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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秦吏txt下载     秦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0章 不杀

    “旧长安君……叛臣成之子婴。www.uu234.ccUU小说”

    这是子婴从小参加嬴姓宗族聚会时,听到旁人窃窃私语最多的一句话。

    子婴的父亲成乃庄襄王次子,曾一度是王位的有力竞争者,不比他那被扣留在邯郸的兄长公子政,生于条件优越的宫廷,接受良好教育,且备受庄襄王生母夏太后宠爱。

    但成还是输在了最后一步拥有立嗣决定权的华阳太后,最终选择了公子政。

    但作为王弟,成依然炙手可热,他十多岁那年,便在祖母夏太后安排下,前往韩国迫使韩桓惠王割地百里给秦国,被封为长安君。

    但随着夏太后病逝,成地位急转直下,他以为吕不韦与与害己,遂在监军攻打赵国时,在有心人怂恿下发动叛乱……

    成之乱被轻而易举摆平,成的部下皆因连坐被斩首处死,屯留的百姓被流放到临洮,成自己则孤身投奔赵国,被赵悼襄王封于饶(河北河间),没几年便郁郁病逝了。

    他唯一给襁褓中的儿子婴留下的,就只有一个“叛臣之子”的标记。

    子婴这三十多年的乖顺、服从、伪装、仁俭,无不是想抹去这标记。

    他得到了始皇帝的宽恕,得到了胡亥的信任,得到了群臣的赞誉,让自己变成了世人交口称赞的“宗室子弟之长”。

    但这一切努力,却在今日,在咸阳宫前,被黑夫一句话,击得粉碎!

    “长安君,长安君……”

    对杀胡亥之事,子婴有口难辩,只能承受着这黑夫扔来的“荣誉”,心里却杀了这厮的心都有!

    君与侯,只是称呼之别,并无太大区分,昔日吕不韦为文信侯,亦有称文信君者。

    看似风光的彻侯,让子婴从关内侯更上一个台阶,可偏生是那三个字,真是要了他的命!

    子婴是老好人,但长安君……是大叛徒啊!

    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擦去的胎记污秽,如今又贴回来了,还更脏!

    父亲叛国,背其兄,为人不忠,子婴叛胡亥,弑其君,就算黑夫不承认胡亥的合法性,光子婴与其私谊这条,也是为人不义。

    不忠不义这帽子,是扣死在头上了。

    尽管子婴依然能得富贵,但名望?造势?是统统不要想了,聚集在他身边的只会是贪生怕死的小人,有志复兴宗室者,绝对会绕得远远的,以避其臭。

    从始至终,子婴料错了一件事,黑夫从来就没打算,让这场闹剧体面收场!

    “体面?山河都打烂了,还要什么体面?”

    一巴掌将子婴死死按趴下,这只是开始,就算对已死的胡亥,黑夫也不打算放过。

    但他欲对胡亥做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旷古绝伦,刚进咸阳就搞,怕是要闹出幺蛾子来,暂且延后一段时间,等关中局势稳定后再做不迟。

    此时,虽然觉得黑夫随口封子婴“长安君”有些不妥,但没人敢提出异议,当事人子婴低着脑袋数地上闻到胡亥尸体味道,朝载尸辎车爬去的蚂蚁;周青臣笼着袖子抬头看天,好似天上的云彩十分有趣;王戊跃跃欲试,但最后还是蔫了……

    但就在这时候,群臣之中,却有一个声音大声道:

    “武忠侯,你自己仍为彻侯,岂有封他人为侯的资格!?”

    ……

    乍闻此声,子婴从地上抬起头来,王戊猛地回头,周青臣也从神游天外中回来了。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发声者,却是一名刚赶来的赤衣隶臣,形容狼藉,才解除了桎梏。

    眼尖的人认出来了,这是昔日秦始皇身边的谒者杨,后为御史。胡亥继位后,因为此人与黑夫有些私交,被赵高下狱为隶臣,只是他分量不够,没有像蒙氏兄弟那样,转到云阳狱关押。

    眼下北伐军入城,接管了廷尉牢狱,杨自得解救,他说要来见武忠侯,北伐军士卒也未多想,听闻此人是君侯旧相识,就带来了。

    但谁也没料到,这个蒙黑夫所救的人,却第一个对黑夫的僭越之举,提出了质疑!

    随黑夫一路来到咸阳宫前,带着胜利者心态,心中满是自豪的北伐军士卒勃然大怒,瞪着杨,而王戊等诸臣吏,则暗暗为他捏了把汗……

    岂料,黑夫却没有先前的傲慢跋扈,而是下了马车,朝杨拱手:“杨御史此言有理,是黑夫见伪帝受诛,一时欣喜过分,失态了。”

    王戊惊讶于黑夫变脸真快,周青臣却聪慧,立刻应道:“咸阳无人不喜,非独武忠侯,吾等也很失态啊!”

    黑夫瞥了眼周青臣,算是记住了这个小机灵鬼,杨却又道:

    “不知君侯将兵至咸阳宫前,意欲何为?欲居之乎,僭之乎?”

    这是逼问了,黑夫摇头:“岂敢,我入咸阳,只是为了安都邑,定人心。”

    杨得寸进尺起来:“既如此,如今伪帝既已受裁,君侯靖难已成,自当封府库,还军霸上,以待新君登位!”

    “是吾等流血流汗,方有今日之胜,他有什么资格说话?”

    “吾等好不容易进来,岂有退出去的道理?”

    听着此人大言不惭,近处的北伐军士卒怒目而视,已有人摩拳擦掌,要上前将这忘恩负义的杨拿下了,还是黑夫稳住了暴躁的士卒,笑道:

    “依杨御史之见,谁当为新君?”

    杨肃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始皇帝诸子中,除了不知所踪的长公子外,六公子在高陵,为赵高所虏,但将闾等三公子尚在废丘,人选不少,按照嫡庶之制,自有合适之人。”

    周青臣瞅着黑夫的面色,站出来道:“杨御史此言差异,立君乃国之大事,岂是一两日能轻易决出的?若骤然立君,事后又有不妥,岂不是惹天下人嗤笑?”

    黑夫颔首道:“然也,杨御史在狱中待得久了,不知眼下情势,内史、陇西、北地仍有伪军残部负隅顽抗。奸佞赵高劫玉玺东窜栎阳(西安市阎良区武屯镇),又北引匈奴单于略朔方,东接六国群盗于河东,皆已近关中,尤其是楚军前锋,更已渡过蒲坂,至西河临晋(陕西大荔)。”

    言罢,黑夫目视周青臣:“奉常,那句孔子的话怎么说来么?”

    周青臣大喜,立刻会意道:“北狄与南夷交侵,中国不绝若线?”

    “不错,局势如此危急,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抵御外敌!”

    黑夫道:“故在新君继位前,大秦朝廷将如何运转,非得做出抉择不可!”

    “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制,否则如杨御史所言,吾等诸吏既不能给予有功者赏赐,又不能调兵遣将,难道要坐视胡人南下渭水牧马,楚人兵临骊山不成,关中沦为丘墟不成?”

    杨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了:“那武忠侯欲行何等‘非常之制’。”

    黑夫一笑:“这岂是黑夫一个人能决定的?二三子且各归官署,助我安抚吏民,封宫室府库,待老丞相归来后,便在咸阳殿内鸣钟朝会,共议此事!”

    ……

    和李斯所料一样,初入咸阳,黑夫急需李斯的威望,来为其施政张目。

    只是那老仓鼠此刻人还在废丘,黑夫让人速速去接回来,咸阳这边,则封重宝财物府库宫室,让士卒稳定城内秩序,执行宵禁,处理军务,是夜方休,坐在昔日自家府邸中,就着凉水吃口干馍,季婴这才抽空来报:

    “亭长,从废丘窜至好畴的数千郎卫、材士已降,司马鞅遭东门豹所破,被困杜县,咸阳周边诸县也多已归服,包括云阳县,并得知一事……”

    他上前拱手低声道:“先前云阳狱吏得赵高命,使其杀蒙氏兄弟,但云阳狱见赵高大势已去,未敢动手,故眼下蒙氏兄弟,还活着!眼下关在云阳狱中!”

    “哦。”

    黑夫随口应了一下,他在查看御史府的律令图书,赵高欲挟持胡亥东窜时曾使人来烧,但这命令却被御史府官员拒绝,并拦住了赵高党徒,拖到北伐军入城,这些治理关中乃至天下不可或缺的资料,才逃过一劫。

    但这些密密麻麻的内容看得黑夫头大,看来,他是时候让萧何北上了,一直靠李斯和旧官僚们,可不是个事……

    季婴等了半响,见黑夫不答,才小声问道:“亭长,蒙氏兄弟,杀,还是不杀?”

    “不杀……”

    黑夫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眼中尽是冷酷的漠然!

    “留着他们。”

    “过年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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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1章 执一以为天下牧

    污浊的空气,阴冷的温度,牢房厚重的木门外传来脚步声,最终停留在了外面。

    蒙恬明白,自己这场漫长的拘谨,总算要到尽头了。

    随着门栓转动,云阳狱牢门“咯”地一声,猛然打开。

    蒙恬背靠潮湿的墙壁,他企图站起来,但昔日强健的腿脚,却因长期躺卧在稻草上而麻木,又为风湿所累,酸痛无比。他只得弯下腰去,揉搓筋骨,整理仪容。

    威名赫赫的蒙将军,不能蹒跚着上刑场,他要在匕首刺来时依然保持威严肃穆。

    来者隐隐约约有五人,都点着火把,火光照向脸庞,蒙恬举手遮挡,等适应这光明后,才看清他们的模样:俱是全副武装的兵卒,臂上缠着代表”义军“的红色或白色布条,身着精甲,佩剑整齐挂在腰间,个个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而为首的人,是个瘦巴巴的军吏,尖嘴猴腮。

    “如我所料。”

    蒙恬猜到了他们的身份,露出了一丝惨笑。

    “先前外边有狱吏来贺,说武忠侯已破武关,入咸阳,我兄弟二人不日将获释。吾弟蒙毅也憧憬说,如此一来,便可共迎公子扶苏归朝为皇帝……”

    “但我却说,不然,黑夫取咸阳之日,恐怕亦是我兄弟殒命之时。”

    “现在看来,我猜对了。”

    “蒙将军是聪明人,两年前的咸阳之变,我亦在焉,多亏了蒙将军放开城防一角,季婴与武忠侯妻、子方能安然离开。”

    季婴向蒙恬拱手:“但我们安陆有句俗谚,愚昧人行愚妄事,行了又行,就如狗转过来吃它所吐的。蒙将军兄弟当年既已放弃过公子扶苏一次,寄希望于胡亥、赵高之赦,又岂能指望,武忠侯与南方士卒流血流汗,克复关中后,还能坐享其成呢?”

    蒙恬笑道:“说这么多,黑夫还是在怕我。”

    季婴道:“蒙氏世代为将,名望显赫,将军如同笼中之虎,一旦获释,谁会不怕呢?”

    “天无二日,家无二主,军中,也不能有两名同等威望的主帅。”

    “上郡兵降者众矣,彼辈多为蒙将军旧部,蒙将军一声令下,其势足以倍畔,他日君侯东扫六国,君兄弟二人若在,便是隐患!”

    “关中,不能再有隐患!故吾等特来送蒙将军上路!”

    蒙恬嗤笑:“托词,难道黑夫不是怕蒙氏忠于大秦,忠于社稷,成了他谋权篡位路上的阻碍?”

    季婴提醒他:“将军本末倒置了,无君侯,则秦已亡,无君侯,则社稷已毁。”

    “蒙将军本有机会做同样的事,但却放弃了,便彻底失去了机会,要后悔,便后悔当日抉择罢!”

    季婴低身,将一瓶鸩酒放在蒙恬面前:“但将相不辱,君弟已自尽,请将军勿要让吾等为难,也勿要忧心身后事,蒙氏宗族,皆得妥善安置。”

    “吾弟,是为兄连累了你……”

    蒙恬叹了口气,挪动久拘而患了风湿的身体,捡起那瓶鸩酒,他知道,就算自己不饮毒药,接下来还会有匕首、绳索。

    金戈铁马半生,却不想竟要死于这种污秽狭窄之地。

    孰视此陶瓶良久后,蒙恬方长唏嘘道:“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堑万馀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

    言罢,将鸩酒一饮而尽,复又回到稻草上坐下,等待死亡降临,在季婴长作揖要离开时,却又睁开眼,问了一句话。

    “若扶苏尚在,黑夫也会如此振振有词,打着为天下安稳的名义,杀了他么?”

    ……

    “行了,不必擦了。”

    衣不如旧,黑夫习惯穿旧衣服,但他最喜欢的一件内裳,衣襟袖口上却不知何时,沾了一块醒目的油渍,怎么也擦不掉。

    负责照顾他起居的两名勤务兵焦头烂额,唯唯诺诺,黑夫却并不在意,也不换新衣,套上外裳便要出门,还笑着安慰二人道:

    “无事。”

    “往后的污垢,只会更多。”

    纵然遮掩,但骗得了别人,能骗过自己的良心么?

    ”知其白,守其黑……“黑夫摇了摇头,抛去杂念,走出门廊。

    今天是七月六日,天气晴朗,咸阳也恢复了往常的安稳,北伐军证明了他们尚有秩序,少有祸害百姓之事,而在昨日武忠侯怀抱孩童入城那一幕被宣扬开后,咸阳人也渐渐放下警惕,一些里闾三老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黑夫却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人。”咸阳人又益喜,总算安下心来。

    更让他们安心的是,据传一度为赵高所逼,出奔废丘的老丞相李斯,也将于今日被武忠侯迎回咸阳。

    李斯数十年为政的履历,让他不论在民间还是朝堂,都能起到镇山磐石的作用,只是在军队里,话语权寥寥。

    安车停在黑夫府邸前,黑夫笑着迎上去,与昔日故人行晚辈之礼。

    “老丞相尚安,我便放心了,黑夫与咸阳百姓皆翘首西盼,等着老丞相回来主持大局啊……”

    李斯比几年前更老迈了,早不复当年权臣之威,姿态放得很低,被黑夫搀扶着颤颤巍巍地下车后,连忙后退一步,拱手道:

    “老朽垂垂老矣,命无多日,竟不能制赵高,也无法阻止伪帝倒行逆施,真是惭愧,倒是武忠侯戡乱保民,才是真正的社稷之臣啊……”

    “老丞相为我通报伪军布防,又与御史大夫等高举义旗,在废丘吸引赵高党羽,我方能击破蓝田入于咸阳,亦有大功于国矣。”

    黑夫更不复曾经章台宫前小卒子的卑微,与李斯携手登堂,二人相对而坐后,却忽然叹息道:

    “我本欲使人将云阳狱中的蒙恬将军迎回,三人一同商议立君、驱敌之事,只可惜士卒去迟一步,蒙氏兄弟竟已为赵高鸩杀!”

    “蒙恬、蒙毅遇害了?”

    李斯面露愕然,心中却不惊讶,反道:“赵高与蒙毅有仇怨,早欲杀之,但碍于蒙氏名望显赫,又寻不到罪证,一直未能得逞,如今果然乘着形势混乱派人暗杀,只可惜了蒙氏,积功信于秦三世啊……”

    一边说,一边观察黑夫情绪,但那张黑脸实在看不出喜怒哀乐。

    “我已妥善收其尸身,让人释放被拘押在各地的蒙氏宗族。”

    黑夫直起身子道:

    “如今情势危急,胡虏肆虐边塞,楚人攻陷西河,更有奸佞残余负隅顽抗,在立社稷之主前,大秦急需一项非常之制,让政令畅通无阻,以应对内外交困的局面!”

    李斯颔首,认同黑夫的看法:“必先攘外敌,方能决内事,武忠侯欲如何施政?”

    “眼下的情势,却与六百年前颇为相似。”

    黑夫起身,抛出了自己的鱼饵:

    “昔日周厉王暴虐,国人击之,袭厉王,厉王出奔于彘,于是社稷无主,王位空悬。”

    “之后十四年,召伯虎、周定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二相互为补益,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乃复宗周。”

    他转过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斯:“眼下军情如火,为使政令名正言顺,何不效昔日周召共和之事,君为周公,主政,我为召公,主军,你我共扶大秦社稷,何如?”

    “周召共和……”李斯琢磨着黑夫的话语,心里想到的,却是蒙氏兄弟的死讯……

    “蒙氏兄弟可能是赵高所杀。”

    “但更有可能是黑夫派人除去……”

    “他不早也不晚,在与我商议‘非常之制’前告知此事,意欲何为?”

    李斯了然,这是警告,是提醒,是告诉李斯,一个他,以及师弟韩非早已洞悉的事实: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

    春秋以来数百年征战,让执政者们明白了一件事:权贵一,集权,是跻身列强必经之路,尤其是最高统治者,大权无法共享,皇权如此,执政亦如此。

    在这片名为中国的土地上,只有集权,只有大一统,方能成事!

    黑夫已赢得了战争,但还需要名正言顺获取政权,蒙氏兄弟是他一权之路上的绊脚石,牺牲者,那李斯呢?

    看着黑夫满是暗示的眼神,李斯明白了,黑夫抛出的“周召共和”,恐怕非其本意。

    于是老仓鼠发挥了自己读书多的优势,轻咳一声道:

    “武忠侯,据老朽所知,周召共和,恐非真史,而是有所谬误。”

    “真正的事实是……”

    李斯做了决断,抬头看向黑夫,笑道:“

    “当时在周召二公之上,还有一位共伯和干政,摄行天子事!”

第902章 男儿何不觅封侯

    七月六日这天,韩信已克县(陕西眉县)。UU小说www.uu234.cc

    距离他们这支偏师在虢县开会,决定北上雍城,围点打援,已经过去了七八天,这些天里,韩信军可谓高歌猛进……

    首先是在雍城一战,面对守卒和内史保中尉军的两面夹击,韩信果断以逸待劳,先败远到而来的内史保,又乘着雍城守卒出城接应的空当,派死士杀入城中,秦国旧都雍城遂破……

    也就在抓获的中尉军俘虏口中,韩信得知了武忠侯已击破武关的消息但听上去更似是传闻而非事实,因为什么“流星火鸦”“地动山摇”“武关崩塌”之类,让人匪夷所思……

    赵衍首先表示不相信,倒是巴人武士丹虎提供了一种解释:

    “汝等秦人不是早就会移山分岭之术么?”

    他讲起了一个蜀中流传甚广的故事,许多年前,秦王知蜀王好色,许嫁五女于蜀。蜀遣五丁迎之。还到梓潼,见一大蛇入穴中。一人揽其尾掣之,不禁,至五人相助,大呼拽蛇,山崩时压杀五人及秦五女并将从,而山分为五岭,蜀道遂开。

    “当年能做,如今又为何不能?”丹虎言之凿凿,显然是把传说当成了真实,搞得韩信等人面面相觑,良久后陆贾才到:

    “徐福曾言,武忠侯极善兵阴阳家之术,又得大义,或许还真有祥瑞相助也说不定……”

    韩信想想也有道理,记得在讨伐百越时,韩信率兵卒去攻打骆越瓯越,武忠侯就特别强调,不许士卒战前说”此战胜后归乡成婚“等三句话,显然是兵阴阳家做派。

    不过在那时的韩信看来,兵阴阳家的作用,其实不在于真能取悦鬼神保佑,只在于安定军心,提升士气,毕竟士卒多是愚昧的,很信鬼神占卜。

    而眼下,在听闻武忠侯两日破武关的奇迹后,他却有些将信将疑了。

    “莫非武忠侯真掌握了我尚未知晓的兵道秘术?”

    不再骄傲自满的韩信心里如此想。

    既然武忠侯提前进入关中,那就大不必在雍地慢慢打基础了,韩信立刻做了决断,一边派人联络陇西、北地友军,主力则向东追击内史保残部!

    七月初五,韩信率军追至县,县令已闻东方之变,紧闭城门拒绝内史保入内。可怜的内史保不得不带着残部在城外列阵而战,但他面对的是韩信啊,再败,内史保本人自杀,余部万人皆降……

    眼看胜负已定,县令这才打开城门,迎北伐军入内,口称“义师”。

    按照北伐军的老规矩,陆贾令人封府库,官吏仍任旧职,一切以维持秩序最为紧要,韩信安排士卒在邑外扎营后,自己却转到了城东勋庙……

    勋庙是秦始皇二十九年,得黑夫、李斯建言后设立的,专门祭祀秦孝公以来,对秦一统天下有功绩的勋臣,分别是商鞅、白起、司马错等,而各地主祭又有不同,县作为白起故里,自然主祭武安君白起。

    在祭祀这位兵家前辈时,韩信显得格外郑重,因为他总觉得,白起的身世经历,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同样是祖上可能阔过,后来中道衰落,在行伍里打拼,却被贵人穰侯魏冉相中,骤登高位,一出场便是为左庶长,将兵数万而取韩之新城,升左更。

    但秦国打下韩国新城后,韩魏两国反应剧烈,联兵二十四万御秦,当时魏冉力排众议,推举白起为帅,以十万秦军敌之,伊阙之战,白起先败魏将公孙喜,又破韩师,斩首二十四万,拔五城……

    被人蔑称为“小竖子”的白起一战成名,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鄢郢、华阳、陉城,直至长平,三十余年间,一步一个脚印,终成一代战神。

    纵然世人对他残酷的杀俘多有诟病,但对兵道战术的运用,却无人不服,而白起从卒伍到君侯的故事,也成了军功爵最好的广告。

    虽然,现在有了更加励志的武忠侯……

    拜完白起庙出来后,韩信若有所思:“我遇武忠侯,好比是白起遇穰侯,现在已打了自己的新城、伊阙,还差一个鄢郢之战,以觅得封侯之位……”

    公侯将相宁有种乎,封侯亦是北伐军中每个军吏的梦想,而最接近这一目标的,除了黑夫几个南郡旧部外,便是战功赫赫的韩信了!

    他不再满足于在雍城打下一片天地,而将目光瞄准了咸阳!

    “武忠侯虽入武关,但听说蓝田仍有王离十万之师阻挠,我若急发兵东进,取废丘,兵临咸阳,便能打乱王离部署,使之腹背受敌,破城之功,也有韩信一份!”

    但武忠侯自己作为彻侯,有资格封他人为侯么?

    韩信曾向陆贾提出过这个疑问,但陆贾对此十分笃定:“君侯以一己之力,再统南北,他没资格,谁有资格?待入了咸阳,自有办法名正言顺!”

    韩信这下更放心了,下令大军在县休息一日,而后迅速东进,争取七月中旬前,与武忠侯会师咸阳!

    但当七月初八,韩信将兵至美阳县时,却接到了来自武忠侯的命令……

    “武忠侯已屈蓝田之兵,入咸阳?”

    韩信与众人面面相觑,皆十分愕然。

    “怎这么快!”

    韩信不知道,他这一路是真刀真枪一路打过来的,黑夫那一路,却是靠着嘴炮一路轰过去……

    自然更快。

    除了咸阳和平解放的消息外,更有黑夫给韩信的勉励和命令: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取雍克虢,举岐之西,当赴咸阳受赏,然岐之东,亦须仗君之力也,待廓清关中之日,便是封侯之时……”

    打工仔韩信只能吃下这张画饼,目视众人,转达了武忠侯的命令:“渡泾水,开赴上郡!”

    ……

    虽然武忠侯让陆贾发岐西府库,进行一次赏赐,但军中抱怨未尝没有。

    毕竟韩信偏师两万余人,去咸阳看看花花世界的梦想破灭了,却要去陕北的黄土塬打一场新的仗。

    韩信倒是没啥意见,他告诉众下属:“现在的情势是,楚军已为赵高所引,陷西河……”

    所谓西河便是黄河以西,洛水以东地区,亦称河西(陕西韩城)。春秋之季,秦晋每角逐于此,后魏国吴起取之,据说用五万魏武卒大败前赴后继的秦五十万人,设置西河郡。

    虽然这数字听上去不靠谱,但那块地方,自此便成为秦国的耻辱,犹如燕云十六州之于宋。

    这才有了秦孝公丑秦卑弱,招贤变法强秦,以复故土。后来秦与魏三争西河,付出了无数人生命,最终在秦惠文王时夺取,行政上亦划归关中。

    西河是秦百年之耻,眼下楚魏赵联军再度攻占西河,富庶的临晋、夏阳皆沦陷敌手,所有秦人都感到了紧张!这也是蓝田秦军将尉大多不战而降的原因南北之争、新老秦人之争不过是同室操戈,纵有胜败,也留底线,不至于屠家灭门。

    但楚人若打到家门口,这便是生死攸关的外辱了!

    “武忠侯言,六国群盗据西河,譬如卧榻之侧有仇雠酣睡,待咸阳稳定后,他便要亲率大军东进,驱逐楚军,以廓清关中。”

    “而吾等的职责,便是向东北行,经云阳县进军上郡!防止楚军北上的同时,也要抵御匈奴南下!”

    根据黑夫派人告知的情报,除了楚军陷西河外,北边的匈奴人,也在其单于冒顿统帅下,进犯云中郡,目前已在头曼城重新建立单于王庭。

    因为长城兵团悉数南下的缘故,北部边防空虚,匈奴人在云中如入无人之境,并对朔方、北地、上郡不断袭扰,劫掠人民畜口,昔日臣服于秦的林胡、白羊、楼烦也再度倒向匈奴,出其骑从助匈奴为虐北方……

    “武忠侯担心,匈奴人会寇上郡(陕北),上郡其地,外控戎索,内藩畿辅,上郡惊,则关中之患已在肩背间矣。若匈奴骑兵沿直道南下,与楚人共击关中,情势便更加麻烦。吾等须得在十五日内抵达上郡雕阴,隔绝北虏南蛮!”

    未能先入咸阳的尴尬一扫而空,韩信再度振作起来,他有预感,虽然错过了“鄢郢之战”有点可惜,但属于自己的“华阳之战”,就要来了!

    偏师行动迅速,八日已至好畴县(陕西乾县),七月九日,至郑国渠与泾水交汇处的仲山瓠口。

    泾河本来在大塬里弯弯曲曲流淌,出了仲山脚下这个峡谷口以后,才算到了关中平原,形成了一个s型河道,河面一下子宽阔起来。而郑国渠正是从瓠口取水,像一根长长的吸管,穿过关中平原北部,把泾河和洛水连接起来。

    武忠侯已派前锋来此收集船只,搭成浮桥,以让韩信偏师渡泾。

    光附近亭舍的船只当然是不够的,只能强征过往行船,但一艘从北地方向顺流而下的船只,却断然拒绝了小吏的征令!

    船上,一位体重高达两百斤,压得小船吃水线微微下沉的胖士人呼呼赫赫:

    “吾乃前柱下史张苍,来自北地,有万分紧要的军情,要去咸阳,告知黑……武忠侯!”

    ……

    ps:第二章在晚上,会比较晚。

第903章 这上面一无所有

    咸阳还是张苍记忆中的咸阳。www.uu234.ccwww.uu234.cc

    距离黑夫入咸阳已过去五天,咸阳北郊依然有大乱方毕的影子,北伐军士卒成队巡逻,杜绝一切乘乱闹事的宵小,里闾门口则有各里男丁被组织起来守门,并有小吏四处喊话,向百姓通报“新闻”,无非是三件事:

    伪帝胡亥已为子婴所杀,他的暴政彻底结束了,百姓过去所欠债券一笔勾销,今年田租减半,不再加收口赋。

    奸佞赵高引六国群盗进入河西,又邀匈奴入寇云中、上郡,许诺割北方诸郡予匈奴,好让他在关中为王,甘愿称匈奴单于为父,而赵高自为“儿王”,但百姓无须担忧,武忠侯不日将去讨伐,廓清关中之敌。

    张苍看在眼里,暗道:“相比于面容可憎的匈奴、楚人,从南方来的新秦人,立刻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有了共同的敌人后,咸阳局势会很快稳定,只是……

    张苍面露愁色:“只是我逃亡后,那十多个妾带着我匆匆分她们的盘缠,不知分散何处,要一一寻回有些难啊……”

    “算了,实在不行,便重纳罢!”

    至于第三件,则是天子之位空悬,无人主政,故武忠侯效昔日周公之事,干位摄政,好在新君继位前,集中大秦的力量,应对北虏南蛮之侵……

    “周公好歹是其君幼弱而摄国政,黑夫却是君位空悬之时摄政……你要效仿的,怕不是共伯和罢!”

    如此想着,张苍跟随季婴,往北坂上的咸阳宫走去,听说武忠侯进入咸阳后,妇女无所幸,财物无所取,封宫室府库,直到今日清晨,咸阳宫编钟长鸣,召集千石以上官员入内,以确定未来一段时间,大秦的特殊政体:

    “武忠侯摄政!”

    张苍似是来迟了会,没能赶上这场盛会,倒是在咸阳宫中遇到了不少往外走的文武官员,多是始皇帝、胡亥之后的残留之臣,以周青臣、王戊为首,这群人噤若寒蝉地往外走着,见到张苍后,都极为热情。

    尤其是奉常周青臣,更是趋行上前,亲切地尊称张苍为:

    “子瓠君!”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一个手上无权,更在泰山顶惹过秦始皇帝勃然大怒的人,张苍在秦廷厮混了十多年,从未受过如此礼遇,但他知道这是为何。

    “还不是知道我与黑夫有旧。”

    唯独从前与张苍关系还算好的御史杨,却不搭理他,气哼哼地往外走,身旁还聚集着数人,袖子甩得一个比一个响,看来这就是反对此事的群臣了……

    张苍不由得暗暗腹诽:“这些刚直正臣,怎不见始皇帝做错事时出言进谏,他们又是怎么在胡亥、赵高主事时活下来的?”

    张苍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一众人等的作揖奉承,或白眼中往上走,直至在陛顶上,遇到了他年岁老迈的师兄李斯……

    白发苍苍,老丞相似乎又老了一些。

    张苍忙下拜顿首:“丞相……”

    “子瓠。”

    李斯对他的态度倒是未曾改变,只是轻抚张苍之背,叹息道:“我大秦古时亦有摄政之制,怀公、出子时有庶长摄政,但颇受史官诟病,今日成全了此事,李斯不知道以后会得骂名,还是善名。”

    “也罢,李斯齿岁已老,荀门以后,恐怕就要靠你来光大了。”

    又指着后方咸阳宫大殿:“去罢,武忠侯,在殿中等你!”

    ……

    张苍爬了半天阶梯,气喘吁吁地步入咸阳宫大殿时,正好看到这样的一幕:

    黑夫身着卿相袍服,负手站在空旷的大殿内,望着空荡荡的君榻还有君榻上悬着的天子剑!

    “武忠侯……”

    虽然平日里挺想黑夫的,但眼下见了人,张苍却又有些踟蹰,生怕眼前之人,已不再是他熟识的黑夫了。

    权势会腐蚀人心,在兰陵时待师弟们和善亲热的李斯,入了秦廷后,也能狠到对同门而出的韩信下毒手……

    黑夫转身,见是张苍,不由大喜,笑着上前来,一把抱住大胖子,在他背上横肉拍了又拍,笑道:

    “本以为子瓠逃难一年有余,总会瘦削些,看来塞北的牛羊肉,养人啊!”

    这对父子,就喜欢笑话他这点,张苍遂如过去那般笑骂道:“肉酪是养人,汝子亦肥大了不少,再见面,恐怕认不出他了。”

    他又抬头,看着悬在君榻上,不伦不类的天子剑:“这是……”

    “子瓠却是来迟了一步,未能看到一场好戏。”

    黑夫笑道:“当李斯宣布,我当效仿周公摄政时,杨等人呼天抢地,几欲以头撞柱,只可惜力道不大,没撞出血来,彼辈欲阻挠此事,杨更当面质问,我欲行田常之事焉?”

    “黑夫欲行么?”张苍定定地看着他。

    黑夫却不正面回答,指着那君榻道:“我麾下的叔孙通等人,他们极力鼓动我做事做到底,效仿周公、伊尹,佩天子剑,践阼而治!”

    所谓践阼,便是直接登上君榻主阶,临天子位。

    这就不止是单纯摄政了,而是更进一步的摄天子位!距离捅破窗户纸,真的只差一下。

    “我当时,就这样在众人目光中,取了天子剑,走了上去。”

    黑夫指着君阼笑道:“不过却将天子剑悬在君阼之上,未曾坐下,而是站立在侧。”

    他一边说一边走了上去,在君榻右侧站定,摊手道:“这便是我,大秦摄政武忠侯,现在的位置。”

    “如今的情形是,一些视我为乱臣贼子,想将我从上面拽下来,逼着我在陛下叩首,将权势还给嬴姓新君,不管他是贤是愚,说‘如此方可谓秦吏也’!”

    “一些人则拼命将我往位子上推,生怕我的地位,碍了他们继续往上爬的高度。”

    “但他们都别想了,黑夫想站哪,就站哪!”

    “你倒能忍住。”

    张苍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曾揣测,殷相伊尹初心还真是如俗儒所言,暂时摄位,待太甲悔过便归,但在上边坐了三年,便不想再站起来。”

    “也不瞒你,我真坐上去过。”对张苍,黑夫不吝隐藏。

    在张苍哑然的目光中,黑夫告诉了他事实。

    “就在昨日黎明前,咸阳宫内空无一人之时,我偷偷来到这,站在殿尾,当初我为郎官时站过的地方,对着君榻望了许久,眼看左右无人,便悄悄摸摸坐了上去……”

    “这曾经是始皇帝的位置,你知道我坐下后,感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张苍惊骇于黑夫之胆大,之视礼法为无物:“什么?”

    “冷,冰冷彻骨。”直到此刻,黑夫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尽管地下有暖龙,尽管大殿内灯火通明,但我仿若能看到,当年秦始皇帝独坐在上面时,是何等孤独凄苦。”

    “而放目望去,大殿里,空无一物,就算下边站满了人,他们的脸对着地,将心藏在玉圭袍服里,我也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

    “我旋即抬头,想透过大殿,看看这都邑,这硕大天下,却为厚厚的墙壁所阻隔,同样瞧不真切。”

    “那时候我明白了。”

    黑夫摇了摇头:“我被困在这囚笼中,戴着桎梏,而这上面,什么都没有!”

    “直到我离开了这位子,往下走。”

    “我让人敞开宫殿大门,让清晨第一缕光线照射进来。“

    “我让人将咸阳宫门次第开启,站在陛上,吸着这咸阳清冷的空气,感受宫外的熙熙攘攘,里闾烟火,才觉得自己应有尽有,此时再回首咸阳宫阙,我终于明白……”

    “若想要大权在握,还能应有尽有,知天下利弊,知民疾苦,那便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张苍拱手而问。

    黑夫下了陛阶,拍着张苍肩膀,指向宫室之外的硕大巨都:

    “从人民中来。”

    “到人民中去!”

第904章 布衣将相之局

    “我不知道始皇帝是否也意识到了这点。www.uu234.cc”

    黑夫许久未曾如此对人袒露心扉了,他喃喃说道:

    “始皇帝一生都厌恶咸阳宫,最开始在关中修宫室,去他处处理政务。后来又沉迷巡游,我猜测,除了显示天子威势外,他也想逃离这地方,离开被隔绝的中枢,走出去看看,看看硕大天下,看看真正的民生苦乐,他想要真正的,应有尽有……”

    “但始皇帝的经历,他的大欲,超过了对芸芸众生的关切,加上无数人出于种种目的遮掩蒙蔽,他注定看不到真相。就算看到了些许,但那时候他更关切的,恐怕已是如何长生,如何与臣子一日上下百战了。”

    “总之,从始皇帝开始,大秦从上到下,就出了大问题,一切以君欲为先,整个天下数万秦吏、三千万生民,都为了实现始皇帝之欲而奔走东西,南征北战,却忘了君与民之间,最简单的关系……”

    张苍的确是懂得黑夫的人,他替黑夫道出了那层简单明了,却被始皇帝刻意忽略的道理。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张苍叹息道:“此乃吾师荀卿敦敦教诲,只是李丞相不知是故意忘了,还是一味顺应君意,推波助澜,终至天下败坏……”

    “没错,水能载舟亦可赛……嗯,覆舟!”

    黑夫点头:“失去了百姓拥护,此所以弱南能败强北也,此亦关东群起而反秦也,除了六国余孽从中鼓动,那些六国故地的黔首闾左,也真的是‘苦秦久矣’,受够徭役奔波了……”

    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为民之主者,天子也。

    仆为民主,当以法率下。为民做主者,官吏也。

    既然大秦皇帝和官吏都不能为民做主,那天下人,就只能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为自己做主了……

    这是中国古代,“民主”的真正内涵,也是游戏规则,对这规则破坏越大,王朝覆灭也越快,穷兵黩武没有好下场,适当与民休憩方能长久。

    黑夫心中暗道:“待我再度扫平天下,至少二十年内,不兴兵戈!”

    那是以后的事了,眼下咎待勾勒的,是他这“摄政府”的施政之措:

    “旧秦已随着胡亥倒台而倾覆,新秦,不可再重蹈覆辙!”

    “新秦……”张苍咀嚼着这称谓意味着什么:“但要如何避免?”

    “秦虽兴军功爵,民爵不过公乘,近些年来,出身卒伍黔首而能身居朝堂者……”

    黑夫指了指自己:“不是黑夫吹嘘,独我一人而已!”

    而且,还是拼命开挂才能做到。

    “故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瘳,本当振百姓之急,养老存孤,务修众庶之和,然诸将相仍顺始皇帝之意,阿意兴功……“

    说这话时张苍瞥了黑夫一眼,心道这些事不就是你带头的么……

    黑夫则为自己解释道:”驱除匈奴是必要的,这也就罢了,但之后东征、南伐,以及因为大夏人一句话,始皇帝便使李信将数万人,废骡马十万西征,实在没有必要,至于内修宫室等,就更不必说了。”

    “我亦曾谏伐南越,至少要徐徐图之,可始皇帝不听啊,还与我在碣石宫大吵一架,当时的诸卿,也不见谁帮我说话……”

    “可如今不同了。”

    黑夫倒是颇为自信:“和始皇帝时,王、蒙、杨等世代军功公卿为将相,虽才略冠绝天下,然仍蔑视黔首不同,我这摄政,还有诸多文武属下,多是起自布衣。”

    南郡的旧部就不用说了,不是地方小吏,就是穷光蛋出身,更有不少像黑夫这种连姓都没有的白徒,其余众人,陆贾、随何、陈平乃穷士,韩信是无业游民,萧何、曹参是地方小吏。

    在取得胜利的过程里,的确有人忘了自己出身的阶级,飞速堕落,但大多数人,至少仍立足于他们崛起的阶层,脚上的泥巴还没落干净。

    “彼辈当中,有卿相之才者不在少数。”

    不是黑夫吹嘘,历史上汉朝的几个丞相,萧何、曹参、陈平都在他囊中还没算眼前的张苍呢。

    “彼辈会占据朝堂核心,或作为封疆大吏,治理一方,造就一种旷古未闻的局面……”

    黑夫摊开手,指着被自己用武力、谋杀、威逼利诱等手段,廓清的咸阳宫大殿:

    “布衣将相之局!”

    而且这群人籍贯分布广泛,不独南郡人,有梁地者,有淮南者,有丰沛者,有齐鲁者,几乎遍布天下。

    “彼辈治理邦国地方时,至少会比从小长于都邑的豪门卿子,更加知道点底层疾患,世之所急。”

    黑夫道:“由地方官吏将百姓之所急集中起来,上报朝堂,中枢做出相应改善,再下达地方,继续接收反馈,考验这些施政是否正确,如此循环,才是保证上通下达,为民做主的好办法。”

    “这便你所说的,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

    张苍有些动容,他虽然不是出身贫贱,但亦不过是阳武县一乡豪,扔到咸阳这种地方,仍是区区布衣。

    “布衣卿相……这是多少士人的梦啊。”

    战国时代的士人很有进取精神,为入仕而奔走各国,或直接上书国君,或进行游说,阐述自己的政治主张和政治方略,取得国君的信任后即被重用,由文人学士变为高级官僚。

    但诚如黑夫所言,诸侯列国,还从未像黑夫这群人般草根的上位者出现过……

    这布衣将相之局里,他张苍,亦有一席之地!

    虽然这仅仅是黑夫的理想,付诸现实定有种种困难和意想不到的异变,但仅是这理想,就足以让人激动万分了。

    周、秦乃至于历朝历代,哪一个政权最初兴起时,那大厦的蓝图上,不是充满理想主义的勾勒呢?

    理想不是虚伪。

    它是奠基者们对后来者的期盼。

    也一个政体不论何时,都必须维持的“谎言”。

    有人觉得恶心,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冷嘲热讽。

    但仍有一些人相信:相信前辈血汗不会白费,相信一代代人为之努力,万一,有一天这理想实现了呢?

    政权强调理想,就如人须得记住梦想一样,若有一天连这都忘了,我们也早已身陷现实泥潭之中,得过且过,再无未来。

    “但这局面,无法永远保持。”

    可旋即,深悉人性之恶的张苍笃定:“众人之所以追随你,是为了封侯之位,却不一定能遵循汝期望的理念。彼辈既已登高位,便不再是昔日布衣,最多一代人,便与昔日世卿无异了!”

    “是啊……”黑夫明白,若不加改变,仍按照春秋以来的套路来,这种布衣之局,最多维持二三十年,便会随着打天下的人死去,而转瞬即逝。

    “所以需要一种,从底层向上上升的渠道,让民间有才学者,尤其是六国故地的士人,能一步步,先为小吏,再为郡官,最后慢慢升至朝堂,参与天下决策的制度。”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一个没有新鲜血液注入的政体,注定是一潭死水,只有提供一个稳定的上升渠道,才能让政权最大限度保持活力。

    “大秦在这点上,已较春秋及六国好许多,黔首甚至隶臣也能通过军功爵为吏,更力行宰相皆发于州部,猛将必起于行伍,公子王孙非功不得属籍,算是遏制了世卿世禄……”

    但秦的军功爵有两个大问题,一是升上去就很难降下来,最后导致越来越不值钱,渐至败坏。另一方面,享受这种制度的,是只占了天下四分之一人口的新老秦人,十年内被迅速兼并的六国,与这种上升渠道无缘。

    “始皇帝未统一时,尚来者不拒,使天下士人集于秦,但一统后,除了那七十余博士外,君可曾见一个关东士人得身居高位?”

    想来想去能找出来的,只有籍黑夫提携,一路高升的陈平、曹参、萧何三人了……

    其余千石以上官员,皆秦人也,几无六国之人!

    陆贾、随何,还有眼下六国反王阵营里数不清的谋臣策士,都是本有才干,却在体制下未能进入上升渠道的人。更过分的是,因为秦吏豢养门客有限,地方豪贵又受到打击,苦于没有出路,关东士人自然只能积极加入到“反贼”的行列里去了。

    说句不好听的,过去十几年里,在关东,秦就好比是取消了科举的我大清,绝了六国士人的上升渠道,无疑是将他们推到了政权的对立面。

    再加上本就盘根错节的六国贵族,对重徭郁郁不平的黔首庶民,读书人从中出谋划策,这叛乱不剧烈才怪。

    张苍深以为然:“吾师荀卿便曾说过,虽王公士大夫之子孙也,不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庶人。”

    “故上者需下,下者需上。”

    黑夫已有计较:“上者要下简单,爵位隔代降级,后世子孙不肖者,便不能保有富贵。”

    张苍目视黑夫:“若如此做,你会得罪一大批造就这‘新秦’的功臣将士。”

    “所以要徐徐图之,至少在短时间内,不可骤然下达。”

    黑夫看着张胖子的嘴道:“之所以告与张君,是知道你嘴紧。”

    “苍当守口如瓶。”张苍点了点头,但旋即觉得不对,什么叫嘴紧,他总觉得这对话怪怪的……

    黑夫倒未多想,勾勒制度需要思想家的智慧,作为荀子后学,又是自己铁杆党羽,张苍是他想到的协助者第一人选:“至于如何让下者上达州部、朝堂……”

    张苍少不了继续推销荀子的设想:“吾师荀卿又言,虽庶人之子孙也,积文学,正身行,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

    黑夫却不以为然,荀子只提出了这种设想,可作为纲领,却没有进一步提出具体的实施方式。

    而且参考的因素是文学、品德、礼仪?虽然是后世察举、科举制度的主题,足见荀学影响之深远,但这不符合眼下秦的基本国情,以及黑夫对未来的更高期盼……

    “要以何种方式来做到?这我却得思索思索。”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纵使聪慧如张苍,过去作为秦朝的微末小吏,顶多整理整理图书,算一算钱粮谷物,朝堂大事?制度改革,黑夫都没资格评头论足,更勿提他了,所以尚未深入思考过这一问题。

    “这还用说么?”

    黑夫拊掌,对后世的亿万芸芸学子,露出了邪恶的笑。

    中国人从古到今,从小到大,从学生到公务员,最擅长,最热衷于什么?

    “当然是考试了!”

    ……

    ps:第二章在下午。

第905章 始皇帝未竟的事业

    是夜,黑夫与张苍二人就这样坐在咸阳宫陛阶下,背后是空荡荡的君榻和高悬的天子剑,面前是打哈欠的北伐军亲卫短兵。UU小说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功夫,黑夫向张苍描述了一种名为“考试”的取士方式。

    “过去,有爵者欲为秦吏,亦是要先试方能上任。”

    黑夫和某位不知还在不在海东的刘亭长做吏时,都考过试,叫做“试为吏”,但都十分简单,无非是答对一些法律问对,作为捉贼的武吏,还要熟练表演使用兵刃。

    “今后是得在马上平天下,但一旦九州廓清,却不能像过去一般,马上治天下。我手下的一些武贲军吏,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但要他们戴上法冠,做治民官,面对堆满案牍的文书?”

    那就只能呵呵哒了!

    黑夫也很无奈:“我虽时常勉励旧部,让彼辈有钱有闲了,花点功夫学识字,可那些军汉横竖学了近十年,大多数人,不过就能将自己的名歪歪扭扭写清楚罢了。”

    不管是始皇帝还是黑夫的南方政权,其实都面临这一问题,行伍出身的官吏去治理地方,没少闹出笑话来。

    秦吏虽好,学室也能产出一批识字通律的弟子,可全天下的资源都投入到东征西讨和大修奇观上了,分到教育头上的真是寥寥无几。咸阳学室,就算每年有数百人学成,但扔到广袤的九州大地上,也完全不够用啊。而且这些人去了地方,连当地语言都不通,只能两眼一抹黑,依靠当地权贵治县。

    倒是黑夫在胶东搞的地方学室独树一帜,并组织弟子考试,让当地士人有了参政的机会。

    “军功爵乃秦之本也,会继续维持,暂且不论,吾等今日只论读书人,占了这天下芸芸众生不到百二的识字之士……”

    在孔子开私学三百年后,天下识字者从百分之零点几的贵族、巫祝,慢慢升到了百分之二左右,并且大半人还是能读不能写。其中以秦地、齐鲁更高一些,某些地方可能达到百分之三,楚、燕等地最低,可能百分之一都不到。

    识字,是文官最基本的门槛。

    虽然读书种子比例太低,甚至做不到每年取士,所以在黑夫设想中,刚开始时,考试只能作为军功爵、学室吏子(官办教育)制度的辅助,三年一次。

    “考什么?”张苍蠢蠢欲动,想提出“积文学,正身行,能属于礼义”。

    但黑夫却自有主张,他伸出三个指头:

    “其一,用隶书写词义通达的短文。”

    “其二,法律答问。”

    “其三,数术!”

    听到数术,本来听到没有礼仪文学身行,略微失望的张苍,眼睛顿时就亮了。

    “没错。”黑夫笑道:

    “你那《九章算术》里,那些常用的题,比如算一亩地多大,修一堵墙要多少砖瓦,一个里每年收多少粮食。”

    简而言之就是语文、法律、数学,最基础的三项,这将是在县上做“斗食”以上小公务员的标准,算是给了关东士人一个端饭碗的机会,门槛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只相当于告诉天下人:

    “只要识字识数知法的,愿意为官府做事的,统统都发口粮!”

    先将一切潜在的人才纳入秦吏体系,总比他们走投无路,将聪明才智用在如何乱天下上强。

    这只是第一次考试取士,往后,考试难度会越来越大,标准会越来越高,甚至加入“史”这一项,从底层开始影响读书人三观。

    而接下来,如何在官员内部实行良性的赏罚升迁,让州部上有才者一步步进入朝堂,靠考试还是按照绩效,亦或是两者结合?黑夫还得再考虑考虑……

    但这新大厦第一块基石,算是安下去了。

    考试是文明社会最公平的手段,全世界人民折腾了几千年,没有哪个国家能找出完全替代的方式。

    黑夫不能,没有人能。

    考试不可能完全公平,徇私舞弊,积弊难改,最初的理想随着时间变化,也会出许多问题。

    但相比于比都不比直接内定,让所有人在一个赛道上先跑一趟,按照名次决出优劣,选出文官,哪个更加公平不言自明。

    虽然,黔首出身的你,和经过官办学室系统教育的吏子,甚至是那些父辈是功勋贵族,从小接受良好培养的对手,站的不可能是一条起跑线。

    最简单的事,莫过于嘟囔着这个制度有弊病,那个制度不完美,然后干躺着延续“先贤”旧制,什么都不做出改变。

    作为极力推崇“法后王”的荀学弟子,张苍显然是求变的。

    “吾师荀卿曾划定‘王制’,王者之制也。”

    “黑夫……君侯的这设想,已近王制矣……”

    “也就与你才能言说。”

    黑夫眼里有些疲倦:

    “我在认真给这天下开药方,他们呢,关心的却是我何时坐上这位子……”

    “他们关心得没错。”

    张苍笑了:“我接下来说的话,你恐怕要不爱听了。”

    他起身朝黑夫拱手,肃然道:“从古至今,摄政之人,除了周公有好下场外,其余皆不得善终!”

    “伊尹为太甲所杀。”

    “共伯和被周史官从典籍中抹去,只剩下只言片语。”

    “鲁隐公为其弟鲁桓公所弑。”

    “你年富力强,就算如共伯和一般摄政,空置天子之位,十四年没问题,甚至三十年内,都可以维持这制度。”

    “但之后呢?”

    “要么归政于新君,寄希望于遇上秦惠文王一般,杀其人用其政的明主。”

    “要么。”张苍抬起头:“君自取之!”

    “君为体,法为纲,礼为用,方为真正的王者之政,长治久安之法。”

    他胖硕的身躯,拜在黑夫身前。

    “这是张苍,身为荀学弟子的见解。”

    “这是张苍,身为朋友的肺腑之言。”

    “亦是张苍,身为臣下的忠恳谏言!”

    “不做周公,便为六卿、田常。”黑夫摸着下巴,这真是一个死循环的悖论啊,良久后才道:

    “先走一步,看一步罢。”

    “毕竟我现在急切践位,换来的恐怕只是人心失望,分崩离析。”

    黑夫伸出手:“眼下,我虽未取太阿而佩,也未曾践阼,但这天子才有的权势,已如那把原本无形的太阿之剑一般,被握在我手中了!”

    “所以我现在不是该纠结这位子坐与不坐,而是如何用这天子之权,去做我过去想做,却未能做到的事!”

    “除了取天下之士,聚于一堂,你还想要做什么?”

    “很多,很多。”

    黑夫的眼中,流露出了他包藏许多年的野心。

    “首先是驱逐胡蛮,廓清关中。”

    “恢复国力,赡养士卒,有功者赏。”

    “其后东出函谷,扫灭六国残余,再并天下!”

    “待天下安定后,与民休息,男乐其畴,女修其业!”

    “还有真正地,统一天下,**同贯,九州同风,这是始皇帝的梦想,也是他未竟的事业。”

    “我想在我手中,最终完成它!”

    还有更多的事……

    “比如这。”

    黑夫让亲卫将一把巨大的钥匙取来,递给了张苍。

    “这是何物?”张苍接手,只觉得沉甸甸的,嬉皮笑脸:“莫非是你送我的新府邸?”

    “是个大府邸没错。”

    黑夫笑道:“阿房宫的钥匙,归你了!”

    ……

    不管历史上阿房宫建没建成,反正在这个位面,它是完工了。

    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这是夸张,但三十里是有的,且极尽奢华典雅。

    “此乃何意。”

    张苍只觉得手里的钥匙格外烫手,立刻正经起来:“我虽好色,却也没有急色到欲**宫室的程度,黑夫你看错人了,拿回去,拿回去……”

    黑夫哈哈大笑:“子瓠多想了,宫室中的女眷已出,等关中廓清后,我会让她们在北伐军单身士卒中,挑选夫婿。”

    张苍愕然:“如此说来,阿房宫已经空置……”

    黑夫道:“没错,你我都知道,始皇帝修阿房宫是为了谁,可惜,它等不来西王母了……”

    “从今以后,也不再会有某位皇帝,或者秦王会驾临那里,它被摄政府收为公有,另作他用。”

    “作何用?”

    黑夫道:“古人云,隆宫室以彰显王者之尊,但我以为,最有资格住进那赫赫宫室里的,不是皇帝,不是虚无缥缈的西王母,当然,更不是我这摄政。”

    “而是‘知识’!”

    黑夫揽着张苍,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你不是曾告诉我,那些远到而来的大夏人曾告诉过你,在遥远西方,有一个希腊人的邦国,名曰托勒密,其王在都城,建了一个天下最大的藏书阁么?”

    张苍颔首:“去过托国都城的大夏人说,托国之王下令,搜查每一艘进入港口的船只,只要发现图书,不论国籍,马上归入藏书阁,以此收集整个希腊诸邦之书,那藏书阁,也巨大无比,犹如城池,藏书数十万卷……”

    大秦的御史府藏室虽然也收集了三代及六国之书,却尚未达到那种规模,所以张苍还蛮羡慕的。

    “你大不必艳羡了。”

    黑夫有些得意:“从现在起,整个阿房宫,便是华夏的学城、藏室,比希腊人的图书馆,大十数倍,百倍!”

    张苍这下是真的惊呆了,任他如何痴心妄想,也想不到黑夫手一挥,将秦始皇耗费无数民力财物,耗时数年才修建起来的阿房宫,一挥手让他去装书!

    那些凝结了先贤无数心血,但在朝廷眼里,不值一文,随手焚毁删除的书……

    他喃喃道:“可如今天下之书,只够放满几座宫殿,占其一角啊。”

    “胆子大一些。”黑夫鼓动张苍:“我想的,可不是只装今代人之书。”

    “我想让阿房宫,装百代人之书!上到殷商的甲骨、宗周的金文,下到春秋简牍,以及近些年来,层出不穷的印刷纸卷,挟书律将被废除,经、史、诗、书、律,只要官府深审核通过的,都可流传于世!”

    “我还想让它,装举世之书!博小九州、中九州之物!”

    “波斯的石板碑文。”

    “希腊人的羊皮纸、雕像。”

    “托勒密的莎草纸,以及那片土地上的古老遗物。”

    “甚至是身毒人的神话。”

    张苍已经张大了嘴,他在黑夫眼中,看到了只在秦始皇眼里出现过的,磅礴野心!

    “一切人类智慧结晶,将荟萃于阿房,供学者钻研,翻译,了解,也供后人瞻仰!”

    说到这,黑夫话语已有些嘶哑,以及低沉克制:”再度统一后,将是数十年与民休息,我是肯定做不到这些了,但我相信,后世的继业者们,能做到!“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咸阳宫,洒在这位黑脸的设计师身上,这世上,唯独他,有与始皇帝一般的雄心壮志,甚至理解始皇帝。

    但黑夫更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人无法长生不死,国力亦有穷尽之时,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事。”

    “但我相信有朝一日,阿房宫,将不再是重徭与暴政的代名词,而是知识的殿堂。”

    “它会成为这时代,天地间一切文明的轴心!”

    ……

    七月初十日的夜晚,在咸阳宫大殿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就连站岗的黑夫亲卫短兵,也只知道武忠侯和最新走马上任的“少府”张苍,两个老男人在殿**处良久,一夜未眠,天亮方出,都疲倦得直打哈欠,张苍的眼睛还红红的,好似刚哭过……

    “那一天,我是看不到了,你不同,子瓠,你若是少吃些糖,或许还能看到那一天……”

    毕竟是活了百多岁的人瑞,作为历史的见证者,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对了。”

    到分别时,黑夫这才想起一事:“子瓠,汝匆匆从北地赶来,说是有要事欲告知于我,是何事?”

    “却将这事忘了!”张苍这才从黑夫描绘的未来愿景里缓过神来,一拍大腿,严肃地说道:“是关于匈奴!”

    “这次侵犯长城的匈奴,不仅数量庞大,杂有月氏、东胡之骑,且与过去不同……”

    张苍眼中满是警告:“彼辈,偷学了你的法子,装备了马鞍、马镫,骑射更精,新秦中的百姓难敌也!”

    “冒顿学的倒是挺快……”

    黑夫一惊,但仔细想想,距离北逐匈奴,已过去了七八年,匈奴人在贺兰山吃了大亏,被李信打得人仰马翻,冒顿也逃过了黑夫的追杀,收拾残部跑到漠北舔舐伤口后,偷师学艺在意料之中。

    这也是匈奴能击灭东胡的原因之一?

    黑夫让张苍下去歇息,稍后将此事在军事会议上详细说明。

    张苍往咸阳宫阶梯下走,只能听到黑夫回过头嘟囔着一句话……

    “开挂一时爽,一时爽……”

第906章 新秦

    七月中旬,贺兰山以北,后世乌兰布和沙漠与大河间狭长的绿地之上,一支数百人的骑兵正迅速北上……

    两百骑无不着甲,个个头戴皮制小帽,红色缨带系在颔下,背后背着弓袋,弓或弩机挂在马鞍上,典型的秦骑兵装扮。www.uu234.ccwww.uu234.cc

    这一带虽然濒临沙漠,只要挨着大河走,他们便不会迷失方向,还有足够的淡水解渴,只是白天太过炎热,不少士卒晒得脱皮,却只能顶着日头继续北行,在饮马休憩时,自然少不了怨言。

    “北地郡才刚刚举义响应武忠侯,一些县还负隅顽抗,且遭到月氏胡虏袭扰,要么让吾等留在当地,要么南下去关中都行,何必舍近求远,千里迢迢北上呢?”

    负责这两百人的骑将灌婴少不了呵斥他们:

    “章君不是说了么?唇亡齿寒!眼下袭扰北地贺兰山的不过是少许遵匈奴之命行事的月氏残部,但若北边朔方郡为匈奴所陷,匈奴骑从便可长驱南下了!”

    章邯大概是半个月前,听闻黑夫入武关的消息后,在富平举兵的,他靠着乌氏提供的资金,收买了贺兰山附近驻牧的大小戎部效命,而公孙白狼也在义渠城响应。

    北地本就是黑夫经营过的地方,不少官吏都明里暗里受过那黑脸郡尉之慧,不过旬月,举郡易帜,张苍才得以从水路去咸阳。

    但北地郡这边也遇到了一点麻烦,原来,随着数月前匈奴覆灭东胡,一时间塞北草原诸部,皆以匈奴为尊。

    被李信消灭的月氏残部一位翕侯也被冒顿封为“右贤王”,以月氏骑数千,陷居延塞,闻北地内乱,遂寇贺兰山阙。但却被章邯设计打退,同时也发觉了月氏、匈奴骑兵开始使用马鞍、马蹬的重要讯息……

    章邯迅速调整部署,将北地“义军”分成两部分,一部清扫顽抗不降的县邑,一部在贺兰山抵御胡虏,又让灌婴带着两百人向北探查,好搞清楚朔方是否已全部沦陷。

    眼下,被灌婴一通呵斥后,那北地良家子出身的骑吏不敢抱怨了,只在灌婴走后,压低声音骂道:

    “我看是这新秦人自己想去新秦中,救他那些,氓隶旧友罢!”

    早在商鞅时,秦人就有新故两种籍贯之分:关中故地之人为故秦民,新夺取的关东诸郡县则为新秦民。

    秦的历代君王,往往利用故秦地人民善于战斗、新秦地人民善于农耕的长处,让“故秦”与“新秦”的人合理分工,使秦国在既不耽误争霸战争,又不耽误农耕生产的情况下强大起来。

    总之就是一个负责服役打仗砍人头,一个专司种田。

    这种分工不同的界限慢慢开始模糊,像灌婴本是睢阳贩布者,却被征召到边塞来,最开始是民夫,但因为在大生产运动里编制布履又快又好,得到了黑夫嘉奖,问他想要什么奖赏?灌婴却说想做一名军吏,还展示了自己自学的骑射功夫……

    他便是那时候转了武职,如今又因在胡亥赵高倒行逆施时,保护武忠侯长子,得到了章邯重用。

    但新故秦人之分,却依然如故,故秦始终不变,倒是随着秦灭六国,新秦民越来越多。

    而秦逐匈奴以收河南地,设朔方郡,从关东抽调戍卒修筑长城,又徙民以实之,那三万户,近二十万民众多是新秦人,一共建立了四十多个城邑,因为此郡几乎是新秦人组成的郡,故亦称之为新秦、新秦中……

    故秦人看不起新秦人,往常没少折辱欺压,故这名骑吏不服灌婴,甚至暗暗称之为“贩缯小儿”。

    倒是灌婴听到了这话,却只转过头,微微一笑:

    “汝等别忘了,武忠侯,亦新秦人也!更何况吾乃骑将,持章君之符,汝等都老实点,乖乖奉命!”

    ……

    到了第二天,灌婴他们便走出了沙漠,黄沙变为稀疏的草地,草又越来越高,随着马蹄一脚踏进泥沼里,众人眼前赫然出现一片水网交织的平原,满目的绿意和森林,让人难以想象,这居然是塞北?

    灌婴知道,这便塞北最肥美富裕的草原:河套。

    大河在此放缓了脚步,留下大量黄褐色的淤泥,肥美无比,过去这儿水草丰饶,是匈奴人最喜欢的牧场,而在八年前,黑、李、蒙三将北逐匈奴后,此处遂空。

    在黑夫等人的建言下,秦始皇大手一挥,将河套、北假、河南地三部分,划为一个新郡:

    “朔方!”

    内地的谪戍获罪之人大量徙往此处,在蒙恬鞭策下修筑长城,将朔方郡整个保护起来,最初,他们的口粮都是靠内地人民转运,从关中经直道不远千里运来,十至二三而已,且耗费劳役众多,整个天下都为此而疲敝,后来则采取迁民屯田的办法,从关东徙民三万户居之。

    为了安置这三万户,以及长城沿线十五万戍卒,秦始皇在贺兰、花马池、云中、朔方等地一口气设置了四十四个县,而朔方独占三十。

    就这样,数十座小邑像一串珍珠般,在新秦中星罗棋布,他们便是农耕民族在草原上的桥头堡、前哨战,而长城则是圈地的篱笆。

    每个城邑都有城墙,可容千余居民居住,周边是新开发的农田,再外围是被长城烽燧保护的牧场。迁徙至此的新秦人可通过半农半牧,自给自足,甚至供养在长城屯守的戍卒,戍卒也警惕地注视着塞外的一切,保障移民安全。

    可现在,平衡被打破,绵延数千里的长城,空了!

    这便是灌婴他们进入新秦中后所见的情形,长城沿线各烽燧空空如也,内战剧烈,长城兵团先后两次抽调南下,十余万人几乎为之一尽。

    其代价是,昔日不敢南下牧马的匈奴人,开始壮着胆子日益靠近,当长城上不再射出弩矢,甚至不再燃烧烽燧发出警告时,胡人越发大胆,想方设法破开,或者绕过并不高大的长城,回到河套平原……

    那只是开始,当冒顿已灭东胡,尽有塞北草原后,匈奴人没了后顾之忧,便开始肆无忌惮地侵袭云中、朔方了!

    灌婴站在满是尸骸,以及秃鹰和乌鸦栖身的磴口堡皱眉。

    这是新秦中最靠南的一座城,“磴”,石之阶,该岸河槽犹如一级级台阶,因此得名,一向是新秦中的富庶渡口,来自北地的粮船在此靠岸,又向东驶去。

    却不想竟是这般光景,渡口已经毁了,一片狼藉,再看城内情形,死的人不过两三百,其余人要么像他们来时遇上的百余人,乘船逃了,要么是……

    “为胡虏所掳!”

    先前与灌婴有隙的故秦人骑吏咬着牙,他们都清楚,妇人子女一旦为匈奴所掳,下场会极其凄惨,基本都是沦为奴隶,遭受凌辱,匈奴人贱称之为”羊妾“,没有骑马乘车的资格,只能赤着脚追随匈奴人四处迁徙,朝不保夕。

    “天杀的胡虏,昔日长城守卒在时,匈奴怯怯,不敢南下牧马,今日却猖獗至此!若李将军在,若武忠侯在,安能如此!”

    那骑吏又悲观地说道:“磴口堡已是新秦中最偏南的城,这里都陷落了,更何况北边的二三十座?想必也为匈奴所掠,灌骑将,吾等深入胡虏之地,要当心为其大队发现,追击,还是早早退回去,向章君禀报此事罢……”

    “看那。”

    灌婴却指着北边十余里外,碧绿的草原深处,一束狼烟笔直升起,在天空中是那么的醒目。

    “有狼烟,说明还有人在坚守,在求援!”

    他催动战马,开始朝那儿前进。

    “并不是所有新秦中的城邑,都已沦落胡尘!”

    ……

    虽然打算去临戎堡一探究竟,但考虑到胡人喜欢将狩猎技巧用于战争里,尤其好诱敌,灌婴让两百北地骑从在一道山坡下隐蔽,只自己带着少许斥候去探查临戎堡情形。

    灌婴等人将马拴在逆风处,潜行到距离城郭一里外的树林中暗暗查看。

    却见有匈奴人百余骑,在临戎堡外扎营,还驱赶着一些百姓,在堡垒门前不住的耀武扬威。

    或将掳来的老弱拖在马上,一边纵马驰骋,拖得他们踉踉跄跄,鞭打得浑身是血。胡人骑士则一边大声取笑城内之人,等戏耍得累了,便抽弓搭箭,将老人弱者杀了。

    “这是滥杀凌辱,以激怒城内之人,诱其出城与之交战……”

    灌婴倒吸了一口气,这计策真是狠毒,这些老弱恐中,恐怕多有堡内众人的亲眷未及入城者。

    若是不救,城内士气大降,人心离散,若是出城来救,却正中匈奴人下怀。

    匈奴人不善攻城,这是众所皆知的,但若论野战,眼下匈奴人不少都效仿秦人,装备了马鞍、马镫,骑射较以往更胜一筹,一群只经过粗糙训练的移民,恐怕难敌也。

    灌婴目光看向对面数里外的树林,那儿鸟不飞落,恐怕也埋伏着一些匈奴人,只不知是有多少?

    正在灌婴思索应对之策时,堡垒下形势却忽然生变。

    却是有一个匈奴人太过狂妄,靠城墙太近,竟被墙上一个持弓忍耐多时的大个子瞅着机会,一箭射死!

    足足百步距离,还是移动的靶子,一箭竟正中眉心,且入体数寸,不论准度还是力道,都是一等一的材官引强!

    灌婴自问连自己做不到,此人是谁,竟如此厉害?

    这下城门外的匈奴人有些愣神,但更让他们难以预料的事还有后头。

    却见那射死一名胡人的大个子,见拔得头筹,竟大吼一声,从高止两丈的土垣上一跃而下,好似天神下凡。

    应是约好的,他身后的城门也赫然洞开,一众移民青壮,手持兵刃,大吼着冲了出来,而大个子更一边带头奔跑,一边拔剑怒喝:

    “周勃在此,胡虏安敢猖狂!”

    ……

    ps:第二章在下午。

第907章 中国合则强分则弱

    “杀虏!”

    大声吼着,周勃愤怒地将剑狠狠劈进一个未来得及上马的匈奴人脖颈,霎时间鲜血四溅。UU小说www.uu234.cc

    这一下,是为他的妻报仇。

    周勃本是沛县人,靠靠编蚕箔、为人吹箫奏挽歌混饭吃,九年前秦始皇帝大兴兵,北讨匈奴,军队耗费巨大,需得万夫挽粟,他们作为民夫,在亭长刘季带领下赴塞北服役。

    在战争胜利后,北假、河南地设立朔方郡,一批单身役夫被强行留了下来,作为第一批移民,周勃亦在其列。

    虽是官府强留,但待遇不低,三年免租,官府分配庐舍,赐爵公士,周勃性格一向质朴刚强,老实忠厚,他没有自怨自艾,而是靠着人高马大,能开硬弓,在当地混出了明堂,眼下已是屯长,还娶了一位来自内郡的富户之女为妻,并育有两子。

    只恨入夏后,随着长城兵团南下,匈奴开始大举入寇,上个月,沃野堡的五百主诏令周边青壮集中训练,以备胡虏,周勃将妻、子送去妇翁家在的磴口堡,那儿位于更安全的南方,城垣也更高一些。

    但孰料,胡虏在沃野堡碰了跟头后,竟大摇大摆地绕道南下,磴口堡冒起了狼烟,周勃大惊,本欲去救,却为县吏所阻,就这样心神不宁地待了数日,上游来船告知了噩耗:磴口堡沦陷了……

    好在周勃的两个儿子侥幸逃离,只是他的妻,在城破登船时,只来得及将两个孩子推上船,便挨了胡人的箭,倒在血泊之中!

    周勃是又悔又恨,眼下胡人又来围沃野堡,百余骑就敢在城外耀武扬威,还带着一批磴口堡的幸存者,肆意凌辱鞭打,周勃眼力好,定睛一瞧,那个被拴在马后面拖拽的老者,不正是他妇翁么!

    周勃忍不下去了,数次请战,县吏皆不欲从,索性横下心,与一众受不了这窝囊气的新秦人将县吏绑了,约好出城与这群胡人拼死一战。

    眼下他瞅准时机射死一名匈奴人,跃下城头,犹神兵天降,又与一众城内青壮杀将出来,将盘腿坐在地上,嘲笑城内人胆小的匈奴人杀得人仰马翻。

    但周勃还是小看了匈奴人,眼看他们这数百人冲将出来,远处数里外的树林立刻响起一阵呼哨,整整三四百骑的匈奴人,从树林中络绎而出,开始朝城门方向,发动散乱的冲锋!

    “不好!”

    周勃瞅见胡人伏兵,暗道不妙,赶紧提醒众人勿要恋战,速速撤离,但方才落荒而逃的匈奴人这会又折返而回,皮革木材所制的粗糙鞍、镫让他们骑射更精,偏着身子也能反首开弓,阻挠众人撤回沃野堡。

    眼看敌人援兵就要杀至,周勃一咬牙,让众人索性调头,肩并着肩,脚挨着脚,举着长兵,要在城门前做殊死一搏,万万不得让匈奴人入城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却听到另一面山梁处,传来一声号角……

    据说这是北地戍卒在武忠侯做郡尉时立的规矩,一声是友军,两声是胡人,三声是遇上塞外鬼怪。

    随着这声号角,落日余晖的山梁上,整整齐齐出现了一长排骑影……

    小皮帽,轻薄甲,窄袖口,下身着紧口裤,足蹬长筒马靴,手持直刃刀这是两年前开始,北地骑的新装备。

    一面黝黑的秦旗,也在梁上赫赫飘扬。

    骑将灌婴将直刃刀竖于鼻梁前,又放平指向远方欲溃阵破城的匈奴人。

    随着他的动作,噌噌声响动不绝,两百柄直刃铁刀脱鞘而出,整齐地举在额前,这一刻,他们之中,不再分新、故秦人。

    身侧是袍泽,前方是敌人,合则强,分则弱的道理,大家都懂。

    “北地骑!”

    “随我冲!”

    双腿夹动马匹,四足肌肉绷紧,马蹄离开地面,带起湿润的泥土,灌婴率先向前小跑而出,两百骑紧随其后。

    在周勃的视角下,那些秦骑犹如一条美丽的弧线,弹下山梁,朝沃野驰骋而来!

    ……

    冒顿已经有了新阏氏。

    此刻,这位匈奴大单于头顶绿色鹰冠,正在为匈奴人所破的九原城(内蒙古包头)外,揽着较之前更年轻,也更美丽的新阏氏,让信使记下他要传给的口述。

    “告诉右谷蠡王,按照我的命令,只取北假,不要渡过大河,在河南地的些许小城邑浪费时间……”

    自从两个月前,匈奴在瓯脱地大破东胡,冒顿借助大胜之威,对整个部族制度做了一些更易:

    他,挛氏的冒顿,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的大单于作为匈奴的最高统治者,其下增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算是第一次给了匈奴人各部首领具体的官制。

    在整合部落后,随着冒顿一声令下,匈奴各部开始在各君长的带领下,对空虚的秦塞北地区发动进攻……

    首先是收复阴山下的头曼城,重新建立大单于王庭,旋即,冒顿令右贤王,也就是月氏残部数千人进攻贺兰山,以作为试探,右谷蠡王将五千骑略北假,既河套地区,左贤王与左谷蠡王以万骑略云中,试图打开通往上郡的路。

    冒顿自己则带着两万骑,越过长城,拔除秦人在塞北最大的据点,朔方首府九原城!

    各方都取得了巨大成果,但近来冒顿听闻,右谷蠡王贪河南地,渡河分兵围困那些小邑,这让冒顿略微不满。

    “只取北假、九原、云中三地,河南、贺兰暂且不管。”

    对这场战争,冒顿有三个目的。

    一是重夺头曼城,在漠南重建单于庭,摧毁九原城,以树立威望,让草原引弓之民放下对秦人的畏惧。

    其二,便是掠夺人口,匈奴在漠北苦寒之地呆久了,眼下重回南方,恨不得将所见人口财富统统掠尽尤其是女人,冒顿单于说了,匈奴人口太少,所掠的丁零、东胡也不够多,需要大量中原女子。

    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冒顿这样的清醒和克制,右大都尉觉得有些可惜:“但饿久了的狼,看着河对岸的无人看管的肥羊,怎能忍得住呢?”

    冒顿却笑道:“既然已被圈在圈中,羊就不会走,精明的老狼狩猎,尚且知道只咬死老羊,留着小羊,等来年再吃,河南地的秦人,跑不了。”

    “所以大河以北的肥美草场,已足够匈奴人放牧,右谷蠡王见好就收,放过河南地,将所掠妇人子女带去单于庭,再以兵与我汇合,吾等必须立刻出兵上郡……”

    这便是冒顿的第三个目的了:要用尽一切办法,让秦朝保持分裂!

    八年前,他曾见识过强秦的可怕,一个再度统一的中原,其人口数十倍于匈奴,能发动庞大军队,靠他们的能工巧匠建立城郭,牢牢占据草原,绝不是匈奴人能够对付的。

    所以,最好永远保持这种诸侯林立,四分五裂的局面,匈奴人只需要在边境走一圈他,那些小国便能乖乖纳贡,交上子女财帛。

    十余年后,被匈奴所掠的中原女子生下的孩子,已能骑马开弓,让匈奴战力壮大一倍了,到那时,匈奴才有望扩大自己的疆土,更大规模侵入耕区,将它们变成牧场……

    “中原合则强,分则弱!”

    “所以,本单于才愿意与楚国结盟!”

    ……

    关中左近的西河大荔城(陕西大荔),楚军主力刚刚从夏阳、临晋等地汇集至此。

    而经过两个多月跋涉,项梁也终于从塞北经恒山、赵地、河东,追上了侄儿的脚步。

    此处是洛水边,马蹄下的土地湿软不堪,随着踩踏缓缓下陷,他们行经烟灶袅袅的营火,一排排牛马,满载来自河东运来的粮食。

    虽然距离尚远,无法看清旗帜上的图案,但透过迷朦雾气,项梁依旧瞧得出那是赤色旌旗,中间展翅而飞的鸟纹,定是代表大楚的火凤!

    耀眼的鲜艳红旗,炫目的赤色战甲,随处都能听到的淮南楚音。这是项梁熟悉的楚军营地,

    一路上不乏熟悉的面孔认出项梁来,纷纷单膝下跪,对这位受尽苦楚归来的项燕次子奉上崇高的敬意。

    项梁朝他们点头,被人引着一路前行,在浩浩荡荡的洛水河畔,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

    他在身高偏矮的楚人里,简直是鹤立鸡群,高达八尺二寸,面朝河对岸的关中,一手擎着大红色的凤鸟旗,头顶旗帜猎猎作响,仿佛躁动的心。

    “籍儿。”

    项梁下了马,迈步上前,亲切地喊着侄儿的名。

    “一百年了,自蓝田大败后,从未有一支楚军,深入秦地如此之远,距离咸阳,楚怀王殒命的咸阳,如此之近!”

    “你果然,没有让仲父失望!”

    项羽转过身,熟悉的重瞳与项梁四目相交,里面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有看到项梁残破耳朵后的恼怒。

    但旋即,这一切情绪都不见了,换成了另一种神采。

    骄傲。

    “但仲父,你让项籍,失望了!”

    项羽的眼中,有些愠怒和不满,仿佛正是项梁,他敬爱的仲父,玷污了这场战争的正义性。

    “骄傲高贵的荆楚凤凰,岂能与下贱的胡鹰结盟?”

第908章 竖子不足与之谋

    闭上眼,项梁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下相的家中,他赶在秦军到来前,安葬亡父项燕之首后,回身扫视项氏子弟们。www.uu234.ccwww.uu234.cc

    众人或哀伤,或绝望,唯独一双重瞳中,闪烁着复仇的火光!并对他说:“愿学万人敌!”

    学得万人敌,自是为了报国仇家恨,项梁自此格外看重这个侄儿,费尽心力保护他,培养他。

    可一晃眼十来年过去了,昔日的少年已羽翼丰满,再不需要他这个仲父指点,甚至皱着眉,用挑剔的眼光看待九死一生归来的项梁,认为项梁的良苦用心,玷污了这场复仇战争的正义性……

    项梁了解这侄儿的脾性,从小就倔,遂拉过项庄,让项羽看看他堂弟被秦吏割掉的舌头,诉说这些年在边塞所受的苦楚,并上溯到项燕、项超双双战死,让项籍休要忘了起兵的目的:“为项氏复仇”!

    当项籍意有所动后,项梁又提及昔日旧事:“三百年前,楚国曾与于越联盟共击吴国,越,蛮夷也,吴亦大蛇巨豚,后人却只赞令尹子期及楚惠王以夷攻夷,兵不血刃而除去大敌,却无人贬低。”

    在项梁看来,秦为西虏,匈奴为北虏,联合北虏打西虏,没毛病。

    但他根本想不到项籍有多不听劝,就算到最后项籍意有踌躇,但依然拒绝与匈奴结盟:

    “项氏之仇、楚国之仇,籍自报之,然冠带之雠,何必北狄匈奴相助?”

    “兵者国之大事,诡道也,以胜为功,何必计较手段!”

    项梁大斥项籍,就像当年司马目夷痛骂宋襄公,但这混小子真不听劝,尽管面有愧色,但还是坚持己见,让人带项梁下去休息,他自己则披挂甲胄,率军渡洛水西去了……

    项梁追问去哪,项籍的持戟郎只答说:“去重泉……”

    “竖子不足与之谋!”劝说无果后,项梁躺在营帐里,十分气恼。

    “武信君!”

    就在这时候,外头却忽然来了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捧着印绶玉圭,笑着称他“武信君”。

    “范增?是居巢范公么?”

    项梁认出了这位老友,他昔日年轻时,是家中出了名的浪荡子,喜好结交国中豪侠,九流十家,当时范增已是一老叟,却依旧白身,项氏门客轻之。

    但项梁却看出此人谈吐不凡,折节与之交游后,评价范增说他有“冯谖、侯嬴之才”。

    此刻旧友相逢,项梁不由感慨万千:

    “当年以为范公是冯谖、侯嬴,是我小觑了,今日再见,才明白公有伊尹、姜尚之才,果为国士,能复兴我大楚。”

    “楚国能光复,全赖君家之力也,范增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范增举起手中的印绶:“听闻项君消息后,楚王立刻下达了封赐,爵名武信君……”

    楚王只是傀儡,这封君,自然是范增、蔡赐等楚地掌权者的手笔。

    项梁却摇头,指着自己因为苦寒而冻掉的耳朵道:“项梁不过一身残之人,苟延残喘至今,项氏如今要靠我那侄儿来扛大梁了,我无功无德,更做出外联匈奴的事,哪当得起这称谓?”

    范增哈哈笑道:“想必武信君也看出来了,少将军虽勇锐,但要论老成持重,主持楚国大局之人,仍需长者,君为项氏宗长,又身处秦中多年,明白其虚实,更效包胥之事,为楚国赢得强援,于来日交战大有裨益,还望勿要推辞。”

    项梁听出范增意有所指,遂接过印绶,问道:“国中可一切安好?”

    范增道:“江东仍在敌手,与淮南毗邻,其楼船随时可能渡过大江,故吾等已将国都及楚王迁往彭城,新都有房君蔡赐等人主事,又有英布,虞子期等人守卫淮南,当无忧也。”

    项梁抬起头:“范公不远千里,来到西河,总不可能是专程给我送玉圭来的吧?”

    “没错。”

    范增道:

    “老朽来此,是劝少将军撤兵回去的!”

    ……

    “撤兵?”

    项梁立刻站起身来,面露不解:“项籍孺子看不出眼下形势,难道范公也看不出?”

    “我听闻,黑夫已先取咸阳,封宫室,严军纪,妇女无所幸,财物无所取,收王离残部,笼骊山之徒,这是为了安定秦地人心,以全取关中。”

    虽然联军有河东尉赵成接应,但河东守是秦地人,拒绝降楚,发门客亲卫抵抗,耽搁了一些时日。再加上楚军从陕县渡河到河东,又跋涉数百里去蒲坂,再渡一次河,大军庞大,船只却有限,几个来回折腾下来,好不容易进入关中,黑夫那边已一路靠着嘴炮攻取咸阳了。

    这下形势就变得十分不妙。

    项梁焦虑地说道:“如今巴蜀、南阳、南郡、江东尽在黑夫手中,若再得雍州,天下九州,已尽其半!六国却四分五裂,若让黑夫得了机会喘息,昔日秦扫六国那一幕,只怕又要重演了!”

    “若楚国不想再度灭亡,唯一的办法,便是乘黑夫立足咸阳未稳,与匈奴联手,共猎关中,匈奴取秦昭王长城以北,而关东诸侯夺河西、上郡、函谷关,使黑夫不能尽有关中地利,如此,方能维持均势……”

    “秦廷已覆灭,黑夫成了楚国最大的敌人,这一点,老朽自然明白。”

    范增让项梁稍安,对他表明态度:

    “老夫西来前,代替楚王,与齐国达成了盟约。”

    “楚国答应将临淄交给齐相彭越,由此联合齐楚之力,共灭胶东的黑夫旧部曹参、陈平!”

    “还有,武信君有所不知,早在楚军经河东进入关中前,使郑昌、张良等在颍川光复韩国,有令偏将钟离昧率两万人,从三川、颍川南下,随时可进攻南阳!”

    项梁拊掌:“如此甚妙,东南两路齐下,吾等则在关中配合匈奴拖住黑夫主力……”

    范增却摇头:“武信君有所不知,但纵然有匈奴为盟,西河的楚魏赵联军,恐怕也难以再进一步。”

    “为何?”

    范增叹息道:“君可知春秋时,晋国中行偃伐秦乎?”

    “昔日晋悼公为诸夏盟主,其元帅中行偃约合诸侯伐秦,得九国,车三千乘,兵容十万!然秦伯退守泾水,士大夫皆上阵备战,并无退让之意,而联军内部各怀异志,并不齐心。”

    “于是中行偃下令:天亮鸡鸣,全军西进,各军都要拆掉土灶,填平水井,以便布阵。作战时,三军唯我马首是瞻!”

    “然而,诸侯各怀异心,皆马首向东而返,中行偃难以制之,也只能撤军……”

    说完旧事后,范增道:“眼下形势,与当年并无不同。”

    “楚军五万人,驻大荔、临晋,背靠蒲坂渡口。”

    “赵魏联军四万人,驻夏阳,背靠龙门渡口。”

    “得知黑夫已取咸阳后,众人态度不一,魏相张耳与黑夫有仇,想联合匈奴,好让魏国取西河、上郡旧土。但赵国广武君李左车却扬言,宁可退兵,也不欲与匈奴结盟,欲使赵军返回河东,攻取太原。”

    “而楚国这边,少将军则是又不与匈奴结盟,却又要继续渡洛水击黑夫……”

    一时间,楚魏赵三方,竟有三种打算。

    这还打个屁啊!

    范增给项梁罗列了双方兵力:“黑夫兵不亚于联军,更收编了王离旧部,骊山之徒,加在一起,恐有二十万之众!”

    “且黑夫素来善于攻心用计,若是他将楚国说成是与匈奴勾结入寇关中,欲屠秦人,掳其子女玉帛,则秦人必从之,为其输送粮秣,堵截我归路!”

    “更何况,西河可不是决战的好地方,联军在西河耽搁了十余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寥寥数城,比三川、颍川难打了十倍!为何?因秦人仇楚也,楚人初入秦地,没少大肆杀戮报复,西河人逃入川泽少梁山中,恨不得立刻驱逐吾等。”

    “如今联军远离故土,兵马罢蔽,将士思乡。强弩之末不能穿缟,若一味在秦地与黑夫交战,彼辈人众而同仇敌忾,而我军人寡且心不一,各顾其后,如何御敌?恐怕等不到匈奴南下,便已败亡……”

    项梁颔首:“那依范公之见,眼下该怎么办?”

    范增道:“假意与黑夫和谈,暗地里则使三国撤兵,回到关东后。乘着黑夫北御匈奴之际,联军击其南阳,将南郡与关中截为两段,使其首尾不能应。若能如此,便可使策士鼓动黑夫分散在江东、巴蜀的将尉僚属,送上王号,以使之加入诸侯……如此,方能维持天下均势也。”

    项梁道:“此计倒是不错,但我那侄儿执拗,如何肯与黑夫和谈?而黑夫,又岂会肯答应与联军和谈?”

    “少将军那边,由老朽来说服,至于黑夫……”范增抚着胡须道:

    “赵国客卿蒯彻昨日来寻我,出了一计,是唯一可行,能骗得黑夫和谈的办法,只是我方还缺筹码。并且,也少了一次让黑夫知道,联军不可小觑的胜利……”

    项梁这下明白了:“籍儿昨日率军渡水去重泉,莫非是……”

    说话间,外面忽然人声鼎沸,钟鸣阵阵,声音越来越清晰,那是无数马匹的嘶鸣,兵刃的叮当以及此起彼伏的欢呼:

    “少将军得胜归来!“

    范增与项梁对视一眼,二人连忙走出营帐,却见外面已变成了欢庆的海洋……

    朔风吹起,旗帜飘扬,昨日离开的凤鸟旗又回来了,项籍骑乘一匹俊美的黑马,从浮桥上下来,缓缓步入营地,楚人士卒在他身后,高高举着斩来的头颅。

    而项籍自己也手持长戟,上面戳着一颗面目惊恐的头颅,表情还凝结在被项籍斩落的那一刻。

    “这人是……”

    项梁一时惊诧,范增却捋须而笑。

    “项氏的仇人,频阳王氏的新任家主,黑夫降服的麾下骑将,王翳!”

    他目光放在队伍后,那有一个佝偻着一只手的面色苍白男子,以及十多名衣着华贵,却在楚人粗暴推攮下瑟瑟发抖的男男女女:

    “还有秦始皇帝的公子公主们,以及……”

    范增意味深长地说道:“胡亥的丞相,潜伏多年,助六国与黑夫亡秦的最大功臣,赵高!”

    ……

    ps:抱歉今天只有一章。

第909章 鸿门

    七月十五,骑司马李必等在戏下渡口,紧绷着个脸。UU小说www.uu234.cc

    四天前的重泉(陕西蒲城县)之战,李必未能赶上,所以只能从仓促败退的袍泽骆甲处听闻只言片语:大概数日前,在望夷宫被子婴打乱计划后,赵高劫玉玺及安置在高陵,为阎乐控制的秦六公子、十公主,东窜欲入西河。

    武忠侯当时正欲北收咸阳,大军或在蓝田约束降兵,或在骊山控制刑徒,或夺取周边县邑,只令骑司马王翳将兵五千追之,还嘱咐:“至洛则返。”

    王翳一路追击,在至距咸阳东两百余里的重泉城赶上赵高,高见难以脱逃,遂入重泉,出其民,与党羽据守。

    洛水东边的楚人来势汹汹,有数千车骑来解重泉之围,王翳见对方多车骑而少步卒,遂轻之,毕竟他麾下多是王贲旧部骑兵,与之对战,但万万没料到,那支楚人车骑无比凶猛悍勇,只一个照面就击穿了王翳军一翼。

    凤鸟旗下,一名赤甲将军更连突数阵,直斩王翳。眼看王翳大旗倒下,军遂溃,虽然骑兵机动灵活,有三千余人顺利西撤,但重泉却为楚人所得,裹着里面的赵高等人,东渡洛水而去……

    “本以为荆楚之人能骑好马的都不多,孰料却如此骁勇。”

    骆甲伤了肩膀,回来一阵吐诉,算是对那支楚军车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也憋了口气,郁郁不平。

    这下他们这些“故秦人”为主的军队,想在对楚人战争里证明自己的尝试,以首败告终。

    好在武忠侯并未过多责怪,问清楚缘由后,让骆甲、李必二人皆为骑司马,以代替王翳,并给了李必一个特殊使命:来戏水渡口等东方来客!

    “什么东方来客,就是六国使者罢……”

    李必想不明白,尽管输了一场重泉之战,但蓝田的秦军已悉数收编完毕,重新分配甲兵,骊山的驰刑士也被打散安排到各地,暂时做运输粮秣之用,加上原本的北伐军,足以凑出二十万大军,何愁六国群盗不破?

    他们这些故秦兵卒也能证明自己并未甲兵生虱,武忠侯干嘛要接待那边派来的使者呢?

    胡思乱想间,李必甚至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我在这带着乡党亲卫,将那些六国来客杀了……”

    但看了一眼旁边的护军都尉季婴,他便收起了这心思。

    等了一会,六国使者还是来了,船靠岸时,季婴带着微笑上前相迎。

    来使有三人,楚使涉间,是个容貌不凡的矮个子,一口雅言倒是说得标准。

    赵使侯公,是个苍髯皓首的老头子,听口音,似是齐鲁一带的。

    魏使贯高,是个留着短须的高个子,大梁口音难以去除。

    涉谈笑自如,侯公面色如常,倒是年纪较轻的魏使贯高,面色有些不舒服。

    他们数日前奉亚父、蒯彻之命启程后,在抵达戏下之前,从渭北栎阳、高陵间的北伐军大营经过,护住了咸阳东面,军容之盛,数倍于联军,看来黑夫号称“四十万大军”,这数字的水分不大。

    “不知武忠侯在何处见吾等?”涉间清楚自己的使命,姿态放得很低,向季婴下问。

    季婴让人将三人蒙上眼,请他们上车后才道:

    “君侯在鸿门设宴,款待三君!”

    ……

    戏下渡口往西十余里,这一带的黄土峭原由于被骊山流下来的雨水冲刷,北端出口处状如门道,形似鸿沟,故名,是一处宽敞的阔原。

    等一路颠簸,被揭下蒙眼的布罩后,楚赵魏三使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片与渭北同样壮阔的军营中,周围是一个比一个高的土制粮仓据说这曾经是向骊山刑徒供给食物的仓禀,现在成了黑夫那“四十万大军”的后勤基地,据三人所见,不断有粮车从西、南运粮食过来。

    “是黑夫故意的,这些仓禀,或许是满的。”

    “但更可能是空的!”

    涉间轻声对两位同僚如是说,贯高点头深以为然:“没错,里面可能是沙土。”

    侯公倒是只眯着眼,东张西望,希望能看到的运粮神器“木牛流马”。

    可惜让侯公失望了,他们很快就被带入营地,黑夫的上百短兵亲卫穿着重甲,站立在营道辕门两侧,对三人怒目而视!

    老规矩,三人要先过一道戟门,这对说客策士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们都各负使命,就算最怯怯的贯高,也并未被吓得瘫软在地。

    过了戟门,等季婴掀开营帐,他们总算见到了闻名已久的武忠侯本人……

    营帐里的灯烛很亮,而武忠侯,还真的和他们所见荆楚南方地里终日劳作的黔首一般黑。

    “这应是黑夫不假吧…”三人暗暗腹诽,下拜道:“参见尉公!”

    故意称尉公而不称武忠侯,实在是另有深意。

    而黑夫的开场白,也是三人未曾想到的,他既不拍案威吓,也未说其他,反而笑着问道:

    “项羽无恙乎?”

    涉间立刻答:“楚上柱国旬日前方斩王翳,获秦玉玺及公子公主十数人,正秣马厉兵,自是安好,并让吾等问尉公无恙。”

    才怪,他们出使这件事,还是亚父瞒着项羽安排的……

    黑夫却不以为忤,继续问道:

    “亚父、项伯、项庄无恙乎?”

    涉间心中一惊,亚父范增驰名楚地,武忠侯定有耳闻,但项伯远在彭城,并无过人事迹,更勿论项庄,前几日才跟着项梁从北方回来,黑夫怎知道得这么快。

    “难道是,我军中有人暗暗向黑夫提供消息?”

    这武忠侯,不仅对楚国内部情形,项氏宗伯兄弟十分了解啊,他问的恐怕不是项庄,而是项梁,在开始谈判前故意点明:

    “吾已知六国欲约匈奴击我也!”

    涉间提起一万个小心,一一回答。

    “有劳尉公担忧了,亚父齿岁虽老,然智慧依旧。项伯远在楚地,镇抚后方。项庄除了无法说话外,体魄较昔日更加壮硕,项氏又多一勇将矣!”

    “是么?”黑夫笑道:“那张良、樊哙在军中么,为何未与汝等同来?”

    黑夫突然提及张良,非但涉间心中一惊,侯公、贯高二人也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张良乃是韩国申徒,被留在颍川主事,黑夫为何会忽然问起此人?

    涉间心中猜测:“张良曾在胶东策划刺杀黑夫,故有此一问?但听钟离昧说,他还曾射过黑夫一箭呢,要问故人,也该先问钟离才对啊……”

    蹊跷,此事真是蹊跷,涉间不由想到,前段时间项羽派郑昌为韩相,又迟迟不立韩王,据说张良有些不满,难不成……

    这个问题不及深思,新的疑惑又接踵而至。

    “敢问尉公,樊哙是谁?”

    见三人哑然,黑夫摇头道:“樊哙,乃是沛泗第一勇士,多年前,吾南讨百越,麾下缺少勇士,遂让萧何去邀约他来为我效力。不想樊哙却不识抬举,非但拒绝,还逃了!如此勇士,汝等竟不知?对了……”

    黑夫看向御用文人叔孙通:“我听鲁地来的叔孙通说,现在的沛公,叫吕泽?”

    “樊哙,沛公,吕泽……”

    侯公、贯高已经完全发懵了,倒是涉间记得楚国的确有这么一个县公,但只是小人物,吕泽麾下的樊哙,那就更是无名匹夫了。

    他就奇怪了,这黑夫不问赵高,不问玉玺,甚至不问公子公主们的安危,逮着沛公、樊哙问个不听,几个意思?涉间决定回去定要向亚父禀明,好好查查。

    三人无对,黑夫却自顾自地嗟叹起来:“呜呼,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黑夫只觉得可惜,鸿门宴的角们一个不在,唯一一个在己方阵营的陈平,也远在胶东。

    看来,他玩的这场致敬鸿门宴,注定不会有原版的十分之一经典啊……

    但仔细想想也挺好的,就像历史上那场耗时数日的楚汉之争,在这个位面,将被一场干净利落的再一统取代……

    “就让我,来终结那些已起或未来得及显名的‘英雄’们,终结这个乱世,开始新时代吧!”

    “也罢,赐客坐!”

    蒲垫放在案前,黑夫东向坐,季婴南向坐,三人北向坐,旁边有负责记录今日的叔孙通西向侍。

    在叔孙通眼里,武忠侯今日有超出往常的热情,却见他一挥手道:

    “赐之卮酒!”

    军中喝酒用的斗卮,满盛着酒端上来,让三名酒量一般的策士望而生畏。

    “不饮,莫非是无肉下酒?”

    黑夫可高兴了,又一挥手:“赐之彘肩!”

    庖厨用木盘盛着煮过的彘肩出来,但却是半生不熟的,这让三个宽袍大袖的策士更没法下嘴了。

    魏使贯高以为这斗酒及生彘肩是黑夫故意折辱他们,心中愠怒,却又发作不得。

    “吾等一路颠簸,还真有些饿了,多谢尉公赐食。”

    倒是年纪最大的侯公爽快,高高拱手,哈哈大笑一番后,直接捋起袖子,拿起案上小刀削,割着还硬的皮肉慢慢入口咀嚼,还说道:

    “老朽听说秦中之人好客,吃了酒,食了肉,便不会对客人不利,不知是否是真的。”

    黑夫不免多瞧了这老头一眼:“我乃新秦人也,不知故秦人之俗。”

    “不然,在吾等看来,尉公绝非秦人,而亦荆楚之人也!”

    眼看事情偏离自己的预料,作为主使,涉间遂起身,作揖道:

    “尉公可知,吾等此来,所为何事?”

    黑夫不答,一旁的季婴代之应道:“宴本好宴,客无好客,汝等不必废话,直接道明来意罢!”

    涉间颔首,袒露了目的:“先时,关东诸侯曾立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今尉公已亡秦,据咸阳,可为王矣!”

    ……

    ps:第二章在下午。

第910章 绝不向恐怖分子低头

    (记忆点出了问题,上一章楚国使者是武涉不是涉间,已更正)

    让季婴将三名楚、魏、赵使者带下去后,黑夫嘿然而笑:

    “是儿欲著吾炉火上邪!”

    方才,那楚使武涉说什么:“天下同苦秦久矣,故尉公武昌首义为天下唱,诸侯随即并起东方,相率而攻秦。www.uu234.ccwww.uu234.cc这一年来,尉公战南阳,而项氏战关东,对敌王贲,譬如猎鹿,一人抵之,他人射之,终入关覆秦。关东诸侯至西河,闻尉公杀暴君胡亥,真是大快人心,愿依旧议,愿尊尉公为王,达成和议,以安天下……”

    他甚至进一步抛出了诱饵:“若尉公有意为王,六国愿持所获秦始皇子女于洛水上相盟,杀之以立盟约,并献上玉玺。自此天下恢复旧制,楚、魏、齐、赵、韩、燕各列封疆,灭秦有功之将尉并为侯王。而尉公独据有关中、江汉、江东,可为天下伯主!”

    黑夫当时就乐了:

    “我好好一个遵循始皇帝遗诏的秦吏,力挽狂澜的武忠侯,继始皇帝之业的大秦摄政。”

    “怎么在你口中,就变成反秦诸侯之一,还要做分裂天下的伯主呢?”

    “再有,汝等之议,项羽可知道?他答应?”

    黑夫当时就变了脸色,从黑变为更黑:

    “汝等前脚才在重泉杀我将尉,伤我士卒,救走大秦的罪人赵高,劫持始皇帝诸子女,后脚却头顶高冠来和谈,汝等所谓和议,绝无半分诚意!”

    言罢,黑夫就让人将三名使者逮了起来。

    这时候,在西席侍坐的叔孙通却乘机表态:“君侯,秦祚已终,君侯功德巍巍,天下注望,故六国亦愿奉君侯为伯主,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君侯何不顺势践天子位,以安士卒之心呢!?”

    “叔孙通。”

    黑夫看了这儒生一眼:

    “你是蠢。”

    “还是坏?”

    这一句问,将叔孙通编了很久的“武忠侯是始皇帝私生子”的大胆说辞给憋回去了,连忙俯首不敢言。

    黑夫倒是很清醒:“六国眼下兵不如我,又不得关中人心,征战日久,恐已萌生退意,故才派使者来游说。若我中了其计,答应和谈称王,本侯先前一年多里,宣扬的举兵之义,便不攻自破!”

    他摸着自己的脸,上面已经戴了很久面具,好似已和这张面孔下面的皮肉连在一起,摘不下来了。

    “我将从力挽狂澜,廓清朝堂的大功臣,变成一个阴谋篡位的叛臣。北伐军旧部自会继续忠诚于我,但关中的故秦人,对我观感,势必大打折扣,那些旧臣秦吏,也将离心离德!”

    言罢,一挥手,将叔孙通赶了出去。

    黑夫很清楚,光靠一个南郡是不行的,关中才是他未来的基本盘。而若不能将新、故秦人捏合在一起,想要对抗在塞北肆虐的匈奴,想要再度一统天下,将变得更加困难。

    季婴这时候也回来了,他说道:

    “六国的策士们也太过天真了,加上降卒刑徒,我军能战者至少二十万人,六国却不过十万,且不得西河人心,放着这大好局面,为何要和谈?”

    黑夫却看清了范增的目的:“除了心存侥幸外,这三人还有一个使命,那便是试探!”

    “这三人是用来试探我的,若我满足于称王关中,做虚有其名的天下伯主,自然大好,六国便算完成了‘诛秦’,能体面撤离。”

    “而若我拒绝和谈,那六国也能明白我再一天下的决心,便可早作打算,将诸侯们拧成一股绳,殊死一搏!”

    “那君侯……”

    季婴出主意道:“莫不如假意答应,待到洛水会盟时,再杀六国一个措手不及!”

    “不行。”黑夫却摇头道:

    “别看这三人言之凿凿,可实际上,恐怕根本无法代表楚魏赵三国,甚至此事项羽知情与否,都不得而知。”

    “说不定一边派三人来拖延我,一边已准备撤军了,等我信以为真,带着众人抵达洛水,却扑了一场空,坐看彼辈撤往河东,岂不尴尬?”

    他让季婴找来地图,问道:

    “韩信到何处了?”

    季婴道:“韩将军已急行军至翟道(陕西黄陵县),不日将抵达上郡。当地白翟人回报,匈奴虽肆虐于塞北,但冒顿狡诈,只让骑从掠北假及云中,连河南地都未深入。冒顿自己则以数万骑集结在上郡边缘,一边源源不断将所掠人口往草原运去,一边包围肤施(陕西绥德县)。”

    肤施离咸阳,足有一千里路,距离翟道,也有七百里,少了个把月,别想抵达。

    黑夫只感觉牙疼,因为冒顿选择了最聪明的打法若即若离,抢了就跑。

    “这狼崽子,看来其目的在于乘着中原大乱,劫掠人众钱帛,而不是傻乎乎地一路南下,替六国挡灾啊……”

    虽然黑夫很想立刻北上驱逐匈奴,但眼下相比于近在咫尺的六国,匈奴只是肘腋之患,靠上郡和韩信、北地的章邯,足以守住秦昭王长城一线,接应新秦中撤离的人口,避免更大的损失。

    黑夫目光南移:

    “东门豹到哪了?”

    季婴指着鸿门东面两百里的,华山脚下的一个小县:“阿豹已与辛夷至宁秦,不日将穿过桃林之险,抵达函谷关,接受三川守赵贲投降!”

    “善!”

    黑夫露出了笑,既然两路偏师都已到位,那他便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拒绝,必须明确拒绝六国的和谈,还要让这份态度,让关中人知晓!”

    “立刻杀了魏使贯高,扣留赵使侯公,只放楚使武涉归去,让高陵的十万大军,做出要从渭北进攻西河之势,一面让东门豹的三万人,迅速东出函谷,捣毁茅津渡,尽烧船只,收复陕县(河南三门峡)!”

    “我要让六国联军,尤其是楚军,就算撤离了关中,也要滞留河北,轻易回不了家!”

    而眼下,江东的安圃、尉阳等人已按照计划,对楚国大后方发动进攻了罢?

    这是一场跨度数千里的大战略!

    黑夫又让人将负责内部宣传的叔孙通找来:“放出消息,就说六国群盗勾结匈奴与奸佞赵高,占据西河,并派遣使者来见我,耀武扬威,欲以始皇帝子女公主为要挟,要我退出关中,让咸阳臣民皆为其虏!”

    他肃然道:“但黑夫乃大秦摄政,亦是秦吏,当遵循秦律!”

    “在秦律中,若遇奸人劫持人质,不论吏、民,皆不得赎以财宝,开张奸路!叔孙通,你可明白了?”

    叔孙通应道:“六国譬如盗贼,入我门户西河,烧杀抢掠,屠戮民户,更劫持先帝子女,并欲以之为要挟,窥探内宅。”

    他义正言辞:“但大秦绝不会向群盗低头,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下甲兵投降,要么为武忠侯击灭!”

    绝不向恐怖分子低头,这就是摄政的态度,黑夫闭上了眼:“大善,下去办吧。”

    叔孙通不敢再言其他,立刻屁颠屁颠走了。

    季婴又凑了上来:“亭长,那武涉在席间所言,关于长公子扶苏之事……”

    武涉为了说动黑夫,甚至给他透露了一个,连六国都不知真假的消息。

    “扶苏已复起于海东,占辽东、辽西,欲归关中,若扶苏回到咸阳,君侯肯让权与之乎?”

    这真是策士的歹毒手段啊,一脚踩在了黑夫的举兵理由上,季婴也不由担心起来。

    “长公子死了。”

    黑夫却望着帐外漆黑的夜色,摇坠的营火道:

    “从离开咸阳,却不南下去投奔我那一刻起,长公子便死了。”

    “即便活着归来,他也只是扶苏,再不是长公子。”

    “更不在再是始皇帝的,继业者!”

    黑夫转过身,目光决然:

    “摄政,是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大秦中央之制,绝不容动摇。”

    那一夜在咸阳宫,黑夫曾对张苍诉说过自己的迷茫,从踏入咸阳起,他就必须比过去,想得更远:未来体制将是怎样?如何才能让天下真正一统,如何才能避免新的领导者,重复秦始皇帝的覆辙……

    作为后世来人,作为一个党员,他有自己的犹豫踌躇,也有很多大胆的想法。

    可一旦要付诸实践,却又面临种种麻烦,权力与传承,许多足以让人陷入死结的悖论。

    苦苦思索,黑夫最后只能确定一件事:

    “这天下的辔,已握在我手中。”

    “这辆载了数千万生民的马车,也早不是十年前那辆了,始皇帝的旧臣老的老死的死。眼下,北伐军的文武官吏,十万出身低微的士卒,与故秦人一起,构成了它上面极重要的新零件。我要除去上面腐朽的轴,矫正轮子,重新刷上精美的漆,让关东的有识之士,也能被纳入这体制之内……”

    “所以这天下,未来驶向何方,得由我,只能由我们来决定!”

    北伐成功,布衣将相之局已成,绝不可能将胜利的果实,交付其他势力手中。

    所以黑夫不复那一夜犹豫,而是恢复到了,下令处死蒙恬兄弟时的决然与冷酷。

    不过话说回来,黑夫是得好好跟陈平通信聊聊了,这么大的事也敢隐瞒?

    有些饿了,黑夫让人将一只生彘肩取来,按在俎上,持刀切了一大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良久后,黑夫才扣着牙缝里塞着皮肉,笑道:

    “去告诉庖厨。”

    “这彘肩,果然还是太生了啊。”

    “还得用温火,再煮煮!”

    ……

    ps:晚了点抱歉,另外推荐一本历史文《捡到一本三国志》。

    非穿越,主角是未继位的土著灵帝,只是捡到了一本三国志,很有新意,作者也是历史专业的,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911章 输不起

    六国联军的总指挥部设在临晋城,这里本是大荔戎国的都城,大荔为秦所灭后,临晋被经营成了关中东部重镇,也是通往河东的通衢之所。www.uu234.ccwww.uu234.cc

    过去百年来,秦军去扫灭燕、赵的军队由此出发东去,早已被秦人同化的大荔人是秦军中不可忽视的一支悍勇之师,他们归家时也带回了大量战利品,梁楚的绢帛,赵魏的漆器,甚至是燕国的牛羊,以六国的精美器物,装饰他们简朴的家。

    这里谈不上多么富庶,但也有许多军功地主的小庄园点缀在平原上,里闾间。

    但自从去年开始,不少男丁先前都被胡亥征去南方“平叛”,要么就去河东、函谷关增加东方的防御,根本没料到河东尉赵成竟然降敌。

    六**队没遭到任何抵抗就穿过了河东,入侵西河,临晋首当其冲。

    面对忽然打上门的六国群盗,临晋的县令、尉下意识做出了抵抗的命令,但难敌对方数万之师,城邑三日便告破了。

    现如今,一切都调转过来,在临晋人看来,那些身材矮小,满口楚地蛮音的楚国群盗,胸中充溢着一种可怕的疯狂。

    名为复仇的疯狂。

    从一年多前起兵开始,项氏便向楚人们一遍遍灌输着楚国的百年之耻:从张仪的欺骗,楚怀王入关中不返,到鄢郢的十多万死者,先王之陵被秦人肆意焚烧,项氏三代人战死沙场,寿春郢宫中,宁愿纵深跳下高台,也不愿为秦人折辱的楚国公主季芈……

    就算是最漠然的楚人,对亡国之仇感触不深,可一遍遍耳濡目染,也足以对秦朝产生愤恨。更何况,过去十余载,楚人不得不背井离乡远戍咸阳、岭南的苦役,那些来自故秦人的折辱鞭打,都是留在记忆乃至身上的伤痕。

    于是从楚人进入临晋伊始,便毫无军纪可言。

    他们像恶犬那样狂吠,像乌鸦一样云集,掠夺府库,践踏勋庙,将白起、司马错的灵位丢到地上,踏上一万只脚。

    对待平民百姓,也口出恶言,屠杀男丁,从母亲手中抢夺孩童,从孩童身边夺走母亲,肆意凌辱少女,既不怕军规的惩罚,也再不畏惧秦律的报复。

    楚军毒打一切穿玄衣的秦吏,拳脚相向,恶狠狠地鞭笞他们的身体,将法冠取下来做尿壶,又砍掉脑袋,高高插在矛尖,临晋街道上血流成河,许多人像羊一样被拖去宰杀了。

    不知出于何种逻辑,尽管项羽认为仲父与匈奴联合,是可笑的与禽兽为伍,但对临晋城里真正的禽兽暴行,他却是默许的态度,甚至还以为,这是正当的报复。

    “昔日暴秦如何对待六国,今日六国就将如何对待暴秦!”

    “报雠雪恨,以彼虎狼之道,还之彼身!”

    暴行就这样在临晋,徵县、大荔等曾剧烈抵抗六国联军的城邑持续了半个月:

    无论是在宽阔的大道,还是拥挤的里闾,没有秦人能够逃脱这场劫难,到处是哭喊声、泪水、哀哭和乞求声,男人痛苦的呻吟,女人们的尖叫,受害者被砍成肉泥,淫亵的行为,平民被卖为隶臣,家庭骨肉分离,贵族和德高望重的三老遭到可耻的虐待,人们哭成一团,富人被洗劫一空。

    和数百里外,北伐军进入咸阳时严明的军纪,几无冒犯相比,洛水两岸,真是一边天堂,一边地狱。

    直到范增到来,极力劝阻项羽,这些暴行才有所收敛。但整个临晋早已被狂乱的数万楚**害成了一座空城,居民要么被杀,要么拼命渡过洛水朝西方逃去。

    西河人开始用脚投票了。

    一时间,六国联军连协助输送粮秣的本地人都找不出来。

    联军的战争会议,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于临晋县寺召开:

    楚军最高统帅,项籍坐于最高处,他年轻勇锐,一身赤甲闪闪发亮。

    他的仲父,武信君项梁及亚父范增位于左右,项梁戴着的大冠将残缺的耳朵遮住,范增则简陋地插了个簪,若有所思。

    西席上则是赵、魏、韩三方的代表:赵军统帅广武君李左车、苦陉君陈馀、客卿蒯彻;魏国则是魏相张耳,其子张敖;韩国则只有随项羽入击函谷关的韩信(公孙信)。

    本来蒯彻提议,知晓关中虚实的赵高也欲与会,但却被项籍粗暴拒绝,关在了大门之外。

    今日,联军的主要争议,是派往黑夫处的三名使者,只回来了一人。而项羽更是愠怒,因为他直到武涉归来,方才得知,负责楚国外交之权的范增,瞒着他干了什么事。

    “只是为了试探黑夫,并非欲与之立约。”

    范增如此解释:“如今其意已明,摆明了是要继秦始皇之暴政,视吾等为群盗而非诸侯,对和谈共分天下也毫无兴趣,反欲灭之而后快!”

    张耳深以为然:”黑贼灭我之心不死,六国是时候放下偏见,一致对敌了,胡亥虽亡,然暴秦未灭,反较以往更强!“

    “然也。”

    赵国客卿蒯彻附议道:“一韩、魏、齐、楚、燕、赵以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通质,刳白马而盟,不然,黑夫已据摄政之位,待其廓清关中,必效昔日秦王,出函谷以害山东矣。”

    策士的身份本就是多变的,横不离纵,纵不离横,全视天下形势强弱而定,蒯彻这会扮演的,却是力主合纵的苏秦了。

    但李左车却拆了自家客卿的台:“六国再度合纵,一致对敌强秦,可也,但若欲引匈奴入塞,恕赵人耻于与胡虏为伍!”

    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燕赵秦三国边於匈奴,边境之民常苦其为害,皆与之为敌,从未有哪一国为了进攻邻国,而引匈奴入寇,这已成了一种默契,直到燕代将亡时,才被走投无路的燕国太傅鞠武打破。

    而李左车是李牧的嫡亲孙子,他大父便是在雁门对抗匈奴时一举成名的,而李左车隐匿在代北,当秦北逐匈奴时,亦壮其气,也佩服黑夫为大父李牧设祠悼念的举动。

    眼下要李左车与匈奴人结盟,怎么可能,若使匈奴再度坐大,最先受苦的,不还是他们赵人么!

    但国土偏南的魏国人就有些难以理解了,大言不惭地说道:“吾等邀匈奴一同对付暴秦,这与赵**中征楼烦人为骑,有何不同?”

    他见李左车军中,就有不少头戴皮帽,长相奇异的娄烦骑士,都是胡人,既然可以利用娄烦,为何不能利用匈奴呢?

    李左车彬彬有礼,嘴上却丝毫不落下风:“敢问魏相,家养的犬与野外的狼,能一概而论?”

    总之,赵国人的意见摆在这了:合纵可以,但绝不同意将匈奴也拉进来。

    张耳还欲劝说,作为在场众人的主心骨,项籍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广武君之言,籍深以为然!”

    “六国之仇,不必籍匈奴之力,惹天下人嗤笑,而当靠吾等自己来报偿!”

    既然联军里最强大的楚、赵主帅都不同意与匈奴结盟,那此事便不了了之了,反正匈奴那边似乎也没什么诚意,至今仍在上郡边缘游弋,并无举族南下的打算。

    项梁心中叹了口气,他明白,将强大新秦国绞杀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匈奴人本就只想乘火打劫,既然六国不愿盟誓,冒顿自不会全力相助。

    “那现在的问题是,诸侯留在西河对敌,还是退回去?”

    接下来是持续的争论,三国的主事者尚未说话,其下的各路小帅都尉、军师策士便各抒己见,他们也把握机会,卯足全力……或大吼大叫、或高声咒骂、或晓之以理、或语带玩笑。

    楚、赵、魏各自掌握的情报被分享出来。

    赵国方面说,侦察到黑夫军一部两三万人,正沿洛水北上,似是韩信的部队,看上去是要去上郡的,而赵军忙于进攻太原,这边却连少梁山负隅顽抗的秦军残部都未能解决。

    魏国方面也禀报,风陵渡对岸的斥候,发现也有一支三四万人的大军,沿着驰道向东行进,进入魏军久攻不下的桃林之塞,桃林塞的秦人守卒稍作犹豫后,开城迎东门豹进入,想来抵达函谷关,威胁三川郡,只是时间问题……

    而楚国方面则坦言,黑夫主力十余万大军,已离开了高陵,向东进发至栎阳一带,兵日渐向西河靠近。

    最终得出结论,看来黑夫是想搞一出三方钳击,与六国在西河决战了!

    面对这种情况,大多数人希望暂时撤退,毕竟西河已被六国,尤其是楚军祸害得一片狼藉,当地人抵抗不绝,大军在此失了人和,不是决战的好地方。

    陈馀见联合匈奴无望,遂力主暂时撤兵,更指出:眼下联军在西河,除了以战养战外,吃喝全靠河东郡提供,已难以为继,不妨暂退,让疲累的军队得到休整。黑夫急于廓清关中,暂时不会东进,待各国休养一个冬天,再度发动举国之兵,凑齐数十万大军,再合力伐秦不迟。

    这个人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但项籍却拍案道:

    “不战于秦地,难道要让黑夫兵临诸侯都邑之下,才匆匆拼死不成?”

    他站起身来,扫视众人:“诸将戮力而攻秦,却听闻黑夫入关,遂久留西河不行。赵魏之王埽境内而专属于汝等,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何不在此与黑夫决一死战!?”

    张耳提醒项籍:“上柱国,在西河决战,吾等输不起……”

    尤其是楚军,距离家乡最远,一旦败北,几无归还可能。

    但就是这种逼到绝境的气魄,才让项籍打赢了鸿沟之战啊!

    他肃然道:“夫战,勇气也,一旦吾等退却,勇气顿失。以黑夫之军,合关中之卒,不出一年,其甲兵将倍于六国,到那时候,秦人兵临邯郸、濮阳、彭城之下,吾等才是真正的输不起!”

    “可若在西河对决,黑夫,同样输不起!”

    “他一旦败了,就将失去咸阳,失去关中!”

    虽然是出于不服输,不愿退的单纯想法,但项羽却一语道中了六国现在的处境:西河之战,大概是最后一次,双方都输不起的战争了……

    他指出:“黑夫分兵乃是失策,虽有大批降卒及骊山徒,但不能全心信任,只能充当偏师,其主力不过十余万人,与我相当。”

    “那以上柱国之见……”

    项籍一挥手:“焚毁桥梁,烧掉粮秣,破釜沉舟,杀牛羊飨士,就在西河,与秦人决一死战!”

    “一战定天下之势,若胜,吾等可入咸阳,焚秦社稷,报百年之耻,若败……”

    项籍叱咤怒吼:“那也死得其所!”

    这话听着霸气,但却可吓坏了众人,在场的人,包括李左车、张耳、蒯彻都大摇其头,觉得项籍太过意气用事了,他们可没有用三军来赌博的觉悟。

    就连楚国的范增、项梁,皆老成持重者,也不置可否。

    军议陷入了僵局,而就在此时,一个消息的到来,也彻底打击了楚人在西河与黑夫决一死战的决心。

    楚国的萧公角趋行上堂,他顶着高高的冠,绕过嘈杂的会场,来到范增面前,将一封帛书交给了亚父,又小步退下。

    范增睁着有些昏花的眼睛,打开后,瞳孔微微变大,但还是将帛书塞衣袖,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来到项籍跟前,附耳道:

    “上柱国,寿春急报,黑夫令舟师自江东渡江击我淮南,九江、东海告急!”

    ……

    ps:今天只有一章,这几天都在路上,工作效率也低,更新不太稳定,大家见谅。

第912章 江东子弟今虽在

    项籍等人接到的情报,来自千里之外的淮南,由快马疾车飞奔二十日,方才将七月初,江东北伐军对淮南的攻击传至临晋。www.uu234.cc

    而这场“渡江战役”的命令,则是在黑夫攻陷武关,对秋收前夺取关中志在必得后下达的。亦是由快船沿丹水入汉,从夏口直入大江,顺水顺风千里而至,传到尉阳等人手中。

    看似都是发生了月余之内的事,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黑夫的这场战略大包抄,他对淮南的觊觎,早在一年前便开始筹备了。

    没有人比吴郡守徐舒更加清楚这点,早在秦始皇三十七年末,黑夫还与王贲对峙于江汉之际,便对江东做出指示:增造大批船只,囤积粮食,操练士卒,等待时机。

    “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本侯以荆州五郡之民,以敌关西、中原之强,江东虽然不与敌交刃,也不必溯流载粮来济,然仍需为此战做出贡献。”

    江东子弟今虽在,但却与项羽擦肩而过,双方没了历史上的交集,反而先被黑夫所占,肯定得好好利用一番。

    黑夫也做了承诺,战后的江东,将同南郡、衡山、长沙、豫章等地一同,享受革命老区“复三年”,也就是免租税三年的待遇。

    但还未到来的承诺,根本无法取信于人,好在黑夫让郡守徐舒便宜行事,他只有十二个月的时间来完成任务。

    徐舒长期在江东为吏,明白相比于当地人,北伐军人数太少,尽管三十八年初,江东同样实行了减租政策,但当地楚人仍怏怏不服,越人躁动不安。

    徐舒必须利用越人胁迫楚人,又要用楚人制衡越人,用欺骗、讹诈、承诺、镇压等种种手段,以保证他们老老实实为北伐军服务。

    他宣布,那些居住深山的越人部落可以不必纳租税,但他们必须持兵戈加入北伐军,集中居住在太湖平原的楚人农夫则承担了生产稻谷的主力,还要抽丁协助造船。

    另一方面,尽管吴越之地以舟楫为马,但制造大型船舶在哪都非易事,光是造船及船体整修就是一项宏大工程,需要大量木材、胶漆、麻布、绳索,以及制造铜钉、铁锚和其他设备所需的铜铁。

    为了获取这些资源,人们遍寻整个江东,大优质木材被越人从太湖周围的原始森林砍伐,顺着吴淞江漂到海边的华亭(上海),此地的是新的造船中心,但很大一部分工作,都是在分散于太湖各处的小船坞内进行的。

    整整一年,江东各港口,空气中充斥着锤击声、锯木声、斧头的撞击声、锛子的锉磨声;大釜里煮的皮胶冒着泡翻滚着;熔铁炉映着红光;制绳工匠放出数百尺长的扭曲麻绳;各种材料经过加工、劈砍、缝制、锻造,被制成桨、滑轮、桅杆、帆和锚。

    渐渐地,在龙骨的基础上,船体逐渐成形;也有的船只是从南征军舟师旧船重新装配,但它们在湿热的岭南服役数年,又经历过无数次与食人生番的战斗,早已千疮百孔……

    在铜山的工坊中,人们则在制造战争器械,水战用的钩矩,以及咎待储备的数十万支箭《田律》中的一些禁令被取消,捕猎一年到晚都在进行,几乎所有猎户每月都有交纳鸟类长羽的任务,太湖水鸟这下遭了秧。

    经过一年不懈努力,江东舟师恢复了往日的强大,大小船只三百余艘,足以傲视天下,不论是湖泊、大江还是近海,都是绝对的霸主,无人能与之抗衡。

    在大量越人被征召入军后,江东三郡:吴、越、丹阳的徒卒兵甲锐利,其总兵力,也达到了三万人……

    是楚人东海、九江两军留守士卒的两倍。

    于是,当进攻命令抵达吴郡的那一刻起,战鼓便隆隆敲响,徐舒站在华亭港,目送尉阳启航。

    对已怀有数月身孕,随一众同样挺着肚子的“姊妹”来为丈夫送行的薄姬而言,眼前这壮观的场面让她们深感震:

    数百艘舰船在吴淞江口扬帆,它们的大小旌旗在微风中轻扬。在群集的舰队中鹤立鸡群的是一些形似城堡的巨型楼船,如同高塔一般耸立在海上,悬挂着熠熠生辉的尉字旗帜,而从南方的会稽、东瓯、闽越,也不断有越人的小船加入进来。

    在太湖和近海操练了一年的楼船之士们挤在一层层甲板上,振臂高呼北伐,随着鼓点和钟鸣的齐奏的声响充满整个江口,桨帆船的木桨敲碎波浪,向大江入口驶去。

    而最领先的一艘被武忠侯遥遥命名为“辽宁”的漆黑楼船上,则是吴郡尉,楼船将军,尉阳。

    回首看着如此壮阔的舟师浮于海上,又瞧瞧相比于大海,有些狭小的江水,尉阳不由感慨:

    “叔父作此舟师,却只叫吾等用来跨江击楚人,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了?”

    楼船舟师的任务不难,无非是击垮江上残存的楚国舟师,保护位于丹徒的浮桥,好让来自吴郡、越郡,由吴芮指挥的两万将士渡江攻击广陵。

    广陵便是后世扬州,还不是后世烟花灿烂的富庶地,虽有鱼盐谷帛,但大多数地区,依然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水泽杂生,当地百姓每逢青黄不接,只能吃大闸蟹度日的。

    但此地的战略价值,早在吴越争霸时便显现出来了:根柢淮左,遮蔽江东。当年夫差与齐争霸,便是由此北上。

    守备广陵的是楚国邗公,广陵本地人召平。

    召平负责大江东段防务,有一定的本领,然召平手下不过五千之众,他本欲派人以艨艟突击,烧毁浮桥,却为尉阳舟师所阻,错失机会。

    眼看吴芮渡江,召平只好退守广陵,然越兵凶猛,加上舟师运送江东制造的攻城器械在城外一摆,强攻十日后,城破一角,召平为了保乡党性命,遂降。

    按照北伐军的政策,徐舒接受了召平及楚卒之降,且禁止众人屠戮降卒,反而好吃好喝招待一顿后,一人发几枚钱,让他们各自归乡,将北伐军宽恕降者的政策宣扬出去。

    楚兵遂散,吴芮与尉阳则继续向北进发,他们的目的是沿着邗沟运河一路北上,横扫东海郡,进入泗水,最终威胁楚国的新都:彭城。

    这是东路军,西路方面,则是由利咸主持,丹阳郡的安圃,也会乘机从丹阳渡过大江,扫荡淮南,他将与从衡山郡过来的尉惊汇合,以两万之师攻击寿春,尉阳也会分一部分舟师去帮忙。

    楚人大多随项籍西击秦了,大后方反而相对空虚,就这样,七月中旬,楼船舟师与越兵配合,一路连破高邮等地,抵达南北通衢的淮阴城……

    不同于广陵、高邮等地楚人的剧烈反抗,淮阴竟是不战而降,本地人驱逐了项籍派来的县公,打开城门迎接北伐军。

    一问才知道,原来这淮阴却是北伐军中位列“裨将”的韩信家乡。韩信过去数年以多次大胜,名声躁于南方,淮阴也或多或少听说过。

    于是在北伐军打到家门口时,这个曾嫌弃并逼走韩信的县邑,却将那游子当成了护身符,连忙祭出来,希望得到优待……

    过去多次被韩信白吃白喝的南昌亭长家更被全县父老推了出来,硬着头皮拜在尉阳面前,称:

    “敢告于将军,南昌亭长乃韩信故旧也,韩信视其如亲兄。”

    南昌亭长朝尉阳露出了一个难堪的笑。

    本地三老又指了指昔日为难韩信,故意先偷偷吃晚饭,让韩信难堪的南昌亭长之妻道:

    “而视其妻如亲嫂也!”

    南昌亭长之妻被铺天盖地遮蔽淮水的舟师,全副武装的士卒吓住了,垂首不敢言语。

    但三老万万没料到,他们抬出来的护身符非但没能讨好眼前的将军,反而惹怒了他。

    尉阳听他们提及韩信,气不打一处来,遂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韩信吾妹婿也,兄事于我,听汝等之言,这南昌亭长亦为韩信之兄,该与本将军同席抗礼不成?”

    ……

    ps:第二章在下午。

第913章 一饭之恩必偿

    外人多以为,尉阳乃是韩信妻兄,关系应当不差,却没想到,尉阳却是听到韩信两个字就来气!

    早在岭南时,尉阳就不喜欢韩信此人,倒不是因为出身,而是因为脾性,他觉得韩信恃才而傲,难以合群,偏又得仲父信赖宠爱,三番五次给这无赖儿机会,让其立功,甚至军中有声音说:

    “比起尉阳,韩信更似武忠侯亲侄。www.uu234.cc”

    这话最后成真了,尉阳听闻,本来韩信在丹水打了场大败仗,仲父却非但不责罚,反将妹妹尉月许给韩信,等消息传到江东,两人都已经定亲了。

    这让尉阳好似吃了一只苍蝇,为此郁郁不平数月,纳了好几个妾才平复了心里的恼火。

    尽管对这桩婚事不满,好似看了许多年的好白菘被彘拱了,但毕竟是仲父的决定,木已成舟,尉阳再不乐意也得认同。

    而且他们家有个习惯,从大母还在世时起,有什么矛盾怨言,都是关起门来自己掰扯,外人面前,却必须其乐融融,所以衷、黑夫、惊兄弟三人从小到大,绝不在外人面前拆对方台。

    用尉阳长大后从张苍学到的话,就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尉阳对这家中传统,记忆犹新。

    于是他也不发作,只笑着对南昌亭长道:“既然汝犹如韩信之兄,那自然熟知其过往,汝且好好将韩信旧日事迹,与我分说……”

    南昌亭长先说了一堆好话,比如韩信从小就表现得不凡,母死无处可葬,便置于高岗之上,其地可置邑千家,如今果然大富大贵,看来是地方选得好,用后世的话说,便是风水极佳,祖坟冒烟……

    尉阳要听的可不是这个,一拍案几,让南昌亭长不要只挑好的说。

    南昌亭长这才将韩信年少便开始吃百家饭,大而无业,终日晃荡,为了一口吃的能在邻居家一赖半个月开始说起,最后连著名的胯下之辱,也如实道来。

    不论哪一条,都足以让韩信为人所轻,这下连尉阳听着都替韩信脸红,越想越气,自家阿妹,怎就许给了这样一个无行之人呢?

    但既已是一家人,就算尉阳捏着鼻子,面上也必须撑住!

    “那屠户子呢?”

    “听闻北伐军至,害怕被报复,逃了……”

    尉阳颔首,又问南昌亭长:“韩信一共吃了汝家几顿饭?”

    “这……”南昌亭长哪记得清啊。

    却是他垂首不敢言的妻子忽然抬头道:“三百四十三顿!婢记得明明白白!”

    众人哑然,连南昌亭长也慌了,斥责妻子道:“你莫要记错了。”

    其妻却振振有词:“米是我淘的,釜是我刷的,饱的是韩信,饿的是吾家子女,你不记得,我记得!”

    尉阳顿时乐了,这妇人倒是精明得很,日子过得清清楚楚。

    他也不小器,一挥手道:“尉氏一向知恩图报,一饭之恩必偿,便一饭一两黄金,暂代韩信还于汝家!”

    南昌亭长夫妻,乃至于三老等人都惊呆了,按照此时的物价,普通人家的日常食物,连汤带菜,每人也不过二三钱,而一两金,却是值五六百钱的啊!南昌亭长家得到数十倍的报偿,真是赚了!

    这尉阳将军不愧是武忠侯之侄,行事大气,才一会,他手下长史,便带人从楼船上抬了一小匣黄金下来,当众称量好,留给南昌亭长家……

    在千呼万谢下,尉阳继续向淮阴县邑进发,他年少得志,又好享受,光靠那点俸禄自然是远远不够的,在夺取吴越的过程里,尉阳没少默许属下私吞战利品,他自己也留了一些,对此徐舒睁只眼闭只眼,并有自己的逻辑:

    “江东远离中枢,武忠侯可以在江陵搞清廉,但在这边鄙之地,若人人皆清,便无人做事了……”

    但尉阳还是小觑了人性的大胆与贪婪,到了次日,等他一觉醒来,却发现县邑门外挤满了淮阴人,一面对楼船之士的甲兵惧怕不已,一面却又抬起头,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敢告于将军,韩信当年吃了我家十顿饭。”

    “我家是吃了一月。”

    “我家是吃了半年!”

    “其少时便得我家施舍,不知几顿,但绝不少于百次……”

    好家伙,这些韩信的邻居是见南昌亭长家一夜暴富,顿生贪念,不管昔日是善心还是碍于面子,才分了韩信一口吃的,竟都找上门来,希望得赏了。

    尉阳冷笑,此县之人,还真是欺善怕恶啊!

    但他却没有翻脸,只教长史告诉全县之人:”但凡曾接济韩信者,皆在官府记录发契,待大战告毕,天下一统,韩信回到淮阴,汝等便持契寻韩信要债……“

    外面的众人欢天喜地,有老实人记得是吃了几顿,一五一十写上去的,也有揣测着韩信自己也未必记得清,所以大着胆子多写的,最后数下来,加起来,竟有万顿之多……

    尉阳却不忧反喜,转过身,笑得肚子都疼:”仲父说过,但凡贫贱者,一旦富贵,必锦衣归乡,以受乡党父老之敬,韩信也不例外,他昔日在淮阴有多凄惨,日后便会多想会淮阴摆阔,更何况,其母坟还在此地。”

    “一饭一金,韩信就算一直得仲父另眼相待,每战必克,积功封了万户彻侯,这万金之债,他若不偿,便是无信,要遭淮阴人唾骂低看,若是偿还,则足以将他食禄掏空。”

    “等韩信金帛已尽,成了个空名君侯,就得指着吾妹过活,不敢有丝毫不敬,看他不得像仲父怕仲母一般,敬畏有加!”

    ……

    一边“好心”替韩信,其实是替北伐军在淮阴市恩,尉阳也没闲着,舟师的主要用途是输送粮秣,当年吴王夫差为了北上争霸,顷国之力也要修成邗沟,就是为了连同江淮两渎,让吴中大军随时能食江东之稻,无饥饿之虞。

    现如今,这条运河仿佛是专门为北伐军打造的,可以水陆并进。

    七月下旬,尉阳已接应吴越之兵抵达淮阴,并西进控制了淮泗口,随时可以拐入泗水,溯流而上,不过半月,便能抵达彭城,在其城外水面上大张风帆,看不得将楚国人吓得半死。

    这种牵制,是高明的战略。

    按照计划,尉阳还要分出一百艘船,沿着淮水往上游走,配合丹阳、衡山之兵进攻寿春。等北伐军占领淮南为基地后,割其稻谷,有楼船保护,又有水路四通八达,便可进可退。

    “而远在关中的项籍,就得疲于奔命了……”

    东路军高歌猛进,但万事不可能一切顺利,就在尉阳沿着淮水向西,占领尚未养殖小龙虾的盱眙县后,却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尉阳阴着脸看罢急报后,下令道:“停于盱眙,舟师暂不向西……”

    越人校尉华毋害来询问时,尉阳只是道:“安圃郡守那边,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但在他反手攒在背后的急报里,安圃遇到的可是天大的麻烦!

    “丹阳守于庐邑(安徽合肥)遭逢大败,亡两司马,丹阳军或死或亡,余者不到五千,退至舒县,待衡山兵之援!”

    而打得黑夫旧部里,还算有点军事才能的安圃损兵过半的楚军将尉,是一个尉阳虽有耳闻,但一直轻视的名:

    他咬着牙,挤出了那两个字:

    “英布!”

    ……

    ps:忙着出门有点短。

第914章 投鞭断流

    不管淮南战场有何变数,遥远的关中都无法及时得知,七月下旬,在彻底控制咸阳,稳定后方后,黑夫统帅着北伐军、故秦降兵、驰刑士组成的十万大军,抵达洛水西岸的重泉县。www.uu234.cc

    从骊山被救出来的司马欣便是西河人,籍贯夏阳县(陕西韩城),如今他被黑夫任命为驰刑士组成的“无垢军”都尉,率领一万自由的刑徒随中军至重泉县,同时也要承担向导之责。

    眼下,司马欣随黑夫在洛水西岸的一处黄土塬上远望对岸敌情,便指着脚下道:“君侯,此乃百余年前,秦之故垒。”

    又指着河对面一道绵长土黄色的墙垣道:

    “君侯,那便是昔日的魏长城。”

    “我还当是河堤。”黑夫没来过重泉,闻言微微点头。

    若非熟知当地历史,恐怕难以想象,百年来被秦国吊着锤的弱魏,居然能把长城修到关中腹地,占了西河。

    看看形势就明白了,西河对秦国来说非常重要,占据河西,就可以对关东扩张,退可守大河天险。但如果没有西河之地,关中四固便缺了个大口,外敌随时可以长驱直入,秦这个国家还能不能维持都是一个疑问。

    黑夫复问:“昔日魏国占了西河多长时间?”

    司马欣道:“七十年。”

    黑夫却摇头:“秦为西河所迫久矣,若从春秋时晋夺西河算起,足有三百年啊……”

    想当年,秦穆公为了跟晋国抢西河,打了好几次战争,却只赢了一回,无奈之下,秦穆公才转而向西发展,灭国十二,偏霸西戎。

    而秦穆公死后,秦国更是一代不如一代,晋国作为诸夏盟主,经常带着一帮小弟,拉上几千乘战车,经西河到秦川武装旅游,这使得秦人只能将都城定在西方遥远的雍,不敢东进半步。

    尽管后来晋国三分,秦国伺机占据了西河,但那时候三晋还团结,加上魏国率先改革,越发强大。而秦国却内斗不止,公族庶长专权,导致三世不宁,君主替换频繁,沉醉于西方伯长的旧梦,被日新月异的关东诸侯远远甩在后面。

    魏国乘机在少梁筑城,步步蚕食西河,秦人反击,却被吴起打得大败,魏国在此设立了西河郡,吴起担任首任郡守,魏文侯为了宣誓这片土地的归属权,以及西河完全在魏控制之下,还邀请孔子的学生子夏等人来西河讲学。

    这对秦而言,这无疑是奇耻大辱:国境线往西移了几百里,小半个关中平原都让魏军夺取了,敌人却在本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大搞学术。

    丑莫大焉,丑莫大焉!

    于是秦惠公时,拼了老命,动员举国之力欲夺西河,却被吴起以五万人打得落花流水。自此,秦从春秋四大国,沦落成了二流国家,诸侯卑秦。

    落后就要挨打,战国时,诸侯便都明白了这个道理。

    秦献公最先在这耻辱的环境里奋起反抗,他从魏归国后,也学魏国人起了集权改革。其中就包括了废止人殉、迁都栎阳等,经过十八年的改革,秦国的国力转弱为强,有一战之力。

    恰逢魏国吴起南奔,三晋分裂,魏武侯战略重心转移向中原,秦献公再击西河,石门之战,斩首六万,一举洗刷了名声。

    魏国也意识到了秦的威胁,遂在洛水以东修筑长城,从上郡一直延伸到渭南,跨度三四百里。

    只可惜秦积贫积弱太久,能侥幸赢,却守不住,于是明白了这点后,秦孝公继父之志,全心全意使商鞅主持变法,壮大秦国的国力……

    之后的事情世人皆知。

    黑夫目光远移,扫视远处那片安宁再次被打破的土地:“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只可惜秦孝公和商鞅都没看到这一天,魏国正式割让西河与秦,是秦惠文王继位八年后了。

    最终秦国打赢了西河的百年战争,奠定了统一六国的基业,魏国则元气大伤,从此失去了争霸天下的能力。

    而现在,黑夫面临的,其实是与秦献公、孝公一样的事,只是强弱形势调转过来罢了。

    黑夫扫视与自己登塬远眺的一众将尉,其中有不少从南郡起兵时追随自己的北伐旧部,也有许多陆续投降的故秦军吏。

    他就是要通过这场对六国,对匈奴的反击战,将这两个根本尿不到一个壶的集团,捏合到一起。

    领导都是善于总结的,黑夫也不例外,他说道:“由此可知,秦之中衰,由失西河始。”

    “秦之大兴,亦由复西河始!”

    黑夫一挥手,神情肃穆:

    “眼下六国诸叛军窃据西河,若不能收复,吾等,皆为大秦之罪人也!”

    司马欣与众将皆俯首道:“有摄政为帅,士卒用命,必克复西河!”

    不管过去双方怎样将狗脑子都打出来,现在一致对外,先把六国赶跑再说。

    这时候,叔孙通来了,跪倒在地,双手献上一封文书:“君侯,新檄文,写好了!”

    早在黑夫决定对六国全面进攻时,就让叔孙通鼓捣一篇通俗易懂,又能激励士气的檄文出来,但叔孙通咬秃了笔尖,却给黑夫交了这么一份玩意:

    檄文的大意无非是,当年六国攻秦,合从缔交,诸君王为纵长,四公子为首脑,汇集九国之师,征募贤良策士如公孙衍、苏秦、陈轸、苏厉,又得兵家武将诸、庞涓、匡章、廉颇、赵奢、李牧、项燕等。

    结果呢?诸侯最多到达函谷关,秦人开关对战,还未用全力,便打得六国大败而归,从散约破。

    而眼下六国余孽,不论是甲兵人众,还是文韬武略,都远不如昔日,竟敢乘着武忠侯廓清朝堂之际,勾结奸佞赵高及北虏匈奴,乘乱进入西河,真是胆大妄为,连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只需要武忠侯带着秦师东征,便能像过去那样,将六国打得落花流水……

    叔孙通为了讨好黑夫,形容秦军军容之盛时,甚至还说什么“以秦之众旅,投鞭于河,足断其流!”

    听着是霸气,但叔孙通不知道,他误打误撞,马屁拍到这匹大黑马脚上了。

    黑夫当场就撕了檄文,让叔孙通重写,还骂他道:

    “叔孙通,汝莫非是做了官,进了咸阳,便笔秃才尽了?”

    叔孙通被骂得一愣一愣的,黑夫却问他:“汝鲁人焉?楚人焉?秦人焉?”

    这送命的题,当然不能答错,从小长在泰山脚下的叔孙通毫不犹豫地数典忘祖:“叔孙通自然是秦人!新秦人也!”

    黑夫道:“那汝竟不记得,自从十余年前,始皇帝灭六国,一天下,世间便再无六国之民,而只剩下一种人:秦人!最多分新故而已。”

    “既无六国,汝在文中,屡屡重申秦与六国仇怨作甚?生怕彼辈裹挟之民想不起来?生怕战后秦人不报复关东之人?”

    这就是叔孙通忘记了,黑夫要强调的是:腐朽落后,一心复辟自己奢靡生活的六国残余旧贵族,与天下人的矛盾。

    而不是翻六国与秦的旧怨老账。

    “还有。”黑夫警告道:“那投鞭断流一词,不许再用,再乱胡诌,本摄政先将你投河!”

    领导动动嘴,秘书熬秃头,叔孙通一边跟着大军行进一边熬夜,撑得眼圈发黑深陷,终于做出了黑夫想要的文章来……

    “念!”

    起风了,风自关中来,往西河而去,黑夫裹着大氅,让叔孙通将此檄文昭告三军!

    叔孙通捧着檄文,大声念道:“为传檄事:大秦摄政、武忠侯尉君奉始皇帝遗诏,靖难北伐,以诛逆子胡亥、逆臣赵高之罪。二贼负隅顽抗,竟使秦人同室操戈,幸昊天有灵,降天火地雷于武关,举关不攻而堕。秦中士卒亦反其戈以迎义师,咸阳遂不战而复,伪帝胡亥丧命,奸佞赵高窜逃。”

    “然旧六国之余孽项籍等,亦乘机作乱,至今一年有余矣。群盗本六国王孙之孽,往日贪如硕鼠,蹂躏百姓。始皇帝降之为庶人,彼辈心有不忿,竟为一氏一姓之富贵,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割据作乱。”

    这次叔孙通总算过关了,黑夫满意地点头道:“传抄分发下去,要教三军知道自己这一战,要为何而战!”

    “更要让全关中的故秦人知道,在此危急时刻,又是谁,在力挽狂澜!”

    就这样,檄文被书吏传抄,发放给各百的军法:

    “贼等自处于安富尊荣,而视关东被胁之人曾犬豕牛马之不若。荼毒生灵数百余万,蹂躏郡县五千余里,所过之野,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所过之邑,常屠戮殆尽,血流满城:襄邑之屠,死者万户,临晋之屠,城无活口。”

    “项贼等常言,‘秦兵为虎狼,屠我百姓,辱我社稷’,然王师破六国,非战,未屠一城,六王,非恶,无妄诛一人,由此可见,彼辈为真豺狼也!”

    通过军法官,檄文被一点点传播,传到了普通士卒耳中。

    “今奸佞赵高引狼入室,项贼等更欲尽灭始皇帝子嗣,六公子戮于大荔,十公主辱于夏阳,此其残忍残酷,凡有血气者未有闻之而不痛憾者也!”

    “大秦君位空悬,社稷不可一日无主,本侯暂摄国政,奉天之命,统新、故秦人之师四十万,并立东进,誓将殄此凶逆,救我被掳民人,复我西河之宁。不特为神公子雪被辱之憾,且为天下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

    “报仇!”重泉人李必、骆甲吼得震天响,在数日前重泉之战里,,死的不止是王氏的新家主,更有不少士卒,亦有当地人。

    通俗易懂的语言,没有故作高深的引经据典,士卒们听在耳中,也开始相互传播:

    “以秦中百姓之助,讨暴虐无赖之贼,无论迟速,终归灭亡,不待智者而明矣,平乱有功之士,不论吏民刑徒,皆得巨赏。贼军中从逆之人,有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罪轻一等,若尔披胁之民,甘心从逆,抗拒天诛,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亦不能更为分别也。”

    “本候爵名武忠,独仗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大河之水,幽有始皇帝万古之龙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挽将倾,匡社稷,立贤名,在此役也!檄到如律令,无忽!”

    就在檄文传遍军营,并向周边各县散播时,被派到对岸的杨喜来报:“禀君侯,六国群盗正在撤退,留在大荔的后军哨侯,已为我军肃清!”

    号角和呼喊声,响彻洛水西岸,也传达了武忠侯的新命令。

    “济洛!”

    “济洛!”

    队伍向前开动,浩浩荡荡,虽然叔孙通不敢说,但眼前的景象非要他形容,那便是……

    “予君侯甲兵二十万,足以斩龙门,断急流,无敌于天下!”

    ……

    ps:早,第二章在下午,困得眼皮打架,有错字提醒我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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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介绍:
战国之世,华夏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有人天生世卿之家。有人贵为公子王孙。黑夫却重生成区区秦国士伍,云梦秦简中的小人物。为了不死于沟壑,为掌握自己命运,他奋力向上攀爬。好在,他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六王毕,四海一!千年血统,敌不过军功授爵,世族豪贵,皆被秦吏踩在脚下。黑夫只想笑问一秦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