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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秦吏txt下载     秦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55章 天下乌鸦一般黑

    宛城(南阳市宛城区)历史悠久,殷周时,它被称之为“申吕之地”,是两个姜姓小诸侯,后为楚所灭。www.uu234.ccwww.uu234.cc

    楚国占据这片沃野美壤的盆地后,设申县,后来又慢慢变成了宛邑。秦昭王三十五年,秦国夺取楚韩之地,设南阳郡,以宛为治所,宛遂为周楚之间一大都会,城广数十里,居民过十万,房宅栉次鳞比,直连城外青山。

    陈恢便是南阳宛县本地人,在这座城市生活三十余年,对它的一街一巷都十分熟悉。

    这日清晨,陈恢穿上了妻子洗得干净的皂色深衣,仔细扎好发髻,戴上文士冠,拍了拍腰间四百石绶印,阖门而出。

    此处是内城居巷,多为官宦所居,出门后但凡人见了陈恢,都得恭恭敬敬朝他作揖,亲热地喊一声:

    “陈长史!”

    陈恢不止是南阳郡守门客,更是其长史。

    但官吏士人的街角寒暄,却总是会被层次不齐的脚步声打断那是在城中巡视的秦军士卒,现在的南阳不比过去,俨然成了个大军营,数十万石粮食积于此地,王贲军三分之一的数量也汇聚于宛。

    与陈恢攀谈的本地小吏骂骂咧咧:“最近不知为何,三天两头城禁,城内之人不得出,连暮春之禊(xi),也错过了。”

    三月去水边修禊,这是南阳贵庶的风俗,也是当地著名盛景,常由郡守组织,城内成百上千的车马络绎出城,在育水之阳举行仪式,消灾祈福。

    往往是朱帷连网,曜野映云,男男女女,穿着一新,杂坐游戏,五色缑纷,顺便还能相个亲……

    可眼下,城都出不去,还禊个鬼哦!

    另一人则抱怨道:“不止是出不了城,外面的商贾也进不来,我为市吏,这几日市中真是无比萧条,市井繁荣,万商云集?打去岁秋后就没见过了!吾等那点禄米,哪够养活家眷仆役,眼看粮价一天一天往上涨,木柴也要贵于桂枝,真是愁死我了……”

    旁人安慰他道:“去岁就有一股叛军将绕着南阳打了一圈,烧了许多粮食,还兵临城下,大掠四境,如今才开春,地里的粟才种下,南阳本地根本无粮啊。兴许前方又打起来了,吾等能在高墙之后保全性命,已是不错,又岂能奢求其他呢?”

    时局艰难,对小人物而言尤其如此。

    南阳多柳,眼下四处都在飞柳絮,陈恢听着同僚抱怨,只是淡淡笑着,眼睛却穿过连绵柳絮,看向城东。

    “孔氏工坊的烟,停了……”

    南阳城东,是一个铁官坊,十多年前秦灭魏,将梁地的冶铁大族孔家连根迁了来,孔氏最初几年还闹腾,后来也消停了,做了铁官,在内战爆发后,日夜不休地冶炼铁器,以供应军需。

    快一年了,从没停过,直到近日。

    尽管前线据说并无战事,但铁官坊是决不能停的,这不合常理。

    而城南、城西的军营,这几天也取消了训练,城墙为王贲手下的都尉控制,陈恢纵为长史,也不得随意登城窥探,只在前日奉郡守命去劳军时瞥了几眼。

    他发现,城西、南的连绵军营虽仍在,但有几座已然空了,天上的乌鸦甚至都敢往下落!

    再结合近日几次不同寻常的粮食调拨,陈恢心中有了底!

    大军,在慢慢撤离宛城,也许是一天一座营,但他们的确在离开这。

    是调去前线了,还是……

    如此想着,郡守府已至!

    南阳守吕(yi),本是个懂得享受的人,他家里养了许多舞妓,陈恢是见识过的,歌女放喉,舞女翩跹,弹筝吹笙,唱南音,跳郑舞,舞似白鹤展翅飞翔,歌如蚕丝缭绕梁柱,好不享受。

    但自从战争开始后,吕郡守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享乐顾不上了,舞妓也冷落了。

    终日不是被军方的严苛要求为难得掉泪,就是被忽然打到宛城边的叛军韩信部吓得够呛。

    眼下,吕伏在案几上,手撑着自己额头,简牍纸张杂乱地摆在一旁,从旁边的燃尽的蜡烛看,似是一宿没睡。

    陈恢行礼:“郡君。”

    “子复,可算来了。”

    吕抬起头,却见其眼中有许多血丝,见陈恢来了,连忙让他坐下。

    “正有一桩大事,虽然被军中将尉叮嘱不可外传,但我心乱如麻,还是想听听子复建言……”

    但不等吕开口,陈恢便抢先一步道:

    “敢问郡君。”

    “莫非是通武侯已逝,大军欲撤离南阳之事?”

    ……

    ”什么都瞒不过子复。”

    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后,郡守吕很是头疼:“王太尉已于前日逝世,但军中秘不发丧。”

    陈恢暗道自己没猜错:“果然如此,早闻通武侯身体不虞,竟丧于外,不过,三军居然还没乱……”

    吕道:“王太尉治军甚严,他逝世的消息不传出去,众人便一如往常,离开宛城的,也以为是正常调拨。眼下是司马鞅和甘棠管着三军,奉武忠侯遗命,封锁消息,这不,连宛城都四门紧闭,就是不欲让人知道营中虚实。”

    陈恢冷笑:“但眼看已撤走近半,幕上有乌,终归是瞒不住的。”

    吕点头:“王太尉早在病笃时,便定下了谋划,三军陆续撤回关中,南阳郡,要被放弃了……”

    陈恢有些齿寒:“南阳可不比长沙、衡山等户不过数万的小郡。郡君是清楚的,南阳全郡二十余县,户十九万零五千三百,口近百万之众,说弃就弃么?”

    光论人口、赋税,南阳比南郡、衡山加起来还多,这也是本地能支撑王贲二十万大军作战,抵敌黑夫的原因。

    吕叹息:“这也是没办法啊,王太尉已去,军中诸将尉,谁敢说自己是黑夫的对手?能阻其于宛城之野?强行留下来,打了败仗,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陈恢起身拱手:“事已至此,敢问郡君,如此打算?”

    吕看着自己的亲信:“司马鞅和甘棠让我三月底离开宛城,回关中去,但走之前,要我做两件事。”

    “让下吏猜猜看?”

    陈恢笑道:“第一件,是毁掉铁工坊,让孔氏全族随大军前往关中。”

    “其二,便是烧尽带不走的仓禀存粮,一粒粟麦,也不可为叛军所得!”

    吕默然良久,点头道:“子复料事如神。”

    陈恢的笑容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郡君,这第一也就罢了,第二件事,可万万做不得!”

    “自从去岁南阳为韩信所掠后,全郡便一直饱受饥荒之苦,从敖仓、关中运来的粮食都供给大军,郡人只能靠陈年谷子来勉强果腹支。眼下青黄不接,外面的黔首,甚至是一些小吏,都在挨饿啊,一些穷巷的闾左,都开始吃糠了。这时候烧粮,烧的不是粟麦,是他们的命!”

    吕摊手:“我何尝不知,但这是王太尉遗命……”

    陈恢声音高了起来:“太尉是将军,受命而不辞,敌破而后言返,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他只需要对皇帝负责,对三军负责,要考虑的是战争胜负,社稷存亡!”

    “至于黔首存亡,是饥是寒,不在其谋略之内。”

    “所以王太尉不像郡守,要为南阳,要为全郡百万生民的生计考虑……”

    他更不像陈恢等南阳本地人,子子孙孙,还要扎在这片土地上,延续生活数十百代!

    你们这群外郡人倒是烧了粮食,留下一片焦土,拍拍屁股走了,我们南阳人怎么办?吃土啊?

    “故郡君,这件事,万万做不得!”

    “子复啊子复。”

    吕拍案而起,怒道:“大军尚未完全撤走,剑还抵在我背后,我说不做,能行么?我召你来是问策的,你却与我说这些大道理,有何用处?”

    “那臣便说点有用的,一条可让郡君保身、全名,更能让南阳郡免受饥荒刀兵之灾的出路。”

    陈恢凑近,说出了那两个足以诛他三族的字……

    “降黑!”

    ……

    ps:明天上山,晚上才有,咕,咕咕咕。

第856章 固将释私怨

    “何以至此!”

    降黑的言论从陈恢口中说出,吕顿时大为惊恐。www.uu234.cc

    他面露难色:“子复追随我一年有余,难道还不知道,他人皆能降黑,独我不能?”

    吕之所以觉得自己不行,是因为一段旧事。

    五年前,他为临淄郡守,而黑夫为胶东郡守。

    两郡本是邻居,但秦始皇东巡期间,吕大献祥瑞,但黑夫却在泰山脚下说什么“人瑞才是真正的祥瑞”,顿时将他比了下去。

    倒也不至于怀恨在心,不过后来齐地诸田叛乱,吕为推卸责任,与黑夫相互攻讦,认为是黑夫在胶东带头打击田氏,引发的反弹。

    又因为害怕受朝廷责备,且低估了诸田的力量,吕将此事说成是“群盗”,一直到烈火燎原,难以扑灭,他本人也差点被田安杀死在临淄。

    幸而黑夫带胶东兵及时赶到,救了临淄。

    事后,黑夫得到秦始皇嘉奖,扶摇直上,吕则因平叛不利,被秦始皇派人抓回咸阳,令廷尉审讯。

    秦始皇不到万不得已不杀统一功臣,吕侥幸活命,但昔日秦王宫的舍人近臣,却一朝被削除爵位,沦为庶民……

    不过也因祸得福,那几年里吕养好了身体,等到胡亥上位后,“与黑夫有过节”俨然成了政治正确,吕的污点反而成了勋章。

    于是在章邯、张苍、司马欣等“黑党”被大肆扫除之际,吕却被胡亥的朝廷平反,更因在南阳有为官经历,被任命为南阳守。

    朝廷对吕可放心得很,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认为吕某人绝不会降敌!

    但陈恢却觉得,这根本不是事!

    他笑道:“敢问郡君,当年君虽与黑夫有过攻讦过节,但黑夫兵至临淄,闻田安叛乱时,有顿兵不止,坐视郡君死于乱兵么?”

    吕不得不承认:“这倒是没有,胶东兵进城极速,晚至半个时辰,老夫头颅已没了。”

    “再问郡君,入城后,黑夫报复郡君了吗?”

    吕摇头:“没有,衣食照旧,有礼有度,他只是不理我,然后将我交到咸阳来的御史手中……”

    陈恢摊手:“如此看来,黑夫与郡君,其实并无私怨,顶多是因为公事,有些许小过。且我曾听说过,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将释私怨,以明德于四海!”

    “齐国内乱时,管夷吾奉公子纠为主,几乎射杀了公子小白,中其带钩。但公子小白回到临淄,却重用管仲,在鲁国的公子纠之党闻讯,皆言:‘管仲尚不死,何况吾等?’遂降齐桓公。”

    “寺人披曾奉命追杀公子重耳,头须曾卷了重耳的财物逃跑,可重耳归国,却宽恕了二人,还各自给予职务,以示亲近,晋人闻之,皆言:‘竖寺尚且不死,何况吾等?’遂服晋文公。”

    “我看那黑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成常人所不能成,也欲行齐桓晋文之事,甚至是更大的志向!”

    “郡君此时投降,就好比送上门的千金马骨,他非但不会为难,反当好生安置,加官进爵,再大肆宣扬,希望关东诸郡效仿。”

    “马骨么……”

    吕仍有踌躇,昔为平等的同僚,今日却要肉袒以降,仰其鼻息……

    他吕,也是要脸面的嘛!

    更何况,他的正妻和长子,尚在咸阳为质,自己在这边降了,她们怎么办!

    于是吕道:“我承认,通武侯不在了,军中虽无能敢与黑夫野战。”

    “但退守关中,以险塞拒敌,此庸将亦可为也,秦社稷不当灭,黑夫没那么容易入关,我就算随大军退回去,以我功劳爵位,也不失富贵安乐……”

    陈恢却哈哈大笑:“郡君以为照着将尉们的话做,再随之入关,就能平安无事么?”

    吕面色一僵:“此言何意?”

    陈恢道:“郡君别忘了,司马鞅等人就算撤回关中,他们手下兵仍在,仍是将尉,二世得依赖其守关,不会太过为难。”

    “但郡君就不一样了,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故曰守。郡君若失其土,弃其民,还是郡守么?对二世而言,恐再无用处。”

    “且秦律有明文,将自千人以上,有战而北,守而降,离地逃众,命曰国贼。敢问郡君,为官这么多年,可曾听说大秦,有弃土后还活下来的郡守么?”

    过去的话,范雎的亲信王稽,曾任河东守,邯郸之战后,前线大败,一路溃退,将河东丢给了赵魏,结果打败仗的王没事,王稽却以“弃土”的罪名被下狱,后来又被人告发曾与诸侯通,于是被斩,还连累了范雎……

    若嫌年代太久远的话,近些的例子也有。

    陈恢不怀好意地说道:

    “我听说,泗水郡守、陈郡守,都因弃地逃归,被视为国贼,杀了……”

    吕摇头:“我却有不同,是通武侯病逝,导致大军不得不放弃南阳,军尚不能守,我一区区郡守,又能做什么?此战之罪,非守之罪……”

    “咸阳哪管你有罪无罪!”

    陈恢却打破了他的幻想:“冯氏有罪么?公子高有罪么?”

    “冯劫据说是英勇战死,冯去疾在南阳夙兴夜寐,为通武侯调拨兵粮,还不是被二世皇帝网络罪名,全族死难!”

    “郡君,世道变了,律令早已无人遵循,忠恳长者活不到最后。”

    “想想就知道,硕大一个南阳,连城数十,百万之民,说弃就弃,事后总得有人来担罪名。我唯恐到头来,郡君做了那两件事后,不但会遭南阳人世代唾骂,二世皇帝还将此次弃土归咎于君,吕氏举族诛灭啊!”

    吕默然,咸阳宫的一顿扫操作,确实让前线将士守尉不由得为自己担心。

    陈恢再接再厉:“就算胡亥忽然变得仁慈念旧,就算郡君安然无恙,也不过多活一年半载。”

    “为何?”

    陈恢道:“周之盛时,在宛地设申、吕等诸侯,两国方强,为周之翰,故荆楚有所惮而不敢肆。周室东迁,申、吕亦削,楚既灭申吕,而俨然问鼎于中原。”

    “这是四岳的旧事,郡君身为吕国之后,不会不知道。如今南阳将失,唇亡齿寒,武关亦不能久,等黑夫破关入了咸阳,事后清算,追究起烧南阳粮食之罪,郡君还是得死……”

    吕都快哭了:“不管我如何选,都没活路啊?”

    一番剖析,陈恢明确告诉吕郡守:除了一条路外,都是必死结局。

    “为郡君计,也为全郡士庶计,与其为倾覆的朝廷殉葬,不如降黑,这便是宜降黑夫的原因,愿郡君无疑!”

    吕开始认命了,颓然坐下,喃喃道:“纵如你所言,但南阳尚在军队控制下,我该如何做?”

    陈恢出主意道:“三军不乱,完全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通武侯已逝,郡守只需要暗中让人偷偷散播,彼辈必乱,撤离更匆,便顾不上管宛城了。”

    “与此同时,恢愿为郡守之使,前往南方约降!”

    吕抬起眼:“我要如何展现诚意?”

    陈恢早就想好了:“将通武侯死讯告知,愿献宛,并送上北军布防虚实,便是最大的诚意!”

    “此外,宛城狱中关着一些叶氏族人,虽是武忠侯夫人旁支,亲缘已淡,不过我可说成,他们一直是郡君暗中保护,故幸而未死……”

    吕拊掌:“善,便依子复所言!让我的族人吕马童,持通行符节,带你易服出城。”

    他还咬着牙道:“我再给黑……给武忠侯,献上另一份大礼。前线新野县,有别部司马吕胜,带南阳兵守于新野西郊,你去前线,便替我告知吕胜,南军北上时可直接倒戈。”

    言罢,吕对陈恢长拜:“我家生死存亡,便系于子复了!”

    ……

    黑夫的情报网,虽然没神通广大到,深入紧闭的宛城,但却也触及了南阳腹地。

    三月中旬,陈恢还在路上,尚未到达汉水,专司情报、通信的护军都尉季婴便来向黑夫禀报:

    “君侯,暗谍密报,南阳敌军,除了前线数万人外,多有移营迹象,规模很大,不像寻常调动,似是在朝武关撤军!”

    “撤兵……要放弃南阳?”

    黑夫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但他结合李斯家宰带来的上个月“王贲请诛赵高”新闻,在咸阳引发轩然大波,第一想到的,却是对方后院起火了!

    “莫非是关中有变?”

    “傻胡亥之下,王、李、赵,各为一派,政治局势已十分紧张,一点小火苗就能炸开花。”

    一拍案几,黑夫开始疯狂脑补:

    “会不会是李斯这老家伙行事不秘,前脚才派人来投诚,后脚就被赵高发现?而赵高困兽犹斗,欲像历史上那般干掉李斯,而王贲……”

    “他接到十二枚道金牌了?还是要回关中诛赵高,清君侧?”

    黑夫一拍大腿:“通武侯终于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何不早言,同去,同去啊!”

    ……

    ps:鸽子下山了,今天只有一章,咕咕咕。

第857章 邓林之险

    “果不出我所料,王贲死矣。www.uu234.ccUU小说”

    三月下旬,北伐军控制下的邓邑(襄樊市襄城区西北),在觉察北军有异动后,黑夫已将指挥所北移至此。

    在南阳郡守的使者陈恢告退后,黑夫看向室内几个幕僚,捋须微笑,一副早就猜到的样子。

    但在心中,黑夫却默默念叨:“通武侯啊通武侯,之前什么同去的话,当小子没说过,那九泉之下,还是王老将军您自己去罢,我还要继始皇帝之业,从头收拾这支离破碎的旧河山呢,就不同行了……”

    他之前想得太复杂了,原来北军撤兵,并非关中有变,而是单纯地因为王贲病逝。

    不过季婴仍有些疑虑:“亭长,近来派去中原的暗间传回消息,说王贲让三川、颍川之兵故意作撤兵状,使楚盗西进,又以敖仓为饵,使楚人冒进,结果在荥阳埋下伏兵,大破楚盗,杀项籍之弟项声。”

    “王贲善兵,今见我久不出战,会不会故技重施,故以此术诈死,诱我出耳?今若贸然追击,万一中了其计策。”

    退兵诱敌王贲才施展过,至于诈死、诈降,则是黑夫故智,让季婴印象深刻……

    “不错,会动脑子了。”

    黑夫夸了夸老伙计,季婴治民、领兵的确不行,不过搞情报还不错,毕竟许多年前,季婴就当过邮人,拆信是一把好手,还顺带打探消息,更替黑夫去咸阳接过家眷……

    “王贲诈死诱我冒进,不是没这种可能,但代价太大了……”

    据那那宛人陈恢说,目前王贲军还在封锁消息,秘不发丧,这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王贲乃南阳十余万大军主心骨,一旦士卒得知他已死,必然军心大乱,士气降至冰点。

    “再者,纵王贲派人诈降,也不该找吕,此人曾任临淄守,与我有过节,若是平日他来降,我都会起疑心,不过现在嘛……”

    黑夫指了指陈恢献上的吕书信,以及南阳郡所掌握的北军撤退计划,布防地图。

    这些看上去不似作伪,是真是假,派前锋过去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不过小心是没错的,我自将三军集合北上,你则多派哨骑,去北边哨探消息!”

    季婴奉命而去后,黑夫再度回味这“喜讯”,却只觉百味杂陈,不知该喜该悲。

    他感慨道:“虽然在兵势上始终未曾赢过王贲,被其阻于南阳长达半年之久,这意味着,天下人要多流半载血汗,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但是,我并不觉得羞耻!”

    “只因为,对手是王贲,是通武侯!”

    王贲强起领兵,让黑夫难进一步,敲得韩信满头包,让项籍也吃了闷亏,但王将军,终归敌不过时间啊。

    廉颇,终究还是老了,可悲,可叹。

    敬重归敬重,但既已确定王贲之死,这时候黑夫若不乘火打劫……

    他就不姓黑!

    ……

    “王贲军二十余万,撇去在汉中、三川、颍川的,南阳便有十五万之众,先前十万在穰、新野、宛城防御我军,五万在丹阳、析县守护驰道。”

    事不宜迟,是日,黑夫立刻召开军议,让季婴将共尉、陈婴、垣柏等都尉司马喊来,商议追击之事。

    季婴奉命陈述所获情报:“但据南阳守告知,宛城的五万之兵,大半已开始撤离,只剩下少许留守者,以及许多空营,其余人皆携带甲兵粮食,离开南阳,沿着驰道,往丹阳而去,司马鞅在那接应……”

    “此外更有三万兵留守穰县(河南邓县),两万兵留守新野(河南新野),以阻碍我军发觉后北上追击。”

    在守襄阳时立下大功的共敖之子共尉,点着地图道:“如此说来,若要去接收宛城,当走新野,那儿平地阔野,且有南阳守答应的内应。而若想迅速追击,则要走穰县,敌军三万人,且依邓林之险!”

    从穰县到郦县(河南南召县),其间相去六百里,南北虽无基筑,皆连山相接,又因穰县过去是邓国之墟,故曰邓林之险。西控商、洛,南当荆、楚,山高水深,舟车辏泊,称之为襄汉之藩篱,秦楚之喉嗌,亦不为过。

    被安排断后的三万人以穰县为基地,背靠邓林,没有绝对兵力优势的话,胜负绝不是三五天能决出的……

    而黑夫手里的兵,较去年有所增加,但五万兵在汉中,由韩信指挥,两万在东门豹处,此刻在襄樊的,只有八万……

    黑夫思索后到:“我自将兵五万临穰县,共尉、陈婴、季婴,汝三人带三万人去新野,待夺取当地后,陈婴继续北上接收宛城,共尉则向西,击邓林之后,如此,则穰县三万人可擒也!”

    东海郡东阳县人陈婴问道:“那退往武关的十万敌兵怎么办?”

    黑夫自有主意:“我会让骑兵司马老五带三千车骑,沿汉水往北,去丹水、均水之交处,与东门豹汇合。”

    “东门豹带着两万人在丹阴,我已派人去告知他,有他与老五在,敌军决不能顺利撤往武关。”

    共尉有些可惜:“东门叔父虽勇,但毕竟兵少,等吾等夺取穰县赶到丹阳,敌军恐已入关了……”

    黑夫教训他道:“孺子,贪多嚼不烂,先吃完碗里的,再看釜中的!”

    黑夫何尝不想毕其功于一役?只可惜南军什么都好,就是机动能力堪忧,远不如拥有大量车骑的北军,这是天然劣势。

    众将尉领命离去,已经升官做了都尉的陈婴却又来询问:

    “大帅,若南阳守反悔,新野内应未曾发难,下吏与共敖虽有信心击破新野,但却无法夺取宛城……”

    “这便是我任你为主将,而共尉为副的原因,陈婴,你考虑得很周到。”

    黑夫点头:“用兵时,不可将胜负寄于他人,这便是我宁可稳扎稳打,也不愿带大军冒险,越过穰县、新野去追击敌军的原因了,就是在担心南阳守是否会有变数啊!”

    “若其有变,你便率军至育阳,以阻南下之敌,共尉仍依策行事,不管南阳守投降是真是假,我军都能将断后的五万敌兵吃掉!”

    五万是保底,至于能否拦下更多,得看天意……

    这天意不是指运气,而是气候。

    眼下三月将尽,按照南阳往年的气候,春夏之交,往往骤雨密集,邓林以西道路不算好,一旦遇上大雨,泥泞不堪,日行二三十里是常事。北军选这月份撤军,想全须全尾地走,还真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陈婴颔首:“那若无变,宛城如约投降,大帅,下吏要如何处置吕?”

    黑夫露出了笑:“收其兵权,好生宽慰,以礼待之。”

    吕是送上门的马骨,黑夫要将他裹上绸缎,装饰金玉,举高高,摇晃给世人,尤其是李斯看,让他安心!

    “看啊,老仓鼠。”

    “吕这家伙我都如此优待,何况是您老人家呢?”

    ……

    三月二十五这天,陈恢风尘仆仆,总算回到了宛城,他发现宛城外的军营,空的更多了,过去还只是小鸟三两只往下落,如今却是成群结队,好不热闹!

    “也不知南军能不能赶上撤离的北军,又能拦下多少?”

    他傍晚进城,连夜进入郡府,面见吕……

    “子复可算回来了!”

    吕火急火燎,拉着他的手道:“孔氏的冶铁工匠,已全部被迁走,今日甘棠又亲自来催我烧粮,子复,这事恐怕是再拖不下去了!”

    “不必再拖了!”

    陈恢道:“眼下北军已撤得差不多了,南阳本地人组成的郡兵,愿意听从郡君调遣,随时可以举事响应南方!恭喜郡君,武忠侯听闻郡君弃暗投明,大喜过望!”

    吕有些紧张,搓着手道:“黑夫……嗯,武忠侯他如何说?”

    陈恢笑道:“武忠侯是这样说的,‘君若真欲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北伐成功后,仍不失封侯之位。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

    ps:第二章在晚上。

第858章 三呼

    四月初一,春夏之交,南阳常有骤雨,换了往常,农夫黔首都得扶着农具,裂开豁了牙的嘴,为雨水滋润万物而欣喜。www.uu234.ccwww.uu234.cc

    但均水之畔的析县(河南西峡县),奉王贲之命,代其为将的司马鞅却忧虑地抬起头,看着天上密布的乌云皱眉。

    在他身后,北军拉成长蛇,沿着驰道缓缓向西进发,在析县休憩,再跨越浮桥到对岸的丹阳地区,进而返回武关。

    邓林之西,乃楚之右壤,皆广谷大川,山林溪谷不食之地,交通道路本就不好,这场雨若是下来,道路泥泞不堪,三军向武关撤离的进度,恐怕又要慢上几分了。

    南阳十五万之众,现在大半已撤至丹阳、析县,还剩下的,便是在穰县、新野断后,以及在宛城善后烧粮的那部分了。

    从司马鞅身边陆续走过的部队,军官和士卒精神气明显不同,将尉们得知要撤兵至武关,皆满腹狐疑,此刻目光不断在大旗下搜寻,司马鞅知道他,他们在找通武侯,君侯已逝的消息,他们依然对中下层军官三缄其口。

    士兵倒是高兴,休息时说说笑笑,憧憬入关后的日子本来就没人想打这场仗,半年多下来,众人都乏了,皆欲归家。

    武关就在西面两百里外,快的话五日可至,但坏消息依然连续不断:

    前日,司马鞅安排在析县南边的车骑来报,说叛军斥候出没频繁,恐已察觉北军撤兵之事,虽然北军车骑精良,已将其击退,但那两三千叛军骑从仍不死心,在丹均之交渡河,去了丹阳。

    而昨日,丹水县又匆匆来禀:原本退回丹阴的叛军东门豹部,再次悍然渡水,至司马鞅接到消息时,丹水已陷。司马鞅知道,东门豹定会猛攻驰道,竭尽全力阻拦他们入关。

    更糟的是,今日早些时候,穰县方面来报,说叛军集结了四五万人,兵临邓林,他们已难以抵挡,请求支援!

    司马鞅并没有打算去援,他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黑夫那块硬骨头,连王贲都没啃下来,何况是他?此刻返回去,非但救不了穰县,连已撤离危地的部队也要搭进去。

    司马鞅让人回复穰县的三名都尉:“放弃穰县后撤,能撤多少,是多少罢……”

    他留在这里,只为等最后一批从宛城撤离的军队,长史甘棠也在其中。

    天更阴了,一群燕子从低空飞过,黑色的翅膀,带来黑色的消息。

    司马鞅等来的,是一群狼狈的残兵败卒,以及神情沮丧的甘棠,身上满是烟灰尘土,脸也擦了一大块皮,马还没停下,甘棠就摔了下来。

    “长史,出了何事?”司马鞅上前扶起甘棠。

    “宛城叛了!”

    甘棠红着眼道:“吕,降黑了!”

    ……

    王贲毕竟不是诸葛,没法算无遗策,更不能留一锦囊给司马鞅、甘棠说:“我死之后,xx必反。待其反时,汝与临阵,方开此囊……”

    自然,也更不可能有人忽然跳出来,斩吕之首。

    倒是司马黑夫,此时已将大军五万,旌旗招展,大出江汉,兵临穰县(河南邓州市)自从江陵之战后,黑夫怂了大半年,好久没这么意气风发过了。

    为人主君的好处就是,你自己其实不必事事皆知,每当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自然有文士谋臣站出来,为你科普。

    此刻,随何便指着远处被北伐军重兵包围的穰县侃侃而谈:

    “穰县本是古邓国之都,邓国曼姓也,公女邓曼嫁与楚武王,生楚文王,鲁庄公六年(前688年),楚文王伐申经过邓国,受到了邓侯的招待,邓国大夫曰,亡邓国者,必此人也,何不早图?邓侯不听,以为楚文王乃妹子,不会对邓国不利。但第二年,楚文王已灭申,遂伐邓,将其灭亡。”

    这是南方版的假虞伐虢,不过邓国灭亡不冤,这里是宛城与襄阳的中点,又是前往武关的捷径,楚国当然要夺取了。

    黑夫立于戎车之上,眺望穰县西方,能瞧见隐隐约约的山丘,那便是所谓的“邓林之险”。

    于是渐渐地,到百年前,汝颖以为险,江汉以为池,限之以邓林,缘之以方城,再加上宛城的优良铁器,就成了楚国北方防线。

    “而如今,随着宛城投降,共敖绕后,助我包围穰县,邓林也唾手可得,昔日全楚时的北方五地,除了汝颖外,都已握于我手了……”

    黑夫没有骄傲,旁边那大半年前就曾劝黑夫“称楚王”的老儒随何,却莫名其妙感慨起来。

    “此地确实是南北必争之地,但并不富庶,赋税远不及泾阳、新城,当年穰侯封食邑于此,是想要为国守要害之地么?”

    穰侯便是魏冉,秦昭襄王时秦相。

    黑夫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或许,那时候的穰侯尚且忠诚吧。”

    “但到了晚年,就只想着为自己广陶丘之封了。”

    随何却不依不饶,叹息道:“但老臣以为,魏冉援立秦昭王,除其灾害,荐白起为将,南取鄢、郢,东属地于齐,而秦所以东益地,弱诸侯,使天下稽首而事秦,魏冉之功也。其功,远高于范雎,不亚于商鞅!”

    “故以魏冉之勋,一个陶丘,何足道哉。然秦昭襄王而竟逐之,两弟泾阳君、华阳君无罪而再夺之国,这下场,着实有些不公平。”

    随何笑道:“老朽曾闻,夫擅国之谓王,能专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

    “秦昭襄王未曾亲政时,可以这么说,穰侯一家,便是秦国真正的王!无怪天下人闻秦之有太后、穰侯,不闻其有王。”

    “然纵然穰侯立有大功,贵极富溢,一夫开说,身折势夺而以忧死,身为王舅尚且如此,何况是普通的羁旅之臣呢?”

    黑夫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老朽只是以为,纵位极人臣,擅国、专利害、制杀生之威,但只要不是王,便名不正言不顺,总有势衰的一天,到那时退有不能,如穰侯般悲愤而死,已是幸运,更多的是,实是落了崔杼、春申的下场。”

    随何道:“我在想,当年穰侯若能自立为王,效仿三晋、田恒,取秦而代之,会如何呢?”

    好吧,这老逼崽子,又开始疯狂暗示了,黑夫却只一笑:

    “我不知道穰侯下场会是被国人愤怒杀死的子之,还是顺利完成代齐事业的田恒。”

    “我只知道,就算穰侯等四贵顺利代秦,他们也走不远。”

    “魏冉脑子里,还是亲戚帮持,门客政治那一套,他能发掘一个白起,却忽略了范雎,能战胜一时,却难以维持两代人。更别提像商君那样,树立一项持之以恒的制度。”

    “而秦昭王,他对百姓法不容情,对亲信却大肆纵容,他有英明的时候,也有昏庸的时候。但纵然杀了白起,铸成让秦人遗恨的大错,秦仍能力敌六国。”

    “何也?”

    “因为制度的基石已落成,兵家天才虽亡,却有成百上千个秦吏秦尉,他们像一颗颗钉子,一根根楔子,默不作声地维持大秦的运转,是他们,为秦昭王守住山河,等待下一位雄主:秦始皇帝出现!”

    随何是有心再度劝进,但却没想到黑夫竟如此回答,这里面信息量有点大,他一时间未能笑话。

    黑夫却止住了话题,指着前方道:“不过话说回来,如若,制度已尽数践踏,而能强撑大局的英才又死,又会怎样呢?“

    “城中三万北兵,是继续为二世而战,抵抗到死,还是稍加编个故事游说一番,便土崩瓦解?”

    随何向前望去,却见黑夫安排的那位神秘人物,正在季婴等人的陪同下骑行向前。

    那人四十许,走到两箭距离外,上百名体型壮大的军汉一字排开,在那人到来前,他们已经喊了好一会:

    “宛城已降,汝等已被司马鞅、甘棠所弃,奈何不降!?”

    那人下马停住,数人持盾挡在他前面,仔细护住,他深吸一口气,酝酿许久后,大声道:

    “吾乃通武侯之从弟,骑司马王翳!”

    ……

    这人,却是在一年前江陵之战里,被黑夫俘虏的骑司马王翳!

    王翳本是冯毋择部将,当时辛夷倒戈,老冯战死,杨熊遭戮,黑夫见王翳求死的态度没那么坚决,又知他是王翦之侄,遂留其一条性命,在江陵好生招待着。

    被软禁大半年后,天下形势已发生了巨大逆转,南方渐渐占据上风,如今连王贲也亡故了……

    当黑夫让人将王翳带道前线劝降,看中的就是他“王贲从弟”的身份。

    “关于王贲的事,他说出来,更容易取信普通士卒。”

    站在穰县城下,被身前身后数万双眼睛盯着,王翳脸色有些难看,心中暗道:

    “兄长,千万别怪我,我只是想让频阳王氏,不至于绝了血食。”

    于是他闭了眼,大声喊道:“今日王翳至此,是要告诉二三子一件事。”

    “是关于,我从兄,通武侯的死讯!”

    “大秦的太尉,通武侯,王氏的家主,吾兄王贲,已经不在了!”

    上百名大汉将复述此言,声音震天,传入城内。

    “什么!?”

    在穰县城头坚守的北军小卒们一时间石化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奉命留守穰县,就是相信通武侯,相信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更不会抛弃麾下兵卒。

    可现在,若通武侯真的没了,他们哪来的勇气,在此抵御两倍于己的叛军呢?

    众人回过头看向都尉,三名都尉面面相觑,让放箭,但箭射程不够,就算一二支顺风飞过去,也被挡住了。

    最后最年长的那位一咬牙,对自己的亲卫下令:

    “喊回去,大骂叛军,定要将那些胡言乱语盖住!”

    但很可惜,围城的有七万,真喊起来,远比城内要大……

    不多时,更让人心乱如麻的声音再度传入。

    “通武侯最初为奸臣逆子所误,不知武忠侯乃奉遗诏,北伐靖难,故带着汝等,在南阳与义兵为敌。”

    “但近来,通武侯见咸阳杀冯去疾,戮公子高,此皆伪帝胡亥,奸臣赵高残害忠良。”

    “通武侯上书请诛赵高,反被赵贼所谗,胡亥发十二道金牌,召通武侯还朝,欲以莫须有罪名,杀害王氏全族。”

    “通武侯方知义在南方,然为时已晚,他旧伤复发,竟气极而亡,死前只来得及留书与南阳郡守。”

    “今南阳守已奉通武侯之命反正,宛城已降,王翳方知,从兄在临死前,无一语及家事,只说‘吾错与武忠为敌,积愤至此,汝等若能反正,则我死无恨’……”

    “薨前,通武侯更瞠目怒指着西方,大声三呼……”

    三呼何事?

    纵然三名都尉让亲卫勒令众人不可听信,但士卒们仍忍不住抬起头,凝神以待。

    随着北伐军三军齐呼,一卷白绢也在城下展开,上面写着六个斗大的墨字!

    “入关!”

    “入关!”

    “入关!”

第859章 宜将胜勇追穷寇!

    “从兄,弟真是愧对你,愧对武成侯啊……”

    奉黑夫命,按照剧本在阵前喊完话后,王翳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眼里含着泪,心中满是愧疚。UU小说

    这不是逼着他,硬要将白说成黑么!?

    昧着良心编排了通武侯临终遗言,王翳唯恐从兄的鬼魂会像周宣王时受冤而死的杜伯那样,乘白马素车,着朱衣冠,执朱弓,挟朱矢,来追杀他。

    王翳抬起头,看着笑眯眯在前相迎的黑夫,心中暗道:“若以死者为无知则止矣,若死而有知,兄长化作厉鬼来报复,要杀,便先将这黑心的黑夫杀了罢,反正他站在人堆里,也挺显眼!”

    长得很显眼的黑夫好似不知王翳心中所想,十分热情:“王司马真是辛苦了。”

    让王翳随他回营帐,黑夫让左右退下,只留两名亲卫,却叹息道:“其实我这样做,也是为了王氏,以及通武侯身后名着想……”

    “吾兄的身后名不是让你给污了么?”王翳心中暗道,嘴上却唯唯应诺。

    “武忠侯说得对,说得对。”

    黑夫道:“新野已破,宛城已降,穰城被围,司马鞅、甘棠仓皇西奔,又为我偏师追击袭扰,可能也走不了。”

    “事到如今,局势已十分明了,这场仗,南方必胜!”

    他说道:“王司马,我且问你,若世人知道,通武侯直到最后一刻,仍固执己见,宁可让三军撤回武关,将大秦的命运继续交给伪帝佞臣,也不肯反正。待我率军入关,靖难功成后,该如何处置曾阻义师的王氏呢?”

    王翳顿时大为紧张,起身拱手:“武忠侯,罪人已按君侯所言,一一照做了,我……”

    “我知之。”

    黑夫比手:“只是打个比方,坐下,快坐下。”

    两名亲卫上前,将失态的王翳重新按在坐榻上,王翳很不安,好似这是个火塘。

    黑夫起身,负手缓缓道:“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到现在还妄图维护伪帝佞臣的,终将被北伐军踩在脚下,零落成泥。”

    “就拿王氏作比方,若顽抗到底,我纵不会像胡亥灭冯氏那般族诛王氏,但惩罚却是少不了的。别说一门三侯的地位了,频阳王氏恐怕会被拆分流放,子弟永为庶人了……”

    黑夫说得轻松,王翳却寒毛直竖!

    却听他继续道:“而通武侯,在史书上,恐怕也要被记上一笔。殷之衰也,有费仲,恶来。足走千里,手裂兕虎,任之以力,凌轹天下,威戮无罪,崇尚勇力,不顾义理,是以桀纣以灭,殷夏以衰。我唯恐通武侯,会被说成是今之恶来啊。”

    成者王侯败者贼,谁能赢得这场战争,谁就有对参与者盖棺定论的权力!

    齐太史简?晋董狐笔?早没了!

    春秋以降,史官已沦为诸侯们为政治服务的工具,魏国史官为赵魏韩瓜分晋国洗地,将弑君说成是晋侯“遇盗”。

    秦史官更真实,不仅记述简略,还多记好少记坏,比如秦始皇二十二年到二十三年间,李信败于项燕,亡七都尉这件事,在朝廷正式史册上居然找不到,更未通报各地,能瞒就瞒,搞得喜的“编年记”上亦无此事,还是黑夫他们回乡才得以知晓……

    所以,记录眼下发生何事的笔杆子,握在陆贾、叔孙通等人手里,而要他们写什么,是褒是贬,全凭黑夫心意……

    至少正式记录是如此,至于他们私下里偷偷写私史、日记,黑夫管不着,也不想管。

    他笑道:“可现在,我却全了通武侯之名,在天下人看来,老将军幡然醒悟,王司马弃暗投明,就算关内的王离不愿归附,也只当他是不尊父命的逆子。但至少整个频阳王氏,其性命便都保下来了,君等也不必背井离乡。”

    “把王老将军的身后名,从黑洗成白,这就是我的良苦用心,也是出于对通武侯的敬重,给予王氏的一点善意……”

    好话都让黑夫说了,王翳能说什么?纳头便拜就是。

    “罪人竟不知武忠侯用意如此深远!”

    梯子都递过来了,岂有不下之理?贪生怕死这种事,只有0次和1次的区别。

    黑夫扶起王翳:“虽然南阳已归附,我军实力大增,但入关非一朝一夕,眼下南军缺少车骑,我欲让你作为骑都尉,替我在南阳训练一批车骑,何如?”

    “翳岂敢不从!”

    王翳道:“不过南人善舟楫而不善马,训练武骑士、武车士,需得精挑细选,亦非一年半载可成。”

    黑夫摇了摇头:“倒不是训练新兵。”

    王翳诧异:“那兵源是……”

    黑夫朝外面一指:“那些已降我,还有即将降我的北军车骑,这便是现成的兵源,我欲收编他们,为吾所用!”

    王翳愣住了,他自己虽也是降将,但在穰县城前的表演后,是彻底回不了头了,遂也忍不住提醒黑夫:“君侯,新野之兵虽降,然其心不服,用他们来打北军?只怕临阵不听,事必危……”

    “谁说我要用他们来打北军?”

    黑夫却笑了。

    “吾等的敌人,只有伪帝胡亥的小朝廷么!?”

    ……

    虽然穰城的三万北军被黑夫一通宣传,搞得军心大乱,但事实证明,嘴遁再强,终究只是辅助。

    南北双方对敌已久,城内尉卒亦担心自己一旦投降,却又轻易不得入关,父母妻子尽为朝廷诛杀,所以踌躇不能决。

    但这份抵抗的决心,也只持续了数日,便轰然崩塌了。

    黑夫令三军以江陵工匠新制的床弩,在数百步外猛射穰县城头尽管精度还是不行,但因为是墨者所制的绞盘上弦,威力巨大,孩臂粗的矛射出去后,竟能成排地钉在夯土城墙,虽然没杀死几个人,却将穰县之内的守军吓得够呛。

    城内三名都尉见南军有如此利器,司马鞅救兵又久久不至,恐怕真如南军所言,已经撤回武关,抛弃断后之人了。

    “司马鞅、甘棠,真不为人子也!”穰城守卒骂骂咧咧。

    外无救援,内部不稳,他们从将尉到兵卒,都心灰意冷。

    三名都尉知道,再不做决定,士卒恐怕要兵变反戈了,遂在四月初三日这天,派人出城约降……

    投降定在四月初四,黑夫百般戒备,士卒手持戈矛,警惕地注视着城门,材官弦上满,后边的车马也随时能够开动。

    他们人数不过守军两倍,万一对方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必将是一场恶战。

    “我当年在阳就是靠诈降才率军突围的,不可不防。”

    黑夫嘟囔着,在准备好一切后,让人放开了围城的一角。

    好在,城内并无大智大勇之人,三名都尉任命地自缚出城,拜在黑夫马前,垂泪而泣,黑夫让人将其一一松绑,送去后方好生招待。

    都尉之下的兵卒,也按照建制,由率长、五百主带着,垂头丧气地走出穰县,纷纷在门外抛下兵器、甲胄,不多时便堆成了两座小山……

    等最后一个穰县兵走出城池,黑夫让季婴带人入城检查,确定此城已空,而降卒也被带到空地上排排坐,打散建制,等待发落后,他才算松了口气。

    旋即披上大氅,登上城楼,一挥手,向三军宣布:

    “穰城,是北伐军的了!”

    “大帅战无不胜!”

    “君侯攻无不取!”

    北伐军山呼庆祝,黑夫却感慨良多。

    他改南征军为北伐军,正是去年四月份,而穰县距离襄阳,不过两百余里,因为王贲阻拦,这一步,他们跨了足足一年啊!

    “通武侯啊通武侯,你耽搁了我这么多时间,我还巴巴地为你洗白,顺便保下频阳王氏全族性命,真是以德报怨啊!”

    “不过话说回来,谁让您的父亲,武成侯王翦,不仅是我成亲的媒人,还是我偷学兵法的师傅呢?不看僧面,看佛面……”

    黑夫摸了摸头,才想起这会中原没有和尚。

    总之,这一步算是迈过来了,南阳百万生民,穰县三万降卒收入囊中,但而黑夫的脚步,并不会止于此!

    黑夫看向西方。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那里有连绵的群山,是邓林之险。

    有川流不息的河水,是承载了秦楚国运的丹阳之水。

    在那条狭窄山道的尽头,则有一座雄伟的关隘!

    数百年前,老子曾骑青牛而过。

    而现如今,十万北军,正沿着驰道,向武关仓皇撤离!

    黑夫知道,不可放他们全须全尾归去。

    “若能多留下一人,入关时间,或许便能提前一点,这场残酷内战的血,也就能少流一点……”

    他抬起手,示意三军静一静。

    “二三子,尚有余勇乎?”

    一片缄默,旋即有个大嗓门大声喊道:“大帅说笑了,此城不战而降,吾等本来为先登夺城攒足的勇气都没派上用场,又岂会没有剩余呢?”

    三军皆笑,都大呼尚有余勇,其声喧嚣尘上!

    “善!”

    黑夫拔剑,指向残阳如血的西方,下达了军令。

    “追!”

    “宜将胜勇,追穷寇!”

    ……

    赶在天黑前,两万人由共尉带领,雄赳赳气昂昂向西开去,一路军歌嘹亮。

    “打倒胡亥,打倒胡亥,除奸臣,除奸臣。”

    “北伐靖难成功,北伐靖难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虽然两千年语音差距甚大,显得不太押韵,更入不了阳春白雪之人的眼,但却是真正下里巴人都听得明白的旋律简单重复,容易洗脑。

    不远处的俘虏中,一位名叫骆甲的北军骑将五百主,原本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蚂蚁,此刻被南军的歌声惊得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这群士气旺盛的”敌人“。

    骆甲不由想起十多年前,自己随通武侯伐灭六国时,也曾是这般英勇无畏,不惧任何敌人,在秦旗之下,所向无敌,高唱《无衣》,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那才是秦军啊!

    而今,摸摸已有几根白丝的头发,看着身旁面容愁苦的关中同袍,怯怯不安,竟是如此陌生。

    正儿八经的秦军,弃甲而降。

    那些关中老秦人看不起的荆地“新秦人”、“叛军”,其士气斗志,却又如此熟悉。

    骆甲想起已亡故的通武侯,又想起方才黑夫在穰县上的呼喊。

    “宜将胜勇,追穷寇……”

    一时间,骆甲老泪纵横。

    “吾等的勇气呢,又去哪了?”

    ……

    ps:回到昆明有点晚了,今天只有短小无力的一章。

第860章 舟中指可掬

    从穰县往西北行,过邓林之险,便彻底离开平坦的南阳盆地,进入丘陵地区,道路崎岖陡峭。尤其是到析县(河南西峡县)地界后,有一谷名黄谷,为两山所夹,有一小关隘。

    据说共尉回报,他们从穰县西来时,在此遇阻,一场鏖战,付出不小伤亡才夺下黄谷。

    黑夫到此时,士兵们还在收拾战场,尸体被区分搬走,臂上缠红、白、黑布料的是南军,其余是北军。

    谷口处,数不清的箭矢插在地上,箭羽洁白,这是用当地一种水鸟制作的,所以析县也有另一个名:白羽城。

    等抵达析县城外,却见这是个水边的小城,黑夫一眼就看见城外几十个营垒栅栏里,抱头蹲着的俘虏,皆垂头丧气,与穰县那一批并无两样。

    数量倒是挺多,黑压压的数不清,共尉来拜见时,黑夫询问他:“截住了多少?”

    “两万人!”共尉道:

    “数日前,贼军遇雨,山道难行,从宛城、郦县撤离的最后一批北军被耽搁了,只赶在吾等前一天抵达析县。不过我军在黄谷受阻多时,本已赶不及了,是东门叔父冒着雨,带兵袭击西岸,击破断后敌军,毁掉了浮桥,又挡住了司马鞅率师来救,这才绝了东岸两万人的希望,投降了,司马鞅不知我军多寡,也朝武关撤去。”

    两万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北军在南阳十五万人,新野、穰县的五万已投降,加上析县的,算是被留下了小半。

    不过,黑夫最担心的是东门豹那边损失太重,得不偿失。

    “东门叔父让大军掩后,他亲率轻兵陷阵,故伤亡不重,只是……”

    “只是怎么?”黑夫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东门叔父自己受了伤!听医者说,还不轻!”

    ……

    东门豹的部队驻扎在丹水西岸,因为浮桥已毁,现在还没搭好,黑夫要过去,还得乘船。

    在这艘船上,他却看到了好几截没来得及清理的指头。

    共尉解释道:“浮桥为东门叔父所断,东岸北军为了过河,混乱中一道涌向河岸,争船抢渡。先上船者挥剑乱砍,故船中断指甚多,竟至可以捧起……这艘船,是哪个不用心的屯长清理的?下吏这就让人将它们扔了!”

    “不必了。”

    黑夫叹了口气,低头将那几枚泡得发白的指头一一捡起,孰视良久后,交给亲卫。

    “舟中指可掬,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可见此战之残酷啊,将它们,连同那些死去的北军士卒,一起埋了罢,那些年长点的兵卒,或许十多年前,还曾是一起伐魏灭楚的友军袍泽呢。”

    “有罪的是胡亥、赵高,还有不愿悔改的司马鞅、甘棠,普通士卒,只是受上吏之命行事,在这场战争里,他们并无选择的权力!”

    “让彼辈的尸体,头向西方罢,好不容易,到了离家这么近的地方,却死于门闾之外,真是遗憾。”

    这个小插曲过后,载着黑夫的船只渡过均水,等进了东门豹的营地,却见这里虽然有不少伤兵,但减员不算严重,抵达大帐后,还不等他入内,却听到了一阵声音很大的唾骂。

    “韩信那孺子,去岁在丹阳被打得大败,损兵折将。而现在,乃公却在丹阳得了大胜,等再见时,我看他还敢不敢洋洋得意!”

    听这声音,黑夫知道东门豹应无大碍,掀开营帐进去,笑道:“阿豹,共尉说你受了重伤,为何还如此呱噪?”

    “亭长!”

    东门豹正光着上身,趴在榻上,由医者上疮药,却是背上中了一箭,但因为他甲厚,入体不深,此刻见黑夫来了,立刻起身。

    黑夫让他趴下,东门豹却浑不在意:“小儿辈没受过磨难,这点小伤算什么?想当年,吾等随亭长为卒伍时,谁不是满身疮疤?”

    他身上,从头到脚,的确多有创伤,好似一只豹子斑斓的花纹。

    黑夫却脸一板:“趴着,我亲自给你上药!”

    等黑夫亲手给东门豹敷了伤药,系绷带时,东门豹忽然叹息道:“亭长的手法一如昔日,想我最重的一次,是在外黄城头,几死矣,幸而有亭长救治,这才挽回一命……”

    黑夫道:“陈无咎的作用比我大,没他的疮药,就算止住血,也于事无补。你呀你,都已是裨将军了,怎么打仗还是喜欢亲冒矢石?”

    东门豹道:“我当时也是无奈,那雨天里,敌众我寡,我军皆有退意。迟一步,东岸的两万人就要顺利撤走了,我不亲自冲锋陷阵,手下的吏卒,又岂会追随呢?”

    “阿豹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多截住敌兵,如此,才能让亭长早日入关!让安陆乡亲,早点过上好日子。”

    “若是折了你,纵再多俘虏两三万人,也是亏的!”

    黑夫打了活结,却又笑道:“阿豹,方才我听你在说韩信,莫非仍对我将你从汉中调回来,耿耿于怀?”

    “是豹无能,未能攻克南郑……”

    东门豹嘴上不说什么,脸上的不满却袒露无遗这不满并非针对黑夫,而是针对韩信!自从那次发生冲突后,俩个心眼一样小的家伙,已是结了仇。

    黑夫却摇头:“我换将,可不是因为这个。”

    “你觉得汉中和武关,哪边是主攻方向?”

    东门豹想了想:“自然是武关!”

    “对啊。”黑夫拊掌笑道:“汉中由偏师去取即可,但武关这边,我却需要一名勇冠三军的先锋大将!”

    旋即黑夫脸一板:“怎么,阿豹不欲与我同战?”

    “做亭长马前卒,也好过什么偏师主将,只是……”东门豹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什么。”

    黑夫站起身道:“开春以来,有些人,我便不点名是谁了……彼辈说我用人就像砌砖,后来者居上……”

    “简直是一派胡言!”

    黑大帅愤怒地批判了这些流言,转而宽慰东门豹:

    “放心,东门暴虎有的是立功的机会,往后不论爵位职衔,都不会居韩信之下!”

    ……

    东门豹这边,总算是安抚了,离开营帐,黑夫心中跟明镜一样。

    南郡乡党旧部里,东门豹算得上是爵位功劳最高的一位了,他的态度,不可不止是自己在耍性子,而代表了一群人!

    韩信的飞速崛起,甚至娶了黑夫侄女,这让不少旧部子弟又嫉又羡,同时有种深刻的危急感。

    虽然将“有功者居上”喊得震天响,但绝对的公平是不可能的,作为领导,一碗水要端平,以后军队里,黑夫之下,绝不会是韩信一家独大。

    他一方面要继续提拔旧部,另一方面,还得发掘新的人才。

    所以回到这件事,若完全客观地来看,东门豹是冲锋陷阵之才。

    而韩信是帅才,连百万之军,将兵多多益善,用萧何的话说,就是“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后者显然比前者更珍贵。

    但不能光看二人能力,还得看另一层面。

    “没错,韩信可为我而战。”

    黑夫露出了欣慰的笑。

    “但阿豹,他却能为我而死!”

    ……

    四月上旬,北伐军连连告捷,穷寇能截的截了,未能截住的八万多人,也早已进入武关,闭关而守。

    而这时候,黑夫就得面临新的问题:哪怕不算“投诚”的新野两万南阳兵,俘虏也多达五万人,一个月就得吃七八万石粮食,总不能白养着,如何对待这些俘虏,便成了个问题。

    “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

    好在,黑夫麾下,还没人提这种蠢主意。

    毕竟是体制内的反贼,他们这些荆地的“新秦人”纵被关中“老秦人”看低一眼,但这只相当于,天子脚下的帝都人民,看不起其他省份,是地域歧视,倒没有更多折辱无状,众人于北军更无灭国亡家之仇,没必要杀之而后快。

    所以如何对待俘虏,黑夫早就有打算了。

    “优待俘虏!”

    “这几天里,俘虏食物一如《传食律》,率长、五百主等,每餐米半斗,酱四分之一升,有菜羹,并供给韭葱。”

    “五百主以下,直到屯长,每餐米半斗,有菜羹,供应盐。”

    “什长、伍长,粝米半斗。”

    “士伍,粝米三分之一斗。”

    伙食一如北伐军各级别标准外,天下从未有过如此优待俘虏的,众人都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黑夫又说了,想吃饭,还有一个先决条件。

    每顿饭前,俘虏都会排排坐,军法官则对他们进行洗脑,告诉众人“衣带诏”的内容,北伐的正义性,以及王贲将军临终前的幡然醒悟……

    黑夫这么做,有自己的打算。

    他曾看过一组数据,后世另一场内战,战争之初,**的总兵力为430万人,我军总兵力为120余万人,双方兵力对比为3.5:1。

    但在辽沈战役后,**总兵力降到290万人以下,而我军总兵力已达300万人以上,双方强弱异势了!

    等平津、淮海两战之后,比例更加夸张。

    总之是敌人越打越少,我军越打越多。

    这可不是简单的歼灭,而是此消彼长,不少俘虏通过整编,也摇身一变,成了解放军……

    黑夫准备效仿此法,毕竟就算推翻胡亥的小朝廷,战争仍未结束,东方六国余孽已经起势,黑夫需要打一场”再征服“之战。

    到那时,这些整编的俘虏,便又能派上大用场了。

    “我已让任王翳为都尉,专门统领投降的北军车骑,安排到汝南去。其余的徒卒,给他们好好吃几天饭,宣扬宣扬吾军乃义之所在,使其释疑安心后,便要开始甄别挑选了。”

    如果想要加入北伐军,继续留下当兵的,那便会被分配到各个军队当中。

    “若有不愿者呢?”

    季婴有些担心,他作为护军都尉,这几日可好好观察了下析县、穰县两地的降卒,知道他们在窃窃私语什么:

    “今武忠侯能入关取咸阳,大善;即不能,虏吾属而南,咸阳必尽诛吾父母妻子……”

    所以根本别指望,俘虏吃了几顿饱饭,又没遭到虐待,就会喜滋滋地投效。

    “他们是这样想的?”

    黑夫点了点头,此乃人之常情,换了谁都一样。

    “不愿加入的,也不必强求。”

    季婴眼睛闪过一抹狠色,伸出手在脖子处一比:“亭长的意思是,将不愿加入北伐军的俘虏……”

    诈而坑之!

    黑夫却摇头:“我说过,有罪的是胡亥、赵高,普通士卒,只是受征令所召,不得已上了战场,在这场战争里,他们并无选择的权力!”

    “可现在,我却要给他们这权力!”

    黑夫露出了狡黠的笑。

    “我会将这些不愿加入的人组织起来,送到武关去。”

    “只要胡亥、赵高敢开关隘,我就任由他们‘入关’!”

    ……

    ps:第二章在晚上。

第861章 武关

    析县往西百余里,便是武关东道,这是沿着丹水河谷开辟的道路,东接熊耳诸山,从南阳盆地到这里,越往西走道路越狭,数百里内,普遍是大山长谷,狭窄难行。UU小说

    四月初十这天,五万北伐军,连同挑选出的一万俘虏,正行进在此道上。

    向北眺望,黑夫能隐约看到伏牛山脉的翠绿峰峦,西南则是大巴山的余脉。

    越是往西,两大山系就越是并拢,在两处山峦最接近的隘口,则赫然有一座雄关……

    武关建立在峡谷间一座较为平坦的高地上,北依高峻的少习山,南濒丹水。关城用夯土筑成,亦有砖石为基,墙垣长两里,延山腰盘曲而过,几乎严丝合缝地将入关的道路完全堵死!

    武关之西,接商洛、终南之山,以达于岍陇;武关之东,接熊耳、马蹬诸山,以迄于伊阙。大山长谷,动数千里,可以说是兵家必争之地。

    不过春秋时,此地非秦所有,秦未得武关,不可以制楚,直到战国初年夺取此地后,才设关守备。

    “扼秦楚之交,据山川之险。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武关巨防,一夫守垒,千夫沉滞,一举而轻重分焉,诚哉斯言!”

    眺望此雄关,黑夫忽生感慨。

    “十二年了。”

    距离他首次经由武关入咸阳,已过去整整十二年。那时的黑夫,才二十出头,爵不过左庶长,因在统一战争里立下的赫赫功勋,被秦始皇点名去做郎官他身后,还拉着一车红糖。

    那时的黑夫心中亦怀憧憬,希望自己抵达帝国的心脏后,多少能改变些什么。

    黑夫的确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以及很多人的沉浮,却终究无法改变始皇帝。

    “陛下,你真是郎心如铁啊……”回想往事,黑夫眼中满含幽怨。

    未能改变的,还有走向混沌的天下大势。

    他低声道:“现在,我回来了,来救赎,救这滑落深渊世道,也赎自己之过,为那些出于私心,因为犹豫,未能坚持到底的事!”

    “既然臣道不行,便取兵道、诡道!”

    除了被少府派工匠以三合土加固重修了一部分墙体外,武关和十二年前并无太多不同,只不过,那时等待过关的商旅、官吏,挥汗成**,车马扬尘埃,好不热闹。

    但如今,关前却空无一人,连带疯长的森林,歇脚的亭舍,也焚烧砍伐一空,还挖开数道深深的沟壑,将道路截断这是为了阻止攻城器械靠近关城。

    而城头更满是持戈架弩的兵卒,警觉地提防着在七八里外就停止前进,就地扎营的北伐军。

    奉命提前来此侦察的司马老五来向黑夫回报:“城头守卒至少有三万,关后更有尘土不断扬起,群鸟不敢落下,应该驻守着大军……”

    黑夫一笑:“王贲病逝,南阳失守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到咸阳去了,少了十万人来守武关,胡亥、赵高能睡得着么?”

    不过他这次来,可不是为了打仗。

    “凡伐国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胜为上,兵胜为下。是故,圣人之饯国攻敌也,务在先服其心。”

    言罢,黑夫让三军前进至距武关三里处,已近到能看清城头旗号时,一挥手,对众人下了命令:

    “武关就在前三里外,一刻便至,过了关,便是关内!”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谁没有家呢……二三子,且让开道路,叫那些不愿加入北伐军的关中人,回家去罢!”

    ……

    “武忠侯信守承诺,放汝等入关,归家!”

    骑从四处大喊,跟来的一万俘虏顿时哗然。

    “没想到是真的,武忠侯真的守诺了……”

    骆甲喃喃自语,他是骑兵五百主,陇西郡人,据说祖上是恶来的玄孙大骆,与秦公族同祖,是正儿八经的老秦人。

    秦灭六国,骆甲在王贲军中,提升了自己的爵位,挣得良田数百亩,此番南方叛乱,他也应征入伍,任五百主,却在穰县被俘虏……

    但与预想不同的是,做俘虏的这几天里,他们伙食竟与平日并无不同,对普通士卒而言,甚至比被俘前更好点开春最困难的时候,底层兵卒,已经只能食四分之一斗糙米了。

    骆甲开始觉得,这些叛军,和关中宣传的沾染越俗的食人生番似乎不太一样。

    而武忠侯,更非穷凶极恶之徒。

    “叛军”的官吏并未虐待驭使他们,只是每天开饭前,都要用夹杂南音,不太标准的关中话,宣扬始皇帝的衣带诏,武忠侯起兵的正义性,以及通武侯临终前的悔悟,三呼“入关”……

    天天听,俘虏们耳朵都要起老茧了,但至少有一半的人,还真相信了这些事毕竟关中的那位新皇帝,这一年来做了太多混账事。

    可即便如此,俘虏们心中的焦虑仍在,秦律严苛,在二世继位后,但凡是收赋税、征徭役,以及对犯罪的惩罚,变得越来越严厉,还美其名曰“督责之术”。

    在秦,降敌可是大罪,足以让全家株连,百长以上投敌,更足以被定为“军贼”,身死家残,男女公于官,也就是做隶臣妾……

    骆甲的家族不算大,但也不小,他唯恐自己倒是得以苟活,可家眷怎么办,他的老母亲,已年过六旬,白发苍苍了啊,他的幼子,则才三岁……

    这种情况下,当北伐军宣布,不愿加入者,可陆续放回关内时,对骆甲和数万秦卒而言,无疑天音!

    他们对心胸宽阔,仁德无私的武忠侯感恩戴德,彻底认同他的事业是正义的。

    但这份认同,不影响众人默默站到“愿归关中”的队伍里,北伐军的军法官又从各部队中挑出一批人,拼凑在一起,作为首批放归者。

    骆甲很幸运,他被挑中,但在建制打散后,已不太认识旁边的人了。

    “这里面,会不会有武忠侯掺进来的细作呢?”他如此想,但在上路抵达武关后,这念头已经消散,心里只剩下回家了……

    “穰县来的五千人先归!”

    军法官大声呼喊,骆甲一个激灵,和其他五千人站起身来,同时看向旁边站立的析县降卒,朝一个留着长胡须,身材魁梧的武骑士点了点头。

    “李必,我先走了。”

    李必也是五百主,乃内史蓝田人,与骆甲在统一战争时相识,只可惜这次平叛,没分在一个部队。

    “骆甲,小心啊。”

    李必有些羡慕地看着骆甲,朝他拱手:

    “关中见!”

    “关中见!我请你吃酒!”骆甲来不及回礼,也不知自己的声音李必听到没,便被后面的人推攮着向前家门口就在前方,人人归心似箭。

    北伐军士卒让开了道路,骆甲等人胆战心惊地往前走着,不时瞥向他们的锐利兵刃,俘虏早被卸了甲,收了兵器,现在手无寸铁,只要对方想,随时能进行一场屠杀。

    但没有,北伐军士卒只是冷漠地目送俘虏离开军阵,朝武关前的空地走去。

    离开北伐军阵线后,最初,骆甲等人还是缓步而行,生怕背后忽然射来一阵箭矢,将众人杀死!

    但身后无比安静,除了军法官忽然吆喝的一声“走好”外,什么都没有

    在走了一里地,彻底离开北伐军射程后,众人好似约好般,拔腿跑了起来!

    五千人撒开腿,跃过过深深的沟壑,踩在雨后泥泞的地上,朝道路尽头的武关狂奔起来!

    ……

    “这是脚底抹油了么?与吾等作战冲锋时怎没跑这么快过?”

    共尉骂骂咧咧,又看向黑夫。

    “大帅以为,关隘会开么?”

    黑夫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其一,就算是十二年前,天下无事之时,官吏持符节验传,入关前都要再三检查,何况是一群已投敌,行径可疑的俘虏呢?”

    “其二,不论是临时统帅司马鞅,还是武关城守,不得咸阳之令,敢贸然开关?”

    “其三,就算消息传回去,咸阳的伪帝、诸公,有开关的胆量和气魄么?”

    嗯,李斯倒是有开关的理由,但老仓鼠如此精明的人,应该不会这么早暴露,毕竟李氏在军中几乎没有影响力。

    黑夫指着那些朝武关狂奔的俘虏:“相信我,就算这些士卒在关前跪三天三夜,呼天抢地,把泪流干,也不会有人动恻隐之心,冒风险放他们入关!”

    而若是不开……

    碰了壁的众人回到穰县、析县一宣扬,便彻底绝了五万俘虏的归心,黑夫的这场攻心之战,便算大获全胜了!

    “但若真开了呢?”共尉认死理,觉得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黑夫一笑:“汝又非不知,五千人里建制早已打乱,尉不识兵,兵不识尉,其中起码有一两千,其实是我的人。若是开了,他们会乘机夺门,乘着城门混乱的一刻,后方三军一拥而入,一战而下武关,不是不可能……”

    对方若是头脑一热开了关,那黑夫做梦都能笑醒!

    开关就要冒与北伐军战于关前的风险,不是黑夫吹牛,王贲已逝,李信不归,蒙恬被囚,朝中还有将才么?谁敢与他交手?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反正一句话,此策无解。

    “坏事别人做,好人,我当定了!”

    ……

    黑夫与共尉对话之际,跑得最快的一批俘虏,已至武关城下百步之外!

    他们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了笑,君子于役,不知其期,家中的父母可曾拄着拐杖,在里门边久久眺望?妻妾放下织车后,可曾望着窗外的桑树微微叹息?

    还有离家时还年幼的孩儿,可还记得父亲的面容?

    鸡栖于埘,牛羊下来,这场漫长的征召,总算是结束了。

    家门口,到了!

    但迎接这群游子的,却是机括扣动,弩箭破空的尖锐响声!

    矢如飞蝗,如此密集,将朝着家奔跑的士卒击倒在地!

    有的人再也未能爬起来,而更多的人,则挣扎地抬起头,撕心裂肺地呼喊道:

    “吾等是秦卒啊!”

    “吾等是关中人,是皇帝的子民啊!”

    为什么?

    但武关的回答,却是随着军尉手挥下,一次更加无情的疾射!

    先前疾呼的人身上,又多了几根白羽。

    待关下再无生口,陷入沉寂后,冷冰冰的声音才从武关城头响起。

    “二世皇帝有制,敢近关前百步者,死!”

    射得最远的箭矢,就插在百步的位置,就在骆甲面前。

    骆甲双腿微微发颤,若是再跑快一点,自己恐怕也要变成箭下亡魂。

    和骆甲一样,四千余人齐刷刷停在百余里外,他们望向横七竖八倒下关外的同袍尸体,望向紧闭的城门,望向高不可攀的城墙,目光满是绝望。

    然后,是愤怒!

    他们,被遗弃了。

    关中,就这样将她的儿子,拒之门外。

    武关,不开!

    ……

    ps:今天夜黑得好早啊,晚安。

第862章 等上路兵线

    “武关都尉,你这是做什么?”

    看着关下被射杀的数十百人,以及慢慢后退的数千人,甘棠有些愤慨。www.uu234.ccwww.uu234.cc

    在黑夫令俘虏前驱时,武关城头的众人本以为是让他们填沟壑的,岂料那些人却手无寸兵,也不着缕甲,一路狂奔,到了城下请求开门。

    甘棠觉得事情不对,请求等等,但司马鞅已被唤回咸阳,另派二世亲信郎官前来代为将,武关都尉则是咸阳市肆屠者之子,因做过赵高门客而得重用,让他守备要地武关。

    这屠者子却不听甘棠之言,只令守卒一通乱射。

    面对甘棠的质问,武关都尉却不以为然:“那些人中,谁知道是否有叛军,若开门之时趁机掩杀进来,如何是好?”

    甘棠倒是有急智,建议放一二吊篮下去,拉上几人,问清楚情况再说。

    武关都尉依旧摇头:“我受陛下之命守备于此,得知通武侯逝世后,陛下已下制诏,大军撤进来后,便要紧闭关隘,不可放一人入关。”

    “甘长史,你要知道,武关一旦失守,咸阳最后的防备,就只剩下关(陕西蓝田县城南)了,但关不比武关,径且易,甚至能从蓝田谷绕过去,故武关务必万无一失!”

    甘棠跺脚道:“但这几箭出去,便是将那些不得已投降的秦人,往黑夫那边推,逼着他们为叛军效命,更寒了我军之心啊,士气大降,人心一旦散了,一旦交战,纵有险固,又有何用?”

    武关都尉不以为然:“从汝等令其断后起,不就已放弃这数万人了么?”

    甘棠道:“若非南阳守降贼,按通武侯遗策,吾等自可全师而归……”

    谁能想到昔日与黑夫有过节的南阳守,却忽然跳反呢。

    武关都尉道:“他们既已投降叛军,那便是国贼、军贼,秦律从未有宽恕这两者的先例!至于寒心……”

    武关都尉耍了个小聪明,对旁边的传令官道:“让守卒大声呼喊,已击退叛军第一轮进攻!”

    而就在这时,城头再度鼓点大作:

    “都尉,寇复至!”

    ……

    这一次来的,却是在析县被俘虏的众人,骑兵五百主李必亦在其中。

    原来,方才骆甲等人狂奔至武关,却被一通乱箭射退,他们不得已,只好战战兢兢地退回北伐军那边,岂料北伐军却放平戈矛,黑夫更让人大声质问:

    “既已放汝等离去,为何复归?”

    骆甲等人面面相觑,只好道:“守将不开关城,以矢射吾等,不得入……”

    黑夫却好似装傻,让人大声道:“恐是守将不认得汝等,也罢,汝等让开道路,叫析县的五千人再去试试吧!”

    于是,析县降的五千人,就磨磨蹭蹭往前走,他们倒是学聪明了,走到两百步外就不再往前,而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人愿去挨箭。

    倒是有不死心的人,开始齐声呼喊起来。

    “吾等亦是通武侯麾下兵卒。”

    “在析县不幸被截,今得放归……”

    “吾等绝非投降,绝非……”

    但回答他们的,竟是能射近两百步的飞石,也就是投石车!

    乖乖,对面优待俘虏的事,哪能让你们大声乱喊的?这不是扰乱军心是什么?该死!

    眼看人头大的石头飞来,倒霉的被砸死一两个,众人再不敢留,一边骂着武关都尉,一边狼狈往回头。

    走到北伐军阵前百余步,黑夫又让人问话了。

    “汝等为何亦归?”

    这一次,析县投降的众人纷纷下拜,声音沮丧:“吾等已表明身份,但武关守卒竟以飞石击之,若退迟一步,恐已成肉泥……”

    “关内的皇帝……不,胡亥,恐是不欲让吾等入关归家了!”

    俘虏们义愤填膺,北伐军阵中沉默半响,才分开了一条道,武忠侯黑夫乘车而出,他穿着一身漂亮的甲,头发梳得整齐,又戴上冠,身后旌旗招展。

    他用悲悯而无奈的眼神看着众人。

    “既不愿加入北伐军,又不得归,汝等今后,作何打算?”

    俘虏们面面相觑,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被武关和北伐军相夹的这短短数里,进退维谷!

    黑夫扫视众人,缓缓道:“余倒是知道,另一种入关归家的法子。”

    是什么?骆甲、李必望着武忠侯,嘴边微动,他们已经猜到了。

    “还用说么!?”

    这时候,在俘虏当中,不知何处,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加入北伐军,弃暗投明!”

    “对,武关不让吾等进去,难道还不能攻下来么!”

    “伪帝和奸臣已抛弃吾等了,吾等的家人,也肯定被捕为隶臣妾,破武关,入关中,救家人!”

    类似的声音越来越多,最初分散,最后拧在了一起,连骆甲、李必,也受此感染,大声响应起来。

    “早该如此的!”

    “武忠侯,请容许吾等归顺北伐军!”

    众人纷纷下拜,这次倒是真心实意,因为他们已无路可走!

    “善,看来北伐军,又要多出数万迷途知返武贲了!”

    黑夫露出了笑:“这可是,汝等自己的选择!”

    一挥手,让前阵收起矛,又让都尉、司马去约束众俘虏,使他们重新集合,面朝武关方向。

    “二三子可知,通武侯临终前,三呼何事?”

    这可是每天两顿饭前,北伐军军正必会大声宣讲的内容,十多次下来,那三呼,几乎印在了众人脑子里。

    “入关……”

    俘虏们下意识地嘟囔道。

    “入关。”

    骆甲、李必看着武关,咬着牙如是说,又是挨箭又是挨石头,他们只觉得自己这一年多的从军生活都被辜负了。

    “入关!”

    上万俘虏,连同北伐军全体将士,同仇敌忾,吼出了这两个字!

    武关城头,甘棠面色惨白地听着远方传来的怒吼,只觉得事情要不妙了……

    武关都尉却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数里外,洋洋得意地说道:

    “看啊,果如我言,那些所谓的俘虏,皆是叛军假冒的,一个人都没杀错!”

    ……

    今日的戏份结束后,为防敌军发觉己方兵其实不算多,冒险来袭,黑夫让三军撤至武关外三十里扎营。

    共尉很是兴奋,说道:“这近万人回到南阳后,将所见所闻告诉析县、穰县降兵,大帅明明信守承诺,放了众人,实是胡亥非得拒他们于门外,如此,降卒就只能死心塌地了。”

    “俗言道,归师勿掩,为了回家,俘虏们也可奋力而战,推翻胡亥,能派上点用场。”

    伤还没完全好的东门豹也乘机请战:“但攻坚战,还是得靠北伐军老卒,豹请为大帅攻武关,先登夺城!”

    黑夫却否决了现在就进攻武关的提议。

    “武关毕竟是险隘,且守卒众多,这是做了关城被破后,与我战于关后的准备了。”

    再加上他们的攻城器械尚未运至,想要蛾附强攻,必将付出惨重代价。

    黑夫不想在革命胜利前夕,增加己方太多伤亡。

    于是他道:

    “我军初定南阳,深入太远,武关道路途难行,粮食不足,器械未至,若久顿于关下,恐重蹈昔日六国合纵伐秦函谷关,却屡屡败北之覆辙。”

    “不如先以丹阳为基地,等俘虏改编完成,大军粮食器械云集后,再行攻打,以雷霆之势,破关而入!”

    东门豹和共尉垂首遵命:“唯,大帅深谋远虑!”

    等二人走后,黑夫却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优势虽大,可越高地塔还是很危险的。”

    “何不等打野带着上路兵线到了再一起推呢……”

    他看向西南方向,关中者,四关之间也,东函谷,南武关,北萧瑟关,西散关。

    从武关往西,越过大巴山和秦岭的千山万水,便是关中的西大门!

    “现在,就等韩信在汉中的好消息了!”

    ……

    ps:咦,一大早,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

    第二章在晚上。

第863章 西当太白有鸟道

    秦始皇三十八年,四月中旬,汉中郡,郡治南郑西北部的褒中县(汉中市西北的褒城镇),年轻的裨将军韩信,面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的蜀将,面露尴尬,看向一旁的陆贾:

    “陆郡守,他在说什么?”

    这蜀郡派来的都尉是秦化的蜀人土著,虽然已努力用雅言发音,但依旧让人一头雾水,更何况韩信作为淮南人,关中雅言也极为糟糕,至今仍有楚音。www.uu234.ccwww.uu234.cc

    二人相见,一时间如鸡同鸭讲,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有语言天赋过人的陆贾当翻译。

    “都尉说,久闻韩将军大名,西城一战,歼敌数万,真乃神人也……”

    却说二月时,韩信便奉黑夫之命,入汉中,接受偏师指挥权。与此同时,东门豹率两万人东去进攻丹阳,做出放弃汉中的假象,韩信也让众人退回上庸,让出西城。

    汉中北军中计,欲取回西城,结果却为韩信包围,他又围而不攻,一通围点打援,打掉了汉中北军一半的兵力,于是北军撤退,回到南郑,据守不出。

    三月,陆贾入汉中,带来黑夫命令:汉中大举进攻,韩信便继续向西进军,而北军已得咸阳之令,又恰逢蜀郡兵也从金牛道来,遂放弃南郑,退往关中,北伐军遂全取汉中。

    汉中郡位于秦岭和大巴山之间,其实就是一个狭长的东西向盆地,辖西城、南郑、成固、沮、安阳、旬阳、褒中、房陵、上庸、武陵、郧阳、长利十二县,大半都集中在汉水沿线。

    韩信下令禁止将士抢掠,礼贤下士,宣传北伐军的政策,用以安抚汉中吏民,同时让陆贾及巴人在当地招募土著的(cong),以为己用因为汉中仍是华戎并存,西边是氐羌部落,山区则是巴人、人,比起官府,巴氏的骡马商队在那反而更有影响力,黑夫家与巴氏遗女联姻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

    在南郑秩序稍微稳定,韩信便来到褒中,与蜀郡来的五千人会师,并谋划进军关中的计划……

    陆贾这半年来往来巴蜀汉中,作为说客,对当地形势地利自然得了如指掌才行,他每到一处都自学方言,又与土人闲聊,韩信破南郑,陆贾更是第一时间就去府库收了未来得及烧毁的图籍。

    却听他在韩信、吴臣、蜀郡都尉面前如数家珍地说道:

    “汉中入关之道有三,从东到西,一曰蚀中道(子午道),二曰褒斜道,三曰故道……”

    “吾等所在的褒中,北边三十余里,便是褒斜道的起点,其终点则在南山(秦岭)最高的峰峦物山(太白山)下。”

    褒斜道是关中通汉中的官道,这条路历史悠久,久到西周时,周幽王便经此路讨伐褒国,于是褒国不得已献上褒姒……

    到了近世,褒斜道也是入汉中的不二选择,秦花了百年时间,对这条路大肆修缮,范雎更建栈道千里,通于蜀汉!

    秦岭山势挺拔陡峭,中间流过褒河,两侧的山是真陡,几乎垂直于江面,只能穴山架木而行,栈道的阁梁一头扎入山腹,缘侧径于岭岩,缀危栈于绝壁,另一头则立柱于水中,水大而急。

    根据陆贾所获的图籍,褒斜谷长五百里,共有二千二百七十五栈,几乎每一栈,都要付出几个人的性命才能修成,纵然架好栈道,也不过能容一车同行,过时浮梁振动,无不遥心眩目,只要一个不慎,车马就可能跌落山崖,落入河里!

    韩信颔首:“有栈道尚且如此不易,更何况眼下,栈道已为北军烧毁……”

    栈道的确已经没了,汉中北军撤退时得了咸阳命令,一路退一路烧,不过半月,五百余里、两千多栈阁皆毁。

    陆贾叹道:“想想当年范雎花了十年功夫,付出了无数财力和数千条人命,才修起此道,今日却毁之甚易,真是令人感到可惜。”

    “既无栈道,褒斜道便比过去难走了数倍……”

    韩信想想就觉得头晕,他去褒谷口视察过,但见秦岭山岭的汪洋大海中,两侧山崖对倾,互不相让,只勉强留出中间一条窄窄的小路,如此地形,让自小长在淮南水乡平原的韩信很不习惯。

    陆贾又介绍了另外两条路:

    “蚀中道,又名子午道,南口曰午,在成固县(汉中市成固县)东百六十里,北口曰子,在上林之南百里,有子午关,谷长六百六十里,亦有些许栈道,据斥候回报,亦已被烧毁。”

    “故道又名陈仓道,自沮邑(汉中市勉县茶店镇)溯西汉水(沮水)而上,入山谷行,谷长四百二十里,全程凡六百五十二里,其中路屈曲八十里,凡八十四盘,出谷则是故道县散关……”

    这时候,旁边静默良久的蜀郡都尉说话了,一通让韩信头大的方言后,陆贾摇头道:

    “祁山道太远了,绕路祁山,比以上三道长了两倍,足有千里!且沿途多为氐羌不毛之地,纵大军能出祁山,也不过是抵达陇西郡,距离咸阳,依然隔着陇关、雍城。”

    后世还有一条傥骆道,此时尚未开辟,杳无人烟,也不在考虑之内。

    韩信点头:“故我军欲行武忠侯之策,以汉中偏师配合武关主力,两路齐头并进,让咸阳首尾不能相顾,便要从这三条道路挑选了。”

    他看向陆贾:“若是陆郡守,欲走何道?”

    陆贾道:“纵然褒斜道栈道已毁,但我还是觉得,当走此道。”

    “原因有二,第一是因它位置正好。南边的褒谷口正对南郑,不过三十里地,便于军、粮集中运送,北边的斜谷位置,正好在雍城东侧眉县附近,出了谷,便能通过驰道进攻咸阳!”

    “第二,褒斜道有一个别道所不能比拟的好处漕运!”

    “南边有汉水可联通褒水,直通谷内;北边有斜水,直接联通渭水。”

    这四条河流构成了一个方便快捷的物流体系,可以带来更多的运力。虽然这条路因为山高岭陡,水路落差很大,部分路段不能直航,所以需要漕运一段,然后改陆路,在盘山道上走一段,再重新登船入水,但也比单纯爬山要方便。

    “我却以为,当走蚀中道。”

    作为韩信副手的吴臣却一直盯着地图东面的那条路。

    “虽然三道路途差不多,但若论去咸阳最近者,非蚀中道莫属。出了谷口,便是一马平川的关中,杜县城在前,不过数十里地,北去不远是咸阳,东去近处是灞上,可以一举插入关中腹地,若我军出蚀中,关中必将大震!”

    陆贾却以为不妥:“此非万全之计也,子午道狭,堪称天狱,沿途五百里皆石穴林莽,先前有些许栈道还好,如今和褒斜道一齐被烧后,大军便再难行走,只能容数千人出没。”

    “再者,汝欺关中无好人物,蚀中离咸阳太近,很难瞒过,见我从蚀中进军,伪帝必尽起关中之兵,于黑水峪截杀,以逸待劳。非惟将士受害,亦大伤锐气,决不可用。还是走褒斜,以水路通粮,一边修缮栈道,缓缓以进稳妥。”

    “何不这样呢?”

    吴臣有了新的主意:“两路并进,将军若能让吴臣率巴卒五千,负粮五千石,直从蚀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关中。关中闻吴臣至,必举大兵来阻,导致后方空虚,韩将军可乘机出褒斜道,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

    二人的争论在褒斜与子午二选一,或者都选,但陈仓的故道,却被忽略了。

    一来是因为走故道距离咸阳最远,其次是出了故道,还要面对险要的散关,以及集中在雍城的敌军那儿毕竟是秦之故都,汉中军撤离后,便在雍地守备。

    可兵法里不是说了么,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眼下敌人虽多,却是能够调动的……

    听着陆贾、吴臣二人的争论,韩信在地图上面左右扫视,露出了笑。

    “如此行军,便能建功!”

    “将军有主意了?”

    陆、吴二人看向韩信,正要问他有何妙策,却听外面有亲卫来说报,说自东方有武忠侯军令送到。

    三人只好停下话头,出去迎了军令,待回到褒中县寺,由韩信郑重打开。

    信上尽是让人喜上眉梢的捷报,诸如王贲已死,南阳已降,数万北军为虏,武忠侯已兵临武关,以丹阳为前线基地,准备等军队云集,粮食充足后,在五六月间发动总攻……

    所以,他要求韩信也要在那段时间,开始新一轮的北伐,配合武关的攻势,让咸阳首尾不能相顾。

    而最最末尾,则是黑夫对韩信夺取汉中后,如何进军关中的建议。

    “或可明伐栈道,假袭蚀中,而暗渡陈仓……”

    韩信一时间惊讶不已: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其策,竟与韩信所想,丝毫不差!?”

    “我实地勘察,方得此略。但大帅坐于帷幄之中,而知千里之外,真天授也。”

    韩信不由感慨:“过去的我真是太年轻了,哪来的胆量,竟敢妄言武忠侯乃中庸之将呢?”

    ……

    ps:汉中通关中的道路,参考了马亲王的重走诸葛亮北伐路,祥瑞御免,家宅平安。

    晚安。

第864章 亡秦者

    二世元年,四月中旬,身在望夷宫的胡亥听闻前线内史保及武关都尉回报说:“叛贼已被击退,飞石弩矢杀伤数千人”,总算是松了口气。www.uu234.ccwww.uu234.cc

    “赖宗庙之灵,赖宗庙之灵,可算是打退黑贼了……”

    但旋即,他却又莫名悲伤起来,哭泣道:“可是妇翁,通武侯,你为何竟这么轻易便弃朕而去呢?看来朕先前所梦,正是此事的应验啊!”

    原来,三月份时,胡亥梦到有一条大黑狗啮己左骖马,骖马伤重,竟死!

    他醒来后闷闷不乐,招来巫师询问占梦,巫师占卜后说是:“泾水为祟。”

    泾水与渭水同为关中大川,据说里面有神,是一条鼍龙,大概是后世泾河龙王的前身。

    于是胡亥便移驾到咸阳东北面,泾河边上的望夷宫,欲祠之,听信巫师的话,沉四白马,又杀了四条黑狗祭祀。

    岂料才祭祀完,前方就传来王贲病逝的消息,接下来半个月,噩耗不断,南阳守叛国,数万人被叛军所俘,接着便是黑夫叩武关……

    “敢入武关百步之内者,杀无赦!”

    只来得及下达这样一道命令,胡亥开始彻夜难眠,他像一个惶恐的小孩,瑟瑟发抖地蹲在墙角,望着响声大作的门口,生怕下一刻强盗破门而入,要了他性命。

    不过眼下扣门声停了,胡亥便又神气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招来李斯和赵高二人,开始大肆责让!

    “丞相,你不是说,北强而南弱,关外必无恙么?”

    “郎中令,你不是说,南方叛军、关东群盗毋能为么?”

    “如今赵、齐、楚、韩、魏皆立为王,自关以东,大底尽畔大秦以应诸侯。而南方更糟,南阳失陷,汉中也丢了,贼众兵临武关、南山!”

    他还不得知道,自己的好哥哥扶苏也再度出现,现在正在辽东抵御东胡呢……

    “眨眼之间,朕的半壁江山,不,是三分天下已去其二,仅剩关中等地……”

    胡亥天性不笨,只是先前只以为是小叛乱,自有亲爱的老师赵高的一众将相帮自己收拾,身为皇帝,只管垂拱享乐就行。

    可眼下,巨大的敲击身从门口传来,残酷的事实告诉他,大秦的社稷,已摇摇欲坠了。

    胡亥呼天抢地,开始了愤怒的咆哮。

    “秦始皇帝横扫六国,西涉流沙,北过大夏,东有东海,南尽北户,为万世开业,甚光美。然天下失始皇帝后,国家内忧,关东、南方丧尽,朕身为天子,如今仅屈居于一州之地,丑莫大焉,真是丑莫大焉!汝等让朕以后到了三泉之下,如何面对先帝?啊!”

    这都是黑夫的错,群盗的错,将相的错,唯独他自己没错。

    天子是不会错的,这是父皇的话!

    面对胡亥的质问,赵高、李斯二人默不作声,赵高心里在为王贲的死而窃喜,而李斯想了好久,才缓缓道:

    “陛下无须惊慌,昔时楚国破武关,过关,不也在蓝田被打得大败么?”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如今北方的军队是比秦惠文王时多,但将才和士气,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李斯继续胡扯:“更何况,关中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崤函百二之险。六国曾屡犯函谷,然皆望而兴叹,无能为也。岂非以天下之势,恒在西北,边塞阻险,受敌一面,更有陆海天府之饶,纵失关外,亦足以自保哉!”

    “商以六百祀之祚,而亡于百里之岐周;六国以八千里之赵、魏、齐、楚、韩、燕,而受命于千里之秦。我相信,有此地利,假以时日,陛下必能中兴大秦!”

    这话倒是中听,但胡亥却没有被忽悠过去,瞪着眼道:“话虽如此,但通武侯已逝,黑贼旦夕欲入关中,前线大军,总得有人统帅吧?如今之势,谁可为将?”

    赵高、李斯都欲推荐自己的人,岂料胡亥下一句话,却让二人目瞪口呆。

    “蒙恬如何?”

    ……

    “万万不可!”

    赵高立刻反对,等这四字喊出口才发现李斯也说了同样的话。

    二人看了对方一眼,旋即心照不宣,挪开了目光。

    “为何不可?”

    胡亥继位后,赵高一口咬定蒙氏是黑夫同党,于是便将蒙恬、蒙毅兄弟下狱。

    但蒙恬当年未释扶苏,蒙毅更向秦始皇举报了此事,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谋反的证据,胡亥因为不像历史上那样是矫诏继位,自视为正统皇帝,地位稳固后,得王贲提议,为了得到上郡兵的支持,遂释二蒙,只将他们软禁。

    但王贲出关后,赵高又向胡亥进谗,说蒙毅曾阻挠秦始皇立胡亥为太子……

    不过这件事,在胡亥派人去责问蒙毅时,却遭到了蒙毅的否认,还说什么:“夫先主之举用太子,数年之积也,臣乃何言之敢谏,何虑之敢谋!”

    话传回后,胡亥将信将疑,还是将二蒙再度下狱,有意杀之……

    这时候,子婴也来劝:“臣闻故赵王迁杀其良臣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阴用荆轲之谋而倍秦之约,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之议。此三君者,皆各以变古者失其国而殃及其身。今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陛下欲一旦弃去之,臣窃以为不可!”

    胡亥与诸兄弟没什么感情,和子婴关系倒是不错,一时间又踌躇了,即便赵高屡屡进言请早杀二蒙,胡亥都没有下定决心。

    眼下王贲不在了,胡亥纵观朝中,见无大将之才,病急乱投医之下,竟想起了还在狱中的蒙氏兄弟来。

    他嘟囔道:“昔日父皇有少壮三将,蒙恬、李信、黑夫三人齐名,如今黑贼已叛,李信不归,能与黑夫为敌者,就只剩下蒙恬了,若朕能赦其罪,犒赏三军,激励士卒,或能御叛军于武关……”

    “二卿以为呢?”胡亥抬起头,这件事他心里没底,斟酌地看向两只老狐狸。

    二人当然是反对了。

    “你若早点这么想,该多好……可现在,亡羊补牢已经迟了!”李斯如是想。

    王贲逝世,能撑住社稷的柱子倒了,再顶下去,或许自己也要折断。再加上李斯先前派去与黑夫接洽的使者回来说李由安然无恙,黑夫也尤记得当年的话,愿与李氏一笑泯恩仇。

    未来得到保证后,谋身先于谋国的李斯,更下定了卖掉胡亥的决心。

    眼下关内无大将,黑夫破关便容易些,一旦蒙恬出狱将兵,说不定还真就能抵御黑夫于关外了!

    这哪行!

    而赵高也有赵高的理由,他曾经差点被蒙毅依法诛杀,多亏秦始皇帝赦免。事后赵高一直记恨蒙氏,本打算帮扶苏害了公子高,就将矛头对准蒙氏兄弟,但王贲的上书却搞得他惶惶不安,没来得及下手。

    一旦蒙氏重掌兵权,日后清算起来,他赵高岂不是要第一个倒霉?

    于是李斯、赵高开始了轮番进谏。

    “陛下,蒙氏一向与扶苏交好,而眼下黑夫更欲拥在蜀郡的扶苏长子为帝,否认陛下的正统,倘若将大军交付蒙氏,他兄弟二人立刻反叛,迎黑夫入关,该如何是好?”

    “然也,蒙恬、蒙毅不可信也,望陛下另择他人……”

    双管齐下,心里本就没谱的胡亥哪顶得住啊,他越听越慌,渐渐也打消了这念头。

    “那该以何人为将?”

    他搓着手,再度想起一人来。

    “武城侯,王离何如?”

    赵高轻咳一声:“陛下,武关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南阳之降,乃通武侯临终前令南阳守所为,还说他逝世前曾欲与黑夫合流,一同入关,臣唯恐频阳王氏……”

    “一派胡言!”

    胡亥突然愤怒了起来:“通武侯必不会如此!”

    “他可是始皇帝亲自任命的辅政大臣之首。”

    “他可是朕的妇翁,皇后之父!通武侯为朕御敌,勤勤恳恳,竭尽心力,到死为止,王离也不会辜负朕!速速调王离,及塞北守军南下!”

    赵高知道离间胡亥和王氏有点难,遂闭口不言,目光瞥向李斯。

    李斯则拱手道:“陛下,王离将兵五万,守上郡、朔方、九原长城边塞,若让上郡兵悉数南下,恐新秦中为胡虏所侵啊……”

    自十年前黑夫、李信、蒙恬三将北逐匈奴后,在塞北河南地及河套设置朔方郡,迁民三十万实边,复三年之租税。

    边民辛苦耕耘,农耕区域一直扩展到了阴山脚下,自长城以南处处阡陌相连、里闾相望。十年下来,富庶能与关中媲美,因为所迁多为秦民,故这片区域称之为“新秦中。”

    “老秦中都要保不住了,朕还管什么新秦中!?”

    胡亥却决心已定。

    “胡虏虽恶,然黑贼之毒,甚其百倍,胡人只是劫掠些人口财物,可黑夫,黑夫他要的可是朕的性命,想要摧毁大秦七庙社稷啊!”

    “二卿别忘了那个预言,亡秦者黑!”

    那是悬在胡亥头上的一把利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的疆土子民,是弃是守,朕说了算!”

    秦始皇亲自挑中的继业者,二世皇帝胡亥失态了,嗓子破音,激动地说道:

    “若真到了关中失陷的那天,这大好山河,朕宁予胡人,不予叛贼!”

    ……

    ps:第二章在晚上。

第865章 原来是同行

    “恭贺妇翁!”

    复任郎中令的赵高从望夷宫回到咸阳府邸中时,女婿阎乐便向他贺喜。www.uu234.ccUU小说

    “王贲已死,黑夫又受阻于武关之外,妇翁可高枕无忧了!”

    他压低了声音:“与六国的通洽,是否还要停下?”

    “得抓紧,丝毫不可放松!”

    赵高摇头道:“王贲虽亡,但其旧部恐怕亦欲杀我而后快,还有那黑夫,却离咸阳越来越近了……”

    一条恶犬在门外龇牙咧嘴,一旦开门,它就会扑过来咬断你的喉咙,由不得赵高不害怕啊……

    “且陛下病急乱投医,非但不欲诛杀蒙恬兄弟,更有释放之意,蒙毅是我仇人,若放出来,得了势,必藉王贲诛我之言。”

    赵高感觉自己已经玩崩了,现在里外不是人,王贲旧部、蒙氏兄弟、黑夫都想要他授首。

    就算有胡亥庇护也没用。

    “秦大势已去啊,陛下欲调王离南下为将,但吾等都知道,这位武城侯不比乃父乃祖,只会夸夸其谈,却无将兵只能,是绝对靠不住的。”

    而且赵高还警觉地发现。

    “李斯有鬼!”

    “这老贼不知在想何事,一味附和我,欲阻挠蒙恬、王离为将……”

    搞不好是同行?赵深海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一面得提防李斯,另一面,与六国的沟通,还是得抓紧!

    赵高颇为焦虑地看向东方:

    “也不知张敖,可否抵达魏地了?”

    ……

    二世元年四月中旬,张敖此刻正在翻过太行山,走在轵关陉(河南济源县)上。

    太行山横绝千里,将山西与河北分开,不过在高耸的山系间,也有一些沟壑小道,称之为“陉”。

    轵关陉便是后世“太行八陉”的第一陉,位置最南,处于太行、王屋二山之间,当地传说是一位叫“愚公”的老人带着子孙开道,感动天帝后,让操蛇之神移开的。

    绕过王屋山麓,山势越发起伏不平,道路渐渐狭窄起来,绵延的山岭占据了天空,一个又一个的隘口出现在面前。

    轵者,车轴之端也,轵道者,通道仅当一轵(车)之险关也,一路都是山间羊肠小道,所经之处,崇山峻岭,瀑流湍急,实为险隘。

    在其末端,又有轵关横绝,张敖手持来自咸阳的通关符节,才顺利过关,抵达河内郡。

    张敖行走在河东时,还只见一片太平,但河内就不同了,所见尽是往西走,欲通过轵关去河东的难民他们是为了避让战祸,秦军与赵、魏两国正在河内鏖战。

    原来,张敖走在路上的个把月里,关东形势再度发生了变化。

    随着王贲死讯传到三川、颍川,当地秦军的士气也大为降低,而楚军主力,却已从陈地抵达大梁,在韩人的配合下,在熬仓吃过一次憋的项羽再度对荥阳发起猛攻,荥阳秦军不能守,遂烧毁敖仓后撤离。

    敖仓近百万石粮食,就这样化为灰烟,据说大火燃了三天三夜,就算在大河对岸的河内郡,动动鼻子,也能闻到烤粟米的香味……

    项羽未能获取敖仓之粮,气急败坏之下,又屠了荥阳城,旋即挥师西进,虽在京、索之间再败苏角,斩首虏近千,却受阻于成皋之塞,三川守赵贲派兵支援苏角,稳住了阵线。

    今已半月,楚军依然无法越过虎牢之险进军洛阳,更不用说函谷关了。

    这就好比,黑夫已到大门口,砰砰砰敲门了,但楚军距离关中,却还隔着一条街。

    项羽是个急性子,于是便命令魏相张耳,率魏军一万人,渡大河北上,配合赵军攻陷河内。

    看其意图,大概是想走河内孟津渡口,直接由赵魏两军袭取洛阳,再夹击成皋罢……

    眼下,赵军李左车部两万人,已包围河内治所怀县(河南武涉县),魏相张耳则在攻打温县(河南温县)……

    听闻张耳在温后,张敖喉咙微动。

    “轵县到温县,不过百里距离。“

    ”父亲,十六年了,儿从未离你如此近过……”

    他不再犹豫,立刻假言自己是奉命去前线传令的使者,让人护送,抵达了野王县。

    野王县是秦朝所有郡县中,最独特的一个,因为这里的统治者不是县令,而是一位封君卫君角。

    卫国本是周代一个大诸侯,但却在晋国齐国夹击下越发衰落,到了战国,更成了谁都想砍一刀的肥羊,魏国和赵国为了争卫没少开战,近百年来,卫已沦为魏国的附庸,国君去侯号,只称君,地位跟魏国随便一个小封君并无区别。

    秦始皇六年时,秦军夺取魏国的东部领土,设置东郡,将卫国最后的领土濮阳收归己有,或许是因为吕不韦乃卫人的缘故,竟未灭卫国社稷,只是将卫君角迁徙到了河内野王,让他在这做一个安乐封君。

    秦始皇亲政后,也不知是将卫君忘了还是忘了,竟也没管他,卫国就这个上一时代的遗留物,就这样维和地存在于秦朝大一统的江山里。

    原本的历史上,这个在”你知道吗,秦始皇并没有统一中国“的各类真相体文章里露面的小国,会被二世撤销,但如今天下大乱,胡亥自顾不暇,河内也一团乱,哪还有时间搭理它?

    除了多个封君外,野王与一般秦县并无不同,因为打着咸阳使者的旗号,张敖得到了卫君角的热情招待,案上美食佳肴,堂下郑卫之音,一个劲地向他敬酒,并诉说着对六国群盗扰乱河内的烦恼。

    卫君角五十余岁,看上去温文儒雅,是个好脾气的善人,他向张敖作揖道:

    “还望尊使返回咸阳后,能替我告于陛下,盗贼纷乱,野王恐不能保,下臣角,希望迁徙到河东去。”

    张敖满口答应,筵席散场后,卫君角还打算让几个女子服侍,她们也真是奔放,刚进门就想解张敖腰带,有个浓妆艳抹的还往下面一摸。

    却空空如也!

    那女子的面色,一瞬间就僵住了,气氛无比尴尬。

    自然,她们立刻就被张敖恼怒地赶走了!

    作为刑余之人,张敖最敏感的就是下面,被这群女子一弄,他又想起自己残缺的身体了,开始自卑自艾了。

    又念及明日便能抵达温县,见到失散多年的父亲,张敖一时间变得踌躇起来,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虽然命运沉浮,但张敖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就这样假寐到了后半夜,外面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张敖以为卫君角又要让女子来伺候他,大为恼怒,却听到几声闷哼,才发觉不对。

    还不等张敖去拿剑,门扉便被一脚踹开!一群卫卒冲了进来,将狼狈的张敖揪了出去!

    张敖的几个手下已倒在血泊中,外面皆是明火执仗的甲士,卫君角也一身戎装,笑眯眯地看着张敖。

    “卫君,这是何意?”张敖并未慌乱,只怪自己大意。

    卫君角朝张敖拱手道:“真是对不住尊使了,野王去咸阳千余里,山河阻隔,远水救不了近火啊,为了卫国的八百年社稷能够延续,我也只能自救了。”

    张敖明白了:“你欲降六国?”

    卫君角道:“不瞒尊使,魏军将至,我家本就是魏之附庸,今天算是复归于魏,我已向魏相投诚,至于尊使……便是表达诚意的礼物!”

    “哈哈哈!”

    卫君角如此一说,张敖只差点笑出了眼泪,真是没想到啊,竟在这遇到了同行。

    卫君角道:“你这竖宦,为何发笑。”他已从几个婢女处知道,这是个受过腐刑的宦者。

    张敖却傲然扬起下巴:“卫君,知道魏相与我是何关系么?”

    “有何关系?”

    “魏相是我父也!”

    “哈哈哈!”

    “你这竖宦真是可笑。”

    卫君角顿时就乐了,这话逗得他,比看一群倡优赤身跳舞还开心:

    “你说魏国相邦是汝父?”

    “我还能说,那武忠侯黑夫,是我儿呢!”

    ……

    ps:晚安。

第866章 裂地而封为王侯

    不管卫君角信与不信,最终还是将张敖送到温县,当做礼物奉于张耳。www.uu234.ccwww.uu234.cc

    张耳比记忆中老了许多,毕竟已是年过六旬的人了,一把浓髯有几分灰白,昔日外黄大侠的豪气变为身为魏相的威仪。

    “容貌确与我那失散多年的儿有几分相似……”

    张耳凑近仔细看跪坐在堂下的张敖,孰视良久后,又让人解开他的束缚,令其脱去鞋履,露出左脚底的三颗黑痣……

    “你生来便有?”张耳指着那三颗痣。

    张敖坦然道:“生来便有,有相面者告诉父亲,我日后必继父亲之志,有侯王之贵,父亲抱着儿欢呼,这些事,儿都一一记得。”

    张耳叹息:“这便是做不得假的。”

    他基本能确定,眼前的白面青年,确实是十六年前因黑夫那奸贼所害,失散的儿子张敖了。

    但接下来,却没有父子相认,涕泪满襟的戏份,张耳回到堂上,冷漠地说道:“你从咸阳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找到父亲,为了回家……”

    张敖心中如此想,嘴上却正色道:“秦郎中令赵高骇于黑夫,欲与六国联手,河东守赵成乃其弟也,可开轵关以迎义师,再从蒲坂入关中!”

    “赵高、赵成愿开轵关!?”

    张耳意有所动,要知道,当年苏秦论天下形势时,曾有“秦下轵道则南阳动”的说法,此南阳自非宛城南阳,而是河内郡,轵关陉是河东通向河内的唯一通途。

    而河东郡(今临汾),更是富庶之地,东连上党,西界黄河,南通陕、洛,北阻太原,子犯所谓表里河山者也,更是通往关中的跳板。

    眼下楚军受阻于成皋,轻易不得入,项羽令张耳与赵军夺河内,南渡孟津攻打三川郡,但就算突破成皋,降服洛阳,西面还有让人六国谈之色变的函谷关啊……

    秦之东有崤函,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涧道之峡,车不方轨,号曰天险。

    想当年信陵君组织合纵,子率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走蒙骜,然而却受阻于函谷天险,时日稍长,联军补给吃不消,遂纵败约散,各自回家了。

    站在”诛灭暴秦“的大义上,张耳以为,与其去函谷关下吃灰,倒不是抓住这个机会,走河东入关还更快些呢。

    而站在”魏相“的角度上,入轵关取河东,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百年前,魏有其地。秦商鞅曾言于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岭厄之西,都安邑,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魏失河东,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向以制诸侯矣。”

    反过来也一样,魏国若能取此西魏之地,亦能重现昔日魏文、武之雄业!

    于是张耳道:“赵高有何条件?”

    张敖道:“赵高希望,能与楚魏立盟约,他开轵关,让六国联军能西进关中灭秦宗室社稷,事后能让他割上党郡(山西长治),以为王!”

    ……

    “割上党以为王?”

    张耳有些出乎意料,本以为赵高会张口要河东,毕竟河东兵权在其弟赵成手里。

    不过想想就明白了。

    “赵高是聪明人啊……”张耳露出了笑。

    赵高想必是考虑到魏国贪河东之地,与虎谋皮的事不敢做,就退而求其次,索要过去属于韩国的上党。

    韩小弱也,连颍川都未收复,还死了韩王成,至今未有新王,更被项羽空降了个郑昌去管着,就算灭秦功成后,韩国能否恢复社稷还是未知数,自然更不可能越过魏国,对上党提出任何要求了。

    而且观天下局势,消灭北秦后,黑夫与六国的矛盾就变得不可调和,有河东为蔽,赵高还能在上党过几天安心日子……

    若这条件摆到项羽案前,楚人只怕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反正不是他们的土地。

    但张耳却另有想法,反问张敖:“你以为如何?”

    张敖道:“儿途径轵关,曾听当地三老说,当地本属韩,而后韩国将此地与魏国作了交换……”

    因为赵、魏、韩三家分晋,其领土均是在各自卿族原来的封地基础上扩充来的,因此没有连成一片,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尤其是早期的魏韩,主体都被分成两个部分,魏有东西,韩有南北,那态势,酷似一对69。

    因此韩魏两国没少交换土地,但即便是魏国换得轵关,也只有一条道将河东与河内相连。

    “故魏国分东西,河东与河内,为上党从中阻断,故为四分五裂之国,东西不能相顾……”

    “今父亲为魏相,不可重蹈昔日覆辙,将东西命脉交给赵高,而当全取河东、上党以为魏土!上党四塞之固,东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三关以通河内,不必单靠一条轵关。再并有河内、东郡、大梁,则魏必然强盛!北联赵国,南合楚国,东接齐国,地方两千里,持戟十万,足以自保于乱世。”

    张耳略微诧异,他没料到,沦为竖寺的张敖,竟有这般见识。

    “这些事,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张敖抬起头:“用耳听,用眼看,用心记!赵高亦是隐官出身,却自学成材,精通律令,儿作为父亲之子,身负母亲血仇,又岂会自怨自艾,甘心做一辈子奴婢呢?”

    他这些年的苦,可不是白吃的。

    张耳颔首,露出了玩味的笑:“你不是赵高的使者么?若魏国取了上党,他怎么办?”

    “没错,我是赵高使者。”

    张敖道:“但张敖,首先是魏相之子,是魏人!”

    “赵高本小人也,巧言令色,献媚人主,窃弄国柄,荼毒生民,反复无常,他对我,不过是利用罢了。父亲且先允了他,先取得河东、上党,假言邀赵高之国,待他去上党,必经河东,儿有一百种法子,将他杀死!”

    他赵高能卖胡亥,我张敖,就不能卖赵高么?

    “善!”

    “大善!”

    张耳拊掌而起,哈哈大笑:

    “你确实是张耳之子!敖儿,事成之后,上党我便不给赵高了,我留给你,让你在那裂地封为君侯!”

    ……

    不理会下拜请罪的卫君角,从温县县寺里出来,张敖感受着着外面洒下的阳光,感觉真是久违了。

    “君侯……”

    他喃喃自语:“少时有相面者说,我日后当有侯王之贵,做了这么多年人下人,我还有机会做君侯么?”

    虽然决定和张耳一起坑赵高,但张敖甚至赵高非易与之人,自己这次回咸阳,若是被其发现破绽,可能会命丧其手……

    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了一念及此,张敖未直接离开回咸阳向赵高复命,而是让张耳派给他的亲卫,捧着金帛,朝温县市肆走去。

    张敖早就听说,温县有一名女相士名许负,善相面,只要看人一眼,就知道他未来的富贵贫贱。

    一路询问,张敖找到了许负家,门外有不少拜请相面的人,但许负有规矩:“每日一算,钱多者得!”

    卑贱贫穷了十多年的张敖,这次一掷百金!

    等见到这位驰名关东的女相师后,张敖却发现她戴着一块面具,面具雪白,只露出眼睛和气孔,嘴巴位置画着一个神秘的笑。

    据说许负脸上有麻,相貌丑陋,从小就戴着面具,曾有酒醉的豪侠取了面具,大肆取笑,但次日,那豪侠便莫名其妙地横死街头,众人都说是遭了天谴,之后再无人敢轻辱许负。

    许负安静地跪坐在对面,双手紧紧并在一起,张敖盯着面具上那张僵硬的笑脸道:

    “许先生看看,我能做君侯么?”

    许负透过眼孔,孰视张敖良久,又让他伸出手来,略观掌纹,不由嗟叹:“可惜了,可惜了。”

    出乎意料,许负的声音,却柔媚好听到了极致,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女子。

    “可惜什么?”

    许负幽幽地说道:“君本来是可以做诸侯王,迎娶帝女的人啊,只是势已去,气运破了,可惜,真是可惜!”

    ……

    远在千里之外的辽西边塞,本该是张敖老丈人的刘季从死马下爬了出来,他一副浓髯上满是血渍,肩上挨了一箭,幸好是骨簇,入体不深,射出这一箭的胡人,则早被刘季刺穿了咽喉。

    这是一片萧瑟的荒原,弥漫着雾气,厮杀已告一段落,地上满是尸体,有戍卒的,也有胡人的,阴沉的气氛笼罩着大地。

    “吾等该直接回中原去的,为何会在这,与胡人纠缠不清?”

    公子扶苏带着戍卒们,从辽东打到辽西,一路上收拢戍卒,助当地秦吏抵御东胡,保护边地黔首。

    一开始刘季以为扶苏是为了收买人心,可这种不顾一切要将胡虏逐出塞外的打法,也太拼了罢?且太耽误时间了,他听说中原的豪杰们骤裂地而自封为王侯,老刘一向志向远大,心里没想法是不可能的。

    “五百主,看!”

    这时候,属下指着远方,刘季站起身来,望向那儿,旋即瞳孔陡然睁大!

    一里外,一队东胡骑兵再度从山上驰骋而下。

    这群杀不光的胡虏!

    扶苏说好的援兵,又在哪?

    “乃公怎总是这么倒霉?”刘季喃喃自语。

    “近几年没遇上一件好事,莫不是被人夺了运气?”

    来不及思考更多,这时候掉头逃跑反而是将后背交给敌人的箭。

    “结阵!”

    身为五百主,刘季发出巨大的呐喊声,还存余的戍卒纷纷朝他靠拢,手持戈矛或残缺的盾牌,咬着牙并肩站立,不管是燕人、楚人、赵人还是秦人,现在都只能将身侧交给对方,目光盯着前方!

    东胡人越来越近,刘季甚至能看到马蹄溅起的泥土,以及胡人高高举起的弯刀……

    这又是一场死战!

    “架矛!”

    刘季能感受到肩膀传来的剧痛,能听到旁边沉重的呼吸,能察觉到众人握着矛杆微微颤抖的手!

    胡人不会傻乎乎冲到矛阵前,他们开始在五十步外停下战马,取下弓矢,准备释放一矢后朝两边奔去,旋即再度回旋,如此反复,不断杀伤,让中原人流血,让他们崩溃。

    但就在一众胡骑勒马停下的当口,却有一人身骑赤马,从侧面的雾中冲出,九尺矛,七尺马,甲胄鲜明,外裹白袍,骁勇如龙。

    而在他身后,则是同样一往无前的数百骑!

    援兵到了!

    公子扶苏一骑当先,横矛带领辽东骑从,冲入胡人之中!

    ……

    ps:梁惠成王十三年,郑(韩)厘侯使许息来致地:平丘、户牖、首垣诸邑及郑驰地。我取枳道,与郑鹿《竹书纪年》

    第二章在晚上。

第867章 当立

    距离辽西首府阳乐城(辽宁义县)六百里的草原深处,有一片赤红色的山脉,东胡语称之为“乌兰哈达”。www.uu234.ccUU小说

    乌兰为赤色,哈达意即山峰,乌兰哈达,就是赤峰!

    赤峰脚下,便是东胡的大本营,一座石冢矗立在此,硕大无比,上面插着的牦牛尾旌旗在碧波荡漾的草原上洒下长的影子,为远方红色山峦的风景加上了边框。

    围绕着石冢的,则是数不清的毡帐,门向东开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眼下正是日出之时,草叶上的露珠尚未蒸干,东胡人不论男女老少,便走出帐篷,朝着赤山跪拜,眼中满是景仰。

    在东胡人的传说中,远古时,天上的女神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胭脂撒在了山上,因而出现了九个红色的山峰,而那名女神遭到苍天的惩罚,降临人间。

    在这里,她遇到了饶乐水伯,两位神祗结合,这才有了东胡部族,所以,东胡人一直视饶乐水(西拉木伦河)为父,视赤山为母。

    典籍里,中原对东胡的记载也很早,早到商周之际,召公北征燕、毫之后,就有东胡部落向周朝进贡过“黄罴”。不过当时,东胡与诸夏之间还隔着一个山戎,齐桓公北伐破山戎后,东胡部众繁衍,才逐渐南下进入山戎故地,也就是燕、代之北。

    那时候的东胡依然是一个分裂松散的部族,数十个邑落散布在广袤的草原上。

    邑落首领并不世代继承,谁最勇猛强健,并能够决断格斗争讼等事,就会被族人推选为邑落首领。数十个有血缘关系的邑落又结成一个部落,再推选出一位大首领,占据一片百余里的草场。

    不过,为了同草原上的邻居匈奴竞争,东胡各部开始团结在一起,推举最强大的部落首领为东胡王中原人这么称呼,但按照东胡的规矩,应该叫“大人”才对。

    有了东胡王后,东胡变得更加强大,虽然平日里逐水草而居,食肉酪,但遇上草原的牛羊病死,或者水草不够肥美的年头,东胡便会在东胡王带领下,便会成群结队地向周围的部落邦国发动进攻,掠夺他们的粮食和人口。

    这种劫掠一般集中在秋冬两季,辽东地区的貊人和秽人深受其害,只能臣服于东胡。

    不过作为七雄之一的燕国却没这么好脾气,燕昭王时,令秦开潜入东胡为质,在摸清楚东胡战法,底细后,秦开率燕军大破东胡,夺取辽东,拓地千里,又筑燕长城,将东胡赶回了草原。

    距离那场大败已过去四代人,新一代的东胡王被选为“大人”后,却遇上了两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一个便是匈奴遭到秦朝重创,冒顿弑父自立为单于,远走漠北,于是东胡便堂而皇之地接收了匈奴的东部领地,连带部族民众,甚至强迫冒顿每年给东胡上贡。

    第二,则是强大不可一世的秦朝也崩溃了,燕赵豪杰叛乱不休,渔阳、右北平的戍卒纷纷揭竿而起,反抗秦吏。

    乘着中原一片混乱,东胡王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越过长墙!”

    开春后,东胡各部在饶乐水大会,旋即大举南下,他们俗善骑射,几乎人人皆兵,最开始取得了巨大的战果:

    渔阳、右北平两郡燕山以北地区全部沦陷,当地军阀臧荼不敢与东胡为敌,将人口全部撤回内地,放弃数百里疆土,任由移民的城寨农田,重新变成东胡人的牧场。

    但在随后进攻辽东、辽西的过程中,东胡人却遇到了未曾想到的阻力。

    一位号称是秦朝王子的人,带着一群身上满是冻疮的戍卒,在襄平城下给了冒进的东胡牧民沉重一击,随后又组织善骑马的辽东土著,向北迎击,一路将东胡赶回长城一线……

    胡人一向是欺软怕硬,既然辽东难啃,那就去辽西呗。

    岂料那王子不依不饶,又带着兵卒杀向辽东,解了阳乐城之困,并在白狼水(大凌河)重创东胡王的部队。

    东胡虽善骑射,但甲兵仍与中原有代差,不然也不会被战国七雄里垫底的燕打得抱头鼠窜了,当辽西辽东的居民得到武器被组织起来后,胡人也讨不到好果子。

    眼看辽东辽西不易攻打,而所掠的人口、财物也足够,东胡王遂撤兵回了赤山……

    不过清点人数,这竟是自秦开击破东胡后,东胡损失最重的一次,上千名部族战士倒在白狼水,好不容易才抢回尸体。

    就像关东的中原人相信,自己死去以后魂灵将返回泰山一样,东胡人也认为,所有人死后,灵魂也会在赤山汇集,而战死者,更将被安置在山顶,回到女神母亲的怀抱。

    他们送葬的方式很特殊,以棺木收殓尸体,有悲哀哭泣的仪式,但到下葬的时候用歌舞相送。

    每家每户还要养一只肥肥的狗,以黑狗为最佳,用彩色的绳子牵着,与死者所骑的马和衣服物品一同焚烧,这意思是要狗护送死者的魂灵返回赤山。

    于是此时此刻,赤山周边,便燃烧着上千个火堆,空气中弥漫着烤狗肉的香味……

    东胡王抽了一下鼻子,却拒绝了义愤填膺,请求对辽西、辽东再度发动进攻,为这些死者报仇的邑落首领们。

    “去白狼水报仇的事不急,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做!”

    东胡王很清楚,富庶的中原城邑虽然诱人,但草原,才是东胡的根本。

    随着匈奴衰败,月氏灭亡,东胡现在是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草原一向是强者凌弱,东胡王可没少乘火打劫,逼迫匈奴臣服,每年入夏时,匈奴都得送牛、马、羊皮过来,过时不具,东胡便悍然扣留匈奴女子……

    眼下又到一年一度,匈奴来进贡的时节了,东胡王与匈奴单于冒顿约定在瓯脱会面,而这回东胡王索要的除却牲畜皮革外,还有冒顿的阏氏和宝马……

    抢婚,这是东胡人的习俗,娶老婆若不是靠抢来的,在邑落里都抬不起头,他们会先抢来其他部落女子同居,有时过了半年上百天,而后给女方送去牛、马、羊等牲畜,作为聘礼--若是匈奴女子、中原女子,就只作为奴婢。

    女人还是抢来的好,东胡王亦是此道的爱好者。

    “冒顿若不献,我就要踏平单于庭,冒顿若献了,定会叫手下各部看不起,到那时我再杀过去,十万匈奴人,都要改称东胡了!”

    在烧完狗子,送战死部众的灵魂上赤山后,东胡王即刻令部众启程西行,还勒令:

    “辽东辽西战败的事,决不能传出去叫匈奴人知道!”

    “且先去瓯脱,收了冒顿的贡礼,等秋后马肥,再南下去辽西辽东,割了那秦国王子的头!”

    ……

    得知东胡人撤退的消息后,辽西首府阳乐城,已经成了一片欢庆的海洋。

    月余前,阳乐城为胡骑所围,摇摇欲坠,危机之时,是公子扶苏带领海东戍卒溃围退敌,他又组织辽东、辽西本地人组成骑从,亲冒矢石,大败东胡于白狼水上,杀胡虏两千余。

    这是振奋人心的大胜,眼下白狼水北已无一座毡帐,当地人总算不必担心出门种个田,自己及妻女就为胡骑所掳了。

    派去远方的斥候更回报,整个东胡部落,竟开始离开了老巢赤山,向西行进。

    危险暂时解除,如此一来,辽东、辽西两地黔首对扶苏感激不尽,长公子的威望,在两辽达到了顶峰……

    但在这一片欢呼和歌颂下,因为在白狼水之战立下功勋,被擢拔为率长的刘大胡子,却在私下里,向扶苏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公子,虽然辽东、辽西黔首感念公子击退胡人,拯救他们的恩情,但彼辈乃土著也,肯随公子返回中原的人恐怕不多。倒是海东戍卒,这数月来水里去火里去,伤痕累累,损失近千人,抵抗胡人时倒没功夫想,可事后,袍泽们怨言不小啊。”

    “戍卒军心的确有些不稳……”

    扶苏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况,留在两辽抵御胡人是他的决定,虽然大义上说的过去,但归根结底,于戍卒们并无半点利好。

    刘季近来得到了扶苏的重用,乘机进言道:“刚离开海东时,戍卒们想法简单,回家而已。但眼下,付出这么多后,光听辽人称赞,可不能让他们满意。”

    扶苏看着刘季:“我一向赏不逾时。”

    刘季笑道:“是,公子是将两辽献上的粮食和钱帛的赏赐悉数分予众人,自己却不留分毫。但这些,也只能满足小卒之欲也!”

    “至于司马、率长、五百主们,嗯,也包括我刘季。”

    老刘十分豪爽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不吝置身事外:“追随将军打了两场胜仗,又占了两辽作为地盘后,吾等的所求,已不仅仅这么简单了!公子不可不虑!”

    军官们的所求是什么呢?列为公侯,甚至是裂土封疆,这是人之常情。

    而扶苏如今却仍然只称公子、将军,这让底下的人怎么想?

    “刘季,你是个实诚之人,肯与我说真话。”

    扶苏默然半响,颔首道:“我知之。”

    但扶苏还是看轻了人的**,并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竟会何等迅速。

    他更没想到,刘季的胆子有多大……

    到了是夜,扶苏再度去巡视军营时,尽管损失不小,可他的队伍比刚离开海东时,却不减反增,辽东、辽西黔首数被寇,民尚武,各有三四千人加入,一时间,扶苏麾下已有万人之众。

    扶苏才进入营垒深处,却见诸吏卒露刃列于庭中,面容肃整,似是早有准备。

    “汝等这是……”

    扶苏正诧异间,身后,却有刘季、高成将一袭早已准备好的,朱玄相间,绣有十二章的冕服往扶苏身上一披!

    不等扶苏反应过来,在刘季等人带领下,数千戍卒便朝扶苏下拜,山呼震地:

    “始皇帝已逝,胡亥不当立,当立者乃长公子也,今天下无主,望公子继皇帝位!”

    ……

    ps:晚安。

第868章 昭穆

    “二三子!”

    玄袍加身的戏份来得突然,而高成、刘季恰是引发众人情绪的那人,高成率先大喝,声音在军营中回荡。www.uu234.cc

    “自古嫡庶有序,皇帝位,当由长公子继承才对。公子遭谗言而出走咸阳,但却没有忘记吾等,收亡者戍卒,北御强胡,保辽东、辽西平安。不管于情于理,公子皆当为天子!”

    “然也!”刘季立刻附和。

    “吾等现在虽还称秦军,但那所谓的二世皇帝……“

    老刘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于我而言,狗彘也!”

    “胡亥乃以阴谋逐长公子而篡位,凭什么让一幼弱稚子做皇帝?胡亥小儿自在咸阳享乐,哪里见识过辽海之寒,更何曾懂得吾等边地戍卒的苦楚,吾等孤苦无助的时候,他在哪?”

    “胡人肆虐入塞的时候,他又在哪?”

    戍卒齐叫,辽人附和。

    不知心里打什么主意的刘季带头朝扶苏下跪:“刘季以为,始皇帝只有一个继业者,那便是长公子!其他人坐那皇位,刘季不服!”

    “然也,愿公子继皇帝位!”

    一时间,不论是海东戍卒,还是辽西辽东加入的民兵,皆大声赞成刘、高二人之言。

    这小半年来,扶苏的所作所为众人看在眼中,两辽的燕人头一次对一个秦人无比钦佩,海东戍卒虽对滞留北方略有怨言,但对智、信、仁、勇、严皆具的扶苏,也是打心眼里服从。

    这硕大军营里,唯一头脑还清醒的,大概就扶苏本人了。

    在周围的喧哗里,他想起了从中原一路走到海东的所见所闻,心中默道:

    “这天下病了,病入膏肓。就好比一个人四肢反噬,心腹抽搐,不复昔日强健,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又有胡虏在外虎视眈眈,恐命不久矣。”

    “但称王称帝,是解救天下危难的灵药么?”

    从始皇帝崩逝后,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侯,分裂疆土。一时间城头变幻大王旗。

    扶苏却觉得,其实这天下,一点都不缺野心家,甚至还嫌多了多一个,便乱一分。

    这天下真正缺的,是一个打心里,想要勘乱保民的人!

    能看清楚这点的人,不多。

    “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能救天下的人,自有资格为民之主。”

    “反过来,匆匆称了皇帝,非但不能增我一兵一卒,反倒为虚名所累,让我成为六国的众矢之的,吾麾下万人而已,辽东辽西贫瘠,哪经得住多方围攻,恐旦夕败亡!”

    所以称皇帝对天下来说绝非良药,对扶苏自己而言,更是一剂毒药!

    道理是这样,可眼下的情形,却是万万不能讲道理的。

    眼看乱军山积,大噪趋营,扶抱拥迫,局势几乎控制不住,扶苏知道众人自贪富贵,要推着他前进,自已绝不能拒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众人若是失望,一旦叛离散去,便难以复合。

    于是他说道:“若二三子能从我命,扶苏自当为君主。”

    “陛下之命,岂敢不从?”刘季又开始起哄了,众人也高兴得山呼“万岁!”

    但扶苏却还有话没说完,他让众人肃静,说道:

    “然百年前,韩、燕皆称王,唯赵主父独不肯,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己曰君。”

    “扶苏亦然,无其实敢处其名乎?我虽为先帝长子,然始皇帝以眇眇之身,君临天下,一四海,统九州,故称帝。今社稷板荡,关东六国复自立,扶苏偏居一隅,未近中夏,未入咸阳,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和预想的有差距,略微失望,但公子先称王也行啊!

    那样他们里面立功较多的人,也能得到封赏,过一过做君侯的瘾。

    于是来自关中的高成等人,纷纷下拜:“请公子为秦王!”

    倒是刘季他们踌躇了一下,方才附和,至于辽东、辽西本地人,热情劲就退散了许多。

    他们希望扶苏为秦皇帝,重点在皇帝,不在秦。

    两辽的燕人,对秦有个屁的归属感啊!要不是看在公子扶苏救他们于危难的份上,说不定也跟着燕地豪侠杀秦吏反叛了!

    但扶苏再度拒绝了这一尊号:“我未曾有秦中尺寸之地,如何为秦王?岂不是让天下人嗤笑?”

    “更何况,东胡既已击退,接下来吾等将继续回归中原,出辽西,进入右北平、渔阳之地。汝等亦知,燕赵之人对秦有怨,若直接以秦王为号,恐当地豪侠黔首猜疑排斥,反而给我军惹来无穷阻力。”

    他掷地有声:“故我若为王,当另择一临时王号!”

    这下大伙可犯难了,这里既无儒生,也无礼官,众人多是不识字的大老粗,不擅长这种事,一时间开始胡乱出主意起来。

    有戍卒嚷嚷道:“公子起兵东北,不如称东北王?”

    这不伦不类的称谓听着就不靠谱,惹来一阵哄笑。

    刘季则挠了挠头:“公子起兵海东,不如称海王?”

    一时间众说纷纭,若是黑夫在,说不定也要凑热闹吼一嗓子:“北境之王!”

    还是高成多少进过学室,读过点书,提的议见更靠谱些。

    “公子以辽东辽西为基,何不称辽王?”

    “辽王好!辽王好!”

    辽东辽西人这下可高兴了,纷纷附和,一时间占据了主流他们甚至都希望,扶苏就别回什么中原了,留在两辽为王多好啊。

    但扶苏,却有自己的主意,他比了比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召王……”

    他露出了笑,也不想给众人解释这个字的寓意,就这样定下了自己的王号:

    “从今日起,扶苏便立为召王!望二三子能随我戡大乱,保黔首,重整河山!”

    ……

    半个月后,四月底的胶东,一艘来自北方的轻便快船在黄县靠岸,商贾打扮的人却持有各县不得搜检的郡守符节,匆匆进入县寺,将一封贴身携带的信,交到陈郡守手中……

    就着烛火,陈平对着这封从北方传来的密信皱眉。

    “击退东胡,救民水火?”

    “焚烧债券,颇得人心?”

    而最后一条,让陈平最为警惕。

    “未曾称皇帝,却称召王?”

    他琢磨着这“召王”的含义,但陈平毕竟是陈平,对敌人,总是往恶意的方向推测,最终得出的,自然是扶苏必有所谋。

    “召者昭也,天子立七庙,祠堂神主牌的摆放次序也就是昭穆……二世为昭,三世为穆。”

    “自立召王,是暗示自己才是真正当立的二世皇帝?”

    这下明白了。

    放下密信,陈平笑道:“扶苏公子,你果真是变得聪明了,看来这种小伎俩,已对付不了你……”

    这场远在东方的较量,他得认真起来了!

    起身左右思索后,陈平招来齐地大贾刀间。

    “告诉在辽南过冬避祸的卫满,天热了,该是北上的时候了,我听闻扶苏已离襄平,郡中男丁多随其西去,辽东空虚,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卫满本是东征军一员,当年却带着一批人哗变逃走,后来盘踞在夫余、朝鲜、辽东三地交界,也就是后世高句骊的地盘,不少夫余人,肃慎人,貊人加入,形成了一个成分复杂的匪帮。这群匪徒乘着天下大乱,也乘机出来,欲劫掠辽东。

    岂料却被扶苏以海东戍卒击败,还断了其北上的退路,卫满只能带着两千人流亡辽南,寒冬腊月啊,就在他们将要冻饿死在海滨之时,还是陈平派人送去了几船衣食,众人这才活了下来。

    去年养下的狼,就是留这时候用的。

    陈平嘱咐刀间:“胶东会派船给卫满提供一批粮食、甲兵,只要他有本事,辽东郡,便是他的了!”

    刀间应诺而去,陈平旋即招来被曹参推荐到郡府做吏的卢县人娄敬。

    先前娄敬给胶东出了“离间齐楚”的主意,让胶东兵假冒齐楚之兵攻击对方,导致龙且和彭越反目,眼下两家僵持在临淄,为谁取临淄城争执不休虽然临淄比过去凋敝,但毕竟是数万户的大城市啊,且光商贾租税便有百金,谁能夺取,谁就握住了钱袋子。

    那边鹜蚌相争,胶东便安生了几个月,在陈平、曹参一文一武经营下,胶东郡成了乱世里的避风港,接纳大批齐地难民,又挑选其青壮训练为民兵,加上郡兵、商贾武装,一时间胶东兵员超过两万,足以自保。

    陈平给娄敬另有使命。

    “娄敬,你装作商贾,为我去一趟燕地,给渔阳、右北平的臧荼传递消息。”

    臧荼是燕地豪侠,去年也拉着一伙渔阳戍卒扯旗造反,如今占据了两郡,以及辽西的碣石地区,自称燕王,封手下大将栾布为孤竹侯。

    这则是一头,守着巢穴不让人靠近,又时刻念着扩张地盘的猛虎……

    “警告臧荼、栾布,扶苏欲出辽西,依靠两辽骑从的优势,走白狼水(大凌河)上游,过西马首山,取平刚(辽宁省凌源地区),袭渔阳(北京市密云区),让他们小心提防,强敌已至!”

    娄敬奉命而去,陈平这才心情好了一些,他以手指弹着信上工整的隶书字迹,笑道:

    “扶苏,你不是爱民如子么?你不是要保境安民么?如今前虎后狼,一旦辽东再度遭到袭击,向你求援,你是继续往前,还是后退呢?”

    在烛光下,陈平摸着下巴,一副反派嘴脸。

    “长公子,就让陈平看看,你要如何应对罢!”

    ……

    ps:第二章在晚上。

第869章 山海

    ps:上一章倒数第五段有更改。www.uu234.ccUU小说

    ……

    辽南虽在辽东半岛,行政上却不属于辽东郡,而归隔海相望的胶东管辖。

    这是黑夫在胶东做郡守起便一直延续的旧制谁让从胶东北部各港到辽南只需要数日,从襄平跋山涉水抵达半岛末端却要足足一个月呢?

    虽经数载开发,但辽南除了如珍珠般镶嵌在半岛尖端的“旅顺”外,其余地方仍然人烟稀少:

    沿海是群岛密布的海岸,海豹的数量比居民还多;内地则是满是松柏交错组成的森林,林间冒出许多青葱的圆岭、许多长着茂盛花朵的土丘和许多尖尖的山峰,间或看到麋鹿、獐子在林间跳跃。

    这时代的东北,处处皆是北大荒,偶有夷人杂处其间,甚少编户齐民。

    不过在距离鸭绿江口不远的地方,却有一座小邑,这是西安平(辽宁丹东),本是秦军戍卒驻地,但在扶苏带着戍卒离开后,此地遂空,如今成了逃亡戍卒卫满等人的居所。

    卫满本来带着昔日逃亡的戍卒群盗,在箕子朝鲜以北的山林出没,光靠野物可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时常对夫余、朝鲜、辽东劫掠。眼看天下大乱,辽东不宁,卫满也生出野心,甚至想吞并海东戍卒,为一方之主。

    岂料扶苏比他早到一步,控制了戍卒,双方在武次县遭遇,卫满大败,北归之路被断,只能南下,暂居辽南海滨。

    时值寒冬腊月,众人衣食无果,好在几艘胶东商船抵达,留下一批物资。

    作为条件,卫满遂听胶东之命行事,在辽南一直呆到开春,冰消雪融后,见西安平空虚,扶苏也忙着对抗东胡人,卫满遂乘机占据此地。

    好歹有地方遮风避雨,周边还有戍卒开辟的熟地,但就算种下粮食,也要到秋后才能收获,千余人的吃食,除了狩猎捕鱼外,仍由胶东供应。

    五月初,胶东的船来了又走,这次送来的却没有一粒粮食,而是一批甲兵……

    “上好的革甲,虽然只有三百副。”

    “兵器倒是足数。”

    卫满拾起一柄铜戈,捧在手中,笑道:

    “武库淘汰的铜兵,只是销去了武库匠作的铸名,真当卫满看不出来?”

    刀间给卫满带来的话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粮食是再没有了,但却可提供甲兵,汝等欲食,且自取之……”

    刀间希望,卫满能向北进攻武次县,再越过千山,劫掠辽东腹地。

    “每月初一,在西安平,以人口换取粮食,大男子大女子换两石,小男子、小女子减半。”奴隶商贾撂下这样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卫满的手下凑过来道:“将军,吾等真要听胶东的话?”

    卫满冷笑:“胶东这是将吾等当剑使,我听说那自称公子扶苏的人,已取辽东、辽西,拥兵近万,且多骑从。吾等不过两千,若惹怒了他,回身来击,恐又要大败。”

    “那就不管胶东?”

    手下出主意道:“抢哪都是抢,吾等不如去朝鲜罢,箕氏软弱,其民又不善战,可比辽东好打多了!”

    “你当胶东傻么?”

    卫满倒是挺心动的,但又指着鸭绿江上停泊的胶东战船:“刀间并未走远,一直在那看着呢,还有十余艘艨艟大翼。更知会了朝鲜,教其提防吾等,吾等敢乘筏渡江,彼辈就敢横击之,乃公可不想葬身渔腹!”

    不仅辽南,在海航恢复后,箕子朝鲜,也被胶东视作势力范围。

    “那怎么办?”手下们傻眼了。

    卫满道:“辽东,打是肯定要打的,不打便没有粮食,但吾等只将男丁交给胶东,女眷自留,尤其是会毛纺制绒衣者!”

    发端北地郡的羊毛衣,以及黑夫最喜欢的狗皮帽,都已传入辽东,在苦寒的东北,掌握毛纺技能的女子,成了香饽饽。

    “等掠取足够女眷、粮食后,吾等便不在辽东久留,离开海滨,既避开扶苏的报复,也脱离胶东掌控,往东走,进山去……”

    卫满理想中的地盘,便是他们之前流亡的地域,辽宁、吉林之间(辽宁恒仁、新宾,吉林通化),后世高句丽的起家之地。

    北边是新建的夫余国,其王曰东明;南边是朝鲜,西边是辽东,东边是东沃沮。虽然丘陵纵横,多深山老林,但也有些许平坦可耕作之地。

    最妙的是,能够远离海滨,不必再仰胶东鼻息。

    “我要在那,修筑城邑,繁衍生息,建立属于我卫满,自己的邦国!”

    ……

    就在卫满打算抢一波就跑,向山里走去的同时,臧荼却来到了大海之滨。

    栾布前来相迎,拱手下拜:“大王!”

    臧荼还是贪图虚名,他没听栾布的劝,拒绝了赵国送来的“渔阳君”封号,称了燕王,定都无终(河北玉田县),也因此与欲吞并燕地的赵国决裂,双方剑拔弩张。

    现在这“燕国”占据渔阳、右北平及辽西郡滨海地区,总兵力不过两万,还得一分为二,一半在西边与“代王”韩广一起提防赵国,另一半,则派到了东边的辽西走廊上。

    辽西走廊是燕地去辽地的必经之路,此地东临海湾,西依岭山,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而最窄之处,莫过于渝水,山海之间不过数里坦途。

    开春时,在听闻扶苏复起于辽东后,臧荼十分警惕,将此事通知赵国,希望能一同对敌的同时,也派栾布在这山与海交接的地方,筑起了一道夯土及山石所筑的关隘……

    却见此地北倚崇山,名兔耳、覆舟,山皆斗绝,高峻不可越。南临大海,有渝水通海,是天然的护城河。

    臧荼还是知兵的,巡视之后,十分满意。

    “我……孤近日从胶东商贾口中得知,扶苏已并有辽东、辽西,欲西击燕地,必过此处,本王决意新征,在此御敌!”

    栾布一惊:“大王欲亲自来此御敌?国中何人守备?”

    臧荼却很放心:“栾将军有所不知,赵国亦已知扶苏复起之事,其行人蒯彻代赵王到无终出使,说扶苏志在恢复暴秦统治,其人又奸诈虚伪,好为善事以欺民,一旦得逞,燕赵代地恐为其所有,唇亡齿寒,故三国应当协力抗之!”

    “于是,三国已在军都山达成盟约,燕代赵休兵。”

    在陈平有意推动下,在蒯彻的私心下,在反王们对“公子扶苏”这一名号的畏惧下,胶东、燕国、代国、赵国、卫满,一个扶苏包围网,已渐渐形成。

    欲将这股不该出现的秦之余孽,剿杀在东北!

    臧荼有自己的意图:“我虽为燕王,然并非召公之后,姬姓王族,燕地贵人多有不服,我若能亲自击破扶苏,声望在燕地将无人能及,燕赵豪杰亦将争相来投!”

    他又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栾将军且回去守渔阳,就算赵国信守承诺,寡人也担心东胡……”

    近来东胡王带着部众西行,在渔阳、上谷以北数百里活动,臧荼恐其再度入塞。

    栾布有些不放心:“大王还是要小心为上,我听闻扶苏收戍卒及辽民,大破东胡于白狼水上,其战力不可小觑也。”

    臧荼却不以为然:“我自然不会去与其战于野地,吾等只需要在此以逸待劳,渝关背靠碣石、令支等县,兵食充足。扶苏若来,却要在亭驿皆毁的滨海行进数百里。渝关依山襟海,攻之不易,彼与我兵力相当,又无后援,定会撞个头破血流。”

    “再者。”

    臧荼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或许扶苏在途中会遭遇什么意外,连这,都到不了呢?”

    ……

    回渔阳的路上,栾布一直在思索臧荼的话。

    “大王说扶苏或会在途中殒命,是何意也,莫非……”

    栾布心中了然,虽然他为人方正,对此略有排斥,但兵者诡道也,若能就此消解扶苏对燕地的威胁,也不失为好事。

    但等五月中旬,栾布回到“燕国”都城无终时,却从北方,听闻了一件令人惊讶的消息。

    “东胡,已在上谷渔阳之北,为匈奴所破!”

    ……

    ps:晚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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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介绍:
战国之世,华夏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有人天生世卿之家。有人贵为公子王孙。黑夫却重生成区区秦国士伍,云梦秦简中的小人物。为了不死于沟壑,为掌握自己命运,他奋力向上攀爬。好在,他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六王毕,四海一!千年血统,敌不过军功授爵,世族豪贵,皆被秦吏踩在脚下。黑夫只想笑问一秦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