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安家落户
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好,胃口也随之好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自离开长安那天起,李熙的精神和胃口就好的不得了,有陈弘志赠送的那张官凭,李熙一路游山玩水,优哉游哉,大唐是个崇信佛道的国度,哪一州哪一县没有道观、寺庙?
这四千里路一路吃下来,李熙发现不光自己,一行人个个养的红光满面,尤其是崔莺莺,瘦瘦怯怯的她硬是被将养成了一个粉嘟嘟、肉乎乎的小妙人儿。沐雅馨因为深知李熙不喜欢身材臃肿的女人,这一路上她刻意控制饮食,饶是如此,还是小胖了十斤,挺的更挺,翘的更翘,愈发显得珠圆玉润、美艳动人了。
在郴州小住了几天,李熙跟在李海山(李老三的官名)屁股后面把新官上任须要做的那一套熟悉了一遍,算算时间将要过年,这才辞行继续向南。
新任郴州团练使李海山上任后发的第一支令签就是命一个小校,领着五十个精壮骁勇的土兵护送李熙上任韶州,论说四千里地都过来了,这区区四百里还能出什么事?其实不然,李熙此番南下,路是越往南走越惊险,到了郴州前已经是险象环生了。
出长安前,李熙把身上所有的八千贯钱全部兑换成了金条、银锭,重量虽然也不轻,但体积小多了,分开装载并不显眼,外人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官员去南方上任,想不出有多少油水可捞,打他主意的人并不多。
在京畿道,一行人走驿道宿驿站,沿途都是皇朝势力核心区,控制的紧,又能出什么篓子?即使偶尔拿出僧录司巡官的关防到邻近庙宇里打打秋风,李熙也是量力而行,绝不会为了几个钱跋山涉水访古寻幽,提前去给山贼拜年。
再说了,关中地区的庙宇虽多,所得的油水其实也不多,那些香火旺盛的大庙个个都有朝中高官做靠山,对他这个九品巡官并不怎么买账,来了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走时也有礼品馈赠,礼数周到,热情礼貌,但油水不大。
小庙呢,普遍香火不旺,就算把大和尚剐了,也刮不出几斤油水来。
身上财物不多,又是在天子脚下,故此在关中是一路平安,不过自进入山南东道后,情况就不同了。大唐的南方近代一直平靖少战乱,民间远比北方富庶。这里的庙宇多且普遍香火旺盛,而又因此地远离长安,和尚们难得有京中大人物做靠山,对他这个巡官,那是敬畏有加,供奉自然也就十分丰厚了。
东西多了,遇到城镇就把一些暂时用不上,不易保管,不易携带的折价变卖一部分,但即使如此,东西还是多的带不了,于是只能增加马车和挑夫,两个变四个,四个变八个,八个又变成十六个。
到了荆南境内,李熙又雇了三十五个挑夫和八匹马,待到了湖南境内后,则又另外请了二十个挑夫,抬着、担着、挑着,成了浩浩荡荡一支队伍。
声势壮大的后果就是危险与日俱增,南方地区远离京城,又少名城大邑,治安远不比关中清严,这一路上大意外没少出,小惊险更是不间断。好在李熙和李海山这些人也都是在风口刀尖上趟过来的,几个小毛贼还真没放在眼里。
此外,张龙赵虎和张末身手都不错,寻常人等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尤其张龙赵虎,若不是李熙严厉喝阻,这一路行来,也不知他二人手上沾了几条人命了。
回头一想,李熙对郭仲恭倒生出感激之心来,若非他让张龙赵虎兄弟俩跟着自己,这几千里路还真走不下来。感激完郭仲恭,李熙又在心里埋怨起陈弘志来,若不是他的那块巡官关防,自己也不必闹的这么狼狈。
不过埋怨归埋怨,李熙至此也明白了陈弘志的心思,他这是借自己之手敛财呢,自己这一路搜刮的二十几万贯钱财,只怕得有一大半要孝敬给他。
想独吞这笔财物?门也没有,人家如今是岭南道的监军,高高在上,弄死自己一个小小的参军事还不是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想通这一节,李熙突然发现自己虽然是被陈弘志给算计了,却也找到了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以后有陈弘志在上面罩着,得有多少钱可挣,有监军做靠山,看这韶州城还有谁敢为难自己?不过即便如此,李熙还是决定诅咒陈弘志一番,谁让你把老子当招财猫了,担惊受怕的替你敛财?这死老太监,活该你一辈子没女人缘。
有了这五十个精壮土兵的护送,加上张龙赵虎前头开道,从郴州到韶州这四百里路走的平平安安,途中也有几股不成气候的小贼想跳出来试试手气,只是待见有带弓箭骑马的甲士护送,顿时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南方的山贼普遍势力较弱,有个三五十人就足以雄踞一方了,若再有几张弓那必定要在旗号上打上“镇某某”的字样,因为他们已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若是让他们知道京西北麟州、夏州那一带的马匪动辄成百上千,弓马甲胄装备的比官军都强,染布赤心甚至拥众数万,攻城略地,戏耍十几万神策军形如儿戏,他们一定会羞愧的找块豆腐撞死。
到了韶州边境,韶州刺史常怀德派参军张思领三十个土兵迎接,众人又一路走驿道,自然更是平安无事。
韶州地处山区,户口九千六百六十四户,州境东西六百四十里,南北四百五十里。西北距湖南郴州四百一十里,西距湖南连州五百里,东北距离江西虔州五百五十里,西南有水路通往岭南道节度使驻地广州,约五百三十里。韶州州衙与曲江县同城,城郭不大,位置在浈江之西,只有东西南北两条街道,城区人口尚不及万人。
上任伊始,李熙一家暂时安置在州衙下设的迎宾馆中,新官上任自然免不了一番应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李熙在郴州时已经跟在李海山屁股后面看的纯熟。
官场的规则、潜规则,这一路上好为人师的李海山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跟他说了多少遍,至于韶州官场的情况,则在离京前他已经托人向岭南进奏院打听清楚了。
062.安家落户2
如此应付起来自然是游刃有余,处处妥当,只有一件事想来让李熙耿耿于怀,本来他是准备了两千贯见面礼献给韶州刺史常怀德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官场的惯例,像他这样的九品官初次见面供奉上司三百贯为常例,多于这个数,那就值得上官另眼相看了。
不过常怀德此人有些不同凡响,此人平民出身,走科举之途起家,穷了半辈子陡然富贵,对金钱有着变态的兴趣,在韶州之前,李海山就提醒过李熙要认真对待。李熙思想自己初来乍到,跟陈弘志那边还没挂上钩,此刻还开罪不起他,于是狠狠心,咬咬牙,拿出整整五百贯钱去拜望,哪知却碰了一个软钉子。
常怀德推脱有事,竟然避而不见,不得已李熙又加了五百贯钱和若干珍贵礼品隔了一天再次拜见,这次方蒙常怀德拨冗相见。
敷衍了常怀德后,李熙又拔了几根毛拜望了几个有分量的同僚,上任这一关,算是过了。
常怀德很豪迈地给了李熙七天假,让他好好安顿一下家室,参军嘛本来就是个闲差,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再说这都到年底了,该征收的税赋早征收完了,上贡的,给使的,留州的都已分判的妥妥当当,剩下的就等着过年吧。
因此之故,李熙到了韶州的第四天就开始为自己寻摸住所了,州里给的公舍实窄小破旧不说,关键是离着州衙太近,又与许多同僚挤在一块,实在是太不方便。
李熙从州衙里找了一个熟悉地理的衙役领着他走街串巷,四处寻摸,虽然是一州所在地,曲江县也算是上县,不过能入眼的房舍还是少之又少,寻来寻去,总难找到一所合意的,末了李熙改变策略,如果找不到现成的,索性找一块地皮,自己重起炉灶算了,在韶州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这拖家带口的,住处嘛还是马虎不得的。
既然是新宅宅邸,就不必非得在城区了,郊区风景也不错嘛,岭南地方虽说也有山匪,不过州治所在地,他们还是不敢造访的,至少州城周围五十里内安全还是有保障的,按照这个思路,李煦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终于在城东浈江和武江交汇处,一个名叫凤凰台的地方找到了一处风水宝地。
凤凰台是一座连片的小山,山势不高,林木却十分茂盛,虽然已经进入冬季,仍旧郁郁葱葱。此地隔江与韶州城相望,从陆地来回一趟约有七八里,若是乘船则只有二三里,山脚下有一座小渔村,约两百户人家。
李熙选中了凤凰台上一座与韶州城隔江相望的小土山,此地南临浈江和武江交汇的三江口,西面是滚滚江水,西北则是渔村,有独立的码头。土山上原建有一座民宅,院落很大,房屋不多,也十分破旧,一问才知道是原韶州司马的别业,那位司马调任他州后,家属也随之跟去,留下两个家人看守产业,而今是守之无益弃之可惜,形同鸡肋。
听说李熙有意购入,老家人满口答应下来,听说李熙也是官身,价格方面又做了优惠,算一算十分划算的。李熙登临土山顶,环顾四周,一面江水、半边城,景色不错。
又看了看山北如长舌形的地块,心里嘀咕道:“韶州城地势低洼,常有水患,若在此营建新城,可控两江要害,岂非好事一桩?”当然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即过,营建一座新城何等的手笔,凭自己现在的实力也远远不够的。
不过在此营建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堡还是能办的到的,李熙当即立断决心把这块地买下来。房屋破旧不堪算不得什么,反正是要推倒重建的,只要有钱,还怕修不出个金碧辉煌来吗,现在宦囊足够丰厚,不在乎那几个钱。回头再设法把整座小土山都买下来,先沿着山脚修一道围墙,圈出一片私人领地,靠花花狗是肯定看不住家的,那就养上几条大狼狗,再请上几个护院,哦,护院就不必了,张龙赵虎兄弟正合用。
主意打定,李熙依照当地的风俗请了个风水师过来瞧瞧,风水师捻着胡子晃悠了半天,说:“好是好,不过这地阳气太重,恐伤主人运道。”
李熙问他有何破解之处,大师掐指一算,说:“小郎君房中妻妾共四位吧,四位女眷太少,我看还得再添两位,一位全阴,一位半阴。”
此地阳气重还是阴气重,李熙是不知道,不过对他能算出自己房里有四个女人,倒是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虽然他心里也知道大师的神通来自那位带路的衙役,不过既然大师这么有兴致玩下去,自己也的确没有理由不陪着。
于是装着很虔诚的样子向大师请教破解之道,问他全阴之人为何,半阴之人又是为何,得到的解答是全阴之人指的是身体长成却还未出阁的处女,所谓的半阴则是已经生育的妇人,李熙听他说的高兴,继续问道:“大师的意思是我还得再添两房侍妾么。”
大师把头直摇,笑道:“那倒不必,只须请两位女仆佣入宅操持杂务便可,无须大动干戈。”李熙明白了,大师绕来绕去,是想做中介,给他介绍两个女佣,自己要是不答应,运道一定好不了。
那就答应吧,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是没有两个当地人相助,指望如花似玉两位,只怕连稀粥都喝不上。想到这李熙就惶恐地请求大师出手相助,务必给介绍两个,并许以两贯钱的佣金,这可把大师乐坏了,平常干这事,成功一件所得酬劳不过五十钱,如今竟是两贯,激动之下的大师拍着胸脯向李熙保证说傍晚就把人带来。
李熙拦住他,笑着说:“人早一天晚一天来都无所谓,务请大师替我物色一位心思灵巧,最好能识得几个字的。”
在这个平均文盲率超过九成五,妇女文盲率高达九成九的时代,想在韶州这种小地方找一个年轻、机灵、识字的女性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若还要这女子来给人当佣人,难度更是可想而知,因此大师听到这个条件后,眉头也皱了一下,不过大师就是大师,片刻之后,他就展颜笑道:“无妨事,包在我身上啦。”
大师按图索骥之际,李熙找了中人办了过户移交手续。果然是身在公门好办事,听说是新任的杨参军要买房子,曲江县令付良碧立即责成司户佐穆同全程陪同办理。
小小的司户佐看起来不起眼,办起事来还真麻溜,李熙便顺势将整座小山都买了下来,全部算在一起所费也不过一百二十贯。
一切办理妥当,新任韶州参军就带着一妻一妾和如花、似玉登上了凤凰台,以领袖的气度指指点点,向妻妾们描绘了自己胸中的伟大建设蓝图:
某处盖一座小楼,下面是起居室,上面是书房和卧室;
某处修一座亭子,里面安放石桌石凳,亭旁要栽几簇竹子;
某处再挖一口池塘,栽莲种藕,再养几尾鱼,不是观赏用的金鱼,而是能钓上来吃的那种鱼,闲暇时可以带着妻妾们钓着玩;
某处是门房,门房还是修的低调点,不过要实用,要有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驻守;
某处是狗舍,开玩笑,这么大的家产,不养几条狗看着哪能放心,花花狗留着看护内宅,外面先养个七八条狗吧。
内宅和外宅是必须要分开的,中间一定要修筑围墙,且得是砖砌的那种,外宅要分作两重,靠近内宅的那一重不住人,只用作储藏区,会客区,游乐区,靠近外围墙的那一重住人,李十三、旺财、龙虎兄弟一人一座小院,可以在外围墙上开道门,挂上自家的牌号,李宅、赵宅什么的。
李熙描绘完胸中蓝图后,又带着莺莺燕燕们一一带到现场勘察。
沐雅馨兴奋不已,崔莺莺却锁着眉头,李熙问她:“吾妻何故不悦,怪为夫买地没跟你商量,不过区区一百二十贯,我以为就不必劳你费心了吧。”
崔莺莺道:“买地买房,你是家主你做主,妾只是想若按你的意思修建家园,所费只怕不下千贯,不是说拿不出这笔钱,只是咱们到这里立足未稳,人地两生,如此招摇是否妥当呢?是不是暂且就在这所旧房子里安顿下来,待到明年此时,夫君坐稳了官位再大兴土木呢?再说时间长些,也好寻几个手艺好,价钱公道的泥瓦匠,把咱们的家修得结实牢靠些。”
李熙拍手赞道:“你们瞧瞧,夫人这才是主家过日子的样子呢。”赞完崔莺莺,李熙顺势就把沐雅馨嚷嚷着要的雕花梳妆台给砍了,名义就是那东西虚华、浪费又不实用。
如花、似玉两个人起哄附和,把崔莺莺往死里一顿狠夸,沐雅馨却嘟着嘴道:“这房子破成了这样,四面漏风,摇摇欲坠,岭南又多雨水,哪里还住得人。若按夫人的主意,那这一年咱们只好赁房居住了。咱们委屈点倒没什么,只怕于某人的官威有损呢。”
063.愁死我了
李熙拍手赞道:“好,如夫人所虑极是,岭南不光雨水多,蚊虫蛇蝇也特别多,你们年纪轻没见识,瞧着眼前没什么,就以为天下太平,其实不然,如今是冬天,蛇虫或冬眠,或被冻死,自然安静了,翻过年入了春,你们就等着吧,虫儿、蛇儿天天往屋里爬,哇,半夜三更床上来条蛇,试问大家还怎么睡的着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名义上沐雅馨的年纪比李熙要大三岁,这话自然是说给崔莺莺听的,后者笑笑没吭声,沐雅馨暗暗朝李熙挑了挑大拇指,旋即却挨了一通白眼。
不过李熙的好兴致却还没有过去,他又歪着头问崔莺莺:“你见过蛇长什么样吗?”
崔莺莺笑道:“夫君又嘲笑妾,蛇谁没见过,花花绿绿的恶心人。”
说罢却“扑哧”笑道:“妾也知道,夫君如今是官身,在韶州大小也是个人物,住这样的房子的确不像样子。妾说的话,权当没说过吧,夫君要建房就依你的性子,不过……”
她低下头来,想了想:“建什么样的房,夫君拿主意,中间采买土石木料,妾却要多两句嘴,到时候夫君可别嫌我烦。”
李熙刚要答应,却见沐雅馨在暗暗朝自己摆手,李熙没理她,跟崔莺莺说:“不烦,不烦,土石木料有李十三去采买,夫人你给把把关,居家过日子嘛就要像夫人这样精打细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嘛。”
李熙常没头没脑地吟出两句诗出来,众人也都见怪不怪。崔莺莺得了这句话,心花怒放,美滋滋的,沐雅馨的嘴却嘟的快能挂香油瓶了。
李煦非但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反而继续打压她说:“至于如夫人嘛,自幼娇生惯养,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干不了,就别在一旁添乱了。”眼看着沐雅馨眸中潮雾生,李熙忽又改口道:“当然不会就要学,居家过日子是每个做妻子应该掌握的一门技能,不能因为不会就不学对吧,你不会又不学,何时才能会呢?是不是,所以,我决定要给你一个学习历练的机会。家中的家具、摆设、小物件什么的就请如夫人劳劳心吧。”
不等沐雅馨笑出来,李熙又当头棒喝道:“居家过日子,务必要讲求实用,不要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要低调,不可张扬,要节省,不可奢靡。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此等大道理尔等一定要牢记在心……唉,我还没说完呢,你们别走啊。”
李熙一激动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情之所至,随口乱说,崔莺莺和沐雅馨都深知其恶习,眼看他又有胡言乱语的迹象,二人相视一笑,携手走了,落下李熙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
“杨家家规第一百零三条:丈夫训话时,妻妾不好好听讲,各打三十竹板。嗨,你们听到没有,杨家家规。”
沐雅馨回眸一笑,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牵着崔莺莺蹦蹦跳跳走了。
李熙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妻妾争宠而致家宅不宁,这样的悲剧一定不能发生在自己家。必须得慎重对待。
慎重,一定要慎重。
临近年关,新宅营建工程无法开展,只能预做准备工作,在此之前李熙赁了一座宅院居住,前后两进,正房三楹,中间客厅,西间是崔莺莺的卧室,东间则是李熙的书房。如花、似玉和沐雅馨住厢房。李十三、旺财和张龙、赵虎住在前院。
那位得了李熙两贯钱的风水大师费了两天时间就为李熙带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佣人。年纪大点的姓陈,都称呼她邵二娘,年纪小的姓陈,小名招弟,十六七岁,人长的细巧,古铜色的脸膛,说话柔声细语,朴质、干练、爽利。
招弟的母亲是塾师之女,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有此家学渊源,招弟多少也认识几个字。这姑娘李熙看了很满意,只是觉得名字不太好听,一见面就提出要给她改个名字,却被招弟断然拒绝,林招弟说:“叫了十七年的名字,亲友邻居都熟悉了,没理由刚到你家就让你给改了,算什么?”
李熙挨了声呛,表情讪讪的,脸竟少有地红了起来,于是强横地说:“我杨府的规矩就是我是老大,我要给谁改名,谁就得改名。”那天崔莺莺不在,沐雅馨闻听这话,立即意识到有热闹可看,双眼放光,恨不得添上几把火才好呢,哪里肯劝?
陈招弟到底是个女儿家,被李熙这一喝,眸泛潮雾,几乎要哭出来了。站在一旁的邵二娘赶紧打圆场说:“乡下女子不懂规矩,老爷勿怪,招弟是乡野人家随口叫的小名,老爷不喜欢只管改一个无妨。”暗暗碰了碰陈招弟,朝她伸出了三根手指头,陈招弟明白,邵二娘是提醒她杨家每月的工钱有三贯,比一般人家可是高出一倍的。
这女子虽然心性倔强,却也是个极孝顺的,想到久病缠身的父亲和日夜操劳白发早生的母亲,一咬牙,用袖子擦了把泪说:“招弟不懂事,惹老爷生气了,该死,该死,老爷不喜欢招弟的名,就给改一个吧。”说时,心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李熙慌忙说道:“我,我是跟你说笑呢,二娘知道我这个人好戏谑,是不是二娘?”
“对,对,对。”邵二娘赶紧接过话,“老爷是位宅心仁厚的大好人他,待下极亲厚,他这是跟你说笑呢,你这小女子平素看你顶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经不起玩笑呢。哈哈,真是乡下孩子少见识。”
“我是好人还是坏蛋,以后你自然会知道。”李熙站起身来,对旺财说:“回头替我去看望陈伯,从城里请一位好郎中,人年纪大了,这病是耽误不得滴。”
旺财应了声是。邵二娘见陈招弟发呆,就掐了陈招弟一把,朝她努了努嘴。陈招弟赶忙擦擦泪,趴在地上就磕头,李熙正要去扶她,却被沐雅馨抢了先。
见过主人的面,邵二娘就带着陈招弟去前院安置,已经是出了门,陈招弟却忽然回身问李熙:“老爷,你不给我改名啦?”
李熙摆摆手,说:“招弟好,招弟好,这个名字吉利,就叫招弟。”
出了内院,邵二娘挽住陈招弟的胳膊,盯着她的眼睛,笑道:“小东西,现在缓过劲来了?早干嘛去了,遭让人家改了,明儿就进门做夫人。”陈招弟脸一红,低眉说:“二娘,你为老不尊,这等玩笑怎好开的。我一个乡下女子怎么入得他的法眼?你没见沐夫人是何等的美艳,崔夫人又是何等的雍容。我可比不了。”
邵二娘道:“小东西,还嘴硬,你心里没人家,跟人家夫人比哪门子?”
一语问的陈招弟无言以对,此番托人来此,就真的没有私心吗?她回头望了眼内宅紧闭的门,心里嘘然一叹。
打发陈招弟出去后,李熙端了杯茶在廊下踱步,低头想着什么。沐雅馨凑上来,立在他的必经之地,李熙没察觉一头撞上,一碗茶大半泼在了沐雅馨裙上。李熙慌忙道歉,沐雅馨很不乐意地掐了他一把,柳眉一挑,说:“怎么,看上人家啦,瞧你这神魂颠倒的样儿!我怎么没觉得她哪儿好呢,小鼻子小眼,瘦的跟麻杆似的,屁股那么小将来能生养吗。不过既然你看上了……你看上了就说嘛,我给你保媒。”
李熙拍手道:“还是你疼我,我的确是看上了这姑娘,人长的还真不赖,性儿像小辣椒,身材细巧点更有味道,你看着吧我早晚收了她。”
沐雅馨不知道小辣椒为何物,不过李熙这话已经让她火冒三丈,面对李熙的挑衅,她也寸步不让,说道:“何必早晚呢,不如今晚就收了她吧,明儿我去跟她们家说,你杨某人势大财粗谅他还敢说个不字?我听说她父亲身体有病,不奈劳作,弟弟嘛不成器,赌钱打架,小偷小摸,全家靠她母亲种菜为生,日子过的紧巴巴的,若是能攀上你这棵大树,哇噻,人家一定乐的睡觉都合不拢嘴哟。”
064.愁死我了2
李煦打躬作揖道:“如此就幸苦如夫人了,我就说嘛,沐家小娘子最识情知趣了,哈哈……”丢下面色赤红如酱的沐雅馨,李熙飘然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临近年关,衙门里没事,不过人情走动却很劳心神,好在若干年后,李熙就熟悉了这一套,加之今年手头特别活络,这一番走来,真是无往而不利。身为参军事,韶州城内需要他巴结的人不多,自然初来乍到的他还是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的庸俗思想,但凡能沾上点边的全部拜访,一个不落,人情是有了,身体也几乎累垮了。
沐雅馨因为陈招弟的事跟他犯别扭,入夜早早上床就睡,李熙求她给做个全身按摩,第一次推说犯困,第二次推说怕冷,第三次勉强做了,也是偷工减料。恨的李熙跳起来给她全身松了遍骨,结果第二天她就装病不起了。
李熙正思量年前要不要告假去趟广州拜望一下陈弘志,把一路搜刮的好处孝敬给他一份,可巧陈弘志自己就到了韶州。腊月二十,因为驻扎韶州的清海军韶州营要移防循州,恐起闹出兵变,陈弘志和节度使崔咏分头奔赴两地坐镇。
韶州营是由活跃在雷州一带的海盗改变成军,人数约两千,军纪败坏比之土匪尚且不如,驻扎韶州期间数次入城抢掠,闹的最凶的一次,把韶州盐铁院也给抢了,打死巡盐判官两名,打死巡盐缉捕六名,事后为了掩盖罪行,一把火烧了盐铁院。
大火熊熊烧了一夜,拂晓时分,东南风大起,火势向城区蔓延,一口气烧了半座韶州城,地方官府不敢追究,事后以失火结案。
作为上任后烧的三把火之一,崔咏决心严肃军纪,彻底收服这支海盗军。监军陈弘志却建议他先把韶州营调防循州,置于精锐的循州营看管下,然后再整饬军纪,以防手段过激而酿起兵变。
崔咏采纳了陈弘志的建议,二人这才分头行动。陈弘志刚上任监军,人地两生,无甚顾忌,其手段也还不为外人所知,来韶州监督撤防十分合适,若换成其他人来,韶州营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陈弘志一到韶州就斩杀了两员在酒肆里借酒闹事的军将,韶州营官兵一看势头不对,立即拔营南下,韶州有陈弘志镇着不敢动,就换个地方折腾吧。留下三百老弱残兵后,韶州营拔营南下,所过之处拆房征夫,百姓财货为之一空,稍有姿色的妇女悉数编入浣衣院,留作营妓,行为之恶劣比之土匪何遑多让。
当然他们是不知道节度使崔咏已督大军在循州严阵以待准备收拾他们了,否则半途哗变的可能性绝对超过九成。
送走了这个瘟神,陈弘志此行功德圆满,至于崔咏能不能收拾的了韶州营,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了,收拾的了好,收拾不了更好。韶州营要是哗变,崔咏必定丢官罢职,那时他陈弘志才好上下起手,扶持自己的人马,置岭南于自己的掌控之下呀。
像岭南这种地方,监军和节度使分不清谁主谁次,谁有本事拉到人,谁就是主,反之就只能做冷板凳。韶州有没有值得拉拢的人呢,有,杨无敌就是一个。虽然只是跟李熙见过一面,但陈弘志已经认定此人是个可结交,应该结交的人,至少顺便结交一下对自己没坏处。
监军莅临韶州,州县两衙接待是免不了的,请吃顿饭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吃饭不喝酒又有什么意思呢,得喝,喝酒时阖衙官员全体出动相陪方才显得尊重,下位者陪酒就得敬酒,参军事杨无敌给监军陈弘志敬酒顺理成章。
监军陈弘志给参军事杨无敌敬酒呢,非同寻常,太意外了。
当陈弘志捧着酒杯跟李熙对饮,如多年朋友一般畅谈往事时,州县两衙官员彻底惊呆了,虽然事后李熙拼命解释说自己跟陈弘志只是在长安有过一面之缘,只是认识,算不上熟,此番在韶州重逢他也感到十分意外,但这话,谁信?
一面之缘人家主动跟你喝酒,人家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么,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么,不是,人家是岭南监军,以前在宫里当差超过三十年,身居高位,深得宠幸,这个你怎么解释?你敢狡辩就是蔑视天子,笑话陈弘志是傻瓜就是笑话天子也是傻瓜,你杨无敌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解释不了,李熙就乖乖地闭了嘴,他们爱怎么猜让他们猜去吧,沉默不是为了装神秘,而纯粹是因为无话可说。
陈弘志在韶州逗留期间,李熙只去宾馆拜访了他一次,说的也都是些场面话,倒不是生疏没话可说,而是当着外人的面有些话不好说。
不过面对陈江湖,就什么话都好说了。陈江湖是陈弘志的养子,二十出头年纪,长的白白净净,李熙仔细观察过他,喉间有喉结,这证明他是个男人,至于下面那东西有没有切了,隔着衣服不好说,但李熙猜想多半是切了的,否则,他不会总翘着兰花指,说话也是一副娘娘腔。
李熙曾把他跟梅榕做了对比,结论是梅榕身体是男人,却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了女人,陈江湖是很想做男人,但他畸形的生理逼迫他不知不觉向女人靠拢。
这两个人无疑都很痛苦,痛苦的内容也十分类似。
李熙向陈江湖提出要把沿途搜刮的二十几万贯钱献给陈弘志,李熙没有隐瞒钱的数量,陈弘志是老江湖,一路行来能搜刮到多少银两他心里是有数的,既然要做就做漂亮点,二十几万贯对李熙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但对久居上位的陈弘志来说,人家未必就放在眼里。
果然陈江湖摆摆手说道:“不必,你初来乍到也要用钱,我干爹那不缺这些。”稍顿,又说:“老弟呀,你胆子够肥的,我听说这一路上你不光收钱,人家给东西你也要,还雇了几十个挑夫挑着,走的浩浩荡荡。这就落了下乘了,容易落人口舌,下回不能这么干了,直接要金锭,再不济也问他们要银子。这帮秃驴手里肥着呢。”
李熙红着脸说:“小弟没经验,上了那帮秃驴的当,下回一定注意。”
陈江湖笑道:“以后就不必跟他们纠缠了,好好做你的官,不怕财源不滚滚进。我干爹说虽然只见了你一面,却就知道你是个能人,将来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李熙忙说:“小家破户的,要想出人头地,必须得有贵人关照,陈公就是我的贵人,陈兄要做我的引路人呀。”
陈江湖道:“我与无敌兄一见投缘,此事不必吩咐。”
虽然陈江湖带话说陈弘志不要钱,李熙还是准备了价值十万贯的细软,装了两只柳条箱给陈江湖带上。送别陈弘志那日,陈弘志语重心长地对韶州刺史常怀德说:“钦天监说今年冬天岭南气候温暖不会下雪,雪不下,虫子就冻不死,来年或许要有灾情呀。韶州驻军已撤,老虎不在猴子称王,太守要把自己的军练起来,防止受了灾的乱民打破了你的韶州城,那可就鸡飞蛋打一场空啦。”
陈弘志此言何意,李熙一时琢磨不透,何止是他,常怀德也似懂非懂,不过陈弘志要他练兵这句话他是懂了。清海军韶州营已移防循州,韶州地方治安就得靠地方土兵了,土兵又称团结兵,抽掉户籍人口中的青壮组成,半兵半农,忙时为农,闲时训练,负责守备地方,防患盗贼。
每州设团练使一人掌管兵籍、训练和战时统领,团练使一般由刺史兼任,也有单独设置,在边境和经常用兵的地区团练使因为掌军,权势很大,刺史若不兼任团练使,其权势则被大大削减,常沦为团练使的附庸,不过在南方地区,因为较少用兵。即使刺史不兼任团练使,权势也比团练使要大。
韶州刺史兼任团练使,都是常怀德一人,不过虽已经做了两年的团练使,常怀德却还不知道兵为何物,这两年间他这个团练使甚至连土兵的兵营都没去过,只依稀记得似乎在城北灵鹫山下,至于是城西北还是东北,就真的搞不清楚了。
陈弘志已经上了船,站在船头拱手向韶州州县两衙官员告别,船行渐远,他忽然向李熙喊了一嗓子:“你是西北剿匪的功臣,要协助太守把兵练起来。”
因为陈弘志的这句话,李熙就有了一项新差事,常怀德任命他为韶州团练判官,协助他操练土兵,说是协助,常怀德是准备把挑子都撂给李熙一人挑的,因为他的确对军务一窍不通,而且极度厌恶武力。
问题是李熙对军务也一窍不通,他这个西北剿匪功臣,除了穿过几天军装,实际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武艺是根本没有,弓箭也绝对拉不开,排兵布阵更不知为何物。
望着江面上渐成一个黑点的座船,李熙哭的心都有了,他在心里暗骂道:“这太平盛世的好好的练哪门子兵嘛,这岂不是赶鸭子上架么。愁死我了。”
065.觅将
兵是要练的,年后吧,过年期间好好休息休息,顺便抓紧时间读几本兵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熙假公济私把韶州城翻了个底朝天,所有能找到的兵书都被他搬到了书房,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地苦读,到元宵节的前一天,他终于把所有兵书都通读了一遍,至于能记住多少内容,能理解多少内容并运用于实践则是另一回事,反正是读完了。
“饱读兵书”的杨判官现在信心满满,面对团练使的考校对答如流,说的头头是道。
常怀德过年这两天也没闲着,他从书柜里把尘封已久的几本兵书找了出来,拍去上面的灰尘,抚摸发黄的书页,先感慨了一番,继而当着闲书读了起来。一时不觉心生感慨,忆起少年时,自己也曾意气风发过,夜则挑灯苦读兵书,手绘阵图,拂晓即闻鸡起舞,练习剑法,指望着一朝跨马走边关,抛洒碧血报青天。
转眼间,人老了,世故了,颓废了,除了做官捞钱玩女人,啥也不剩了。人活到这个份上其实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常怀德也不是不想改变,只是改变太难,难到他明明不甘心也不想去改变。
何日跨马走边关,抛洒碧血报青天。
望着扉页上旧日题的这两句诗,常团练使忽然激情满怀,老脸通红,手也发颤,他奔到里屋从床底下翻出自己旧日的宝剑,锋刃如新研,寒光烁烁,握剑的手却已经成了枯树皮。
老了,没激情了,老眼昏花,腰酸腿寒,连在床上扑腾几下都气喘胸闷,还能做什么?跨马走边关?如今能不能爬上马背都是个问题。
罢了,此等苦差事还是假手他人吧,我是一州团练使,抓全局即可,至于募兵、练兵、领兵这等小事就放手让年轻人们去干吧。陈弘志对姓杨的那小子很中意,两人之间也不知道有什么瓜葛,我是真老了吗,竟连这里面的弯弯绕也没弄清楚。
有人举荐,那就选他吧,搞不懂这帮没把的为何把兵权看的这么重,岂不闻兵者国之凶器也,哦,兵书上是这么说的吧,记不太清了,貌似是这样的吧,应该是这样的,管他是那样的,老夫就记不清了,你奈我何?!
不过这话说的的确是有道理,国家之所以乱还不就是因为兵太多的缘故吗,假使天下一个兵都没有……当然那样也不行,非得乱了套不可。
常太守灯下纠结之际,肩上忽然多了一只绵软白嫩的小手,继而一个绵软的身体就贴上了他的背,往他耳根吹热气,柔滑的小雀舍舔的他一双招风耳痒酥酥的。
这是他最宠爱的家妓纤柔,小姑娘虽然只有十五岁,却极风雅有趣。常太守笑的嘴都合不拢,抱住,先亲了个嘴儿,手顺着她的腰就滑落在翘臀上,狠命地一抓,纤柔浑身抖颤着,一声惊呼,整个儿扑在常太守身上。
“哎呀呀……老夫喘不来气了。”
常太守告饶道,纤柔嘟着嘴,娇躯轻扭,顺势拽了常怀德腰上的一块玉佩,说:“这个算是赔罪。”常怀德一阵肉疼,那是年前怀化县令孝敬自己的一块好玉啊,不待老太守出言拒绝,纤柔已经抬腿坐到了他的腿上,拉着他枯树枝般的手塞到了自己那一对硕大无朋的胸乳间,柔声蜜意地说:“老爷,你的手凉不凉,让奴家给你暖暖好么,哦,哦……”
“混账的狗东西,半夜三更的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别把狼招来。”
玉佩是拿不回来了,权当好肉掉进了狗嘴里,常太守心疼之余,下手骤然而重,抓的纤柔一阵抖颤。奈何这玉佩实在太名贵,任他怎么发狠,纤柔是吃定不吐口了。
“狼是没有的,狐狸嘛倒是有三条,一条母骚狐狸出来觅食,被太守所擒,窝里还剩两条小的脱的精光光嗷嗷待哺呢。太守您何时去警恶扬善,为民除害呢。”纤柔紧紧攥着玉佩,一摆娇躯弹跳起来,巧妙地摆脱了常怀德的抓握。
常太守把兵书一丢,拍案而起,横眉立目道:“除山中贼易,击家中贼难,纵然是刀山血海,老夫亦去也。”他一哈腰扛起他的纤柔直奔西暖阁而去,十分豪迈。
堂堂的一州太守,为了一块破玉跟家妓闹别扭,何等的没风度?
常太守家蓄歌姬三十八人,独爱三胞胎姐妹花,这个秘密韶州人都知道,
击破家中贼后,常太守绵软地躺在脂粉堆里,雄心壮志全无,这才有了元宵节放灯宴上的这场考校。太守虽不懂兵略却饱读诗书精通文学,选士选将在他看来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拿兵书策略来考校团练司诸官,众皆吭吭哧哧,支支吾吾,憋的脸红脖子粗,唯有刚刚“饱读兵书”的李熙对答如流,这一老一少,一问一答,说的热络,对的高兴。二人虽相隔千年,所受的教育却都是填鸭式教育,说起背书来各自都有一套。
李熙到底比常怀德年轻了十几岁,记忆力方面更胜一筹,加之书刚读过没多久,想不对答如流都难。
杨判官侃侃论兵务,常太守摇头晃脑,听的如痴如醉。李熙如此有“学问”,让他心情大畅,认为找到了一员“良将”。本来嘛就算他是个混蛋,有陈弘志的举荐,自己也是要重用的,何况他又如此有才学。
喝了几杯酒,舌头有些大的常团练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持兵书《三十六计》,当着团练副使和其他官佐的面正式委李熙以全责。
“韶州那三百土兵就拜托老弟关照啦。”
德高望重的常太守此言一出,众皆大惊失色,不过旋即就爆出一声“好”,叫好的人中有专业拍马屁的,也有真心拍马屁的,前者是凡太守发话必要扑上去一通猛拍,浑然不顾人家乐不乐意,后者却是如释重负后发自真心的激赞。
这年代士大夫阶层与平民之间是隔着一道鸿沟的,宽袍大袖、峨冠博带的上流名士跟一帮赤脚农民混在一起成何体统,训练土兵这门苦差事谁摊上谁倒霉。
常太守劈手抓了个倒霉鬼,抓的合乎民情,顺乎民意,众人如何能不叫好。
李熙也跟着叫了声好,表面上是在拍上司的马屁,心里却松了口气,常怀德要是抓自己去练兵,自己就等着出丑丢人吧,好在这老先生非但不懂兵而且厌恶兵,竟赋予自己全责,那就好办了,自己虽不懂兵,却知道韶州有个懂兵的人,把这个人请过来替自己练兵,哇哈哈,吾无忧矣。
李熙要找的这个人名叫朱克荣,是幽州名将朱洄之子,曾任卢龙牙军左厢兵马使。契丹入侵幽州,朱克荣领兵迎战,四千对三万,寡不敌众,兵败。节度使刘总忌朱家势大,欲杀之。朱洄以辞去本兼各职,交出所辖兵马和地盘为条件换回了儿子一条性命。
刘总接收了朱家军将和地盘后,奏请朝廷将朱克荣贬至岭南韶州,曾经领兵过万的大将军如今在韶州所辖的翁源县做了不入流的典司。
陈江湖来韶州时特意向李熙提过此人,说此人是个将才,他干爹陈弘志有意笼络重用,要李熙留心,有机会先套套近乎,多少先混个脸熟。
若常怀德没有委他以练兵总监之责,李熙或许会挨到春暖花开日,择一良辰美日,带上娇妻美妾,令仆奴挑上酒食、礼物,再去翁源拜访这位朱大将军,不过现在看来是刻不容缓了,练兵总监不会练兵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因此元宵节一过,李熙就借故去了翁源一趟,去的匆忙,娇妻美妾,仆奴酒食什么的都没带,甚至官服都没穿,青衣,布鞋,独自前往。
翁源县在韶州东南方,是个山区县,李熙跋山涉水来到翁源县衙,走的狼狈,脚底板上磨了几个大血泡,无奈拄了根棍子,其形倒像是个乞丐。
虽然已经过了正月十五,山区小城此刻却还洋溢着过年时喜庆,街巷上行人寥寥。县衙大门虚掩,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朝里面望一眼,空荡荡,正堂廊下石阶上停了一片麻雀,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一只黑猫伏在日冕上,对嘴边的活食也视而不见,禽兽之间好生和谐。
擅闯公堂对普通百姓是重罪,李熙虽不怕,不过里面一个人没有进去又有什么意思?左右打量了一眼,清冷的街面上只有一家熟食店开着门,也没什么生意,老板无聊地坐在门口晒太阳。
李熙过去要了碗热汤,两个菜饼,边吃边跟老板闲聊。一问方知刚开过年衙门没事,县令高卧在后衙,县丞回乡过年还没回来,主簿在后二条巷子里跟人赌钱,县尉早起倒是来了一趟,不过坐没一刻钟就带着几个人出去喝酒去了。
捕快、衙役、书吏一见长官们松懈,就都跑回家去了。
李熙问整个县衙就没一个人当值吗,熟食店老板把李熙打量了一番,笑道:“您是外地人吧,听您口音是长安的?我能跟您说我刚才的话都是胡说的吗,其实我一个做小生意的,老爷们在哪干什么,我哪知道呢,我就是嘴贱好胡说,你别往心里去。”
066.觅将2
李熙知道这老板是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了,便解释说自己来翁源是为寻一个朋友,不是为了公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熟食店老板见李熙没有否认自己是个官身,心里紧张起来,赶紧在围裙上擦擦手,点头哈腰地把李熙让进雅间来坐。
说是雅间其实就是铺子里的一个小隔间,坐在那,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的清清楚楚。安顿好李熙后,店老板喊婆娘煎碗茶,李熙说煎茶吃不惯,来碗泡茶吧。老板听了心更慌,这时辰跑来县衙问这问那,操着长安口音,不吃煎茶吃泡茶,这多半是州衙里的官呐,这是来暗访来了。虽说暗访的不是自己,可自己这小店全靠衙门里的官吏们照顾着,上上下下百十来个人,哪个自己不认识?都熟。
磕着碰着谁都不好。
老板一面稳住李熙,一面悄悄打发自己的二小子飞奔去县衙里报讯,这小伙子常替他爹往县衙里送熟食,处处门清,谁都认识。
这工夫李熙就和这老板聊了起来,问山川地理,问风土民情,问街巷趣闻,问官场是非,绕了一个大圈后,话题才转移到朱克荣的身上,问他在翁源的官声怎样,有什么朋友、家人,为人处事和点点滴滴。
老板是个乖觉的人,一听就知道李熙此行是冲着朱典司来的,只是一时还弄不清李熙此来是歹意还是好意。
于是他小心地回答道:“朱典司这个人办事是出了名的认真,又是个清官,为人仗义,但凡他当值时犯户去探监,他有方便就行方便,且从不收一文钱。您别以为我是胡说,不瞒您说我这小店做的就是衙门的生意,衙门里上至诸位老爷,下至轿夫、抬杠,都能说的上话。百姓们赞朱典司是个好人,可衙门里也有骂他的,为何呀,就因为他脾气耿直,不徇私情,多多少少也得罪过几个人。”
善于察言观色的熟食店老板几句话出口后,就看出李熙此来找朱克荣是好意,他也听人说过这位朱典司是大有来头的,蒙难来了翁源。潜龙在渊,腾飞有日。熬到这个份上的人跌倒和起来都是一瞬间的事,可不能因为人家暂时倒霉就轻视。
再说朱克荣的人品、官品,他是打心眼里敬慕的,能帮忙他自然会帮,往死里帮。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李熙很满意,从熟食店老板口中得知朱克荣此来翁源身边只有一个韩姓侍妾,夫人和儿女仍旧留在幽州。除了韩氏,跟他来翁源的还有十二个结义弟兄,个个威武雄壮,一身的好武艺。一到翁源都打的几股祸害乡里的地痞流氓无处藏身,无奈只好含泪别家乡了。
熟食店老板说他见过那十二个人,一看那眼神就知道是杀人如麻的军将,他猜想那十二个结义弟兄可能都是誓死追随朱克荣的牙军将校。李熙闻言心中不觉大喜,有一个朱克荣主持练兵自己已经可以高枕无忧了,再加上这十二名幽州牙军将校……
李熙有些担心兵练的太精,节度使崔咏会不会嫉妒。
嫉妒倒不怕,怕只怕有人说自己图谋不轨,找一个有造反传统的幽州大将跑来韶州练兵,是不是有谋逆之心呀,不过转念一想也无妨,有陈弘志这个监军和常老夫子罩着自己,看谁敢搬弄是非?
想到此处,李熙心情大畅,正在思量开春之后自己该忙些什么时,忽然县衙大门洞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八品官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立在街上左右打量了一番,就朝熟食店奔了来。
来人正是翁源县县令漆成,年前李熙在韶州见过他一面,不过那时候的漆县令英武潇洒,气质不凡,如今的他嘛,一身皱巴巴的官袍,玉带系的歪歪扭扭,帽子倒是很端正,左脸颊上却残留着一个红唇印,右脸颊则是一道抓痕,五指血印鲜明,更离谱的是脚上的靴子是一只黑,一只粉红……
漆成是怎么探知李熙藏身在熟食铺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反正他就这么来了,待认出来者是参军事杨无敌后,漆县令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参军事只是个九品官,就算他是奉刺史之命巡查各县风纪,自己也有办法应付。他见李熙总盯着自己的靴子瞧,目光向下一溜,顿时脸色一红:出门太心急,自己竟错穿了小妾的靴子。
昨晚领着妻妾在后宅品赏歌舞闹的太晚,早上起不来身。熟食店老板家的二小子奉父命去县衙里报讯,左右也找不到一个人,一发狠这小子就爬墙去了后宅,找县令夫人报信去了。二小子今年才七岁,昏头昏脑的,说州衙来了一个官在他家坐着呢,是父亲让他来报信的。
漆成的夫人张氏也是个没甚么见识的女人,一听州衙有人来,进不了门在熟食店坐着呢,心里就慌了,披头散发地闯进丈夫的卧室,大哭说不得了了太守微服私访至此,坐在县衙门口进不了门,你这个县令还在这睡哩,这身皮还要不要穿了。
从被窝里扒出光溜溜的丈夫,再看到光溜溜的小妾蒙头往被窝里缩,这妇人借故撒泼,薅住小妾的头发,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毒打,骂她是专吸人精血的狐狸精,吸的丈夫起不来身,连累了丈夫的大好前程。
小妾挨了打,撒娇往漆成身后躲,拿漆县令的肉身做挡箭牌,与正牌夫人隔空对峙。正牌夫人恨丈夫袒护小妾,一发狠,拳掌变爪,扑过来挠小妾,小妾有丈夫袒护,胆子也壮起来,趁乱拍了正牌夫人一巴掌。
二人掌来爪往,一个不慎就在漆成腮帮子上留下五指爪印。
心急火燎的漆县令没心思查问究竟是谁抓伤了自己的脸,他从床底下找到官袍套上,蹬上靴子,头也没梳,脸也没洗,把官帽一扣就奔了出去。
“漆明府这是……”
李熙望了望漆成的脸又望了望他的靴子,望了望他的靴子又望了望他的脸,三番五次后,漆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笑说:“有朋自远方来,漆某不亦乐乎,来了却不进门,无敌兄不地道啊。”
说完拉着李熙就走,一路谈笑风生,走没两步,他忽又折转回身,对熟食店老板说:“这位是杨无敌,我的好兄弟,来翁源是来看望我,为私不为公。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你儿子知,天知地知无敌兄知,若有第五个人知道,我……”
熟食店老板忙点头哈腰说:“明白,明白,小人守口如瓶。”
漆成听了很满意,和李熙勾肩搭背笑眯眯地走了,他和李熙本只见过一面,谈不上熟,这一下却突然就熟络起来。
领着李熙见了自己的妻妾后,漆县令脱去官袍,换了一双棉鞋,领着李熙去了他的书房,一面往脸上涂药膏,一面问李熙此来何意。
李熙便将请朱克荣去韶州,助其练兵之事说了一遍,特别注明此事是征得刺史常怀德的同意,有他授权的。常怀德不知道李熙来翁源所为何事,自然也谈不上授权。不过他委李熙练兵全责却是真的,既然是全责,那就意味着李熙有权力挑选教官,故而李熙这么解释也说的通。
漆成听李熙说完,就说:“姓朱的是个能人,这我知道,你想要他,我也不反对,不过他现在是典司,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人,你想把人带走,空口无凭可不行,得给翁源县正式下一纸公文,调他去团练使司,那我就没话可说了。”
漆成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朱克荣与别人的不同,他是朝廷贬官,身为县令对其有监视之责,团练使司以协助练兵为由把人要走,但人事关系还在翁源县,以后万一有点闪失,这责任还要记在自己头上,他哪里肯干。
李熙笑道:“这是自然,绝不会让漆明府为难。”
漆成道:“还明府个屁,今天在你面前我算是把脸丢尽了,咱们以后就以兄弟相称吧,家母也是清河崔家,虽然只是挂了一个边,那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是不是。”
李熙道:“我又不姓崔。”
漆成道:“可是你夫人姓崔呀,还是地道的清河崔。”
李熙道:“漆兄果然明察秋毫。”
漆成道:“无敌兄笑话我善于钻营对么,又有什么办法,家父一辈子只做到九品市令,家母不识字,我么,苦读诗书二十多年,只考了个秀才,这个举人还是买了的。出身不正,再不走点偏门,我怎么混的下去呢,可比不了无敌兄你呀。”
李熙默然一叹,杨家在长安算是混的比较惨的了,但在漆成这样的人家眼里还是高不可攀。这人敢在自己面前自曝其丑,也算是襟怀坦荡,颇有些名士风流,不错,可以结交。
漆成当晚设宴款待,虽然只是偏远山区的一个小县八品县令,漆成家境倒是不错,除了正妻张氏外,另有三个侍妾,此外还蓄养了六个舞姬。席间歌舞助兴,李熙借机一瞧,六个舞姬论身段、容姿都堪称上品,尤其一个叫月奴的,怎么看怎么好看,一时就多看了看。
宴散归宿,有老仆服侍洗漱了,入客房,老仆正要点灯,李熙手一摆说不必了,赶了一天路,又喝了许多酒,全身乏累,正好睡觉。脱了衣裳,掀开被子往床上一躺,蓦然却惊叫了一声:那床上竟然躺了个人!
急叫老仆点灯查看,老仆笑道:“贵客不必害怕,床上的是侍寝的月奴姑娘。”
“侍,侍寝?”李熙嘴巴有些不利索。
“是呀,这岭南的冬天虽不及北方冷,却湿润的多,又湿又冷,不好熬哇。咱们家又不比长安富贵人家屋里生有地龙,着实是孤枕难眠呀,晚上抱着个人睡,解乏又暖和。”老仆说的兴高采烈,残存的两颗门牙在清寒的月光下闪着黄幽幽的光。
李熙承认,在这种天气条件下,晚上抱着个人睡觉,暖和是一定的,不过解乏就未必了,于是说:“我习惯一个人睡,请月奴姑娘自便吧。”
老仆有些惊讶,浑浊的目光在李熙身上溜了一圈,笑盈盈地问:“贵客不喜欢,那老奴叫个小厮来服侍吧,小寿今年十三岁,面容姣美,比个女孩子还要俊俏,又知情识趣,极善逢承。哦,贵客若是不喜欢年纪小的,二十多岁的也有,大龚……”
李熙打了个寒噤,忙说:“就月奴吧,我喜欢月奴……这个名字。”
067.觅将3
二日早饭时,漆成见李熙眼圈有些黑,遂打趣道:“无敌兄,我岭南的风光比之长安如何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熙道:“好,好的很。”
张氏自作聪明地说:“不是,我当家的不是问风光,他是问……”
漆成用筷子猛地一敲碗,张氏顿时闭门无言。
用完早饭,漆成换了一身便装,带了一个名叫大山的仆从,随李熙去找朱克荣。漆成告诉李熙朱克荣此人性情傲慢,若不专意登门拜访,将来凭一纸公文未必能调的动他,纵然是调他去了团练司,他不情不愿的,不卖力气又当如何。李熙觉得此言有理,遂拉上漆成一同前往,就算你朱克荣曾经是指挥千军万马,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如今却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典司。九品参军和八品县令亲自登门,这礼数上也不亏欠吧。
在李煦的指示下,大山买了一堆礼品,太多一个人搬不动,遂请了两个挑夫挑着去了朱克荣家。翁源是个小县城,人口不多,城区破破烂烂,但山里人爱整洁,街巷清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朱克荣家靠着城墙,这城墙又矮又破,拦拦牛马可以,拦截盗匪就是摆设。穿过一片碧油油的菜地,到了一座土墙小院前,李熙正欣赏着菜地里碧油油的各式蔬菜,嘀咕着才过元宵节菜咋就长的这么旺盛呢。
冷不防听到汪地一声大叫,却见一条牛犊大小的黑狗从低矮的院墙上一跃而出,冲着一行人就来了,漆县令吓的当场休克,两个挑夫丢下挑子撒腿就跑,工钱也不要了,大山倒是有种,立着一动不动,不过棉裤上很快就映出了一片湿,他吓尿了。
唯有李熙立着一动不动,类似的情形他见的太多了。
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丐帮弟子,打狗是必修课之一,作为曾经的丐帮门内弟子,李熙被各种各样的狗咬过,也打过各种各样的狗,对付狗他有的是经验,血淋漓的实战经验。
虽然从土墙上跳出来的这条黑狗凶猛的有些过份,李熙却凛然无惧。狗就是狗,它再大再凶猛也成不了狼,面对恶狗时只要你足够镇定,足够镇定……镇定个毛线,这狗他妈的属狼的还真敢咬人啊……
啊——
李熙惨叫一声被那黑狗扑倒在地,危急时刻,他想起丐帮康老大传授自己的躲避恶狗的诀窍,所谓诀窍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被狗扑倒后不要挣扎,用手抱住脑袋趴在地上,狗这种畜生晒脸,你越挣扎,它撕咬的越凶……
康老大的话犹在耳畔,李熙发现自己又上当了,这是什么破狗,我都趴下认输了它还在咬,我到底是反抗好呢,还是忍辱负重,亦或是装死好呢。
李熙内心挣扎之际,忽然耳畔传来一串清灵通彻的声音:“黑虎快回来,不许你欺负人,呀!你们怎么啦……黑虎,你咬死人啦。”
柴门开启,朱克荣的侍妾韩氏走了出来,十六七岁的年纪,如花姿容,身如*,她一身麻布粗衣,带着头巾,系着围裙,袖子高挽着,露出葱嫩的小胳膊和油乎乎的小手,望着木桩似的杵在菜地里的大山,斜躺在地的漆成,黑虎爪子下一动不动的李熙。
韩氏吓的面容苍白,秀眉紧攒,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里漾着满眼的泪水,已经是吓得六神无主了。
黑狗听到主人呼喊,丢下李熙,跑了回去,他犹自不知道自己闯了祸,还围着主人撒娇,牛犊般的身躯轻轻一蹭,好悬没把这女人撞倒。
危机解除,李熙挣扎着从菜地里爬了起来,腿上、腰上、胳膊上各有一处咬伤,伤势不算太重,不过血已经浸透衣裳展现于外了。
“看我怎么讹你哟。”李熙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借伤讹人,没办法习惯成自然了,做丐帮弟子那会儿,常拿这个讹人的,康老大有一种药专治咬伤,敷上这种药只要肠子没让狗给拖出来,那就死不了,所以为了弄钱,康老大隔三差五地打发两个弟子去被狗咬,咬的鲜血淋漓,抬着伤者去讹人钱财。
李熙在做丐帮弟子时被狗咬过几回,已经记不清了,但肯定不止一次,要不然被狗咬伤后,他也不会想起这句话。
“看我怎么讹你哟。”李熙在心里又说了一遍,然后他转过身来,眼前忽然一亮,那个高挽着袖子,举着两条白生生小胳膊,凄艳如花的少妇似曾相识啊。
“是韩夫人吗?”李熙坐在地上笑呵呵地问,“我是朱兄的好朋友杨无敌呀。”
“哦。”少妇慌乱地应了声,心里还是乱糟糟的,朱克荣在翁源有没有朋友她心里有数,这个操着长安口音的人自称是他朋友的人,这有几分可行呢。联想到朱克荣被贬官岭南后,曾几次遭遇不测,韩氏心里存了份小心,立着没动。
黑狗发出了威胁的低吼,但随即它的狗头上就挨了一巴掌,它委屈地仰头朝上看,主人面冷如霜,黑狗哼唧了一声,委屈地低下了头。
“我没事,真的没事。他只是吓晕了而已,没伤着。那个嘛,吓尿了,也不要紧。”
听了李熙的话,望着李熙憨厚的面容和散落在菜地里的礼品,少妇警惕之心稍稍松懈,她把油乎乎的手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走到李熙面前,关切地问:“你的伤要不要紧。”
少妇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子煮熟的腊肉的清香,李熙用力地嗅了嗅,不觉食欲大振。
他蹙着眉头说:“说不得,说不得,夫人你这一问我的腰伤忽然疼了起来。唉哟,不得了,腿上的伤也开始疼了。唉哟……”李熙低头呻吟着,眼睛却盯着韩氏鼓胀的胸脯不放:没理由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胸脯竟能这么发达?这,这是真的吗?
“我家里有药,我扶你起来。”少妇弯下腰扯住李熙的一条胳膊,用力拉扯,可是她那娇小的身躯又能使出多少力气,李熙就是不用装她也扯不动,何况他已经起了坏心思,他要赚少妇靠过来,好借故检验一下那团鼓囊囊的东西是否是赝品。
少妇扯不动李熙,心里很着急,人伤的这么重若不赶紧治疗,出现意外可怎么得了。她环顾四周,无人可以求助,于是一咬牙,弯下腰,抓着李熙的右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肩上,想借助腰力撑他站起来。
一条胳膊已经搭在了少妇的肩上,眼看奸计得售,李熙心花怒放,乐的快要笑出来了。
恰在此时,忽听得一个极具威严的声音说:“让我来。”
朱克荣回来了,身后跟着十二个如狼似虎的结义兄弟,少妇见来了依靠,丢下李熙的胳膊,泪奔而去,一头钻进了形如大猩猩般健壮的丈夫怀里。
美人已去,指有留香。
李熙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悬在半空,悬空的手上仍残留着煮熟的腊肉香,只是他哪里敢闻一下。
068.觅将4
朱克荣劈手抓住李熙的胳膊,铁钳夹住一般,随手一扯,李熙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这工夫朱克荣的结义弟兄把漆成也救醒了,堂堂县令被一条狗吓昏过去,漆成觉得颜面尽失,脸铁青着,立在那一动不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至于大山,已经打发他回去换裤子了。
柴门开启,迎入贵宾。韩氏张罗着热水、毛巾为二人接风洗“泥”,木盆清水新毛巾,李熙受之坦然,趁接毛巾的空档还顺势摸了把韩氏的小手,绵软滑腻,好享受。李熙心花怒放,觉得这场苦没白受,也不敢喜形于色,他怕朱克荣蛮性发作劈手拎起他把他给撕了。在这个大猩猩般的猛汉面前,李熙觉得自己的小身板还是显得有些单薄。
来的早不如撞的巧,这天恰巧是韩氏十七岁生辰,朱克荣一早交代了公事,专门回来给爱妾过生日的。李熙见风使舵,忙声称自己和漆成此来就是专意给嫂夫人祝寿的。
看的出朱克荣对韩氏宠爱极深,韩氏的美貌自不必说,这样的妙人儿换成谁也含着怕化,捧着怕丢,但朱克荣对她宠爱显然已经超过了对她外表的喜爱,这个外表粗豪,好勇斗狠的汉子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小妙人儿。
称呼韩氏为嫂夫人,不仅哄的韩氏心花怒放,朱克荣心里也十分高兴,虽然明知李熙说专门来给韩氏祝寿是信口雌黄,朱克荣还是接受了他的这份好心。
一个九品参军,一个八品县令,好心好意地跑来祝寿,换在以前在幽州那会儿,朱克荣怕连门都不让进,不过此时此刻他是朱典司,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而来者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其中一位还是现管自己的县官,这个面子不小了。
朱克荣请二人上座,自己主陪,韩氏是寿星,脱了围裙和头巾也坐陪。朱克荣的十二位结义弟兄则各取一块毛毡布席地坐于堂上,坐食饮酒,保留着军中饮宴时的风格。
看得出朱克荣家境很一般,爱妾生辰,这么多弟兄来贺寿,能拿出来的东西却少的可怜,每个人面前摆三个陶瓷碗,一只碗里装着切的四方四正的腊肉,一只碗里装着菜蔬,还有一只碗则是酱菜,酒是村酿的浑酒,每人半斤都不到,这些粗豪汉子三两口即见了底。
好在李熙此来早有准备,他带了两大坛当地最高档的米酒,此刻打发换过裤子赶来帮忙的大山拿去灶间温了取来饮用,恰当时。
本来这伙人对李熙和漆成一直是横眉冷目的,丝毫也不曾有半点敬意,但借这两坛好酒为媒,众人对李熙的观感大为改善,竟集体向他敬了一碗酒。
激动的李熙双手直哆嗦,一碗酒生生被他抖泼掉一半。
韩氏抿嘴直笑,其笑嫣然,看的李熙心里直犯痒痒。看得出这女子是见过世面的,席间应答落落大方,李熙起先以为她是出身教坊,否则何来这等好气质?拐弯抹角地一套话,方知韩氏出门官宦之家,父亲曾为易州刺史,现仍然在河东为官,几位兄长也都在河北为幕职,家世堪称煊赫。至于她为何肯屈尊给朱克荣做妾,陪伴他远来岭南,李熙就不得而知了,初次见面就刨根问底,非但礼数有亏,只怕更为朱克荣所忌。
这个身高近九尺,形如大猩猩的存在,对李熙而言可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酒过三巡,借着酒意李熙道明来意,话说的很婉转,与前面所说的拜寿并不冲突,倒像是临时起意,顺口说出的。不料这番精心包装过的说辞仍旧被朱克荣一口回绝了,朱克荣说自己在翁源过的很好,此地山清水秀,景色迷人,物产丰饶,民风淳朴,自己内有爱妾陪伴,外有兄弟为友,回家有热饭热菜,得闲暇约朋友进山行猎,一起喝酒、聊天,人生如此,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朱克荣说话时,李熙一面堆起满脸的笑,做洗耳恭听状,一面却偷眼观瞧韩氏和他的十二位结义兄弟,只一眼,李熙心里就有数了,朱克荣在翁源过的并不如他说的那么舒心。
一个典司月俸不过九贯,虽然有许多趁钱的机会,奈何他又是个清如水的清官,不捞外快的结果就是顾一家衣食或有余,照顾兄弟就觉得力不从心了。
这十二位结义弟兄放弃煊赫的军职,追随他不远万里来到这南蛮之地,吃什么,喝什么,干什么,瞧这十二位铁骨铮铮的汉子都瘦成啥样了。是饿的还是憋屈的,怕是两者皆有吧,真是可怜呐。
韩氏一身粗布衣裳,不施粉黛,是天性崇尚自然之美,还是因为她没有脂粉可抹?不插钗环,是因为她的首饰都让她当了贴补家用了。十七岁,如花的年纪。过生辰,倾其所有也整治不出几样像样的菜,没酒,没菜,连招待客人坐的地方都没有。
贵客上门竟还要自己带着毛毡坐在地上。
这是英雄豪迈,还是英雄末路。
李熙以凡夫俗子的眼光看认为应该是后者,有条件谁不想过的好一些呢,就算平日节俭低调,这种喜庆日子多少铺张一下也无伤大雅吧。
家境是否殷实,不要看平时,得看大喜大悲时,那时候能拿出来就拿出了,拿不出来就拿不出来了,这是李熙的人生感悟,一向很准。
面对一位末路英雄,嘲讽是愚蠢的,激将也要把握个度。人家说了日子过的很好,不想出山,没皮没脸地纠缠不是好办法,等另外想辙。李熙把目光投向了韩氏,准备从她这下手,他嘻嘻一笑,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说:“嫂夫人虽是名门闺秀,操持起小家来却也是一把好手哇,不像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妻妾,整天只知道在屋里吵吵嚷嚷,为了钗环钿子打打闹闹,叫她们准备个茶饭比之登天都难。那如嫂夫人,这么多客人招呼的妥妥当当,了不起,朱兄真好福气呀。”
韩氏启唇笑道:“哪里,那是两位夫人有福分,有杨参军宠着,无须做什么。”
这话里已经有些幽怨的味道了,很好,你朱克荣是英雄好汉,饿死不折腰,可你忍心看着自己的心爱女人为柴米油盐而生怨恨吗,不能吧,哈哈哈……
李熙奸计得售,心下得意,冷不防瞧见伏在桌下的黑虎,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狗眼盯着十二兄弟碗里的肉,舌头只舔嘴唇。李熙眼珠子一转,遂用筷子夹起一块大肥肉弯腰送了过去,口中笑着说:“黑虎将军,今日杨某来的冒昧,得罪之处谨以此物谢罪。好么?”
黑虎嗅出李熙不坏好意,也嗅出筷子上的肉香美,内心挣扎片刻后,还是张嘴接了肉,乐滋滋的大嚼起来。
李熙闪眼观瞧,见朱克荣和他的十二位结义兄弟都默默无语,韩氏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手绢,眼圈已经有些潮红了。
时机差不多了,李熙捅了下漆成,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漆县令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开始鼓弄起他三寸不烂之舌来,旁敲侧击地开始为李熙说项,说辞是两人在来前已经操练好了的,就拿陈弘志通报的钦天监的预测说事。
漆成连声哀叹,做愁眉苦脸状,李熙问他为何而愁,漆成说道:“这两日各处禀报说发生虫灾,草木新芽被啃个精光,这年看看的就是一个大灾之年呀!愁的我哟吃不香睡不稳,这个年过的提心吊胆,可恨衙门里的官吏一个个还懵懂无知,哦,当然朱典司是例外,昏天黑地,还沉浸不醒,这可怎么得了哟。”
李熙道:“既然已知有大灾,明府就当提早准备,向上面请拨救济粮呀,否则百姓们可就要遭殃啦。”
漆成哭丧着脸道:“无敌兄,你说的轻巧呀,灾情还没有发生,你让我向哪请求救济粮?可等到灾祸已经成实,那时就晚啦!”
李熙道:“怎么会晚了呢,难不成整个岭南都有灾相?”
漆成道:“有没有,我是不知,不过左近几个县都不乐观,手中无粮心里发慌,到时候难保不是满地流民,只怕就是有救济粮也难运到灾区赈济百姓呀。”
李熙赞同地说:“是呀,是呀,韶州营已经移防循州了,无人护送,只怕真免不了半道被劫的后果呀。那么可有什么良策吗?”
漆成道:“哪有什么良策,只有抓紧时间练出一支精兵来,到时候既可弹压地方,又能护送粮车呗,除此之外,我是别无良策了。”
李熙道:“兵倒是有,可惜无人会练兵呀,一帮乌合之众能成何气候,这可如何是好。”
漆成道:“我闻无敌兄曾在西北军中效力,还是击杀染布赤心的功臣,无敌兄你可以练兵呀。常太守对你如此器重,你可不能装着没事人一样呀。”
李熙道:“我,我可练不了兵。我在西北军中不过是个护兵,击杀云云,一般是运气,一半是传言。再说了西北军那比的了河北兵、幽州兵,都是些少爷、公子、秀才兵,顶不了事的。”
漆成拍手道:“这可就难办了,你在军旅呆过尚不懂练兵之道,其他的人就更不必提了,怕是连马也骑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唱和之际,韩氏忽然抿嘴一笑,飘然起身去了,她向堂中招了招手。少顷,朱克荣的十二位结义兄弟俱到了院中,屋子里只剩李熙、漆成、朱克荣三人。
二人见“妙计”已经被识破,遂也闭嘴不言。沉默了片刻,朱克荣开口说道:“二位的心意我已知道,我在幽州败给契丹人,折损了无数的好兄弟,坐罪要掉脑袋,是家父舍弃前程保住我的一条性命,一时心灰意冷,这才隐居于此。本意伴爱妾度此残生,可是你们也看到了,隐居也不容易啊。今蒙两位兄长纡尊降贵,盛情相邀,我若再执迷不悟,非但做不好事,连人也做不好了。朱克荣愿意去韶州,助两位兄长一臂之力。”
漆成道:“非也,非也,请你练兵的是无敌兄,我么,只是被他抓差来做说客的。”
李熙道:“非也,非也,请朱兄去韶州练兵的确是我的主意,不过我不是什么兄长,我,我才十七岁呢,比嫂夫人还要小月份呢。”
朱克荣诧异地望着李熙道:“你才十七岁,我,怎么看着你像二十七岁呢?”
李熙脸一红,嗫嚅道:“我天生显老。”
朱克荣哈哈大笑道:“老也罢,嫩也罢,你这个兄弟朱某交定了。不过去韶州之前,还请老弟先下一纸文书给漆明府,免去他的监管之责。”
李熙和漆成同时挑大拇指赞道:“朱兄高见哇。”
069.我要拜师学艺
正月才过,岭南处处已是春意盎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南国春来早,这个道理李熙并非不知道,却因没有经历过而忽略了。因为不懂时令,李熙制定的三月练兵计划不得不提前到二月来。三月那会土兵都要耕作,谁理练兵的茬。
团练判官官不大,不过有常怀德的特别授权,李熙现在在团练司是一言九鼎,朱克荣的调令很快签发,翁源那边因为有漆成的关照,交接办的很顺利,末了,县衙还给朱克荣办了一个隆重的欢送仪式,多少恩怨尽在送别酒中一饮而尽。
小门小户的虽然没有什么东西,韩氏却还是收拾了整整两天时间,若非朱克荣拦着,她甚至想把新买的一副碾盘也打包带上。
望着一院子大大小小的包裹,朱克荣是哭笑不得,翁源到韶州都是山路,这么多东西可怎么带呢,趁着韩氏不注意,朱克荣开始他的精简行动,先把碗橱和床丢了,旋即把水缸和酒瓮也扔了,最后又拎着沉甸甸的锅碗瓢盆准备出去送人。
因为半途被韩氏撞见,朱克荣心慌手滑,包裹跌落在地,碗碟摔的稀里哗啦一阵响。韩氏心疼的直落泪,罕有地捶了朱克荣几记粉拳。朱克荣立身如铁塔,任她捶打,待她出了气,方才爽朗地笑道:“这些东西到韶州再置办,这一路带着,非得把周宛他们累死不可。从今日起,贤妻再也不必为油盐酱醋茶操心劳神,我么,要让你过上正经夫人的好生活。”
韩氏擦擦泪,破涕为笑,说道:“若只为了一口吃喝,我宁愿守着你过苦日子。”
朱克荣揽她入怀,唏嘘道:“幽州一败,我的确曾自暴自弃过,不过现在我想通了,人这一辈子就是在不停地过坎,有些坎一时过不了可以停下来歇歇,但攒足了力气,还是得往前奔。千难万难,再苦再累,也得咬牙忍着,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活着的所爱的亲人呀。我们笑话杨无敌这样的人,狗苟蝇营,猥猥琐琐,闷着头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可人家有错吗,没有错,连自己的妻子都照顾不了,算是男人吗?还不如他呢。”
韩氏仰起头望着丈夫那张方正刚毅的脸,有些话藏在她心里,想说却又不敢说,不说则又不安、难受,憋了许久,她还是淡淡地说:“我看杨无敌这次请你去韶州是不安好心,这个家伙花花肠子一堆,你可得防着点他。”
朱克荣道:“我省得,看的出他对你有些意思哟。”
被丈夫说中心中隐秘,韩氏的面颊顿时酡红一片,羞不可当。朱克荣叉开大手握着她圆润的肩膀:“他这个人么,贼心是肯定有的,而且不小。至于贼胆嘛,有那么一点点,不大,有我在,吓破他的狗胆也不敢招惹你分毫。”
韩氏还有些话想说,到了嘴边又忍住了,只是用力地往朱克荣宽实的怀里拱了拱。
朱克荣的胸怀宽阔厚实,让她感到安全,他说的对,有他呢,自己还怕什么?
为了迎接朱克荣的到来,李熙这两天可忙坏了,忙的第一件大事是把土兵从各自家中赶进兵营。土兵平日是民,闲暇训练,遇事集结警备。把三百名土兵从温暖的被窝里赶进兵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韶州一城六县折腾的鸡飞狗跳,数一数才到了两百人不到,其他的人都说出门走亲戚去了。恨得李熙领人带着绳索半夜进村去抓人,抓到一个捆走,第二天把族长、里正、乡老叫来,好好臊臊他们,问问他们出门走亲戚的土兵为何会半夜躺在家里。
如此手段屡试不爽,族长、乡老、里正们领教了杨判官的卑劣狡猾,也打起精神来,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后,三百名土兵统统被赶进了兵营。
兵是有了,第二件事就是整修兵营,韶州土兵多年没有正儿八经地集中训练了,位于城北的兵营,墙倒屋漏,草木疯长。
三百土兵无处安身,只能暂时搭棚居住,朱克荣来之前,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砍草,铲草,砌墙,补屋,以及清理环绕兵营壕沟里的淤泥,说是清淤,实则就是重新挖沟,原来的沟年久失修已经被淤平,只能依靠原先栽种在沟边的护堤荆棘草来辨认。
挖沟的工作虽然幸苦,却也乐趣横生,淤泥里满是泥鳅、黄鳝,三百土兵一连吃了半个月河鲜,只吃的犯恶心,见到形似泥鳅的生物便恶心呕吐。
李熙忙的第三件事就是帮朱克荣寻找住所,朱克荣只有两口子,家里又无余财,论说找一处安身之所很简单,李熙之所以觉得难,是因为存了私心。他要找一处离自己现在的家不远,离将来的新家也很近的所在,以方便他能有事没事过去看望他的“朱大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地方是找到了,在城外江边渔村外,地理偏僻幽静。
院子不小,就是房舍破破烂烂,这自然难不倒杨无敌,抓了几个原是泥瓦匠的土兵过来,一通忙活后,齐了。
望着休憩一新的房舍,全套崭新的家具,和后院特意留出的小门,李熙满意地笑了。
朱克荣也满意地笑了,对李熙的热情,朱克荣表示感谢,接过新居钥匙后,特意交代韩氏准备了一桌酒席来款待李熙。酒醇、菜香、人美,李熙很快就醉了,醉里看韩氏,真是越看越好看。
是夜烂醉而归,烂醉如泥躺在床上的李熙嘴里胡话说个不停,三句不离韩氏,所幸他讲的话沐雅馨一句也听不懂,否则定是一人心伤一人伤身。
清早,李熙醒过来,发现沐雅馨和衣趴在自己身边,睡的正香甜,知道她是守了自己一夜,心里充满了感激和不忍,又赶紧检查了一遍自己有没有受伤,发现自己皮毛完整无损时,方才长长松了口气,自己酒醉后是什么德行,早有人不止一次地“教导”过他了。
自己那张没把门的嘴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伤了沐家的心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沐雅馨还没有刚烈到要去上吊投井的地步,但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心里还惦记着个有夫之妇,终究不是闹着玩的,仇恨累积的结果,要不毁了她,要不毁了自己,哪样都不是他想要的。
是自己改性了,醉后什么也没有说,还是醉的太狠,来不及胡说?李熙坐在床头思来想去,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沐雅馨忽然醒了,她瞪着红彤彤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问李熙:“你醒啦,你昨晚是中邪了吗,都胡说些什么呢,我,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原来如此!
李熙暗自庆幸,推广普通话果然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哇。
望着哈欠连天的沐雅馨,李熙怜惜地说:“辛苦贤妻了,贤妻不愧为天下妇女的表率,请受我一吻,你歇着,我还有事。”
抱起沐雅馨丢在床上,扯过杯子给她盖上,想想不妥,掀开被子又剥了她的衣裳。这才放心出门去。院子里冷冷清清,杨家家风是太阳不晒腚上下老少都不起床,说晨起有妖邪,人起来早了没好处。究其原因,李熙想应该是跟杨老夫人葛氏习惯晚睡晚起有关。
当然这是李熙的看法,实际上杨家人之所以没人早起,跟他也有着莫大干系。试想主人家三更不睡觉,时时刻刻喊着要这要那,做丫鬟的又怎么入睡?折腾的一家人都三更后睡觉,不晚睡晚起谁受的了。
做了几个深呼吸,活动了一下筋骨,本意去捉弄一下崔莺莺,奈何这小女子关门闭户,把守的严严实实,实在是进不去,只好作罢。对面厢房里如花似玉两个还熟睡未醒,隐隐传出某个人的鼾声,叫她们起来又要闹的惊天动地,李熙不耐烦。
自己从井里打水洗了脸,漱了口,收拾了发髻,换身新衣裳,李熙踱着方步出了家门,目标是不远处的朱克荣新居,去做什么,他还没想清楚,他就是那么鬼使神差地去了,也许只是串个门吧。
为了讨好黑虎,李熙行前从厨房拿了一块熟肉,心里盘算着,只要黑虎一咧嘴,他就陪着笑脸把肉奉上。弄不懂为何要讨好一条狗,来串个门嘛。主人家即便不摆上个十桌八桌相迎,至少也该把自家狗看住吧,除非来人心怀叵测,譬如趁男主人熟睡之际,溜去跟女主人搭讪聊天,抑或另有什么其他的亲密举动。
朱宅柴门虚掩,本地风俗,每日清晨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开院门,谓之迎财神,这些个风俗李熙以前没注意,现在却是门清。
立在门前咳嗽了两声,预想中黑虎的狂吠声没有响起,这厮莫非也习惯晚睡晚起?
时间还早,朱家草房土屋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晨雾中,清幽宁静,虚掩的柴门后隐隐传来呼喝呼喝的声响。
李熙心里一沉,没想到男主人起来的这么早,这……东方才泛白就起来练功,是不是太早了点呢。李熙本来想转身离去,人家都起来了,难不成真的去给黑虎送肉?
又一想,他又改变了主意,既来之则见机行事之,你朱克荣在院子里练功,我去厨房讨杯水喝总可以吧,跟围着灶台打转的韩夫人聊两句可以吧,就不信人家韩夫人也像自家那伙人此刻还横在床上睡懒觉。果然如此女神形象已毁,倒也清静。
070.我要拜师学艺2
“哈,朱兄起的这么早啊,果然是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推门而入,李熙满脸堆笑,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托着块肉。那块肉也有半斤重,就在刚刚李熙改变主意了,既然黑虎没有主动扑过来,这块肉就没它的份了,算是自己给韩夫人的礼物吧,就说自家昨天宰了一腔羊,拿一块来给大哥二嫂尝尝新。肉是熟的不假,奈何是凉的,你朱克荣不好当场就给吃了吧,你不吃,好,我拿去给韩夫人热热。
我进了厨房我就不出来,我多待会行不行,不行,不行我就说我怕冷,你能奈我何,不要拿扇子说事,扇子只是一个装饰,你不喜欢,我随时可以扔了它。
哈,多好的理由,多美的早餐,多么迷人的岭南春天的早晨。
李熙激越的心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朱家宅院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十二条光膀子的壮汉正在舞刀弄枪,练习武艺。
一目对十二目,李熙顿觉一股凉风从脚底板抽起,霎时间浑身都凉了。
“你来干嘛?”一个壮汉很不客气地质问道,两团硕大无比的胸肌抖动了一下。
“我,我,我给朱兄送肉来了,昨天刚宰的鸡,后腿肉,好新鲜的。”李熙嗅了嗅那块干巴巴的熟肉,满脸的陶醉。
“送肉来了,不安好心来了吧。”一个脸上有疤的恶汉冷笑着,移动着。李熙只觉得如有一座大山朝自己逼压过来,他步步退后,直到无处可退,他被那汉堵在墙角了。
“我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姓杨的,别说我事先没提醒你,少打我二嫂的主意。你这种腌臜东西瞧她一眼都不配,下回再让我瞧见你贼眉鼠目地盯着她,我挖了你的狗眼。”
那汉子刚说完,旁边一个胸前刺有鹞子扑鹰纹的矮壮汉子叫道:“三哥,狗是改不了吃屎的,不给这厮一点教训,只怕他难改贼心。”
“阉了他。”不知谁喊了一声。
有人拎起一柄铁锤,有人抓了满把飞刀,还有人把指节捏的啪啪响。
李熙来不及思索阉人是否要用这些工具,但众人的恶意他是充分感受到了,此时此刻,耍横是找死,装可怜怕也行不通,还是装孙子吧,他顺着墙滑坐在地,捂面哭泣道:“各位好汉,各位英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是让猪油迷了心窍,我下回再也不敢了,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长安城里还有八十岁的老祖母等我给她养老送终,我杨家数代单传至今我还没有完成传宗接代的重任,看在朱大哥的份上,你们饶了我这一回吧。”
众汉见李熙如此脓包,不觉相视而笑,疤脸汉子问道:“你说的话算数吗,真能改?”
“让他发个毒誓。”胸口有刺纹的矮壮汉子叫道。
“发,我发誓,我发毒誓。”李熙一听说要发誓,一骨碌爬了起来,举手朝天说:“我杨赞若是以后再敢对二嫂子有半点觊觎之心,我,我情愿让黑虎撕巴撕巴把我给吞了。”
李熙咬牙切齿说的猛恶,说完却又缩成了一团,两条腿紧紧地夹起来。
疤脸汉子蹲下身来,盯着李熙,李熙以臂抱头,做出挨打的姿势。
“你知道黑虎为啥张这么壮吗,它小时候父母双亡,没奶吃,就靠在死人堆里啃人肉长大的,你看它的眼是不是绿的,牙齿是不是比锥子还尖?抬头三尺有青天,记住你说的话。回去换条裤子吧。”
在众人的一片哄笑声中,李熙落荒而逃。
裤子的确是尿湿了,脸这回也的确丢的一点不剩,不过李熙却并没有气馁,类似的情形他不止一次遇到过了,人生就是起起落落,没有今日的跌倒,哪有明日的崛起。
虽然白白地跑去丢了一次脸,不过李熙却突然找到了自己人生的阶段性奋斗的目标:在这个黑白颠倒的乱世中,没有武技傍身是不行的,是危险的,是注定将一事无成的。从元和十三年早春二月起,我要拜师学艺,争取用三到五年时间,学成一身好武艺,有能力单挑朱克荣的十二结义弟兄,争取下回尿裤子的是他们而不是自己。
对于夫君突然改性要拜师学艺,崔莺莺和沐雅馨都觉得十分诧异,不过正牌夫人对此还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热情的鼓励,她字斟句酌地说:“夫君改性从善是好事,只是饭要慢慢吃,茶要慢慢喝,一口吃不成胖子,练习武艺也要量力而行,慢慢来,万不可贪大求快,练坏了身子。”李熙道:“夫人所言大半是对的,就是第一句我不敢苟同,什么叫改性从善,我本性很恶吗?”崔莺莺抿嘴笑道:“妾身用词不当,请夫君恕罪。”
夫人的谦恭,让李熙有火无处发,他问一旁发呆的沐雅馨:“你怎么说?对我这弃恶从良之举是何看法?”
沐雅馨眼圈红彤彤的,不知是因为熬夜还是因为不舍,她说:“好端端的,你要练什么武艺嘛,你做的是文官,文官劳心不劳力,练那么好武功有什么用。我不要你去。”
李熙抚着她的背,赞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吃苦,可是这天下眼看就要大乱,男子汉大丈夫无武技傍身寸步难行呀。”
崔莺莺闻听这话惊叫道:“夫君慎言!什么天下大乱,这话从何说起呢,说不得的。”
李熙不以为然道:“此间又无外人,随便说说而已,有什么干系。”
崔莺莺又惊又急,小脸憋的通红,说:“夫君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是小事吗,妖言惑众是灭族的重罪,你说此间无外人,须知隔墙有耳,万一让不良之人听了去,我们这一家子还活不活了。”
李熙心里本来就窝着一团火,听她这絮叨就要发作,沐雅馨悄悄地扯了他一把,因见崔莺莺眼圈已经发红,李熙忙压下怒气,向崔莺莺赔了一礼,违心地说:“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崔莺莺却不依不饶道:“夫君心口不一,妾看你心里不服气着呢。”
李熙被她的一本正经逗乐了,噗哧一笑,再拜,说道:“只此一次,以后我一定慎言,慎行,绝不会给有心人杀我头夺我妻的口实。行了吧,夫人?”
崔莺莺意犹未尽还要说什么,沐雅馨忽起身挽住李熙的胳膊,袒护道:“夫人,您的高瞻远瞩,我们自然是不及万一,可您也别赶尽杀绝呀,家主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话您说一句就够了,您多少也给他留点面子吧。”
妻不言,妾得意,气氛很尴尬。李熙咳嗽了一声,推开沐雅馨的手,向叉手立在院中的陈招弟招招手,唤她近前来,伏在她耳边嘀咕着,陈招弟哈着腰,听的连连点头,笑的眼眉弯成了月牙儿。沐雅馨嫉妒地嘟起了小嘴。
陈招弟去而复来,轻捷的像个百灵鸟,她端了杯茶给沐雅馨。
后者虽万分不情愿,无奈也只得跪下献给崔莺莺赔罪。崔莺莺接过茶碗,揭开碗盖,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交给侍立一旁的如花,这才扶起沐雅馨,笑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郎性格轻佻,要改也得慢慢来,的确是急不得的。以后你我姐妹多规劝他就是了,姐姐你说好吗?”
沐雅馨木然点头说好。
李熙拍手道:“家和万事兴,两位夫人都是贤淑敏慧懂事理的好夫人,说起来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太纯洁了,太纯真了,太不懂得人情世故了,让两位夫人费心了。岁月如梭,时光荏苒,我嘛,也迟早会脱去青涩,长大成人的,在今后成长的道路上若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还请二位夫人多多关心帮助,啊,还有招弟你,你不要笑,大郎我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你尽管说嘛,还有以后别叫什么老爷了,我又不老,我今年才十七岁,比你还小着月份呢,叫大郎,大郎听着才显得亲切嘛。”
陈招弟强忍着笑,应了声知道了,转身正要走,李熙又叫住她,问道:“这个韶州境内可有什么武学奇才吗?”
“武学奇才?”
“对呀,就是比较有名的……拳师,当然手段比拳师要高明些,最好是隐居在深山老林里的隐士,和尚、道士什么的,有没有?”
陈招弟默思片刻,叫道:“呀,还真有一个,灵鹫山上无尘道长就是个奇人呀。”
“灵鹫山?无尘?好名字!”李熙点点头,“那么这位无尘道长都有些什么神通呢?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太极八卦两仪剑,他精通哪一路呢?”
问的太急,问的太多,问的太莫名其妙,陈招弟瞪着一双大眼睛,直摇头。李熙刚感觉有些失望,陈招弟忽然说:“他轻功好,灵鹫山的老鹰头光秃秃的全是石头,孤零零的有四五十丈高,他不要梯子,不攀绳,蹬脚一提气就上去了,打柴的,采药的,打猎的,采蘑菇的不止一次看到呢,千真万确。除此之外还有……”
陈招弟翻着白眼想了想:“哦,他还会炼仙丹,还会耍剑,还会下棋,还懂医术,他的医术可高了,城里的宋医师都说不如他呢,宋医师的父亲可是太医署的医官,给天子娘娘都治过病呢……”陈招弟满脸崇拜状。
李熙一拍手,暗自琢磨:“果然高手都在民间,就是他了。”
朝门外喊了一嗓子:“十三、旺财,准备花红酒礼,我要上灵鹫山拜师学艺。”
071.神迹?
望山跑死马,何况是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眼看着如一根定海神针般插在群峰中的老鹰头似乎就在眼前,真正走起来,却是远之又远,简直是远在天涯海角,永远也没个到的时候。
灵鹫山景色秀美,把此番旅程当作春游踏青倒也颇有番诗情画意,奈何即便是山珍海味天天吃,顿顿吃,时时吃,那也有吃够的时候,何况这早春的山景?
走了不知多少里山路,人乏了,心累了,双腿就像灌满了铅,李熙开始后悔,悔的肠子青,莫名其妙的跑来拜什么师呀,就算真要拜师学艺,一雪前耻,似乎也应该打听清楚再来吧,仅仅只是听了陈招弟这小女子的一面之词,就兴冲冲地带着李十三和旺财,挑着这么重的花红酒礼进了山,这做派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二呀。
若当初稍稍多个心眼,哪怕先打发个人来探探路呢,也不至于弄到这步田地吧。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沐雅馨这小女子回去得好好拾掇拾掇,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明知这是个坑,看着我往里跳也不吭一声,她这是挟私报复我呢,怪我逼着她向正牌夫人道歉了,唉,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小女人没见识!崔莺莺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我怎么宠的你,怎么待的她,三天宠爱全给了你一人,再不给人家留点颜面,你叫清河崔怎么有脸见人?别人怎么看我,我怎么看你,你怎么看她?
男子汉大丈夫里里外外都得一碗水端平是不?没见识。
做人呐不能太贪心,不能想着什么好处都是你一个人的,贪多嚼不烂会吃坏肚子,好东西太多了容易遭人惦记,匹夫无罪,坏璧有罪。我一门心思地宠着你,你得了意,你夜夜有人陪,不寂寞,你怎么不换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呢,换你处在她现在的位置,你是不是得恨的牙痒痒,天天晚上抱着枕头睡不着觉?
你已经得了实惠,再不给人家点面子,叫人家怎么过?树大招风,做人做的太绝了,岂能不招人嫉恨?我没事把家宅修那么大干啥,我是打算着将来还要再收几个的,两个人在家你都处不好关系,将来人多了,还了得,见谁都咬一口,你有几颗犬齿?
我凡事拦着你一头,就是为了磨炼你的心性,你说你情商低,我智商也不高呀,可你看我不也混的风生水起吗,为啥,我先天不足后天补,我爱看书,别问我看的啥书,拿出来你也看不懂,别打岔,说你呢。我现在屈屈你的性子是为你好,晓得低调做人在我们这样的大家庭里,绝对有好处没坏处。
看似聪明,实则糊涂的家伙,你非要逼着我跟你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挑明了说,不是我装,我是真不好意思,还是那句话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女人,我得一碗水端平。
叫你低调,绝对是为了你好,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你不明白啥是枪,箭见过吧,弹弓你也听过吧,枪跟弓箭、弹弓实际是一类东西,都是拿来打鸟的,是树上的鸟,往哪看!
做出弱小的样子,免得将来成为别人的标靶,这是为你着想。你不是正牌夫人,又没有她娘家的煊赫权势,很容易受到伤害的。不能时时事事指着我,虽然我常说我跟神的区别仅仅是名字不一样,但实际上还是有区别,神是无所不能,我是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这一点你不是都晓得的嘛?
我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即便做不了大事,也会装着做大事的样子,我不能天天呆在家里守着你呀,我不守着你,你又高调到处树敌,你岂非自讨苦吃?
你低调点,她们的矛头自然就指向那个正牌夫人了,这话你知道就行了,别到处说是我说的,那样不好。让她们斗的天翻地覆吧,你躲一旁磕着瓜子看热闹不好么,看她们冷场你就搬弄一下是非,扇扇阴风,点点鬼火什么的。
你高调,你就身处水深火热,你就被她们煮熟了吃。你低调,你就能看着她们煮别人吃,还能分你一块,你说哪个更好。
这么阴险的道理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呀,我良心自责啊,还有就是你那张没把门的嘴,我被窝放个屁你都要出去嚷一声说臭,换成这种事你还嚷的全天下都知道,我有顾忌呀。
你臭着一张脸也没有,事实就是事实,你我还不了解吗,我若说了,用不了半个时辰准传到正牌夫人那去,你让我的脸往哪搁,你这不是挑拨我们夫妻间的感情吗,你这不是让我身处水深火热让人煮吗?
我傻呀,我不傻,傻的是你不是我,我只会暗示你,像神棍一样给你点似是而非的暗示,剩下的得你自己慢慢领悟,你得学会琢磨事,别整天傻乐傻乐的,老大不小了,再不给我杨家添丁续下香火,将来年轻的一代茁壮成长起来,以你那空白的脑袋,火爆的脾气,日渐臃肿的身材,还琢磨着当家作主,你抢一席容身之地吧先。
气死我了,就为了这么点破事,看着我奔火坑也不拦着点,真是白疼你了,看我晚上回去怎么收拾你,如果我还没累趴下的话。
李熙坐在路边的树桩上迷迷糊糊胡思乱想时,李十三探路回来了,挽着袖子,敞着怀,跑的呼哧呼哧,见李熙坐在树桩上就说:“别别别,别坐那地方,阴气太重,伤身子。”
李熙从善如流,赶忙挪开了屁股,树桩上未必有什么阴气,但水汽肯定是有的,弄潮了自己的裤子让人瞧见了误以为自己又尿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前面没路了,全是荆棘和藤蔓,得拿刀砍出一条路才成,怎么办,走还是回?”
李十三一边擦着汗一边问,跟着李熙到岭南后,李十三长胖了,想来是心情愉悦的缘故吧,兰儿肥胖的速度比他还甚,想来是这小子开了窍,知道疼媳妇的缘故吧。
这阵子李熙正寻思着给他在曲江县衙里弄个差事干干呢,州衙里目标太大不方便。小伙子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脑袋瓜子不错,在县衙那口臭水缸里酱几年,说不定能酱出个人才来呢。
至于旺财,就别拿出去酱了,留在家里腌起来做管家吧,这小伙心思很细,干事也果决,是个管家的好材料。更为重要的是他老实,没什么花花肠子,留他看家自己放心呐。
“你说呢,咱们是走还是回呀。”李熙笑咪咪地问道,准备考考李十三的智商。
“要不咱们明儿再来?当然这样折腾也不是个事,还是走吧,我去砍树开路。”
李十三瞧出李熙不想走回头路,稍一试探,便跳起来当了开路先锋。这小子会看人眼色,不错,不扔到酱缸里酱一酱有些暴殄天物。
旺财拎着柴刀跟着十三一道去了,李十三从来都是说的比做的好,旺财则恰恰相反,他们双刀合璧,合同出击,李熙盘算着正午前后应该能到老鹰头下,天黑前应该能回到韶州城。
届时如果自己还没累趴下,哼哼,姓沐的看我怎么报复你哟。李熙搓着湿漉漉的手心,舔着干裂的唇,心里流淌着一丝温柔的感觉。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对沐雅馨有些偏爱。
“这样不好,对莺莺不公平,我得一碗水端平。那孩子怪可怜的。”李熙告诫自己说。
歇匀了气,李熙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头有些缺氧,晕乎乎的,差点摔倒,摔倒可不是闹着玩的,山道两边浓荫很重,雾气大的像下雨,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在这地方睡上一觉,人八成就废了。
南国的风景跟西北就是不一样啊,这个时候,西北的山林里还满是枯叶和光秃秃的树杈呢。瞧瞧这里,已经是雾气雲蒸天堂一般了。古人云龙行成云,虎行生风,这个时候这么大的云雾,难不成说这灵鹫山上有龙?若果真有龙那这山岂非是仙山,仙山上……怎么会有如此猛恶的怪兽呢?
嗡地一下,李熙感到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晕乎乎如在梦中,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恐惧的气息,能不恐惧吗?一头山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摸摸自己的小心脏看看是不是在加速运动,且隐隐有一种要爆裂的感觉?
山豹是从劈开一丛类似冬青树的植物后走出来的,李熙发现它时,人和豹相距只有不到一丈远,一丈三米,也许不止一丈,相距约有四米,亦或者是五米,但计较这些其实都没什么意义,有意义的是李熙知道自己无论是两条腿加速跑,还是放下前面两条爬着跑,九成九加一是跑不掉的。
要不我装死?这念头闪过即灭。
那明明是头豹子!不管它是花豹、猎豹还是雪豹、黑豹,总之不是狗熊。装死?那正是人家所乐见的,届时它会不会感激自己主动投诚而留自己一个全尸呢?多半不会吧,放着到嘴边的百六十斤肉它舍得不吃吗,自己又不老,身无恶疾,皮肤也算光滑。
如果能给它跪下,那我就给它跪下,顺便奉上三千头牛和三千头羊,供它一家老幼一辈子衣食无忧;如果能舍尽家财换自己一条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日后靠每月十五贯俸禄过日子,做个本本分分的小官,修身养性,潦倒一生。
可它就是一头畜生,你有什么好讲的,你能告诉它前面还有两个更白更胖的家伙吗?
绝望一刹那间流遍全身,血液凝固,心脏停止跳动。
072.神迹?2
“我可怜的两位娘子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山豹扑过的那一刻,想到自己的妻妾从此要守寡,李熙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预料中的肠穿肚破外加喉咙被咬断的惨状并没有发生,没有枪声响起,也没有袖箭、飞刀、斧头、石头等暗器袭来,亦无某太尉挺钢叉跳浪而出,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李熙的命。什么都没有。
山豹的确是朝李熙扑来的,不过目标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一个东西。
一条碗口粗的黑蟒!
不管别人认为这事有多么离奇和不靠谱,但事实就是这样,早春二月的灵鹫山林里,在李熙起身散步时,一条碗口粗的黑蟒从他曾经坐过的那个树桩下爬了出来,正悄默声息地靠近他,当李熙被山豹的淫威吓的动弹不得时,黑蟒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它不是要攻击李熙,而是摆出了跟山豹决一死战的架势。
两个畜生约架把我个大活人当不存在,这感觉,其实也不错。
望着纠缠成一团,打的天昏地暗的一“龙”一“虎”,李熙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龙虎斗么,不是说拿猫炖蛇吗,豹子炖巨蟒,这个菜得不少钱吧。
两个畜生的激斗很快把在前面砍木开路的李十三和旺财两个人吸引了过来,但两人都不怎么够种,手握柴刀站在那,木头桩子似的,面无人色,紧张的气都出不来。
李熙望着两个人的脓包相,微微一乐,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山豹和黑蟒激斗片刻没分出胜负后,俱都谨慎了许多,相互对峙着,小打小闹,试探对方的实力。
李熙把石子朝冷血动物投了去,嘴里骂了声:“蠢东西,就光知道跑,回头缠住它,利用你的身长和体重优势,缠住它的脖子,勒死它,缠不住脖子缠腰上也行,嗨,要注意它的爪子挠到你,我去你奶奶的,叫你小心了,你还让它挠了一把,长个挺大的脑袋能不能想点有用的,卖呆打盹滚回洞里去,在这丢人显眼。”
李十三和旺财的脸上俱都露出了惊诧和钦佩的表情,李十三还朝他挑了下大拇指,若非受惊吓过度嘴不利索,马屁是一定要拍上几句的。
李熙骂完黑蟒,又骂山豹:“没事别在那跳来跳去的,你又不会巫术,跳不死它的。用你的爪子和牙齿,咬它的七寸,不要怕被它缠住,了不起大家来个同归于尽嘛,你堂堂的百兽之王若连一条小黑蛇都摆不平,索性死了干净,百兽之王的称号让给野猪好了。”
李熙说完,抹了把口水,回身跟一个看热闹的老道说:“我活了小半辈子从来也没见过这么没种的豹子和这么愚蠢的黑蟒,这灵鹫山是不是风水不好,养出来的猛兽既不猛也不恶,龙虎斗,完全没什么看头嘛,道长你说呢。”
那老道身高约六尺,面相清奇,骨瘦如柴,花白头发梳成一个高高的道士髻,用一根碧玉簪子挽着,颌下三绺须如铁铸一般,风吹不动,行动不摇,煞是怪异。他从何而来,何时而来,来此为何,李熙统统不知,但他知道此人飘忽来去,绝非常人,是自己要找的无尘道长也说不定,果然如此自己这番辛苦真没白费,这可是个世外高人呀。
“斗的不好看,那是因为它们彼此间太熟悉了,这两个都是灵鹫山的灵物,一正一邪,缠斗了上千年,知根知底了,谁想压倒谁也不容易。你想看个热闹,我倒有个办法,你可以试试看。”
老道淡淡说完,大袖一挥,李熙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忽觉自己被一股香风包裹住了,被一只无形的手推搡着,身不由己地朝对峙中的一“龙”一“虎”滑行了过去。
“……救命啊!”
变了腔调的呼救声在山林里响起,李熙闭着眼扯着嗓子大喊。一直对峙、试探,打的有气无力的一蟒一豹突然像听到了冲锋的号角一样,蓦然间凶性大发,霎时间缠斗在了一处,豹爪劈空,寒光耀烁,巨蟒滚动,地动山摇。胜负瞬间揭晓。
山豹的利爪在黑蟒七寸处划了一条一尺长一寸深的可怕伤痕,黑蟒则缠住了山豹的上半截身体,巨嘴则咬住了山豹的肩胛,黑黢黢坚硬如钢铁般的身躯滚动着,绞着,越勒越紧。山豹支持不住,哀嚎一声跌倒在地,两条后腿无力地朝天乱蹬,嘴巴微张,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一点挤了出来,嗬嗬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山豹的双眼漆黑如宝石,此刻却已泛出垂死前的空茫。
不知为何,李熙只看了那豹子一眼,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舍来,它的双眸里分明流*一丝只有人类才有的温柔。
它这是在向自己求救呢。李熙突然有了这种感觉,浑身不觉就是一震。论说这畜生自己是第一次见面,差点还要了自己的性命,它的死活跟自己有个屁关系,为敌人的死而生悲戚,这岂不就是书上说的妇人之仁。
堂堂的男子汉竟为一个垂死的畜生生出了妇人之仁,李熙哭的心都有了。
距离纠缠中的龙虎还有三尺远,包裹李熙的那股神秘气体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有机会拔腿就逃,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这样做,他站在原地不动,死死地盯着山豹的眼,那双眼分明是含着泪向他求救。
“怎么样,这样精彩吗?”
那老道如片枯叶般出现在自己身侧,悄无声息,李熙却没有吃惊,这老道很有些古怪,他大袖一挥,已经击碎了自己固守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
“道长还是救救这头山豹吧,看着怪可怜的,它可能还有子女要养育呢。”
“众生皆有灵性,你能看透它的内心,这很好呀,不过近前眼前你为何不自己亲自去解救它呢?”
“我?我不敢。”李熙很老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就不必救了吧,天道循环皆有定数,任它去吧。”
想再开口恳求,又放弃了,李熙咬了咬牙,舔了舔嘴唇,默默地走向了被黑蟒缠倒在地奄奄待毙的山豹前。黑蟒徒生警惕,它缓缓地松开巨口,面朝李熙抬起了硕大的头颅,它的嘴微微开启,满口尖利的倒齿。
李熙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紧张地跟黑蟒对峙着,手微微发抖,心不再颤抖,而是紧张的欲炸裂开来。
咝,黑蟒发出了警告,蛇头向后缩去,做好了攻击前的准备。
“撤吧,你斗不过它的。”有个声音在李熙心里说,那声音紧接着又说,“快步后退,它追不上你的。”看起来的确应该撤退,但旋即另一个声音又冒了出来:“你走了豹子怎么办,你不是来救它的吗?”
李熙出了一身热汗,是啊,差点忘了这茬了,自己若退缩了,山豹就没命了。
先前那个声音辩驳道:“豹子的死活跟你有何关系,你跟它很熟吗?它差点吃了你呢。”
这么说也有道理,我为什么要救它呢,我跟它真的谈不上很熟,况且它只是一个畜生,若是一个人,我或许可以拼一拼。为了一头畜生而被蟒蛇绞杀,很不值得呀。
李熙动摇了,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可是豹子那凄然无助的眼神突又映入他的心,它可是在向我求助啊,我就这么丢下它不管吗?
李熙犹豫了,他又动摇了。
咝,黑蟒又一次发出了警告,它被惹恼了。
它紧紧缠绕在山豹身上的身躯正有节奏地松开,这意味着它已经把李熙当成了威胁,它放弃了恐吓策略而选择直接发动攻击。
李熙两股战战,心头天人交战:
“山豹尚且不堪一击,你留下干哈呢。”
“可你答应救豹子的。”
“问题是你留下来也救不了哇。”
“可你答应救豹子的。”
“你怎么这么拧呢,都说了留下来也救不了。”
“可你答应救豹子的。你没救怎么知道救不了,没看见黑蟒也受伤了吗?”
“就算它受了伤,你也未必弄的过它呀,冒这险干哈,又不是很熟。”
“可你答应救豹子的。你说过的。”
“我说错了,我收回,我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进山来吧,是为了寻高人拜师学艺的,我一个普通人你要我干这等大事,我干不来呀,等我学好武艺再说成不成,求你了,让我走吧。”
“可你答应救豹子的。你做人没担当,学成好武艺又有何用。”
“我……我真害怕。”
“可你答应救豹子的。”
“可你答应救豹子的。”
“可你答应救豹子的。”
……
“我操,你丫按复读键了吗……”
……
……
“喂,醒醒,这儿湿不能睡。”李十三小心地拍着李熙的脸,见他老也醒不过来,遂从一株酸枣枝上拔了一枚枣刺,望定李熙的人中就扎了下去。
“啊!”李熙一跃而起,爆出一身热汗。
人中处有些疼痛,伸手一摸,拔出一根酸枣刺,还沾着点血。
“这,这是怎么回事?十三,是不是你干的?”
“嘿嘿,我也是好意,你梦魇了,老说胡话,拍不醒你,又怕地上凉潮坏了你身子,所以……是我不好,不该用那么大劲。”
“知道就好,好家伙差点把我这穿个孔,打算捅个窟窿,用绳穿上,当牛牵呀?”
“没有,我哪有那坏心思,再说,牛不是牵鼻子的么……”
李十三骤然爆出一声惨叫,那是李熙趁他不注意把酸枣刺扎他大腿上了。犹不解恨,旋即又是一记弹腿踹去,功夫不到家,加上地又滑,李熙摔了个跟头,骨碌碌顺着山道滚出去三四丈远。
哼哼唧唧爬起来一看,这地方有些熟悉啊,仔细一辨认,咦,这不是一豹一蟒“龙虎斗”的战场吗?千真万确!自己捡来准备救山豹的石头都还在呢。
梦里?还是现在是梦里?
谁真谁假?
073.学艺和其他
发了一阵呆,出了一身热汗,李熙不再纠缠方才所见真是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午刚过,三人就来到了老鹰头下,仰望这山,脖子酸疼,太高太陡太像一个东西……与其说像老鹰头,倒不如说像……*。
山下一条小溪,溪水碧清透底,在一面石壁下汇聚成一潭碧波,潭旁一块巨石上刻着三个大字:碧波潭。
李熙眨巴眨巴眼,瞅着那三个字又发了一阵呆,这工夫,李十三和旺财两个已经围着老鹰头转了一圈,回来报告说不得了,没有上山的路,李熙喝道:“胡说八道,没有路,这位道长是怎么来的?”
二人一看,却都吃了一惊,但见碧波潭里划出一张竹排,上面立着一个青衣道童,竹排从何而来,三人都没注意,此一怪。那道童只是立在竹排上,也见他动手撑持竹竿什么的,那竹排竟就自己就动了起来,此二怪。道童面目如画,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柳眉星眼瓜子脸,身上穿的却是男装,举止也类似男子,瞅的三人眼酸也没分出公母来,此三怪。
竹排靠岸,道童跳上岸来,向李熙深施一礼,说道:“吾师知师兄今日会来,特命我在此迎候,师兄请。”
李熙又发了一呆,回礼说道:“哦,这位师兄还是师姐……小弟回礼了,吾师知道弟子会来,可是我们还没见面呢。”
道童笑道:“师兄不必多疑,吾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早就站在山顶看到师兄来了。”
三人一起仰脖子往上看,道童没说谎,站在老鹰头上周边十余里内什么看不见?李煦干笑了两声,先前的惊疑一扫而空,继而心生难过,自己不远几十里从城里跑来拜师,这位师父看着有些不靠谱啊,哪有还没见面就认自己做徒弟的?就算是装你好歹也装一下,弄张表填填,再问问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这么个搞法有点不正规啊。
不过人都来了,好歹还是见一面吧,了不起让他们把东西扣下,剥了一身衣裳,自己又不是女的留下来也做不得压寨夫人。
三人上了竹排,旺财要往上搬东西,那道童拦道:“竹排太轻,经不起太多俗物,这些还是留在下面,待见了吾师后,让火工头陀来搬吧。”
李熙心里剧寒,火工头陀,这无尘道长究竟是三清弟子还是佛门高僧,道观里面藏头陀,很是不讲究啊。
勉强压抑着内心的鄙视,乘着竹排荡荡悠悠到了石壁下,自始至终道童立在排头一动不动,竹排没人撑持,无风无浪水流不动,全靠它自己走的。李熙一腔的鄙视之情忽又化作惊悚,竟生出了此一行祸福难测之感。
竹排一头撞在了石壁上,撞的突然,李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眼前忽一黑,人已经在“石壁”内了,原来那石壁是假的,只是一块硕大无比的画布,画布垂挂在水面,遮住了一条水道,远看不觉有异,近处方能明白。假石壁后是座溶洞,那水道通往幽暗不明处。
李熙查看一下身体,毫发无损,只是头嗡嗡的有些发懵,再看李十三和旺财两个,也是满面惊愕,一头雾水,满脸的难以置信。
道童微笑却不解释,只道:“师兄请随我这边来。”
脚点竹排轻轻跳上岸,领着三人走上一条湿漉漉的小石径,沿着水道向内深处走约十几丈,却到了一道石门前,石门虚掩,看似厚重无比的石门,随手一推就开了,李熙疑心那也是个假的,暗暗地砸了一拳,骨节生疼,这回是真的。
石门内是一道盘旋而上的石阶,道童介绍说:“此为升天阶,由此可上峰顶,老鹰头地势险要,除了吾师弟子们都是从这上山下山的。石阶湿滑,师兄要留神了。”
升天阶是在石峰内部原有的一条裂缝基础上人工开凿而成,高矮只容一个人爬行,人行其中如在矿坑里,只是比矿工不如的是石道里没有灯,采光完全靠山体裂缝透进的自然光,忽明忽暗,一截有一截没。
石阶湿漉漉的,的确湿滑,且陡峭无比,领路的道童不一会就立在李熙的头上了,抬头只见他的屁股,李熙又在心里琢磨:也不知这道童究竟是男是女,可恨方才走的急忘了看他有无喉结。又想便是看了也没有,这小人年纪不过十三四岁,是个男的也长不了那玩意,罢了,不管你是男是女,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放屁。
刚想过,自己就放了一个屁,唬的紧跟在身后的李十三一个不备,差点摔下去。
升天阶的尽头又是一道石门,这一回道童没有用手去推,而是拉动了近旁的一根绳子,一连拉了四次,少顷,石门轰然开启,开的突然声响极大,刺的人耳朵疼,又一道阳光射了进来,李熙三人一时不备,顿觉眼花,不觉皆以袖捂脸。
趁这工夫守御在石门外的两个道童将三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对领路的道童说:“这三位施主,哪位是来拜师学艺的。”
不待道童答话,李熙举手说道:“师姐是我。”
问话的道童果然是个女子,见李熙一脸的兴奋相,冷冷地说:“你随我来,其余的两位施主留下奉茶。”
渐渐适应了午后的阳光,李熙睁眼一瞧,不觉哇地叫了一声出来,站在老鹰头上看灵鹫山,实在是人间仙境呀。
“嚷什么嚷,嚷什么嚷,吾师正睡午觉呢,吵醒了他老人家你担当的起吗?”
道童怒目而视,像一只要斗架的公鸡。她身材高大,丰壮,长相也颇过得去,无奈李熙对这种大号美女一向没什么感觉。于是忙敛容赔礼说抱歉,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身后有人扑哧一笑,是领他上山的道童,原先还分不清他的性别,这回看清楚了,地地道道的一个阳光小美女嘛。
李熙朝她笑笑说:“这位师姐好凶呀,什么来头。”
这道童抿唇一笑说:“你以后就知道啦。”
看着她娇俏的模样,李熙在心里一拍掌:冲着她我这回也没算白来,不管无尘道长是真人还是假货,这个师父我是拜定了。
老鹰头上约有一亩见方的平地,东南方向略高,修了一座道观,主殿之外另有三五座小院,无尘道长午休的这座小院位于最南方。三间小小的茅舍。
丰壮的道童令李熙立在茅舍外,命领路的道童留下看守,她自己进屋去禀报。一去不出。李熙在屋外等的无聊,就和领路的道童说话:“师姐你怎么称呼呀?”
她答:“松青,我没你大,也不是正堂弟子,不敢当师姐称呼。”
“松青,好名字,比叫青松好听多了……”
李熙和松青很快就熟识起来了,从她嘴里得知进去的那个丰壮道童叫修茂,是无尘道长的顶门大弟子,看着十几岁的样子,实际已经四十有三了,无尘道长有正堂弟子六名,三男三女,另外有七名寄名弟子,不过在山上跟着他修行的只有四名女弟子,除了修茂,都是寄名弟子。松青很高兴地对李熙说:“你运气好,几位师兄刚刚被师父打发下山办事去了,一两年才能回来,山上没个男子,许多重活脏活累活都没人干,所以师父才决心开门再收一个徒弟,恰巧你就来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李熙眨巴眨巴眼,问:“师父收徒就是为了有个人干重活脏活累活?这是收徒弟,还是请长工?”
松青抿嘴笑着说:“你不要疑心,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收了你,能进门就是师父的弟子,他老人家会一视同仁的。其实师父他老人家性情散淡对弟子们从来都是不管不问的,要修行全都得靠自己,师父心情好点拨你一二,你就谢天谢地吧。”
刚说到这,忽听茅屋里一人喝道:“松青,你又在外人面前说师父的坏话,你是不是不想在山上呆了,要师父逐你下山好嫁人啊。”
松青脸色一变,忙闭了嘴,叉手垂首,神态倒还算恭敬。
茅屋里那声音又叫:“那个打搅我睡午觉的家伙进来,让我瞧瞧你有没有慧根。”
李熙咧着嘴搔了搔头,望了松青一眼,不情不愿地踏进了茅屋,这位老师父听着哪哪都不靠谱啊。
不过人不可貌相,李熙只看了无尘道长一面,一切的坏印象皆荡然无存,他诚心拜伏在地诚恳地哀求老神仙收下他这个不肖弟子。
李熙转变如此之快自然有他的道理,这无尘道长的面相竟跟他在梦里见过的那位老道一般无二,身高约六尺,面相清奇,骨瘦如柴,花白头发梳成一个高高的道士髻,用一根碧玉簪子挽着,颌下三绺须,如铁铸木雕,风吹不动,行动不摇。
这若不是见了神仙,那就是见了鬼了,不管那样都值得李熙趴在地上诚心叩拜了。
“起来吧,话都让松青那个长嘴丫头给说了,为师这儿是缺个能干活的男子,恰巧你就来了,恰巧又还合我心意,你我有师徒缘,就留下来吧。”
李熙问:“敢问吾师,弟子算寄名弟子还是正堂弟子。”
无尘道长哈哈一笑,说:“你知道寄名是什么意思吗,那是她本来有师门师父,又跑来跟我学艺的,你有师门吗?有师父吗?”
李熙摇摇头说:“没有。”
无尘道长道:“那你还废什么话。”
一旁的修茂冷笑道:“你而今就是我灵鹫山玄天无上宫的第九位正堂弟子了,还不向师父行三跪九叩之礼。”
李熙大喜,立身起来整衣正要叩拜,无尘道长和修茂同时喝道:“慢着!”
二人对视一眼,修茂说:“师父你先问。”无尘道长说:“你先来。”
修茂道:“那弟子就不客气了。”却问李熙:“你姓甚名谁,籍贯何乡,家中可有父母,今年几岁,现操持何业,因何要来我灵鹫山玄天无上宫拜师学艺,一一道来。”
074.学艺和其他2
李熙答道:“弟子姓杨名赞,字无敌,籍贯长安万年,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一位老祖母,弟子今年十七岁,爵封平山子,在韶州做参军,想学一身好武艺,上报君王社稷,下安黎民百姓,慕吾师高名,故而拜在门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修茂道:“你原来还是个官身,几品官?”
李熙答:“从九品。”
修茂道:“那就是个小官了,你每月俸禄几何?”
李熙道:“弟子月俸十五贯,另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约三十贯。”
修茂点点头,嘀咕道:“三十贯,你一个人也够花了,你有妻子吗?”
李熙道:“尚无子女,妻妾各有一位。”
修茂眉头一蹙,目露异样光芒:“这么说你的小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嘛。”
无尘道长道:“嗨,你没听他说他有封爵嘛,这么大年纪有封爵,那一定是世家弟子了,祖上多多少少也会留点产业给他,他不过才一妻一妾,能吃用多少,日子怎么可能紧巴巴的呢?不会的。”
修茂眨巴眨巴眼,以目光询问李熙。
李熙道:“回师姐,小弟祖上虽然没留下多少财产,不过日子嘛,还颇能过活,此番小弟来的急只带了三百贯见面礼,不成敬意,请师姐笑纳。”
修茂秀眸一亮,笑道:“小弟呀,你一定在心里笑话师姐世故,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们玄天无上宫是清门,没什么产业进项,弟子们又好逸恶劳,不肯耕作,虽说只有五个人,这柴米油盐酱醋茶却哪样不要花钱,我也很难呀。”
修茂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泪光点点。李熙暗道看来不出点血是难过此关了,这老道有些门道,这小师妹又如此可人,这冤大头我做了。
他狠狠心说道:“这些年真是辛苦师姐了,殚精竭力,日夜操劳,四十岁的人看起来就像十几岁的样子。今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何分彼此,小弟的就是师姐的,师姐的当然还是师姐的,做弟子的奉养师父那是天经地义,小弟义不容辞!敢问师姐山上每月用度几何呀?”
修茂思索了一下,叉开五指说:“五贯。”
李熙暗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说:“以后山上的所有用度我全包了。”
修茂大喜,连忙拭去泪水,招呼着说:“快快快给师父行三跪九叩之礼。“
李熙整整衣冠刚要拜,她又拦道:“且慢。”唬的李熙差点闪了腰。修茂尴尬地笑笑,问无尘道长说:“师父不是还有话要问他吗?”
无尘道长翻了翻眼,道:“没了,都让你问完了。”
修茂脸一红,再招呼李熙道:“叩拜吧。”
李熙确认二人确实不会再半道拦截,这才整衣冠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拜师仪式已毕,无尘道长给假三天要李熙下山去安顿一番,来日上山来修行,鉴于李熙山下尚有俗务要处理,难以久驻山上,无尘道长答应他待入门扎下根基后可以在家修行,每月上山一次听讲功课,检验修为的进度。
目下一年内,无尘道长却要李熙留在山上驻山修行,李熙对以事忙问能否缩短时间,无尘摇头说不可以。李熙又问能否请师父下山住在城中指点,无尘说不可以。李熙再提议将一年修行改为三年,自己每个月只来十天,无尘道长摆手说:“街头打把式卖艺的也要拜师苦练个三五年才能出去卖,我堂堂玄门内功,要你在山上修行一年,你还推三阻四的,你真当师父我是冲着你那每月五贯钱的供奉蒙人吗?”
言罢起身而去,当着李熙的面从百丈高的老鹰头上跳了下去,李熙大呼一声:“师父坠崖啦。”奔去崖壁边,却见无尘道长飘飘摇摇形如一只大鸟的羽毛,片刻落在山脚下,行去碧波潭边掬一捧清水洗了脸,又在李熙带来的花红酒礼中捡了两样合意的提在手中,衣袍骤然鼓起,其人身悬天地之间,飘飘荡荡,蹬着百丈绝壁又回到了李熙面前。
懒得看他一眼径直进了自己的小屋,李熙追到门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发颤地说道:“师父,弟子从了你。”
……
山中无岁月,人间已半年。
李熙再次回到韶州城时,恰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他是偷偷溜回家的,无尘道长外出访客,三天后才回,李熙恳求师姐修茂放他回家一趟,修茂禁不住他纠缠,遂以打发他下山买盐买米打酱油为名,给了他一天假。李熙来不及收拾,穿着破烂的道袍一路狂奔回城。
新宅营建未毕,杨家还是住在赁来的两重老宅里,午后太阳白花花的,天气热的让人喘不过来气。沐雅馨躺在凉榻上有气无力地摇着团扇,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花花狗伏在竹榻下,吐着舌头,哈吃哈吃也睡不着。
门开了,一阵热风裹进屋里,沐雅馨吃了一惊,自李熙上山学艺后,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粗鲁地推开她的房门了。
她只是翻了个身,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已经被一团热浪裹住了,来人紧紧地压在她身上,胸膛宽厚的像一堵墙,两条粗壮结实的手臂则如巨蟒般把她死死地箍住。
“打劫,家里金银珠宝都放在哪?”
说的是地道的韶州腔,声音嘶哑,短促有力。
“没钱,女人倒是有一个,你劫不劫?”
沐雅馨用力地推拒着身上的重压,喘息着说,来人再能装,又怎么瞒得过她?
李熙放弃了跟她玩笑,捧过她的脸,亲了又亲,亲的身下的女人媚眼如丝,贝齿叩着红唇,身体绷的铁硬。耐不住了,三五下剥光她,李熙把一路上想到的整治她的招式忘了个一干二净,褪下她的短衣,掰开她就钻了进去。
一声惨叫惊动了午睡中的崔莺莺,她跳起身,挽了下头发,从枕头下抓起一把匕首出了房门。匕首是李熙上山前留给她的,说暑天天热要她多吃点水果,刀嘛是削水果皮用的。崔莺莺对此却有着另一番理解,她把水果刀时刻带在身边,自卫或自尽。
西厢房廊下如花、似玉两个正抄着木棒惊恐地倾听着对面东厢房里传来的怪声,竹制的凉榻发出可怕的吱呀声,期间夹杂着如人梦魇时发出的声响,时而压抑,时而欢畅。
花花狗蹲在廊下,面朝屋内,歪着脑袋哼唧着,以爪刨地,面露惊讶。
崔莺莺惊愕的脸上渐渐绽出一丝笑容,她默默地收起匕首,有些落寞地对如花似玉说:“家主回来了,烧水服侍沐浴。”
崔莺莺转身回了屋,竹帘落下,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李熙在家里呆了一天一夜,李十三向后宅送了两张竹榻,后来李熙觉得有些尴尬,就让他把所有人的凉榻都换了,理由是以前买的竹榻上有毛刺,容易挂伤睡衣。
回城的当晚,李熙抽空到城北的兵营去了一趟,半年不见,兵营已是焕然一新,远远看去似有一层红云笼罩,现在是盛夏,土兵各自回乡务农,兵营的校军场上却仍有操练之声。门房老卒认得李熙,知道他才是这里的正主管事,殷勤接待,奉了一盏凉茶解渴,又牵着狗陪着他在兵营里转了一圈,遇有不解之处,自然不厌其烦地加以介绍。
兵营较李熙上山前规模扩大了近一倍,扩充的面积主要是校军场,除了操场,还挖了一口池塘、两条沟渠,修了一截土墙,另外建有几座烽堡。老卒介绍说新挖的池塘、沟渠都是用作训练使用,南方多水,土兵们多半都会凫水,不过会凫水和会打水仗是两回事,池塘虽小用来分批训练土兵也够了。李熙不解的是,朱克荣是幽州大将,怎会对水战也如此重视,幽州地区水很多吗?
那截土墙也是模拟城墙用来练兵的,论高度比韶州城墙还要高三尺,当然比之西北军镇的高墙深壕这段土墙还显得有些单薄。用来训练土兵也足够了,岭南各地除了广州,各州县的城墙都不高,再说土兵的职责是守备乡里,又不是野战军要拉出去攻城略地。
朱克荣训练土兵攻城用门房老卒的话说已经是空学了屠龙技。
此刻在操场上训练的有三十几个人,除了朱克荣的十二位结义弟兄还有二十来个矮瘦精悍,面孔黧黑的生人。门房老卒介绍说这二十三个人都是原来韶州营撤防时遗留下来的老弱病残,他们原来都是沿海的渔民,后来为生计所迫做了海盗,大风大浪见识多了,个个精通水战,这才被朱克荣收纳过来。
门房老卒满怀敬佩之意说:“朱训练使可真是个大能人,这二十来个人来的时候个个病怏怏的,就是我也说他们都是些歪瓜裂枣不堪一用,结果您瞧瞧,半年时光,个个龙精虎猛。前阵子咱们韶州的几个土壮仗着身高马大想欺负人家,结果人家一个撂咱们七八个,那帮小子一下子就服气了。不过他们虽然狠,比起朱训练使的这十二个结义弟兄却又大大不及了,这伙幽州兵真是不得了,个个钢筋铜骨,胆大包天,徒手能撂咱们韶州十几个土壮,要是拿了兵器,嘿嘿,一个人赶七八十个跟赶鸭子似的,毫不费劲。”
李熙想跟这老汉说你哪里知道,这十二个家伙在幽州时号称什么“燕赵十二骑”,哪是一般人能比的?这几个家伙就是在强手如林的河北也是罕有匹敌,何况在几十年不识兵火的岭南韶州?
075.不如散伙
训练场上朱克荣手持皮鞭大声吆喝着口令,燕赵十二骑和二十三名韶州营余孽操练的一丝不苟,稍有不当,立即一道鞭影飞去,血剌剌的一道鞭痕,朱克荣出手竟是毫不留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韶州营那帮余孽暂且不论,燕赵十二骑可都是百战余生的军官,他们中混的最差的也曾做过队正,手底下五六十号弟兄,混的最好的周宛甚至已经做到了一营指挥使,是统军过千的大将。可是如今,在朱克荣的眼里,他们就是一个个新兵*,他是想骂就骂,说打就打,丝毫没有情面。
据老卒说朱克荣练兵十分严厉,韶州土壮在他手里算是吃足了苦头,不仅兵们,就是燕赵十二骑这些统兵官,也被朱克荣折腾的够呛。当着土兵们的面,朱克荣能把他们骂个狗血喷头,说要打扒了衣裳就打,丝毫没有情分可讲。
李熙心想军中无父子,军令如山,谁敢违逆?只有如朱克荣这般严厉才能练出精兵来,若吧官场里的那一套拿去练兵,练出来的多半是豆腐兵,水嫩嫩的不顶用。
李熙一直站着远远地看着,直到闲暇休憩时,才敢凑上去,他问朱克荣说:“土壮们都回家务农了,你不歇歇精神,折腾你这帮弟兄作甚?周兄都是一方大将了,多少给他留点颜面嘛,你这么拿鞭子抽他,我看着都不落忍。”
朱克荣笑道:“老弟,你也曾在军中待过,可曾想过兵是个什么东西?”
李熙眨眨眼,假意想了想,笑着说:“没想过,朱兄有何高见呢。”
朱克荣笑笑说:“高见谈不上,只是我在军旅待的时间比你长,多少有些感悟罢了。兵嘛就像兵器,用以防身,用以杀敌,必须锋利、可靠,随时能用。譬如一口剑,哪怕你藏在匣中永远不用,你也不希望它是块顽铁。剑要研磨,要涂油保养,要时时勤擦拭,兵也一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千日养兵和一时之用是同等重要,时时刻刻也不能掉以轻心呀。
“周宛是一营指挥使,那是他资历不够,他的本事可统万人之军!在幽州时他曾统帅数营出战契丹,从无一败。可是现在他来了韶州,没兵可带,没仗可打,犹如一口剑放在了潮湿的地窖里不用它了,我再不把他拿出来擦拭擦拭,他就会锈蚀不堪一用。
“你为他鸣不平,认为他曾居高位,不当跟新兵*混在一起,挨我的鞭子。那是你把官场的那一套搬到了军中来,军人嘛,纵然他是大将军,首先他也是一个兵。是兵就要常挨挨鞭子,这就像剑常常要研磨擦拭一样,不然他会忘了自己,会生锈的。”
朱克荣的话李熙大半是赞同的,兵就是兵器,是有组织的强力工具,军队嘛就得时时保持警醒,军官、士兵只是分工责任不同,本质上是一样的,军官若沾上懒散懈怠的坏毛病,那就要时时敲打之。
不过李熙更感兴趣的不是怎么研磨、保养兵器,而是控制和使用兵器。剑磨的再锋利,保养的再好,也不过是件无意识的杀器,得把他控制在自己手里,自己或交给自己放心的人去使用,这才能体现它的价值。
剑锋有两面,伤敌亦能伤己,得找到它的把柄在哪,握住剑柄才能控制这柄剑。
眼前这柄剑的剑柄在哪呢?李熙决定来找一找。
他起身过去跟席地坐在沙土地上喝水闲聊的燕赵十二骑说:“诸位训练幸苦了,小弟奉常团练使之命来慰劳大伙,今晚再由小弟做东请诸位喝碗酒,诸位兄长务必赏小弟个薄面,小弟这厢先谢过了。”
李熙团团作揖,那新来的二十三个人见状都跳了起来,向李熙回了礼,面露喜色。燕赵十二骑却没一个人理睬他。气氛有些尴尬。
朱克荣走了过来,喝一声:“听我口令,起立,回去把自己拾掇拾掇,晚上去喝酒。”众人轰然响应,孩子般地一跃而起,忙着拍屁股上的灰土。一时尘土飞扬,李熙捂嘴只躲。
剑柄找到了,燕赵十二骑这口利剑的剑柄就是朱克荣,抓住朱克荣就能握有这口剑,问题是怎么能笼络朱克荣呢?
打发了十二个结义弟兄,朱克荣向仍旧侍立不动的二十三个新募兵说:“你们也去吧。”众人看了眼捂着鼻子躲避扬尘的李熙,得到后者点头示意后,这才欢呼离去。
朱克荣得意地跟李熙说:“最好的兵就得有点孩子气,心思单纯,令到如山!我募兵就不爱年纪大的人,除了体力不济,主要是心思不纯,花花肠子太多,临阵难以决胜。”
驱散了扬尘,李熙咳嗽了一声,闻听朱克荣这番高论,忙附和了两句,却问他:“这二十几个人,朱兄收留他们做何用处?难不成你还要练出一支水军来吗?”
朱克荣哈哈一笑,说道:“燕赵十二骑是北方的骏马,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湿漉漉的地方回北地去,这伙人我是为你调教的。”
李熙心里咯噔一惊,急问道:“朱兄是要走吗?”
朱克荣笑笑说:“家父前日来信说,刘总起用他为营州刺史,领鲸海军兵马使,防御契丹和渤海。家父年老体衰,我身为长子,怎忍他一人操劳。我欲辞官回幽州,入秋就走。这二十三个人都是无家口拖累的老兵油子,经我调教,都堪当一面。任他们为军官,眨眼之间就能拉起三四百兵马,人数虽然不多,不过防御韶州是足够了。届时我再把周宛给你留下,助你防御匪盗。”
李熙讪讪地说道:“那自然好,不过周兄他……”
朱克荣道:“你们是不是有点过节?”
李熙道:“没有,我跟周兄相处很融洽,只是朱兄你回营州替父分忧,身边没个得力的人怎么行呢?周兄乃方面大将,窝在韶州这种小地方岂非屈才?倒不如把那位胸口纹鹞子扑鹰的兄弟给我留下,让周兄随你一道回幽州吧。”
朱克荣的十二位结义弟兄中,李熙印象最深的就是周宛和这个人。周宛已经做到了营指挥使,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大将,李熙心知有他在,自己难免会沦为个傀儡,这自然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何况因为韩氏的事,周宛早把自己看扁了,留在他韶州,自己哪还抬得起头来?
那个光头纹鹰的家伙虽然也曾蔑视自己,但他年纪轻,地位低,等朱克荣他们一走,自己有的是办法炮制他。
朱克荣攒眉思忖片刻,微微点头,说:“朱赫凶猛悍勇,做过团校尉,统兵、打仗都不成问题,就是脾气有些躁,性子上来你未必制的住他。”
李熙一听这话,心里立即打了退堂鼓,刚想让朱克荣换一个人,朱克荣却已经做了决定:“我把李载风也给你留下,十二兄弟中除了周宛也只有他能约束住这头犟驴。”
虽然并不知道李载风是谁,但李熙还是相信朱克荣留下他自有道理,到目前为止自己和朱克荣相处还算融洽。因为韩氏的事自己被周宛等人羞辱过一次,这件事朱克荣看来并不知情,韩氏若继续留在韶州,自己难说以后会不会旧态复萌跟她有什么瓜葛,但朱克荣要回幽州了,他走她一定跟着走,自己就算想跟她发生点什么也没机会了,如此自己和朱克荣的友好关系就可以继续延续下去,至少在谁统御韶州土兵这件事上是绝对再不会起什么风波了。
望着那二十三个新募兵雀跃而去的背影,李熙心中忽生一丝羞愧,朱克荣如此为自己考虑,自己却还打人家媳妇主意,还算是个人吗?
他感概地说:“朱兄如此为小弟着想,小弟真不知怎么感谢才好,嗯,若蒙兄长不弃,小弟愿与兄长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异姓兄弟,未知尊意如何?”
朱克荣眉头一蹙,似不情愿。李熙顿觉尴尬,自己一时兴起贸贸然地说出要结拜的话,却要被人当面拒绝,瞧这脸丢的!他心里一慌,讪讪说道:“小弟自知高攀不起,朱兄不必放在心上,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朱克荣展颜笑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在想韶州地方结拜怎么是这种仪式,斩鸡头,烧黄纸?在我们幽州那取三升黄米焚烧高天即可。”
李熙暗松了一口气,说:“那要不就按幽州规矩来吧。”
朱克荣笑道:“入乡随俗吧,你是京兆人,我是幽州人,而今咱们相会在韶州,就依韶州规矩办吧。”
二人也算是知根知底,不必问姓名,叙年纪,李熙呼朱克荣为兄,朱克荣唤李熙为弟。是夜李熙在城中宜春院摆酒宴客,办了结拜仪式,鸡提来了,斩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李熙挥刀过猛,斩到了提鸡的宜春院龟公手上,疼的龟公扔了鸡大叫,偏那鸡又没死透,在香案前扑啦啦一通乱飞,踢倒了香案,落了满地的鸡毛。
斩了鸡头烧了黄纸,二人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虽然燕赵十二骑对大哥认的这位新兄弟都有些不大瞧上眼,但大哥没跟他们商量就当着众人面把话说了,他们也只能认了。
宜春院是官办妓院,礼制与麟州宜春坊相近,虽然李熙到韶州后还未曾来过,却觉得唤转接应样样都很熟悉,为了庆贺与朱克荣的结拜,李熙小小出了点血,不仅饮宴时叫了几场歌舞,又给每位客人叫了一个陪酒的姑娘,酒酣情浓之际,陪酒姑娘又转而为侍寝,这一夜韶州宜春院很忙。
几位当家教头见李熙出手豪阔,又知他是韶州新任参军,欣喜之余一合计,就备了一份“大礼”送给他,并承诺说杨参军以后来宜春院可以享受酒水七折优惠。
喝的昏头昏脑的李熙乐不可支,他谢绝了朱克荣派人护送他的建议,自己个抱着教坊送的“大礼”踉踉跄跄回了家,因为去教坊时只有他一个人,随后就去了宜春院,崔莺莺和沐雅馨并不知道他去了哪,见他晚饭时不归,猜想是跟朱克荣他们喝酒去了,虽然心里都有些怨恨,却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丈夫迟迟不归,两个女子晚饭后,就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直到李熙抱着宜春坊赠送的“大礼”回来。
宜春坊所赠之物是一个枕头,与常见的木枕、竹枕、石枕、玉枕不同,这个枕头名唤“千香枕”,是教坊赠给最尊贵客人的纪念品。
宜春坊的姑娘们每人从贴身内衣上剪下一小块,绣上自己的名字,连缀成布,用布缝制成枕套。枕芯以姑娘们身上的毛发填充。至于是哪一部分,谁又知道。
醉的昏头昏脑的李熙并未察觉这东西有何不妥,回到家,他双手把花花绿绿,浸透着脂粉喷香的“千香枕”塞给崔莺莺,醉意朦胧地说:“收着,收起来,虽是赠品,做工也算精细,留着天凉了枕吧。”说过,摇摇晃晃洗澡去了。
沐雅馨气的浑身发抖,找了把剪刀要把枕头绞碎,被崔莺莺拦住了,正牌夫人说:“留着做证据,以后好羞臊他。”沐雅馨这才忍住,忽佩服起正牌夫人的心机和忍性,一时倒忘了对李熙的恨,转而对崔夫人提防起来。
李熙洗好澡,自己摸到凉榻上躺了下来,腹中酒意翻涌,睡不着,又醒不了,很难受。沐雅馨也不点灯,摸黑坐在一旁捏着手绢抹眼泪,抹了一圈,忽发觉自己就是哭断肝肠,该没良心的还是没良心,一时忍住哭,摸了把剪刀来,把李熙隐秘处的毛发剪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