺,可真就成了棉花棒子咯。
这确实是一件庆幸的事情。
“瞬!”
“哌!”
“啊!”
不过,最无辜的,还得数那把青锋剑影的主人。
这老子揍儿子的事情,是天经地义。可是墨闲却因为一个“师兄没带好师弟”的莫须有罪名,便被那不讲道理的痞子王,今儿一大早,连同夏侯一块拽出了经楼。一鞭子,直抽两个人,一路从七星院抽到了问天山…这和游街示众已经没啥区别了。总而言之,七星院的这两位首席弟子,今日丢人,可算是丢大发咯。
“下来了,下来了!”
“哌!”
“啊!”
“爹!别打了,别打了!他下来了…”
“哌!”
“啊!”
“渊叔,人真下来了。”
“……”
夏侯凄喊,夏渊手中皮鞭仍不止。
几鞭子之后,见鞭子依旧没完没了地落来。被抽了半天都不吱一声墨闲,突然停下了窜逃的脚步,指着登山道,清淡说道。这时夏渊的大手才凌空缓住了抽势,顺着夏侯手指的方向微微侧脸。
眉头随之一凛!
“渊叔早。”
“渊叔早。”
夏寻和芍药,领着一头大雄鸡,从登山道走下,来到夏渊面前,稍稍鞠躬行一晚辈礼。
夏渊没有即刻应话,先是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今日淡施了些许粉黛打扮的芍药,肃声问道:“你怎么还能走路?”
“……”
虽然夏渊话问得相对还是婉转,但话意却是相当直接啊。
大庭广众之下,招呼不打,见面就能这么肆无忌惮且不要脸皮问这样私密问题的人,估计这岳阳城里,也就独此夏渊一人了。一时间,芍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羞得低下一些脑袋,看着昂首挺胸站在她裙摆边上的大雄鸡了。
“靠!”
“你给我过来!”
见两人都不回话,夏渊顿时就黑下脸来。一把扯上夏寻的手臂,就把他强行拉到了广场边缘的竹林边上,而后像母鸡孵蛋一般,一把搭上夏寻的肩膀,细声厉道:“你小子,是不是又拐道了?”
“没有,没有,肯定没有。”夏寻使劲摇头否认。
“那没睡一块?”夏渊又问。
“睡一块了。”夏寻肯定答。
夏渊脸色好上那么一些,疑惑随之盛起。
“是那些大补药不够量了?”
听到这话,夏寻吓得顿时直摆起两手:“不不不,渊叔那药管用!很管用!不要再给我喝了!”
这下子,夏渊更疑惑了,偷偷侧脸瞟去一眼远处的芍药。而芍药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边瞟去的目光,脑袋羞得更低了一些。夏渊见状,再次侧回脸来,厉声缓道:“那就是你没去做事了!”
“不不不…”
夏寻急忙偷偷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芍药小裙摆下的雄鸡,悄声说道:“那家伙守在屋子里头,守了一夜。”
“靠!”
再骂一声,虎眼一瞪,夏渊大怒了!
“被一只畜生给坏了大事!你不会把它给宰了呀?”
“额…”
收回手指,刮刮鼻子,夏寻为难道:“那家伙跑得贼快了,我两抓了一晚上都没抓着…”
“哎,又是这混蛋!”
夏渊出奇地没继续责骂夏寻,而是相当懊恼地长长叹去一声。尔后拍拍夏寻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那这事不怪你,是渊叔把这茬子给忘了。但,待会你就带那你娘们回七星院后,就得好好地把昨晚的大事落实咯。这次天时地利人和你都占了,可千万不能有叉子。”
“啊?”
夏寻脸色一变,苦涩非常:“渊叔,这…这可是白天呀。”
“哼!”虎眼瞪着夏寻,厉声道:“成大事者,不屈小节!这是村长说的!别说是白天,就是事不可为而为之,你随便找个树林子,也要把这事给办好咯!”
说完,不等回话。夏渊大手一把扯过夏寻,两人便又朝着原处匆匆走回。
周遭围观着的儒生儒者,以及场间的芍药三人,是被夏渊这一来一回的神神化化,给整得一头雾水的。没等走回的两人行近,一身子鞭痕的夏侯便忍不住,讨好地笑问道了。
“爹,他做成大事没啊?”
“啧,不关你事,你八卦个啥子?”
夏渊也算给夏寻和芍药留了些脸面,没把事情说破。走回来后,一手把夏寻扔回到了芍药身旁,尔后,笑看着芍药说道:“小芍药呀,七星院那头已经就摆好宴席了,你两还是赶紧过去吧。”
眨眨眼睛,芍药稍有疑惑地问道:“那渊叔您不跟我们一块去吗?”
“我肯定得去呀,不过…”
话说一半,夏渊便没再往下说了,虎眼沉沉眯起,似在酝酿着什么…
突然!
“嚓!”
“咯咯咯咯!!”
一声破风,惨叫声起!
是鸡的惨叫声!只见夏渊突然虎背一弯下,手掌成鹰爪,猛地往芍药的小裙摆下一抓!便一手死死掐住了,那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大雄鸡的脖子。这一掐力道绝对不小啊!直把这雄鸡掐得惨叫几声,疯拍翅膀不止,没一会便翻起了白眼,软下了身子。
“小畜生,敢坏爷爷家的大事,看我怎么弄死你!”
咬牙切齿说道一句,夏渊重新站着虎躯,接着先前的话,朝着芍药说道:“我还有话要跟你家先生叨叨几句。你们回去,我后脚就来。”
“这…”
看着夏渊手中,快被掐咽气了的大雄鸡,芍药不忍心地皱起眉头,幽幽劝道:“渊叔,你这轻点。九婴会被你掐死的…”
“诶,放心吧,没事的。”
夏渊不屑地摆摆手,接着。便把另一手上的大雄鸡,举到眼前:“你瞧…”
大力一掐!
“咯咯!!”
一掐之下,雄鸡白眼翻回正眼,疯拍翅膀,惨叫两声,而后又歇气了。
再大力一掐!
“咯咯!!”
白眼再翻,翅膀再拍,再叫两声,又歇气了。
再掐…
“咯咯!!”
……
如此数个来回。
夏渊这残暴的手段,是把场间所有人都给看傻眼了。虽然他掐得是一只畜生,但那可是山顶那位老人家养了好几十年的呀!往日里被人供着哄着都来不及了,曾几何时,有人敢把它此般虐待过啊?
冷汗沿着额头冒出。
回过神来的芍药急忙摆手制止:“渊叔,渊叔别掐了,再掐真要死的啦!”
“咯咯!”
“切…”
再掐一把,雄鸡再次惨叫。来来回回七八次,夏渊这才玩尽了兴。放下手掌,不屑道:“这家伙命硬得很呐!真要这么容易就死啰,那在你渊叔我年轻的时候,这畜生早就不知道给我整死多少百回咯。所以你放心吧,只要不砍它脑袋,就死不了的啰。这家伙可是个好东西…”
“咯咯!”说完再掐一下,奄奄一息的雄鸡再凄喊一声。
“……”
众人无语了。
感情在那个被痞子统治的年代,他真的嚣张到连山顶那位老人都不放在眼里,有事没事就来整这畜生呀?不然哪来的这嚣张语气,和熟练的虐待手法呀?但,他有事没事,去整只畜生做啥啊?
沉沉疑惑,非常不解。
见此间再无人声,夏渊拍拍夏寻肩膀,草草叮嘱一句“别再出岔子。”没等回话,便随手在大雄鸡身上扯下一根尾毛,叼在嘴里,大跨着痞子步,走入登山道,行往山顶的小竹屋……
春风吹来寒意,毛儿翘翘。
万众瞩目,看着夏渊嘴上吊着的那根,七彩斑斓的鸡毛。七彩的毛儿,在初日阳光照射下,反映起来的点点流光,显得是那么的漂亮与奇异。与此同时,二十多年前,一个被幻想出来的惊悚画面,随之便深深的烙印在了,此时山腰之上,所有人的脑海里。
嘴里刁根七彩鸡毛,迎阳迈痞子步,的确把这痞子显得更加威武了…
“额…”
难怪,当年他有事没事,就要跑到问天来,抓鸡了!
也难怪,芍药当年要刀师傅帮她抓鸡拔毛了…
冷风吹过,汗颜滴落。
第一百零四章 礼尚往来
“这人应该是想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
夏渊没有惊讶为什么眼前这位老人,会知道他身上有那位村长安排给他的任务。因为,这样的事情,只要有个脑子的人都能推断得出来。更莫说眼前这位智敢问天得老人了…
只是他有很多的不解。
“他是想阻止大局重启么?”
老人轻点着头,走回到小板凳边上坐下,再倒掉水盆子里剩余不多的清水。没有接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掳走阿寻?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伤了杀了?既然来了,也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那为什么他还要逃跑呢?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老人无言,夏渊一口气连问四个问题,是把这连日来压在心头上的所有石头,全都丢了出来。
可是,老人似乎也不能为他解惑多少。
摆摆老手,缓声道:“这也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既然他有那般修为,要杀你或伤你,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两起事情他都只说不做,这实在让人难懂。如果,你非要我给你一个答案,那我只能很牵强地告诉你…”
老人顿了顿,似接下来的话语实在不可思议。
“或许,他的修为不如你,甚至连芍药都不如。”
“额…”
一愣…
夏渊有些蒙圈的感觉。
他怎也想不到,一个如此不合情理逻辑的答案,会从眼前这位老人家嘴里说出。一个连巅峰王者威压都能无视,连夏渊的象踏九州都能轻易破解的人,又怎么可能连冲天境的修为都没有的弱者呢?
但,空穴何来风?
此间两人一时无话。
地上水迹,被天上逐渐升温的太阳,烘烤出丝丝白雾,潮湿了两人的衣衫。水井之下的那只雄鸡,好像已经睡醒来了,不时传出几缕沉闷的拍水呱噪。打搅着此间幽静…
许久之后,老人突然撇开原先的话题,淡淡问道:“蓬莱已无仙,风吹草已动。老隐是让你来立旗杆的,对吧?”
夏渊不答,也没有动静。因为既然老人问出来了,那他便无需再开口费舌头狡辩太多,直接默认便是了。
老人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你就继续跟着路子走吧,别想太多了。现在想来,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只不过,夏侯的亲事得抓紧办了,这种你得认认真真地配好来才成…”
有些莫名其妙。
此话说得没头没尾,而且话题跳跃幅度之大,一般人根本听不出老人的话意。但,夏渊不一样。他很显然能听出老人话中最底层的含义来。夏渊点点头,抱拳恭声说道:“明白。谢智师这些年来,对夏侯的照料与庇护。”
“不谢,应该的…”
老人摆摆手拒绝了夏渊的谢意,再道:“今日之事,你就别和夏寻说了。我很欢喜他,脑袋随他爷爷,性格像奉仙,品格也跟我一路子,是块好玉。我希望他日后的路,能走得更远一些。我的意思,你可懂得?”
夏渊垫垫拳头,恭敬应声:“晚辈明白,而且村长已安排,阿寻元宵之后就会上京…”
“恩,那就好…”
“……”
烈日蒸干水露,和风渐热。
此间最后数句对话,表意深沉,非常人可以理解。也唯有心中有底的人儿,才能够明意。给人感觉,就好像他们是在谋划着,一些暂时无法见光的事情。也像在讨论着些什么…
实在难明…
但,难明就难明吧。
反正只要是事儿,它总会有揭晓的一天。到时候,即便再难明的事情,也都能明白过来了。
而,此时此刻,另一头…
问天大山,东去百里开外…
地上有人仰望,周遭平台楼阁间,也有人举手遮阳抬头远眺。就连那些看完了官榜,三五成群猫在一块海吹的小老百姓,也丢下了话题,正看着那九天之上。
“驾!”
哒哒哒…
西关大道,上有跑马飞奔。马上的人打扮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皆是岳阳城内各大院府的弟子与线人。正着急着,往自家院府方向赶去…
“这么大的鸟,都啥人啊?”
一家小食铺子外头,大多行人驻足,仰天抬头,不时有好事者叨叨。
“都是大人物啊…”
一位佩剑的修士,看了一阵子后,不太肯定地说道:“好象是三十多位纯阳执掌吧?”
“你确定没看错?那是三十多位纯阳执掌?”修士旁边的猥琐男子闻言一惊。
修士似乎也害怕自己是烟花了的样子,又看了好一阵子,而后肯定道:“应该错不了,我眼里好着了。那都是游龙白日银袍,准错不了。就是纯阳观主道袍,一共三十八件。”
“啧啧。”
“呦,这么说这事可是大发咯。”
“那小子又闯什么大祸了啊?”
“对啊,至于让这么多大人物联手逮他么?”
不远处有人闻声走近,好奇问来。
“嘿…那小子的本事你又不是不清楚,若是有一天几十号圣人出手逮他,我也信啊…”
“别说了快看,快看…”
“要动手了!”
“……”
随话意,抬头望!
九天之上,白云朵朵。
罡风凛冽,有大阵仗!
那是方圆数里内的三十八只体型庞大的仙鹤,正展翅轻拍,分列东西南北,四面八方,成圆阵围堵之势。而,此时被围堵在圆阵中央的,则是刚从问天起飞没有多久的夏寻四人。但,他们并没有多少慌张之意。
看着逐渐收拢过来的仙鹤,夏侯显得比其余三人紧张上那么些许。忍不住,咬着牙此泄道:“阿寻,你又把谁给杀了?”
“额…”
夏寻站在青鸟鸟背上,一手拉着芍药,一手很是无奈地刮了刮鼻子,苦笑道:“应该没有吧…”
“啧…”
夏侯没脾气了:“别应该啊,你好好想想。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三十八头老棍子呀,弄不好咱们就得挨揍呀…”
放下挂着鼻梁骨的手指,扫眼八方围来的俊冷道人,夏寻仍旧苦笑着说道:“真没有,放心吧。他们不是来揍人的…”
“啊?”
疑惑,
夏侯转过头去,奇怪地看着夏寻,问道:“那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额…”
“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是来求事的。”
夏寻想了想,似乎是怕夏侯理解不了,便再补充一句:“他们惹上大麻烦了,一些他们解决不了的大麻烦,所以来求咱们。应该就是这样子的…”
“……”
夏寻这边话刚说完,周遭数十位装着冷脸,逐步围过来的老道人,顿时脸色难看了许多。
那是一种,诡计被人拆穿后的恶心感觉…
“这就被看破了?”
东北角,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人不可自信地自语一句。
尔后,他没有多耽搁,直接侧脸看着旁边不远处的周远山,细声问道:“远山,好像计划有变,现在咋整?”
“……”
不远处的周远山,脸色比其他人也好看不了多少。
原本他是计划先下手为强,连唬带吓,直接把夏寻给撸到渔阳再做打算的。这样既可省事,又能不丢那个面子。最主要的还是可以让自己保住那么一份矜持。可是,现在双方才见面话不久,话都没说上一句,这夏寻只是用一个眼神便看穿了周远山的心思。不得不说,夏寻这份推算能力,确实有些惊人啊。一下子,便把周远山给为难住了。装与不装,要脸不要脸,这个抉择可是相当有难度的。装嘛,已经被人看穿了底牌,那还咋装?不装吧,那让这几十号道人卑躬屈膝地去求一个小辈,这面子是怎也拉不下来啊…
“停!”
没多久,掂量片刻后,周远山最终还是决定了再厚着脸皮装一会,探探风口后,再作打算。他先是执起一手,喝停了周遭正在围拢的数十只仙鹤。而后,挽着拂尘,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朝着夏寻肃声问道:“你就是夏寻对吧?”
“呵呵…”
夏寻不知可否地,傻笑几声。看了看身旁的芍药,又看了看夏侯和墨闲,最后才奇怪地转过一些身子,看着问来的周远山。但也只是静看不语,实在让人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小子你懂不懂礼貌?长辈问你话了!”
见夏寻傻笑不答,南面一位体相粗壮的道人,立刻就被便忍不住训斥去了。
“额…”
夏寻又侧眼看向说话的道人,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道:“你们是谁呀?”
“……”
高,毒!
高深,毒辣!
夏寻话罢,远处的周远山,顿时就像吃了一只死苍蝇进肚子一般,恶心难受。
明知故问!
如果夏寻连这些道人的身份几何都分辨不出来,那他也就没资格被这些道人,称作为小鬼谋了。很显然,他这明知之下,而故问的目的,不是在问人。他是要让这些突然围来的数十号道人,以礼相待,自报家门!
也明显,夏寻这小心思,周遭所有道长都看得出来,而聪明的芍药就更不用说了。小手微微蹭了蹭大手,不着痕迹地写下了几个字。
待小手写完字后,夏寻又稍有为难地刮了刮鼻梁骨,看向芍药,傻笑道:“其实,不是我不给他们面子咯。爷爷可说了,礼尚不往来非君子也。他们年前才差点要了我的小命,现在倒过来有事相求,那我肯定得给他们下马威才成呀。”
“……”
“混帐!”
如果说,夏寻前一句的问话,是暗地里让人吃死苍蝇。那现在这一番解述,就是光明正大地拿着一把苍蝇,放在这些道人面前,逼着他们去吃了。而且,还得吃得是光明正大!年前仙行千鸟号令南域八十余纯阳围截七星,这是明事。现在当日的仇人找上门来,夏寻把这明事挑起来说,那不等于让人低头认错么?
这是完全不给别人留半分情面啊!
以至于,先前训斥来的那位道人,霎时怒起,全然忘记自己今日是来求人的事情了。怒目一瞪,拂尘一指,张口就骂去。大有忍不住,就要出手伤人的势头…
“蔡师弟,小不忍则乱大谋!”
但,并非所有人都像这位壮实道人,这般粗鲁的。不远处另一头仙鹤上的老道人,急忙出言喝止。在这同时,他眼皮轻眨,朝着远处的周远山使去眼色。意思就是让周远山赶紧想法子摆道儿了,此间事情拖不得。
“诶~”
可是,现在的周远山又哪里有好法子呀?
有求于人,又拉不下面子,用强的怕弄巧成拙,用软的人家正要蹬鼻子上脸了…
“唲!”
“唲!”
就在这时!
就在这帮老道人进退两难的时候!
西边的问天大山,东边的七星院,以及岳阳城各处大小院府,已经相继飞起无数鸟禽,正朝着这边直掠飞来…
第二百零五章 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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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禽鸟,四面八方来。
周远山四周瞟一眼,就打心底里清楚,今日这事儿,肯定得扔掉面子去说事了。他没再犹豫,趁远处禽鸟还没飞得太近,赶紧挽起浮尘,心不甘情不愿地双手朝着夏寻几人抱拳,咬牙说道:“贫道乃岳阳城,纯阳观第四代观主,周远山。”
“你好。”
夏寻双手抱拳微微弯腰回去一礼,身旁的芍药和夏侯、墨闲也同样照做。待礼毕,夏寻这时才傻笑着说道:“你们想劫我?”
“……”
此话有些狂妄。
但夏寻却说得确确实实,因为今日在场的三十八位道人,确实就是想来劫走夏寻来着。只是,夏寻先前那两句喂人吃苍蝇的对白,是生生地把这些老道人们的计划给全盘搅乱咯。一阵犹豫,时间一拖就是十几个呼吸。事到如今,这里的情况是早已经惊动了整个岳阳城,这些道人也错过了劫人的最好时机。现在,他们莫说要劫人了,若是待会一言不合,这些老道人们今日还能不能骑着鸟儿回家,都是个未知数…
“只是想请你去渔阳,吃上个便饭。”走到这一步,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周远山忍着怒意,淡淡说道。
夏寻仍无声地傻笑,别有所指地说道:“你知道的,昨日我定亲,今日得在七星摆宴,铁定抽不出身来。”
抱拳的老手,被激怒得有些颤抖。堂堂岳阳第一院府执掌,他又何曾被人如此无礼地拒绝过。即便眼前这位少年不一般,但他在周远山的眼里,终究也只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小屁娃罢了。
周远山咬牙更狠一丝,强吞一口怨气。
道:“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吃完饭我亲自送你回来。”
“额,这个呀…”
夏寻装着无辜的样子,两手一摊,憋着嘴巴说道:“那你得问过你身后的人了。”
“……”
“兒!”
“嘎嘎~”
“啪啪啪~”
话罢,没等场间有人回话。
西面问天的曹阁主,东面七星的诸位院长,便已经领着各自的人马,大大小小数十只飞鸟,先行一步飞掠入了场间百丈以内,包围在了三十八位道人的身后。而在他们更后头,无数各院府飞禽则自动自觉地停在了远处,遥遥观望。
“哎…”
时已尽,面子是怎也留不住了。
长长一声叹息,周远山万般无奈地转过身去。眼看着横眉冷视而来的几位七星院长,垫垫拳头,淡淡说道:“清风兄,诸位师弟,别来无恙。”
“嘛呐个巴子,谁他娘的是师弟啊?”
御鹤悬停在最侧边的天枢院长,听见周远山喊他师弟,那暴脾气顿时就上来了。抽起两袖子,指着周远山就大喝骂去:“按辈分来算,你个瓜娃子还得叫老子师叔了!傻不拉几的!还师弟,你有脸不?”
“咳咳~”
骂得凶狠,周远山是被骂得脸都开始发青了。在他身侧不远处,那位最年长的老道人见状,连忙干咳几声断话。尔后学着周远山的做势双手抱起拳头,为难地笑说道:“诸位师兄弟,别来无恙。今日咱们没提前知会一声,便越界来了岳阳,这是咱们失礼了,还请诸位见谅才好。”
“……”
没理会话者,李清风冷眼细细扫去一遍,方圆数百丈内的所有御鹤老道人,而后对着周远山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知道!”
没等周远山答话,包围圈中央沉默许久了的夏侯,终于忍不住举起手来呱噪了。
“阿寻说,他们这帮老神棍遇到大麻烦事咯,是来求咱们的!刚刚他们还想以大欺小撸走咱们了!”
“额…”
完了…
一这下子,这群老道人可真就啥遮羞布都给这夏侯给扯没了。
这话虽然是说得没错,可也不能这么放在明面里说呀。虽然,大家都可能已经猜测到事情真相。但堂堂三十八位纯阳观主,联起手来撸四个小后生,这事情要传出去咯,让他们日后哪里还有脸见人啊?
这不…
“诶呀!你们这帮窝囊真不要脸啊…”
“连个出窍娃娃你们都整这么大阵仗来劫人?你们以后可千万别说自己出自仙行执剑一脉的啊,我可丢不起那人咯。看来,过几天我得北上一趟到,奉尊师叔坟前上几炷高香才成咯。不然指不定哪天,这师叔就被从坟头里爬出来咯……”
“闭嘴!”
一声怒泄!
夏侯这边找柴点火,闻言的天枢院长就在那边拿起嘴皮子冷嘲热讽地扇风。直把数十位老道人辱得脸色一阵黑一阵白,一阵赤橙黄绿青蓝紫,差点就要从仙鹤背上掉下去咯。最终,周远山实在是被辱得忍无可忍,一声暴喝,怒目喷火,飞泄四方。
手中拂尘狠狠一甩!
吼道:“我警告你!同出仙行纯阳一脉,做人别那么歹毒好啊!”
“切~”
“敢做不敢当,没劲…”
可能是觉得辱够味了,天枢院长不屑地泄一字,两眼瞟天也就不再说话了。
“额,我想问个事…”
圈子里头的夏寻,见这两帮道人水火不容的架势,似乎也不好再添油加醋。毕竟他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儿,哪里开头哪里结尾,这个度,他还是摸得透彻的。收起些许傻气的笑容,端一分肃色,淡淡问去。
“你们到底闯啥大祸了?”
“……”
退一步,周远山稍稍侧回半个身子,盯眼看着这位准备让他吃第三把死苍蝇的人儿。或许是觉得已经吃过两回,没所谓再吃第三回的原因。他想了想,就直接说道:“南岳纯阳分支,九座道观,一夜被破。”
咯噔!
话语短,话意明。
八字出口,方圆里余内,所有不知情的各院府高人,顿时闻声变色!
昨夜各地纯阳道观遭劫的事情,暂时还没有风声传入岳阳。但今早贴出来的官榜,以及前日他们所收到的请柬,都在明里暗里说明着周远山这句话语背后的真相。大唐南域之中,要做此事,能做此事的,只有那头卧山的猛虎!只是,这头猛虎,居然能一夜之间,不动声色地推倒南域诸多朝堂势力的同时,还破去八座纯阳道观!实在是让人始料不及的…
这样的实力,可不是恐怖两字能够说完的!
毕竟仙行纯阳,天下道修之鼻祖门庭,这句话可不是盖的。以一敌百不敢说,但从二十年前那一战,纯阳执剑一脉所展现出来实力来看,同境之内,一命换十伤还能勉强做到的。要一夜间,无能无息地拿下九座纯阳分观,这里头得有多强悍的手段,回过头来算算便都能明白得了…
但,夏寻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头,思考了半响,然后淡淡问道:“那你们现在是打算效仿李道长,叛变了咯?”
“臭小子!好好说人话!”听见夏寻把脏水忘自己身上泼,李清风立马不乐意了。
“额…”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
夏寻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鼻子,再朝着周远山,再次正色问道:“那你们是要来七星院混咯?”
“……”
无话…
夏寻这话是换汤不换药,怎么听就怎么恶心人。
只不过,这恶心归恶心,在场的数十位纯阳老道人,打心底里其实就是这说法。但,夏寻把这问题直接给抛出来,就真得很让人难堪了。一是打了他们的脸面,二是间接堵死了他们的退路。因为,倘若他们把这事给承认了,那无论日后形势如何,今日在场的所有纯阳观主,都无法再站在仙行纯阳宫的战线上了。当然,要是哪天当年那位杀惊人间的师傅再次归来,这事就得另当别论。
悠悠焦虑,摇摆不定。
许久一会,依旧无人回答夏寻的问话。
“我饿了。”
青鸟上,夏寻的大手不着痕迹地蹭了蹭小手,芍药会意地点点头,朝着青鸟幽幽令道:“小青,我们走!”
“兒!”
啪~
啪啪~
令起,青鸟猛拍翅膀,腾空高飞。
旁边两只大雕同样拍了下翅膀,尾随着青鸟,越过前方拦路的道人上头,扶摇远去。
紧接着,包围圈外的李清风,朝着西面的曹阁主,招招手喊道:“仁轩,来七星喝上两口如何?”
“哼!”
伐!
曹阁主黑着脸庞哼去一声,一甩袖子,便领着身旁的十数位问天大儒,掉头御鸟,朝着问天大山飞回了。李清风无奈地耸耸肩膀,朝着周遭的七星道人招了招手,便也领着众人,同样掉头往七星院方向飞回了。
自始至终,夏寻问罢后,此间便没人正眼看过那数十位纠结的纯阳观主。
“……”
罡风呼呼,怨气难消。
走的走了,不走的留。
七星和问天众人撤走后,九天之上,留下一撮子不断掂量着心儿的老道人。以及远处那些,闲来无事留下看看结果如何的各院府高人了。
人走后许久许久…
“远山…”
周远山身旁的年长老道人,继续轻声劝说道:“都走到这一步了,咱们想再多也不管用。”
顿了顿,想了想,再道:“既然来时已经决定好叛了,就没必要临阵犹豫,时间无多了。”
“……”
稍稍抬头,周远山扫去一眼周遭其余三十六位道人。
而这些道人,却不知何时起,也都已经把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似乎都在等待着他的决定。他默默沉思了片刻,方才回过头去,看着先前的话者,冷淡道:“叛是肯定得叛…”
“只是,我从那小子先前说话的语气中,闻到了一些味道。”
“什么味道?”先前说话的老道人皱起一丝眉头,问。
“有恃无恐的味道。”
说着,周远山迈出半步,朝着七星院的方向转过身子,看着那栋并不算得太高的西楼。
“他说话太有底气了。给我感觉,就像他早就料到了我们会走到这一步一般。这,太绝对了。”
老道人闻言,稍稍松开刚皱起的眉头:“他谋高,算到这一步,并不奇怪,你不用多心。”
“不。”
周远山非常果断地否定了老道人的说法。
“他谋高,确实不错。但,这事和谋并无关系。”
“……”
老道人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似乎听不懂周远山此话深意。但他也没有开口说出心中疑惑,他知道,周远山既然说了,那必然就会有下文。他等便是了…
果然,
想了一会后,周远山再次沉沉述道:“因为,谋再高的人,只要着手推算,就必须走寻因问果这一条道。而,在我们来这之前,昨夜所发生的事情,那小子肯定不知道。所以,他要推断我们的心思和手段,就必然得从更早的事情着手,去寻找那个因。从而推算到今日的果。若换个说法说来,那就是,他早就推算到了昨夜的事情,也推算到了有人会对咱们下死手,逼着我们叛出纯阳!所以,他今日才会有这个绝对的把握,算到我们会来求他!”
“……”
稍稍惊诧…
心儿沉下,一阵深思。
老道人颤抖着眼皮子,带着难以平服的心情说道:“你…你意思是,我们上那小子的当了?”
“不。”
周远山稍稍侧脸看向北面的楼宇…
“是安王。”
“……”
第二百零六章 纵横远谋
“识时务者为俊杰,知大局者是天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一眼,远方天际纷飞四散的禽鸟。接着城北岳阳王府,中央主殿顶层的门窗,便被人缓缓关上了。两道人影,随之离开了窗纸的边沿。
“其实您没必要送这份礼…”
“呵呵,这不是送礼,是还情…”
“我意思是,您这礼送得多余。”
“……”
“兒!”
岳阳西,听雨湖畔。
一只高飞的蓝雀大鸟,顺着铁扇门的绵绵数里楼檐,逐渐低飞。展翅收拢,用不了几个呼吸时间,便降落在了那个鸟语花香的**院里。
哒…
两道人影,随之相继由鸟背走落。
一老一壮,老者挥动着老手,盘算着算盘上的算子,老嘴皮念念有词。壮者眉宇深陷,轻摇羽扇,似有思绪正在斟酌中。
是独老与方信…
他两刚看完九天之上的那场闹剧回来。作为岳阳城闻名的谋者,独老似乎从这场闹剧中,看到了许多别人看不到的暗讯与风声。所以,自周远山道出一句疑惑后,他那把古朽就没停息过…
“哗哗…”
“哒哒哒…”
坐石凳,把玉壶,倒下花茶两杯。
香烟淼淼,花瓣悠悠回转茶水中央。有人,有花,有茶,但此间却好像仍旧缺少了什么,略显寂凉,难与人言。
缺的,应该是一个人…
一个懂得摘黄花叶瓣,沏听水红袍伴花沫香茶,品茶只酌一泯的女人。
回想数日前,她在此间与两人对饮清谈,述算荒村诡事,推演大局身后人。那时候,又有谁能料到,当数日后,在疑雾逐渐散去之时,她已沦落到生死未卜之境?
世事如瀚海波涛,就是这么起伏无常。
“猛虎卧岗二十载,爪牙已锋,可气吞山河。”
“哒哒哒…”
老手化残影,舞弄算子轻跳。
坐下之后,独老那浑浊的眼睛,眯下了许多。一缕泛着疑虑的幽光,含在眼珠子里,荡漾着涟漪:“周远山猜得不错,那小子确实是早算到了…”
“纯阳事发昨夜,洛溪事发五日前,夜雨访岳阳王府也是同一日。从这因果倒推可以确定,那小子至少在这一日之前,已经看到岳阳王府了。”
“看到就能算到?”方信疑问。
“哒哒哒…”
“恩。”
算子不停,独老肯定道:“看到即可算到。”
“而且,很可能在余冠川谋动那一天,他就已经看到了。因为,在伤好以后,他曾去过一次岳阳王府。”
花茶稍冷,方信双手捧起一杯,搁在独老的算盘前:“按您的意思说来,李常安就是打算把南域上的全数纯阳势力,逼到七星院去了。”
“只能如此。”
淡淡一语,停下一只手掌,拧起茶杯泯一口。独老再道:“一夜之内,清除南域所有朝堂势力,重开官府衙门,应该就是他的能量极限了。而纯阳宫这座大山,虽然是被天师掌权,南域分支不受待见,但他也不敢有所轻举妄动,至少此时不敢…那倒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推给七星院,作为夏渊南下立旗的贺礼。既能稳定南域江湖,也能一统南域朝堂,此策方乃上上之选。”
“呵…”
“那他就太狂妄了。”
方信轻笑,稍有轻蔑之色:“鬼谋当年既然敢使出一招化整为零,舍下大唐多年积聚,而遁入北茫,用二十年时间教化八千万里,北地蛮夷。那这二十年过去了,鬼谋在北地所积聚的能量必然更盛当年。这李常安却不防着一手,反而拉上一把,他就不怕养虎为患么?”
“哗…”
“怕也没用…”
随手规整一把算盘,独老便止下了算子的手掌。微微抬头,看着方信:“这不叫狂妄,叫自知之明…”
“天下为盘,苍生为子,这讲的是纵横谋略,而非好勇斗狠。天机之下,皇策、神算、鬼谋,人间三大谋圣,环宇之内又有谁能与之比高?纵使这位王爷有再大的倚仗,他也没胆量去较这个真。这叫自知。
而他既然决定要在这盘棋局里掺和上一手了。那他当务之急要做的事情,便是一统南域朝堂江湖,再借助鬼谋的北茫大势,形成北下、南上,联合夹击的契机。待局起之时,一局逼宫!这就叫之明。
所以,由此看来,鬼谋落子南域的这头猛虎,他必须还得养着。”
话到这里,老眼微微眯起,独老沉下嗓子:“这就叫,纵横联合。”
“……”
羽扇轻摇,不快不慢。
听完独老的分析后,方信并没有县露出多少惊讶。或许,他也曾感受到这个方位的风向了吧。想了一会,他淡淡说道:“正如你所言,三大谋圣之下,此间再无谋高者。纵使李常安,最终大势皆成,杀至长安京都,成功登入金銮殿。那他面对北下的鬼谋,又有何倚仗能与之为敌呢?按鬼谋所求,他又岂能容他稳坐江山?”
“呵呵…”
笑一笑,独老似有深意敌摇了摇头:“你说的固然不错。他有多少多段,暂且咱们还不得而知。但,肯定不会小。我想,当他真正掀牌的一天,恐怕全天下人都得被他吓起一跳吧…”
方信稍有明意:“我明白了。”
似乎是看出来了,方信此时的心事。独老再次无奈一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洛英的事情,你还是暂且搁在心里边吧…
倾巢之下,绝无完卵。是生死是,是战是降。正月十五之后,自有定断,这事咱们强求不来…”
被独老道中了某些尴尬心思。方信没有解释什么,反而稍稍肃起正色,放下了羽扇。缓缓道:“我只是想有没有办法保下她一命…”
“那你可以试试找那痞子聊聊。”
“哎…”
方信轻叹,独老再笑。
“再糗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人记得住的…”
“……”
罢,此间就此多思少言。
听雨湖畔,听语徐露。
天下谋者,唯“算智谋略”四道至尊。
从以往的事迹看来。现在,在听雨湖畔品茶论道的这位老谋者,在“智谋略”三道上的造诣,似乎并不见得高深。唯独在“算”之一道上,他确实有着让人仰望的实力。先前几段对话,亦是如此。
凭着前不久,九天之上,相隔里余所听取得来的蛛丝马迹。他便能从中抽丝剥茧,再分化融合成一道推算前因的线索。虽然,在推算之间依旧必不可免地出现一些瑕疵和漏洞,但,他能把那头猛虎,那位少年的心思,摸出个五六成来。那这份“算”道上的造诣,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可惜就可惜在,算者无谋,终究也只是位厉害的算账先生罢了。而,再厉害的算账先生,也只是位算账的人儿,他永远也别想摸着掌柜们的真正意图。
所以,有些该算错的账,独老自然而然地,就会算错了…
比如今日的岳阳城…
风起云涌,暗流微波。
二十年官榜重贴新红纸,清冷衙门再敲升堂鼓。升堂鼓,大唐南域千百府,鼓敲不停。自正午时分,也不知道哪一城,哪一镇,哪一位大胆的小老百姓,拿起了那敲鼓的棒槌,重重敲响了,大唐南域这二十年以来,第一下鸣冤击鼓!鼓声起,随后不久,这片寂静了二十年的数千万里土地,所有城镇,万千衙门,也都跟着响起了棍击声响,威武声鸣。
鸣冤鼓,惊堂木,二十年愁苦垒成堆。
今日大唐南域的百姓,几乎都放下了日常刨食的担子,做起了同一件事情。那就是看完官榜后,一窝蜂地,都涌到了附近的官府衙门,口诉笔录,叨叨了一天,这二十年来所受的冤屈。
奈何,人实在太多。而做笔录的衙役,每个衙门也就那么几位。这事情啊,没个一年半载哪能做得完呀?以至于,堆叠在周围的小老百姓,百无聊奈之下都候到了衙门堂前,听了一日官老爷的叨叨…
不过,这听得也是极精彩的。
毕竟这升堂办案的事情,在南域这地方,是已经二十年没有过了。每当一下威武声起,一道惊堂木下,案子做一定论时候,堂下的小老百姓们,无论听懂没听懂,知不知所云,只要听着了,就都一个劲得喝起好来来…
而这案子如何,判没判好的事情,那就没人去理会咯。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喜出望外,曲直不分了吧。
总而言之呢,今日在大唐南域所发生的巨大转变,只要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它必然会被日后的史官载入大唐史册。因为,这是一个开端。于百姓而言,于大唐南域江湖而言,于大唐京都朝堂上下而言。它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开端!因为,它代表着,那头俯卧南域二十载的猛虎,第一步真正意义上的,落子!
名曰:归心!
一步子落,南域归心的归心。
归军心,归民意,还有归江湖百川。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而且是一个伏谋许久许久的第一道落笔。在不知道多少年后,当记录这段历史的史官,重新整理史册时。他便会惊讶地发现,这一步落子真正恐怖之处。因为,为了落下今日这一子,那位卧薪尝胆的王爷,可是足足耗费了二十年的光阴,自演自导了一出,玩弄民心的大谋略!
谋天时,谋地利,谋人和!
这也直接导致了,在日后那盘苍生大局中,某些人,为了某些不可不为的事,不得不做出一个壮士断腕的取舍。以至于,二十年心血一夜之间付之东流…
当然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也罢。
暂且说说,江湖百川的事儿。
说七星院…
第二百零七章 化散为整
话说上一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城九天之上,七星院与问天阁领着各自人马,回队回家。剩下数十位犹豫不决的老道人,经过一番苦苦的思想挣扎后。结果…
依旧是那个结果。
就如周远山所言,无论是不是那少年早有预料,又或是那王爷故意伏局而为。总而言之,今日这个当,他们都必须得上咯。因为谁也不知道,今夜之后,大唐南域将会有几座纯阳道观,再次被人连根拔起。性命攸关,这个赌局,他们可没这个资本下注。
迫不得已,不甘不愿。随前人后脚,乘仙鹤东飞…
那接下来的事情,是可想而知的了。不说这数十位道人,在二十年前那惊世一战前后的态度转变。净说年前七星院遭劫,夏寻生命垂危,他们落井下石,拦路抢劫这一条,那便足够让七星院那帮院长,给他们喝一壶子苍蝇的咯。
这不…
今日七星有喜,不便闹得太凶,把事情做得太绝,天枢院长也压下怒火请客入“瓮”…
是的没错,就是“瓮”。
观星台上,摆千桌宴席,热热闹闹。
天枢院长,硬是把这数十位德高望重的纯阳观主,给安排到了最冷清的角落,不闻不问。这还不单止,别人桌上放的是山珍野味,美味佳肴。这些观主分坐的三围桌子上,摆上来的却是整整十数盘水煮白菜。
天枢院长还笑嘻嘻地给人家美其言曰:“清肠润肺,道修之珍品”。是直把那些个观主气得呀,君不见怒气成焰,直冲九霄云外。一拍桌子,反手拂尘藏剑出鞘,撕下脸皮便要大开杀戒咯…
不过,还好。
还好向来忍让的开阳院长,立马出面当了个和事佬。令人重新摆上些许佳肴,说去几句安慰的话语,这才把一场平白无故的厮杀,给平息了下来。
可是,这平下来的,也只是平下个面子罢了。
一桌宴席下吃来,数十位观主是把脸都给吃绿咯!
从头到尾,别人的观星台上是杯盏交错,笑声连连。他们这小边小角的,那是连个招呼客人的杂役都没有,就更别提,有人来寒暄劝酒了。若非是,那位年纪最长的老观主心性好,一直苦口婆心地安抚着众人。指不定,这帮把面子看得比自个小命还重要的道人,又得拍桌子,拂尘藏剑出咯。
但,话说又回来了。
今日还有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是夏渊,太安静了。
自夏渊城西回来后,他便直径坐到了七星台的主席位置上,扯着几位院长叨叨了起来。对于今日忽然来访的数十位纯阳观主,他除了刚回来时,阴狠狠地看过几眼外,便把他们当作了空气一般,爱理不理了。
这,非常不合常理。
按夏渊当年的性格,若见了这些“墙头草”,那他肯定就得是眼珠泛红光,二话不说,冲上来胖揍一顿,来个大大的下马威才对呀!哪能有这副从容的作态啊?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夏渊这模样,让得那些早就想好下下策去对付的老道人们,忽然间,打心底了盛起了浓浓的狐疑与担忧。他们是打死也不会相信,夏渊这关会如此简单就给蒙混过去了…
带着这样的忐忑。
数十位纯阳观主,生生地把这顿憋屈的酒宴,一直吃到宴席即将结束时候。
这时,夏寻方才领着芍药,来到了他们这个角落。分别寒暄上几句,傻笑着给他们敬去一杯清茶。算是把今日这下马威,做一个非常有礼的总结了。毕竟,做人嘛,总得给别人留下那么点点退路不是?尔后,夏寻便把他们给领到了,玉衡院的小书社里头…
至此,今日这些老道人们所吃下的苦口,也总算是换来了一个他们想要的回应了。那当然咯,和他们一块进入这小书社“从长计议”的,必然就不仅仅只是夏寻和芍药了。七星院的八位道长,夏渊、夏侯、墨闲,在前脚者进入书社不久,他们也都跟在屁股后头,给挤进去了。
至于,这大大少少四五十号人,在小小的书社里头,鼓弄了些什么玩意,那就暂且还不得而知。
只知道,这里头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那般嘶吼和打骂,那痞子也没有情理中的那样,打烂了半间书社。自始至终,这里头都是一个人叨叨,几个人不时提几个问题,显得异常平淡。而,这一场事关大唐南域,纯阳百十分支生死的茶话会,也仅仅只是开展了短短的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那数十位前来叛变的老观主们,便都带着一脸不可自信的神色,匆匆走出了书社,离开了玉衡院。御仙鹤高飞,各奔东南西北,走了…
接下来,大唐南域的江湖,便就开始起风了。
这风起得非常有节奏感,就好像一条干涸多年的溪流,突然有新的活泉喷涌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有条不乱地流向南域大地。而这风的源头,则始于大唐南域三十八个不同的城池…
就在数十位老道人御仙鹤离去的一个多时辰后,无数的信鸽个便由南域各处起飞。为大唐上下带去了一则,不大不小的讯息。
“南阳、信阳、荥阳、淮阳等三十八城的纯阳道观,即日起改名为“纯阳执剑院”。并由原先的三十八分支,合并为渔阳、襄阳、咸阳、洛阳四脉,即刻启程。”
这则讯息,虽然重大,但还算不得骇人听闻。只不过,于岳阳城以及附近的江河湖泊而言,它的意义则稍有不一样了。无他,是因为这纯阳三十八分支合并四脉之后,所处的地理环境,值得让人深思一阵。
南域之央,是岳阳。岳阳南去万里为渔阳,北去万里为咸阳,东去八千里为襄阳,西去两万为洛阳。这四城相互之间最远直径不过四万里地,刚好处在岳阳城的东西南北四角。如果日后有个万一,只要一支穿云箭起,四面八方皆可第一时间收到讯报。进可合击,退可抱团,形成一个四阵环抱之势。
也正因为如此,这里头的道道,可就大有文章可以叨叨了。
昨日南域数千万里各处烽火四起的讯息,在今日中午就已经陆续传入岳阳城。再配上早晨的官榜重贴,官府衙门重启一事看去,昨天夜里,南域纯阳九观同时遭劫的幕后主使者,必然就只能是岳阳城里的那头卧山猛虎。
而现在,数十位观主前脚才离开七星院,南域各地后脚便传来了这么一则,三十八观叛仙行,起聚岳阳数万里内的讯息。这无疑就是在给全天下的人,以及那头卧山猛虎,传达一个信号…
那就是…
这茬子事情,七星院管了!
这口气,真的很大,很大啊…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七星院,自当年一战叛出仙行纯阳后,它的后台便就只剩下那位遁入北茫的大谋者了。这南北相隔万万里之遥,即便再大的远水也救不了这近火呀。往死里说,现在的七星院,除了有那么几位辈分极高的老道人,还在撑着腰杆子以外,他是连一条小蛟都算不上呀。
可是,在今日纯阳诸脉的事情上,面对岳阳城里那条一夜便能翻天的猛虎,七星院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扯起了大皮,与之形成对仗之势…
这里头所隐藏着的端倪,才是真正值得让人去细细推想的事情。
到底是北茫那位大谋者,给了七星院嚣张得底气?还是南下的那位痞子王,领来了无惧的倚仗?又或者是昨日那场闹得满城风雨的抢亲大戏,让得问天山上,那位从不问江湖朝堂事的圣人,做出了某种选择?
这都让人由心底里,产生一股难言的好奇。
以至于,今日晚间,大唐南域三十八处迅起的狂风,刮过岳阳城后。岳阳城中的好些人儿,便也忍不住动起了身子。东马西奔,北禽南飞,城中一些实力较为强悍的豪门院府,一时间访客不绝。切切私语相谈者,犹豫不决摇摆者,听风者,推算者,在岳阳城的大小楼宇中,处处皆是。
当然了,作为这起事件中风头最盛的七星院,也免不了这个意外。面对,忽然登门拜访的客人,几位七星院长赶客不是,留客长谈也不是。唯有硬生生地把观星台上的晚宴,摆出了观星台外,吩咐些道人教习前去叨叨。
由此可见,这七星院的风向,到底在牵动着多少人的小心儿了…
语潇潇,晚风夕阳。
玉衡院,小书舍房。
杂乱无章的桌椅凳子,被人随意地围成了一个圆圈。当几位院长被迫前去观星台招待客人后,此间就只剩下五位人儿了。巍峨的夏渊吊着跟狗尾巴小草,瞧着二郎腿,坐在圆圈中央的大桌子上。夏寻芍药坐一边,墨闲夏侯对坐在另一边。从夏寻此时脸上的为难之色可以看出,在这之前,他们交谈的内容,似乎并不怎么愉快…
“渊叔…”
“你闭嘴!”
“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元宵节一过,你们哥三就得给我老老实实地,跟着那秃驴上京。”
“……”
第二百零八章 夏渊之急
“渊叔…”
“你闭嘴!”
“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元宵节一过,你哥三就得给我老老实实地,跟着那秃驴上京。”
“……”
话如是,在半刻时长前,一个让人难以琢磨的安排,由夏渊的嘴里吐出。
内容很简单,意思大概就是:村子里的老村长已经安排事儿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七星院将会出现人严重手不足的情况。所以夏寻三上京赶考的琐碎事儿,也就没长辈会陪前往咯。但,为了一路上的安全,李清风已经和化生寺的三藏禅师打好招呼,夏寻三人将会跟着化生寺的队伍,于正月十六一同由岳阳出发,上京赶考。
事情就这么简单,但却有些耐人寻味。
虽说,在这之前,夏寻已经料到,夏渊这次南下应该是不会抓他们回北地的了。
但,夏渊才在京都引天劫,斩了一片王者天空,让那个大局开启了一道契机大门。那夏寻他们这趟北上,就必然少不了会遇到那么些事端。按这情理来说,即使夏渊最终会放他们上京,那在这放的过程中,最少也得来上几句约法三章狠话才对。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夏渊不单只没有阻拦,反而是非常直接地,让他们收拾好包袱,元宵一过就立刻启程上京。给人得感觉,就好像是赶他们走人似的,总让人有那么丁点不是滋味儿。
而,这里头有古怪,是在座四位年轻人儿都能闻得到的。
是一股淡淡的别扭味儿…
“渊叔…”夏渊刮了刮鼻梁骨,试探性问道:“您是不是瞒着我们啥事情啊?”
“没有!”夏渊果断回答。
“额…”
“这国考是在下月中,咱们就三人,乘鹤北上最多不过四日时长就能到。你让我们十六出发,这是不是太着急了呀?”夏寻问。
“谁给你说是骑鹤飞去的?”
夏渊拿下嘴皮子上叼着的狗尾巴草,没好气地扫眼两边四人。接着道:“化生寺那秃驴是大禅师,人家历练红尘,不骑鸟,只骑马,体会人间百态。所以你们不是飞过去的,而是跟着人家屁股后头跑过去的,你说这事急不急?”
“额……”
夏渊这个解释,非常合情合理。让得夏寻一下子,也挑剔不出啥子问题来。
想了好一阵子…
夏寻似乎发觉即使自己问再多,以夏渊的脾性,有些他不该说,或不能说的话,这个时候他是肯定不会说出来的。所以,夏寻也不再这个内容上纠缠过多了。
“那……”
夏寻伸手入怀,缓缓地从怀中的青衫夹层里,掏出年前金不换送他的那片“一叶金山”,递到夏渊眼前:“这给您。”
“恩?”
“他居然把这玩意都给拿出来了…”瞟一眼递来的金叶子,夏渊稍稍掀起一抹惊讶之色。但,他并没有伸手去接。
“有两叶,另一叶给了岳阳王府。”夏寻道。
“呵呵…”夏渊稍有鄙夷地一笑:“这就是他的性格,贪生怕死,万事留后路。你用啥子跟他换的呀?”
“局尽,若棋胜,保金家代代荣华。”夏寻递出的手掌也没有收回,淡淡回道。
“哦。”
轻轻应一声,夏渊便再无异色。大手推开夏寻递来的金叶:“你应承的事,就自个收着吧。我这头缺人不缺钱,要来也无用。”
“真不要?”夏寻再问。
“不要…”夏渊肯定答。
“额…好吧。”
见夏渊自信的样子,夏寻也不好推托了,重新把金叶子放回怀中。尔后,沉下一些脸色,再认真地看着夏渊说道:“金不换这人,您得防着点。”
夏渊看夏寻的目光中,不由盛起一丝赞赏的神采。轻笑道:“不错啊,你小子的眼光还是那么毒辣。”
说着,夏渊摆摆手掌。
“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事我心里有数。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夏寻点点头,双手扶在膝上,不再作声。
沉静…
先前的问题虽然被夏寻一笔带过,但疑虑依旧徘徊在几人心头。夏渊当然看得出来,只是他根本就不想在这问题上深究太多。
静看了夏寻和芍药一会儿后,夏渊突然话风剧变。
“你俩今晚还能成事了不?”
“额…”
夏渊说话真是没有底线啊。
虽说,此时场间都是自家人了,但这男女之事又哪里能随便开口闭口就提的呀?结果他一开口,芍药就又羞红了脸蛋。夏寻则好些,但也是尴尬得脸都僵硬了…
“渊叔…这…我两还小呀…这是不急吧?”
“哼!”
夏渊闻言,顿时就不高兴了。虎眼瞪去,一手扔掉手中的狗尾巴草,厉声道:“上年你十五,今年就十六了,这还小吗?你爹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把你给生下来了,不要是他两死的早,早就…额…”
“……”
话到此处,夏渊突然就闭上了嘴巴。
原因很简单,是他说错话了…
夏寻的双亲,无论是在那条恐怖的村子里,还是现在的七星院,从来都是一个不可与人言道的,禁忌话题。若是在那村子里,谁把这事给说漏嘴了,那下场可就得被人打半死的。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有些事情,已经为时已晚了。随着他最后一话说出,夏寻的脸色便随之就沉了下去…
沉沉的忧伤,随之在这屋子里蔓延开来。
莎…
羞涩的芍药收起几分羞涩,伸出小手轻轻放在大手手背上。似安慰,也是鼓励。无话…
夏渊见状,也不好再把话题,往夏寻与芍药的身上继续延伸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稍稍侧过脑袋,看向畏畏缩缩坐在另一边的夏侯。故意扯开话题地淡淡道:“你在今朝醉的相好,身子可清白?”
“……”
夏侯一愣。
他知道夏渊在故意扯话题,但他没想到这话题会扯得这么远去。想了想,他立马就放弃了狡辩的想法,缩着脖子便唯诺答道:“虽然…是青楼,但…是…是…清白的。”
“恩。”
夏渊缓缓地点了下脑袋。
“前醴陵县太守的千金,也算能勉强配得上你。那等你京都回来,你就把她娶过门来当个填房丫鬟吧。”
“啊?”
夏渊这下子是把话题扯得更离谱了。夏侯一下子没转过弯来,颤着嗓子说道:“爹…您…您这话是啥子意思啊?”
夏渊没好气地瞪去一眼:“能啥意思啊?你比阿寻还大四岁,人家这都已经把亲事给定下来了,你不也得赶紧啊?”
“爹…爹…”
夏侯这才反应过来,小心地问道:“您…您…就这么着急着抱孙子啊?”
这时,夏渊才瞟去默不作声的夏寻一眼。
不着痕迹地掀起一道自嘲般的微笑,尔后带着些许怨气缓缓说道:“急的不是我,是村长急。我出来前他就要我立军令状了。若来年南下,他抱不着你两的娃娃,可是要拿我问责的。”
夏侯小心再问:“这才开年,离明年冬不还远着么?”
“那是最迟的时间…”
“难道这时间还能有变呀?”
“呵呵…谁知道呢?”
“……”
夏渊反问,无人再应。
墨闲默默地皱起来眉头,夏侯随着夏渊最后一语陷入了沉思。小手抓着大手,芍药眨着大眼睛,安慰地看着夏寻。而夏寻则看着大手上的小手,脸色异常忧伤…
话到这时,今日这小书舍里的茶话会,勉强算得上是画下句号了。此间沉寂不多久,日落黄昏时候,书社的大门,便被前来喊人吃饭的开阳院长推开了。见着此间众人皆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他也没有多嘴过问,笑呵呵地打几句和气话,便领着几人走回到观星台。
没头没尾,此事就此过去一段落。
话又说回来,说说江湖的水势…
俗话说得好,温水煮青蛙,除非那青蛙是傻子,不然肯定都会蹦跶。今日下午,忽然来访的那千余号各院府教习导师,则正是那些感受到温水正在煮烫的青蛙们。
而且,都是有脑子的青蛙。
所以,他们蹦跶的就真的很厉害了。
酒宴还没开席,这边开阳院长,领着今日夏渊几人刚坐下。那边就陆陆续续地,有人带着各种借口,变着花样儿前来敬酒了。
这人问问几时拜堂成亲,那人问问北边的老人家身体几何,别的人再叨叨夏渊当年的旧事。总而言之,说白一句就是“你们到底有啥倚仗,这么嚣张哦?”
这叨叨的话语,就好比一大群苍蝇围着观星台上的主桌,不停地转悠着,实在让人不胜其烦。以至于酒宴才过一轮,夏寻便忍无可忍地牵着芍药偷偷溜达出去了。就连一向不怕事大,就怕事儿不忙活的夏渊,也不得不一拍桌子,把人全给轰回原位。这才使得那“嗡嗡嗡”的叨叨声响,稍有平息。
只不过,这平息也平息不了多少。因为,在今夜里,像观星台上的叨叨心噪,其实并非独此一家。近在岳阳,远至大唐南域数千万里,大多势力都免不得,有类似的情景正在上演。毕竟,南域江湖的这片静水,在这几日的一纸请柬,夏渊南下,官榜重贴等等连番烈火的煎烤下,已经逐渐临近滚烫的沸点。而它沸腾的这一刻,很可能就是三日后的那个夜晚…
这也很可能是决定南域所有人命运走向的一个晚上…
……
第二百零九章 追忆当年
晚深,人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唯大街上有犬吠不止,在帮忙着送客。与草丛里的蟋蟀,伴水流吟唱。还有玉衡院的小厢房中,水珠在细细流淌…
水珠子来自芍药那头及腰的乌黑长发,她刚从澡堂回来,风还没来得及帮她把头发吹干。两小人儿,便伴坐在床榻上,双手拖着下巴,静看着窗外的夜色。
静静的。
又是一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晚上…
按常理来说,定亲是定亲,成亲是成亲,虽然都是亲,但其实这是两码子事情。成亲拜堂,花烛夜,入洞房,那是理所当然。但定亲,就不一样了。定亲,定亲,说的只是定下一门亲事,男女两家摆上几围酒宴,告知父老乡亲,来日再择吉日拜堂成亲。还远没到那入洞房的时候…若先入洞房后成亲,这虽说只是乱了前后关系,但规矩就是规矩,乱了规矩,便是道德沦丧,日后总免不得被人说三道四些年头…
只不过,这规矩也只是规矩。
在那位不讲规矩的痞子面前,这样的规矩,就和空气没什么区别了。酒完话尽,宴席散去,他二话不说,借着酒劲就跑到了玉衡院里头,把正和西瓜玩耍着的夏寻和芍药赶回到了厢房。美其言曰“这是良辰美景,一刻便值千金,少年郎,莫要空度光阴…”
接下来,也便就有了这小厢房里头,四眼眺窗,静看月光的无聊情景了。
“你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吗?”
嘀嗒…
风儿由窗台吹入,没撩起青丝飘飘。水珠儿沿着盘在膝上的发丝,滴落到青木地板上。安安静静地空气里,徘徊着淡淡的忧伤…
无它…
是夜深人静,最是哀思时候。
今儿下午,夏渊在书社里说的那句话,仍依附在夏寻的心头上。热闹与清冷,时间与柔情,都难以抚平它曾经的烙印。对于这一缕哀愁,即便温柔如水的芍药,也无法为夏寻和去多少…
唯有会心相伴,执手与倾述。
“我从小就记忆力很好…”
幽幽细语许久之后,夏寻方才点点头,回道:不论我想不想记住的事情,它都能留在我的脑袋里头,想忘也忘不掉…”
粉唇微翘,翘起一抹安慰的柔笑:“能有个想念,总是挺好的,不是么?”
窗台外,和草伴着月色摇摆。厢房内,温柔幽幽与相思哀愁。让人酥心的同时,更让人追忆深醉。
“可是这段想念太遥远了…”夏寻不知是喜是愁地,也掀起了一抹微笑。两眼神光,渐渐含糊,慢慢地沉入了回忆当中…
“我记得那是我三岁的时候”
“那天好像也是正月初十前后吧…”
“四舅从南边回村,同时也把金銮殿上的那位天子,颁旨南剿的消息给带了回来…”
“爹爹主战,要带人南下回去捞人。爷爷和几位老太爷主守,硬是把大伙都给压在了祠堂里,不得出村。结果,就形成双方对立的局面…”
“当然,大家都是一村子的人,不至于动刀子。但,那天晚上,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爷爷最生气的一次了…”
“事情闹到最后,其他叔伯都劝不住他们俩,气急之下爷爷打了爹爹一巴掌,爹爹当时就被爷爷给打哭了…”
静悄悄的空气,随淡淡言语逐渐弥漫起了湿润。话到此处,夏寻的声音也慢慢变得梗咽。虽说最后一句,说得有些好笑的味道。但此时无论是述说的人,还是聆听的人,都没有这一份笑意…
因为,一点都不好笑。
缓一缓,呛到喉咙里的语气后。夏寻才继续,淡淡述说…
“那天晚上,也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看见爹爹哭…”
“哭了好久以后,他突然夺下了七堂叔的刀子,往自己的手掌划了一刀。当着全村人的面,和爷爷断绝了父子关系…”
“接下来,他便领着我娘连夜离开了村子…”
“嘀嗒…”
声沙,泪落。
男儿有泪不轻流,那只是未到伤心时候。
芍药急忙从小腰包里头掏出丝帕,小心地位夏寻擦去泪雾。而夏寻,则没有动作,两手紧抓着腿上青衫,含泪看着窗外明月…
忧伤味浓,浓得让冷静的男儿也无法把控自己的情绪…
剩,倾述。
梗咽的嗓子继续开口…
“正月十六,南边传来长信…”
“四万里江谷,皆城破焚寂。十五夜,爹娘领着两千族亲突围失败,在烟波林遭遇七千四圣军伏杀。战末,爹娘联手另外四位叔伯,斩杀四圣军王者主力三十二人,引致天劫雷云…”
梗咽难成声…
“爹娘…遭劫身陨道消,两千族亲最终剩九人横渡北茫关…”
“……”
含糊一话,是生生掺和着泪水说出的。
忆是最伤心时候,青衫泪,眼啼哭如注。是隐藏在心底里的多年悲痛,被今夜的回忆撕开了伤疤。这一份伤痛的层度,一般人难以体会…
芍药无言,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言语。少女的丝帕,已沾满了男儿泪。泪成溪,仍不止。纤纤玉手,绕过夏寻的后脖,轻轻地把他揽入怀中。
柔柔的,暖暖地…
清风,青丝,青衫。
水珠,泪珠,哀述。
柔弱的烛火,跳动身姿,要摆着哀伤的影子。窗外的蟋蟀,似乎感受到了此间透出的悲凉,渐渐了少去了许多声响。
小手温柔地抚摸着,蜷缩在它主人怀中的长发。不急不缓,宛如冬日里的阳光,非常容易便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呵护。
“其实,你挺幸福的了…”
寻思思绪,小手停下了轻抚,两颗小脑袋轻轻地靠在了一块。幽幽兰香,由芍药的小嘴,幽幽飘出…
“至少你还记得两老的样子,村子也有那么多的叔伯兄弟陪着你。虽然地方是小了点,要读很多书。但,至少也是自由自在,也无拘无束的。”
“真的很幸福了…”
“至少对我来说,真的很幸福…”
“在我还没记事起,我便被爹娘送到了问天。自打那天开始,他们便没再回来找过我。直到现在,我连他们的样子,也已经记不清楚…”
“每当我问起先生这事的时候。先生总会说我年纪太小,懂不得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待我长大以后,再告诉我吧。也就把我给搪塞过去了…”
“这对比起来…你说,你是不是比我幸福许多?”
淡淡的柔笑,幽幽的言语。安抚下许多无奈,许多悲伤。当芍药把话说完,夏寻的鼻息已经非常安静了。只是,这份安静,却显得好像有点过于平静了…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
问话,无人答。
莎…
玉指轻轻掀起挡在两颗小脑袋前的丝丝长发…
难怪,没人回话。
只见,躺在少女怀中的少年,不知何时起,已经合上了眼帘。平缓的呼吸,安静的面容,淡定从容…
他睡着了。
睡得正香甜…
情情绵绵,思忆当年。
梦回往时元宵节,追华年。
独囿寒洲,千古风流,一纸青纱盖相侯。铁画银钩。杨柳清修,将取丹心铸琼楼。那一年,元宵夜,四万里繁华化苍凉,万万缕亡魂家难归,血债何时偿?
何时偿?何人还?
夜,
深去。
蟋蟀渐息,路犬不吠。
长空寂夜蒙着一面淡淡的阴霾,平息多年的忐忑,重新徘徊在南域千万里的每一个角落。
有人眠,有人难眠,也有人切夜不眠,御马南奔。有南奔,就得有北奔的。南奔的,是那三十四座改名了的纯阳道观众弟子道长。北奔的,是那些没有改名的纯阳观子。
无它,是道不同,分道扬镳。
毕竟,七星院的倚仗远在北茫外,若有个三长两短,远水救不着这近火,这硬道理是谁都明白。所以,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胆量,去把性命身家压在他们头上的。
以至于,南域数千万里土地上,纯阳分支一百三十余。在今夜里,除了今早上去过七星院的那三十八脉以外,剩下的近百脉纯阳道观,都舍下了脸面,收拾起了行装,选择北上仙行…
可是南域虎啸,风起已云涌。今夜正是月黑风高之际,这夜路又哪里是那么好走的?
“驾!”
“哒哒哒…”
南域偏北,离北域还有千万余里,有一片林子,名篙林。方圆数百里,高树林密,荒草丛生,往日少有行人往来。
而今夜,北上的数百支纯阳队伍里头,就有一队人马,经此路过。他们出自华阳城,城不大,观子也很小,所以他们这对人马的数量,也就不多了。多多少少,加上些道长教习,一共也就两千余人。
“哒哒哒!”
快马急奔,踏夜色前行,跑得谨慎。
队伍前后皆为年长的道人,在开路与垫后。中段为弟子御马车,载着些包裹木箱跟随。天上有四五只仙鹤,乘明月徘徊,戒备着。总的来说,这支队伍虽然人数不多,走得也相当急促,但该有的谨慎和行军的作态,他们还是做到位了的。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那是生死大事。
“啪啪…”
“师兄…”
行过半刻,正当这支急奔的队伍,即将驶出小树林子时候。夜空中,一头徘徊在北面的白鹤,疾掠而下,落至队伍前段,为首的银袍道人身前。
“林外两百里有铁骑行近,目测有千余众。”
鹤上之人,是一位中年道人。白鹤落地后,他没有太多礼数,站在鹤上,便朝着骑在马上的银袍道人,轻声禀报。
“御…”
“停!”
闻言,银袍道人脸色一凛,强绷缰绳,手掌上举,喝停身后人马。尔后,带着慌色,朝着仙鹤上的道人急问道:“都什么人?”
“三河马,铁狼刀,鬼子锁甲,应该是军中将士。”鹤背上的道人,急回道。
银袍道人的脸色,这下子是更加沉重了。稍稍犹豫片刻,他侧脸回头,朝着身后的喝道:“急速后撤!”
“等下!”
“啪啪…”
银袍道人喝话刚落,一声喝止天上来。戒备在天上的四只白鹤,先后疾掠而下。和先前那只白鹤一样,也落在了队伍前段。
先前喝止的那位道人,还没得及,让白鹤站稳地面,便在鹤背上朝着为首的老道人,着急说道:“师兄退不得!南面林外一百五十余里,突然出现三千骑兵奔袭…”
“西边也是,锁甲轻骑,执柳叶刀,应该是嗄阳的守军…”
“我这里一样,两千余人…”
一话罢,一话起。
落地的三位道人,先后禀报。无一例外,东南西北,林外四处皆有军士奔袭而来…
听完回禀后,骑马上的银袍道人,一时间脸色全数煞白。
“师兄,现在怎么办?”
大敌当前,见无话,最先落地禀报的道人,忍不住急声问去。
“轰隆隆!!”
问话才说出,四面八方边传来万马奔腾的轰鸣声响。
银袍道人,微微抬起全无生息的脸颊。无力地,扫看前方四人一眼…
“降…”
“……”
第二百一十章 翻云覆雨
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昨夜风云之生息。
正月十二,阴。
名义上叛出仙行的三十余脉纯阳分支,于午后时分,便陆续抵达渔阳、襄阳、咸阳、洛阳四城城外。由于,此次迁途,事发之突然,而本城的纯阳道观,一下子也无法安顿的下如此多的人马。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好把营地暂时安札在城郊之外了。待过上几日,各自观中负责日常事务的道长,把城里的地皮给买好咯,再行入住。
这,其实已经挺好得了。有瓦遮头,有暖暖的被窝可呆,除了一夜奔波有些路途劳累以外,这三十四路纯阳分支并没出啥子大的意外,这就算得上是件安稳事情儿了。
不像某些后知后觉的倒霉人儿,一夜过后连人都已经找不着了,就更别说要去找睡觉的地儿咯…
“让开,让开…”
“哒哒哒…”
“啪!”
午后,岳阳楼。
一位大腹便便的商贾,抓着张皱巴巴的信纸,匆忙从岳阳楼大门跑入,跑上二楼的大堂。没有停留,他直接就来到靠中央的一围酒桌前,把信纸往桌子上大力一拍。没来得及说话,先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巴里灌水。
看他那狼狈样子,估计是被啥事情给累得不轻了。
“啧啧啧…你赶着投胎呢?”
“咕噜…咕噜…”
而,原本坐在这酒桌上的七八位中年男女,很显然是认识这位大汗淋漓的商贾的。其中一位正夹着蒸饺,放入口中的贵妇人,见状停下了筷子,玩笑问道:“你这是偷鸡还摸狗去了呀?”
“啊…”
大腹便便的商贾,一口气喝光水壶里的所有茶水。方才大大嘘出一口乏气,放下水壶,执着袖子抹一把脸上的臭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又…又…出…大事了!”
“呵呵…”
玩笑更浓一丝,贵妇人把夹起的蒸饺,一口吃到嘴里,边咀嚼着,边玩笑道:“天都快塌咯,还能出啥子更大的糟糕事呀?”
“噫?不对…”
妇人的话,刚说完。坐在商贾身旁的黄脸男子,突然就有些不淡定。眼睛缓缓撑大…他正紧紧地盯着,先前被商贾拍到桌子上的信纸!
“这真的假的…”
似乎,真有大事发生了。
黄脸男子越看就越是苦涩。最终,他一手拿起信纸放置眼前,用不可自信的眼光,逐字逐字地细细看去。而在坐的其余人,见他这般惊弓之鸟的样子,顿时也都盛起了许多的疑惑…
“什么一个情况啊?”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喉咙,妇人平平问道。
“你们看吧…”
看完信纸内容的黄脸男子,神色显得阴沉非常。他没回答贵妇人的问题,直接把信纸递给旁边的另外一人。接着,便转脸看向一身大汗仍不消停的商贾,沉沉问道:“哪来的风?风这么大,该不会是市井里胡吹的吧?”
“这事哪能胡吹啊?”
商贾大摆手掌,像是怕黄脸男子不相信他话似的,硬提起嗓子,肯定道:“这风肯定错不了,不信你等会瞧,用不了多久,我保准全大唐都得知道这事咯…”
“……”
这时黄脸男子身旁的人,已经把书信看完了。他脸色上的变化,就和前者一模一样,也是一副全完不敢相信信中事实的样子,他默默地把信递给了旁边的人,没有说话。
而,这样的情景,落到其他还没看信的人儿眼里,就更让人好奇与疑惑了。按理说这几天的大事是接连不断,大伙也应该有所免疫一二才对啊?怎么还会摆出这幅惊容呢?
贵妇人把手中筷子放下,看着正在看信的人,正色道:“郭老头,这信写的是什么鬼啊?看他们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怪让人心烦的。你就读出来让大伙听听憋…”
被叫做郭老头的男子,其实并不老,只是他的皮肤稍显皱巴而已。此时,他的脸色已经随着信纸的内容,开始变得生硬起来了。但,他并没有拒绝贵妇人的请求,沉沉地点了点头,接着便逐字逐句地念道了…
“二更初,篙城北郊、德州苍原、独木州,等南域北向四十八地,同时起火。二更末,大火息,查无人迹,留货物残余,与少许撕斗痕迹。事发其中一方,结尾为纯阳四十八脉分支有关。事出何因,何人所为,正在调查。
三更初,汉阳梅花山庄、富阳百岁门、沪阳大海帮,等南域各地大小一百七十三院府,相继被破。事发时,无声响异况传出。事发后,现场查无人迹,留有血迹。各地谋者根据现场线索推断,攻袭一方皆有天启颠覆出手。何人所为,正在调查。
三更末,九十六脉纯阳分支,北上未果。其中半数遇伏,下落不明。半数连夜退守百万里,分别在塔罗洲头、毒蛇领、沌口、菊都门,等七地匆忙汇合。至今没有动静,行动趋势未明。
辰初,三十四脉纯阳分支顺利南聚,相继抵达渔阳、襄阳、咸阳、洛阳四城城外,路上皆无异常。”
不长的一段信语,写得明了。但,郭老头却像害怕会把信中内容看错又或念错一般,读得甚是缓慢。以至于当他把信全数读完的时候,桌子上的糕点则凉了许多。
不过,凉了也就凉了吧。
即使此刻它还热乎着,我相信,这桌子上的人,也没有心情,再去动那双筷子的了。
信,念罢好久。
先前开口催促的贵妇人,这才把目光艰难地移向了商贾,颤着嗓子道:“你…确定这风的准头?”
“你自己看…”
商贾懒得跟妇人解释了,直接手指窗外说道。桌上所有人,也都闻言顺手看去…
只见…
岳阳楼外,纵横十数里的大街上下,都有迅疾快马正在急奔。有向岳阳楼来的,有朝其他方向去的,来来往往之间频繁非常。直把宽阔的大街霸占去了大半,把行人生生逼到了两旁。
看到这里,其实事情真假已经无需争辩了。能让如此多人急奔传信的事情,绝对就不会假得了哪里去…
“确实…又出大事了。”
虽然难以自信,但在事实面前,贵妇人也只好收回了远望的目光,沉沉述道:“一夜间,埋伏了纯阳北上的四十八脉。同时还破去南域各城,一百七十三家江湖豪门…做事滴水不漏,连一个目击者都找不着。要完成这件事,得需要多大的能量才成啊?”
“最少百万军力…”
黄脸男子同样收回目光,僵硬的脸色中多出几分焦虑,心中慌张是不言而喻的。放下筷子,定眼看着贵妇人。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得过于简单了,他缓了缓,又补充着解释道:“纯阳四十八脉,每脉弟子约莫三千。那些江湖势力,实力上弱些,但人数上不会相去太远,两千余肯定得有。这两者相加起来,少不了五十万众,要无声无息拿下这些人马,最少得有两倍军力。”
“如果是活捉呢?”
黄脸男子说完,旁边的商贾就忍不住畏缩问去了:“按那些谋者的话,杀人不留尸,纵火不留人,是因为出手那位的意图,数要捉活的…”
“……”
而,此话一出,桌上众人的脸色就更加惊恐。
百万军力同时出手,已经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刀起刀落,一刀过,人头落地,是杀人。对仗一方,只要有明显的优势便能做得到。若要活捉,可就得有绝对性的优势才成。那所需要的军力,必然就不能是两倍军力那么简单…
黄脸男子平下些许惊恐后,缓缓举起手掌,缓缓摊开,伸起五根手指,郑重道:“至少五倍于敌的兵力,方可无损活捉。”
“五倍…”
“……”
无话,语塞。
众人脸色沉如死水,是惊恐已无法表达心中的慌乱。而与此同时,急奔在岳阳楼外的那些信马,已经陆续驶入楼下马房。信使急速上楼,没有大声通报,只是悄声疾步去到各个围桌,躬身捂嘴,低声切语说着些什么。那些闻讯的食客,无一例外,都顷刻煞白了脸蛋,随之低眉四望,悄然地打量着周围人儿的神色…
“看来,这天肯定就得翻了…”
大腹便便的商贾,看了看周遭这些和自己一样惊慌失措的人儿,便抖着嘴皮子,弯下些许腰杆,朝着自己桌上的几人,低声说道:“只是,这头猛虎弄这么大动作,到底想些做什么呀?”
“……”
商贾这个问题…
其实,问得很多余。
龙腾九天,地蛇打滚,如果连他们这些商道小人物,都能知道那位大人物的心思,那人家就不配站在那个层次上了。黄脸男子,执起筷子,往茶杯里沾了些茶水,接着在商贾的手边,写下四个字…
“正月十五。”
“呵呵…”
写罢,不置可否,一笑而过。
一个回答了,等于没有回答的答案。
正月十五夜。
自从三日前那封请柬,通过各城军士传遍大唐南域大小势力以后。谁都知道,这是个非同寻常的时间节点。无论是官榜重贴,衙门重启,还是这几日来的军中势力变动,纯阳分支遭劫,又或昨晚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每一件事情的终点,无不都在与数日后的那个夜晚息息相关。
只是,那个夜晚,那个人,到底要做什么事情?
这才是此时此刻,所有人最想知道的答案。
贵妇人微涩笑起…
“那是个忌日。”
“啊?”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情意绵绵
冰三尺,非一日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恐慌再盛,又怎敌那人心彷徨?
一路信马,携带八方来讯,掀躁岳阳。午后更甚,跑马的铁蹄脚步,已远远追不上人心儿慌张的进度。信马停,换作鸟儿漫天高飞。大的是骑禽,小的是信鸟,由岳阳各处,散向四面长空。也有从八方天际,掠入岳阳城各处院府深处。
急讯如雪,绵绵不断。
飞禽如雨,络绎不绝…
随着一道道大大小小的急讯,传散此间三千里内外。弥漫在岳阳城上空的阴霾,愈发浓郁。而抑郁的氛围,则正伴随着浓郁的阴霾,渐渐蛮生。
夕阳红,
红去半边天,傍晚时分。
岳阳城北,瀛水码头。
人躁、意烦,望长河滔滔,慌张糟糕。
商船靠岸,沿河停泊数里水路。远远看去,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半边河面,少说也有数千条之多。只是,这些滞留在河面上的商船,此时此刻,应该是没有打算在岳阳渡口,卸货上岸的念头了。
只因,此时的瀛水码头,再也无法容下更多的商货。沿河堤,一路直去数里,大大小小的黄木箱子,堆满渡口岸边。数百位光着膀子的苦工壮汉,零零散散地坐在箱子顶上。或两两下棋、或三五闲聊、又或独自找个清净的地方,就睡下,皆是一副闲得发慌的样子…
渡口岸上…
货物分堆两旁,只留下一条数丈宽的行人通道,不时有壮汉出入打点着什么。而货物之后,就是这渡口的过秤处了。按理说,此时岸边堆积了如此多的商货,那等着过秤买卖的商户,必然就不会少才对的咯…
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等在码头外的人,确实很多。而且,也都为衣着光鲜的商户豪绅一流。但,摆在他们侧边的百十副秤砣,就没人去摆弄了。全都一副焦虑的模样,放长着脖子,遥望大河上下,似在期盼着什么…
“老爷…老爷…”
这时…人群外头,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家仆,由远处行近,边扯起嗓子喊着,边慌张四望,像是在找着人。人群中,一位长得敦厚老实的中年男子,闻声举起手来,朝着那家仆招招手。
“我在这了。”
“……”
家仆听见声响,急忙转头看去。
见着了招手的中年男子后,他才安下些许慌张,急脚朝着男子走去。
走近之后,这家仆并没有立马说话,而是扯着这位老爷衣袖,走到了一边没人的角落,方才捂着嘴巴低声说道:“老爷,这下子麻烦大咯…”
“岳阳方圆十万里,三水、渔阳、南川等八条水路全都断了。咱们家的商船全都被压在了临城码头,您看这事该怎么处理时好呀?”
“……”
男子似乎对家仆所说的事情早有预料,所以他听到这消息后,也只是象征性地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太大的惊色。寻思了好一会儿,他问道:“其他地方有什么动静没有?”
莎莎~
“您看…”
家仆从袖子里头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男子。待男子接过册子,翻开查看后,他便轻声述说道:“自昨夜火起,南域各州府水路,基本已经被官家封锁咯。早起岳阳临城三十四座,一千三百路官道,相继出现有驻军巡逻。但,这些陆路都没有封锁,能容人通行。”
说着,家仆自作主张地为男子把册子翻过几页。而后,指着纸上的几行小字。
“您看这…”
“这是午时燕子坊卖出的风声。昨夜出了那些事情以后,南域各大州郡城池,已经有许多势力的元老、执掌或主事人,开始着手领弟子南来了。按目前风向推算,未来两日南下岳阳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甚至超过数百万众人,届时很可能就会把各大官道的流通造成堵塞。所以,我们船上的商货要怎么走,还请您赶紧定夺…”
家仆话罢,中年男子又细细看了一会册子,方才一手合上。想到的,没想到的,全是坏消息。此时,他脸上的沉重之色,已经可以用密布雷云来形容了。似有烦心事在脑海里头轮番称量,放之不下。
“非常时期,得用非常手段…”
好久一会,他朝着家仆,低声缓缓说道:“急需处理的肉食,立马上岸。找朱家的管事,租上快马,改行官道,务必在肉食腐烂之前运往各地。瓷器和布匹等过了元宵后,看看水陆两路情况,再作打算。”
家仆静静点头,以作回应。
事到如今,岳阳商道上的所有行商人,所能选择的做法,其实也就只有男子说所的这一条了。舍近求远,花大价钱走那时间多花三四倍的官道,求一个保本平安就成。
家仆从男子手中接回账本后,声音更低一些,再问道:“现在马行的朱家,已经把运费提升了七成。如果,这批肉食全数运达,我们这趟买卖估计就得赔上个几万两银子了。”
中年男子摆摆手。
“就这么定了吧,这批货都是老客人订的,不能丢这信誉了。”
“是。”
家仆再次点头,接着又把话题问向了另一边。
“如果元宵之后,水路仍旧不通。那安阳卢员外的青花瓷,我们可得想想办法了,这批货可是跑不了马的。”
男子没有立刻接话,稍稍抬头,把目光看向了瀛水东面,那张遮天比如的红布子上…
这张红布,红似血,飞扬如火。
它就是阻断了岳阳方圆十万里水路的最主要原因。是在今日中午才被无数的匠人,临时架起的。高千丈,横跨大河两岸,遮蔽其间方圆十里有余。河岸边,有驻城重兵,执刀枪把守。大河之下上,皆有战船千艘,森严戒备。无论岸上的行人,还是河上的船只,一律被拦在数里开外,不得通行!
而,这面红布里头,到底在遮掩些什么,又或那些工匠在做些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这里头正在忙活着的事情,必然就和数日后的元宵夜晚有关,和那位卧山二十载的王爷有关。
所以,这必然事关重大!
“哎…=
看了好久一阵子,中年男子不甘地长长叹起一声。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十五之后说不定还会有些什么变故。我们艾家的买卖,还能不能在这南域做下去,也都是个未知数了。到时候再见步走步吧…”
“……”
点点头,家仆没再做声。
确实如此,风雨雷动是人力难阻力。如果日后真出现哪些惊天的变故,在绝对实力面前,纵然你能提前感知,又或先下一手布局,那也只不过是蝼蚁撼山的微不足道罢了…
这是实力上的差距…
瀛水河,断惊涛,等明月拍岸。
南域土,踏黄尘,潮弄岳阳城。
有多少忐忑可述心酸,有多少门道把守元宵?
就正如这位家仆,先前拿出的那一本小册子所述。岳阳水路已锁,南域官道有驻军巡查,万万江湖势力,都从犹豫不决中狠下心提前奔赴岳阳城。这一日,那位深藏不露的王爷,虽没有亮出刀子。但,他却用一个明面上的事实,在潜移默化地告诉着所有人,他对这片数千万里领土,有着绝对的把控能力!
动一发,即可让人寸步难行。
发一声,便能使人跑马八方。
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主宰!
“他到底想做什么呀?”
红霞消退,灯火渐起,入夜…
走完了两天定亲流程的夏寻,领着芍药回到了问天山。至于昨晚的事情,其实也就那样了…
有相思相伴,最好入眠。啥事没做,正正经经地盖上被子,两人儿就这么呼呼睡去了。以至于,今早起来,当夏渊见到芍药依旧是那般活蹦乱跳的模样时候,又被夏寻那烂泥扶不上墙的脾性,给气得七窍冒出了青烟。但,即便他再怎么生气都好,米已成炊,订婚两日能办的事儿都已经办完妥当,他也拿这两小人儿再没办法。
这是规矩虽然…
如果,他再使着性子,强留两人再睡上一宿,那问天山顶上那位老人家,会不会不顾脸面,亲自出山,来取他小命,那都是不置可否的事情…
只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三衰六祸,就夏渊那痞子性格,会不会脑子转不过弯来,疯起当下就逼着两人造娃,那都是没准的。所以啊,这天才入黑,晚饭刚吃完不久,夏寻便趁机找了个借口,带着芍药就给偷跑出七星院里。本还想着闲来无事,四处溜达溜达散散心的,结果没想着,现在的岳阳城处处都是跑马传信,敲锣告官的人儿,乱哄哄一大片,哪里还能有悠哉游哉的闲情惬意地儿呀?
这不,万般扫兴之下,两人也只好骑上青鸟西去了。所以也就有了,此时此刻,问天山上这般,两小儿伴坐,遥望皓月星辰的情景…
“应该是敲山震虎吧…”
“不打?”
“很难打起来吧…”
“……”
问天山顶,小竹屋前,两道小人影挨在一块,蹲坐在登山道的石阶上。看着极远处,瀛水河上那块模模糊糊的红布子,夏寻显得并不太肯定。
“离爷爷给出的契机,还有尽两年时长…”
“他若现在出手,那未免就操之过急了。如果猜测不错,他应该是想借这个时间节点,把事情定一个调子。日后,好把南域的人心分隔出来,除异存己,再做一个大势吧。”
莎莎竹摆,林荫相映。
九天夜云伴群鸟高飞。
平平的话语,带不上多少情绪。一番天下风起云涌的局势,从夏寻和芍药的嘴里说出。就好象一对青梅竹马的玩伴,正在闲聊着隔壁家的顽童,明日又准备去欺负哪家的娃娃似的,平平淡淡。
“确实是这个道理…”
玉指梳起一缕及腰青丝,芍药把脑袋悄悄地靠在了夏寻的肩膀上。同样平平淡淡地说道:“可是,他做这么多事情,最后却只是为了一把椅子。这,值得么?”
顺着芍药的脑袋靠下,夏寻的大手轻轻越过了她腰背上的青丝长发,把她那纤细的***,揽在怀中。
头挨着头,身贴着身。天上的明月,便顺着两人的意思,把两道长长地人影,合成了一体。
“很值得的咯…”
“爷爷曾经说过,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所谓值得不值得的事情,只有应该不应该做的事情。于这位王爷而言,这事或许就是他应该去做的。”
芍药似乎并不同意夏寻这话,随之反驳:“但,当年是他亲手送舞王妃入宫的。”
“呵呵…”
夏寻傻笑一声。
对于芍药的心思,他又怎能看不穿呢?
无它,是纯洁如雪兰的少女心思,容不得世间太多龌龊事儿。十二年前,那位王爷近乎冷血的手段。让得她那柔弱的小心儿,感到厌恶。
但,夏寻这一笑,却别含深意。
如果,站在一位谋者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情。那便不得不说,在那样一个十万火急的时刻,也就唯有使用非比寻常的手段。才能把那位正危在旦夕的王爷,给免去一死,重归岳阳。忍辱偷生二十载,再换取一个东山再起的契机…
这,是一道的大谋!
确实值得,也很应该如此
所以,夏寻此时的表情就显得有些模棱两可了。话,不能如实说,否者呀必然就会让人很不高兴咯…
空出来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刮了刮鼻梁骨。淡淡说道:“其实吧,我也不太喜欢这人…但,我相信,他应该是深爱着舞王妃的。否则,金銮殿上那位,也容不得他活这么久。只是…”
“那你呢?”
夏寻话至末端,掀起了一阵犹豫不决。好像心中有一些迷惑,没有解开一般。但,不等他继续说下去,靠在肩膀上的芍药,便有些莫名其妙地插话问去了。
“我?”夏寻,没听明白。
“对呀…”
芍药缕着长发,幽幽说道:“如果你是当年的安王爷,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会怎么办?”
“额…”
这个问题,难…
难度非常大。
如果换个说话,这其实就是把性命和爱情,一起放在夏寻这把秤砣子上,让他两两孰轻孰重。
刮鼻的食指不停,先前犹豫的迷惑,换成了此时的忐忑。想了好长一段时间,夏寻淡淡说道:“人生在世,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今生一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来世,即便真有来世,那也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今生的人。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选择带自己所爱的人选择死路。也所以…我可能也会和安王一个想法,至少那还有希望。”
小嘴微微嘟起…
对于夏寻给出的这样一个回复,芍药的心儿必然就不会满意了。只是,夏寻把理由说得充分,也着实让人找不出丁点毛病来。
“如果我是舞王妃,我不愿意这事呢?”芍药再问。
“呵呵,那就好办了。”
夏寻笑道:“既然你都不乐意了,那咱俩就只有投河自尽这一条路咯。”
“……”
小嘴依旧嘟着。
这次夏寻给的答案,肯定就是芍药心中所想的那一个了。只是,听完这话后,她并不显得有所开心。甚至,更加忧郁了些许。似在寻思着什么…
话止。
晚风淅淅,撩两梳青丝轻飘扬。
静看岳阳繁华三千里,万家灯火明灭。携急讯跑马过市,带状纸吆喝公堂,与佳人欢声笑舞,望瀛水唉声叹气。人间千姿百态,在岳阳这座最高的大山上,放眼便能尽收眼底。乱糟糟,热闹闹,满城流光如金丝银线,却掩饰不住,深藏在这座城池里的慌张。
九天明月逐渐高升…
此间两人无话许久后,芍药首先张合小嘴,上牙轻咬下唇,打破了清幽。
“去京都以后,你每天都要给我写信。”
“恩…一定写。”夏寻肯定地点头应道。
“不准勾引别家的小姑娘。”芍药盛起一丝厉色,道。
“一定不会。”夏寻再点头。
“说话也不成。”
“额…”
夏寻这下子就有些为难了,苦笑道:“这个有难度呀,姑奶奶。”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个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了。芍药鼓着腮帮子,又改口道:“那一天不准超过十句话…”
“额…这个我尽力吧。”夏寻依旧为难答道。
芍药这时才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放下缕着的长发,缓缓抓起夏寻的手掌。
“回来你就要娶我的…”
“一定娶!”
“是娶不是纳哦…”
“我一定把字儿改好!”
“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没危险的。”
“我说万一…”
“好!”
“……”
少年郎,儿女情长。
一颗芳心默许,忧断肠。
世事无常,伤痛多少年华?
谋再高者,也总有失算时候。没人能想到,也没人能算到。在未来数日之后,在那少年即将进行的京都之旅中,会有那等惊天的变故在等待着他。这变故之大,大到是生生把两缕天造地设的柔情,扭曲成了悲情。以至于,多少年以后后,当那少年华发生白,少女容颜老去,再回首往事时候,此间一夜的山盟海誓,却成为了他们此生最悲痛的回忆。
此为:情殇。
是造化弄人,也是天公无情,最见不得这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故事,有一个完美结局。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暂时搁着也罢,待到事情该发生的一天,它自然而然地,就会开启命运的枷锁。束缚,它要玩弄的人…
夜里星辰,山中情人。
明月照高台,话语说情怀。
烈烈夜风,吹拂瀛水上下。东面河段的遮天红布,随风舞动着厚实的绸布。在红布里头的通明灯火映照下,它就宛如一只漂浮在岳阳城里的巨大红灯笼。里头不时有人影走动,不时有细细碎碎的敲击声传出,像是有很多人,在忙活些什么。不热闹,不呱噪,沉重沉重的,给人感觉就像是有一头食人的远古凶兽,正匍匐在里头,静候着月圆之夜,饕餮人间!
三千里岳阳风动,万万里南域云涌。
围堵在官府衙门的小老板姓,已经陆续归家。但,城里的跑马,天上的禽鸟,却没有因为夜已深去而少去丝毫,甚至越来越多,来往间越来越频繁。
而传来的讯息…
也越来越让人不得安定。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再上经楼
夜,归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围堵在官府衙门的小老板姓,已经陆续四散。但,城里的跑马,天上的禽鸟,却没有因为夜已深去而减少丝毫,甚至越来越多,来往间越来越频繁。
传来的急讯,也越发让人不得平静。
于未时…
一千三百里外的塔罗洲头起火。连绵百十里的大火,遮天蔽日,焚尽了八十里的卡萨盆林。而原本退守在卡萨盆林里的十数脉纯阳分支,在大火过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的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死,这是连日来,徘徊在南域江湖上的无尽恐惧。
申时三刻,毒蛇领、沌口、菊都门,等六地六十三脉纯阳分支,闻讯以后,同时乍起。他们选择没有北上,而是南下。根据各地谋者推算,这些人是已经被那头猛虎手段吓破鼠胆了咯。这次他们南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和日前叛出仙行的三十八脉纯阳分支汇合了。
而南域事起至今,该传的讯报早就传散到了大唐上下,每一个角落。可自始至终,天下道修的鼻祖门庭,仙行纯阳宫都没做出过任何实质性的回应,就更莫提那出兵南下救援的事情了。这给人感觉,就像是在示弱,却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让人捉摸到其中的动机…
至于,大唐京都的反应,就更值得让人深思了。两日前,金銮殿颁纸,遣派文官重臣,礼部侍郎的冯书文,携皇命与厚礼千车,领文武官员百人,南下赴宴。今日酉时一刻,这队朝廷人马已过南北断崖沟,进入南域境内。
深思,不解。
南域事起,官府重启,清缴军方旁系。弑杀江湖,传信天下,邀各方豪杰共聚元宵赏月夜。这一环一套一环的惊天大事,虽说都还没到明目张胆造反的那一步。往细里说,那也都是作为一方王侯,情理之内的施政手段。但,若往模糊里说,这事可就大了。这位深藏在岳阳城里的王爷,到底心里想着什么,那可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藏刀已经出鞘一截,正在映月蓄寒光。
只待他日契机一线,南军北伐,就是血洗京都一刻。这是必然得事情!谁都不会怀疑这个结果与过程…
但,在这么一个严峻的背景前提下。大唐国主,金銮殿上的那位天子,居然仍不为所动,还派出礼官前来贺喜。这样的举动,就已经不能用简简单单的反常来形容了。十二年前,他遣军南缴,杀尽南域数千万里异类,唯独把一条抛弃妻儿的半死老狗,丢在岳阳,苟活至今。十二年后,老狗元气恢复,爪牙之利似更胜当年,即将要血洗前耻,入局反叛。就再这个时候,这位国主却给这条老狗,抛去一块肥肉…
是挑衅?是鼓励?
底是是心有雄狮万万,不惧蝼蚁撼山的信心?还是通天塔里那位,站在人间之巅的国师,要借机做些什么事情?又或者是某些人,在图谋着某些利益所然?
总而言之,这么一步莫名其妙的落子,是让多少人儿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一个明白来?
真是莫名其妙…
或许,这就是局外人和局内人,以及布局人的层次区别了。高度不一样,看到的东西,必然也不会相同了。
只不过,有一点它们是共通的…
那就数无利不起早,苍蝇不叮无缝蛋。无论动与不动,落不落子。只要你是在棋局当中,那到最后时刻,所有人都会有自己的图谋。或大或小,或生或死,或借刀杀人,围魏救赵,又或金蝉脱壳别的什么…
这是目的所向。
只是现在没人能看得到罢了…
月落,日起。
正月十四,晨。
东边战,西边杀,南北两头跑。
连日来所发生的事情,是多如狗毛。直让人把手脚并用,逐个去掰着数也数不清楚。以至于几日前,北下南来的那痞子,还有他整出的那些个荒唐事。也就传着传着,混着其他个江湖朝堂事,成了酒肆食府里头的,茶余饭后闲谈。
凡尘世间,其实就这样。
无论你曾经做过的事情,有多么的惊天动地。总会随着时间和新鲜事物的涌现,被人逐渐淡忘。而在明日即将发生的大事面前,过往曾发生的事情,也都不算是个事了…
暖风拂阳,轻吹岳阳浪。
瀛水河上,红布飘飘。数不尽的工匠,在那个遮天蔽日的篷子底下,担担抬抬,进进出出。商船渔船停泊两岸十数里,是生生压下了这段水路的河浪滔滔。北城码头上的商号,也在别无他法之下,陆续走入附近的酒楼茶社,喝着闷酒,默默算计着心里的盈亏。
自昨日正午起,南域八方,最早启程的那批江湖势力,已经相继抵达岳阳城。接下来,陆陆续续入城的江湖豪客,商界豪绅,寒士大家等名流人士,就越来越多了。就如昨日瀛水码头上的那位家仆推断的那般,这南来的人啊,就没有断续过。大小官道都开始呈现堵塞的趋势…
对于这些宛如过江之鲤,突然涌入岳阳城的各方名流,城中客栈酒家的掌柜们,当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啰。江湖潮涌,他们暂时还见不着这水深与险恶,自然也就乐在其中了。厢房客满,酒楼缺席,无论是房价,还是物价,随之水涨船高,比之往日涨起了足足十倍有余。这还只是有价无市的市场价格…
这就是铜臭的味儿…
日起东方,拂照问天大山。
作为天下寒士的圣地,它所承载的,是天下儒家正统的意志。不为江湖朝堂事,只论天下苍生昌盛正道,这就是它的伟大之处。所以,无论有事没事,只要是入得了这岳阳城的读书人,总得到这拜上一拜,才能显得尊师重道之礼。
故此,自昨日起,前来拜山的各路文人雅士,智学名家,也就随着岳阳的喧嚣,渐渐捂热这座绿意匆匆的大山了。而山顶小竹屋的两个大窟窿,也在昨日被问天的杂役修补好。这时,一抹青衫推开竹门,由竹屋走出…
是夏寻。
今日芍药到七星院接西瓜的时间,比往日早上许多,天刚亮没多久她就出发了。所以夏寻出现在问天山的时间,也早上那么点。
无它,这只是羞涩使然。
数日前的夏渊大闹问天山,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而,连日来问天的访客,自然而然地,总会把这事八卦在嘴边上。脸皮子薄如蝉翼的姑娘家,又哪里受得了这么多审视的目光呀?所以,也就只好早点去把人接来,而后自个乖乖待在小竹屋里头,闭门不出咯…
“啧啧…”
“就这小子啊?”
“可不就他么。”
“样子长得还不错,但这身子也太单薄了吧?”
“听说他是北茫那位太傅的独孙,谋高得很了。”
“哎呦,这倒是使得。”
“诶,使不得,使不得,岳阳这事八成和他家子有关,这大逆不道的事情,挨到这问天就不好看咯…”
“嗯,你说得也对哦。”
“真不知道智师他老人家打的是什么算盘,咋就答应这门亲事了哩。”
“嘘,说话小声点,他要过来了…”
“……”
这不,夏寻才刚顺着登山道走下来。眼光子尖的人儿,一下子便把他给认出来了。他这一路走啊,周遭前来拜山的路人甲乙,就是一路的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就差没上前来抓着他仔细打量了。幸好芍药没跟在后头,否则呀,指不定就得被这些八卦的穷酸学士,给闲言闲语出眼泪哗哗来的。
“……”
不理会,净当清风撩耳,一路疾走。
夏寻下到山腰后,没去别的地方,直径就走入了经楼。这里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所以他的突然出现,是无论如何都会在引起一番打量。仍不理会,和楼梯口的几位守经人吱声几句后,夏寻便疾步走上了二层…
“哎呦,这灾星怎么跑这来了。”
“芍药那小妮子咋没跟他屁股后头啊?”
“……”
或许是近日问天山上的访客实在太多,导致问天长者应接不暇的原因。今日的在经楼二层,抄抄写写的儒者并不多。东一戳,西两位,加加埋埋也就那么八号人儿。而且,都很眼熟。好像就是几日前,夏渊大闹问天山时,站在曹阁主身后的八位老儒了吧。
“难道是闹别扭了?”
“哎呦,这可是大喜事咯。”
“……”
见来者上楼,二层里头的几位老儒,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动作,抬起头来,往楼梯口看去。而,坐在右侧的三位下棋老儒,更是把不住嘴巴,立马就叨叨起来了。
“诸位先生安好。”
夏寻非常礼貌地朝着场间三个坐着儒者的方位,分别鞠下一躬,行下一晚辈礼。尔后恭敬地说道:“晚辈来看些书,并无打搅之心。若扰了诸位先生的清净,还请多多见谅才好。”
“……”
稍皱眉头,八位老儒就这么狐疑地看着夏寻,心里嘀咕着这小子的葫芦里又装着什么坏东西…
等了一阵子,夏寻见没人搭理他,他也不再多费口舌了,迈步就走向场间中央最显眼的三格书架…
“要不要轰他走?”
看着那拿起书册,就埋头翻阅起来的夏寻,东侧正在抄写的老儒,瞥眼西侧下棋的三位老儒,问去。而观棋的老儒,则摆了摆手,瘪着老嘴皮子说道:“咱们还是得讲道理…”
“既然,他过了三问,那就有资格看这儿的书了。要赶他走,咱们就是无理取闹咯。”
“话不能这么说。”
手执黑棋的老儒,摇摇头,否定了前者的说法。肃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灾星翘起尾巴,咱们问天就得遭罪。这事,我们还是得好好斟酌…”
“嗯…”
“你说的也对哦…”
观棋的老儒,似乎觉得这话在理,轻轻点头:“那我就去盯着他。要他有啥歪心思,我就立马把他扔出去。”
“额……”
说做就做,这老儒真就一手把起桌上的青色竹简,一手搬起屁股坐着的凳子,走到夏寻正在看书的书架侧边,再一屁股就坐下了。
目不转睛,两眼大瞪,就恰似一尊活着的守门雕像,严肃地盯着夏寻…
这一下子,夏寻是被这些老儒们的夸张作态,给整出了冷汗来了。不就看个书,至这防贼一样,拉起架子来么?
“……”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这些老儒,老是老了些,但该有的眼光,还是有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经楼二层的书,虽说夏寻还未完全看去一遍。但凭他的学识,以及知道遮天的解法后。现在其实看与不看,于他而言区别已经不大了。所以啊,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果,他今日来这,真的只是为了翻翻这三个架子里的书册,那就真是闲得心慌慌,没事找事做的咯。
也所以呀,既然登了这殿,他必然就会有事相求。只是,他要求事的人,还没有出现罢了。没出现,也就只好找个借口等着咯…
静悄悄…
翻书的翻书,抄书的抄书,盯人下棋,依旧如斯。刚盛起不多的火药味,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也就消散不见了。宽敞的经楼二层,又徘徊起了淡淡的书香气息。
没有鸟语花香,没有焚香雅致。
但,这里却是一个很容易,便能让人平下心儿的地方。两耳不闻窗外事,亦不见有凡尘困扰。只要随手翻开一本书册,无论内容是否悦目,你都能进入到一个忘我的空间里头,细细地去思考、斟酌、冥想。
或许,这就是这个文人圣地,经过千百年孕养,所陶冶出来的儒者道韵吧…
莎…
书页轻翻,如溪水幽幽缓流,拂过人儿心肺。
夏寻今日看书,看得出奇的慢。短短千字一页,他花费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长,方才翻过。给人感觉,他并不是在看书,而是在对着一本书发呆。
以至于,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搬来凳子,监视在一旁的老儒,都已经盯懵了眼睛,快要打起呼噜来咯。夏寻手中的书册,还没翻过一半…
“哒…哒…”
“……”
也就是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来了。
脚步稳健,不急不缓,是由楼下来的。长发及腰,面容峻肃,一把墨玉竹简挽在后腰间。这就是夏寻今儿要等的人了。
“……”
清冷。
走出楼梯口后,曹阁主只是象征性地瞟了夏寻这边一眼,话也不说一声。便把夏寻当作了空气一般,直径走回到了他日常读书的位置上去。
燃细火煮水,抓一把嫩叶入壶,慢熬几缕青茶香。书架旁的夏寻缓缓合上手中书册,放回原位。尔后,迈起步子,就朝着曹阁主的位置走去了…
“恩?”
打着瞌睡的老儒,微微睁开眼帘。四周忙活着的其余七位老先生,也都再次相继放下了手中事情,侧眼看去。
“阁主,好。”
夏寻来到曹阁主的身侧,稍稍躬身,行下一礼。而,曹阁主则只是不着痕迹地,稍稍瞟了他一眼。尔后,右手伸出两指,轻轻地敲了敲竹桌,以示回应。再淡淡说道:“每次你来这,都不会有好事情发生。我想今日也一样吧?”
“呵呵…”
夏寻重新站直身子,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接着,他便坐到了曹阁主的对桌。拿起泡开的茶壶,往茶盘上的两只空杯,倒入茶水。一杯递到到阁主的桌前,一杯放到自己的面前。这时,他方才接过曹阁主的话,淡淡说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很多事情,不到最后一刻,没人能说得它是好,还是坏的。”
“那你是想做好事还是坏事?”曹阁主道。
夏寻傻笑依旧味儿清淡,道:“智爷爷只是让我来和你下一盘棋。”
“……”
曹阁主无声地掀起一道,嘲笑似的冷笑。
“真的只是下棋吗?”
“真亦假來假亦真。”
“……”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局乱棋
“啪啪啪!!”
午,晴空万里,有白云凌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还有些凄惨…
连日来,无辜的云朵,被那不尽高飞的禽鸟,划出了万千云痕。就恰是那美丽的姑娘,被嫉妒她容颜的恶人,毁去了漂亮的脸蛋。而此时此刻,九天之上,像这样的恶人,实在太多了。如迅疾乌云,如倒流的暴雨,遮掩一隅蓝天。
是无穷无尽的信鸟!
随着时间推移,元宵的步伐点点迈近。各路传信,无论大小,只要是岳阳城里发生的异事,都会被人绑在鸟爪子上,传散各方。
一汪即将沸腾的江湖,正在迸绽起水泡…
“哒哒哒!!”
“驾!”
鬼子锁甲,红缨铁盔,一把归鞘钢刀挂腰。骑马挥鞭,铁蹄奔踏,碾尘土飞扬数十里长街上下。三条由无数三河悍马组成的军旅队伍,正由岳阳城东西南三门驶入。浩浩荡荡,绵绵无际,一眼看不到尽头。唯马上军士的铁血英姿,在警示着所有看得到他的人儿,军威无上!
遥眼望,另一头。
城东的七星院不知何时唤来了数百工匠,忙忙碌碌地在观星台上搭起了高台。台高数十丈,以西楼为中心,八面用竹木筑平台。台上准备有元宝蜡烛,香火斋果,旗幡符纸等日常做法事用的物件。
这,建的应该是一个祭台了…
其实,这并不难以理解。
七星院当代的主家弟子数千人,大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子。他们的先辈,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忌日。只是忌日有忌,往些年,院里的道长没敢有如此大张旗鼓,也不能做得堂皇罢了。
因为,那日是“正月十五”。
一个让人忌讳了十二年的日子…
祭高台,悼思亲。
十二载家仇报无望,
当年黄骨今朝何在?
瀛水河上,望尽南域内外。
红布掩日,群雄聚首。
铁骑入城,肃杀八方。
滚滚惊涛,静待元宵!
或许就如某些谋者所言…
这就天崩前,最后的预兆了。
“他日局终,无论鹿死谁手…”
“都没人能逃得出,被清缴的下场。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也一样。”
“……”
问天大山,经楼二层。
一盘棋局,黑白两色,落子密布盘中上下,凌乱非常。一冷一淡,两杯清茶相连并放。一长一少,两位棋者相对端坐。而,此间观棋者,则有八人之多…
八位老儒。
在两人拿出棋盘,执起棋子之后。他们就都屁颠屁颠地,搬着竹凳子围坐到了一旁。看到现在,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他们却看得一副愁眉苦脸的神色。似有话难言,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样子…
因为,眼前对局两人的棋路…实在太烂咯!
烂得连略懂棋道的黄毛小儿,都比他两强上百十倍不止。这哪是下棋啊?东一戳,西一子,根本就是在瞎糊弄嘛。以至于好端端的一场对弈,被这两人整整下了六盘,至今都还没下出个胜负来。
如果不是执棋一方有是问天的阁主。如果不是有观棋不语这道理。这几位老儒必然早就得破口大骂咯!
“哗哗…”
满满地棋盘,无处再可落子,这又到了清盘时候。曹阁主随意地挥一挥手,盘中的黑子便随之被一阵微风,推下了棋盘。尔后,他又长袖一摆,把棋盘中剩余的白子,也全数拨到了自己身前的竹桌上。
“这话你得对先生讲。”曹阁主首先执一白子,再落盘中央,道。
黑子起,落白子旁:“智爷爷说,现在大山是您背着的,所以要我找您说。”
白子落,黑子旁,成三角。
“那你说不服我…
即便你赢了这盘也没用。”
“……”
黑子落,白子上,成…
好吧…这第四步棋开始,盘上的棋路,就又开始乱来了。人无话,唯一手起一手落,毫无断续。似乎,这两人真是在瞎胡弄的咯…
“……”
茶香淼淼,老眼花花。
旁边的八位老儒,实在是看不懂这两人在唱哪一出戏。对话歇去短短十余个呼吸,棋盘上就已经落下了数十手。
“哒…”
在随意又落下一子后,夏寻再次淡淡开口说到:“我只是给你讲述一个事实,至于能不能说服你。我想,你自个很清楚。”
不知是夏寻说的这话,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别的什么。曹阁主只是默默落子,没有再次接话。
黑子再落,夏寻也没理会曹阁主的态度,继续说道:“二十年前,仙人临世,立天道契约,平天下杀伐。当时,之所以无人敢有所违命,那是因为羽翼未丰,且天威无上…”
缓一缓话语,夏寻稍稍抬头,再道:“而,二十年后的现在,纯阳宫出了变故,蓬莱岛上久无仙人居,当年的天罚也已经被斩去一半。两位太师伯,一位在通天塔,掌大唐命脉。一位于纯阳宫,执天下道修牛耳。我爷爷在北茫,教化二十载蛮荒地。就连剩下的太师叔,目前至少有三位都已经形成了合力,助安王在大唐各处埋下伏子。
这是大势所催…
如果京都胜,问天山乃至天下读书人,就被变成第二个江谷,化作千里冤魂。这个结果比不可免,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如果安王胜,他既然借十二年前的契机入局,那问天必然也会因为明皇子的事情,被他找到斩草除根的借口。待问天无圣之日,必然就是砧上鱼肉时。这些,我想您应该明白。
所以…您现在能选择的余地,就只剩下一个了。”
“……”
夏寻长长一话,说得很是缓慢,却纹理清晰,毫不装作。当他把话说完,棋盘上的落子,就已经在两手双方交错间,几乎落满了半张棋盘。由此可见,此间对弈两人的落子速度,到底是有多快了。
“呵呵…”
不置可否一笑,似有鄙意。落一子后,曹阁主冷声说道:“你说的,我懂。但…”
顿一顿,反道:“你还没有资格对我讲这话,这你可懂?”
“哒…”夏寻落一子,接着两手一摊,装作无辜地说道:“资格不重要咯…”
“这话要我爷爷来说,您还不够资格咯,而且他也不可能给您说。若让渊叔来说,我怕说着说着他就要揍残您啰。所以呀,迫于无奈,我只好自己来给您说咯。
只要,您能懂这意思就成了。”
“……”
无礼…
非常无礼!
虽然夏寻话说得平淡,但措辞行文中,很容易便能看出,他是在对这位阁主先前所说话语的藐视。不重礼数的同时,完全不留半分情面。
“哼!”
“后生仔,说话注意点辈份,别那么嚣张好哦。”
“对呀,没大没小,你小心我们先把你给揍了!”
“……”
这不,曹阁主尚能忍,但旁边观棋的几位老儒就忍不住了,板起脸来,就拿出一副往日说教的口吻,朝夏寻喝去。
“额…”
而夏寻也不生气,瘪下嘴巴,显得很是无辜的样子,扫眼几位老儒,谦逊道:“诸位老先生,我也是有那句,就说那句而已呀。若非如此,大家都藏着掖着,那这话就没法说了…”
说着,夏寻又看回曹阁主,落下一子。
道:“阁主,您说是不是这道理?”
白子落,黑子起,杂乱无章的棋局,根本没有所谓的套路可言。曹阁主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稍稍绕着圈子说道:“在你第一次来问天的时候,我就和冠川猜测过,你就是隐师的棋子。现在看来,这个猜测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额…几日前智爷爷也是这么说的…”
瘪下的嘴巴,没有翘起。夏寻依旧无辜的样子,执棋落下一子。继续道:“但,这个问题真的已经不重要咯。如果,您一定要这么认为,那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我现在确实也在做着,一枚棋子该做的事情。”
曹阁主再掀起一抹无声冷笑:“那你又何须理会我的想法?在先生决定入局救你的那天起,问天就已经站在你们这边了。”
“不不不…”
夏寻执着棋子,摆摆手:“这不一样的咯…”
“智爷爷也说了,现在问天是您背着。所以万事都得让您心服口服,那才能保个万无一失。否则,这事情就不是那味了咯。”
落下白子,厚实的嘴角微微翘起。曹阁主带着一抹冰冷的寒意,平静地看着夏寻。有嘲笑,有轻蔑,还有些许愤怒。看了好一会后,他才缓缓说道:“你没可能说服我的。”
“这就不一定了…”
再落下一子,夏寻就没再往棋简里头取棋了。双目平视着曹阁主,不卑不亢,很是平淡。
“虽然,我还小…”
“但若只论谋略,我想,我能比您会高出那么一些。如果,我真要说服您,其实只需要再说一段话就成了。只是,这手段太辣了…”
“我不想说而已…”
“……”
嚣张!
嚣张至极的张狂!
夏寻这话说得真是半分不留情面可言,但这也是他的性格了。该沉稳时沉稳,该出手时也可以语出惊人,镇压唇舌,不留敌人一分退路。
“呵…”
曹阁主,冷色成峻。
很显然,他是看不得夏寻这副如藏锋利剑,即将出鞘的内敛。峻色干笑,两人四目相对,没再落子,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唯锋芒在无形地交错与僵持…
“再辣我也受得了…”
“额…”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话穿心
“……”
夏寻习惯性地手指曲起食指,无奈地挂着鼻梁骨…
有些话他不能说得太直接,不然会伤人不利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有些话,必须经过掂量才能出口,否则它缺少一个深度。所以,夏寻不得不寻思一阵,缕一缕脑海中的思路。
茶已冷,意也冷。
子落不动,观棋不语。
好一会儿后,夏寻淡淡开口,继续说道…
“曹远征…”
“大唐两朝元老,北域八大文豪之一。从政四十余载,曾官拜从一品礼部尚书郎,兼任国子监大学士,掌大唐北域文政。十二年前,因谋大逆、谋反、谋叛,三罪加身,被当今圣上在金銮殿上判以六族连诛之重刑。一夜间,长安南城,曹家尚书府,上下一千四百四十二人,人头落地。曹远征连同其直系亲属三十四人,于当日午时,在西城百安街头斩首示众,曝尸七日…”
话说到这里,其实只是刚开头。
但,夏寻却就此闭上了嘴巴。因为,这个时候,他必须要把场间的气氛缓一缓了…
缘,在他说这话的同时,眼前的曹阁主,双目已经泛起了,厚厚一层血丝。从他绷成了拳头的两手便不难看出,此时此刻,他必然是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心中怒火的。如果夏寻再这么说下去,这位阁主是不是真能抵得住这辣味,那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而,端坐在两旁的八位老儒,也都随话眉宇深陷了几分。当夏寻把开头的三个字说出一刻,他们其实就已经猜测到了,夏寻将会把话题引向何方…
那是问天山的禁忌!
“噶…”
夏寻止话许久,曹阁主才绷着拳头,紧要牙关,逐字泄道:“跳过这段,继续说…”
“哦。”
夏寻微微点头一应。
继续淡淡述说道:“抄家灭门,曹家上下一千四百四十二口人,死于非命。独剩一人苟命…那是曹远征的长子,智圣人的衣钵传人,问天阁当代阁主,也就是您了…”
夏寻顿了顿,偷偷瞧了瞧曹阁主的神色。见他怒火并没继续蔓延,方才安心接着说道:“我想,这些年来,您一定是恨透我爷爷了。”
“……”
曹阁主不答。
“和您一样…小时候的我,也很恨他…”
“十二年前,他明知我爹娘南下江谷,必然是有去无回的下场,他却没有强行出手把他们给留下。以至于…”
说着,夏寻似释怀地一笑,缓下了不少严峻的语气。话风稍稍转变,跳过话题,道:“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不重要咯…随着我慢慢懂事,渐渐地,也就不恨他了…”
“因为,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夏寻淡然的笑容,转成轻微的正肃。
“那就是,世界上有很多不该做的肮脏事情,也总得要有人去承担的。无论生死,无论兴衰,无论应不应该,只看值得不值得。
这叫,大局观…
若非如此,当事情发展到最坏一步。这脏活,就得所有人一块去承担了。舍大取小,丢西瓜捡芝麻,这就是不值得咯。”
说话同时夏寻无所谓地两手一摊。
“这个道理,我想很多人都懂得。如安王爷,如舞王妃,如当今的圣上,还有更多人。这些人当中,或者还包括现在的…您!”
最后一字,夏寻特意加重了许多肯定的语气。给人感觉,他所说的“或者”并非“或者”,而是一个必然!
话至此,周遭观棋的八位老儒,显得有了些疑惑了。而他们所疑惑的事情,估计就是夏寻最后点出来的几个人名了吧。毕竟夏寻这段话铺垫得含糊,不知道根底的人,必然就不清楚,这其中数者间的利害关系。也就搞不懂,夏寻最终想表达什么了。这与学识无关,这是一个层次与远见的问题…
见没人有人说话,夏寻继续自语:“所以,我该恨的人,不是我爷爷。而是,泼出这盆脏水,取走我爹娘性命的那些人。这叫冤有头,债有主。您应该得想明白这个问题。”
“那又如何?”
面容僵硬,双手依旧紧绷。
夏寻说了这么多,曹阁主终于是有回应了。眼白染血,心中的仇恨与愤怒,不言而喻。只是比之先前,好像少了些什么…
“曹家的债主,是你爷爷。而你的恨在何处,又与我何干?”
“这话您问心了么?”夏寻不答反问。
“……”
曹阁主再次不答,或许说是答不上来了。
对于这个问题,就如前些日子山顶那位老人家所言。曹阁主的道心,已经乱了。在恩怨情仇的问题上,孰轻孰重,他心里其实自个都没有一个底儿,也量不过来。那又让他如何回答呢?
“如果有一天,我爷爷把债还您了。难道,您的心债就能清空么?”夏寻淡淡说道,一手由棋简里,缓缓执起一颗黑子…
“您清不空…”
“因为,您自始至终都清楚,问题的根本,不在我爷爷身上。如果有一天,我爷爷不在局中了。我想,您反而会感到绝望吧…”
“哒!”
“毕竟,您太弱了!”
辣!
黑子落,四字罢,狠辣!
夏寻声不大,是话中突然所泄出的气势,如惊涛拍岸!再配上黑子落下的声响,就宛如一座大山,突然坠落平湖!直把几位早有准备的老儒,都惊得一下颤起了身子。
话罢…
夏寻一下绽起的气势也随之泄尽。却给八位老儒,留下了一个别扭的印象…
是心思实在紧密。
一个出窍小儿,凭着一路铺垫伏句,最后所引出的定语,居然能刹那间破人心神。这,很了不起。对于这份时间上的把握,以及语言上的计算,语气上的拿捏,若没个登峰造极的掌控,是没可能使得如此精妙的。夏寻的底子,再次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
两眼阴深,面色僵硬。
但不难感受到,此时此刻,曹阁主身上的气息比之先前,已经沉下许多。很显然,夏寻是把他的死穴,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如夏寻所言,在大局面前,一个小小的王者,根本算不上什么。要想凭一己之力,报杀父灭族之仇,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话,比登天还难!
这应该就是他一直以来的纠结所在了吧…
他,确实太弱了。
“所以,您得祈祷我爷爷活着的。”
子落收手,夏寻的脸色,展露出极其认真的情绪:“而且,还要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痛,健健康康,早日南下逐鹿,重收大唐千百州。否则,您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生无可恋,死无脸见九泉父老,窝窝囊囊,昧着良心过下半辈子。又或哪天疯起来咯,飞蛾扑火闯入京都去自寻短见…”
“呐…”说着,夏寻再次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话,我已经给你说得很明白了。我时间很宝贵,完事了我还得回七星院交差。至于服不服,你自个赶紧掂量吧。”
“……”
张狂,无礼。
最后一话,夏寻对曹阁主的称呼,已经由“您”改成了“你”。无论从辈份和年纪上来说,夏寻这样的做法,都显得极其无礼。但,此时此刻,包括观棋的八位老儒在内,都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何不对…
因为,夏寻这句话,说得足够的高度。
就好比一把突然出鞘的利剑,抵在了曹阁主的咽喉处。破皮肉丝毫,正在滚滚流血,只要握着利剑的手,往前再推进一寸,那曹阁主必然就得身死人亡!
这是一道威迫…
服则安生,不服则,葬送下半生!
除此以外,绝无其他选择的余地…
“呵…”
“……”
清风拂,茶香去。
青幽幽的茶色,已经沉下一半。而曹阁主的神色,就和竹桌上的两杯清茶一般,也沉下了一半。有冷而不静,无忧却多虑,平缓的眉宇间,传递着一股悲凉意。
是不甘…
一股缘于十二年来,一直压抑在心中最底层的怨恨,不甘就此被放下。这与斟酌无关,而是他迈不过自己的心坎。即便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想把这个真相给承认咯。因为,这么多年来的恩怨,仇怨,积怨,他都衡量不过来,也拿捏不了那个度。现在别人逼着他去抉择,还是被一个出窍小儿逼着抉择,这又算什么事呢?
或许,他真的太弱了吧…
莎…
宽厚的手掌,缓缓地从棋简中,执起一枚白子。随意地方落在了棋盘的右上角。此处四周没有其他棋子,所以这一枚白子,显得很是孤零零的。虽不合棋道,却非常符合曹阁主此时此刻的心境…
“你,又赢了。”
“……”
棋落,收手,就一话罢。
不等有人接话,挥一挥衣袖,曹阁主站起身来,便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离去了。
高大的背影,略显悲凉…
棋如心,心如镜。
萧萧瑟瑟,悲悲凄切。
众生皆寻梦,梦里不分东西何处。片刻春风得意,末知世事朦胧,辗转吉凶。
曹家上下一千四百余人,现在死剩一人。而仇人在上,都位居九天。要报这家仇,却只能借另一位仇人的手。
这是一种悲哀。
“额…”
没有回头,没有止步,萧瑟的身影顺楼梯的落势,消失在了众人眼帘的边缘。当曹阁主走后许久,八位大眼瞪小眼的老儒,方才稍稍回过神来。
“这就完啦?”
“这啥玩意哦?”
“……”
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虽然,夏寻是一话封喉,直取黄龙。逼得人家退无可退,始终死路一条。但曹阁主的选择与转变,未免也太快些了。给人感觉,就好象曹阁主早就做到了投降的打算一般,只是在等夏寻开口而已…
而,这其中的缘由…
此时此间,估计也就只有夏寻一人能清楚了。
无它,是曹阁主的心房,其实在夏寻硬闯问天的那个晚上,已经被山顶那位老人家,彻彻底底地破开过一次了。而夏寻今日的话,其实只是压垮他道心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是完了咯。”
夏寻无辜地瘪了瘪嘴。
“灾星啊!”场间最年长的老儒,看着主桌上,曹阁主留下来的墨玉竹简。顿时心痛难耐地拍打着胸口,朝着夏寻骂过去。
“灾星啊!你个混蛋啊!你居然把仁轩的道心给破了!造孽啊…”
“额…”
夏寻相当为难地刮了刮鼻子,尴尬道:“这其实不关我事咯。是智爷爷让我来干的。他老人家可说了,这是好事。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可以让曹阁主以后的路,走得更远些。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咯…”
“哎!”
“你…你还有理了?”
“你真是灾星啊!”
“为什么你总是克着咱们山子呢?”
“你做人不厚道啊!”
“……”
闹闹叨叨。
见夏寻这一脸无辜的样子,几位老儒就更加气不打一块出。若非碍着山顶那位老人家的面子,指不定这几位老儒,还得把夏寻继续骂个狗血淋头为止。
但,事到如今,骂也没用了。
叨叨过几句之后,一位坐得靠近的老儒,便没好气地指着主桌上的棋盘,问出了一个,他们憋了老半天的问题。
“你们今天下的的啥乱七八糟玩意啊?”
“哦…这个呀…”
夏寻依旧是一副无辜的样子。一手从棋简中,执起一颗白子,随手落到盘中。落子之处,刚好就把上下各两枚白子连成一线。
“五子连一线者,为胜。”
缓了缓,夏寻掀起淡淡的调皮之色。
“棋名:五子。”
“我去你娘的!”
“……”
第二百一十六章 方信来降
“岁月催人老呀…”
“想当年,你师兄三岁便拜入我门下,至今正好有四十四个年头了吧…”
黄昏前…
问天山顶,小竹屋后门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懒洋洋的大雄鸡趴在竹门边上,打着瞌睡。两把摇椅,一老两少,三位人儿编着竹叶子。随微风吹拂,摇椅晃晃,小西瓜坐在芍药的大腿上,安安静静地,把玩着几只编织好了的竹蜻蜓。
遥看后山百里竹海,竹梢成波涛翻腾。老人轻缕着细长的胡须,两眼微蒙,似在回忆着往时思绪…
“不破不立…”
“虽然残忍了些,但问天的基业,我还是希望他能替你背多些年头,毕竟你还太小了…但愿他日,你和你两位师兄,都能理解为师今日的用心良苦吧。”
眼望天,老手慢悠悠地交织着两片竹叶。竹叶已成半形,织的应该是一只小竹鸟儿了…
“药姐姐…”
小西瓜抬起头来,吧嗒吧嗒地眨着大眼睛,看着芍药,好奇问道:“什么是用心良苦呀?”
芍药轻笑,温柔地抚摸着西瓜的脑袋,幽幽道:“用心良苦,就是非常用心地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咯。”
“那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情呀?”西瓜眨着眼睛继续问道。
“额…”
眸子上眺,和老人一样看着蓝蓝的天空,芍药寻思片刻。方才幽幽答道:“就是你认为对很重要的事情。”
“那唬溜溜竹蜻蜓,算有意义的事情么?”
“那你觉得重要么?”
“恩!”西瓜肯定地点了一下脑袋:“很重要,因为我很喜欢。”
“那就是有意义的事情了咯。”
“……”
云海滚滚,竹浪腾腾。
蓝天对竹海,天真照童趣。
此时此刻,在三千岳阳即将翻腾之际,还能如此悠闲的地儿,估计也就剩下这小小的三丈黄土了。
懒惰的雄鸡,淡然的老人,纯洁的芍药,天真的西瓜,再配上绵绵百里的竹海,那就像是一副田园里的静恰风光,参杂不了丝毫凡尘的俗味。任外头风起云涌,还是血染天下,似乎都与这里无关。或许,这就是老人所说的,逍遥日子了吧…
至少,表面上如此…
今日下午,五十万三河铁骑入岳阳,直驱城北瀛水两岸,列守阵,镇守在陆地四里开外。紧接着,瀛水河上流与下流,随之无数军舰驶入,与陆地上的军士形成围合战阵,列开两道一字长蛇阵,驻守在大河上下…
这些军舰制式各不相同,主要分为大中小三个类别。大的长数百余仗,宽百余仗,船板上皆建有十六座数十丈高的箭塔,皆有军士持弓把戒备。小一些的,长百丈,宽数十丈,船上只有一座箭塔,多为盾甲军士。而最小的,就让人看不大出所以然来了。它们数量之多,足有近数万艘。长宽皆不足三十丈,无箭台,也不见有人,说是军舰,倒不如说是些运货的商船更为妥当…
只不过,纵然如此…
见着这架势岳阳中人,也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连日来,任谁都能深深地感受到,那位王爷手段之张狂。如今元宵前夕,岳阳水沸时候,莫说他摆出来的,只是百八十万军力的守阵,纵使说他唤来的是千万人马,将要那瀛水河给埋咯,那也不见得有什么难以想象的。
“真他娘的人多!”
“是啊,该来的都来了…”
城南,禄福街上的小食市边,人满为患。
两位身材健壮的汉子,实在找不着能歇脚的地方,就干脆在街边随便找了个干净些许的地儿,就地坐下了。而和这两位汉子一样遭遇的人,大街上下是随处可见…
要脸的人儿站着,不要脸的就坐着,更不要脸的,则更干脆了,三两扎堆,找点干草垫着地板,直接就睡去了。说好听的,叫天地为家,江湖逍遥人。说难听的,那就是一乞丐样子。这也实在是难为了这些,往日里风风光光的江湖儿郎呀…
好端端的悠闲日子过不了,被逼着来者岳阳赴宴,还要熬它个数日忐忑。这份纠结,是让人难以言语的咯。
“渔阳的青竹帮…”
“枯阳的花雨…”
“额…那个是…”
年长些的汉子,闲来无事,眼瞟四方,清点这周遭过路人的所属院府流派。当他把目光投放在,街头的胡同里,几位光着膀子趟睡在地上的邋遢人儿时。眼中的神色,不由得露出些许狐疑…
“那是噶达山里头的拐子帮?”
“恩…”另一位汉子顺眼看去,然后确认地点点头:“牛皮筋做裤带,藏四根寸钉。能这么下三滥的,应该也就只能是他们了,错不了。”
“呵呵…”开头说话的汉子,撩起一道嘲笑:“哎…真是啥三教九流,牛鬼蛇神的,都给请来咯。这可让人掉价呀…”
“师兄…在人家地头上,咱们说话还是注意点好。”另一人低声提醒道。
“切…咱们也就待个两三日,怕个啥子哦?”被称作师兄的汉子很是不屑。
“话虽然是这么说…”
另一人心里似乎很是不安,他看着北面高空中那隐隐约约露出一角的红布,忐忑道:“但,我终觉得明天的日子会不好过呀。”
闻言…
先前还略有不屑的汉子,顷刻沉下了脸色。其实,不用别人提醒,只要在岳阳城中的江湖人士,见着了这满城藏锋的架势,便都能闻得到,那来自于明晚的血雨腥风味儿…
“明日,确实不好过呀…”
“……”
就在城南这两位汉子窃语时候…
城东,七星院。
日照香炉生紫烟,影稀疏,唱离愁。
用于明日祭祀的四座祭台,基本已经搭成个七七八八了。大部分工匠,在领完工钱后,都陆陆续续地,收拾起了家当,离开了七星院。剩下的那小部分,主要是负责给祭台刻上祭文符咒的。这是个功夫活,讲究的就是个精细。所以,没个一时半会,他们就走不了…
东南角,开阳院内。
小凉亭下,小石桌上,有花酒两壶,小菜几碟,还有两位对坐着的人儿。一人笑,一人哀。气氛有些尴尬,有些无奈,还有一些耐人寻味的玩意。
“喝!”
“……”
话者,夏渊。
二郎腿高跷,一抹痞笑,就是那耐人的寻味咯。而,此时与夏渊对饮的人,则更值得让人回味一番…
不是别人,正是铁扇门当代执掌…
方信!
他的到来,值得深思…
无它…是自从发生大年夜那事情以后,七星院和铁扇门的关系,就闹得很僵了。虽说,双方还没发展到要拔刀相向,喋血一方的地步,但互相见面间的横眉冷对总会是有的。而,这样的局势下,方信今日居然会还选择独自一人来这七星。那这里头,必然就得有些意思了…
而按他自个的话说。他今日来的目的呀,并不奔那江湖恩怨事来着的。只是与夏渊二十年未见,想找他喝上两口小酒,叙叙旧旧而已咯。
可是,这样的笑话,可会有人相信么?
必然不会!
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此…
叙旧叙旧,无旧如何叙,无叙又如何来陈年往事?
这不…自方信坐下石凳以后,此间两人的酒就没停过,从午时一直喝到了现在的日落时候,还没喝完。但,真正叙旧的话,方信却是一句都没说出口来。
或许是当年那破旧事,他实在是不愿意回忆了吧。毕竟,那真的很丢人…
说不得…说不得…
而夏渊,起初他还会拿出那嚣张的痞子脾性,去损落方信一番。谁知道,这方信却摆出一副石佛模样,板着一副臭脸,只顾着独自喝闷酒,对夏渊的冷嘲热讽是爱搭不理。到最后,夏渊是生生被他这闷葫芦,给整没脾气了。
但,夏渊却并未就此甩手而去。反而是平下心来,带着浓浓的玩味,陪着方信一口接着一口地,闷去一个个酒壶子…
就这样,此间无趣的气氛,整整维持了一个下午。在这期间,谁也没和对方,说上过一句完整的话语。唯空荡荡的酒壶子,仍随意扔去了一地,呯叮嗙啷碎响数个时辰。给人感觉,就好象对饮中的两人,都在等待着对方首先开口说出正题,而非喝酒而喝酒…
这,倒有些意思…
因为,这是精神上的较量,也可以称之为倔强。
但…
这有用吗?胜败在方信踏入七星院一刻,其实已经可以确定了。就好象今早,夏寻在经楼与曹阁主的话语争锋一般,在事实面前,纵然你心有不甘千万,那倔强高昂的头颅又能承受有多少力量,值几枚铜板?
败,是必然的。
“咕噜噜…”
“乓当…”
日,即落…
鸦雀东飞,片片把家还。
一口闷灌,尽饮一壶,随手把酒壶子往地上一扔。再从石桌底下拿起一壶新酒,摆到桌上…
“你们有把握吗?”
方信完全没有铺垫,执起袖子,抹一把嘴角上余留的酒涟,就这么生硬地,抛出一个没有前文,没有后续的问题来,突兀非常…
“呵呵…”
痞声一笑,
夏渊没觉得奇怪,似乎他一直等待的,就是方信的这个问题。
“乓当…”
同样一口喝完壶子酒水,随手一扔,碎一地。尔后,夏渊便带着浓浓地玩味反问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在你来之前,金不换来找过我。”方信没有多少情绪地平淡说道。
“……”
不置可否地玩味笑着,夏渊没有对这句话作出回应。似不屑,也似回之多余。等了一会后,方信继续补充道:“他是代表安王来的,来的意图我想你很清楚。”
“那又如何?”夏渊依旧笑问。
“我不想过去。”方信道。
“与我何关?”夏渊不留情面地再问。
“你只要点头。以后,我跟你混。”
“……”
方信今日的情绪非常冷淡,面对夏渊轮番轻蔑,他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表情变化。现在也一样,就连投靠的话语,也说得直接了当,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直接得,让早有预料的夏渊,都有些许接受不了咯…
夏渊稍稍收敛痞色,想了想道:“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帮我救洛颖。”方信快答。
“呵呵…”夏渊闻言顷刻就笑起了。
“你没不够这个资格…”
“这是独老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