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恶毒剑客
雪姬忽然冲到无生跟前。
她并没有说话,脸颊上祈求与惧怕已表露无疑。
阿国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不必惊慌,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这时高雄忽然飞了进来,重重跌在地上。
雪姬将高雄扶起,高雄疼的直不起腰,这人看起来并不像个习武的人。
外面忽然冲击来进来几个高大、强壮而又威武的剑客,每一张脸都带着一种逼人的傲气、自信,对自己的人生,对自己的一切都充满了自信的那种。
几个人只是看了一下四周,十几个喝茶的人不由的站起,然后飞奔了出去。
茶馆里顿时变得死寂。
一人扶刀傲然走进来就盯着高雄,冷冷的说着,“你很不错。”
高雄不语。
阿国却冷冷笑着,“你们岂非也很不错?”
这人看了看阿国,又看了看无生,最后目光落到无生那杆枪上时,脸上的傲气与自信忽然冻结、冻死。
“想不到是你们?”
阿国点点头,“你们看出我们是什么人了?”
这人鼻尖红痣隐隐轻颤,“枪神无生,出云阿国。”
“你们好像有点见识。”
这人冷冷笑着,“两位的大名,我们只怕想不认识都很难。”
阿国凝视着雪姬,轻轻笑着,“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为难你们?”
雪姬脸上惧怕更重,“这人是山川次四郎。”
阿国吓了一跳,激灵灵抖了抖,“这人居然大山贼。”
雪姬点点头。
阿国脸色变了变,“他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白天也敢做缺德事。”
雪姬不语,紧紧握住高雄的手,他们的手都在轻颤,特别是高雄的手,他的手轻颤而无力。
这人的信心与勇气仿佛已被活活击碎。
山川次四郎笑着凝视无生,“希望阁下莫要插手这件事,你们插手了也许就会后悔。”
无生不语。
他眼眸枪头般盯着、戳着山川次四郎腰畔的刀,“我为什么要后悔。”
“因为你们自己的麻烦已很多了,这两人又是织田氏自己的家事,你们又何必替自己找麻烦?”
“哦?”
“你们可知那两人是什么人?”
阿国忽然冷冷笑了笑,“无论他们是什么人都一样,你都休想带走他们。”
山川次四郎凝视着无生,“阁下的意思是......。”
无生不语。
阿国笑了笑,“我第二个愿望就是把他们赶走。”
无生点头。
他点头的时候就石像般走向山川次四郎,一步步的逼近,山川次四郎咬牙,双手紧紧握住刀柄,慢慢后退着。
山川次四郎显得愤怒、怨毒,却也不甘。
他手里握住刀的时候,很少有人敢这么靠近他,也很少有人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压力。
就这样缓缓退了出去,无生也跟了出去。
阿国吐出口气,笑了笑,“山贼走了,你们没事了。”
高雄深深鞠了一躬,“万分感激,无以为报。”
雪姬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忽然扑在高雄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山川次四郎为何要找你们麻烦?”
高雄目光中隐隐现出萧索、哀伤,“因为我们本就是罪人,织田家不可饶恕的罪人。”
阿国怔住,“你是织田高雄?”
织田高雄点头,“织田信雄之子。”
阿国只觉得浑身发冷,这一次也许真的给自己带来大麻烦了,“你为什么会变成罪人?”
织田高雄垂下头,似已被这种罪过压的无法站起,“因为我喜欢上一个女人。”
他的目光落到雪姬身上,“她是织田雪姬。”
阿国眨了眨眼,“她是你妹妹?”
织田雪姬摇摇头,“我是他叔母。”
阿国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这人居然是织田高雄的长辈,这人的胆子好像比山川次四郎还要大一点。
“你是织田高雄老子的妹妹?”阿国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
织田雪姬点头承认,“是的,我是织田信雄的妹妹,织田信长的女儿。”
阿国眨了眨眼,“想不到你们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织田高雄黯然,轻轻说着,“雪姬是祖父的养女,我们年龄相差无几,暗生情谊已多年,所以我们就......。”
织田雪姬的脸红了红,“前几日父亲要将我远嫁甲斐,可我不愿意,又不敢说,所以才找高雄。”
阿国叹息,“织田信长要将你许配给什么人?”
“武田信玄四子,武田胜赖。”
“她为什么要将你许配给武田胜赖?”阿国觉得这桩婚姻很不寻常。
织田高雄叹息,“这是一种战略牺牲,织田家希望与武田家通过联婚,来维护自己的安全。”
“织田信长很怕武田信玄出手,举兵攻打织田家?”
“不是。”织田高雄冷冷笑了笑,“织田氏想通过这种联婚,维护好与武田家的关系,然后专心一致去攻打京都。”
“他们准备要与信贵山城的松永久秀、三好氏拼命?”
织田高雄点头。
他紧紧握住雪姬的手,喘息着
,“所以我们需要尽快离开那也山城。”
阿国同意,“你们的确该早点离开。”
织田高雄深深鞠躬,“万分感激,无以为报,就此告辞。”
他说走就走,拉着织田雪姬从后面走了出去。
阿国坐在榻榻米上,喝了杯茶,深深怜惜他们的遭遇。
乱世中的大名子弟,也许都身不由己,特别是女人,她们樱花般灿烂、辉煌的一生,也许只是单单为了家族的利益远赴异乡,跟自己既不认识、也不相爱的人一起生活,这种痛苦,别人也许很难理解、很难体会到,里面那种凄凉、凄切,也许只有她们自己才明白得到。
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悲哀,也是扶桑乱世中所有女人的不幸。
不远处的老板缩在墙角,似已虚脱、崩溃。
阿国站起,笑了笑,走向这老板,“他们都走了,你不必惧怕什么。”
老板缩着脖子,“他们是都走了,可你还没走。”
阿国将老板扶起,柔柔的笑着,她不希望自己给别人带来一丁点不安、惊慌、恐惧。
“你为什么不走?”
阿国笑意不变,“我又不会害你,你为什么要怕?”
老板躯体渐渐稳定,渐渐变得不那么惧怕,脸上却露出一种奇特的笑意。
惊慌、惧怕中的人,是很难有这样的笑意。
她发现不对劲了,忽然倒退了几步,硬生生站在那里,“你是什么人?”
这人两只手始终握住剑柄,脸颊上泛起了恶毒而残忍的笑意,他并未笑出声音,脸颊上肌肉已轻轻抖动。
阿国慌了,忽然奔向外面,却发现自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你好像逃不掉了。”
这人竟已到了阿国前面,将阿国死死挡住,两只手依然握住剑柄。
“你是什么人?”
“在下柳生十兵卫。”
这个名字仿佛也带着种魔力,阿国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愣愣盯着这人,这人慢慢的靠近,他的剑也慢慢的靠近。
令人最惧怕的还是柳生十兵卫的眼睛。
他的眼睛冰冷、无情而冷酷,这是一双真正剑客独有的眼睛。
无论什么人看到这双眼睛,都会联想到剑下的亡魂,一定多的数不清,他杀人也许不单单为了比试、好胜,也许是为了一种乐趣。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柳生十兵卫的目光不停在阿国躯体上搜索着,最后落到雪白的脖子上。
一名剑客握住剑柄将目光落到别人的脖子时,大多是想着在脖子上弄上一剑。
阿国只觉得脖子僵硬、发寒。
“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并不是杀你,只是想看看你而已。”
阿国目光落到柳生十兵卫的剑柄上,“那你为什么紧紧握住剑?”
柳生十兵卫冷冷笑了笑,“我习惯这样子。”
“你面对柳生石舟斋也这样?”
柳生十兵卫脸色变了变,“这就是他教我的,我从小就这样子握剑。”
“你吃饭的时候,也这样?”
柳生十兵卫点头承认,讥笑,“没错,我吃饭、睡觉、杀人,我的手从未离开过剑柄。”
阿国不语。
白嫩嫩的脸颊顷刻间变得死人般难看不已。
“我不信,那你抱女人的时候,也用剑?”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努力跟这个疯子说话,她不愿跟这疯子说话,却不得不说,因为她想拖延时间,等着无生过来。
无生并没有过来。
她额角冷汗流出更多,她已要崩溃、绝望,无论什么人,面对这么个疯子,都不会舒服的。
柳生十兵卫痴迷的笑了笑,嘴角的口水竟已流了出来,“你问的很不错,这个问题我得好好想一下。”
他说想就想,竟已变得呆滞而安静。
阿国忽然又说着,“你为什么要想这么长时间?”
“因为我也不记得了。”柳生十兵卫缓缓睁开眼睛,“我想不起来了。”
“你没抱过女人?”阿国吃惊着。
她死也不信柳生十兵卫没有过女人,这种事,也许很多人都不信。
柳生十兵卫冷冷笑了笑,笑的神秘而奇特,“你是不是想让我抱抱?”
阿国不语。
她已不知道说什么了,这疯子好像什么都会干得出。
柳生十兵卫的目光又触摸到阿国胸膛,慢慢的说着,“这对你很不好,你最好不要做傻事。”
阿国点点头。
“因为我现在想起了女人的事。”柳生十兵卫的目光又变得怜惜、同情,“那个女人叫小岛浅野子。”
阿国激灵灵抖了抖,“小岛浅野子是你的情人?”
柳生十兵卫点点头,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
阿国不懂,“她做过你的女人?”
柳生十兵卫点点头,目光呆滞了半晌,又摇摇头。
阿国不但不懂,也彻底傻住了。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柳生十兵卫叹息着,“一定比你可怜。”
“她怎么可怜了?”
“因为她在伊邪那美命大神前发过毒誓,一定要做我的妻子。”
“那你岂非很幸运?”
柳生十兵卫摇摇头,却说着另一句话,“她
实在很不幸。”
阿国咬牙,“你并不喜欢她,所以被你杀了?”
柳生十兵卫点点头,冰冷、无情而残酷的眼睛又变了,变得呆滞而无力,“她不但可怜,也极为倒霉。”
“就因为遇到你这种人?”
柳生十兵卫点点头,眨了眨眼,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她一年当中追求我上百次,每一次都被我用剑刺了七八个窟窿。”
阿国愣住。
“你果然是疯子,就算别人长得很丑,你也不该这么对待她。”
柳生十兵卫冷笑,没有一丝愤怒,“就这样追求了我三年,才死去。”
“被你杀死的?”阿国已有点怨恨这个不是人的人。
“我没有杀她,她跪在我跟前握剑剖腹来要挟我,要我抱住她。”
阿国倒抽了口凉气,“她是自杀的?”
“是的。”柳生十兵卫冷冷的又接着说,“我就在边上,还当做介错。”
阿国的背脊已被冷汗湿透,“你还砍了她的头?”
柳生十兵卫点头,又接着说,“看见她头颅飞出,我忽然后悔了。”
“你当然应该后悔了,这么好的女人,就被你这么杀了,你......你......。”阿国愤怒的说不出话了。
“所以我将她头颅悬在屋子里,每天晚上都对着她习剑。”他说着说着脸上竟流露出得意而神秘的笑意。
阿国又不懂了,“你为什么要笑?”
“这主意是不是很不错?”柳生十兵卫脸颊上的笑意不变,又接着说,“你是不是很感动?”
阿国没有被感动,浑身却在颤动,“你被小岛浅野子这份情感深深感动了?所以决定每天晚上对着她习剑?”
“不是。”
阿国傻了,她居然又想错了,“那你为什么将头颅悬在屋里?”
“因为我后悔了。”柳生十兵卫呼吸忽然出奇的不稳,出奇的急促,可是他说话却依然很稳定,稳定而清晰,“我后悔,是因为应该阻止她剖腹,然后多受几年这样的活罪。”
“你是个恶魔,你不是人。”阿国忽然咒骂了出来,她实在无法忍住心里的愤怒。
“你是不是认为我丧心病狂?”
阿国点头,又冷冷的说着,“是的。”
柳生十兵卫点点头,脸颊上的笑意又飘了起来,“我也是这么觉得。”
阿国说不出话了。
“我这样每天晚上对着她习剑,我的剑法从此就突飞猛进,连父亲都经常称赞我的剑法。”柳生十兵卫脸颊上又变得说不出的自豪、骄傲。
“你是个疯子,你的剑法也是疯子剑法。”
柳生十兵卫点头,脸上自豪、骄傲之色更加抽动,“你说的没错,我的剑法就是疯子剑法,所以也经常被父亲责骂,说我的剑法已超越了柳生新阴流的极限,比无刀取更可怕。”
阿国冷笑,“那你父亲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要责骂你?”
柳生十兵卫脸上的自豪、骄傲之色忽然冻结、冻死,变得说不出的愤怒不已,他的话也极为愤怒,“因为他是个老顽固。”
阿国眨了眨眼,沉思了半晌,“我有个奇怪的问题。”
“你说出来。”
“你每天对着头颅习剑,一点也不怕?”
“我为什么要怕,这是一种乐趣,一种享受。”柳生十兵卫咬咬牙,又接着说,“你一定不会了解里面好处的。”
阿国垂下头,不语。
她已要被这疯子折磨疯掉了,快要受不了了。
这种人心里的乐趣、享受,足以令别人惧怕、胆寒,无法入眠。
她做梦也想不到一名剑客会有这么可怕的思想,实在可怕、实在恐怖。
“你还有什么有趣的事?”
“我还有很多很多。”柳生十兵卫的眼睛渐渐眯起一条线,露出一嘴蜡黄色牙齿,“你是不是很想听听?”
阿国点点头,又生怕这疯子不能彻底了解,所以又说着,“我还想听听。”
“好。”
好字说出口,柳生十兵卫的眼睛又变得呆滞而无力,他的心神仿佛飞到了一个无法追忆的远方。
阿国静静的凝视着柳生十兵卫,忍不住倒了杯茶,她还没有喝,那杯茶就忽然从手里飞了出去,飞到柳生十兵卫的嘴里。
他笑了笑,“这杯茶我喝,你自己再倒。”
阿国点点头,没有反抗这可怕而恐怖的疯子。
她缓缓倒了一杯给自己,缓缓喝了起来,又忽然被呛了出来,因为这疯子忽然说话了。
“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事。”
阿国的心差点跳出嗓门,吐出口气,又接着说,“什么有趣的事?”
他并没有说什么有趣的事,而说了个奇怪的话,“你听说过杀鱼帝这人没有?”
阿国点头,她听说过这人,却没有遇到过,“他是你朋友?”
“他绝不是我朋友。”柳生十兵卫咯咯笑了笑,笑得讥诮而冷酷,“他跟我一样,也是个疯子。”
“他怎么疯了?”
“我有一天夜里看见个老头在河边杀鱼,他杀鱼的法子很厉害。”他说着说着,眼中冒出了寒光,杀人的那种寒光。
“杀鱼的法子?”阿国不懂,也无法去懂。
柳生十兵卫点头,“他杀鱼的法子也许比扶桑大多数剑客都要厉害。”
第三百五十六章 剑疯一剑
茶馆里阴冷、死寂如墓穴,令人无法面对,无法忍受。
温暖而柔和的阳光照在墙角,却生不出一丝热力,生不出一丝活力。
柳生十兵卫眼角讥笑之色更重,“杀鱼帝也很爱杀人,找不到人杀,就会去杀鱼,不停的杀鱼。”
阿国激灵灵又抖了抖,“你跟他比试了?”
“没有。”柳生十兵卫脸颊上流露出惋惜之色,“我追着他比试,足足追了一夜,最后还是被他逃脱了。”
阿国又惊又怕又苦笑。
“他为什么没有杀你?”
“因为他的杀机已得到释放。”柳生十兵卫知道他不会明白的,所以他又接着解释着,“一个剑客的杀机若是得到满足,就不想再杀人。”
阿国还是不懂,所以她摇了摇头。
柳生十兵卫叹息,冰冷而残忍的目光忽又变得呆滞起来,就这样呆呆的发呆,并没有说话。
阿国擦了擦额角冷汗,“你在想什么?”
柳生十兵卫摇摇头,然后就又换了个方向,他面对着墙壁,似已死在沉思里面。
阿国喝了口茶,站起,准备找个法子逃跑。
她实在太想逃跑了,面对这疯子,也许不用动手去杀,就会令自己崩溃、虚脱。
就在她走出两步的时候,忽然被这人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
“我想到了。”
“你想到了什么?”阿国摸了摸额角,冷汗竟又沁了出来。
“剑客的杀机,就像是食欲。”柳生十兵卫忽然面向阿国,“一个人吃饱了,就对食物没有感觉了,这种比方,你是不是懂了。”
阿国明白了。
他不但明白了杀机有什么玄机,也明白了这人为什么呆呆站在那里。
“我没有找到他,当然就去找别的人比试。”柳生十兵卫冷冷笑了笑,“我实在忍不住,就杀了十几个山贼。”
“你有没有将山川次四郎杀了?”
“没有。”柳生十兵卫目光里又现出厌恶之色,“这人杀的实在太难受了,所以就没有杀。”
阿国摸了摸额角冷汗,山川次四郎给她的感觉只有可怕,没有一丝难受,他为什么要说是难受?
她并没有问,因为知道这人一定会接着说下去。
柳生十兵卫冷冷的说着,“我杀了十几个山贼,其他的人就将剑丢掉了。”
“他们为什么将剑丢掉了?”
“因为他们已认出了我这人。”
阿国又不懂了。
认出是柳生十兵卫,为什么不逃,反而将剑丢掉?她实在想不通。
“你是不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逃,反而将剑丢掉?”
阿国点头,不语。
柳生十兵卫又解释着,“我是扶桑一代剑疯,现在你是不是明白了?”
阿国摇头,还是没有明白过来。
柳生十兵卫叹息,“我有个毛病,跟别人比试,别人手里没有兵器,我是绝不会出手的。”
阿国现在明白了,“你杀过这么多人,杀机是不是得到了满足?”
柳生十兵卫点点头,“没错,杀过这么多人,我已得到了满足,所以我就回去了。”
“你回去当然是面对头颅,然后悟剑?”
“你错了。”
阿国愣了愣,“你难不成杀机又兴起,出去杀人了?”
柳生十兵卫脸颊上泛起了愤怒之色,“我回去看了看,就立刻逃了。”
阿国又愣住了,“你为什么要逃?难不成小岛浅野子下半截去找你了?”
柳生十兵卫摇头,“你是她,有个比她更恐惧的人在里面。”
“什么人在里面?”
放眼扶桑还有什么人能令一代剑疯逃跑?阿国想不到。
“是杀鱼帝。”柳生十兵卫脸颊上的怒容更加剧烈,“他居然就在我平时习剑的地方,也像是平时一样,呆呆的面向那头颅。”
“他为什么要面对头颅?”
柳生十兵卫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逃?他岂非很怕你?”
柳生十兵卫摇头,“他怕我的时候已过了,现在是我怕他。”
阿国忽然笑了出来。
面对这种冷酷剑客,本不该生出笑意的,可是现在偏偏笑了出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怕他了。”她说的很有把握。
柳生十兵卫眨了眨眼,“你说说看,说中了,我就服你了。”
阿国苦笑,“你杀机满足了,就不想杀人了,而杀鱼帝杀机正兴起,是不是?”
柳生十兵卫笑了,冷笑,“你说的实在对极了,所以我就玩命的逃。”
“那杀鱼帝就不要命的追?”
“你错了。”
阿国眨了眨眼,自己居然又错了,“哪里错了?”
“杀鱼帝不但是个疯子,也是兵家。”
“他用计谋陷害你?”阿国吃惊的盯着柳生十兵卫。
柳生十兵卫嘴角怒容剧烈抽搐,“他先哄着我停下,说跟我好好谈谈。”
“他想在你停下的时候,出手杀你?”
柳生十兵卫点头,“这种事,三岁小孩都想得通,我又怎会上当?”
“所以他用别的法子逼你就范?是不是?”
“没错,这家伙比我还狠,说出的
话想一想都觉得心酸。”
阿国笑了笑,“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再不停下,就立刻杀到我家,将我的老子,将我的兄弟全部杀光。”
“他说不定会将你家的猪狗牛羊鸡,统统杀光。”
“是的,没错。”
“你没有停下来?”
“我绝不会停下来的,所以他又想出了另一种法子来对付我。”
“什么法子。”
“说我家失火了,说我老子小妾被浪人拐跑了,还说我兄弟被别人砍了七八刀,在家里起不来,妻子闹着要上吊,......。”
“他骗你,想要你心神不定?”
“是的,这人绝对是个骗子王,说出的假话,就像真的一样。”
“你绝不会上这种当的?”
“是的,所以他又想出了另一个法子。”
阿国目光闪动,心里居然好奇了,“是什么法子?”
“他说只要我停下来,就带我去喝酒,带我去看艺伎扭屁股,还说要给我找十七八个女人......。”
阿国笑了,“他想诱惑你?”
“是的,他想要用这法子打动我。”柳生十兵卫叹息,“可惜我不会上当的。”
“杀鱼帝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是的,这人杀鱼的本事很不错,心计也很好。”柳生十兵卫冷冷笑了笑,“这人居然又说了一句可怕的事。”
“什么事?”
“他说本多忠胜在前面,要跟我拼命。”柳生十兵卫笑意里现出厌恶之色,“这人有扶桑第一猛将之称,我早就想跟他比试一下了。”
“杀鱼帝居然在吓唬你?”
柳生十兵卫点头,“这人追了我一夜,将兵法里最厉害的哄、骗、利、诱、吓,五大绝技,竟用了个便。”
阿国苦笑,“你当然没有上当?”
柳生十兵卫冷笑,“我是剑疯,并不是剑呆。”
阿国也点头承认,“你绝不是剑呆,绝不是个呆子,所以他白追了一夜。”
“是的,我岂非上他的当?”
阿国笑了笑,“我有几点不明白。”
“你说,我告诉你便是。”
“你们柳生氏势力很大,家院戒备森严,外人又怎会轻易进得去?”
“你说的极是,可那是柳生氏,不是我住的地方。”柳生十兵卫脸颊上又现出哀伤之色,“我被父亲赶出来多年了。”
阿国怔住,他没有想到身手这么好的人,会被柳生氏赶出来!?
“我的剑法是疯子剑法,有辱家父的无刀取,所以就被赶出来了。”
阿国点点头,面对这人,不竟生出怜惜、同情,“本多忠胜是谁?”
“德川家康的家臣,从小就侍奉德川家康,勇猛无比,堪比天朝昔日吕布。”
“天朝是什么地方?是天上?”
“是大明国。”
阿国点头,她垂下头沉思着。
“你们说不定会见到的,因为他的兵器也是枪。”柳生十兵卫冷冷笑了笑,又接着说,“枪神无生也是用枪的,他们本就是冤家。”
阿国的心变得紧张起来了。
“德川家康的势力距离这里并不远,所以你们说不定会见面。”
“你说的剑呆是什么人?”
“剑呆是上杉谦信的杀手,井上花花子,天生呆病,只会玩剑。”
“他很喜欢杀人?”
“是的,他杀人像玩耍,至今没有人逃得过他致命一剑。”
阿国点头。
“他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剑痴。”
说到剑痴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得说不出的尊重、敬仰。
“剑痴是不是比剑呆更厉害?”阿国忽然又生出好奇。
“剑痴是上杉谦信的义兄,上衫不幸。”
阿国愣了愣,“上衫不幸?”
“是的,这人的确很不幸,一生痴于习剑,爱剑成痴,所以称之为剑痴。”
阿国看了看柳生十兵卫的剑,“你的剑岂非也很不错?剑疯的名字岂非很响亮?”
“是的,我们三人都是剑客,都有着自己的致命一剑,也都有着自己的毛病。”柳生十兵卫脸颊上又现出寂寞、孤独之色,“我很想去杀杀剑痴、剑呆,可惜天不遂人愿。”
“可惜你们不会有见面的一天?”
柳生十兵卫点头承认,“上杉谦信绝不会给我们见面机会,一点机会也不会给。”
“上杉谦信号称扶桑军神,对实力的盘算,岂非很抠门?又怎会让你们见面比试?”
“是的,所以我只好找别的人比试。”
“你找什么人?”
“枪神无生,枪神不但是我最敬仰的人之一,也是我最想杀的人之一。”
阿国怔住。
她的心骤跳不已,手足也莫名的发冷、僵硬。
“你有把握杀得了无生?”
柳生十兵卫摇头,“没有把握,一点也没有。”
“那你还去冒险?”
柳生十兵卫笑了,笑意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冰冷、残忍,“就因为没有把握,才要杀杀看。”
“你果然是个疯子。”阿国冷冷笑了笑,“居然不知道死活。”
柳生十兵卫冷笑不语。
“无生还没回来,你是不是等他回来,再出手?”
柳生十兵卫摇头,“现在也可以。”
他说着话的时候,忽然走向外面,阿国也跟着走向外面。
街道上的人影稀少,戏台边上的人变得很少,台上表演的人并没有停下。
这也许是天底下所有戏子的苦恼,只要下面还有观众,就得不停表演,不能停下来,哪怕下面还有一个人,也得要好好表演下去。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倚在墙角晒太阳,孩子已睡熟,鼻孔正不停吹泡泡。
三两个衣衫不整,神情懒散的人眯起眼盯着上面,脸上不知是厌恶,还是享受,生活的折磨几近将他们内心里感触变得麻木,对一切都变得麻木而平淡不已。
阿国到处寻找着无生的影子。
没有无生的身影,也没有山川次四郎的身影,他们到哪去了?
街道上没有拼命的痕迹,无生跟别人拼命留下的痕迹,也许只有血迹,没有别的,也很难有别的。
阿国回过头,凝视着柳生十兵卫,“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柳生十兵卫不语,鼻子已直抽气,他仿佛又愤怒了起来。
“看来他们都不见了。”
柳生十兵卫忽然大步走向戏台,下面看戏的人躯体不由抖了抖,自动让出个道。
他们仿佛对柳生十兵卫很了解,抱孩子的妇人眼睛本来是微眯起着的,现在却忽然睁得又大又圆又亮,充满了惊慌、惧怕。
柳生十兵卫大步走了过去,就朝她那里走了过去,这妇人忽然屁股一扭,就不见了。
孩子扑通落到地上,哇哇大叫起来,眼泪、鼻涕、口水一下子全部出来了。
戏台上的花鼓声顿时被孩子哭闹声淹没,淹死,每一个人都看着这孩子。
就在这时,孩子躯体上骤然射出数道强光,急射柳生十兵卫躯体,柳生十兵卫骤然倒退十丈,飘落屋脊一处。
强光急射高墙,穿墙而过,屋檐骤然倒塌,化作废墟。
阿国倒抽了口凉气,这种杀人手法实在很可怕,实在很恐怖。
柳生十兵卫躯体斜飞,剑出鞘,剑光闪动间,人已到了戏台畔。
这种身法,这种速度,也许只有疯子才能做到。
剑光闪动,七八条人影骤然断成十几截,血雾骤飞,每个人心魂未定,一道剑影已飞到台上。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杀人太快,什么都很快,又快又疯。
柳生十兵卫疯子般站在台上,疯子般一脚踢飞个花脸,然后就转过身,盯着台下的所有人,大叫着。
“我知道你们都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
台下的人并不多,现在变得更少,一个人忽然从人群中掠起,掠向远方。
可是就在逃走的瞬间,一道剑光也跟着飘起,然后这人就扑通一声落下,整整齐齐的化作四段。
剑尖鲜血飘落更多。
握剑的人依然疯子般冷冷瞧着下面每一个人,“你们都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要懂规矩,要懂事理,明白了没有。”
没有人说话,下面哭泣的孩子已不见了。
阿国缩了下脖子,这人果然很疯,剑疯这字号并不是白来的,还是有点道理的。
柳生十兵卫剑光一飘。
一个人明明是缩着脖子的,可是头颅忽然跳了起来,人却一直站着。
鲜血从脖子惊飞,落到边上几个人脸颊上,他们一动不动的站着,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并不是来杀人,我是来找人的。”
阿国又惊又怕又笑。
地上十几具尸骨已被他杀得面目全非,他却说自己不是来杀人的。
“你们要好好配合,我剑疯并不是乱杀无辜的人,就算憋不住也不会乱杀的。”柳生十兵卫冷冷的笑了笑,“所以你们要将心好好装在肚子里,不要有什么负担,什么压力。”
阿国激灵灵抖了抖。
这人的说话口气,仿佛是真正大爱无私的佛教徒,在持经扬善、普度众生,说的那么诚恳、认真。
剑光又是一飘而过。
人群中一人只是看了看边上而已,然后就分成两瓣,缓缓倒向两边。
“这人不规矩,我只是给了他小小的惩罚,这很合规矩。”柳生十兵卫冷冷的盯着台下的人,冷冷的又接着说,“你们有没有看到枪神无生?”
被他踢给的人席卷在墙角,眼中流露说不出的怨毒、怨恨之色。
这人的手缓缓伸进怀里,伸出时已多出满把手里剑。
他轻轻的笑了笑,然后就用力挥出,十几道寒星暴雨般急射柳生十兵卫背脊。
惊人的速度,惊人的力道,惊人的方位。
这一招实在出乎意料,实在防不胜防,这本就是致命、夺命的一击。
这一击下,本不该有活人,却偏偏有人活着。
就在寒星射出的同时,一道剑光忽然卷起,剑光一卷而过。
十几道寒星骤然消失,骤然珠落玉盘般“叮叮”落地,一个人席卷在墙角,脸上的笑意忽然扭曲、冻死。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把尖刀,尖刀挥动,刀光一闪,忽又消失,消失在一道剑光下。
手软软垂下,刀尖没有滴血。
脸颊上的肌肉骤然扭曲、变形,神情骤然崩溃、绝望,眼睛骤然凸出、无力。
第三百五十七章 乱世佳人
戏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个花脸,不停抖动着。
他们仿佛不但极为惧怕剑疯,也极为憎恨。
柳生十兵卫没有看他们一眼,剑尖也没有对着他们,危险与恐惧也不该是他们的。
“一个拿着枪的家伙,身上系着件披风,像个石像。”柳生十兵卫说的很慢,也很仔细。
没有人说话,他们的确都不是小孩子,都不愿冒这个险,生命的可贵之处,他们还是知道的。
阿国苦笑。
这人果然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算疯到家了,不但人很疯,剑法也很疯。
她摸了摸额角,发现冷汗已干透,她轻轻转过身,想从茶馆后门溜走。
她转过身,却发现脚下踩着的是屋脊。
披风轻轻飘动,冷静、稳定而坚硬的躯体。
无生柔柔将她扶住,屋檐下几条人影如风般一闪而过。
阿国激动的笑了笑,“你终于回来了。”
无生点点头。
阿国看了看四周,又到处看了看无生的躯体。
他的躯体到处都布满了伤疤,什么样的伤疤都有,阿国深深怜惜。
无生没有受伤,那山川次四郎的小命一定报销了。
“你杀了山川次四郎?”
“没有杀。”
“为什么?”阿国有点吃惊了。
“他们出来后,并没有向我出手,我也懒得动手。”
“他们为什么没有出手?”
好奇也许是女人的天性,越是年轻的少女,这种天性也许越是强烈。
阿国也不例外,她好奇的心只不过要重一点点。
“因为他们发现了茶馆后面有人影飘过。”无生又接着说,“是织田雪姬、织田高雄的影子。”
阿国肚子里的心凉了半截,他们的脚力并没有山川次四郎快,身手也没有他们好,如果无生没有出手,他们一定死的很惨。
“你们一直在外面站着?并没有离开?”
“是的。”
“山川次四郎一直等着他们出去的机会?”
“是的,山川次四郎等到了。”
阿国叹息,“你眼睁睁看着山川次四郎将那对情侣抓走了?”
无生点头。
阿国脸色变得苦恼而怜惜,“他们一定会受到责罚。”
“是的,他们无法逃过责罚。”
织田家风并不允许他们这样乱来,织田信长也绝不会饶恕他们的罪行,他们也许会接受织田家最严厉的责罚。
阿国忽然凝视着无生,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
“你跟过去了?”阿国脸色挤出笑意。
她忽然握住无生的手,她又找到了惊奇的地方。
“是的,我跟了过去,什么都看见了。”
“你看到了什么?”
无生叹息,久久说不出话来。
空空洞洞的眸子已枪头般盯着、戳着戏台,疯子依然在鬼叫,没有人敢离开。
离柳生十兵卫最近的一人呆滞而无力的面向苍穹,似已崩溃、绝望。
阿国的神情又变得紧张起来,“你看到什么可怕的事?”
无生不语。
阿国的手握得更紧,手心已沁出冷汗,“织田高雄是不是被杀了?”
她实在不希望他们被杀,他们本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的才子佳人,他们之间情感又那么真誓而动人。
无生不语。
他为什么不语?是不是有着难以诉说的哀伤?
阿国眼波已变得发红,垂下头凝视着漆黑的瓦片。
无生轻抚着阿国的躯体,“你想看到他们活得开开心心?”
“是的。”阿国说出话的时候,泪水已飘了出来。
“好的,我带你去看他们。”
阿国勉强挤出笑意,不停点头。
无生抱起阿国轻烟般掠起,掠到戏台上,石像般面对柳生十兵卫。
柳生十兵卫冷冷看着无生,然后大笑,“你到底被我等到了。”
“是的。”无生叹息,“我再不出现,你也许就要发疯了。”
柳生十兵卫点头承认,“是的,我不但会疯,他们也要死掉。”
“那他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当然可以走。”柳生十兵卫凝视着下面的人,冰冷而残忍的眼眸现出厌恶之色,要有多厌恶,就有多厌恶。
无生叹息,“你们都可以走了。”
下面的人鸡飞狗跳般四处逃散,顷刻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台上的人呢?
那几个人似已虚脱、奔溃,似已无法站起。
阿国盯着这几个人,无生说过台上有几个可疑的人,这几个人岂非很可疑?可是她找不出一丝可疑之处。
从这几个人身上,只能看到可怜。
柳生十兵卫忽然转过身,瞧着这几个人,“你们为什么不走?”
四个人挣扎着站起,刚要离去,却听到一句话,“停下。”
这四个人停下,双脚钉子般钉住。
“你为什么要他们停下?”无生的眸子枪头般盯着、戳着柳生十兵卫,“他们并不会给你带来好处,也许会给你带来坏处。”
柳生十兵卫冷冷的笑着,“我是剑疯,并不是剑呆,所以脑子并不坏。”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柳生十兵卫冷笑,“我当然知道,他们是织田信
长麾下四个杀手。”
这四个人缓缓转过身,神情冷酷而悲愤,其中一人淡淡的说着,“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衣服上秀着木瓜纹,这是织田氏家纹。”柳生十兵卫看了看几张扭曲、变形的脸颊,笑得仿佛很得意,“我是不是说中了?”
四人不语,每个人的手里忽然多出一把漆黑的手里剑,每一只手都极为沉稳而有力。
这是杀人的好手。
想要杀人,一双手就不能有一丝抖动,越是沉稳,越是有力,杀人就越是容易成功。
他们四人显然是很成功的杀手。
“你为什么不放他们一马?让他们滚蛋?”
柳生十兵卫笑了笑,“这样会害了我们两个。”
无生不语。
柳生十兵卫的目光落到四个人身上时,忽又变得说不出的残忍而冷酷不已。
“你们过来,一定想杀无生,是不是?”
“是的。”
“所以你们没有杀到无生,就绝不会离开,对不对?”
“对。”
“你们不愿离开,一定会在附近埋伏,等机会出手。”
“是的。”这个人也冷冷笑了笑。
这个时候能笑得出来的人,不是高手也是高手了。
这人手里握住的手里剑变得发青,青而发亮,“你果然比剑呆要呆一点。”
柳生十兵卫冷笑不语。
“我们是来杀无生的,并不是杀你的,所以你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人的手缓缓抬起,目光落到发青的手里剑上,又接着说,“你们在拼命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帮到你的忙。”
柳生十兵卫冷笑不语。
“有我们在后面,你杀无生岂非很轻松?”
“你错了。”柳生十兵卫盯着满把发亮的青光,淡淡的又接着说,“我们是公平的决斗,不需要跟屁虫在后面。”
“你很讨厌跟屁虫?”
“你又错了。”柳生十兵卫冷冷的恶笑着,“我并不是讨厌跟屁虫,而是要杀了跟屁虫。”
说到“杀”的时候,几个人的手忽然挥动,柳生十兵卫眼前骤现寒星,又快又急又猛。
说到“跟”的时候,剑光飞出,飞虹般一卷而过,漫天寒星骤然消失,骤然活活死去,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布满了惊讶与不信。
冰冷的剑锋飘过咽喉瞬间,就仿佛是腊月里的寒风,又冷又痛又急。
剑光也消失,握剑的人目光里已现出疲倦之色,疲倦而满足。
柳生十兵卫抖了抖剑锋上鲜血。
鲜血从剑尖轻轻滑落,几个人吃惊的盯着柳生十兵卫,然后忽然握住脖子,四处奔跑,然后就离别了。
头颅与脖子忽然分离,头颅已落到地上,直愣愣看着身子不停的奔跑着,奔向前方。
阿国忍不住垂下头不停呕吐。
她实在无法面对这样子杀人,这种杀人并不是正常的人所能面对的。
无生轻抚着阿国背脊,深深叹息。
阿国努力挤出笑意,“我没事,我很好。”
“我相信你。”
阿国微笑点头。
她努力将肚子里的惧怕、恶心统统吐出,就挣扎着站起。
剑尖上的鲜血滴尽,冷酷而残忍的目光闪动,却已变得寂寞而萧索。
脸颊上根根肌肉缓缓抽动,神情似已过度劳累、疲倦。
剑缓缓入鞘,人慢慢面对无生,“我找你决斗。”
无生看了他一眼,忽然说着,“我现在不会跟你决斗。”
柳生十兵卫咬牙,冷笑,“为什么?”
“因为你的剑现在已得到满足,不想再杀人。”
柳生十兵卫不语,脸颊上肌肉扭曲、变形。
阿国愣住。
她没有想到无生居然也明白这的道理,看穿柳生十兵卫现在也不愿再杀人。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柳生十兵卫的剑鞘,又说着,“剑气已衰,剑光已弱,剑意已轻,你的剑现在不能再杀人了。”
“你居然看出了这一点。”
“我不但看出了这一点,也看出你要倒霉了。”
“我为什么要倒霉?”
无生不语。
他目光已落到茶馆外面,一个老人正在用心的杀鱼,他杀鱼的方式很特别。
一手握刀,一手握鱼。
刀锋薄而发亮,并不长,刀光一闪而过。
他的动作直接、简单而快速,只有一刀。
柳生十兵卫呼吸已急促不已。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快的身手实在罕见。
伤口平滑而完美,下切的力度与位置恰到好处,用的力道既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位置并未偏多一分,更未偏少一分,一切都显得刚刚好,不多不少,这岂非是最完美的状态?
肚子里的肠子、肝、心、胃......,赫然已完全脱离躯体,躯体赫然化作空空的壳子。
这种伤口实在极为奇特而诡异。
扶桑有这样身手的人,只有一个,也幸好只有一个。
阿国脑子里掠起一个人的名字,“杀鱼帝!”
柳生十兵卫点头,“正是。”
他的话刚说出,人忽然到了两丈外,脚下的屋脊在刀光下骤然倒塌,一条影子紧紧贴着,挥动着刀光,大叫着奔向远方。
阿国喘息着,背脊被冷汗彻底冷透。
她努力说出一句话,“他是杀鱼帝?”
“是的。”无生眼眸里竟已发出了一种喜悦、欢愉的光芒。
阿国看了一眼无生,激灵灵抖了抖,“你想找杀鱼帝决斗?”
“是的。”
阿国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声音却极为轻柔,“我们还是不要去的好。”
“为什么?”
“我们已说好了,去找织田高雄、织田雪姬,你不能耍赖。”
无生点头。
阿国重重吐出口气,心情仿佛变得愉快起来。
残阳将落未落,大地红如血。
走在灿烂而辉煌的樱花下,阿国的心不由沉重起来。
大地上落叶被残阳照的发红,红的像血。
林木的尽头是什么地方?无生为什么不急着过去?那对小情侣是不是已没有了危险?
天地间充满了林木独有的芬芳与新鲜,泥土柔软而松弛,像是情人的柔情、蜜意,可惜这一切却是血红的。
“你好像并不着急?”
无生点头。
“他们是不是过得很好?”
无生不语。
“织田高雄是不是还活着?”
无生不语。
他们的脚步轻柔而缓慢,这样子踩在柔软的泥土上,慢慢的漫步,岂非也是一种享受?
“你快点带我去看看?怎么样?”阿国的眼波变得发红,红的随时都会沁出泪水。
无生点头。
他们在血色下飞向,林子的尽头是一片更大的林子,河流边上矗立一个崭新的小木屋。
木屋里少女正静静凝视着残阳,脸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神情呆滞而无力,少女本不该如此呆板,如此迟钝。
阿国轻呼了十几遍雪姬的名字,可是雪姬没有一丝反应。
她为什么没有反应?那种少女的活泼、可爱,到哪去了?
阿国柔视织田雪姬,“你哪里不舒服?你的情郎到那去了?”
织田雪姬笑了笑,笑意充满了说不出的讥讽与无奈。
这也许并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无奈,也是乱世中大多数大名子弟的痛苦、悲伤,他们活着,注定是一种牺牲,为了家族的复兴牺牲自己一切,甚至会牺牲自己的生命。
这也许是他们最大的悲哀、痛苦。
一个年轻人从河边慢慢的走了过来,手里握住烤熟的鱼,还有一壶热水,看到无生在屋里,先是吃了一惊,又笑了笑。
他的衣着并不华丽,也不破旧,宽宽大大的衣服洗得极为干净,发丝高高挽起。
他轻轻将烤好的鱼放在碗里,又替无生与阿国倒上两杯茶,“舍内简陋,照顾不周,望包涵。”
阿国轻轻咬牙,并没有喝茶。
她仔细打量着这年轻、英俊、潇洒的少年,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少年微笑躬身,“在下武田胜赖,能见到两位,实在荣幸之至。”
阿国笑了笑,“你认识我们?”
“是的。”少年目光中流露尊敬之色,“尊驾便是家父经常提及的出云阿国,另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枪神无生。”
阿国点头,脸上虽带着笑意,心里却是酸的,又酸又苦。
她现在终于知道织田雪姬为什么会变成是这样子了,与情人离别的伤感、悲痛,并不是每一个少女所能忍受的,她已在这种折磨下变得没有一丝活力,少女的天真与浪漫,似已被活活击碎、击死。
武田胜赖笑了笑,“这是我的妻子,织田雪姬。”
他说到妻子这两个字的时候,神情竟也变得说不出的哀伤、酸苦,他内心是不是也有着难以言表的痛苦?
阿国看不到,她只看到织田雪姬痴痴凝视着桌上的烤鱼,然后就痴痴的笑了笑。
武田胜赖也笑了笑,他将碗端给雪姬,然后就静静欣赏着绝色美人吃鱼。
可是他的神情为什么也带着种难以形容的哀伤、酸苦?
无生石像般走了出去,石像般停在河边,盯着、戳着河水。
阿国轻轻走了出去,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安静也是一种美丽,特别是女人,如果懂得这一点,说不定会变得更加漂亮,身边的情郎说不定会得到更多的欢愉、喜悦。
无生却说出了话,“你看到了?”
阿国点点头,心里酸楚更重,“织田高雄为什么没有在身边?”
“他是个不肖子,已得到了家族的责罚。”
“他被关起来了?”
“不是。”无生又接着说,“他已剖腹了。”
阿国只觉得四肢发冷,发寒,“他被强迫剖腹的?”
“不是,是自己愿意接受责罚。”无生叹息,“他很勇敢,并没有逃避,也没有怕死。”
“可他还是死了?”阿国泪水不竟飘落。
无生叹息。
他将阿国拥在怀里,轻轻的说着,“这是他们的不幸,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太残忍了,这是织田氏的家法?”
无生点头。
“你亲眼看着他剖腹?亲眼看到织田雪姬发疯?”
无生点头。
“你为什么没有阻止他们?”阿国垂下头,脸颊上的伤感不愿被无生看见,“他还年轻,还有大把的青春去享受......。”
“他的父亲织田信雄就在边上,他并未同意剖腹。”
“这是他自己的主意?”
无生点头。
“乱世里才子佳人,是不是都很不幸?”她说着说着,泪水飘落的更多。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两枪相遇
残阳已落,夜色渐渐笼罩大地。
没有月色,没有星星,没有光明。
阿国厌恶这种夜色,这种夜色容易令自己更加寂寞、孤独。
武田胜赖抱着织田雪姬轻轻走了过来,微笑着,“小屋简陋,还往枪神喜欢。”
阿国吃惊的盯着武田胜赖,“你们要离开这里?将屋子留给我们?”
“请笑纳,在下告辞。”
他微笑鞠躬,沿着河边慢慢走向夜色的尽头。
小木屋里灯光暗淡而微弱。
阿国席卷在河边,痴痴的凝视着河流,就像是凝视着自己的人生,既不知道自己流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遭遇是什么?
无生石像般走向小木屋,并没有进去。
小木屋里坐着一个人。
血红的衣衫,脸色苍白,这种苍白却不像是纸的那种苍白,而是像被泡过的肥肉。
一双眼睛浮肿而无光,嘴唇竟也是苍白的,发丝散乱的披挂在躯体上,正往下滴着水。
她的嘴紧紧咬住一缕发丝,瞪着前方。
这女人并没有一丝改变,伸出一条嫩藕般的手臂,不停的摆动,仿佛是河岸上的柳条,轻盈而柔美不已。
可是她的声音更柔,又柔又阴森、诡异。
“快点进来,快点进来......。”
无生叹息,不语。
阿国躯体不由抽动了下,她知道这是什么人。
她快步跑到无生跟前,“果然是桥姬?”
“正是我。”桥姬阴恻恻笑着,摸了摸发丝,发丝上水迹滴落更多,“你好像并不欢迎我?”
阿国不语。
桥姬叹息,“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你好像很不愿意见到我们?”
桥姬不语,凝视着微弱的灯光。
“你不该来这里的,应该去水里。”
“我不敢去。”桥姬慢慢的走了出来,站在无生不远处,又接着说,“主公并没有这么说。”
“武田信玄说什么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桥姬吐出口气,“我若是把你跟丢了,就打断我双腿,然后拖出去喂狗。”
无生不语。
阿国冷笑着,“你看起来好像很可怜。”
桥姬叹息,“我并不算是可怜的,还有一个才叫可怜。”
“什么人?”
“武田氏,武田胜赖,他才叫可怜。”
阿国想起了那个年轻、礼貌、温柔的少年,他的神情间,也隐隐带着难以言表的酸苦。
“他怎么可怜了?”
“我本以为织田高雄、织田雪姬可怜,现在看来......。”桥姬眨了眨眼,又接着说,“发现我错了。”
阿国不信,“他怎么可怜了。”
“他也有个非常可爱的情人,叫由美子,长得很漂亮,据说已有了身孕,那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子佳人,可惜的是......。”
“可惜是什么?”
“由美子被织田信雄杀了。”
“织田信雄为什么要这样做?”阿国有点不信了。
“因为武田胜赖跟织田信长的养女有了婚约,而且一定要正室妻子,决不能是侧室小妾。”
“为什么?”阿国更不懂了。
她也许很难懂,因为她还不知道家族内部阴谋、诡计,什么叫大名间的利益。
桥姬又解释着,“因为正室妻子能给织田氏带来更多的安全保障。”
阿国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织田信长将后面得到安全保障,就可以用心发兵征讨三好氏、送永久秀,是不是?”
她说的很肯定,因为织田信长可以得到更多利益。
“你真的很聪明,被你猜中了。”桥姬咯咯笑了。
阿国脸颊上泛起了怨毒之色,“可是织田信雄也不该将由美子杀了,这实在太残忍了。”
“是的。”桥姬舔了舔舌头,她仿佛感到极为厌恶,“可家族安全是不能有一丝疏忽的,所以绝不容许武田胜赖有别的女人。”
“由美子做侧室也不行?”
“绝不行。”桥姬叹息,“所以她唯一的路就是死去。”
“武田胜赖很喜欢她?”
桥姬点头,“是喜欢的要命那种,喜欢的无法分离那种。”
阿国笑了笑,“看起来武田胜赖很不像受过这种打击。”
“所以他很可怜,他不但很想去死,也想去替由美子复仇,可他还是要以家族利益为重,迎娶织田雪姬。”
“看起来他是很可怜。”
桥姬点头。
她点头就在夜色里静静坐了下来,凝视着漆黑的苍穹。
阿国看了看小木屋,“你为什么不进去?”
“这是我的可怜之处。”
阿国抓了抓头发,又不懂了,“你怎么也可怜了?”
“因为我只能在外面睡大地,你们却可以进去享受榻榻米。”
“你在这里看看有没有找我们的麻烦?”
桥姬不语,她已慢慢闭上眼睛,似已睡熟。
阿国笑了笑,拉着无生的手,走进小木屋,就静静的凝视着无生。
没有风,无声的夜色,岂非令人更加孤独、无助,特别是没有情人的人,岂非更加孤独、无助?
“你有没有过情人?”阿国笑了,笑的奇特而神秘。
无生不语。
“我做你情人,好不好?”
无生不语。
外面已传来了咯咯笑声,笑的疯狂而剧烈,“我真的受不了了,没有见过你这么不害臊的女人。”
阿国的脸忽然变得羞红,她痴痴的笑着。
她看到外面人影晃动了一下,桥姬已不见了。
无生叹息。
“我这法子是不是很不错?”阿国痴痴的笑了笑,“将桥姬赶跑了,你是不是很满意了?”
无生点头。
“那你怎么奖赏我?”阿国眨了眨眼,“没有奖赏,我就将你吃掉。”
她痴痴的笑着,笑着在无生肩膀上咬着,用得力气很大,咬得却很轻。
“你想要什么奖励?”
阿国愣住。
无生并没有说话,这是从外面传来的。
漆黑的夜色里没有人,也没有鬼。
阿国东看看,西望望,上瞧瞧,才缓缓走了出来,“没有人,是我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
“可是外面没有人。”
无生不语。
他已不用在说话,因为小木屋有了变化,阿国吓得紧紧将无生抱住。
小木屋忽然飘了起来,在慢慢的飘走。
阿国看了看无生,“这是什么人?”
无生的眸子已落到墙壁上,木质墙壁上赫然有个发亮的枪头。
阿国惊呼出手,“是枪头?”
“是的,这是枪头。”
“是本多忠胜?扶桑第一猛将?”
无生点头,“是的,他的确是扶桑第一猛将,跟我一样,都是用枪的。”
“你很想跟他决斗?”
“是的,我很想跟他决斗。”
阿国看了看外面的地面,苦笑,“他将屋子就这样一插,就带走了?”
“是的,他的力气并不小。”
“他为什么要将屋子带走?我们这是去哪里?”
无生不语。
他也无法确定去哪里,是孤山?是荒地?是墓穴?还是河边?
无生并没有去问。
他并不喜欢磨牙,他情愿去杀人,也不愿多磨牙。
“他是不是也有什么奇怪的毛病?”
“也许是。”
“什么毛病。”阿国的脑子已飘起了很多种毛病。
“也许他没有毛病,正常的很。”
阿国看了看漆黑的夜色,眨了眨眼,“我们现在溜走,怎么样?”
无生不语。
阿国笑了笑,“你们大明国有句名计,叫走为上策。”
无生不语。
外面的人大笑,锋利而发亮的枪尖寒光也隐隐轻颤。
“你笑什么?”
“我笑你真是个女人,女人怎会了解男人的心里。”
“那你了解?”
“我当然了解。”外面这人笑了笑,“他跟我一样,都期待早日见面,一决雌雄,是不是?”
“是的。”无生的眸子里竟已发出了光,“果然是本多忠胜。”
本多忠胜笑的愉快极了,“很快就可以见到我了。”
“要有多快?”
“很快就到了。”本多忠胜并没有一丝倦意,反而神情显得无比激动、兴奋。
阿国笑了笑,“你能不能快点?”
“能。”
他说能就能,屋子忽然飘动更急,落下时,已到了军营。
深夜里的军营禁卫更加森严,小木屋落下,无数长刀、长枪骤然靠了过来,紧紧贴着木屋,将木屋死死围住。
“这是军营?”
“是的。”
锋利而发亮的枪尖已不见,人的笑声也不见了。
本多忠胜已消失了。
无生轻烟般掠起,一脚踢飞屋顶,躯体直冲而上,两个起落,已到了两丈外的空地上。
无数长枪、长刀骤然跑了过来,杀声阵阵,流水般骤然将无生围住。
“这下好像完了。”阿国看了看无数长枪、长刀,叹息着,“你好像不是一对一决斗,而是一对一群决斗,你看来要吃亏了。”
无生不语。
“看来你想不杀人,也不行了。”阿国躯体不由剧烈颤抖。
无论什么人,四面围着无数长枪、长刀,都会心生寒意,她也不例外。
无生不语。
七八杆长枪骤然刺了过来,又快又凶又狠,两军拼杀,本就是无情的,不但对敌人无情,对自己也无情。
无生将枪缓缓缩回,十几个人忽然惨呼着倒下。
阿国倒抽了口凉气,无生出枪的确太快了,快的令人无法相信,无法想象。
十几把长刀纵身大喝直劈而来,这正是骑马杀敌用的马刀。
无生没有动,十几把长刀将靠未靠的时候,然后叮叮落地,人惨叫倒下,后面七八把刀硬生生停住,不再靠近一分。
无生石像般转过身,石像般一脚踢出,两三个人忽然惨呼着直飞苍穹,落下时,烂泥般一动不动。
枪尖的鲜血滚落更多。
阿国喘息着,“你就这样杀他的士兵?”
“是的,我要杀的他出来。”
话语声中,他的枪又慢慢的缩回,缩回的很慢很慢。
十几个人骤然惨呼着倒下。
后面的人慢慢后退,无生石像般逼近。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一人抚掌大笑,“好身手,枪神这字号并没有虚头。”
士兵忽然消失,军营里变得安静起来。
本多忠胜凝视着手里蜻蛉切,“蜻蜓落于枪尖时会由于自身重力而被斩为两截,故得名蜻蛉切。”
“好枪。”
本多忠胜盯着无生手里枪,“你的枪岂非也很好?”
无生不语。
“据说你出手一枪,没有人逃得过。”本多忠胜冷冷笑了笑,“至今扶桑还没
有人,是不是?”
无生不语。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出手?”
无生不语,他也不知道。
“我在看你出手是不是正如别人所说的那般神。”本多忠胜冷冷笑了笑。
“你看出来没有?”
“我没有看出来,你出手太快了,我无法看清。”
“你不会看清的。”
本多忠胜咬牙,嘴角不停抽动,“我为什么看不清?”
无生不语。
“我完全看不清你的枪路,又怎会跟你决一雌雄?”
“你不愿意跟我决斗?”
“我没有把握胜得了你,所以你走,我不会跟你决斗。”
无生石像般靠向本多忠胜,本多忠胜缓缓后退着,退的很慢,却很稳。
后面缓缓冒出一群人,躯体很正,箭在玄上,蓄势待发。
本多忠胜缓缓转过身,走进帅帐,不再看无生一眼。
无生叹息,石像般转过身,缓缓走了出去。
阿国背脊已被冷汗湿透,不停喘息着,“你居然将本多忠胜逼会营帐。”
无生不语。
抱着阿国轻烟般飘走,四处一片漆黑。
阿国凝视着远方,“现在你是不是要去见织田信长?”
“是的,我是该见他了。”
夜色如墨。
街道的两旁在夜色里显得极为幽美而神秘。
“你是不是很惋惜?没有跟本多忠胜决斗?”
“是的,这人枪法一定很不错。”
“可惜你没有跟他比试一番。”
无生不语。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也许他不愿打没有把握的仗,所以至今也没有失败过。”
“也许。”
街道上两盏灯笼摇晃,慢慢走了过来,停靠在不远处,微笑凝视无生。
这人断了一只手臂,伤口包扎的很紧,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剑柄,是左手。
扶桑的剑与中原江湖的剑不同,剑柄很长,握剑需用双手去握,无论少了哪一只手,都无法在用剑。
这人赫然是渡边一郎。
“枪神无生,我们又见面了。”
“是的。”
“恭喜阁下,至今还活着。”
无生不语。
“阁下居然单身一人从德川家康禁卫军营出来,胆识真的很大。”
无生不语。
阿国冷冷笑了笑,“那阁下的胆子岂非也很大?敢深夜面对枪神。”
渡边一郎苦笑,“我也是不得不来。”
“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阿国满脸厌恶、厌烦之色。
“请枪神去欣赏歌妓。”渡边一郎轻轻笑着,“保证会令阁下大开眼界。”
阿国苦笑,紧紧握住无生的手,希望他不要过去。
“是歌妓?”
渡边一郎点头,“是的。”
“你引路,我去。”
渡边一郎轻轻笑着,在前面走着,他走的很慢。
躯体已不直,在夜色里看来,像是随时会倒下的孤苦老人。
“我们去说不定会有很多麻烦。”
无生不语。
“记得上次去樱花楼,他说了一大堆的话,结果却要我们去跟大力神丸子拼命?”
阿国越说越恼火,越说越愤怒,“本来应该找山川次四郎,却变成找那个疯子。”
无生叹息。
“我们......。”
话硬生生停下,她已看见一件可怕的事。
渡边一郎躯体忽然从中间断成两截,扑通一声倒下。
两侧提灯笼的人忽然掠起,惨叫着飘向远方。
一个人忽然走了出来,于是阿国就看到了鹿角兜、蜻蛉切和钟馗马印,世上只有一个人有这三样东西。
本多忠胜。
本多忠胜将旗子插在边上,就停在无生七尺处。
“枪神无生?”
无生点头,空空洞洞的眼眸里已现出了光。
“你没有想到是我?”
“是的。”
“我们本该在军营里比试的,可是......。”
“可是德川家康在里面,是不是?”
本多忠胜点头,“他不愿看到我们决斗,无论我们谁胜谁败,对他都没有好处。”
“所以你就找个借口,拒绝决斗?”
本多忠胜点头,“没错,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离开。”
“现在德川家康走了,你又过来找我了?”
“是的,我们现在可以好好决斗了。”
“恐怕还不行。”
本多忠胜目光里寒意变得抽动,“为什么?”
无生眼眸落到不远处渡边一郎尸骨上,“你知道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
“他是织田信长的家臣,你不该杀他。”
本多忠胜不语。
“他的名字叫渡边一郎,现在带我去看歌伎扭屁股。”
本多忠胜冷笑,“你要去看扭屁股?”
“我看的不是歌伎,是织田信长。”
本多忠胜怔住,不语。
阿国也怔住,吃惊不已,为什么见歌伎,变成见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是歌伎不成?
无生又解释着,“织田信长喜欢把自己打扮成歌伎,然后跟一大堆女人后面扭屁股,你这个总该知道一点。”
本多忠胜点头,脸颊上现出佩服之色,“想不到你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是的。”
第三百五十九章 绝代双枪
枝头一片叶子轻轻落下,落至枪尖,忽然化作两截。
“果然是好枪。”
本多忠胜点头。
“可惜枪虽好,人却并不好。”
本多忠胜不语,握枪手背上青筋隐隐跳动。
“可惜你不该来那古野城,来了也要离去。”
本多忠胜不语,冷冷盯着无生,紧紧咬牙,躯体并没有动,枪尖轻颤了一下,边上一株又高又粗的樱花树已倒了下去。
他一直站着,面对无生。
无生也站着,面对本多忠胜。
两个绝世用枪高手,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已不再言语,也许也不需要言语,高手与高手之间,本就有种无法理解的了解与尊敬。
天地间本来是没有风的,现在忽然有了风。
冷风,森寒、极速而彻骨。
凋零的樱花更多,更加疯狂、热烈不已,这仿佛是多情而寂寞的少女,面对心爱情郎,仿佛要将躯体上每一寸的芬芳与柔情统统释放出来。
情人之间的了解不但极为深厚,也极为真誓、动人,是因为他们在漆黑而无眠的夜色里面对很多寂寞、空虚,很多相思与牵挂。
对手之间的了解又是什么?
浪漫而灿烂的樱花飞舞,美丽如多姿而娇嫩的少女,却始终无法改变一分目光中那种热情、奔放。
阿国看着漫天飞舞的樱花,心里又怕又慌又刺激,一种神秘的刺激。
美丽而浪漫的樱花,冰冷而彻骨的寒风,无形而残忍的杀机。
这种感觉是什么感觉?
这好比是一个绝代舞者再戏台上,演绎着人生最美丽、最辉煌的舞姿,然后悄悄残忍而满足的死去,倒在冰冷而僵硬的戏台上。
情人的情极为真誓而伟大,舞者的舞极为专一而神圣。
对手之间呢?
他们之间有着什么?为什么如此真誓、纯净、热情,却又偏偏极为冷酷、残忍、无情。
舞者的舞、情人的情,这不但是一种付出、牺牲,也是一种享受、挚爱,这已令他们得到满足,足以填补他们内心的空虚、痛苦。
而对手之间呢?
他们之间又能得到了什么?
也许他们之间也有享受,这种享受,并不是常人所能体会,也不是常人所能领悟,这种享受也足以填补他们内心的寂寞、空虚。
舞者的舞、情人的情,这种享受不但极为甜美、真切,也会令世人尊敬、佩服、回味,足以流芳百世,耀古扬今。
对手之间呢?他们的享受又是什么?
这种享受就是死亡、离别,不是自己的生命逝去,就是对手的生命逝去。
这也是一种美,只不过很少有人能体会、了解。
特别是枪尖从对手躯体拔出的那一刻,鲜血从胸膛飞溅的那一刻,鲜血从枪尖滑落的那一刻,对手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
血花飞溅出的那种神采、神韵,又岂是浪漫而柔情的樱花所能相比的。
血在飞溅,泪在飘零。
无生的血,阿国的泪。
阿国席卷在冰冷而坚硬的墙角,躯体剧烈抽动,她的心、她的魂,已要被击碎。
株株樱花绝地而起,冲天而上,天地间只有樱花在飘零、扭动。
本多忠胜用力一挥,枪尖鲜血飘零更多,滴滴滑落着地。
一重屋脊骤然倒塌,化作滚滚浓烟四处飘散,无生轻烟般飘落至另一个屋脊。
他的躯体依然石像般挺立着,挺立在夜色里。
漆黑的夜色,漆黑的眸子,漆黑的枪。
掌中蜻蛉切缓缓垂下,他眼中竟已滑落泪水,不远处现出四个人,四口剑。
冷冷瞧着本多忠胜,冷冷瞧着他手里的枪。
“够了。”一口剑冷冷的说出一句话,就紧紧闭上。
本多忠胜点头。
他忽然将那面钟馗马印旗子拔起,紧紧握住,垂下头离去。
他走到无生跟前的时候,忽然停下,“你为什么不出枪杀我?”
“因为你是本多忠胜,我不能杀本多忠胜。”
“为什么不能杀我?”
无生叹息,眼眸里那种热情、奔放的光芒,已消失不见,变得空空洞洞,没有一丝情感,“因为你是本多忠胜,我绝不杀本多忠胜。”
“为什么?”
无生并没有面对这问题,而是淡淡的叙说另一件事,“我活着,可以没有家人,可以没有情人,可以没有朋友,甚至没有生命,可是不能没有对手。”
“对手”这两个字仿佛也有种魔力,有着令无数决斗者心颤、胆颤的力道。
本多忠胜的头垂得更低,他不再说话,用武士最纯洁、最高尚的姿势深深鞠了一躬。
枪尖的鲜血已滴尽。
他心里的酸苦却更浓,这种酸楚也许比情人的相思更令人难以忍受、难以面对。
本多忠胜静静的凝视了无生半晌,忽然说出了三个字,三个一生中很少说过的字。
“谢谢你。”
他的话刚说出,就看见一杆枪缓缓缩回,缩回的很慢很慢。
枪尖的鲜血滑落的也很慢很慢。
一个人,一口剑,忽然惨呼着仰面倒下,倒在本多忠胜的后面,脸上恶毒的笑意已冻结、冻死。
本多忠胜瞳孔收缩,眼角皱纹根根跳动,忽然说着,“你的枪......。”
枪尖的鲜血犹在飘落,眸子枪头般盯着、戳着本多忠胜,“你明明发现后面有人,
却没有逃避。”
本多忠胜点头。
“你情愿被那一剑刺死,也不愿这么避开,是因为心里难过,是不是?”
本多忠胜不语。
“你难过是因为自己没有受伤?”
“是的。”
“你错了。”
本多忠胜咬牙不语。
“我决不会让对手受到伤害,更不会看着你受到伤害。”
本多忠胜不语。
无生也不语。
他们又这样静静的凝视着彼此,像是挚爱中的情人相互面对,又像离别舞台的舞者面对戏服,真誓、动人而凄凉。
森寒的冷风已逝去,天地间阴冷肃杀之意渐渐变得很淡,淡而萧索、无力。
大地积满樱花的花瓣,不远处三口剑冷冷的瞧着本多忠胜,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却始终没有出手。
夜已很深。
“你该回去了。”
本多忠胜擦尽脸颊上最后一滴泪水,忽然纵身一掠,凌空急射天边。
他一走,阿国就忽然扑向他怀里,她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惧怕与牵挂,泪水如雨般滑落,“你受伤了。”
“是的。”
“我看得出你不该受伤的,可是你偏偏受伤了。”
无生不语。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你的枪只要一出,他的小命一定报销。”
“是的。”
“可是你情愿被他刺伤?也不出枪?”
“是的。”无生叹息,又接着说,“我不杀他,他也没有杀我。”
他轻轻抚摸着躯体上十几处伤口,又说着,“他下手的部位很轻,都不足以取人性命。”
“他也不愿杀你。”
“是的,因为他也很惧怕失去我这样的对手。”
阿国不懂。
她并不了解决斗者之间的情谊,那种情谊,在书中也很少发现,也很难刻画得出他们每一个人真实、凄凉的一面。
不远处三个人冷冷的站着,冷冷的盯着无生,“枪神无生?”
“在。”
“你为什么放走了本多忠胜?”
无生不语。
他一步就到了这人跟前,然后就缓缓将枪缩回。
这人眼珠子高凸,握剑的双手死死贴着剑柄,然后忽然不动了。
另外两人忽然倒退两丈外,接着忽然倒下,软软面条般滑倒。
阿国躯体不再动弹,眼睛也不再睁开。
夜色更深。
寂寞之色更浓,天地间飘满了樱花的芬芳。
无生眸子盯着、戳着不远处两人尸骨,仿佛还想要杀一次他们。
阿国紧紧抱住无生,剧烈喘息着。
“我实在很怕。”她努力说出这句话。
无生柔柔将他抱住,“你不必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怕的是你。”
“为什么怕我?”
“你杀人比他们快,也比他们更狠。”
无生不语。
“你不杀本多忠胜,却将杀机释放到这四口剑上。”
“是的。”
“那你现在是不是也满足了,不愿杀人?”阿国忽然出奇的盯着无生的脸颊,等着他说下去。
无生叹息,“我杀人永远不会满足。”
阿国不语,重重吐出口气。
她已彻底放心了,因为织田信长随时都会找到他,然后跟他拼命。
现在他的杀机若是得到满足,不愿再杀人,岂非很危险?
无生轻抚着她的躯体,深深叹息。
他很明白这少女的心,却无法给出更多的帮助。
阿国喘息着凝视夜色,“我们现在是不是等人过来?”
“是的。”
街道的尽头缓缓走过来一个女人。
脸上的浓妆很重,衣衫很少,屁股扭动的很大,她过来就深深鞠躬,“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请多原谅,请多原谅。”
“你过来请我们看表演?”
这女人笑着点点头。
脸颊上的浓妆已将他本来面目掩盖,“是的,就在前面。”
无生点头。
她轻轻的一礼手,“请阁下随我来。”
无生点头。
阿国已要受不了了,她知道过去以后,一定会遇到很多很多麻烦。
远远的就看到格子门上欢愉的影子。
引路的女人将格子门拉开,笑着躬身,“请进去享受。”
这里面的确是一种享受,十几个衣着华丽,踩着木屐,梳着各式各样的发髻,跳的正是扶桑很有名的白拍子。
佩带黄金太刀,以小鼓、笛、铜钵子为伴奏,悠然起舞。
一人正静坐在榻榻米上,凝视着舞姿。
半月形发髻高高挽起,梳理的并不整齐,宽宽大大的衣袍上到处都有呕吐过的痕迹。
这人仿佛并没有看到无生进来。
一个面容阴冷、神情紧张的中年人,将无生引进边上一张长案,“请享受。”
无生并没有享受,也没有坐下。
阿国凝视着酒醉的人,心里却在思索着。
这人就是织田信长?尾张一代大名?
脸颊上臃肿而无光,呆滞而丑陋不已,躯体上也好不到哪去,浑圆的躯体早已变形,肚子高高凸起,似乎能装得下百十来斤清酒。
他去摸索着酒杯,却发现自己
握住的是空酒杯,几个歌妓犹在疯狂的扭动屁股,仿佛想将躯体上每一丝力气都释放掉,才肯罢休。
这个中年人轻轻的倒酒,轻轻的靠在一旁,肃立一侧。
阿国看看醉酒的人,忽然说着,“你是织田信长?”
这人笑了笑,不语。
阿国眨了眨眼,暗暗叹息,想不到这人醉的好凶。
中年人身材与酒鬼截然相反,枯瘦的脸颊上找不出一块像样的肉,半月形发髻高高挽起,梳理的极为整齐而得体。
一双眼睛显得阴沉而冷酷。
脸上虽有笑意,却不能令人生出一丝暖意。
阿国勉强挤出笑意,“他找我们过来,就是为了看女人扭屁股,他自己却醉酒了。”
“是的。”
“他还真的很会照顾人。”阿国浅浅喝了口酒,笑了笑,“却好像并不会照顾自己。”
“是的。”中年人轻轻走了过来,替阿国也倒了杯酒,在边上陪笑着。
阿国笑了笑,“你是什么人?”
“热爱舞蹈的人,所以我就过来了。”
“你也会起舞?会跳白拍子?”阿国笑了笑,有点不相信了。
中年人笑着点点头,然后又替酒鬼倒酒。
酒鬼笑了笑,肥胖而臃肿的脸颊顿时抖了抖,阿国看见这样的人,恨不得要将隔夜饭吐了出来。
中年人轻轻垂下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满意?”
酒鬼笑着点点头,嘴角口水不由流了出来。
“满意就应该做点什么?”
“老规矩。”酒鬼笑的有点勉强。
中年人点头,缓缓退到墙壁矮几畔,取出个大碗。
阿国看着有点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歌妓看着他们,脸颊上现出了笑意,笑的得意而满足。
无生石像般挺立着,石像是不会有变化的,他好像也是。
中年人凝视着一大碗酒,静静在边上小心的侍奉着,他的手已端着一大坛清酒。
阿国想不通了。
醉鬼端起一大碗清酒,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能不能留在下次?”
中年人笑着摇摇头。
醉鬼点头,仰面喝酒,他喝酒好像很用力,很用心。
这样子喝酒,阿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样子有点像喝毒药。
中年人叹息,从腰畔摸出个短刀,轻轻的放在长案上。
酒鬼舔了舔舌头,却发现碗中酒并未喝完,脸色忽然变得死人般难看,“能不能......。”
“不能,这是老规矩。”中年人躬身轻轻说着。
歌妓痴痴的笑了起来,笑得躯体轻轻神奇般颤抖着。
阿国傻住了。
这酒鬼显然不像是织田信长,在她印象中,织田信长至少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威严。
酒鬼将碗放下,握起短刀,闭眼咬牙,接着就忽然刺进大腿上。
他疼的冷汗直冒,肥胖而臃肿的脸颊惨白、颤动,却并未发出一丝惊叫。
“好样的,你很不错。”中年人躬身行礼,然后竖起大拇指。
酒鬼点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就倒在榻榻米上不停呕吐,他已吐的直翻白眼,他已不行。
中年人忽然急忙过去,轻抚着他的背脊,“这样是不是舒服点了?”
“嗯。”这个字仿佛已用尽了躯体所有力道。
中年人点头,将他扶坐着,然后又倒了一碗酒。
酒鬼凝视着一大碗酒,一张脸变得更加难看、笨拙而丑陋。
“你还能继续喝吗?”
酒鬼看了看刀子,喘息着点点头。
中年人躬身微笑,“很好。”
酒鬼端起酒,忽然打了个喷嚏,一碗酒不小心打翻了。
他的脸忽然变得难看如腊月冻僵的死鱼。
中年人躬身将短刀递给酒鬼,微笑着,“需不需要帮忙?”
酒鬼摇头,他紧紧握住短刀,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动实在很厉害,刀竟已握不住了。
中年人叹息,躬身伸出双手,将短刀取回,“还是由在下代劳为好。”
这个时候,歌妓缓缓舞动着飘了过来,痴痴的笑着。
酒鬼见到歌妓过来,脸上神情忽然扭曲、变形。
阿国看得有点晕眩。
明明是个客人,却像个囚犯,明明是个下人,却像个狱卒,明明是个歌妓,却像个高高在上的判官。
中年人见到歌妓过来,忽然伏倒在地上,不敢动弹。
歌妓摆了摆腰肢,又扭了扭屁股,笑的甜又媚,“还是由我来。”
酒鬼听到这句话,额角青筋跳了跳,忽然晕了过去。
歌妓的腰肢忽然停止摆动,屁股也不再扭动,不远处五六个乐器忽然停下。
歌妓忽然将酒鬼一把抓了起来,肥胖、臃肿的躯体,变得像是纸扎的。
阿国脸色变了,她已坐不住了,“这里的人好像都很奇怪。”
“是的。”
“织田信长好像不在这里?”
“他在这里。”
阿国到处看了看,不远处几个奏乐的人都看了个遍,“他在哪里?”
无生的眸子已落到那个歌妓,“他就是织田信长。”
阿国吃惊的看着这个歌妓,拥有这样的身段,无疑是女人。
“你是织田信长。”
歌妓点头承认,微笑,“是的,我是织田信长。”
第三百六十章 信长野望
歌妓将脸上的浓妆褪去,又将衣服换掉。
一个极为冷淡、高贵、威严的脸色已现了出来,他笑了笑,“现在的我是不是很像织田信长了?”
阿国点头。
这正是他心里信长形象,冷淡、高贵而威严。
她深深吐出口气,希望这个人不要做出什么奇怪事来。
奇怪的人,总是有奇怪的思维,织田信长也不例外,他是奇怪中个怪物。
他挥了挥手,笑了笑,“你们下去,好好休息。”
歌妓与乐师悄悄走了出去,屋子里忽然变得安静而沉闷,那个中年人缓缓站起,肃立于一侧,然后就凝视着无生。
织田信长面对无生,脸颊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不见,“我们终于见面了。”
“是的,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见到我好像并不吃惊?”
无生点头,“我并没有吃惊,因为我了解你。”
织田信长冷笑,“我们并没有见过面,你就这么了解我?”
“是的。”无生盯着织田信长冷漠的脸颊,又接着说,“像你这样的人,我想不了解,都很难。”
织田信长慢慢喝了口酒,看了看中年人,“看起来这人并不是个笨蛋。”
“是。”
“你对他了解多少?”
“出手一枪,例不虚发,大明国当代极为出名的枪神,击败了当代江湖剑客扬名道,从此名震江湖,一时无敌于天下,......。”
织田信长点头。
他目光从无生的脸颊滑到胸膛,笑了笑,又从胸膛滑到握枪的手,最后又从握枪的手滑到漆黑的枪,“我们这里有没有人能跟他斗上一斗?”
中年人躬身点头,“并不多,室町幕府的剑豪将军足利义辉,佐佐木小次郎、柳生宗严、丸目长惠、伊藤一刀斋、宫本武藏、......。”
织田信长叹息,“剑豪将军归天,本多忠胜跟他心心相惜,佐佐木小次郎在海上,......。”
他慢慢的说落着这名字,不竟叹息,“至今扶桑也许无人有把握能杀得了他。”
中年人点头承认,“是的,至今无人看见他出手一枪。”
织田信长笑了笑,“就连你也不能?”
中年人点头,说着,“是的,就连我立花宗茂也没有看见那出手一枪。”
“你是不是太过谦了?”
立花宗茂垂下头,“在下没有过谦,实事求是而已。”
织田信长冷冷笑了笑,“枪神在那古也城这里,我们岂非连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立花宗茂沉默不语。
“你不想跟他斗一斗?”
立花宗茂抬起头,凝视着织田信长,说出了两个字,“我想。”
织田信长笑了笑,“德川家康不允许本多忠胜与枪神交手,是因为他知道一点。”
“哪一点?”
“他很清楚本多忠胜没有把握能战胜无生。”
“所以本多忠胜追到这里,跟无生决一雌雄,一分高下。”
“无生走了,你会不会去找他?”
“我不会去。”
“为什么?”织田信长眨了眨眼,凝视立花宗茂,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是立花宗茂,不是本多忠胜。”
“你没有头脑发热的毛病?”
立花宗茂立刻躬身回答,“我决没有这种毛病。”
织田信长点头,微笑,“很好,看来你这么多天白拍子没有白看,已懂得生命的意义所在。”
“期待更多的教诲。”
织田信长将他扶起,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总有你出人头地的一天。”
“立花宗茂一生愿追随信长大人。”
织田信长点点头。
他忽然转过身,面对无生,冷漠的脸颊现出了尊敬之色,“你是不是已听到我们说的话。”
无生点头。
“你有什么想说的?”织田信长笑着又凝视阿国,“你也可以说说,说不定会将他心里的话说出来。”
阿国笑着点头,心里却在发冷,她说不出哪里可怕。
“女人的嘴说出来的话,有时比男人说出的话比较实在、有效,比如房子、黄金、地位......,甚至也可以提出多找几个姐妹在身边,在这里,我都有,也比别的地方多的多。”
这人收买人心的手法,居然这么直接、简单,却也极为老练、纯熟而有效,特别是他面对想收买的人时,脸颊上那种尊敬之色,极为真誓而诚恳。
无生不语,岩石般脸颊上没有一丝变化,既未泛起一丝惊讶,也没有一丝愤怒。
阿国苦笑。
织田信长笑了笑,“欲成大事,少了枪神这般高手,岂非是一种遗憾?”
无生不语。
阿国笑而不语,这种法子打动无生,实在无法行得通。
织田信长仿佛也看到这一点,他笑着凝视阿国,“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阿国摇头。
“那你笑什么?”
“我笑你用这法子来打动无生,实在行不通。”
织田信长看了看地面,又笑了笑,“愿闻高论?”
阿国笑着看了看无生,她很怕无生会生气。
无生并没有生气,他一生中没有生过气,也懒得去生气。
织田信长笑了笑,“其
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说说看。”
“我就算用整个富士山来收买无生,也买不到。”
阿国微笑点头。
“所以我只有想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我收买不到他,就尽量不要让别的大名收买了,然后来杀我们。”织田信长浅浅喝了口酒,又接着说,“这法子是不是很好?”
“这法子真的很不错。”阿国笑了笑,“那你打算用什么法子令别的大名不敢收买?”
织田信长没有回答这问题,而是转过身面对立花宗茂,“你是不是想到什么法子?”
立花宗茂躬身行礼,“是。”
织田信长笑了笑,“说说你的妙计?让他们刮目相看。”
“好。”立花宗茂缓缓起身,又接着说,“我们可以邀请出云阿国在这里好好做客,令枪神见到别的大名,就不好意思投靠了。”
阿国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知道无生要走?”
立花宗茂点头,“是的,他此行的地方是北信浓,去看越后之龙与甲斐之虎相斗。”
“你还看出了什么?”
“这两人一旦斗起来,就无法阻止住。”立花宗茂看了看无生,又接着说,“就算是枪神,也无法阻止。”
“为什么?”
“一龙一虎相斗已多年,干戈并不是那么容易化作玉帛。”
“那枪神过去,岂非无法阻止?”
“是的,非但无法阻止,也许只能好好救一救失败的人性命。”
阿国笑了笑,“我若是不答应在你这做客?又当如何?”
“那我就用别的法子。”
阿国笑意更浓,“还有什么法子?”
立花宗茂向夜色里招了招手,然后夜里就现出一个女人。
身着青衣小袖,脸色秀气而大方,腰畔斜挂一口剑,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她进来就站在立花宗茂边上,笑着凝视无生。
阿国看了看这女人,脸上流露些许羡慕之色,这女人不但美貌出众,身手一定也很不错。
“她是你说的法子?”
立花宗茂点点头,“这就是我的法子,她是扶桑有名的女剑客之一,高桥新秀。”
阿国笑了笑,“这是什么法子?”
立花宗茂眨了眨眼,“她的身手很不错,人也长的很不错,最重要的是她很会照顾人,只要我将她送给枪神无生,就......。”
阿国笑不出了,“你想用这法子勾引住枪神无生?”
“人的情感,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培养起来的,所谓日久生情,纵使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柔情一片。”立花宗茂笑了,笑的很得意。
阿国的脸已被气白了。
立花宗茂笑了笑,“你也不必气恼,高桥新秀对扶桑的地利,各地大名,各地武士,还有很多很多的浪人,都有点交情,行走扶桑,有这样的人在身边,一定会舒服点。”
阿国冷冷的说着,“你......。”
立花宗茂笑了。
在织田信长跟前,他是很少笑得出的,现在偏偏笑了出来。
高桥新秀也笑了,她笑着走向阿国,“我们都是女人,都知道女人的难处,所以你还是留下来做客,危险的事,由我来做。”
阿国的脸颊已不由抽动。
“你想一脚踢开我?”
高桥新秀咯咯笑了,她本就是个浪人,到处流浪,言行举止都放得开。
她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有道是风水轮回转,就算是排队,也排到我了。”
阿国不语。
高桥新秀忽然不笑了。
浪人不笑的时候,大都不是很好看,织田信长转过身不愿再看,对着立花宗茂点点头,他仿佛很欣赏这样的作风。
阿国脸上变得更白,“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杀你。”
说到“杀”字的时候,她的手忽然一挥,十几道寒光骤然急射而出,飘向阿国胸膛。
这么近的距离居然本该击中的,却偏偏没有击中,高桥新秀居然没有一丝惊讶之色。
她仿佛早已猜到了这一手。
无生将阿国一把拥入怀里,十几道寒光骤然“夺夺......”定在墙壁上。
阿国凝视着无生,少女的心在此刻,已彻底融化了。
“你这么在乎我?”
无生不语,柔柔将她抱住,“我还欠你一个愿望,我是枪神,绝不会说话不算话。”
阿国笑了。
高桥新秀将墙板上十几枚三角飞镖慢慢收了回来,就慢慢停在无生跟前。
她笑了笑,“枪神无生?”
无生点头。
“你带着出云阿国无论是去甲斐,还是去越后,都不是很方便,那里的高手远比你想象中要多。”
“是的。”
“我们一起去,对你也许要舒服点。”
“未必。”
高桥新秀脸色变了变,“为什么?”
“说不定我会进棺材。”
高桥新秀咬牙不语。
无生盯着立花宗茂,“你早就想好了这个计划?”
“这是个很不错的建议,你可以选一样。”立花宗茂笑了笑,又接着说,“你可以让出云阿国在这里做客,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养的白白胖胖。”
“然后带着高桥新秀去北信浓?”
“是的,她能说能笑,能打能杀,带上这人,你并不会难受。”
“如果我不愿意,你又如何?”
立花宗茂笑了笑,“当然还有别的法子。”
“你居然还有别的法子?”
立花宗茂笑意不变,“我会找很多杀手,去杀你,你走到哪里,我就杀到哪里。”
“你找的杀手还少?”
立花宗茂点头叹息,“可是那又怎么样?也伤不到枪神一丝。”
“你为何这么追杀我们?”
立花宗茂怔了怔,并没有说话,凝视着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说着,“原因很简单,这么好的身手,不为我所用,为什么留给别人用?”
无生不语,空空洞洞的眸子忽然盯着、戳着织田信长,仿佛要将他活活戳死在榻榻米上。
织田信长仿佛没有看到,“你可以考虑一下,我本是惜才之人,绝不会辱没了枪神的威名。”
“你是不是很想收买我?”
织田信长点头,微笑。
他的笑意极为自信、诚恳而令人欢愉。
“你想收买我,也是被逼的,是不是?”
织田信长点头,叹息,“没错,像你这样的高手,若是落到别的大名手里,对我以后的宏图大业有很大伤害。”
无生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你想收买我,因为你很难杀得了我,就算杀得了我,对你而言,也会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织田信长不语。
“你现在更不会杀我,是不是?”
织田信长冷笑不语。
“你不杀我,也许是因为你已没有力量再杀我,你一定联合德川家康势力,然后挥师京都,铲除三好氏家族,占据京都,废除足利义荣将军?”
织田信长冷冷的笑着,“那又怎样,这时已没有人能阻止我上洛。”
“是没有能阻止你上洛,后面的劲敌武田信玄已被你稳住了,是不是?”
织田信长点头,“居然连这个也被你看穿了。”
“我还看穿了一点,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相信。”
织田信长冷漠的目光显得说不出的明亮而森寒,“你还看穿了什么?”
“我看穿了你一定会将足利义荣废除,找足利义辉的弟弟,足利义昭当新的将军,稳固自己的势力,为以后一统扶桑打好基础。”
阿国吃了一惊。
这种人本不该有这么深的思维,因为跟他的得失并不大,可是他知道的却极为细致,分析的极为透彻。
“你说的很不错,都被你说中了。”
“也许我有一样说不中了。”
“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织田信长冷冷笑了笑。
“你将织田雪姬许配给武田胜赖,其实并不愿与武田信玄长期和好,也许是一时的和好。”
“你有什么高见?说说看?”
“织田雪姬命不久矣,又是你的养女,你并不会将她放在心上。”
织田信长点头,微笑。
“你也许将三好氏铲除,稳定了京都,然后第一个开刀的就是武田信玄。”
织田信长点头,“是的,你说对了。”
“扶桑令你惧怕的人并不多,也许只有两个。”
“哪两个?”
“一个是越后之龙,另一个是甲斐之虎,他们才是你惧怕的人。”
织田信长不语。
“所以你很怕他们斗不起来,他们一旦斗不起来,对你就是一种威胁,就算你有全胜三好氏把握,背脊有他们在,也足以令你心神不定。”
织田信长不语,也不笑。
每个人都笑不起来了,立花宗茂垂下头,凝视着榻榻米,似已呆立。
无生眸子盯着织田信长,“其实你很怕我去北信浓的?”
“为什么?”
“因为我去了北信浓,还是有机会令一龙一虎化干戈为玉帛。”
“你有什么机会?”
“剑豪将军被刺的事,并不是一件小事,三好氏的恶行,扶桑很少人不知的。”
“是的。”
“剑豪将军被刺,我刚巧在边上,他有什么手令给我,别人绝不会有怀疑的,一龙一虎更不会怀疑。”
织田信长点头承认。
“所以你绝不会轻易让我过去,是不是?”
“是的,你说出任何条件,我都会满足你,只要你不去北信浓。”织田信长笑了笑,“就算是要我妻子,我也会给你。”
阿国愣住。
她没有想到织田信长会说出这种话,可这种话也正是他们这种人该说的,家族的利益、安全,绝不容自己有一丝疏忽,一丝的漏洞,说不定会给织田氏带来灭顶之灾,就像他昔日桶狭间袭杀今川义元,令今川氏一蹶不起,永远消沉下去。
战乱中的大名,也许都有自己的不幸与恐惧。
织田信长也不例外,他如果不去争夺别人的城池,不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也许过不了多久,那座城池里的士兵,也许就会来争夺他的城池,破坏他们的家庭。
织田信长叹息,一双手紧紧握住,“看来我们并没有打动你的法子,所以你也很难留下来。”
立花宗茂点头承认。
织田信长凝视着无生,轻轻的笑了笑,“夜已很深,你该走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死亡战书
夜色已深,街道上安安静静的。
织田信长凝视着无生,目光中依然极为冷淡、威严,可他转过身离去,深深吐出口气,却充满了无法诉说的疲倦、惋惜。
阿国瞧着渐渐离去的背影,心里不免些许哀伤、感慨。
无生并没有离去,面对着立花宗茂,“你与本多忠胜齐名,身手并不坏。”
“是的。”
“我跟本多忠胜比试的时候,你就在边上瞧着?”
“没错。”立花宗茂笑了。
“那四个剑客也是你找去的?”
“是的,他们就是我找去的,想告诉本多忠胜一点。”立花宗茂脸上忽然变得阴冷、怨毒,他冷笑一声,又接着说,“那古也城并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你已成功将他逼走了。”
立花宗茂点头,脸上怨毒之色没有一丝减退,“可惜他并没有死在你枪下。”
“你没有理由希望他死在我枪下。”
“为什么?”
“因为织田信长需要德川家康这样的盟友,携手征讨三好氏一族。”
“你居然有这样的见地?”
“所以织田信长只希望你在边上虎视,给他带去压力,知难而退。”
立花宗茂点头,不语。
“你们后面的屏障已得到保证,现在是不是该发兵征讨三好氏了?”
“兵贵神速,天亮之前,拔营启程。”
“你们速度果然很快,现在岂非已轮到我了?”
“轮到你什么?”
“轮到我该死翘翘了?”
立花宗茂笑了笑,“枪神你是在开玩笑?”
“我一点都不开玩笑,你现在岂非在想法子对付我?”
立花宗茂眨了眨眼,忽然不在说话,也转过身离去,他走的很匆忙。
“他走了,是我们想多了。”阿国喘了口气,“他也许并不想杀我们?”
“也许。”
高桥新秀笑着坐在榻榻米上,静静细品着食物,细品着美酒。
“你为什么没走?”阿国的目光落到高桥新秀身上,特别是那双手,看得很仔细。
高桥新秀咯咯笑着,“我为什么要走?我本就是个浪人,四处流浪,四海为家,四处漂泊,到哪都一样,有的吃就吃,有的睡就睡。”
她说的虽然平平淡淡,心里那种痛苦与哀伤,又有多少人能了解到?
她是不是也有着凄凉的过去,无法享受幸福的情况下逼迫选择离开家园,到处流浪?
阿国吃惊的看着她,“你想跟着我们?”
高桥新秀点点头,脸颊上的笑意变得更浓,她的嘴却并没有停下,一直吃着食物。
无生拉着阿国走向外面,她也走向外面。
阿国冷笑了一声,“你难道真的没地方可以去了?想跟着我们?”
“是的,我是没地方可去了。”高桥新秀又摇摇头,“像我这样的人,到哪去一样,走到哪,吃到哪,睡到哪,最后也死在哪里的。”
她说到死在哪里的时候,声音竟变得说不出的凄凉而萧索不已。
无生忽然转过身,盯着高桥新秀,“你该去找立花宗茂,他会找点事给你做做,一个人有点事做,就不会到处流浪了,到处流浪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高桥新秀摇摇头,显得很苦恼,“我不想找这个人。”
“为什么?”
“他找我唯一的事,就是杀人,越是厉害的人,他越是找我。”
“这一次也要你杀人?”
“是的,这一次也要我杀人。”
他说到杀的时候,脸色忽然变了,变得极为冷酷、无情,数道寒光骤然飞出。
就在寒光刚飞出,披风神秘般飘动。
寒光叮叮作响,落地。
就在披风飘动的瞬间,高桥新秀又恢复了笑意,她的手忽然伸出,骤然变化了两三种姿势,大喝一声,“关。”
这个“关”字刚出口,无生与阿国忽然被关在笼子里,铁笼。
阿国冷冷的盯着高桥新秀,冷冷的笑了笑,“浪人就是浪人,走到哪里,害人也会害到哪里。”
高桥新秀从怀里慢慢取出一个黄布包,咯咯笑着,“这是我出手的酬金,五百两。”
“你好像可以动手杀我们了?”
高桥新秀摇摇头,“我只将你们抓住,并不需要动手去杀。”
“你这钱来得倒很快。”
“可惜我花的也快,出去要不了多久,就空了,然后又得找这种人。”她将黄布包打开,凝视了半晌,轻轻叹息,又折叠好。
无生叹息,“你的事已做完,为什么还不走?”
高桥新秀点头凝视着漆黑的夜色,眼眸里寂寞、孤独更加剧烈,“你一定在恨我,可这是我们浪人的活路。”
“我理解,我并不恨你,你可以好好活下去。”
高桥新秀笑着凝视无生,“想不到你居然是通情达理之人,知道里面的难处?”
“我知道的很,所以你并不必愧疚什么。”
“因为你既不喜欢去欠别人的情,也不喜欢别人欠你的情。”高桥新秀笑意里流露出说不出的惋惜、怜悯,“我好像没有说错。”
“是的,你全说中了,我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人被抓住,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本不该这么冷静、稳定,也不该这么照顾别人的感受。
“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好人。”
“我本来就不是人。”无生盯着手里的枪。
漆黑的枪尖不知刺穿了多少人胸膛,出手杀
人,本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不杀人,他的生命就没有了意义,不杀人,他就没有享受,没有乐趣,没有了享受、乐趣,这么样活着?岂非很容易令人厌倦、厌烦,最后一定会忍受不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没有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许是因为自己还找到乐趣,找到享受。
他的享受绝不是女人,他却时常会怜惜、同情女人,特别是不幸的女人,更容易博取他的同情。
“我知道你不是人,是枪神。”高桥新秀笑了笑,“你活着最大的乐趣就是到处找人决斗。”
无生点头。
高桥新秀凝视着阿国,痴痴的笑着,笑的竟已变得讥讽、戏弄,“你也不必担心这笼子。”
阿国冷笑,“我为什么不担心?”
“因为枪神本就不愿离开,这笼子本就关不住他。”高桥新秀凝视着无生,笑了笑,“你若是想离开,随时都会离去,所以我将你关在笼子里,正好合了你的意。”
阿国不懂了,“合了他什么意?”
“合了他与立花宗茂决斗的意。”
她大笑着扬长而去,带着刻薄的讥讽、戏弄走了出去。
看着风尘中摸爬滚打的寂寞女人离去,无生不仅轻轻叹息。
阿国笑了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绝不相信这是真的,无生为什么会将自己关在笼子里,等别人来杀他?
这岂非很危险?立花宗茂与本多忠胜齐名,身手一定很不错。
“她说的是真的,我没有走,就是想跟立花宗茂决斗。”
“你为什么没有打开笼子?”
“我打开笼子,这人说不定就不来了。”
“他会怕你?”
“也许。”无生盯着漆黑的夜色,也是高桥新秀离去的方向,“立花宗茂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一丁点险都不愿冒,想要他主动找我决斗,我唯有这一招。”
“你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
无生不语。
漆黑的夜色里走出四个人,四个不像是人的人,阿国吃惊的看了一眼。
“来的不是立花宗茂?”
“是的。”
“你这想法也许要泡汤了。”
“也许是的。”
这四个高大、强壮而黝黑的人,进来就将漆黑、笨拙的笼子一下子抬起,往街道的一头走去。
没有多看一眼无生,也没有说一句话。
阿国不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将笼子抬走?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哪里?”
无生不语。
“他们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将笼子抬走?”
无生不语。
“你一点也不担心?”
“不用担心。”
阿国眨了眨眼,盯着无生,久久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他们就这样抬着,并没有停下,更没有放下,他们仿佛没有一丝倦意。
四个人抬着铁笼子走出那古也城,进过几条河流,又翻过一座高山,才停下来。
他们将笼子放下,就离去,也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四个人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到。
“你们是聋子?还是哑巴?”阿国忍不住大声说话。
四个人依然没有回头,人影渐渐已消失不见。
阿国看了看漆黑的四周,四下无声,也没有人,宽阔而柔软的草地,寂寞而孤独的死寂,阴森而诡异不已。
他转过身,凝视着无生,“这里是什么地方?”
“墓地。”无生又解释了一句,“埋死人的地方。”
阿国目光里闪出惧怕、惊呼之色,“他们为什么将我们放在这里?”
“因为这里已设好了埋伏。”
“什么埋伏?”阿国到处看了看,仿佛想要从里面找出陷阱。
“杀人的陷阱。”
“谁要杀我们?”阿国的手紧紧握住无生的手,“是立花宗茂?还是其他的人?”
“我们很快就见到了。”
果然很快,并没有过多的等待,漆黑的远方忽然飘过来两盏灯笼,幽灵般飘了过来,神秘、诡异而阴森。
明亮的灯笼在夜色里看来,仿佛是受尽折磨的野鬼眼眸。
灯笼不偏不移的挂在边上,没有人影,也没有鬼影。
阿国呼吸急促,她的心已不稳。
无生叹息,“你不必害怕什么。”
阿国点头,勉强挤出笑意,“因为我害怕也没有用,他们绝不会因为好怕,或者我不怕,就不来了,是不是?”
无生点头。
“没错。”声音犹在远方,一条影子已到跟前。
冰冷的目光直直盯着无生,“你就是枪神无生?”
“是的。”
“我是来杀你的。”
“你可以出手了。”
冰冷的眼睛现出惊讶之色,“你居然被关起来了?”
“是的。”
“你为什么被关起来?”这人腰畔的刀缓缓抽了出来。
冰冷的刀,冰冷的人,冰冷的眸子。
“你来杀杀我,说不定就会知道了。”
这人握住刀柄,静静的盯着无生,始终没有出手。
阿国不竟笑了出来,“你居然害怕别人不过来杀你。”
“是的,我怕他跑了,然后没有别的人过来。”
这人笑了笑,“想不到枪神无生不怕死,死到临头居然如此冷静?”
“那我应
该是什么样子?”
“至少比较惧怕、惊慌一点才对。”他目光落到阿国的躯体上,“就像出云阿国一样,这样子才像样点。”
“你的刀看起来像杀过人。”
这人目光里现出愤怒之色,“你好像真的活得不赖烦了。”
“也许。”
“好,我就成全你。”
话语声中,掌中刀忽然化作一道寒光,直直落向无生。
阿国眼睁睁看到森寒的刀光过来,也看见刀光忽然消失,一个人惨叫着在夜色滚动了几下,就忽然不动了。
枪慢慢的缩回,枪尖慢慢的滴血。
“你杀了他?”
“是的。”无生的眸子已落到不远处,“这里并不止他一个人想杀我。”
“你看得见他们?”阿国目光又在漆黑的夜色里到处搜索。
“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却可以看到我们。”无生依然盯着漆黑的远方。
“你为什么不走出去,找找他们?”阿国眨了眨眼,“这样子的话,你就不用等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应该走出去找找他们。”
无生慢慢走了出去,漆黑、笨重的铁笼,已扭曲、变形。
阿国吐出口气。
“你到底还是出来了。”
“是的。”
阿国指了指灯笼,努力说出几个字,“这灯笼能不能用?”
“你要灯笼做什么?”
“我怕黑。”
“你提着灯笼,别人看到的会更清楚。”
“那还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寒星骤然飘起。
阿国只觉得自己身子忽然一飘,停下时,已站在一块坚硬、冰冷的石块上。
灯笼下布满了三角形暗器,漆黑而锋利。
“我们站在什么地方?”阿国不敢看,生怕看到以后无法控制住自己,会崩溃、绝望。
“我们脚下是墓碑。”
阿国肚子里的心仿佛随时都会跳出去了,她已要不行了。
无生轻抚着他的背脊,“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阿国苦笑,笑的眼泪都已出来了,“我......。”
无生不语,深深叹息。
“你为什么总是遇到这么可怕的事?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阿国紧紧贴着无生躯体。
他的躯体坚硬、冷静而稳定,她的躯体已僵硬、无力而虚脱。
不远处刀光闪出,闪动间,已到了无生跟前。
阿国忽然晕了过去。
森寒的刀锋贴着她躯体滑过,她能感受到刀锋下根根肌肉剧烈抽动不已。
“枪神无生,拿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还未说完,掌中刀已挥出二十九剑,然后惨呼着抱住石碑飞向天际。
无生抱起阿国轻烟般飘动,一口棺木骤然绝地而起,直冲而来。
这令无生想起了一个可怕的女人,孟婆。
这个女人浑身都是雪白的,雪白而令人惧怕。
这口棺木里并不是雪白的,而是血红的,红的像流出的鲜血,新鲜、灿烂而动人。
无生盯着这人,这人也盯着无生。
双手紧紧握住剑柄,血淋淋的眼珠子直愣愣盯着无生,盯着无生的枪,“你是枪神无生?”
“是。”
“你的枪还能杀人?”
“能。”
“有人找你决斗。”
“谁?”
“西瓜太郎。”
“在哪?”
“杀了我就知道在哪?”
血淋淋的躯体忽然扑了过来,血淋淋的手里握住一口剑,剑也是血淋淋的。
血光飞舞,顿时挥出十几剑,每一剑都是实招,没有虚招。
虚招只会令人厌恶、厌烦,这人显然很了解这道理,杀人用虚招,就像是女人磨牙,不但没有用,简直令人作呕想吐。
“好剑法。”
这三个字说完,血淋淋的剑光已闪动十几下,每一下都是很快很冷很猛,下手的部位都极为准确。
无生轻烟般落下,剑光飞舞剑,人影变幻了十几种姿势,紧紧贴着无生。
“你为什么不出枪?”
无生不语。
他一脚将石碑踢飞,重重撞向这人。
剑光飞起,石碑化作七八段四处飞散,“你怀里抱着女人,是不是不方便出枪?”
“也许。”
剑光直刺无生胸膛,剑尖触及胸膛的瞬间,忽然发现人不见了,这是个奇怪的现象,不但奇怪,也极为可怕。
这人剑光翻转,流云般卷起几块石碑,石碑骤然撞向无生。
无生轻烟般落下,他停下来就缓缓将枪缩回,缩回的很慢很慢。
血淋淋的手忽然挥出一张纸,血淋淋的纸,漆黑的字。
乱葬岗,黄昏,洗净你的咽喉,带好你的枪来。
下面的署名正是西瓜太郎。
剑跌落,人未倒。
这人冷冷盯着无生,脸颊上的肌肉不停抽动,一双手用力将胸膛捂住,嘶声惨呼着,“我特地送战书的,我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枪。”
“你的剑也不错。”
这人大笑,大笑声中,充满了说不出的讥诮、不信、不甘、怨毒。
他忽然倒下去的时候,眼角根根肌肉已扭曲、变形,一双眼睛却直愣愣盯着苍穹,似已一刻也不愿离开。
无生深深叹息。
第三百六十二章 决斗之前
血红的人始终逃不过漆黑的命运,终于倒在漆黑的夜色里。
阿国醒的时候,夜色已逝去。
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脸颊上,跟照在墓碑上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的坚硬、冷静、稳定。
“你醒了?”
阿国用尽躯体所有的力道,发出了笑意,这也是最动人的笑意。
“我醒了,我做了一个梦。”
无生将阿国缓缓放下,就凝视着柔阳,“你做了什么梦?”
阿国紧紧握住无生的手,“我梦到一座山,雾很浓。”
无生点头,等着继续说下去。
阿国紧紧咬牙,沉思着,“有个女人在山上好像很痛苦,很悲哀。”
“你见到她的脸没有?”
“我没有见到她的脸,但我知道她是有丈夫的女人。”
“你看到他的丈夫?”
“并未看到她丈夫,但我看到一杆枪,还看到了枪的两侧有......。”阿国说着说着又在努力沉思。
“你看到了一龙一虎?”
阿国的脸忽然变得苍白,苍白如纸,“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生不语。
岩石般的脸颊根根青筋已在跳动。
“你想到了什么?”阿国目不斜视,一直凝视着无生。
无生不语。
他的眸子终于落到一张纸上,血红的纸,漆黑的字。
乱葬岗,黄昏,洗净你的咽喉,带好你的枪来。
下面的署名正是西瓜太郎。
“这是什么?”阿国喘息,目光闪动,“这是你的战书?”
无生点头承认。
“他的身手是不是很好?”
无生点头,“这个人的确很强,也许比我想象中要强。”
“你见过他?”
“没有,但我见到送信的人了。”
阿国的目光四处搜索,最后落到那具血红尸骨上,血红的剑柄已与那只手离别,“是那个人?”
“是的。”
“他是什么人?”
“他只是送信的人,他的身手很不错,比扶桑很多有名的剑客都要强。”
“可还是被你杀了。”
“是的,但西瓜太郎的身手,一定很不错。”无生喘息着,又接着说,“你还有什么愿望?可以跟我说说。”
阿国沉默,她的目光变得朦胧而无力,“你没有把握?”
无生不语。
他不愿将心里的感觉说出来,这种感觉,就像是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丝力气的病人,看到了生命的尽头所在。
风掠过,一片落叶飘过,阿国身手去捉,却发现落叶到远方。
“所以你还有什么愿望尽快说出来。”
“我还没有想到,我要好好想想。”阿国凝视着大地,不愿抬头。
无生叹息。
他叹息,是因为了解阿国的心里所想,她不肯将愿望说出,也不敢说出,这是一种期待,也许是一种寄托。
柔风中飘过来一条人影。
一口剑,一个人。
这人凝视无生躯体上的伤口,冷冷的笑了笑,然后抱着送信的尸骨离去。
“这人是什么人?”
“也许是西瓜太郎的朋友,也许是江湖中的义士,也许是......。”
阿国吃惊的盯着无生,忽然问着,“什么叫江湖?”
无生叹息,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江湖叫什么?因为就算是解释了,她也很难听懂。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远方,他的心神仿佛又飘到了那个地方。
阿国凝视着无生,心变得绞痛不已。
“我知道江湖是什么地方?”阿国紧紧握住无生的手,“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她说出“求”字的时候,泪水不由飘了出来。
“你说出来。”
“那个江湖也许比这里更凶险,我只希望你不要回去。”阿国忽然将泪水擦净,甜甜的笑了笑,接着说,“我认识一个地方,叫鹿儿岛,那里没有人烟,我们可以去那里度过下半身。”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天边朵朵白云悠悠,轻轻飘来,又轻轻飘走。
躯体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内心的伤口又有谁能看到?
阿国凝视着无生的手,他的手出奇的冷静、稳定而温暖,她的手却已变得冰冷、无力,“乱葬岗是什么地方?”
“就是这里。”
一座座墓碑树立在这里,虽然直直的矗立,却极为不整齐,没有方向感。
墓碑的方向并不是同一个地方。
“你要在这里等到黄昏?”
无生不语。
阿国轻轻摇了摇他的手,“你带我去集市走走,怎么样?”
无生点头。
那古也城是个美丽的城池,两旁樱花在阳光下显得新鲜而美丽。
今天的街道跟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街道上人群多了很多,也热闹了很多。
昨日的那种沉闷阴冷肃杀之意已消失。
戏台还是那个戏台,昨日的尸骨已移走,今日的戏子犹在上面表演着拿手好戏,令下面的人得到满足、欢愉。
一人端着木盘笑着面对每一张笑意,他的心仿佛也得到满足、欢愉。
有的人缩着身子,有的人将怀里仅有的两枚铜钱取了出来,也有阔佬大把大把挥洒着私札。
只要有表演的地方,也许很难是空着的,下面大多挤满人的。
上女人带着笆斗般大小的头笠玩命的扭动着屁股,使劲的摇摆着腰肢,据说这就是扶桑有名的天人舞,也是织田信长爱跳的那种舞。
像是天上的仙女,堕落凡尘给世人带来神秘而美妙的舞姿。
一个女人斜倚墙角,眯着眼,凝视着柔阳,目光呆滞而无力,对生活仿佛没有一丝激情,也不抱一丝希望与幻想。
怀里的孩子熟睡着,鼻孔正不停吹泡泡。
阿国看见这个妇人,就不由后退了两步,她见过这女人。
就在昨日,剑疯柳生十兵卫差点被孩子用暗器杀了,阿国深深记得这女人将孩子丢掉,屁股一扭,就不见了。
“你认识这女人?”
阿国点点头,“见过一次,是个厉害的角色。”
无生点头,“你还记得昨日的事?”
“是的。”
这种事又怎会忘得掉?她的心不由轻颤了颤。
台上的人细腰快要扭断了,台下的人还嫌不够热情,看戏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了解戏子的悲哀与痛苦。
无生拉着阿国走向半眯眼的女人,阿国吓了一跳。
“你要做什么?”
“去见见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对着无生笑了,阿国愣住了,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对着无生笑。
“她是什么人?你认识她?”阿国的声音压得很低。
这女人却笑着说,“也许只有男人的眼光才好点,女人又怎会记得女人?”
阿国忽然想了一个女人,“高桥新秀?”
这女人目光闪动,她的手也动了动,一把将孩子丢到戏台上。
台上的人骤然鸡飞狗跳般四处奔逃,台下的人乱成一片。
无生叹息不语。
阿国苦笑,她亲眼看见孩子的厉害之处。
“你出手是不是狠了点?”
“我没觉得狠,只觉得很好玩。”高桥新秀指了指戏台,又接着说,“你看看他们,好像都很刺激。”
七八个尸骨倒在戏台上一动不动,下面的人逐渐已走光。
没有人愿意这么看戏,这么样看戏,简直是看命,莫名其妙的就会将小命看没了。
高桥新秀得意的笑了笑,又指了指四处逃走的人,“他们是不是很刺激?”
阿国脸色苍白,竟被气的说不出话了。
“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好玩,四处跑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
她说到可爱的时候,躯体不由轻轻颤动,她自己仿佛觉得很满足。
“你是个疯子。”
高桥新秀眨了眨眼,仿佛没有听到,她凝视着无生,“怎么样?枪神去乱葬岗可觉得刺激?”
阿国冷笑,“那里是乱葬岗?”
高桥新秀点头承认,慢慢的说着,“那里是不是有不少高手?”
阿国看着她得意的笑容,就恨不得将她屁股打肿、打破、打烂。
“你好像知道的并不少。”
“也并不多。”高桥新秀笑意不变,“至少知道你们现在没地方可去,到这里逛逛,黄昏再去乱葬岗,找西瓜太郎决斗。”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们一定很快遇到麻烦,而且说不定是个大麻烦。”
“什么麻烦?”阿国到处看着,台上台下横躺着七八具尸骨,四处没有人。
不远处茶楼虽然开着门,里面似乎也没有人。
“你们很快又有麻烦了。”高桥新秀忽然离去,她走的并不远,又转过身,面对无生笑了笑,“我可是提醒过你们了。”
“你会有这么好心?”
高桥新秀不语,拔地掠起,身子凌空一翻,已到了十丈外,再一翻,人影已不见了。
“我们是不是有麻烦?”
“也许有。”
阿国点点头,“那就也许没有。”
无生点头。
长街的尽头忽然箭一般射过来一个人,一口剑。
剑的冲刺如闪电,人的飘动如鬼魅。
他看到无生,笑了笑,然后就到了无生边上。
这个人脸颊一向冰冷、无情、残忍,现在好像变了一点,变得像是见了鬼似的,失魂落魄的,又极为疲倦、无力。
这人赫然是剑疯柳生十兵卫。
阿国吃惊的看着柳生十兵卫,她没有想到这人会变成这样。
“你见鬼了?”
柳生十兵卫冷笑,“我若是见鬼了也许会好受点,只可惜见得是杀鱼的。”
阿国失声惊呼,“杀鱼帝?”
柳生十兵卫点头,“就是这个杀鱼的,追了我一夜,还在追,死不放手。”
阿国张口结舌,吃惊的盯住这人,“他追了你一夜?”
“是的,这人的确是个疯子。”柳生十兵卫轻轻擦了擦冷汗,又接着说,“我快吃不消了。”
他忽然凝视着不远处,地上赫然多出一条鱼。
死鱼。
柳生十兵卫呼吸已急促不已。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事实上已见了很多次。
伤口平滑而完美,下切的力度与位置恰到好处,用的力道既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位置并未偏多一分,更未偏少一分,一切都显得刚刚好,不多不少,这岂非是最完美的状态?
肚子里的肠子、肝、心、胃......,赫然已完全脱离躯体,躯体赫然化作空空的壳子。
这种伤口实在极为奇特而诡异。
“杀鱼帝!”
无生点头,“是杀鱼帝杀的鱼。”
没有人,只有一条死鱼横躺在冰冷的大地上。
阿国看了看无生,苦笑,“我们好像是有麻烦了。”
“也许。”
“你现在还想找西瓜太郎比试?”
“是的,西瓜太郎的身手并不坏。”无生盯着那条死鱼。
阿国脸色变了,“你现在想找杀鱼帝比试?”
无生点头。
柳生十兵卫的眼眸里现出厌恶、厌烦之色,“你还是不要找他比试。”
“为什么?”
“这人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柳生十兵卫脸颊上肌肉因过度愤怒而变得隐隐轻颤。
阿国笑了笑,“他疯成什么样了?”
“他追了我一夜,也骂了我一夜,柳生家祖宗十八代都被他骂了个遍,他一个一个的骂,我敢保证,十几个毒妇绑在一起,也许都不是他对手,......。”
阿国凝视着柳生十兵卫,心里莫名的飘起一抹怜惜、同情。
“我只奇怪一点。”
“你奇怪什么?”柳生十兵卫的目光疯子般到处搜索着。
“杀鱼帝为什么没有出来?”
“也许他是个狗屁,也许他狗屁也不是。”
这句话仿佛是一种魔咒,柳生十兵卫抽身上掠,凌空一飞,到了无生边上。
他原来站的地方,忽然多出个大坑,一个人从坑里缓缓走了出来。
枯瘦的老头,握住一把小刀。
小刀薄而锋利,森寒而发亮,缓缓走向无生,停于无生七尺处。
他手里还拿着一条鱼,活鱼。
刀光一闪而过,活奔乱跳的鱼忽然不动了,像是中了邪,变得僵硬如石块。
肚子上缓缓裂开一道口子,肠子、肝、心、胃......,赫然完全脱离躯体,躯体赫然化作空空的壳子。
阿国激灵灵抖了抖,这人的刀实在太快了。
“枪神无生?”他的声音竟也是极为疲倦、无力,一夜的奔波,他显然舒服不到哪去。
“是的。”
“我并不想找你决斗。”
“那你想找谁决斗?”
“我想找柳生十兵卫决斗,我已追了他一夜,骂了他一夜,希望枪神能成全在下。”
无生不语。
他石像般转过身,大步走开,阿国也走开。
柳生十兵卫冷冷的盯着杀鱼帝,“你是个疯子,我不想跟你决斗。”
“不对。”杀鱼帝忽然扑了过去,刀光一闪而过,柳生十兵卫后面的墙壁忽然断成两截,忽然倒下了。
“你这个疯子,我现在并不想跟你决斗。”柳生十兵卫拔地掠起,身子一扭,已到了两丈外,“我很累了,等我休息够了,再找你拼命。”
杀鱼帝摇头,“不行,我现在就想要。”
柳生十兵卫冷冷盯着杀鱼帝,“你是个疯子,我以后一定要将你杀了。”
“我现在就将你杀了喂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疯狗般扑了过去,刀光闪动间,四五个挡路的人脸色忽然扭曲、变形,躯体还未倒下,肚子忽然现出伤口,肠子、肝、心、胃......,赫然完全脱离躯体,躯体赫然化作空空的壳子。
阿国已要呕吐。
这样子杀人,也许并不需要出手,就足以令人惧怕。
“好刀法,只可惜不能跟我决斗。”
阿国苦笑,“你为什么不怕那样的刀法?”
“我为什么要怕那刀法?”
阿国说不出话了,她凝视着无生,只希望无生能了解她心里所想。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不远处,杀鱼帝一动不动的站在街道上,看了看茶楼,又看了看边上的面馆。
柳生十兵卫竟然已不见了。
杀鱼帝纵身一掠,两条腿轻轻一蹬,忽然不见了。
阿国吐出口气。
这两人身手果然都很疯,又疯又狠。
阿国笑了笑,“看来杀鱼帝始终没有杀到柳生十兵卫,始终还是给他逃脱了。”
“未必。”
“难不成杀鱼帝知道柳生十兵卫在哪里?”
“柳生十兵卫并没有离开这里。”
阿国不信,“那他在哪里?”
“在屋檐上。”
阿国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他在上面?”
“你想看看这人?”
阿国点头,见活人一定比见死人愉快的多,柳生十兵卫虽然是个疯子,却比死人令自己欢愉。
“他等一下就会下来了。”
“他会不会恨你?”阿国痴痴的笑着,“他一定怪你见死不救。”
“他死他的,我活我的,我们本就没有什么相干的事。”
阿国苦笑。
他说的是事实,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杀鱼帝想杀了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杀鱼帝还是离开了,他没有机会杀柳生十兵卫。”
“你以为杀鱼帝已离开这里?”
阿国愣了愣,“难道他没有离开?”
“他并没有离开,只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他躲在什么地方?”
“面馆里。”
“杀鱼帝看起来也很阴沉,并不是那么好骗的人。”
“是的,无论什么人想从杀鱼帝眼皮底下溜走,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他们两人岂非都在努力忍着。”
第三百六十三章 剑残人败
等待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特别是生死边缘的等待,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阿国努力控制住自己,“柳生十兵卫为什么没有出来?”
“也许他很快就会出来了。”
“出来找你?”
“不是。”无生叹息,“出来找机会逃脱。”
柳生十兵卫从茶楼屋脊掠下,停在街道上,瞧了瞧无生,又瞧了瞧面馆,就缓缓后退着。
他退到无生跟前,“你说的没错,我是在找机会逃脱。”
“你知道杀鱼帝在面馆里?”
“知道。”柳生十兵卫笑了笑,“那也许是个假象,他现在说不定......。”
他的话硬生生顿住,一把小刀忽然从地下伸了出来。
小刀薄而锋利,森寒而发亮。
柳生十兵卫咬牙,面如死灰,抽身掠起,箭一般射向远方。
一个人慢慢爬了出来,脸颊上倦意变得更浓,目光萧索而呆滞,正呆呆凝视着柳生十兵卫离去的方向。
“这人跑的很快。”
无生盯着杀鱼帝手里的小刀,他仿佛很欣赏这把小刀,奇特、神秘而可怕的小刀。
“你不追他了?”
“是的,我不想追了。”
“你累了?不愿找他决斗?”
杀鱼帝不想说话,盯着无生的脸颊,眼角不由轻轻抽动。
“你想找我决斗?”
“我不能找你决斗。”杀鱼帝的目光变得怨毒而萧索,“任何人都可以找我决斗,唯有你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绝不会跟你决斗。”杀鱼帝冷冷笑了笑,笑意奇特而怪异,“我可以替你杀人,替你解决麻烦,但决不能杀你。”
他喘息着凝视手里的小刀,“我也杀不了你。”
无生叹息。
他的话仿佛也带着种无法言表的酸楚、哀伤。
阿国眨了眨眼,笑着说,“你没有把握杀他,所以不愿动手?”
“不是的。”杀鱼帝缓缓抬头凝视柔阳,“我绝不是个怕死的人,也很乐意死在他的枪下。”
“你好像也有苦衷?”
杀鱼帝点头,不语。
“你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说出来?”
杀鱼帝不语,他慢慢转过身,慢慢的离去,他看起来那么的疲倦、无力。
阿国的心变得又酸又苦。
无生拉着阿国,走进茶馆,温暖的阳光照进来,没有一丝柔意。
“你进来做什么?”
“见一个不想见的人。”
“什么人?”
“是我。”
一个人掀开后门布帘缓缓走了进来。
枯瘦的脸颊上找不出一块像样的肉,半月形发髻高高挽起,梳理的极为整齐而得体。
一双眼睛显得阴沉而冷酷。
这人赫然是立花宗茂。
立花宗茂轻轻走了进来,笑着凝视无生,“你岂非就不愿见我?”
“是的。”
“你应该见我的,因为你在那古也城。”
“为什么?你想跟我决斗?”
“我也不会跟你决斗的,我的生命绝不会为了决斗而活着。”立花宗茂的目光仿佛已飘向远方,不但遥远,也极为残酷。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阿国不愿去想,那里绝不是和平、幸福的地方,也绝不会充满温暖、欢乐。
“你的对手是战场,战场上每一个对手都是你最大的欢乐?”
“是的,所以我希望在战场上见到你,而不是在这里见到你。”
“我不会在战场见你的。”
立花宗茂微笑,笑的很酸楚,“为什么?”
“我是决斗者,不是为江山拼搏的死侍。”
“所以很可惜。”立花宗茂惋惜,“我希望在战场上见到你,然后跟你决一雌雄。”
“你并不希望我投靠织田信长?”
立花宗茂点头,“我希望你投靠武田信玄。”
“为什么?”
“三好氏不适合真正武者去投靠,他们也很脆弱。”立花宗茂凝视着无生,“所以我希望你到武田信玄那里,我们迟早有一天能......。”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他心里的悲伤所掩盖。
“我理解你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理解。”立花宗茂静静的凝视着无生,他的目光同样带着尊敬与佩服之色。
这让阿国想起了本多忠胜,他岂非也是这样的目光?
他们也这样一直的凝视着对方,并没有逃避。
这岂非也是心心相惜?
这种心心相惜与本多忠胜却不同,本多忠胜可以违背德川家康的命令去找无生决斗,而立花宗茂却希望无生能在敌人阵营里出现,然后拼杀。
若是说本多忠胜是武士,那立花宗茂是什么?
那他岂非是真正的武士?
武士是有尊严的?他仿佛并没有,他轻轻将壶里茶水倒进杯中,两个杯子都被倒满。
他端起一杯,又递给无生一杯。
“我知道你绝不喝酒,所以我早就准备了茶水。”
无生接过茶水,盯着立花宗茂,“你早就在这里等我?”
“是的,我早就在等你。”
“你想送我离开这里?”无生凝视着茶水。
茶水的热力温柔而懂人,柔软的烟波徐徐摇曳。
“若不是大军拔营离去,我也许很难找到机会见你一面。”
无生将茶水一饮而尽,“好茶。”
立花宗茂点头,目光中闪动感激与钦佩。
“你为什么
不能跟我决斗?”
“我是武士,注定要战死在沙场上,并不是为了个人的乐趣、爱好去决斗。”立花宗茂缓缓垂下头,一双手却握得很紧,“我不是本多忠胜,我是立花宗茂,所以希望能在战场上见到你。”
无生不语。
只是静静的凝视着立花宗茂,盯着他的手。
这人手背上青筋高高耸起,却始终没有触及剑柄。
“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如有决斗的一天,那一定要在战场上。”
无生点头,“我什么都理解了。”
立花宗茂点头,微笑。
“我理解高桥新秀将我关在笼子里,然后将我送到墓地。”
“我既然不能与你决斗,唯一填补遗憾的法子就是找个对手给你。”立花宗茂的头垂得更低,心里仿佛痛的更深,“我希望你不会那么孤独、寂寞。”
无生理解,无生叹息。
阿国深深哀伤。
“希望阁下能笑纳,理解立花宗茂一番心意。”
无生点头。
立花宗茂微笑,他的剑忽然出鞘,剑尖骤然落到茶杯里,杯中茶水骤然凝结成冰,冰冷、坚硬的寒冰。
剑并未入鞘,一双眼睛却变得明亮而冰冷。
无生的手忽然触及茶杯,他的手紧紧握住茶杯,里面忽然又有了另一种变化。
冰冷、坚硬的寒冰骤然化作浓烟飘散,消失。
里面的茶水竟已不见。
剑入鞘,人肃立。
立花宗茂的目光尊敬、佩服之色更浓,忽然说着,“阁下多珍重。”
他说完就从后面离去。
屋子里安安静静,死寂而沉闷,令人厌恶。
杯中又添新茶。
阿国轻轻将茶壶放下,就凝视着无生,“你一点也不怨他?”
“我为什么要怨他?”
“他替你找了个极为高强的对手,你岂非没有把握取胜?”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阿国笑了笑,“你没有与立花宗茂决斗,是不是很惋惜?”
无生点头。
“他没有跟你决斗,也许也很惋惜。”
“是的。”
阿国揉了揉鼻子,笑了笑,“我有一点不明白。”
“你说说看。”
“立花宗茂没有理由放过你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去北信浓,去见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你答应足利义辉,阻止他们恶斗。”
“我们过去,阻止的机会并不大。”
阿国不语,等着无生说下去。
“他们恶斗已多年,我们阻止的机会并不大。”
“那我们过去真的只是单单为了救人?”
“也许。”
“那我们依然要过去?”
“是的。”
/
黄昏,乱葬岗。
大地红如血。
一个人,一口剑,矗立在墓前,新墓。
无生石像般挺立在不远处,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这个人。
这人紧紧握住剑柄,一双眼睛冰冷、萧索而凄凉。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你很准时,一定不喜欢别人等待。”
“是的,我一向不喜欢让别人等待。”
“很好。”
无生不语,将阿国放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阿国勉强挤出一句话,“你还欠我一个愿望,你不能耍赖。”
无生点头。
阿国忽然捂住脸奔向不远处杉树下,紧紧贴着杉树,不愿离开一刻。
“你是西瓜太郎?”
这人忽然转过身,一张脸又圆又大,眼睛细小而浑圆,“我是西瓜太郎。”
无生不语,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他掌中剑。
握剑的手并未触及剑柄。
“枪神无生?”细小而浑圆的眼睛忽然发出了锐利而阴冷的寒光。
无生点头。
“你的枪是不是杀了很多高手?”
“也许。”
“我的剑也是。”西瓜太郎轻抚着掌中剑,眼角根根皱纹竟已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孤傲之色,“不是高手,我绝不杀。”
“就算是跪在你跟前求你杀,你也不杀?”
“是的,就算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杀的。”
“你对杀人,看起来很讲究。”
西瓜太郎点头,傲然冷笑,“你若不是枪神无生,我也不会出来。”
剑慢慢从鞘中现出,寒光闪闪,天地间顿时充满了寒意。
他的脸颊上孤傲之色更浓,“你是个不错的对手,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杀你。”
“你要怎么杀我?”
西瓜太郎凝视着剑尖,冷冷的笑着,他并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说了一句不想干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西瓜太郎?”
“不知道。”
“我并不是姓西瓜,我的名字叫太郎而已。”他冷冷的笑了笑,又接着说,“西瓜这个姓是信长赐予在下的。”
无生不语。
他不知道西瓜太郎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这本没有必要说出来的,可是他偏偏说了出来。
“昔日信长在桶狭间大败今川义元,经过我瓜地,我将田里的瓜全部都送了出去,所以他赐予西瓜一姓。”
无生不语。
他隐隐猜到西瓜太郎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明白了我想说什么?”西瓜太郎盯
着无生手里的枪,冷笑着。
“你是织田信长找来的杀手?”
西瓜太郎点头承认,“所以你若不去北信浓,我......。”
无生叹息,说出了三个死,“请出手。”
这句话说出,无生已到了他跟前,他到西瓜太郎的跟前就缓缓将枪缩回,缩回的很慢很慢。
枪尖鲜血飘零。
一个人,一口剑,骤然惨呼着倒下。
西瓜太郎紧紧握剑,额角冷汗如雨般滑落。
他转过身,就看到了一个人横躺在地上,胸膛血洞飞溅,足足飞溅出一丈远。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讨厌别人杀我的对手,特别是决斗时的对手。”
“你救了我,我还是会杀你的。”
说到“杀”字的时候,西瓜太郎的剑忽然挥出,剑光一闪,直直刺向无生胸膛。
剑“叮”的断裂。
人骤然落到两丈外,重重的落到地上。
无生握住一截残剑,石像般走了过去,停在他不远处,盯着他另一截残剑,“你的剑断了。”
西瓜太郎喘息着站起,“是的。”
“你败了。”
“是的。”西瓜太郎咬牙,忽然反手握剑,剑光一闪,刺向胸膛,却发现自己手里却握住刀柄。
无生缓缓将手缩回,“你要切腹?”
西瓜太郎点头,冷冷盯着剑柄,“我要切腹,因为我败了。”
“你失败了就要自杀?”无生的手忽然一挥,两截残剑化作两道剑光,射向天际。
西瓜太郎喘息,“这是我的事,跟你不相干。”
无生叹息,将他扶起,“你是剑客,我尊敬真正的剑客,你可以好好活着,可以习剑十年,再找我比试。”
“你肯等我十年?”
“是的。”无生不再看他一眼,走向阿国。
阿国吃惊的盯着无生,脸颊上泛起了幸福的笑意,“你赢了?”
“是的。”
阿国看了看西瓜太郎,笑了笑,“你为什么赢得这么轻松?”
无生不语。
“你好像忘记一件事了。”
“什么事?”
“你好像忘记杀西瓜太郎,这是你一贯的作风。”
无生不语。
他拉着阿国,盯着西瓜太郎手里的剑柄,“我不杀他,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练剑,然后来杀我。”
阿国愣住。
“你要他将剑练好,再找你决斗?”
“是的。”无生深深叹息,“因为这种人将剑练好,对我很有好处。”
阿国苦笑,“唯一的好处就是找你决斗?”
“是的,这已足够。”
血红的大地渐渐变得很暗,暗淡而萧索。
阿国轻抚着无生脸颊,“你这人实在很奇怪,简直奇怪的要命。”
无生不语。
他忽然抱着阿国轻烟般飘起,朝着那古也城的方向飞去。
“我们要去那古也城?”
“不去了,我们去北信浓。”
“那里的樱花也许更美丽?”阿国笑了笑,“你喜欢樱花的灿烂、辉煌?”
无生不语。
一排排屋脊在暮色里迅速的往后面疾驰,宛如奔腾中的烈马。
经过那古也城的时候,无生飞的慢了些许,“你很喜欢看这美丽的樱花?”
阿国笑着点头。
“那你多看看,我们即将要离开这里了。”无生停在屋脊上,石像般挺立着。
夜色笼罩大地,每一朵樱花都变得漆黑而凄凉。
阿国笑了笑,“我看够了。”
无生轻烟般飘向远方,下面株株樱花向后面飘动,美的仿佛是游动的幽灵。
她嘴里虽然说看够了,目光却依然凝视着下面飘动的樱花。
她的笑意比樱花更美丽而又纯洁,少女的笑容本是世间美丽景色之一。
“你对扶桑的路好像很熟悉?”
“是的。”
“是不是拜一刀给你的地图?”阿国将脖子伸的长长的,享受冷风冲击的那种刺激与快意。
“是的。”
“我们前面去什么地方?”
无生不语。
他忽然轻烟般落下,“就是这里。”
阿国目光四顾,笑了笑。
一条青石小径,弯弯曲曲前伸,目光落到小径的尽头,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
她嘟起嘴,轻轻握住无生的手,轻得仿佛是夜色里春风,轻盈而温柔。
这样多情的少女,在这样寂寞的夜色里,遇到这么喜欢的男人,岂非很容易生情?
阿国忽然柔柔贴向无生躯体,“你喜欢我这样的女人不?”
无生不语。
阿国蛇一样缠在无生躯体上,“我们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生活,从新开始,好不好?”
她的眼波流动,轻轻的笑着,笑的说不出的多情、温柔。
无生不语,深深叹息。
他拉着阿国走在小径上,清凉的山风带着远方草木花香掠过,令人心情极为欢快。
“上面是什么地方?”
“是个破庙。”无生看了看山下,又接着说,“并不远。”
“是不是没有住的孤庙?”阿国眨了眨眼睛,笑了笑。
无生点头,“是的,也许只有打猎的山夫才会去住一住。”
“你去过没有?”阿国轻轻嘟起嘴,“你怎么那么肯定上面有这么样的庙?”
“地图上标出的很清楚。”
他并没有说错,满山杉树之中,矗立一间破旧而幽静的庙宇。
第三百六十四章 要命小刀
庙宇里什么都是残破的,残破的长案,残破的香炉,残破的窗缝,甚至连神像也是残破的。
一堆火畔坐着两个人,一人死鱼眼般眼睛没有一丝光亮,胸膛皮革上整整齐齐插着二十把小刀,手里握住酒壶,在慢慢喝酒,另一人发丝通红,一张脸颊少了三四样东西,下巴、耳朵、鼻子都不见了,手里握住一把金刚禅杖,正欣赏着不远处的一人舞棍。
棍声呼呼作响,脸颊上渐渐已泛起嫣红。
棍声消失,一杆长棍赫然直直定在墙壁上,这人伸了伸懒腰,骨骼忽然一连串鞭炮般作响。
无论什么样的人,都很容易看出这人的身手并不坏。
这人面对喝酒的人,却显得极为尊敬,“这次来这里等个无名之辈,实在是很窝囊。”
握酒壶的人忽然盯着这人,冷冷笑了笑,“若不是信长大人让我们三人在这里等这小子,说什么以逸待劳,瞎子我真想连夜追出去,杀他个口服心服。”
这人轻轻擦了擦嘴角汗水,又咕噜咕噜喝起酒来。
最后一人轻抚着禅杖,凝视着火光,点头承认,“没错。”
墙角这时忽然响起一连串唧唧声,瞎子的手忽然一挥,一道寒光骤然飞出,夺的一声,唧唧声骤然消失,一只老鼠忽然死死的钉在木柱上。
瞎子的耳朵动了动,他的手忽然又是一挥,一道寒光飞出,定在梁木上。
梁木上没有东西,小刀仿佛没有击中东西。
瞎子冷冷笑了笑,“木柱上是不是一只老鼠?”
和尚的手忽然从金刚禅杖上伸出,轻轻拍手,“好一出要命小刀,厉害的很,放眼扶桑,也许没有一人能躲过。”
长棍却盯着梁木上那把小刀,轻轻摸着下巴,摸着耳朵,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瞎子冷冷笑了笑,“有什么屁就放,不要欺负瞎子。”
长棍眨了眨眼,迎着火光又继续看了看,“这把要命小刀为什么会失手?”
和尚也看了看,脸颊上泛起了吃惊之色,缓缓说着,“是的,那把要命小刀是落空了。”
瞎子的耳朵动了动,沉声说着,“不可能的,应该是小飞虫。”
长棍轻轻掠起,将梁木上取下,脸色佩服之色更浓。
“是蟑螂。”声音充满了说不出的尊敬、吃惊之色。
瞎子大笑。
“瞎子的飞刀,真不愧是瞎子的飞刀。”和尚大笑着,“那个枪神只要一到这里,也许就立马变死神了。”
长棍也笑着点头承认。
/
看到破庙里的火光,阿国变得紧张起来。
“那里面有人?”
“是的。”
“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或者在大地上生堆火,都很不错。”阿国看了看里面火光畔三人。
那三个人实在不像是什么好端端的人。
无生忽然站住,盯着庙里的三人,“你不愿进去?”
阿国点头,她实在是怕极了。
无生叹息,“可惜我们下去,他们也会在下面的,我们是逃不掉的。”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那里等我们?”
“他们是杀人的人,在那里等着杀我们。”
阿国呼吸又已急促不已,“我们可以逃走,你轻功很不错,我们一定会逃过去的。”
“我是枪神无生,从来不会逃走。”
阿国点头。
“所以我们还是要进去,他们的身手再怎么好,我也要去会一会他们。”
阿国嘴角抽动,看了看墙壁上的棍子,又看了看金刚禅杖,失声轻呼,“你不怕他们?”
“我为什么要怕他们?”无生石像般走了过去,阿国紧紧握住披风。
里面三个人正在得意的笑着,仿佛很开心而得意。
看到无生进来三个人的笑意忽然消失,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长棍的动作最快,他转过身忽然伸出手,用力一抓,定入墙壁上的长棍骤然到了他手里。
“枪神无生?”他脸颊上忽然露出凶光。
无生点头。
“很好,那就拿命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瞎子的手就开始挥动,寒光一闪,忽然定入无生手里。
无生握住小刀,空空洞洞的眸子却盯着、戳着瞎子,“你的刀很不错,可惜你是个瞎子。”
瞎子点头大笑,“瞎子不假,可惜你却错了。”
长棍忽然扑向无生,长棍呼呼作响,疾打无生躯体。
棍影飘飘之中,无生轻烟般飘起,落到杉树枝头。
漆黑的夜色里看不见人影,也看不见棍影,只有声音,呼呼作响。
长棍冷冷笑着,“枪神无生,到了夜色里躲起来,这是个好主意,可惜却不是最好的主意。”
无生不语。
瞎子缓缓走了出来,一步就到了树下,他的身法快的出奇、快得令人不可思议、无法想象。
他只是咯咯笑了笑。
无生就忽然飘了起来,一连串破空声忽然从他们的耳畔穿过,直冲天际。
“这是什么?”阿国的心又惧怕起来。
“飞刀,是瞎子的夺命飞刀。”无生轻烟般飘到地上,盯着这三个人。
佛要将他们活活戳死在大地上。
“他们是什么人?是不是很难对付?”
“是的这三人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三煞。”无生的手忽然伸出一抄,五六把小刀忽然被他握住。
手松开,小刀“叮叮......”作响,落到地上时,却却变得极为残破不堪。
“三煞是什么人?这名字好像很不错?”阿国冷冷盯着这三人。
“扶桑黑道好手,很少失手,出手身价一千两银子。”无生的躯体忽然连跳了几个起落,十几把小刀骤然带着劲风撞向天际。
这个时候,他们身边忽然多出个和尚,大笑着挥动掌中禅杖。
一根若大的杉树,只是被他的禅杖轻轻一扫,忽然咯吱一声,倒了下去。
他们是什么人?出手居然都是很要命的很,特别是那个瞎子,手里的小刀,简直是夜色里的鬼影,说不准就会飞出,要了自己的小命。
无生轻烟般落到不远处,和尚握住禅杖冷冷的笑着,冷冷的盯着无生,高兴的仿佛是顽童,看见玩具。
他居然有毛病,看见对手就会要命的笑着。
“枪神无生?你有没有死去?”长棍大笑着舞动长棍,“你千万不要死去,否则我们就没得玩了。”
“我还没事,你还是有的玩的。”无生一脚踢出,踢在长棍的棍子上,棍身震震,握棍的手轻轻颤抖着。
禅杖骤然舞动着一下就扑了过来,他明明是在远方,可是一步就到了边上。
惊人的速度,惊人的力度。
无论什么人被这样的禅杖问候到,都不会舒服,事实上不但很痛苦、悲哀,也极为不幸。
无生一脚踩在禅杖上,禅杖一挥,躯体上扬,骤然落到庙宇之上。
他们两人居然逃脱禅杖狠扫之威,又躲过了长棍舞动的影子。
落叶萧萧,夜色森森。
瞎子的手一挥,七八道寒光骤然急射无生躯体。
无生的躯体骤然下沉,落到庙宇里,火光轻轻扭动,上面架着一只烤山鸡,两只烤野兔,香味正浓。
七八道寒光从他们头顶掠过,阿国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忽然晕眩了过去。
无生叹息。
他石像般走近火堆,握起烤熟的山鸡,大口吃了起来,“想不到你们手艺居然这么好。”
和尚忽然扑了进来,脸上的笑意竟已消失不见,鼻子不停的抽着气,“你居然还有心情去吃?”
无生点头。
他依然在吃,并没有停下,虽然怀里有个女人,虽然边上有三名杀人好手,却未能影响到他享受食物的决心。
瞎子却是笑着的,他笑着将躯体上皮革脱下,下面居然还是皮革,皮革上居然还是整整齐齐插着二十把小刀,一把也没有少,每一把的位置都摆放的都极为整齐。
“你现在好像很不在乎我们出手?”
无生放下烤鸡,一整只烤鸡当然已剩下骨头,没有一丝肉的骨头,“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有把你们放在眼里。”
瞎子冷冷的笑着,他的手忽然在皮革上一摸,二十把小刀忽然统统到了他手里,“你说的好像很舒服,所以我尽量让你稍微不舒服一点。”
话语声中,两把飞刀骤然飞出,二十把又冷又亮的寒光骤然急射无生胸膛。
无生踢了踢火堆,几根木料忽然飘了起来。
“夺夺夺......”十几把飞刀骤然定在木料上,木料顷刻间变成刀垛。
寒光骤然消失,瞎子脸上的笑意忽然冻结、冻死,根根肌肉不停抽搐。
“你......。”
他竟已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要命飞刀?”无生将几根木料又踢进火堆里,烈火哔剥作响,小刀已在火光中隐隐发亮。
瞎子咬牙,冷冷盯着无生,“你就是枪神无生?”
无生点头。
空空洞洞的眸子枪头般盯着、戳着瞎子,仿佛想要将瞎子活活戳死在大地上。
无论什么人被这双眼睛盯着都不会好受,瞎子也不例外。
这双眼睛却有种毛病,一只眼睛戳着别人的脸时,另一只眼却戳着胸膛,一只眼戳着别人的胸膛时,另一只眼却戳着裤裆。
这是一双奇特、诡异而可怕的眼睛。
瞎子是看不见的,却能感觉得到,他感觉躯体上下到处都隐隐作痛,痛得已要发疯。
他快速将皮革脱下,却发现已光着躯体,躯体上的飞刀已没有。
没有飞刀的瞎子,就真的是个瞎子,又瞎又可怜。
无生忽然握起烤熟的野兔,走向瞎子,他走的很慢,却一下子就到了他跟前。
“这个给你吃。”无生的话说的很诚恳,也很清晰。
瞎子接过烤熟的野兔,脸颊上每一根肌肉都在轻颤、跳动着,“你果然是枪神无生,这字号并不是白来的。”
他忽然不再说话,握住烤熟的野兔,大口吃着,缓缓退到破旧的墙边,斜倚墙面。
他竟已不再过问无生的事。
长棍看了一眼瞎子,又冷冷的盯着无生,“我可是想要杀你的,你还未过我这一关。”
他忽然出手,他出手不在舞动棍子,花俏的动作,不但没有一丝用处,也令别人看得极为难受。
所以他只是直直刺向无生,就想刺进墙
边一样,简单、直接、有效。
杀人的法子有很多种,最简单、最直接的,也许才是最有效的。
这一击无疑很正确,却并不是最正确的。
他的棍子箭一般刺出,然后就到了一个人的掌中。
无生紧紧握住棍子,石像般一动不动。
长棍咬牙,额角冷汗如雨般滑落,他只觉得有股力道传过来,压得躯体下沉,他也渐渐下沉,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忽然已碎裂,他的脚竟慢慢陷入里面。
他忽然大叫,“和尚,出手,就现在。”
和尚抡起禅杖,忽然用力的砸向无生,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出手也很快,实在没有打不着的理由。
可是却有了。
禅杖刚挥出,就被长棍死死挡住,压住,压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和尚的脸颊比长棍好不了哪去,一双眼睛充满了惊讶、不信、佩服,“服了,认输了。”
无生点头。
棍子微微上抬,禅杖缩回,和尚面如死灰,冷冷的看了一眼,也走向墙角,斜倚墙面。
和尚仿佛也不愿过问这件事了。
无生的手依然握住棍子,长棍的脚下沉更加厉害,渐渐连膝盖也陷了下去。
他冷冷的盯着无生,冷冷的说着,“你的力道为何这么大?”
无生盯着那双渐渐下沉的双腿,“你是不是受不了了?”
长棍不语,咬牙,脸颊上汗水更多。
“你现在怎么样?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想不想舒服点?”
长棍努力挤出一句话,“我只奇怪一点。”
“你奇怪什么?说说看?”
“我只奇怪你怀里抱着女人,为什么还那么有力?你为什么没有一丝疲倦?”
“我为什么要疲倦?”无生忽然更用力了。
长棍的脸颊渐渐扭曲、变形,大声惨叫着,“认输了,投降了,快放手......,认输了,投降了,快放手......,。”
阿国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吃惊的看着这人。
“他们怎么了?”
无生用力压了两下,才松开手。
他松开手的时候,长棍忽然软软倒下,抱着棍子在地上不停打滚,不停喘息着。
无生将阿国抱到火堆畔,又将烤好的野兔递给阿国。
阿国吃惊的笑了笑,“你烤的?”
“不是我烤的。”无生指了指那三个人,缓缓的说着,“是他们烤的。”
这三人的样子,仿佛并不是很开心,一个比一个难过,躺在地上的人不但难过,也极为痛苦。
“他们好像很不开心?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是的,他们每一个都受到刺激了。”无生叹息,又接着说,“他们都想杀了我们,所以被我刺激到了。”
阿国苦笑,“你是怎么刺激到他的?”
无生指了指瞎子,“那个是瞎子,扶桑三煞之一,用的兵器是飞刀,人称要命小刀。”
阿国痴痴的笑着,“他的飞刀好像没有要了你的命?”
“他的飞刀也许只能要要老鼠、蟑螂的命。”无生这时指了指木柱上。
一把飞刀将老鼠死死定在木柱上。
无生的手一抓,一把飞刀忽然到了他手里,刀尖忽然插着一只蟑螂。
阿国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到边上和尚身上,“那另一个呢?”
“那个是扶桑三煞之一,和尚,用的兵器是金刚禅杖,据说重达两百斤,很多人被他扫到一下,就小命报销了。”
阿国痴痴的笑着,好奇而美丽的女人无论遇到哪些有趣的事,都会忍不住多问问。
她们总是可以从这些奇异而神奇的事中,找到乐趣、欢愉。
阿国痴痴的笑着,“他为什么没有把我们小命报销掉。”
“因为他忽然说服了,认输了。”
阿国捂住嘴,大笑,这实在是件有趣、精彩的事。
她看了看地上打滚的人,说着,“他又是什么人?”
“他是扶桑三煞之一,长棍,用的兵器是长棍,据说这长棍可横扫千军,石庙里的大和尚见了他都要给三分薄面,尊称一句棍先生。”
“那他刚刚为什么会蹲在地下?”阿国吃惊的盯着深坑。
她简直不敢想象无生会将他活活压倒地上,压出这么深的坑。
“被我压的,他的身手并不坏,若是用心修炼三十年,也许真的就很厉害了。”
“他棍子真的有那么厉害?”阿国笑着凝视长棍。
“是的,他的棍子也许比扶桑大多数寺庙里的和尚都要耍得好。”
阿国不语。
将烤熟的兔子撤下一条腿,递给无生。
无生摇头,“我吃过了。”
阿国嘴里虽然吃着东西,却在贼贼的笑着,“扶桑三煞喜欢做什么事?”
“据说除了好事,什么都会做一点,例如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强抢民女、......。”
“那他们最专业的是什么?”
“将别人的东西当成是自己的,这是扶桑三煞的可怕之处。”
阿国痴痴的笑着,“他们居然这么无赖?”
无生点头,“他们有时不但无赖,也很不要脸。”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夜现故人
掌中棍子已被丢到一侧,人犹在地上打滚。
他看起来好受不到哪去。
阿国笑了笑,“他们怎么不要脸了?”
“看见别人的妻子好看,就会说成是自己的,也当成是自己的,他们实在很不要脸。”
阿国眨了眨眼,凝视着喘息中的长棍,“你们真的干过这种事?”
长棍紧紧闭上嘴,不语。
他的嘴巴仿佛被针线缝上,只能直愣愣的瞪着眼睛。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很难过?”
长棍嘴角抽搐,用力挤出一句话,“我高兴。”
“你伤成这样,为什么还那么高兴?”
长棍不语,干脆将脸面对石板,不愿看阿国一眼,他仿佛并不是个笨蛋,也知道跟女人磨牙,磨得不好,说不定会被活活气得半死。
阿国不再说话,享受着别人的食物,享受着别人的火堆。
她说别人不要脸时,却未看看自己,是不是也有一丁点?
无生叹息,轻轻将他扶起,“你们都是有身份的杀手,不要影响了自己的杀手形象。”
长棍挣扎着站起,走向另外两个人,斜倚墙壁,凝视着无生。
“你有什么话要说就快点说,不要拖拖拉拉,我受不了。”
这人看起来不但很难受,也是个急性子,不喜欢磨牙的那种。
“我为什么要说话?”
长棍瞪着无生,目光闪动,“你没有话要问我们?”
“没有。”
长棍吃惊,喘息着从瞎子腰畔取出酒壶,大口喝着,“你不问问是什么人要杀你?”
“不想问。”
长棍愣住,“你为什么不想知道?难不成嫌追杀的人不多?”
“也许。”
“后面还有很多,你也不想知道?”长棍摸了摸脑袋,又摸了摸下巴,他脸颊上仿佛已吃惊的发痒。
“我不想知道,一个都不想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们?”长棍沉声说着,“难不成不怕我们回过头再想法子杀你?”
“不怕,你们可以尽管来就是了。”无生的手忽然伸出一抓,棍子已到了他手里,“你们现在也可以杀我们。”
他说着话的时候,就将手里的棍子交给长棍。
长棍不懂,想不通,他看了看棍子,又看了看无生,仿佛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想不通。”
“你不用想得通,你只想着用手里的棍子跟我拼命就可以了。”
长棍怔住,眨了眨眼,“你有毛病?你喜欢被别人追杀?”
无生点头,又接着说,“你可以好好养足精神,然后好好去杀杀我,这样子我就很满意了。”
这句话说出,不但令长棍震惊,也令和尚、瞎子深深吃惊,阿国并不吃惊。
她深深了解这种原因。
这种人最不讨厌的就是对手,对手越多,他越不会孤独,对手越强,他则越不会失落。
长棍已要受不了了,“你真的有这么疯?”
无生点头,“所以你们现在就出去,好好休息一下,在找个机会来杀我。”
长棍只觉得自己的头要炸了,“我们现在就出去?”
“是的。”他说着话的时候,忽然一把将长棍抓住,用力抛向漆黑的夜色。
这人居然被无生一把丢了出去,漆黑的夜色里顿时现出恶毒、凶狠的怒叫声,“你这个疯子,一定不得好死,你这个疯子,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无生点头,面对和尚。
和尚的脸颊本来就狰狞、畸形,现在忽然已扭曲变形,不但极为诡异、怪异,也极为可怕、恐怖。
掌中金刚禅杖已轻轻抖动。
“你真的是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无生一脚踢了出去,连人带杖一起飞向夜色里。
和尚的话也好听不到哪去,“我咒你下地狱,下油锅,下火海,下......。”
瞎子吓得连手里烤野兔都丢到地上,一双手摸着墙壁,慢慢走向外面。
“你站住。”
瞎子忽然在门口站住,脚下竟移动不了半步。
“知道我为什么放过你们?”
“知道。”瞎子缓缓又接着说,“你想要我们好好休息,然后再找你拼命?”
“你说对了。”
瞎子点头,心里变得踏实了点头,这样子就不会挨到毒打,可是他的脸颊又变了,因为无生又接着说。
“你说的并不全对。”
瞎子沉默,背脊隐隐作痛。
“你们出去,要尽量快点来杀我,越快越好。”
瞎子点头。
额角冷汗豆大般滑落,脖子上青筋剧烈抽动。
“你们休息好了,就立刻过来杀我。”无生一脚将他踢飞,“不要让我等急了。”
瞎子大叫着飞向夜色里。
阿国嚼着野味,嘴里变得说不出的难受不已。
无生静静的凝视着夜色,仿佛真的在等着扶桑三煞跟自己拼命。
阿国勉强挤出笑意,“你在等他们过来拼命?”
“是的。”
阿国眨了眨眼,“你难道真的不想舒服点?”
无生不语。
夜色漆黑如墨,隐隐的听到远方传来喘息声、嘶叫声。
阿国对着神像拜了拜,心里升起莫名的感
慨与酸楚,一个人的不幸,也许只有在真正的神像前才能得到倾诉。
无生转过身,深深叹息。
阿国笑着面对无生,“他们也许会被你吓跑了。”
“为什么?”
“他们并不是个笨蛋,知道杀不了你,就算休息好了,再次找你,也不会是你的对手。”阿国笑了笑,又接着说,“他们一定不愿意再挨一顿毒打。”
“是的。”无生叹息。
“也许他们已逃走。”
无生点头承认。
夜色里安安静静的,没有风,也没有别的一丝声音。
山下隐隐现出火光,并不是很亮,却很阴森,很诡异。
阿国看了一眼,就激灵灵抖了抖,“山下好像有点奇怪?”
无生点头。
“你可看得出是什么?”
“是火光。”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是的,有人正在被毒打。”
“什么人?”阿国眼睛骨碌碌转了转,“是不是三煞?”
“也许是的,也许不是。”
“你现在是不是想去看看?”她说着话的时候,心里却在不停祈求,希望无生不要下去,下面说不定有别的奇怪杀手,也许他们的字号,比三煞更老,也更凶。
“是的,我正有此意。”
阿国的脸变了,手紧紧握住,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不愿下去?”
阿国点头承认,因为下面有什么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也不知道。
无生轻抚着阿国的躯体,慢慢的说着,“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找我们的,我们绝不会这么轻松呆在上面的。”
阿国点头。
他说的没错,下面的人若是来追杀他们,就一定会上来的,绝不会在下面耽误太长时间的。
没有光亮,沿着小径往下面行走,便看到了火光更加明显,隐隐看到三面门板上横躺着三具尸骨。
阿国忽然站住。
紧紧握住披风,目光中惧怕之色更浓,“就在这里看看怎么样?”
无生盯着远方看了看,又盯着阿国,“你看得清楚?”
阿国不语。
她的心很惧怕,所以并不愿意看得清楚,模糊点也许会遗憾,但却很安全。
安全才是最大的享受。
无生叹息。
他明白她心里所想,惧怕不但占据了她的躯体,也占据了他的灵魂。
“你不必害怕的,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伤害到你。”
“你知道他们?”
“是的。”无生拉着阿国轻轻往下面走去。
阿国紧紧握住无生的手,她已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沁出了冷汗,阴冷而发寒。
她的手轻颤而冰冷,他的手坚硬而温暖不已。
“你等一下。”
无生停下,转过身面对阿国,不语。
阿国也不语。
喘息的更加剧烈,漆黑的夜色,寂寞的女人,她拥抱他的时候,双手都在轻颤、发冷。
无生石像般挺立着,轻轻将她拥抱住,“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阿国点头,她感觉寒意更加彻骨,“你看出他们是什么人了?”
“是的。”无生点头,他的手更加轻柔,“他们是甲斐武田信玄家臣,他们绝不是来找我拼命的。”
“那他们找我们做什么?”
“他们也许不是来找我们的。”
“那他们过来只是单单替我们解决麻烦?”
“也许是的。”
阿国勉强挤出笑意,“他们还真的很照顾你。”
天地间沉闷而阴冷。
阿国紧紧抱住无生躯体,剧烈喘息,“我跟你下去见他们。”
无生点头。
他将阿国忽然抱起,轻烟般飘起,林木迅速往后面奔跑,像是不知厌倦、厌烦的流水,往下面流走着。
山下的人并不多。
架起的油锅三两个,每块木板上横躺着一个人。
一人矗立在油锅边,衣着朴素,头戴斗笠,腰畔配剑,一长一短。
头笠压的很低,却隐隐看到斗笠下面讥诮、凶狠的目光。
无生缓缓走了过去,停在不远处,盯着这人。
这人缓缓将斗笠拿掉,一张圆圆胖胖的脸现了出来,笑的很欢愉而得意。
阿国忍不住惊呼出声,“山口秀一?”
山口秀一笑了笑,“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过得可安好?”
无生点头。
山口秀一的目光落到了三块木板上,三块木板,三具尸骨。
尸骨已冰冷、僵硬,连血迹都已干枯。
一人死鱼眼般眼睛没有一丝光亮,胸膛皮革上整整齐齐插着二十把小刀,腰畔斜挂着一个酒壶。
另一人发丝通红,一张脸颊少了三四样东西,下巴、耳朵、鼻子都不见了,手里握住一把金刚禅杖,目光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惊讶、慌乱、恐惧。
最后一人手里握住根棍子,躯体上衣衫破旧、残碎,脖子面条般垂落着。
“扶桑三煞?”阿国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发白。
山口秀一点头,“正是三人。”
“你为什么将他们杀了?”阿国忍不住问了一句。
山口秀一笑了笑,目光落到和尚尸骨上,“我只杀了个丑八怪。”
阿国四处看了看,
才凝视着山口秀一,“难道还有别的人过来?”
有光明的地方没有别的人,也没有鬼。
“他们都走了。”
“什么人,是桥姬?”阿国目光里现出慌乱之色。
“她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是山本勘助。”山口秀一凝视着阿国,笑意不变。
阿国吃惊的盯着山口秀一。
“你们过来就是替无生解决麻烦的?”
“是的。”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山口秀一点头,“扶桑三煞,织田信长收买的杀手。”
阿国笑了笑,“你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们一直都跟着我们?”
“是的。”山口秀一凝视着衣衫上武田菱纹,轻轻叹息,“不是我跟着你们,而是桥姬跟着你们。”
阿国沉思半晌,又笑了笑,“桥姬只能在晚上见人,白天是什么人?”
山口秀一笑了笑,“白天是马场信春,武田氏四天王之一,身手了得,善于跟踪。”
“武田氏四天王?”阿国目光中现出羡慕、敬仰之色。
“是的,他很少出来过问这种事,若不是山本勘助极力要他过来,他也许并不会过来。”
“武田氏四天王有四个人?”
山口秀一想都没想,直接就说着,“马场信春、内藤昌丰、山县昌景、春日虎纲。”
他说出这四个人的时候,神情变得说不出的敬重、钦佩。
“他们都是征战沙场的高手?”
“每一个都是。”山口秀一吐出口气,“每一个几乎都应该死过很多次,却偏偏还活着。”
“也许他们的运气很不错。”
“也许。”山口秀一笑了笑,笑的说不出的凄凉而哀伤,“也许是他们武士的忠贞感动了上帝,才得到上帝一次次宽恕,得已活着,继续在战场上拼杀,为武田氏一族继续流血、牺牲。”
这句话说完,他的目光又变得说不出的暗淡而凄切不已。
阿国不懂。
他不懂的是那一句话力道竟如此强大,会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变化,能有这么大变化,里面的故事一定也极为悲壮而伟大。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不必客气,在下定会统统说出。”
阿国又垂下头沉思,“我想知道一件事。”
“请说。”山口秀一笑着凝视阿国,神情极为尊敬而期待。
“武田信玄是不是过来了?”阿国笑着凝视山口秀一,脸颊不免露出红晕。
武田信玄是甲斐一代大名,自己却直呼他的名字,这实在是一件不雅的事。
“武田大人并未过来,山本勘助也急着回去了。”
“你为什么没有回去?”
山口秀一笑了笑,笑的些许勉强,“我并不是大人物,无足轻重,回不回去并没有什么变化。”
阿国的眼珠子转了转,“那武田氏四天王之一的马场信春是不是也回去了?”
“是的。”
阿国慢慢搬弄着手指,轻轻的笑了笑,“那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们?”
“是的。”山口秀一点头承认,微笑,又接着说,“照顾不周,还往见谅。”
阿国笑了笑,她看了看无生,又忽然说着,“若我们不让你跟着,那你岂非没法子交差了?”
山口秀一苦笑,也看了看无生,慢慢的说着,“若是把你跟丢了,我就没脸见武田大人了。”
阿国痴痴的笑着,“不见就不见,难道你会很伤心?”
山口秀一神色忽然变得暗淡、无光,他的声音也变得无力而凄凉,说着,“我会切腹的。”
阿国吃了一惊,“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完成使命,这是我的耻辱,受到耻辱,身为真正的武士,一定会选择切腹。”
阿国怔住,凝视着山口秀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你是不是很吃惊?我们的做法是不是很难理解?”
阿国点头承认。
山口秀一叹息,“这是我们一代武士的命运。”
说动命运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得说不出的哀伤而酸楚,这并不是他一个哀伤,而是这一代武士的哀伤。
阿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是一名真正武士。”
山口秀一点头,目光现出感激之色。
“所以我们......。”阿国微笑顿住,看了看无生,见到无生点头,她才接着说,“我们一起去北信浓。”
山口秀一目光闪动,“你们真的愿意与在下一道前往?”
“是的。”阿国脸上笑意更浓。
山口秀一脸上现出了笑意,他深深鞠躬,“感谢两位的成全。”
无生轻轻竟他扶起。
“你并不需要感谢我们什么,我们并不能帮到你们什么。”
山口秀一脸色变了变,凝视着无生,失声说着,“阁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自己最清楚了。”无生吐出口气,转过身,凝视着苍穹,漆黑而寂寞的苍穹。
山口秀一面露慌色,“阁下难道不愿与在下一道前行?”
无生淡淡的说着,“你难道单单为了与我们同行?”
山口秀一不语。
他忽然垂下头,凝视着冰冷、坚硬的大地,他竟已说不出一句话了。
阿国看了看山口秀一,又看了看无生,满脸疑惑,“他难道还有别的用意?”
无生点头。
第三百六十六章 座敷童子
阿国吃惊的凝视着无生,“他真的还有别的用意?”
“是的。”无生面对漆黑的苍穹,并未看一眼山口秀一。
“他会有什么用意?”
无生叹息,他忽然转过身盯着山口秀一,“马场信春回去了?”
山口秀一点头。
“山本勘助也回去了?”
山口秀一点头。
这两句话并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只是人回去了而已,并不能从里面找出什么特别地方,阿国听不懂了,这跟山口秀一的用意有什么关系?
阿国凝视着无生,她相信无生一定知道山口秀一的用意。
无生又问了句奇怪的话,“你为什么没有回去?”
这句话是废话,因为山口秀一已说过,与他们一起回去,阿国有点晕了,他完全听不懂,也参不透玄机所在。
山口秀一却依然垂下头,一语不发。
阿国忍不住了,忽然说着,“他不离去,是因为要跟我们一道走。”
“那他为什么跟我们一道走?”
“因为他要替我们解决麻烦,令我们舒服点。”
“他为什么要替我们解决麻烦?为什么要我们舒服点?”
阿国说不出话了,她已明白这就是问题所在。
山口秀一深深吐出口气,才说着,“因为武田大人想大用枪神无生,想要枪神在沙场上替他杀敌。”
阿国冷笑,“原来你还是有原因的。”
山口秀一点头承认,“这才是我过来的原因。”
无生忽然又问出一句奇怪的话,“这件事本由马场信春来做的,并不该是你做的。”
山口秀一点头。
“他与山本勘助回去,是因为出兵北信浓的机会到了,是不是?”
山口秀一忽然抬起头,吃惊的盯着无生,“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武田胜赖带着织田信长女儿织田雪姬,他安心出兵三好氏了,而你们也该出兵北信浓了。”
山口秀一点头,不语。
“你们出兵北信浓,村上义清、高梨政赖这两位领主一定会向越后之龙上杉谦信寻求支援,而上杉谦信一定会答应的。”
“为什么?”
“因为武田信玄将北信浓拿下,下一步就是越后,北信浓这道安全屏障消失,所以上杉谦信一定会出手。”
山口秀一点头。
“这也许便是武田信玄迟迟无法出兵的原因。”
“什么原因?”
“村上义清、高梨政赖,这两个领主绝不是武田信玄对手,武田信玄最终的对手还是上杉谦信。”无生叹息,“面对这样的对手,一定无法分心对付别的人,特别是织田信长这样的对手,所以武田胜赖娶了织田雪姬就是你们出兵北信浓最好的机会。”
山口秀一不语。
他已不用言语,因为无生将他所想所说都已道了出来。
“其实这不仅仅是武田信玄的一个机会,也是织田信长的一个机会。”
山口秀一盯着无生,满脸冷汗如雨飘零,“织田信长什么机会?”
“你们出兵北信浓,也就是织田信长出兵三好氏的时候。”无生深深叹息,又接着说,“所以织田信长才杀我,不让我靠近北信浓。”
山口秀一脸颊上吃惊之色更浓,“你为什么不让你靠近北信浓?”
“因为足利义辉向我许过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山口秀一的手握紧。
“他不希望龙虎相斗,造成巨大的牺牲。”
山口秀一忽然盯着无生手里的枪,“你要去阻止他们?”
“也许已太晚了。”无生凝视着漆黑的夜色。
夜色漆黑而凄凉。
没有风,天地间血腥味更浓。
夜色的另一头杀机正盛,那里是不是北信浓?
武田信玄是不是与上杉谦信交手了?山口秀一目光暗淡而无力,手心发冷。
“他们也许已斗起来了,他们都是出兵的行家,绝不会错过一丝机会的。”无生枪头般盯着、戳着天边,额角青筋不由高高耸起,“你过来找我过去,也许是对的。”
山口秀一也盯着天边,“那里是不是已分出了胜负?”
“不会这么快了。”
“为什么?”山口秀一脸颊上哀伤之色更浓,“兵者,岂非都认为兵贵神速?快打快收?”
“你说的并没有错,但是他们两人却不同。”
“他们有什么不同?”
“他们两人在沙场上恶斗已半生,对彼此都已十分了解,无论是谁想要战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岂非要靠点运气?”
“是的,他们也许都要靠运气了。”无生轻轻拍了拍山口秀一的肩膀,“他们很难分出胜负,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什么。”
山口秀一凝视着无生,眼眸里现出了说不出的哀伤、哀求,“那你可能助我武田氏?”
“我们要过去也许真的很困难。”
“为什么?”山口秀一惊讶、不信。
“因为织田信长绝不会让我们靠得太近,上杉谦信也不希望我们去扰闹战局。”
“是的。”山口秀一点头承认,苦笑。
“所以你不该留在这里,应该去为你的家族胜败做一点贡献,就算是死,也会死的舒服
点。”
“是的,可惜我已来了。”
“你来了,只会令上杉谦信出手对付你。”无生吐出口气,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还记得我们分开的时候?”
山口秀一当然记得,当时小岛钢夫与黑田森比试,小岛钢夫输了,接受剖腹,可惜拜一刀将他阻止了。
拜一刀也将无生带去见剑豪将军足利义辉,那已是很多天前的事了。
他不明白无生此时为什么会提及那件事?
“你们离开是不是遇到很多高手追杀?”
“是的,雪女、忍者、杀手,都去了,拜一刀受伤了,并未与我一起去京都。”
“你们自己去找剑豪将军?”
无生点头承认,“我还见到了另一个人。”
“什么人?”山口秀一笑了笑。
“上杉谦信。”无生吐出口气,又接着说,“就在毘沙门天庙里。”
“他希望你跟高举毘战旗进行圣战?为义而战?”
“是的。”
“你并没有答应,因为你也没答应武田信玄。”
无生点头承认,“他很不希望我去投靠武田信玄,更不希望在战场上见到我。”
门板上的尸骨冷透、僵硬、狰狞,在夜色里看来,仿佛随时都会起来,去跟活着的人拼命。
“你过来替我解决麻烦,你自己的麻烦岂非也会变得很多?”
“只要你能过去,在下的这条命就算舍弃,也值得,何况是区区的麻烦。”
阿国凝视着山口秀一,心里莫名的酸楚、哀伤,一个武士,难道仅仅为了家族而活?就算是舍弃生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夜色已更深。
沿着小径往上走,阿国走的极为疲倦,拉着无生披风不愿再走。
无生转过身,盯着阿国,“你累了?”
阿国不语。
不单单是累了,简直累的像是头猪猪,竟已躺在怀里熟睡。
山口秀一苦笑,脸颊上现出些许羡慕之色,他羡慕却绝不嫉妒,因为他自己也有令别人羡慕的地方。
武士的那种光芒,足以照亮自己躯体深处阴暗、冰冷、寂寞的角落。
他的手忽然紧紧握住剑柄,冷冷盯着庙宇里,火光微弱,里面的一切都显得昏暗而阴森。
“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阎罗王的使者,收你的小命来了。”
声音极为缥缈而沙哑,一个人轻飘飘的站在里面,朦胧而诡异不已。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山口秀一笑了笑,纵身一跃,忽然停在无生前面,掌中剑缓缓出鞘。
“你若想活命,就滚的远远的,我最近很懒,不想多杀人。”
“你是小鬼?”山口秀一冷冷的笑了,眼睛却直愣愣盯着里面纤细、矮小的躯体。
里面的人喘息了声,“够了,你想被我杀,就进来,我杀你就是了。”
山口秀一眨了眨眼,握住剑缓缓靠近,却并未靠的更近。
剑光飞动,昏暗的火光骤然变得明亮起来,山口秀一只看了一眼,呼吸不由急促,他握住剑,慢慢的退到无生跟前。
“你看到了什么?”
山口秀一咬牙,背脊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他努力说出两个字,“小鬼。”
“小鬼是什么人?”
“小鬼不是人,是座敷童子。”
他说到座敷童子这四个字的时候,脸上根根肌肉已在跳动。
“他比桥姬还可怕?”
“桥姬不会杀我,我并不会怕她,而他却会杀我。”
无生叹息,抱着阿国慢慢的走了进去,就看到了一个枯细、矮小的人,头上的发丝没有几根,一双眼睛泛起雪白,直愣愣盯着无生。
一个字一个字说着,“你就是枪神无生?”
这几个字还没有说完,掌中几道寒光忽然飘了出来。
无生忽然抱着阿国,轻烟般几个起落,数道寒光急射外面,方向正是山口秀一,他手里的剑骤然飞出,剑光飘飘,一连串叮叮作响,落到地上。
小鬼咯咯笑着,笑的说不出的邪恶、残忍,“算你命大,被你逃过去了,可你还是要死的。”
无生不语,忽然慢慢走了过去,盯着、戳着小鬼,“你就是小鬼?”
小鬼点头,“是的,我就是小鬼。”
小鬼人如其名,哪里都不大,甚至连声音都很小,就连出手的动作都很小。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又出手了,他出手只有一下,轻轻挥了挥手。
无生没有离开,披风忽然飘动,数道寒光“叮叮”落下。
“你想要我的命?”
“看起来枪神无生的身手是有两下子。”小鬼叹息,鬼一般的嘻叫着,“能叫成是枪神的,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无生不语。
披风柔柔飘动,他怀里依然抱着个女人,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
“你怀里为什么抱个女人,你可以放下她,然后跟我拼命。”
“你要找我决斗?”
小鬼点头,“你好像不愿意跟我动手?”
“是的,我不愿跟你决斗。”
小鬼不笑了,他的嘴巴却裂开更大,“你看不起我?”
无生摇头,不语。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决斗?难不成你怀里有个女
人,就没空跟我拼命?”
“不是的。”无生叹息,“我看见你这样的人,就倒胃口。”
小鬼愤怒了,他愤怒的时候,简直像个怪胎,脑子被门夹过的那种,他忽然冲进火堆里,抱着一大堆燃烧的木料,骤然撞向无生。
“我叫你倒胃口,我叫你倒胃口,......。”
无生轻烟般飘了出去,火光骤然也到了外面,小鬼迎着火光,瞪着四周,鼻子直抽气。
“你躲到哪去了?快出来,让我杀杀你。”小鬼冷冷笑着。
没有人出来,他并没有放弃找寻无生。
他忽然走到杉树边,四处打量着,“你躲哪去了,你是不是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并不想杀你,所以你快点走。”
小鬼狞笑,凝视着杉树上,漆黑的夜色,漆黑的林叶,“你是不是在上面?”
没有声音飘出,也没有人。
不远处一个人,一口剑,忽然飘了过来,剑的冲刺迅疾如闪电。
小鬼大笑。
剑光骤然消失不见,剑尖骤然被他夹住,他竟用几截烧的通红木料死死夹住剑锋。
山口秀一的脸已扭曲、变形。
他见过奇怪的人,却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鬼,奇怪的令人惧怕不已。
“我来杀的是枪神无生,不是你。”小鬼大笑的着摇晃了一下躯体,剑锋“叮”的断成两截。
山口秀一极退一丈,咬牙,冷冷盯住小鬼,“你杀了他,我就没法活了。”
小鬼冷冷笑了笑,“你想要把枪神带回甲斐?然后好好灌灌**汤,让他跟你一样,好好去杀人?”
山口秀一点头,“你岂非也一样?想将枪神无生带回越后,然后玩命的说教,教他高举义字,去拼杀?”
“你错了,我不是上杉谦信找来的杀手。”
“那你是织田信长买来的杀手?”
“是的。”小鬼忽然扑向山口秀一,忽然抱住山口秀一,狞笑,“被抱住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好?”
山口秀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人死死抱着,掌中残剑“叮”的落地,疼的眼睛不由往上翻,“你这个疯子。”
“没错,我就是个疯子。”小鬼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大笑着,“这样子杀人还是第二次用。”
“那你第一次杀的是什么人?”
“我不记得了。”小鬼直愣愣盯着山口秀一,那双眼珠子翻出的白眼,仿佛能令他欢愉。
“你为什么不怕火烧?”
小鬼大笑,笑的讥讽而得意。
人的笑意有很多种,这样子的笑意却很少见到。
他咯咯笑个不停,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因为我皮厚。”
他说完又抱着山口秀一使劲晃着,使劲跳着。
无生轻烟般落下,忽然踢出一脚,小鬼大叫着飞走,玩命嘶叫着,“我还会回来的,你们等着瞧。”
燃烧的木料根根落到地上,山口秀一也落到地上,他仿佛已剩下半条命了。
“你还是出手了。”山口秀一努力挤出一句话,接着就在地上不停的抖动。
他的躯体仿佛随时都会失去力气,朴实的衣衫支离破碎,胸膛上到处布满了血淋淋的烫伤。
“我出手,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无生抬头凝视着苍穹,漆黑的夜色显得说不出的寂寞、空虚,他深深吐出口气,又接着说,“所以你并不欠我的情,也不必想着来还。”
“是的,我不欠你的。”山口秀一点头,咬牙,“你也绝不愿意让别人欠你,更不愿意去欠别人,是不是?”
无生不语。
石像般挺立着,他的躯体似已被寂寞、空虚包裹。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远方,仿佛要将远方的一切统统戳死。
山口秀一挣扎着站起,笑了笑,然后就走向庙宇,“我没事,死不了。”
无生点头,“你死不了就进去,好好休息,然后去杀更多的人。”
“是的,你说的没错。”
他大步的走了进去,停在火堆畔,剧烈喘息着。
无生石像般站在对面,静静的盯种他,岩石般脸颊上没有一丝表情,更不会有一丝怜惜、同情。
火光渐渐变弱。
“我只奇怪一件事。”
“你说说看。”
山口秀一目光变得冰冷不已,“你为什么不杀小鬼?”
“我看见他就倒胃口,根本没心情去杀。”
“你杀人居然这么挑?”山口秀一现出吃惊、不信之色。
“是的,那种人就算跪在地上求我杀,我也不会杀的。”
山口秀一冷冷瞧着无生,“可他要杀你,你若不杀他,他就会把你杀了。”
“是的。”
“他把你杀了,岂非死的很冤枉?”
“他杀不死我。”无生眸子忽然盯着、戳着漆黑的夜色。
夜色里传来衣诀飘动的声音,很快就到了跟前,“我回来了。”
又烂又旧的衣衫,躯体纤细、矮小,正咯咯笑着。
小鬼赫然已回来了。
“你还是回来了。”
“是的。”小鬼淫狠的笑了笑,“我回来就是为了杀你们。”
他说杀就杀,他的手忽然从怀里摸出十几枚三角手里剑。
第三百六十七章 满天流星
漫天寒星骤起,急射无生胸膛。
小鬼脸上的笑意更浓。
这一招正是他最常用的满天流星,光听这名字,就知道有多么的可怕,没有死角,无论什么人,什么鬼,什么神,到了这一招下,就一定小命报销。
他对这一招已充满了信心,这本就是他致命的一击。
也许正因为流星的光芒短暂、灿烂、辉煌,所以才令世人难以忘却。
满天流星也不例外。
寒星闪动,骤然消失,活活消失在夜色里。
这本是他的享受,因为这一招就像流星般灿烂、辉煌,令人心神仰视、钦佩。
他每次发出这一招,脸颊上都带着骄傲、得意的满足之色,这次也不例外。
可惜就在满足之色飘起的时候,忽然冻结、冻死。
他还没有彻底满足,已被彻底冻结、冻死,满天流星骤然消失,披风柔柔飘动。
无生并没有动,一步也没有离开,石像般挺立着。
“威震扶桑的满天流星?”
小鬼的手忽然轻轻抽动,这本就是他致命的一击,武者的致命一击,就像是情人眼里的情侣,挚爱、珍贵、高尚。
现在寒光消失,情人已逝去,他的脸渐渐扭曲、变形。
“据说一天只能发出一招?”
小鬼点头。
“你现在已挥不出第二招?”
小鬼点头。
“你快点再发这一招,否则我就杀了你。”
小鬼咬牙,冷冷盯着无生,“我身上没有那么多兵器了。”
“那你还有多少?”
“没有了,一件兵器也没有了。”小鬼脸色变得惨白。
那一击本不该有人躲得过,本不该有人活着,这本就是他的尊严、信心所在,现在他的尊严、信心已被活活击碎、击死。
夜色更深,没有风,天地间变得更加沉闷、死寂,令人生出寂寞、空虚。
小鬼咬牙,紧紧闭上眼睛,他已等待死亡。
无生深深叹息,淡淡说出了一句话,“你可以走了。”
小鬼吃惊的盯着无生,目光中充满了惊奇与不信,“你要放我走?”
无生不再看他,凝视着微弱的火光,“我放你走,是因为你会满天流星这一招。”
小鬼不懂,吃惊之色更重。
“我希望你以后好好准备一下,然后再过来找我,用这一招对付我。”
小鬼怔住,吃惊、不信。
他忽然说着,“那你好好保重,不要死在别人手里。”
“我若死在别人手里,你可以杀了那个人。”
小鬼点头,“你最好活着,满天流星只有你能接得住,我不想找个死人比试。”
无生不语。
小鬼冷冷笑着离去,无生并没有阻止他离去,山口秀一也没有阻止。
山口秀一笑了笑,“你居然放了他?”
“是的。”
“你不怕他以后卷土重来,找你算账?”
“我正希望他找我算账,那一招满天流星实在很可怕。”
山口秀一点头,却不能理解这里面的意境。
一个真正的决斗者,对自己对手的那种热情、关切,也许比情人之间的情感还要真誓、忠贞。
山口秀一也许并不能理解这里的情感。
阿国醒的时候,满天阳光高悬,林叶在枝头轻轻扭动。
她笑了笑,笑的些许不好意思,“我好像变成是一个很爱睡觉的猪猪。”
无生不语,却已点点头。
阿国从无生怀里挣脱,朝着绚丽、灿烂的阳光笑了笑,活动活动筋骨,“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到处看了看,目光最后还是落到山口秀一脸上。
山口秀一笑了笑,“这里是路上。”
阿国看了看脚底下,眨了眨眼,他显然没有说错,这里是路上,前后都是路。
左边是山林,杉树在山石间翩翩起舞,好不妙哉、美哉,右边是湖水,湖面涟漪纵纵,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天气,若是有一垂钓,或是有一群少女戏水而乐,......,那该是多么美丽的画面。
她也是少女,眸子里已飘起了光,对美丽与幻想总是极为热情,极为诚恳。
“这是哪里的路,景色竟如此迷人?”
山口秀一脸上现出骄傲得意之色,他慢慢的说着,“这里是上田城,这里是不是很美?”
阿国笑着点点头,“这里是湖衣姬的故乡。”
山口秀一点头,微笑,神色似已飞到那个天仙般美丽而柔和的女人身边,“这里正是湖衣姬的故乡,也是武田胜赖的出生地。”
提到武田胜赖,他的心不由生出莫名的刺痛。
织田高雄的剖腹,织田雪姬的发疯,还有武田胜赖挚爱的情人,由美子,他们每一个人的遭遇岂非都很凄凉、凄切?
“你想到了什么?”山口秀一并不是个笨蛋,眼光也很锐利,少女的伤感又岂能逃得过?
阿国笑而不语。
“你是不是想到了武田胜赖?”
阿国点头,不语。
山口秀一微笑,“这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博弈,这是他们的不幸。”
“也许正是他们的不幸,才会令更多人得到幸运。”
山口秀一微笑,这一次他真的笑了,他脸颊上每一根皱纹里充满了欢愉的笑意。
“是的,他们都很不幸,可是却给更多人带
来了幸运。”
“你也知道他们?”阿国出神的凝视山口秀一,她仿佛并不相信山口秀一知道这里面的缘由。
山口秀一眨了眨眼,深深吐出口气,“我知道的也许比你想象中要多的多。”
阿国轻轻咬牙,“我不信你知道的比我多,你说说看。”
“织田雪姬是织田信长的养女,织田高雄暗念织田雪姬,两人情投意合,相约出走,逃避织田氏的追杀,可惜还是被抓住了。”
阿国不语,脸颊上已有哀伤。
“织田高雄剖腹,织田雪姬逼疯,武田胜赖的情人由美子,也横遭杀害。”
阿国摸了摸额角,“你若说出由美子是什么人杀的,我就真的服了你。”
山口秀一点头,“她被我杀掉的。”
这句话令阿国深深吃了一惊,“是你杀的?”
“正是在下。”山口秀一哀伤更深,“我杀了由美子,又将尸骨交给武田胜赖,说是织田信雄杀的。”
“你居然这么狠?”
山口秀一苦笑,“身为武士,就得为主上效命,就算杀了我的家人,也在所不惜。”
阿国了解他心里所想。
由美子若是不死,武田胜赖绝不会迎娶织田雪姬,那么武田氏就很难出兵北信浓。
“你是不是已了解我的苦衷?”
阿国点头,却说着,“不仅我很了解,武田胜赖说不定也很会理解。”
山口秀一的脸变了变,“他也许知道这件事?却并没有说穿。”
阿国深深吐出口气。
那个充满笑意的少年,心里也许有很多无法言语的故事,却只能默默忍受。
山路寂寂,天边白云悠悠。
一个女人静坐在湖边,静静的凝视着湖水,仿佛是安静而幽美的洛神,在享受着湖面的美丽景色。
她实在太美,也太安静,连阿国都已被彻底吸引住。
“她是什么人?”
山口秀一面无表情,忽然走了过去,轻轻伏倒在不远处。
这人缓缓转过身,笑着将山口秀一扶起,“想不到在这里见到山口君。”
山口秀一点头,目光凝重,却始终没有抬起。
她笑着也很美,美的令人心神松弛,忘却烦恼,阿国痴痴的凝视着这女人,似已不信世上会有这么美的女人存在。
她明明不再年轻,脸颊上也有几根皱纹,却偏偏无法掩饰那种美。
美的那么自然而又那么高贵,上田城也许只有一个女人有这般神秘的美。
阿国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湖衣姬。”
无生点头,“她就是湖衣姬,诹访赖重的女儿。”
阿国只觉得心里一股热流上涌,“她是武田胜赖的母亲?”
“是的。”
阿国吐出口气,她对湖衣姬不仅仅是羡慕,也有点吃惊不已。
岁月无情的带走了青春,却无法夺走她的美丽。
她依然极为美丽而神秘不已,她笑着凝视着山口秀一,“山口君为何到这里了?”
山口秀一笑着不语,目光已落到无生与阿国的躯体上。
湖衣姬笑着凝视无生与阿国,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笑着。
她也不必说话,尊敬与热情已在笑意里表露无疑。
“我并未见过你,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你。”阿国笑了笑。
湖衣姬微笑点头,“我也是。”
阿国吃惊住,“你认识我们?”
她有点不信,因为像她们这种人本不该了解到外面的故事,她们本就与外面隔绝。
湖衣姬笑着说,“你是出云阿国,另一位是枪神无生。”
她说的很正确,阿国却很吃惊。
面对心中敬仰的人,会有什么感受?除了一股热流上涌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
四处安安静静的,附近没有别的人,湖衣姬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她岂非应该在万人敬仰之中,享受着别人的敬仰与崇拜?
阿国并没有问。
湖衣姬却说了出来,“我知道你们要过来,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了。”
阿国笑了笑,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你早就在这里等我们?”
湖衣姬点头承认,“是的。”
阿国不语,内心的激动,已令年轻的少女无法言语,无法诉说。
“这里景色很美,也很安静。”
阿国点头承认,却不懂,她不明白湖衣姬说出这样的话。
“我来这里,并不是自己过来的。”
阿国吃惊,“难道你被杀手带出来的?”
“是的。”湖衣姬没有一丝惊慌、恐惧之色,“是两个忍者。”
阿国点点头,到处看了看,没有忍者。
湖衣姬又接着说,“你不必找了,他们离开了。”
阿国点头叹息。
“就算他们没有离去,我们也看不见他们。”
阿国眨了眨眼,“是隐身忍者?”
“是的,他们长什么样,我并没有看见。”湖衣姬凝视着湖面,起伏的涟漪轻轻拍打着湖面。
“他们为什么要将你带出来?”
湖衣姬叹息,“他们将我带出来,并未说出原因。”
“什么也没说?”
“是的。”
阿国愣住了,她想不通。
湖衣姬双眉轻锁,又笑了笑,“见到你们,实在是
一件愉快的事。”
阿国点头,“也许那两个忍者的用意是想要你见到我们。”
“也许,那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湖衣姬伸出手,轻轻握住阿国的手。
湖衣姬的手纤弱、嫩白、温柔,阿国的手已轻轻颤抖。
“你是不是很难出来走走?”
“是的。”湖衣姬笑了笑,“我们决不能离开家半步。”
她说到离开家这三个字的时候,竟变得些许寂寞、空虚,这种寂寞、空虚,阿国很了解,因为她也是女人,女人对这种可怕的事,总是比男人了解的更深刻,面对的也多的多。
她是武田信玄的女人,武田信玄并不止这一个女人,他的女人也许多的连自己都无法记起。
“你一年见武田信玄几次?”
湖衣姬不语,脸颊上的痛苦、寂寞之色飘了出来。
阿国不该问这个,她问出后又觉得有点后悔了,这句话无疑刺伤了湖衣姬。
这本就是她这种女人的痛处。
山口秀一躬身行礼,“主上出来已多时,现在应该回去了。”
湖衣姬点头微笑,她轻轻走到无生跟前,“我听说过你。”
“你听说过什么?”
“你是枪神无生,出手一枪,例不虚发。”湖衣姬凝视着无生手里的枪,目光闪动,却不知是惧怕?还是钦佩?
无生不语。
阿国轻轻的笑了出来,“你说的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
湖衣姬微笑着躬身行礼,久久没有起身。
阿国吃了一惊。
山口秀一吓了一跳。
无生轻轻将湖衣姬扶起,“我是枪神无生,并不是大名、城主。”
湖衣姬笑意不变,“就因为你是枪神,所以湖衣姬才躬身行礼。”
“你有难言之隐无处诉说?”
湖衣姬点头。
“你可以在我这里说出三个愿望,因为我是枪神。”
阿国苦笑。
他已替自己完成了两个愿望,阿国叹息,她已剩下一个愿望。
“你不必客气,说就是了。”
湖衣姬微笑,“三个愿望太多了,我只需要一个。”
无生点头,“你可以说出那个愿望了。”
“我想见武田信玄。”湖衣姬的眼波已飘零泪花,“我们三年没有见过面了。”
阿国怔住。
他们竟已三年没见过面!她竟已忍受了三年,阿国深深哀伤。
无生深深叹息,久久终于说出一句话。
“答应你这个愿望。”
阿国大笑,心里无比激动,竟高兴的跳了起来,然后就箭一般急射远方。
无生忽然转过身,静静凝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并没有去追。
湖衣姬脸色苍白,她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忽然缩着身子,渐渐轻颤,“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变得轻颤而无力。
无生将她扶起,“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湖衣姬忽然握住无生的手,又忽然松开,她也许好久没有触摸男人的手,她的男人只有一个,武田信玄。
这个人在大多数人眼中,也许是个杀人魔王,也许是出兵疯子,到处杀戮、抢掠,可是在她心里,却单单是心里的男人。
虽然武田信玄将她的父亲带回甲斐,幽禁在东光寺,最后自杀,但是依然无法改变她是武田信玄的女人,她唯有面对这事实。
她是武田信玄的女人。
她轻轻将手缩回,紧紧靠在胸前,“你打算把握怎么样?”
“带你去见武田信玄,这是你的愿望。”无生叹息,“因为我是枪神。”
“你难道不想追回阿国?”
一片林叶轻轻落下,又在地上翻滚着。
天边一朵白云缓缓飘走,渐渐消失,无生仰视苍穹,慢慢的说着,“太晚了。”
湖衣姬躬身行礼,“这实在抱歉,实在......。”
无生轻轻将她扶起,柔柔握住湖衣姬的手,“这不关你的事,你并不知道里面的缘由。”
湖衣姬点头,勉强挤出笑意,“谢谢。”
无生不语。
涟漪在阳光下闪动着金光,无生忽然走了过去,盯着、戳着湖面。
湖衣姬慢慢靠了过去,“你也喜欢欣赏湖光山色?”
“不是。”无生盯着每一道涟漪,“我看到了比湖光山色更美丽的东西。”
“什么东西?”
无生并没有回答这问题,而是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被两个忍者带到这里?”
“是的。”湖衣姬凝视着湖面,并未看到人影,也未看到一丝异样。
一切都显得很安静而祥和。
湖衣姬眨了眨眼,“枪神难道看到了忍者?”
无生点头。
湖衣姬到处看了看,“这里并没有忍者。”
无生叹息,“你想见见那两人?”
湖衣姬不语,轻轻垂下头,凝视着自己的脚。
她并未穿鞋子,别人也并未给她穿鞋子的机会,嫩白而光滑的脚趾渐渐用力。
“他们已死了。”无生指了指湖水里,慢慢的又接着说,“就在这湖水里。”
湖衣姬吃惊的盯着湖面,她并不能看到湖水里的一切。
“让你见上一见。”无生缓缓将枪伸进湖水里。
第三百六十八章 冤家路窄
湖衣姬笑了笑,静静凝视着湖面,“这里面有忍者?”
无生点头。
他的枪慢慢搅动着,然后湖水就出现了漩涡,漩涡越来越大,湖水越来越少,接着枯竭,湖底果然现出两个人。
漆黑的紧身衣,漆黑的蒙面布,背脊斜背一口长剑。
两具尸骨上俱都压着一块青石。
湖衣姬吃惊,“是他们!”
无生缓缓将枪缩回,湖水轻轻落下,尸体悄悄淹没。
“你认识他们?”
湖衣姬点头,“他们绝不是甲贺忍者,也不是伊贺忍者,他们是武田氏的忍者。”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湖面涟漪,轻轻的抚摸岸边。
阳光将山石照的发亮而光滑,一片林叶落到上面,又忽然垂落。
小路的尽头是什么地方,是山城?是村庄?还是另一个湖面?或者是另一座高山?
无生石像般走着,并不快。
晌午的阳光,仿佛是寂寞而空虚的女人,热力极为剧烈,过度奔放。
湖衣姬忽然倒下,不停喘息。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无论遇到多么大的挫折,都无法令她屈服,可她躯体并不是个坚强的躯体,柔软、无力而脆弱,特别是她的双脚,已破了十几个血泡,可是依然无法令她永远的倒下去。
也许一个人的勇气、信心没有被击碎,就不算是倒下去,哪怕是伏倒在大地上几近无力,又哪怕是脚上到处都是血泡,哪怕还有很多的哪怕,也会站起来的,并不能阻止有理想、有信心的人站起,前进。
湖衣姬挣扎着站起,脚趾已变得浮肿、扭曲、变形,嫩白、光滑已不见。
她挣扎着往前面走,脸上的笑意依然很美丽而动人,“真的好抱歉,真的好抱歉。”
“你决定不回去了?去见武田信玄?”
湖衣姬点头,脸颊上泛起了幸福、满足的笑意,“是的,我不会回去了,我要去见他。”
“你还没有见到他人,只怕就要倒下了。”无生并未看她的脚,也未看她的脸。
“是的,我可能会倒下,也可能会死去。”湖衣姬凝视着双脚,嘴角已沁出了酸苦之色,“我就是死了,也比呆在家里舒服,至少我出来肯去拼搏找寻了。”
她不让无生说话,又接着说,“我就算死在路上,也算是活过,永远都比死在家里舒服。”
无生点头承认,“你有机会快点见到他,可你一定不会用的。”
湖衣姬笑声中现出欢喜、激动之色,“什么机会?你说出来看看。”
“我可以抱着你,快速飞过去。”
湖衣姬垂下头,凝视着双脚,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无生叹息,“你这样子也许见不到了他,唯一见到的也许是鬼。”
湖衣姬点头,承认,“就算是变成了鬼,我也不愿被别的男人抱。”
扶桑女人对自己贞洁的看管,简直比天牢的狱卒还要严厉、残酷。
无生叹息,“那你的手能不能拉着?”
湖衣姬垂下头,“不能,这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
无生不语。
石像般走着,走的并不快,湖衣姬就在后面跟着,她走的很慢,也很痛。
湖衣姬笑了笑,“你以前都这样对别的女人?”
无生不语。
“实在很抱歉,实在很抱歉。”
无生忽然停下,“你为什么要道歉?”
湖衣姬又垂下头,凝视着自己的双脚,“我实在做不到。”
“我并未责怪你,你又何错只有?”
湖衣姬点头,“可我还是向你道歉。”
“你道什么歉?”无生盯着她的躯体,深深叹息,他很想去给于关心,却无法做到。
“我替武田氏向你道歉,山口秀一将阿国带走,也许是一个误会,他们也许很快就会将阿国放回来。”
“你知道他们为何将阿国带走?”
“不知道。”湖衣姬摇摇头。
无生不语,他仿佛也不愿跟女人多磨牙,跟女人多磨牙,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特别是喜欢动手,不爱动嘴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难受的事。
“你知道什么原因?”
“是的。”
“说给我听听,我说不定可以帮到你。”湖衣姬微笑,“你说出来,说不定我的法子要好点。”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湖衣姬笑着凝视无生的背脊,石像般背脊直挺挺的,没有一丝弯曲。
“为什么?难道我知道了,会给你带去麻烦?”
无生不语。
“你是不是不愿与我多说话?我难道令你讨厌了?”
“你很好,我并没有讨厌你。”
“那你为什么不说说话?我们说说话,走路并不会觉得累。”
“那你说说。”
“你身手并不坏,为什么不去效命与大名,以后的成就,一定会很大。”
无生不语。
他不愿面对这中问题,天边白云悠悠,慢慢的飘来,又慢慢的飘走。
“你以后的成就,也许比别的武士要高的多。”
无生不语。
“你可以投靠武田信玄,他很需要你这样的高手。”
“我为什么要投靠武田信玄?”
“因为他赏罚分明,绝不肯埋没人任何一个高手,所以很多高手都会去找他。”
无生不语。
街道上并不是很热闹,一个偏僻的山村,一条街也许就是他们最大的享受所在。
赶集不但是很多无趣的人出没的地方,也是很多花季中少女常来的地方。
无生走进一家杂货店,给她买了一双草鞋,一个女人光着脚走路,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湖衣姬穿上鞋子,感动的连泪水都飘了出来。
无生叹息。
寂寞、孤独中的女人,也许都很容易得到满足,一丁点的疼惜,都会容易刺激到她们的心灵。
“现在是不是要舒服点了?”
湖衣姬笑着躬身一礼,“感激不敬,感激不敬。”
老板凝视着无生离开,脸颊上现出了恶毒而邪恶的笑意。
无生石像般走进一家面馆,老板斜着眼凝视无生,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是哪来的?”
“两碗面。”
“没有面。”老板摸了摸嘴角几根毛,冷冷的笑了笑,“你喜欢等的话,就到边上去等。”
无生不语,石像般站在边上,等着。
别人要他在边上等着,他就等着,老板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湖衣姬,渐渐已发出了光,嘴角也发出了水。
这人此时的心思显然不是很好,心眼显然不是很正。
里面几个人都是这样,都不停的盯着湖衣姬,这里显然没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里面已站起个人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第一个来的,所以我要第一个上,你们都应该排在我后面。”
“为什么?你这样岂非很霸道?”另一人忽然丢到筷子,冷冷盯着他。
他显然很不服气,认为很不公正,自己应该先去。
他们两人的衣着都极为懒散、破旧,脸上都带着一种冷傲之色。
“吉田君,你已有七八个女人了,而我一个都没有。”
“波多野,你一个都没有,因为你不是男人,什么都不行。”
波多野的手忽然触及剑柄,目光忽然变得冰冷而凶狠起来,“你在侮辱我?”
吉田君的手也没有闲下来,忽然伸进怀里,摸出的时候,满把漆黑的三角飞镖骤然飞出,寒星骤然飞出的时候,剑光骤然飞出。
剑光忽然卷起,漫天寒星忽然消失大半,波多野身上居然中了四五根,他后面吃面的人,还没来得急躲闪,就忽然惨呼着倒下。
他静静的站着,剑尖已滑落着血花。
吉田君握住伤口,恶毒的笑了笑,盯着波多野,“看起来你也好受不到哪去。”
波多野咯咯笑了,“彼此彼此,你杀了我,你也好受不到哪去。”
“那你是不是还想出手杀我?”
“杀不杀你并不是我说的算,而是由你来决定。”
吉田君的手忽然伸进怀里,久久没有伸出,却并不是不能伸出。
波多野咯咯笑个没完,“看起来你变聪明了。”
吉田君不语,“我的手并不是吃软饭的,所以你面对我的时候,决不能掉以轻心。”
波多野点头,“没错,我早就想干掉你了,现在终于等到机会了。”
他大笑着,说出手就出手,只见剑光闪动间,寒光已惊飞,“叮叮.....”骤响不绝,暗器落地,他忽然落到外面,躯体上到处都插着三角飞镖。
然后就仰面倒下,不再动弹。
吉田君脸上的笑意忽然变得恶毒而难看,“我说过,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屋子里其他的人仿佛并没有一丝惧怕之色,该吃面的吃面,该抠脚丫就抠脚丫。
几张矮小的桌子,一群奇怪而邪恶的人,他们每个人仿佛都有两下子。
吉田君慢慢走了进来,面对微笑中的老板,“我还要四碗面。”
老板笑了笑点点头,却并未说话。
湖衣姬快要受不了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怎地如此残忍?”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老板,老板的手紧紧握住一双长筷子,目光却落到漏勺上。
面条早已熟透,他并不急着取出去。
他从柜子里取出两只碗,将面条捞出放到碗里,又浇了勺汤汁,就对着无生大叫着,“是你的。”
无生忽然走了过去,看了看面条,又看了看老板,忽然说着,“这是面条?”
老板冷冷的点点头,“这个不是面条那是什么?”
无生点点头,又说着,“那这碗面条能吃?”
老板鼻子已抽气,仿佛已被气得不行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生忽然将一碗面塞到他嘴里,每一个人都看见那只碗骤然间进了老板的嘴里。
每个人都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每个人都充满了惊讶、不信、惧怕。
老板嘶叫着奔向门口,然后在街道上跳了跳,就倒了下去。
他倒下的时候,一张脸已变得发黑。
“有毒!”
湖衣姬吃惊的看着那个人倒下,脸颊顷刻间扭曲、变形。
无生缓缓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就凝视着湖衣姬,“这里的面条吃不得。”
湖衣姬点头。
她已承认面条不能吃,她也没胃口再吃下去。
吉田君大笑,“看
来我的运气真的不错,刚刚若是吃了这一碗,岂非要死翘翘了?”
无生点头。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吉田君笑着凝视无生,凝视无生手里的枪。
无生不语。
他只是看出来了,若是问他怎么看出的,就很难回答了,因为这里面的学问很大。
老板的神情,漏勺中面条松软度,碗摆放的位置,老板说话的神态......,这些学问并不是道两句就完事了,这不但要在生死边缘挣扎、学习,还要有一定的稳定、冷静,否则一定活不长。
吉田君忽然鞠躬一礼,“在下昔日追随高远赖继的武士,吉田四野。”
武士点头,轻轻将他扶起。
吉田四野笑了笑,“你的枪很不简单,阁下可否能道出自己名讳?”
“枪神无生。”
吉田四野的脸色变了,后面十几个人的脸色也变了。
“你们好像在等着我?”
吉田四野点头。
后面十几个人忽然肃立,两只手忽然握住剑柄,冷冷盯着无生。
吉田四野笑了笑,他也忽然握住剑柄,“我们等你很久了。”
“你要杀我?”
“没错,我们就是要杀你。”
他说杀就杀,吉田四野的手忽然一挥,十几枚寒心骤然打向无生。
湖衣姬忽然闭上眼,紧紧握住无生的手,她实在惧怕极了。
无生忽然将她抱起,两个起落,已到了外面,里面十几个人忽然河水般涌了出来。
十几口剑忽然将无生紧紧围住,死死盯着无生。
最后出来的是吉田四野,他没有握剑,他手轻轻伸进怀里,并没有伸出来。
没有伸出来,足以令人惊惧、胆怯。
吉田四野笑了笑,“这叫冤家路窄,本以为要等几天才可以见到你,现在看来比我们想象中要快。”
“你们早就在这里等我?”
“是的。”吉田四野笑意不变。
“你们选择这里,因为这里是去川中岛唯一的地方?”
吉田四野点头,承认,“这条街上的人,大都是浪人,听到这里,是不是令你惧怕了?”
“我为什么要怕?”
“你一人能对付那么多人?”吉田四野目光中现出了怜惜、同情之色。
无生不语。
湖衣姬的躯体已僵硬、无力,浑身骨头轻颤不止,“他们是什么人?”
“活人。”无生慢慢的又接着说,“现在他们还不走,等一下就变成死人了。”
湖衣姬苦笑,“你现在居然还能开玩笑?”
无生眸子枪头般盯着、戳着前方,仿佛要将前方的一切统统戳死。
他正前方一人,虽然故作镇定,掌中剑也很稳,但手心已沁出了冷汗。
“我一点也不开玩笑。”无生忽然将枪缩回,前面几个人忽然惨呼着倒下,胸膛忽然冒出一个血洞,鲜血从里面骤然飞泻而出。
湖衣姬紧紧抱住无生,似已死也不肯分开半步。
扶桑女人独有的那种忠贞,在死亡边缘,忽然变得不值一提。
后面几道剑光忽然飞出,飞虹般刺向无生背脊。
剑尖距离无生躯体不足一寸时,无生忽然不见了,忽然已出现在不远处。
握剑的人吃惊的盯着无生在不远处,正缓缓的将枪缩回,缩回的很慢很慢。
鲜血从枪尖滑落。
披风在轻轻飘动。
剑忽然跌落,人也跌落,胸膛骤然神奇般冒出一血洞,血淋淋的洞。
这人杀猪般鬼叫着倒下,杀猪般在地上翻腾了十几下,骤然不动了。
湖衣姬呼吸剧烈起来,努力说出一句话,“你说的没错,他们果然变成死人了。”
看见这人倒下,七八口剑忽然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湖衣姬看了看无生,重重吐出口气,“你若是去沙场杀敌,那该有多好。”
无生不语。
“有点后悔了,我应该多要几个愿望,让你随军上阵杀敌,以后遇到本多忠胜,也许那不是什么事了。”湖衣姬轻轻笑了笑。
无生不语。
他忽然转过身,目光忽然落到门口,那里赫然有了变化。
湖衣姬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忽然失声惊呼,“吉田四野不见了。”
无生点头。
“那会不会在下面?或者在上面?又或者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无生点头。
湖衣姬到处看了看,看不见吉田四野的影子,她有点慌了。
不远处七八口剑依然停在不远处,冷冷盯着无生,并未靠近一分。
“这人不见了,会不会逃了?”
“不会。”无生盯着、戳着那几具尸骨,又慢慢接着说,“他绝不是这种人。”
“枪神好眼力,真乃知己也。”
无生轻烟般飘起,十几道寒光从脚下穿过,“夺夺夺......”齐根定入墙壁上。
一条人影正在下面凝视着无生轻烟般飘走,觉得仿佛很愉快。
无生轻烟般落到屋脊上,石像般挺立着,“虽然比满天流星差了点,但这威力已很不错了。”
吉田四野目光流动,忽然说着,“你见过满天流星?”
“是的,见你之前,与他交过手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宫本武藏
吉田四野的手硬生生停住,满把飞镖叮叮落地。
“你见过座敷童子?”
无生点点头。
“你接过他满天流星?”
无生点点头。
吉田四野不信,满把飞镖不见,手里忽然又多出一把短刀。
“很好,你会变个法子来杀我了。”
湖衣姬吃惊,“他的身手看起来很不错,你不怕他来追杀?”
“我正希望他来追杀。”无生盯着、戳着吉田四野的手,“他若不来追杀,我就去打他屁股。”
湖衣姬苦笑。
石像般的人不会笑的,也很少说笑话,这好像是笑话,又好像不是笑话。
吉田四野招了招手,咬牙大叫一声,“上他。”
这就是命令,命令要简单、直接、有效,执行也要够彻底。
这种道理他显然很了解,剩下的七八口剑忽然动了,箭一般射向无生。
剑光飘动间,已到了跟前,一人大叫,“拿命来。”
无生轻烟般飘起,剑光流云般飞动,紧贴无生躯体。
湖衣姬凝视七八口剑影子般死死跟着,“他们就在后面,越来越近了。”
无生点头。
“我们能不能再快点?他们就在屁股后面。”
无生轻烟般落到屋脊上,躯体忽然下沉,轻轻落到屋子里。
这是家茶楼,老板吃惊的盯着无生,想上前讨个说法,双腿却在不由轻颤,不由往后退着。
喝茶的人看见这种事,顿时变得鸡飞狗跳,四处奔走,茶楼里顷刻间变得安安静静。
这个老板想出去,双腿好像不听使唤,他竟已贴着墙壁,动不了了。
目光中流露说不出的惊讶、恐惧。
无生忽然停在他不远处,“你好像是这家的老板?”
老板点头,勉强挤出笑意,“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小的一定照办。”
“那我要壶茶。”无生将湖衣姬缓缓放下。
湖衣姬紧紧握住无生的手,脸色变得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
“因为这里也不安全。”无生忽然盯着慢慢过来的老板,“茶叶哪里产的?”
湖衣姬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句话,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悬疑?
老板当然是笑着的,他将茶壶轻轻放在茶几上,深深鞠躬,“这是玉露,是京都宇治产的。”
无生点点头,忽然又接着说,“你替我换个碧螺春。”
他既不说出原因,也不说出哪里不好,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老板微笑点头,轻轻擦了擦汗,他面对无生,仿佛是面对强盗土匪,说不出的温顺。
他轻轻将茶壶撤走,那双手并没有一丝轻颤,依然极为冷静而稳定。
湖衣姬看不出这人的身手,却看出这人很稳定。
她悄悄说了句,“你为什么要他换茶?”
“我以前经常喝那种茶。”
“那种茶是你家乡的?”湖衣姬微笑着。
她并不喜欢将自己变成木头,女人要笑,经常笑一笑,一定会变得很美丽,很诱人。
“是的。”
湖衣姬不语,老板微笑着又走了过来,将茶壶放在茶几上。
他倒了两杯茶,又深深鞠躬,“请慢慢享用。”
无生点头,伸出手,一杯茶忽然飞了上去,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杯中茶水。
湖衣姬愣住。
她眼睁睁看见茶杯飘进手里,而他好像并没有做别的动作。
无生忽然盯着老板,“这茶喝不得。”
老板脸色变了变,他看了看茶水又看了看无生,“这茶为什么喝不得?”
“因为这茶是凉的。”
无生的手忽然动了动,那杯茶就忽然落到茶几上,茶水还是茶水,却已没有一丝热力。
老板怔住,不信、惊讶。
他倒出两杯茶,另一边茶热力犹在,茶壶也是滚烫的。
这是件奇怪的事,不但奇怪,也极为可怕。
老板将茶水倒掉,又满上,又深深鞠躬,“请慢用。”
无生点头。
他的手忽然又伸出,那杯茶又到了他手里,他又看了看,又说着,“这杯茶喝不得,茶水已凉了。”
茶杯再次飞到桌上,那杯茶赫然又变凉了。
“茶水冷了,喝了会生病,我绝不会喝冷茶。”
老板傻了。
他见过各式各样的高手,连无刀取的柳生氏高手,也见过几个,这种手法还是第一次见到。
顷刻间用手上的力道将茶水变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无生盯着老板,“你的茶水有问题。”
老板脸上冷汗如雨,说着,“什么问题?”
“这杯茶是你沏的?”无生眼睛忽然落到老板脸颊上。
老板脸颊上每一根肌肉剧烈跳动,“是的。”
“那你喝一口。”
老板面如死灰,“我不喝茶水。”
“为什么?”无生眼睛忽然枪头般盯着、戳着老板的咽喉。
老板的咽喉剧烈抽动,呼吸似已变得困难,“因为我是卖茶的,卖茶的人天天喝茶,早就厌了。”
“你情愿喝水也不喝茶?”
“是的。”老板咬牙,微笑点头,又在轻轻擦着汗水。
“我若是坚持要你喝,你会怎么样?”
老板忽然后退了两步,“我会立刻逃走。”
说到“逃”字的时候,他的躯体还没有离开,话说完,他竟已到了外面。
湖衣姬怔住。
这人身手想不到这么好,更没有想到的是无生顷刻间将这人身手活活逼的现出。
她喘息着说,“这是什么人?身手好像很不错?”
无生点头,“他是扶桑浪人中难得一见的高手。”
“你好像知道他是谁?”
“我不用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也许还会来找我们。”无生深深叹息。
里面一间格子门轻轻微开,并没有人出来。
外面街道上这个时候,忽然出来一个极为清秀的少女,手里提着个篮子,篮子里菊花美色正盛。
她的笑意也很浓。
湖衣姬眼睛静静的瞧着这少女,“她是什么人?”
无生不语,空空洞洞的眸子已落到少女躯体上,雪白的衣衫嵌着鲜花朵朵。
无论什么样的鲜花,岂非都无法遮掩少女那春天般动人的躯体?
这少女轻轻的笑了笑,她的笑容仿佛是春天里的鲜花,美丽、可爱而动人。
可是当她看到无生的时候,娇嫩、红润的脸颊忽然变得苍白,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忽然飘满了惧怕、惊慌之色。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紧张,双手颤抖。
“你是什么人?”篮子里菊花抖动的仿佛是受到狂风玩命的折磨。
无生轻轻将她扶起,并未言语。
湖衣姬笑了笑,“你不必害怕,他是个大好人。”
少女的脸颊渐渐现出红润,变得不那么惧怕,“我叫菊花,来送花的。”
湖衣姬笑着凝视朵朵菊花,“你过来卖花?”
菊花摇头,“不是的,我是来送花的。”
他指了指里面那间半开的格子门,“就是里面的人。”
湖衣姬笑着不语。
无生眸子却盯着、戳着朵朵菊花,“你不是卖花的?是送花的?”
湖衣姬苦笑。
菊花鲜花般笑了笑,“是的。”
“你送给里面那人?”
菊花点点头,指了指那扇半开格子门,“就是那间。”
“里面是什么人?”
湖衣姬轻轻笑了,“是她的情郎,少女都喜欢将美丽的花朵送给情人。”
菊花垂下头,脸颊上的羞红更加剧烈、凶狠,“他不是我的情人,他是一名伟大的剑客。”
“是什么剑客?”
“宫本武藏。”
宫本武藏这个名字,仿佛也有种魔力,湖衣姬脸颊上的笑意,忽然消失,她看了看无生,很想知道无生会有什么反应。
无生没有反应。
岩石般脸颊上依然坚硬、冷静而稳定,岩石般没有一丝变化。
岩石绝不会有改变的,他也一样。
菊花轻轻抬起头,凝视着那扇格子门,神情变得说不出的敬仰、佩服。
宫本武藏虽不是她的情人,但她无疑已将这人当做是自己的情人。
湖衣姬凝视着无生,“你难道想跟宫本武藏决斗?”
她只希望自己没有猜对,宫本武藏并不是个很有权势的人,可是他去很有名,他有名是因为掌中那口剑。
那口剑杀人绝不是一般的快,绝不是一般的冷,绝不是一般的稳。
无论什么人有了这口剑,都会很容易出名的。
他也不例外。
他出名并未得到满足,因为他还想进步,不停的进步,就是他一生最大的快乐。
如果想得到这样快乐,就得不停的找别人比试剑,永无休止的找下去,这也是种病,进步的一种病,每一次进步都可以给他带来快乐、喜悦,但这种进步并不是时常能享受到的。
正如无生的快乐,找到高手决斗,那种快乐,也并不是时常能享受到的。
“你在里面等你。”
格子门早已打开,菊花笑了笑,轻轻走了进去。
湖衣姬凝视外面,眸子却变得说不出的忧虑。
无生不语,石像般走了出去。
湖衣姬紧紧跟着,一路上的恐怖杀手,已令她离不开他,也不敢离开他。
她出来就到处看着,四处来来往往的人,有的手里提着篮子,脸上扬起笑意,有的手握折扇,到处看着,仿佛想找出满意的少女。
七八个人已不见,吉田四野也不知到哪去了。
格子门里传来了尖叫声,少女总是很脆弱的,无论是什么地方,都很脆弱。
湖衣姬忽然转过身,就看到了菊花奔跑着出来。
一张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篮子也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她手里却握住半截花茎。
花茎已断了一截,花已消失,菊花紧紧握住那截花茎。
娇嫩而柔软的手已被刺得流出鲜血。
她出来就扑到无生怀里,躯体抖动的比弹棉花的玄还要剧烈。
无生点点头,“放松点,你比别人想象中要坚强、勇敢。”
菊花凝视着半截花茎,目光跳动更极,“他交个我这截花茎,就让我回去。”
花茎并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湖衣姬看了看,叹息,“他为什么要你带回这个?”
菊花勉强挤出笑意,“我看不出来。”
湖衣姬凝视着无生,却发现无生正盯着菊花手里的花茎,出奇的盯着,他竟已被吸引住。
她笑了笑,“你看出
了什么?”
花茎的缺口极为整齐、光滑,两个缺口几乎都是一样的。
无生忽然凝视着菊花,“你进去以后,他就让你握住这朵菊花,是不是?”
菊花点点头,“是的。”
“他出剑砍掉了另一截?”
菊花点头,目光惧怕之色更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静静凝视花茎,看不出里面的寻常之处,她松开手,交给无生,“你能看出点什么?”
无生接过花茎,盯着两头的缺口,忽然指了指一边,“这一头是宫本武藏削断的?”
菊花看了看缺口,才说着,“是的。”
无生又指了指花茎的另一头,“这是谁削断的?”
“这一刀是我家主上柳生石舟斋修剪下来的。”
“他用的是剪刀?还是用剑?”无生出奇的盯着缺口,似已入神。
“他用的是剪刀。”菊花垂下头,“他已多年没有用剑了。”
无生叹息,“他的剑术也很不错。”
菊花吃惊,“你看得出?”
“是的。”无生将这截花茎交给菊花,“我不仅仅看出了这一点,还看出了别的。”
菊花接过花茎,两头看了看,久久终于化作一道叹息,“你看出了什么?”
“他们两人刚刚已大战了一场。”
湖衣姬惊住,她看不出来,“他们两人并没有在一起。”
“他们是没有在一起,剑招已到了一起。”无生目光又落到花茎的两头,“好剑法。”
“谁的剑法要好?”
“两个都很好。”无生忽然盯着格子门,深深叹息,“可惜他已走了。”
菊花不信,“刚刚还在,他也许还在里面。”
“不会的,他一定走远了。”
菊花依然不信,慢慢的走了进去,拉开格子门,然后就彻底怔住。
宫本武藏竟真的不见了。
菊花慢慢的走了出来,显得很失落,“他真的不见了。”
“你快点回去。”
“我为什么早点回去?”菊花笑了笑,他指了指满天阳光,“阳光还未下山,我并不急。”
“你家主上柳生石舟斋一定要等得疯了。”无生叹息。
他很了解那位老人,这种比试的心情,实在是一件令他振奋、刺激的事。
他的生命已不多,能令他振奋、刺激的事更少,他一定在后花园里,面对满园菊花,等着菊花回去,无论输赢,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喜悦。
菊花点头,匆匆的奔向归程。
湖衣姬笑着凝视无生,脸颊上泛起钦佩之色,“你怎知柳生石舟斋在家等得发疯?”
无生叹息,“因为换作是我,说不定会溜出去了。”
湖衣姬微笑点头。
她已理解他心里所想,那种关乎着胜负的心情,岂非跟武田信玄一样?
几年前的他为了战场上战势,他不惜抛弃了她,一人一马星夜兼程赶往战场。
“你好像已了解到柳生石舟斋的期待了。”
“是的,因为我有时也会期待。”
她说到“期待”那两字的时候,目光竟变得说不出的寂寞、空虚、无助。
有这种目光的女人,大都在夜色里忍受过漫长的孤独,独自在夜色里孤独无依,独自在孤灯下牵挂着另一半。
无生很了解这种女人,因为在遥远的远方,正有个女人在牵挂着他。
天边白云悠悠,轻轻飘走。
湖衣姬凝视着无生,“你的家乡,是不是也有个女人在等着你回去?”
无生不语。
不远处一个人正打量着无生,嘻嘻的笑着。
湖衣姬拉了拉无生的手,“老板居然又回来了?”
无生点头。
他忽然走了过去,停在不远处,“你居然又回来了?”
老板点头,微笑,“这里又不是织田信长的府邸,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你呆在我边上,不怕我杀了你?”
老板苦笑,“我离开你,说不定死的很惨。”
“为什么?”湖衣姬吃惊的盯着这人。
“我是杀手,杀不了你,就得在边上找机会杀。”老板笑意更苦,“若是找不到机会,我就死的很难看了。”
“你杀人倒是很专心。”湖衣姬冷冷的笑了笑。
“那只因杀人不能不专心。”老板笑了笑,“我们若不杀无生,就会被别人所杀。”
湖衣姬叹息,不语。
无论在哪个时代里,仿佛都有这种人存在,若不去杀人,就一定会被别人杀掉,生活对他们而言,就像是一把刀子,自己若不去握住刀子去杀人,那把刀子一定会去杀自己。
他们同样也充满了无奈与不甘,却无法反抗,只能默默忍受着现实的残忍、恶毒。
老板忽然掠向屋檐,远远的看着无生。
湖衣姬笑了笑,“你为何不快点出手?然后回去痛痛快快潇洒一段时间?”
“是的,可惜我还不想死的很惨。”老板摸了摸头,“我要等到最后的机会再出手。”
“你等得到这样的机会?”
“一定会有的,因为我很能等,别的人一定没有我能等,他们一定会出手,我就可以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你这法子好像很不错。”
“这法子虽然很不光彩,却是活着的法子,只要杀了无生,还可以活着,即使不光彩,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