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疯狂
于子秋与松全等人忐忑不安的等了许久,看到逄枭与季泽宇率领身着玄色战袄的虎贲军列队而来,那种大军当前、旌旗招展的压迫感,骇的一众文臣都从心底里升腾出恐惧。
他们这些人或许最多也就看过打杀下人,却从未见过真正战场上的残酷,更合论在己方全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正面对上气势磅礴的对手。
那几乎是令人完全提不起半分反抗之心的压制感。
“王爷,国公爷。”
众人齐呼,再度齐刷刷跪地行礼。
逄枭与秦宜宁共乘一骑,勒停战马,一手仔细护着秦宜宁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与他温柔体贴的动作严重反差的是他的语气。
“带路。”
“是!”
无人敢多言半句,于子秋等人立即起身,往城中而去。
城门大开,街道上却并无百姓,路旁三不五时的遇上个五城兵马司或是京畿卫的人,见到逄枭与季泽宇带着五千兵马列队整齐的入城,这些人都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根本不敢表现出任何威胁。
五千人的队伍列成长队,在京城的大街上穿行,无人喧哗,却脚步整齐,形成极大的威慑。有许多百姓一家子聚在一起,听见城中非同寻常的静谧就已快吓破了胆,谁知静谧之后又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大家就都紧张的缩着脖子低声念佛起来。
有胆子大一些的,趴在自己门缝往外看,正看到逄枭帅军经过的身影,虎贲军各个都是身材伟岸的汉子,刚从鞑靼战场上下来,身上还带着北方的朔风与厮杀的血腥,那种属于边军特有的凛然之气,完全不是京城里那些少爷兵能够相提并论的。
百姓们早已被惊住了,但是大家多少心里还有一些底。好歹逄枭先前在特地往城里送信,寻常百姓只要好好呆在家里,王爷必定不会让人侵扰任何一户人家。
如今看来,虎贲军也只是单纯行军罢了,根本就没有大家担心的烧杀抢掠的行为,这也着实让人松了一口气。
队伍来到宫门前,已有御林军与京畿卫命人打开宫门,于子秋、松全等官员当即便请逄枭一行兵马入宫。
逄枭对身后跟随的穆静湖点了下头,又与季泽宇对视一眼,各自往身后吩咐几句,虎子与汤秀等精虎卫立即带领各自的手下去分派队伍,五千虎贲军分成几股队伍,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涌入宫中,占领了紧要位置。
而见到虎贲军进入,宫中的侍卫、宫人根本全无抵抗,都放下武器,安静的被驱赶到一处看押。
秦宜宁侧坐在逄枭的身前,居高临下望着宫门中那静谧之中又透出几分肃杀的场面,面色也有了几分沉重。
如此场面,她都不知是该感慨他们的计划成功,还是感慨李启天做人的失败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在此时得到了验证,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王爷,已经妥当。”约莫半个时辰,虎子与汤秀快步出来回话。
逄枭点头,翻身跃下马背,张开手要去接秦宜宁,秦宜宁却已自己轻松一跳站稳了脚步。
逄枭好笑的摇摇头,
穆静湖与季泽宇也都下了马。
逄枭回头去邀季泽宇:“阿岚。”
“你先。”季泽宇微笑做请的手势,示意逄枭走在前头,显然是以他马首是瞻。
逄枭便只好走在前头,穆静湖在左,季泽宇在右,秦宜宁随后,在他们四人的身后是惊蛰等四名暗探。
于子秋与松全带了其余的北冀遗老跟随在逄枭一行的身后,低垂着头跟着他们走进了宫门。
八月金秋,白日里依旧艳阳似火,整齐的地砖被正午的阳光晒的温暖,即便此时已是日暮偏斜时,隔着一层薄薄的绣花鞋依旧能感觉到地面的温度。
秦宜宁背脊挺直的踏过一块块地砖,眼前是碧蓝如洗的天空和红墙琉璃瓦,逄枭高大的身影就在她身前半步,是那般伟岸高大,且如此英武之人,走出三步五步就要回头看看她,像是担心她会磕碰着似的。
秦宜宁的心情,从即将亲眼见证一个朝代的更替的沉重,逐渐变为平静和安心。或许她的担忧是多余的,这个男人是不会让她失望的。
沿途路两旁已由虎贲军接手守卫,一行人就在肃杀的气氛之中来至养心殿前。
此处宽敞的广场此时空无一人,仰头看去,丹墀之上殿门紧闭只有门口有两名精虎卫把守,门窗外都钉着木板,里头的人显然插翅难逃。
见了逄枭,精虎卫恭敬行礼。
于子秋道:“王爷,昏君以及家眷就在此处。”
见逄枭点头,于子秋与松全便带着其余北冀老臣退到了一旁站定,立即便有精虎卫从外齐步跑来,将这些人看守起来。
秦宜宁刚踏上一级台阶,便被逄枭回身牵住了手,季泽宇和穆静湖跟随在逄枭另一边,四人来到殿门前。
逄枭吩咐道:“开门。”
“是。”
立即便有虎贲军一拥而上,寻了家伙事将门上的模板撬了下来。
虎子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了殿门,防备的往里看去。
他们都担心李启天会带着那群妇孺直接冲上来。
可“呼”的一声风声后,铺面而来的却是冲天的腥臭气!
“不对!”穆静湖当即一跃至逄枭等人身前,防备的抽出腰间的软剑。逄枭也立即将秦宜宁护在身后。
可待看清殿中情况时,饶是逄枭、季泽宇、穆静湖见惯沙场惨烈的,此时也都呆愣住了。
殿内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女子们被砍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甚至被分成了几大块随意的丢弃,那冲天的腥臭便是来自于鲜血与脏器的。
李启天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头发散乱,满身血污,脸上一片鲜红,五官都看不清了,此时正坐在正中间的龙座之上,俯视着身边太后与皇后不完整的尸身,嘴角还挂着个笑。
“天啊!”秦宜宁一下就转过身去。饶是心里再强大,这场面也如血池地狱一般让人不适。
听说情况不对立即赶过来的精虎卫与虎贲军们,看到这样场面也都默然了。
于子秋、松全等人觉得不对劲,也顾不上许多,急忙往这里来看。
结果入目一片血红,吓得他们当场“妈呀”一声惨呼,竟有几个北冀遗老当场吓晕过去。
于子秋大叫:“疯了,他怕不是疯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见机
秦宜宁面色惨白,胃中一阵翻涌,差一点当场吐了出来。
她来时路上还在想着见了李启天要如何谈,李启天的家眷要如何处置,没想到李启天发了狠,竟然连亲娘和发妻都杀!且还是用如此残忍的手段!
“你们来了?”李启天站起身,鲜红顺着利刃与袍摆滴落在血洼上,发出嘀嗒水声。
他脚步僵硬的直面而来,眼神呆滞,声音也没有多少欺负,可匕首依旧紧紧攥在手里。
“凭什么?凭什么朕要落得如此地步!朕是天命之子,朕是江山之主!你这个反贼,从一开始朕就不该重用你,早十年前,朕就该杀了你!杀了你!”李启天忽而高举双臂仰天大笑。
虎子与汤秀等人立即从他背后蹂身而上,干净利落的卸下他的兵刃,将人押着双臂按在地上。手上的触感着实不好,李启天挣扎之时,因满手的血腥竟像是按着一尾鱼,有些滑不留手,无奈二人又多使了不少的力气。
半边脸贴着地,李启天依旧在剧烈的挣扎,喉咙发出困兽一般的嚎叫:“乱臣贼子!你们对不起朕!朕不过是给自己修个陵寝,就被你们视做昏庸!朕不过是防范奸臣,不许乱臣贼子带兵入京,就被你们传说成忌惮忠臣!你们都瞎了,都傻了!你们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他声嘶力竭,最后已吼破了音。他将不服与怨恨都发泄在亲人与妃嫔身上,可那些鲜血,也根本没如预想之中那般冲刷掉他的愤怒,最后却变作罪恶感如藤蔓一般狠狠缠绕住他,他越是想挣扎忘掉,就越是记的清楚,他的母亲如何不可置信,他的妻子如何求饶,他紧身服侍的内侍如何躲藏反抗还是被他抓住……
李启天吼不出声了,瞪圆了眼忽而拧脖子往左看,忽而又往右看,口中不住道:“走开,你们都给朕滚!朕是天子!朕要扫平天下!”
逄枭保持一手将秦宜宁拦在自己身后的姿势许久,垂眸看着已似疯癫的李启天,无声叹息。
“他疯了。”
“王爷,不如给他一个痛快吧。”于子秋上前来进言。
逄枭看了看于子秋,摇头道:“人已经如此,杀不杀都没有什么意义。想问的问不出,想让他说的也说不出。”
秦宜宁也点头,她也觉得逄枭不亲手去杀掉李启天是对的,没必要为了这个人背负上弑君的罪名,这会成为往后跟随一生的污点。
逄枭道:“将他好好看顾起来,多命人伺候。”
下面的人立即明白,虎子亲自去选人将李启天看管了起来,说是伺候,其实就派人重重把手,绝不许李启天有逃脱的机会。
李启天被人押着手臂带走了。
逄枭拉着秦宜宁转身离开养心殿,吩咐道:“命人清理此处,亡者厚葬。”
“是。”于子秋立即点头应下,殷勤的跑去传话。
一行人走了很远,直到空气中再闻不到那浓郁的血腥气, 逄枭才道:“是时候请北冀皇子入宫了。”
秦宜宁与季泽宇都点头称是。
松全等北冀遗老都觉得十分意外。
他们的设想,拿下了今上,这个皇位逄枭必定要坐的,他身边的人拥护就不说了,即便放在民间,逄枭怕也是众望所归,先前说什么赞同北冀皇子的檄文,要恢复北冀社稷,为百姓谋福祉,那都是冠冕堂皇的说辞,是给新帝一个台阶下的。
只想不到,逄枭竟然没有急着去登上大位。
一众人离开皇宫,街道上此时已有少部分好奇的百姓探头探脑,不敢凑近了询问,却躲在街头巷尾探听消息。
松全看了看逄枭,揣摩了一番,道:“想不到李启天没等到王爷入宫,就畏罪自尽了!真真是叫人无法预料。”
此话话音不小,身边同来的北冀老臣也都纷纷反应过来。
“是啊。想来他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龌龊勾当暴露了,就没脸继续坐那个位置。”
“只是自尽之前,竟然连自己生母和发妻都杀,连同后宫嫔妃一个个全都杀光,这已决不能只用丧心病狂四个字来形容了!”
……
这些北冀遗老七嘴八舌,行走之间就将事半真半假的宣扬开,近处的一些百姓都将这话听了个真切。
秦宜宁垂眸,暗自叹息。
这群人都是浸淫官场多年,最知道如何揣摩上意的。
对外如此说,就是完全将逄枭一行从此事摘了出去。
皇宫是臣子们看不惯昏君作为占的。
皇帝是自己吓破了胆自尽的。
就连太后、皇后、妃嫔,都是皇帝自己亲手啥的。
从头至尾,逄枭不过是班师回朝,陈兵城下罢了,什么都没做,今上就已将自己杀了。
“想不到啊,连刚入宫的那些妃嫔也都没放过,都一起杀了……足可见那位是个多残暴的性子。”
“是啊,是啊!想他从前所作所为,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着实是罪有应得!”
……
百姓之中,已有不少人在议论此事。有那耳报神快的,已经飞奔着回里中传信去了。
逄枭负手转身,笑道:“你倒是乖觉。”
松全紧张的躬身行礼,“王爷,下官只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一众人在宫门前说着话时,却有一辆华贵的朱轮流苏马车从远处而来。
拉车的是四匹健硕的高头大马,车后跟随着侍卫十人、健仆十人脚步匆忙的迎面而来。
秦宜宁抬眸看去, 只见马车在不远处停下,从车上走下一身着玉色箭袖锦袍,头戴金冠面如冠玉的俊俏少年,他虽身形单薄,一看便是还未长成的模样,可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着雅致贵气。
逄枭眼眸闪了闪,拉着秦宜宁的那只手似戏谑的挠了一下她的手心。随即便躬身行礼道:“臣逄枭,参见皇子殿下。”
松全等北冀老臣差点没反应过来,纷纷打量着来人,的确从他相貌上看到了几分北冀国皇帝的影子。
“想不到,想不到啊……苍天有眼,前朝皇帝竟有血脉在人间!”
北冀老臣们纷纷跪地行礼,齐声道:“参见皇子殿下!”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新气象
连小粥跟在秦宜宁身边见过不少大场面,但依旧被眼前这么多人齐声问候震的心都颤了一下,她刚有后退半步的意思,立即想起了秦宜宁的教导,挺直背脊扬起下巴,粗声道:“免礼。”
北冀遗老们一瞬都感动的不能自已。
伺候过北冀末代帝王的他们,都知道先帝的仪容。若是平日连小粥站在跟前,他们没有联想,自然也不会太仔细观察,可现在连小粥以前朝皇子身份站在面前任凭他们打量,他们仔细一想,就真的是越看越像,越看越是百感交集。
连小粥被打量的更慌张了,可是一想到来之前谢先生还特地替她装扮过一番,谢先生易容的手段鬼斧神工,必定不会让人看出她其实是个女子,她的心总算能够安稳下一些。
“苍天有眼。”松全已是老泪纵横,捂着心口道:“如今北冀国昌盛有忘了!”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他身后的北冀遗老也都乖觉的点头。
既然忠顺亲王说要承认北冀王朝,他们便听忠顺亲王的一准没错。至于这皇子到底是真是假,是不是忠顺亲王的安排,还是有心人想捧着王爷上位安排的后招,这些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刚刚见识过宫中一场“灭门”惨事,谁也不想自己家变成那样。忠君爱国?开玩笑,他们怕自己没命去管那等闲事,自然是保全自身往后才能继续为国朝谋出路了。
众人心里都想的通透,立即回头请示逄枭和季泽宇,“王爷,国公爷,下官这就吩咐人将宫内清扫一新,请皇子殿下入住?”
逄枭微微颔首,“也好。”
连小粥有些心慌,忍不住去看秦宜宁。秦宜宁在人后安抚的对她笑了笑,微微点头,她才安下心来,沉声道:“既如此,便劳烦诸位了。”
“不劳烦,不劳烦,这都是臣等分内之事。”诸臣子听小皇子还没变音的声音,恭敬之余,心里不由得在想,将来这位若登上大宝,以他们现在的观察,这位怕是也掌握不了什么朝政吧?毕竟看样子怕是毛都没长全。
将来朝中怕是要有摄政王了。
所以,到底谁比较重要,谁才是需要他们着重谨慎对待的对象,已经是一目了然。
臣子们殷勤去准备,连小粥便在秦宜宁事先安排好的侍卫和仆从的陪同下入住宫城。
秦宜宁与逄枭站在宫门前,看着她跟随众人离开的背影,面上虽不显,可轻蹙的眉头依旧透出几分担忧。
季泽宇道:“朝中其余大臣还没出现,还不知是如何表态。”
逄枭牵着秦宜宁的手安抚的捏了捏,笑着对季泽宇道:“无妨,大家都是聪明人,或许有人不怕死,可是大家应该都想让全家人都能活下去吧。何况朝中派系分明一目了然,若是谁有不臣之心,他日清算也容易。”
“但愿这中间没有不识时务的人。”季泽宇轻叹。
目前为止,一切都十分顺利,除了李启天发狂杀掉了生母、发妻和妃嫔,他们从兵临城下至今还未造杀孽,谁也不是杀人狂魔,自然是希望能够一直这样顺利下去。
秦宜宁被逄枭送回了军营。
他拉着她回到营帐之中,四个孩子早已被乳母带着去休息了。寄云和冰糖见他们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惊蛰等人自然而然的在四周布置起来,以免有人窃听。
秦宜宁疲惫的在行军临时搭设的木板床落座,到如今回到安静的营帐之中,脑海中又禁不住浮现养心殿中的惨状,那内脏残骸四处都是的血腥场面,让她胃中一阵翻腾,禁不住干呕了两声。
逄枭原本在脱外袍,闻声快步过来,大手轻轻地拍抚她纤弱的背脊,“真不该带你去宫里的,我原想着,你陪我共度风雨多年,这等享受果实的时刻,我就该与你一同。谁料想李启天竟那般丧心病狂。”
秦宜宁摆了摆手,接过逄枭端来的热茶吃了一口压了压,才道:“这怨不得你,谁也想不到场面会变成那般模样。不过你觉得他是真的疯了吗?”
逄枭摇头,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他没疯。”
秦宜宁抬眸望着逄枭。
逄枭视线一撞上秦宜宁那仿佛盛了星光的眼眸,声音就柔和下来,忍不住将人搂在怀里,一面轻轻摇晃,一面温声细语:“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与他同困在北冀国陵墓地宫中的事?”
秦宜宁点头,当时天机子的那一句“九月九、金光现”,差点吓的她三魂七魄都要出窍了,哪里能不记得?
逄枭道,“我当日找到不少祭品果腹,后来我带着吃食找到李启天时,看到他在吃人肉。吃的还是救了他的厉观文。”
秦宜宁虽知道此事,喉咙还是忍不住有些呕意。
“一个为了渺茫生机能吃人肉的人,求生意志可谓强大了。而且一个人,在无能为力之时吃过人肉,人就已经不是人了。他之所以将他生母、发妻、妃嫔和近侍都杀死,我分析有三个缘由,他一是为了发泄怒气,二是不想让他的女人受辱,第三是为了给我们一个冲击,让我们认定他疯了,他才能活下去。”
秦宜宁缓缓点头,“你说的有理。只是如此想来,只觉得皇后可悲。她到底不是作恶的人,且从前我被李启天困在宫中时,她还曾帮助过我。我听说先前李颢已经丢了……其实,我觉得一个皇子没那么容易的丢了的,可我又不想去追查。”
逄枭笑了笑,落吻在秦宜宁的额头,并没有说话。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过了两日,京城外包围的营帐纷纷拔营,平南军由主帅马大壮带领,一路反回燕朝旧都等地。因平南军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逄枭从南方一路上京时收留的灾民,此番反悔南方,沿途也允许那些想回乡耕田的人反回自己的家乡。
这幸存的军人带回家的是忠顺亲王自掏腰包给的抚恤,伤亡着的抚恤更是加倍,他们一路行军又对忠顺亲王佩服非常,是以平南军走了一路,对忠顺亲王仁义之名也就宣扬了一路,乃至于整个京城以南,各地百姓只要提起逄枭,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
而虎贲军十万兵马,则被逄枭勒令分批驻扎在京城附近几个要塞之上。
“天子残杀太后与妃嫔等人后自尽于宫中,前朝皇子周连回到宫城,得到了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们支持,就连手握重兵的忠顺亲王与定国公都对周连皇子俯首称臣,登基大典便定在了腊月初十。”
如此消息迅速传遍全国各地,各地州府得到消息,自然是怎样的想法的人都有,认同有之,怀疑有之。
然北方有龙骧军压阵,京城四周有虎贲军虎踞,南方沿途又有平南军分地留守,民间又有逄枭救助过的灾民和军中放回的平南军兵士。
如此一来,非但舆论上无虞,就是各州府有那么一个半个不服气的,在大军的虎视眈眈之下,谁又敢说个不字?
时至冬月半,各地纷纷表示认同,支持恢复北冀国号的折子都雪片一般的飞入宫中。
秦宜宁带着孩子们难得过上了悠闲自在的日子,再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忧逄枭是否会在战场上出什么危险,加之秦槐远早就请廖知秉带人去夕月接亲眷们回来,算日子他们也快到了,秦宜宁的心情就更加的逾越了,整个人每天都沐浴在快乐之中,就连脸色都要比从前更加红润,人也终于丰腴了一些。
“娘亲!看,大雪球!”晗哥儿穿着一身厚实的棉袄,踩着鹿皮暖靴,头戴暖帽,白净的小脸和小手都被冻得红扑扑的,还不怕冷的团着个香瓜大的大雪球,咯吱咯吱的往秦宜宁身边跑,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乖,娘看到了。你慢些,别摔着!”
“娘亲,你看!”另一边雪地里,昭哥儿像躺在地上四肢大开,印出一个小小的人形来,“娘你看呀!”
“快起来,仔细染了风寒!”
秦宜宁简直操碎了心,去拉起昭哥儿拍他身上的雪,又去追满地乱跑的晗哥儿,要他交出雪球,昭哥儿也疯玩的追了上去。
晗哥儿被追的开怀不已,竟抬脚一窜就飞掠出一丈多远。
秦宜宁被这一下惊呆了,不等反应,昭哥儿也纵身一跃飞掠出去。
俩孩子也不玩雪了,在院子里绕着树木山石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用的还都是轻功!
他们可才五岁啊!
秦宜宁气喘吁吁的叉着腰,脸蛋跑的通红,面前呼出一片白雾,指着这俩身轻如燕的小猴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寄云大笑道:“天啊,大公子、二公子未免太厉害了,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身法,看来曹姨娘说教导了一些拳脚,完全是在谦虚!”
冰糖捧着黄铜暖手炉塞给秦宜宁,连连点头:“王妃,您身子还没好利落,可别跟两位公子比,小孩子火力旺,身子好着呢,您可别感冒了才好。”说着又回头从紫苑手里接过白狐大氅和观音兜来给秦宜宁穿戴。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相聚(一)
秦宜宁哪里顾得上自己穿戴什么,眼见着俩孩子竟蹭的一下窜上了假山,吓的心都提了起来,推开冰糖要给她戴上观音兜的手就往假山旁跑。
“快下来,昭哥儿,晗哥儿!听话,快下来!”
可俩孩子玩疯了,谁肯听?依旧大笑着,显然非常享受大雪里飞来飞去的快乐。
秦宜宁在假山下焦急的道:“快些下来,听话!再不下来,我叫你们寄云姨去抓你们了!”
晗哥儿却朝着秦宜宁吐舌头,还调皮的扭屁股。
他站的那位置正在假山的边缘,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落下来。秦宜宁吓的背脊上汗毛都竖了起来,赶忙回头告诉寄云:“快,快把他们抓下来!”
一听这话,昭哥儿和晗哥儿也不互相追逐了,竟撒欢儿的躲避起寄云来,昭哥儿不爱吭声,可晗哥儿却是一路大笑着,属于孩童快乐又清脆的笑声凭空传出去很远。
逄枭与秦槐远、穆静湖并肩来到院中,正看到秦宜宁急的跳脚,寄云满院子追俩熊孩子的场面。
秦槐远看的哑然失笑。
逄枭则是纵身一跃而上。
昭哥儿和晗哥儿正得意呢,忽然就先后感觉脖子上一紧,双脚腾空,两人挥舞着小手哇哇大叫,一回头,正对上逄枭的眼。
“你们俩淘气鬼,怎么不听你们娘亲的话?没见她在焦急吗?大冷天的窜上窜下,还不顾你们娘亲陪你们在雪地里冻着,成何体统?!你们都是做兄长的,难道你们就不怕暄哥儿和昀姐儿有样学样?”
一番训斥,说的昭哥儿和晗哥儿都低下头,像是两只被猎户抓到放弃挣扎的野兔,连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逄枭见俩孩子低垂着小脑袋,心都要软化了,偏生要保持严父的形象,将俩孩子放在地上。
秦宜宁立即上前去拍了拍孩子们肩头和帽子上的雪,又给他们理了理被逄枭提领子拽歪了的衣裳。
昭哥儿抬头望着秦宜宁,小奶音发颤:“娘亲,我错了。”
见哥哥赔不是,晗哥儿也赶忙道:“晗哥儿也错了,娘亲别生气了。”说着就上前去搂秦宜宁的腰,埋在她怀里撒娇。
秦宜宁搂着昭哥儿和晗哥儿,无奈的道:“下不为例,否则娘真的要罚你们的。”
“是。”兄弟俩欢天喜地的答应。
秦槐远负手到近前,“稍后你们便开始抄孝敬,每人一遍,后日交予我看。”
晗哥儿仰着头,惨叫:“外祖父,娘都说不罚我们了!”
“你们母亲说不罚,外祖父何曾说过不罚?”
俩孩子立即都蔫儿了。
“你们二人为一时玩乐,不顾你们母亲担忧,还不顾自身安全,从前给你们讲习孝经说的那些,你们怕是都忘了。”
晗哥儿立即不服气的要辩驳,被昭哥儿拉住了小手,“我们知错了。”
外祖父的脾气他太了解了,越是狡辩,罚的越是重。
晗哥儿也想起了这一茬,在不多嘴了。
俩孩子垂头丧气手拉手的去抄孝经。
秦宜宁看他们走远,禁不住笑起来,“还是父亲有法子。”
“他们俩,都皮的很,晗哥儿聪明外露,昭哥儿却是比弟弟还聪明,只是不爱说出口罢了。”秦槐远说起两个外孙,满心满眼都是爱意。
逄枭感激的道:“多亏了岳父,我与宜姐儿不得机会照顾,若无岳父教导,这俩孩子也不知要长成什么样子。”
秦槐远博览群书,又谋略过人,在官场沉浮大半生,为人处世自有一番道理,由他带出来的孩子,将来怎么会错?
逄枭对秦槐远的极为感激,感激当日他开明的创造条件将秦宜宁许配给他,感谢他这些年来的扶持,明里暗里的帮衬,更感谢他将他的亲人和孩子都照顾的这样好。秦槐远虽是他岳父,可在他心里,早已将岳父当成亲生父亲一样崇拜和敬爱。
说着话,几人回了屋里。
婢女们端上了热茶和点心,几人都吃了一些暖身的,秦宜宁这才道:“母亲、外婆他们应该也快到了吧?”
“快了。”逄枭笑道,“我已命人去迎了,想来他们抵京就是这两日。”
秦宜宁慢眼的期待,“我已许久都没见母亲了,还有外婆、外祖母,也不知他们都来不来。千里迢迢从夕月赶来,也着实是辛苦他们了。”
秦槐远笑着道:“你祖母是不能出来的 ,她的年纪禁不起折腾了。你外祖母其实身子也不好,不过想来以她的个性,你们这么大的事,她定要来看看你的,何况你母亲的性子,你外祖母也不放心。至于你外婆和你婆母他们,奔着之曦也是要回来的。”
秦宜宁多想,点点头笑道:“都分别这么久了,我真的很想念他们,以前是没办法,为了他们的安全只好将人送走,如今好容易过上安生的日子,自然要一家子聚在一起才好。”
逄枭也点头:“是啊,眼见着要过好日子了,一家子在一起多好。”
秦槐远笑着点了点头,又问起身住处安排等事。
秦宜宁一一答了,安排的院落位置和布置都细说了一遍,询问秦槐远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错漏。
父女二人正商议着,寄云忽然快步进来,低声道:“王爷,王妃,秋老板求见。”
原本坐在逄枭身边安静吃茶的穆静湖手上动作一顿,忽而抬起头来,冷了一瞬,当即放下茶碗,起身道:“之曦,我先出去逛逛。”
不等穆静湖迈步,逄枭一把就将人按回了座位:“别走,这会子走什么走?人秋老板为了让你消气,军队养活了,道歉的信一封一封的写,你瞧了一点都不动容,我们这些弟兄瞧着都替你着急。她又没害你,还为你生了焱哥儿,你难道真的儿子老婆都不认了?”
“可她利用你!”
“那是立场不同,再说她也没真的害到我。你若真为此就不要你老婆和儿子,那你叫我与宜姐儿如何自处?”
“是啊。”秦宜宁也连连点头。
秦槐远摇头叹息,“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这样的缘分,不要错失了才好。穆公子,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人在身边才是最真的,你要懂得珍惜啊。”
穆静湖闻言,当即迟疑了。
正是迟疑的时间外头传来了一阵错杂的脚步声。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相聚(二)
寄云在和冰糖一左一右在门前迎接,冰糖撩起了大红色的锦绣夹竹暖帘。门外的冷气被屋内热气一冲,门前便是一片氤氲的白雾,冷气贴着地面云朵一般翻涌进来,在正红的花团锦簇地毡上挂了薄薄的霜又迅速融化。
一双小小的虎头棉鞋踩上地毡,往上看去,那是个穿着猩猩红锦缎棉袄,头戴白兔绒帽子胖乎乎的小男孩,许是怕生,他站在门口不敢迈步,瞪着大眼睛左右看看,发现环境全然陌生,咧嘴就准备开哭。
这时一双手温柔捏了捏他的脸颊,秋飞珊一身墨蓝对襟立领窄袖褙子,下着牙白色马面裙,外罩着杨妃色嵌白兔毛的收腰长比甲,长发挽起个简单的圆髻,斜插一根赤金花头流苏簪固定。
秋飞珊拉住儿子的手,抬眸看向落地罩内的几人,微微笑起来。
而她一袭女装,身段柔媚,弯腰牵着孩子的手抬眸微笑的模样,看的穆静湖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秦宜宁忙迎了出来,“你来了。今日寒冷,还下着雪,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你,万一冷着焱哥儿怎么办?”
“没事,我来时小心着呢。”秋飞珊弯腰拿下焱哥儿放在嘴里吸允的手指头,“焱哥儿,见了你秦姨姨要说什么?”
焱哥儿害羞的一噘嘴,转头就抱住了秋飞珊的腿,把小脸埋进了母亲裙子。
秦宜宁禁不住失笑,“他不常见我,怕都忘了过去的事了。”
“焱哥儿?怎么不知问候人呢?娘是怎么教导你的?”
焱哥儿就是不肯回答。
秦宜宁挽着秋飞珊的手往屋里走:“他才三岁,你也不要太严格了。”
秋飞珊便牵着儿子的手,顺势跟着秦宜宁进了里屋。
美眸扫过屋内,看到穆静湖只低着头看儿子,秋飞珊的笑容便僵硬了一下,但她很快调整情绪,见秦槐远也在,立即礼数周全了一番,又给逄枭也行了礼。
秦宜宁让寄云去预备了热茶,又叫冰糖去叫人预备小孩子爱吃的茶点来,想了想,又告诉紫苑:“先别叫晗哥儿和昭哥儿抄书了,让他们出来见客人,就说他们穆叔母和焱弟弟来了。”
“嗳!”紫苑脆生生的答应,转身就出去了。
秦宜宁见秋飞珊和穆静湖彼此招呼都不打,想了想便主动问秋飞珊,“怎么想着这会子来呢?”
秋飞珊看了看穆静湖,将焱哥儿抱坐在自己腿上,把玩着他的小手,道:“我如今是无事一身轻了,四通号已全部交给了秋家,原处到底也不妥当。”
此话一出,众人都很惊讶,穆静湖疑惑的问:“四通号交给秋家?你不是最在意秋家的权力和四通号的财力吗?如今秋家可是与隐世世家完成了对调,正视收束权力的时候,你居然舍得?”
秋飞珊面露苦笑,“在你心里我到底成了什么人了?我祖父是秋家上一任家主,他疼惜我,将我当做孙儿一般带在身边亲自教导长大,我总不能在关键时刻彻底将秋家丢开不管不顾。那四通号地区也是我的心血,我也的确在意,可如今战争结束,也没什么需要我用到银子的地方了。那等财富在我手中也只是个负累罢了。秋家自然有其他人去管,我往后只管照看孩子便是了,哪里还要在乎那些?”
穆静湖依旧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因为秋飞珊眼下这些话,正好解释了过去她的所作所为,听起来倒是颇有道理,让他这般一直揪着过不放都显得有错似的。
穆静湖禁不住皱紧眉头,他所有愤怒都是来源于正义感和道义,想不到这么一弄,倒像是他不顾妻儿死活了。
逄枭和秦宜宁对视一眼,二人心里都暗自叹息。穆静湖不是愚蠢之人,若真是愚笨,也不会练成那般高强的武技了。只是他心思没用在勾心斗角之上,秋飞珊在他的跟前使伎俩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过即便秋飞珊动了一点小心思,他们已然看得出她对穆静湖并无任何伤害之意,反而是为了讨好更多,是以二人也不多言。
穆静湖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当日经营四通号,废了那么多的心血,现在竟全弃了,你也舍得?”
秋飞珊摸着焱哥儿的头,小孩柔软的靠在秋飞珊眼里,一面把玩着自己手指,一面好奇的去看穆静湖。
“如今焱哥儿慢慢长大,你又离开我这么长的时间,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哪里还能想不通?有些东西一旦放下了,也并不难放弃。”
穆静湖原本就已动摇许多,此时又与秋飞珊当面说开,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轰然崩塌了。
他忍不住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起身快步走到近前一把就将焱哥儿抱在了怀里连亲了好几口。
穆静湖的动作太快,焱哥儿根本反应不及,被亲完了又被压在一个陌生怀抱里,动作又那般粗鲁,勒疼了他的小身子,焱哥儿终于张开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喊着:“娘,娘!”
穆静湖简直手足无措,又恼孩子不认得自己,偏不肯将焱哥儿放下,不住的道:“你看,我是你爹,你哭什么啊,你看我,叫爹,爹。”
“哇!娘,我要娘亲!”焱哥儿哭的快打嗝儿。
秋飞珊被穆静湖这样气的不轻,将孩夺回来哄了好一会儿焱哥儿才止住哭声。
穆静湖就木头桩子似的戳在一旁,尴尬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他们一家如此和谐,秦宜宁终于笑开了。
晗哥儿和昭哥儿被紫苑带来,两个孩子进门礼数周全了一番,见了秋飞珊虽然陌生,但也极为礼貌的行了礼,还主动带着焱哥儿去一边玩耍,焱哥儿喜欢两个小哥哥可比喜欢亲爹多,这会子也笑起来。
穆静湖看孩子那样就更挫败了。
秦宜宁安排了个跨院给穆静湖和秋飞珊一家住下。
又过两日,廖知秉与青天盟的弟兄终于带着长长的车队进入京城,直奔王府而来。
孟琴先进城来给秦宜宁报讯,彼时秦宜宁正与秋飞珊在屋里跟五个小孩一起玩,乍听闻消息,欢喜的蹭的站起身。
秋飞珊疑惑的道:“是你的家人回来了?”
秦宜宁连连点头,吩咐乳母给昭哥儿和晗哥儿穿外头的大毛衣服,“你们跟着娘去接太姥娘他们。”
“好!”两个小孩开心不已,穿了一副就急匆匆一起往外跑。
秋飞珊仔细一想也就什么都明白了,暗想逄枭和秦宜宁果然心思足够缜密,原来先前的金蝉脱壳,将所有人都给骗过去了。
秦宜宁与秋飞珊暂别,穿上大氅就带着人往外去,出了垂花门穿过回廊快步进了外院,正遇上同样快步出来的逄枭和秦槐远、穆静湖一行。
众人一同迎到门前,马车这时已经缓缓停下了。
廖知秉跳下马背,与青天盟的众人吩咐车夫,待到垫脚的凳放下,几辆马车先后便有人走下来。
头一辆里下来的便是孙氏和郑氏。
不等秦宜宁说话,昭哥儿和晗哥儿已经飞奔过去,一左一右抱大腿:“外祖母,外曾祖母!”
“哎!好乖!”孙氏和郑氏喜欢不已,看向快步走来的秦宜宁,二人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宜姐儿。”
“外祖母!母亲!”秦宜宁到近前一把抱住二人,禁不住抽噎起来。
这时,马氏与姚成谷都下了车,姚氏也站在了马氏身侧,看到秦宜宁与孙氏和郑氏抱头痛哭,三人也都有些感慨,马氏和姚氏眼眶微热,姚成谷则是摇头叹了口气。
逄枭这厢已经迎上前来,“外婆,你们一路辛苦了。”
秦宜宁也不失礼数的擦了擦泪,来给姚成谷一行行礼。
“老太爷,老夫人,外婆安好。”
马氏双手搀扶秦宜宁,也不在意姚成谷和姚氏面上的尴尬,拉着她到一边上下打量:“我一路都听廖先生说了,宜丫头受苦了。”
“没什么苦的,好在如今都苦尽甘来了。”秦宜宁与马氏牵着手,笑道:“外婆,昀姐儿和暄哥儿还小,外头太冷,我就没叫人报出来,您待会儿就见着了。”
“哎,好,好!大福是个有福气的,有我们昭哥儿和晗哥儿一对儿麒麟儿,如今又有了一对龙凤胎。”昭哥儿和晗哥儿已经冲过来围着马氏嚷嚷着叫“太姥娘”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相互见过,就手挽手肩并肩的回了府里。
秦宜宁没见二叔三叔一家来,心里略有些失落,搀着孙氏的手臂低声说体己话:“娘,老太君的身子如何?”
“不大好。老太君老了。又是经过多番颠簸,如今可折腾不得了。如今慧姐儿在身边陪伴着,老太君与那孩子有感情,心情好一些,身体也就看起来硬朗一些。你二叔三叔还有你堂哥他们在夕月都有自己的职务,我们也不敢都出来,怕回去时风云即变,所以商议一番之后,就只我们出来了。”
秦宜宁理解的点头,夕月那么大一片地方,里面原住民就许多,想要全然收为己用,当年秦槐远必定废了不少的功夫,他们自然不能将之全部丢下任由有心人抢占了去。
“母亲,我都已经购置妥宅院了,仆婢也着人去留意了,绝对够您和父亲、外祖母住下的,往后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归属
秦宜宁沉浸在重聚的快乐中,一路拉着孙氏唠唠叨叨,是以并未发觉孙氏方才有几分犹豫。
一行人回了内宅,长辈们自然是欢欢喜喜的先去看了暄哥儿和昀姐儿。马氏喜欢的不得了,郑氏、孙氏一起围着孩子逗弄。
姚氏则是抄着手站在人群外,只伸长脖子好奇的看了几眼就丢开手,回头去拉着逄枭到了一旁说话。
“儿啊,听说你在前头和鞑子打仗,我真是心焦的不得了,你外公外婆也整日里担心的睡不着吃不下的。如今可算是打了胜仗,皇帝也自尽了,这个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是不是你可以……”
“老夫人。”逄枭打断了姚氏的话,笑着道,“您舟车劳顿,还是不要劳心这些琐事了。”
姚氏闻言,脸色当即就变了,声音也禁不住拔高:“都这么久不见了,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娘?这么长的时间,难道都不能让你想明白谁才是你最亲近的人?”
“老夫人说笑了。咱们这样的富贵之家,您又身份尊贵,本来也不兴叫娘的,您看看其他大户人家,哪一个不是论身份尊卑,以尊卑称呼?您是老夫人,”看向皱着眉的姚成谷,“您是老太爷。我外婆是太夫人,不过我外婆性子洒脱,心思从来都没放在什么身份地位上,自然还是要称呼她外婆的。”
“我也不在乎啊!”姚氏大吼。
逄枭却疑惑的看她:“不在乎?真的?”
姚氏一想自己这一路回京来心里的得意,如果逄枭篡了李启天的权,她可就是太后了!到时候安富尊荣,后宫都是她说了算,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过来。
如今面对逄枭如此怀疑的眼神,姚氏反而说不出不在乎了。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逄枭不是可以任凭人愚弄之人,她说假话,只能更加深儿子对她的厌恶罢了。
姚氏只转而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总行了吧?”
那语气好像面对无知孩童充满包容一样。
逄枭笑了笑,没再与姚氏和姚成谷纠缠,礼数周全的去了一边。
姚氏憋着一口气,又怕人看见她的窘状丢了体面,只能忍着愤怒压低声音对姚成谷抱怨:“爹,您看他都什么样子了,一心只想着外人,谁是亲妈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秦氏那个小狐媚子到底在他耳边都说了什么。”
姚成谷皱着眉训斥,“你还不知收敛?秦氏对也好,错也罢,大福喜欢她,她也的确生育有功,就是昭哥儿和晗哥儿来历可疑,暄哥儿可是你的亲孙子,昀姐儿可是你的亲孙女。”他压低声音又道:“你别忘了,若是大福能称帝,她就是正宫皇后!”
“那有什么?她是皇后又怎样,我大福做了皇帝难道还只喜欢她一个?她总有人老珠黄的时候吧?再说了,大福的皇后妃嫔可以有很多,太后可只有我一个。”
“是吗?”姚成谷冷笑,“那你就等着看吧,太后是只有一个,可太后和妃嫔都一样,也都可以没有。”
姚氏听的心里咯噔一跳,不可置信的看着姚成谷,低声道:“爹,不会吧……”
“你这丫头,不相信就只管等着看吧。”姚成谷恨铁不成钢的一甩袖子,转身去了一边坐下。
姚氏心里忐忑,唾手可得的幸福就在眼前,她可不能因为不喜秦氏而错过了。
反正以后的路还长着,只要她能站稳脚跟,皇后又怎样?还不是要尊敬着婆婆?
如此一想,姚氏心里对逄枭能够称帝更加期待了。
可是让她失望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从沙漠中出来,一路又摆着架子少与下面的人交,是以姚氏根本就不知朝中的风云变化。
腊月初十,北冀国皇子周连登上皇位,昭告天下,国号依旧为北冀,年号为“新初”。
叱咤了十年的大周,只是历史上的昙花一现。
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分封嘉奖之类事自不必说。
被囚禁在宫内密室之中的李启天得知新帝居然是周连,呆睁着双眼许久都没回过神。
逄之曦,竟然不自己做皇帝?
这根本就不符合他行事的作风啊!
可是他现在是个“疯子”,疯子是不会关心这些事的。
李启天憋着满心的疑惑,又不能表现出来,几天的时间就消瘦下去。
与李启天一样消瘦的还有姚氏。
本来抱着满心愉快而来,只想自己要做太后了,以后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早些年受过的苦,往后都可以不再计较,因为她已经租够让所有的女人羡慕。
可如今,到嘴的鸭子飞了!
就算她是王爷的亲娘,那又怎么比当太后还尊贵?
姚氏几天吃不下饭,一看到秦宜宁带着孩子们玩耍,听着他们笑笑闹闹,她心里就堵得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马氏却不在意这些,几次见姚氏黑沉着脸,索性直接就将人骂走:“不高兴出来就别出来碍眼,回去躺着去。”
姚氏是真的怕了马氏的巴掌和鞋底,只好憋闷着回去。
家中如此微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腊月二十一。
谁也想不到,刚刚登基十天的新初皇帝,会在年根儿封印前昭告天下,禅位于忠顺亲王。
大朝会上,忠顺亲王再三推辞,可一脸稚嫩的新帝直言道:“朕本就无此才能,不能为北冀国百姓做什么,若是强坐在此位置,最后也会慢慢的变成与两位先帝相同的昏君。朕不想事情变成那样,百姓们也被折腾了近二十年,也该有人给他们一个太平盛世了。”
此话说的众臣子都沉默了。
且不管众人心中如何去想,当朝却是无人出声反对的,甚至有半数以上的官员跪地高呼:“圣上一心为民,圣上英明。”
“忠顺亲王劳苦功高,才能卓绝,臣等附议。”
端坐龙椅上的连小粥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一种终于将烫手山芋丢出去的轻松感,当即便干脆利落的将江山交给了逄枭,且亲自下旨,禅位大殿与封后大典就定在明日。
这是一个微妙的时间,临近新一年的到来也只剩下十来天,依着旧礼,新帝登基当年是要用先帝的年号,翻年才能换成新的年号。也就是说,逄枭不必等上长久的一年,十天后,便可以改朝换代。
消息顺便传遍京城。
新践祚的小皇帝,直言自己无治国之才,为百姓福祉将皇位禅让给了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虽然叫人意外,百姓们却是能够接受。
秦宜宁正在家里陪着四个孩子睡午觉,寄云就快步进来,也顾不上别的,轻轻地推醒了秦宜宁,压低的声音都透出几分亢奋,“王妃,明日禅让大典之后便是封后大典,王爷命人来府里接全家人入宫了。”
秦宜宁一怔,缓缓的坐起身,片刻后才释然的笑了笑。
该来的,总要来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入宫
秦宜宁陪伴逄枭走到今日,虽从未想过将来能够搏个什么荣华富贵,她自始自终都没想过要做什么皇后,比起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从一段惊心动魄走向另一端勾心斗角,她更希望能与逄枭享受马放南山的悠闲。
可是她也很早就明白,他们已是走到这一步,并不是他们想如何就能如何了。况且,男人,谁能没有醒掌天下权的争霸之心?
如今,逄枭的所有努力都得到了回报,秦宜宁为他欣喜。
这一路,他们都付出了太多。
“王妃,您还愣着呢?”寄云见秦宜宁发起了呆,不由得笑着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低声道:“您快预备一番吧?”
秦宜宁回过神,“已去告知老夫人他们了吗?”
“已经告诉了。”秦宜宁招呼紫苑等人进来帮着整理,自己则是一面帮秦宜宁哄着孩子们起床,让乳娘们带着人去更衣,一面低声道:“老夫人一听这消息,当场就激动的晕了过去,不过呼吸间又醒过来,院子里大笑了好几声,才刚已经以太后自称了。”
秦宜宁点点头,对姚氏的反应不予置评。
一家人到了傍晚时分便预备妥当,秦槐远、孙氏、郑氏等人自然陪同着一起进了宫。
宫内这段日子早已重新清扫干净,秦宜宁直接便被安排住进了坤宁宫,姚氏一行则去了慈安宫。
从前秦宜宁来坤宁宫,都是给皇后见礼,如今物是人非,坤宁宫却依旧如前,雕廊画栋、陈设华丽。
住进全新的地方,秦宜宁的眉头便不自禁微微蹙着,即便已经接受了现实,可心里的抗拒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全然放下的。
秦槐远一行都被安置在了坤宁宫的偏殿,宫人们一个个谨小慎微,弓着腰手脚轻快又麻利的做事,根本不敢主动上前搭话。
秦槐远与孙氏、曹雨晴三人则是一安顿好就去了正殿。
寄云、冰糖、紫苑、含笑几个都在张罗着指使宫人们做事,屋内明明有些嘈杂,可秦宜宁坐在紧挨着主位的侧位上,身影却显得单薄而孤独。
秦槐远脚步微顿,曹雨晴也担忧的皱气了眉头。孙氏没想的那么多,一双眼打量着四周,“宜姐儿,这宫里太大了,不知往后住着冷清不冷清。”
秦宜宁被孙氏的话音惊的回过神,忙笑着起身,拉着孙氏的手,“母亲来了。”看到秦槐远与曹雨晴,又行礼道:“我方才走神了,竟没注意到。”
屋内的宫人们立即紧张起来。生怕明日就“上任”的新皇后会怪罪他们不及时通禀,着实是他们如今正是战战兢兢摸不清新主子脾气的时候。
秦槐远摆手在秦宜宁对面随意坐下:“都是自家人,将就那些虚礼做什么。”
秦宜宁招呼着一家人都坐下,又让寄云去预备热茶。
“孩子们呢?”孙氏吃了一口茶,咂摸咂摸味道:“怎么觉着这宫里的茶就是比家里的好吃呢。”
“孩子乳母带着呢。”秦宜宁禁不住笑起来,“那是咱们从王府带来的茶。”
孙氏不信邪,又吃了一口,咂咂嘴道:“许是心情不同吧。我儿要做皇后了,我这个做娘的,心里开怀。”
秦宜宁笑了笑,“这有什么开怀的。”
“你不懂,这女人一生最高的荣耀,不也就是如此么?”
秦宜宁怔了怔,随即莞尔。孙氏说的是对的,这天下哪个女子会觉得皇后不尊贵?女子都离不开嫁人命运,成亲后在内宅的一方天地搏杀,最多也就是一家子里自己能拿得起主意罢了,她如今或许真的是让人羡慕的吧。
见秦宜宁兴致不高,秦槐远便笑着道:“明日便是禅让大典,之后一些人和事要怎么处置,你想好了吗?”
孙氏没听懂,知道他们爷们在说正经事,便不多言。
秦宜宁却是当即就明白秦槐远说的是谁了。
“周连”禅让后,这个前朝皇子究竟何去何从?
润玉一般的指尖轻瞧着黑漆桐木的桌面,秦宜宁的心里慢慢有了几分计算。
晚饭是一家人在坤宁宫里用的,逄枭许是正在忙,并未露面。
到了掌灯时分,秦宜宁才恍然想起,这已经是在宫里,皇帝是不会在妃嫔宫里过夜的,往后充实了后宫,会有许多燕瘦环肥的美人轮番服侍,而她要见逄枭,也在不是随时都能见到,要看逄枭是否得闲,是否有心。
秦宜宁这么一想,原本与一家人一同用饭才刚散了的郁闷又莫名生了出来。她的后宫生活还没开始,就已让她感觉到沉闷的喘不过气起了。
宫灯高悬,冰糖和寄云端来了绢灯。
内侍与宫女去了殿外,殿内就只剩下三人。
若大的坤宁宫里安静的仿佛听的见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秦宜宁斜靠着正红的大引枕,拍了拍临窗暖炕的炕沿。
“你们也都坐,这里又没有外人。”
寄云和冰糖对视一眼,本想拒绝,可秦宜宁的沉郁别人不知道,他们两人是贴身伺候的,最是了解秦宜宁的人,哪里能不理解?未免她更不快,便依言侧身坐下了。
“孩子们呢?”
“王妃,孩子们都去老夫人那了。秋老板没带着焱哥儿进来,昭哥儿和晗哥儿还想着焱弟弟呢,今儿都不大高兴。”
孩子们的事,让秦宜宁眉头舒展了几分,“他们的感情是很好。”
“是啊,王爷与穆公子感情好,哥儿与焱哥儿自然也好。”
几句话,气氛便活跃一些,空气仿佛也不那么凝滞了。
秦宜宁叹了口气,看看四周陌生的环境,到底有些意兴阑珊。
“预备沐浴吧,待会儿早些歇息。明儿还有事要做。”
“是。”两人立即去吩咐人预备热水。
秦宜宁沐浴后,将长发擦的半干,便换了一身雪白的寝衣往内室走。
冰糖有些担忧的问:“王妃,您不等等王爷了?”
“他许在忙吧,不必等了。”秦宜宁笑了笑,在床沿坐下,伸手摸到了被窝里热乎乎的汤婆子,释然的道,“要提早习惯起来,往后他会越来越忙,依宫里的规矩,也不会有什么‘回来休息’一说了。往后我便可以省下等他回家的麻烦。”
冰糖听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王妃这一路为王爷付出了那么多,几番生死边缘试探,鬼门关前逛了多少次,最后难道就换来这深宫寂寞吗?
她刚要开口,寄云却拉了拉她的手,摇了摇头。
秦宜宁躺下后,自己拉上被子,笑着道:“等到大事忙完,我便提你们筹备婚礼。从前我想着给你们预备宅院和陪嫁,让你们风风光光的嫁了。往后还回到我身边做个管事娘子,咱们三个永远在一起。如今虎子和汤秀许都有各自的前程,你们两个以后便是有品级的夫人,以后只能有机会了再进宫来。幸而这宫里的人从来都不少……”
冰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下冲上去拉着秦宜宁的手:“小姐,我,我不嫁人了,我以后永远陪着你,以后这宫里的人多了,有我在,既可以调养你的身体,我又可以多研究一些无色无味让人看不出破绽的毒药,谁若是敢对你有坏心,咱就下毒毒死她!”
秦宜宁哭笑不得的坐起身,拉着冰糖的手:“你这傻丫头,你若是为了这个就不肯嫁了,虎子还不来我门口上吊?”
冰糖哭的正伤心,听了这话一哽,差点破功。
寄云低头拭泪,“我以后也不想做什么官太太,我就想跟着您。”
这深宫寂寥,本来就是全新的陌生环境,到时候身边信得过的人一个都没有,就连一直以来真心付出的爱情也变了质,秦宜宁一个人困在这深宫里,该有多无助?
寄云在拔步床另一边坐下,将白皙的手放在秦宜宁与冰糖交握着的手上。
“汤秀好与坏,都不打与我相干。他自有他的前程,我也有我的去处。这世上也并不是有感情就一定要成婚的,一旦成婚,什么都有可能会变,还是将一切停留在最美好的阶段,也好给彼此一个好的回忆,不要到最后让彼此变的面目可憎的好。”
寄云笑了笑,“小姐,我是认真的,我不嫁人,往后就陪着您,我有功夫在身上,谁若是敢动歪心思,不用冰糖下毒,我先宰了她!”
冰糖连连点头:“虎子要上吊就让他上好了,他那人看着大咧咧,实则最有成算,我不信他能为了一个小女子就寻死觅活。男人,就是那么一回事,一辈子不嫁人反倒是幸福。小姐,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以后都跟着您。”
秦宜宁摇了摇头,原本并不想哭,可是这一刻,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垂眸之时几滴晶莹低落在前襟。
“说什么傻话?到时我是皇后,给你们指婚你们能不听?好了。你们不要胡思乱想,这几年你们跟着我,早就已耽搁成老姑娘了。我不能让你们的人生不完整。这话往后就不必再提。”
“小姐……”
三人在寝殿说着话。
与此处一墙之隔的正殿门外,逄枭负手站在门前,他身后随行的内侍和宫人都战战兢兢的跪了两溜。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凰途
雪落在领口和肩头,在逄枭的黑貂绒大氅撒了一层,廊下高悬的宫灯一照,更显出几分晶莹。
逄枭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拳,心头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了一把,又狠狠的用指甲戳了几下似的。
他刚才回来,原本想吩咐人通传,廊前垂首服侍的大宫女低声告诉,说王妃与两位身边人有体己话说。
逄枭见那大宫女脸上通红,眼角眉梢都有几分春情,心里不喜欢,但也并未立即表态,就想着等秦宜宁和寄云、冰糖他们说完了话在进去。
谁料想,他过人的五感让他将内殿隐约的说话声和抽泣声都听了个清楚。
他这才恍然意识到,秦宜宁来到这个宫里,不是享荣华富贵来的,而是进入了一个黄金打造的牢笼!
宫里的生活如何,逄枭再知道不过了,何况在这个宫墙内,秦宜宁被李启天当做牲畜一般关押过,不给吃喝差一点就饿死,还在坤宁宫和慈安宫被为难过。
硬是让她住进这么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往后还可能面对着三宫六院,要费心去经营这个后宫,又要做宽厚大度的皇后,遵守着那些规则,再想念丈夫,都不能逾越半分,否则就会被天下人耻笑。
这样的荣华富贵,别人期待,可秦宜宁或许真的不想要。
逄枭的心里一阵阵发堵,又一阵阵恐慌。他是真的忙昏了头,没有在意到这些细节,竟让她和两个婢女抱头痛哭。
宫人们没听清里面的对话,但是方才阻拦逄枭的那个却是心思敏锐之人,今日忠顺亲王妃入宫开始便兴致不高,王妃带来的两个贴身侍女也都谨小慎微,她便多了几分小心思。
如今见逄枭面色冷硬的站在门口,浑身紧绷的仿佛见坚硬的石头,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身上的杀气和眼中的锐意让人无法忽视,宫门前的内侍与宫女们都已被慑的低垂着头不敢动弹。
半晌,逄枭低头看了看那回话的宫女。
“你叫什么?”
宫女一愣,随即大喜:“回王爷,奴婢春瑶。”
“嗯。着人记着,春瑶心术不正,意图挑拨主子,立即放逐出宫,永不录用。”
春瑶大惊失色,“王爷!王爷!奴婢冤枉啊!”
“冤枉?你的欲|望眼里都写着,当本王是瞎子?坤宁宫不用如此心术不正之人,你们也记着。”逄枭一转身,看着身侧所有宫人,“这宫里,到底谁为主,谁为仆,若再有半分今日这样妄想的,可就不是逐出宫门这么简单了。”
“是!”众人齐齐应生。
门外的嘈杂已经惊动了寝殿的三人。秦宜宁披了件小袄,与冰糖寄云快步出来,正瞧见逄枭推门而入,加竹暖帘放下的一瞬间,正看到有个宫女被人捂着嘴拖走的身影。
逄枭进了门就将大氅脱了随手交给寄云,搓着手笑道:“你打算睡了?”还用指头轻佻的撩了一下秦宜宁滑落肩头的长发。
秦宜宁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夜会很忙,况且依着规矩,你也不该……”
“哪有那么多规矩。”大手将人一揽就往寝殿去,“以后我都回来睡,你记得给我留门。”
秦宜宁惊讶的抬头看他:“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明天我就是皇帝了,天下我最大,我说晚上我要在坤宁宫睡,谁敢说半个不字?”
“你……言官御史到时……”
“怕他们个鸟!”秦宜宁那眼睛红红的模样,看的逄枭心都揪着,刚打完仗,与兵痞们习惯性的骂骂咧咧这下也带了出来,“谁敢指手画脚,老子让虎贲军直接灭了去!正好弟兄们可还都整装待发呢!”
秦宜宁听的一时无语,可心里却突然就敞亮起来。不论逄枭是否会充实后宫,眼下他的态度,让她的心里喜欢。
“别闹了。这皇位本来就会受人非议,你若再特立独行,怕往后叫人不服气。”
“不服气?老子带兵揍死他!”逄枭坐在拔步床沿,将秦宜宁的手腕一拉。
秦宜宁猝不及防被拉的转了个身,长发飞扬,坐在他腿上。
寄云和冰糖赶忙都退了出去。
秦宜宁红着脸挣了挣,半点没挣脱。
逄枭搂着秦宜宁的腰,这些日两人都没亲热过,如今软玉温香在怀,自然有些躁动,他大手搂着她,笑着道:“别乱动,明儿还得早起,我怕一折腾就半夜不能睡,到时眼圈发黑,叫人看着我不勇武。”
秦宜宁小心的挪了挪坐的位置,避开了他一些,又是脸红又是无奈的道:“好了别闹了,既知道要早起,你还胡闹?”
逄枭的角度,秦宜宁白皙的精致的耳廓和耳垂,以及修长白皙的脖颈,都柔软的像是刚刚落下的雪,让他忍不住就想品尝。可他方才说的也是大实话,真怕一发不可收拾耽误了明日正经事。
逄枭无奈的站起身,捏了她的小屁股一把,“好了,不闹,我洗把脸咱们就快睡吧,明儿一大早就要禅位大典,辰时天色大亮后还有封后大典。你的礼服我早叫人赶制了,和头面明儿就能送来,你到时好生打扮,叫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倾国倾城,免得那些人动歪心思,老想把自家女儿塞过来,切,他们也好意思!”
逄枭留下一句就一遍脱外袍一遍去净房。
秦宜宁站在原地愣了愣,他方才那最后一句话,让秦宜宁心里生出了几分希望。
二人相拥而眠,秦宜宁这夜睡的又温暖又踏实,整个人缩在逄枭怀里,双脚塞进他小腿之间,就连最容易冷的双脚也不冷了。
逄枭早早的起身,舍不得惊动了秦宜宁,蹑手蹑脚的抱着衣裳去净房熟悉打扮,匆匆的往前朝去。
秦宜宁睡到卯时三刻才被寄云和冰糖叫醒。二人一扫昨日的颓唐,带着宫里擅长梳头和梳妆的宫女来服侍秦宜宁。
秦宜宁的长发被高高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头上带了金丝鬏髻,牡丹挑心固定了鬏髻,随后便是金凤发冠,左右并排斜插三对凤口衔珠的金流苏,耳上同样精巧的耳坠子。
妆容也少见的丽,配上剪裁合身的凤袍,就连梳妆的宫女都看着的呆了神。
“王妃成婚那天都没有今儿这般……这般……”冰糖着实选不出一句合适的形容,从前不是不美的,可是今日的秦宜宁周身上下的气势却是从前不曾有的。
秦宜宁笑了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抿了抿春,红唇烈烈,更显肌肤雪白。
宫女为她眉心装饰了正红的花钿,那精巧的三瓣雀翎形状小巧别致,英气之余便是令人酥骨的妩媚。
门外的宫人早已等候多时,肩准备妥当。
秦宜宁外照着正红遍地金斗篷出了门,踏着已清扫干净的地砖坐上肩。内侍与宫人们没有一人敢逾越的多看一眼,昨日半夜坤宁宫被赶走那宫女据说就是背后搬弄是非想挑拨帝后关系,他们到现在想想还觉得又可怕又不可思议。
秦宜宁一行来到奉天殿前时,禅让大典已经结束,广场上文武百官林立,凛冽的被封吹过,冷的人彻骨的寒,却无一人乱动,旌旗招展,华盖也翻涌出片片金色的浪。
从奉天殿向御阶之上,红毯延绵进一片金光,仿佛在昭示着她的前途也是一片红火和光明。
随着礼官高声唱和,立即便有宫人上前来,恭敬的示意秦宜宁可以上前。
秦宜宁举步前行,描绘金凤展翅的袍摆曳在大红地毯之上,身后的女官、宫人等高举华盖,长长的仪仗跟随在后。
便有中官特有的声音底气十足的宣读了皇后多年来陪伴在帝王身侧,赈灾,扶贫、救济百姓,征伐鞑靼时筹措粮草,几经生死依旧不离不弃的经历。
逄枭一身正红云纹十二章衮服,头戴乌纱翼善冠,更显得他面若冠玉,龙章凤姿。
谁也想不到,在秦宜宁逐渐走进时,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御阶。
文武百官见状,不由惊讶。
秦宜宁抬头看着御阶之上走向自己的男人,也有些无意外。
在武官之首的季泽宇、虎子以及逄枭身边的个副将,和文官之首的谢岳、徐渭之等谋士,此时也都惊愕的微微睁大了眼。
逄枭站在秦宜宁身前,伸出一只手,笑了笑。
秦宜宁有些犹豫。
逄枭此举,怕是不合规矩吧?
逄枭却像是知道秦宜宁的顾虑似的,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引着她走向御阶之上,在旁人看来,新帝此举,就像是怕皇后不肯答应会逃跑一样,引得大臣们都一阵哑然,更有那跟逄枭军中混熟了的武将们笑了起来。
秦宜宁红着脸站在逄枭面前,逄枭也低头看着她,从身侧接过大太监刘安辅递上的册封诏书交给宣读的太监。
秦宜宁依礼便要双膝跪地,可刚一动作,立即就被逄枭搀住了双臂。
这时,内监已经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氏女宜宁,乃一代名臣秦槐远之女,毓出名门,祥钟戚里,淑范素著,鞠育众子,孝敬性成……命以册宝,立为皇后,钦此!”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荣华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荣华
秦宜宁红|唇微抿,心跳快的像是要让离着她最近的逄枭也听到,她又挣了挣,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要紧的场合,依礼她必须要跪下接旨。
可逄枭依旧一手抓着她,用的力道不至于将她捏疼,却也不肯松手,硬是托着她的手臂阻止她的动作,另一手接过圣旨塞进她手里。
“宜姐儿,江山万里,你与我比肩而行,可好?”
秦宜宁的眸子瞬间一缩。
刚刚践极的逄枭,对她自称还是“我”,对她的态度还一如往昔,且不许她以低他一等的身份在众臣面前跪接圣旨,而是许她江山万里并肩而行……
秦宜宁一时百味陈杂,好像入宫后她所有的忧虑都成了笑话。
逄枭见她呆呆的,便挽着她的手摇了摇,刚要开口,朝臣之中便有言官站了出来,高声道:“皇上,臣觉得不妥!皇后乃一介女流……”
话未说完,逄枭便摆摆手,面上带笑,声音却是掷地有声,“朕耽搁朝政了吗?不顾民间疾苦贪图享乐了?还是偏听偏信亲小人远贤臣了?”
那言官一时被噎的无话,就连其余大臣也都一副震惊模样,大约是从没见过刚登基第一天就与言官正面呛声的皇帝。
不等言官开口,逄枭便道:“直言劝谏是好事,带日后朕昏庸至此时朕会诚信受教。不过,朕的皇后要如何对待是朕的家事,与朝政无关,日后休要再提。”
“皇上,如此偏|宠|后宫,恐怕于朝廷无益啊。要知道外戚乱政自古就有!”
“那你就等看到皇后纵容外戚乱政再来讽谏吧。”逄枭始终抓着秦宜宁的手,朗盛道:“朕出身行伍,从始至终的心念只有一个,让天下的百姓有太平日子过,有饭可吃,孩子有学可上,老人有人能养,朕不会说什么冠冕堂皇之语,只会用雷利风行的手段解决问题。今日聚在一处的臣子们,都是一心为了的北冀的江山和百姓考虑,你们的忧虑朕能理解,但来日方长,且看下去吧。”
当今皇上如此强硬,又如此毫不作为的展示自己的实力,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想起驻扎在京城不远处的十万虎贲军和正在南方的平南军。
这位不是个软绵绵的主儿,他是真正手握兵权,天下众望所归的皇帝,别说朝臣们想动动小心思的,就是刚萌生出什么想法来,背脊上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位可是真能一瞪眼就宰人的!
盛昌十年冬月走到尽头,经历了短暂恢复北冀江山的时光,新的国朝终于建立,定国号为“新”,翻年便是新历元年。
封后大典结束后,朝臣各自散去,秦宜宁将皇后的金册金宝都交给了身后的紫苑,笑着与逄枭道:“我先回去了。”
逄枭却是拉着她的手不松开,笑道:“不急,你先陪我去御书房。”
秦宜宁心里开心,也知道了逄枭的心意,但依旧劝说道:“规矩还是要守的,臣妾不能逾越了规矩,而且天子在臣妾面前也该自称朕才对。”
“规矩是我定的,当初为了什么才决定争这天下?”
秦宜宁一阵语塞。
逄枭的眼神柔和,拉着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一口,惊的秦宜宁立即要抽回手却愣是没抽开。
“傻丫头,这才几年,当初为了什么,我哪里可能忘?我就是想毫无阻碍的和你白头到老,想让家里人平平安安,再不受人侵扰,不用让你和孩子们担惊受怕的过日子。如今我终于登上这个位置,难道当初想给你们的,现在就不给了?那我到底又是为了什么是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要做这个累死人的苦差事?”
秦宜宁垂眸,芳心再度震动。
逄枭低头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笑着抬手将她鬏髻两侧斜插的凤口衔珠大钗拔下来一根颠了颠,随即蹙眉道:“这么重?怕不是要将脖子压坏了。要不你先回去换身衣裳再来,我等你。”
秦宜宁一阵无语,他的体贴让她又好笑又无奈。
一边服侍的宫人们却都再度惊醒起来。
昨日坤宁宫就送走个宫女,说是有心想勾|引皇上才引来无妄之灾,今日封后大典,天子的一举一动都说明了,皇后娘娘才是天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开罪天子要不得,开罪皇后就更要不得了!他们这些人,以后当差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已是一目了然。
虎子如今成了御前侍卫统领,汤秀则时是金麟卫统领,二人都在不远处,见逄枭对待秦宜宁依旧没变,两人也不由得展眉笑了起来。
他们追随之人始终都没变过。
御书房的陈设已焕然一新,逄枭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等秦宜宁换了一身正红色立领宫装赶来后,与她一同坐在临窗放置的暖炕上,谢岳、徐渭之等常跟在逄枭身边的几个谋士,与虎子、汤秀都聚在了此处。
众人上前先行大礼:“臣等参见皇上、皇后。”
逄枭笑道:“免礼,各位先生请坐。”
大太监刘安辅立即带着内侍们手脚麻利的上了热茶和点心,还仔细的用茶金色锦囊包个精巧的黄铜暖手炉来,小心的交给了皇后。
秦宜宁对他微笑颔首,刘安辅心里立即飞扬起来,满足的带着内侍们退了下去。
谢岳和徐渭之对视了一眼,看来今日之后,所有人都明确了皇后的地位,有暖手炉可以不给天子,但是绝不能不给皇后。
逄枭笑着道:“今日召各位前来,是商议前朝皇子周连的去处。外人都不知道,不过咱们关起门来却是知道的,周连其实就是先前皇后救回来的前朝公主周小莲,这些年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的。”
“是。”众人皆点头。
逄枭身边之人都各自有了封赏,这些谋士们也都在六部各有官职,且都是三四品以上,如谢岳和徐渭之,都已入礼部,距离入阁只差一步。
是以众人说话时也不似从前那般随意,言语都很谨慎。
有人便道:“回皇上,臣以为,这个前朝公主留不得。她既已做过‘先帝’,便难免不生出异心来,且禅让之事的内情也着实不能让外人知晓。”
第一千二百章 不变
“是啊,皇上,吴大人此言有理。臣也认为此人留不得。皇上登上此位着实不容易,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威胁到江山稳固的隐患。”
有两人开了头,几位大臣都畅所欲言起来,但他们的想法只有一个。
他们想要连小粥的命。
秦宜宁低下头,并不立即插言打断。虽然逄枭刚刚在所有人面前为她树立了地位和威严,但是秦宜宁自己心里有数,这个世道终究容不得女子插手前朝之事,逄枭对她疼惜,那是她的福分,她却不能逾越,让逄枭为难。
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人也是随时都会改变的。眼下逄枭爱护她,她做什么任性的时在他眼中都是可爱的理所应当的,可将来若有一天感情变淡了呢?她不是不相信逄枭,而是她看透了人性。眼下她要做到的,便是尽量让这种变化晚一些到来。
逄枭由着臣子们畅所欲言,随后看向徐渭之和谢岳,“二位先生呢?”
徐渭之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秦宜宁,思索片刻道:“臣以为,留着此人的确是一个隐患。但是她从很小便跟随皇后身边,此番又因皇后的劝说才肯配合皇上。若是卸磨杀驴,怕叫人落了话柄,况且心理上也难安。”
“是啊。”谢岳也道,“依臣看,连小粥从不当自己是什么前朝公主,已安于眼下的生活,也就是皇后与她要好,她才因情谊点头帮忙,若这么将人杀了,怕是皇后心里会过不去。”
逄枭看向秦宜宁,大手捏着她的手摇了摇,指头暗中挠了挠她的手心。
秦宜宁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逄枭的动作之下终于缓了些许。
其余臣子见逄枭如此,也知道皇上说不定是不想杀掉此人。
“皇上,若是不将人抹杀,为免除后患,也要想办法将人放在掌控之中才安全。”吴大人灵机一动,“皇上初登大位,翻年便要充实后宫,不弱将之收入后宫,封为妃位,这样便可在皇上与皇后的掌控之内,女子成了婚,往后心思都用在如何在后宫过好日子上,加之皇上伟岸非凡,地位尊贵,哪里有女子能够抗拒?如此,既可以不必背负兔死狗烹的罪名,又可成功将人控制,岂不一举两得?”
吴大人说着便捋了几下自己的长须,显然对此想法很是得意。
身边几个谋士也都赞同的点头,“都是要广纳后宫,收用谁不是一样?前朝公主身份也算配得上皇上,如此便宜倒也不错。”
逄枭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并不表态。
谢岳和徐渭之看了看低垂着头的皇后,又看了看皇帝那张已隐有怒意的脸,心里再度叹息一声。
皇上对皇后的喜爱从不曾改变过,眼下就算登上皇位了,提起充实后宫的话题仍旧不开怀,他们不免都开始忧虑,眼前一个人就如此,翻年真到选秀之际又当如何?
谢岳叹息了一声,揣测上意已是本能,他当即截下众人议论之声,问道:“皇上可是已有想法?”
众人心里一个激灵,都缓缓禁声。
天子说是来与他们商议事,可是若天子真已有了自己的安排,他们再来指手画脚,怕是会留下不好的印象,何况眼下这位,可是杀伐果断之人,对于这样马上皇帝,他们的敬畏时时刻刻都藏在心里。
他们再多言,最后决定也是皇上下的。无伤大雅之事,他们何至于较真?
想法上这般转变,众人就都不在多言,放平了心态。
逄枭达成目的,笑了笑:“朕的确有了想法,经过调查,朕得知,此女身边一直有一两情相悦之人,此人又是朕的好友穆公子门人,穆公子几次维护,与朕是过命的交情,若是将前朝公子许配给穆公子的门人,倒也不必担忧其他。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一阵沉默。
看来天子是早就想好了这样办了。
秦宜宁却是惊讶的抬起头,“你说的可是方公子?”
听见皇后直接称呼天子为“你”,臣子们都不由得暗自咂舌,却无一人敢多言,毕竟皇上对皇后这样的称呼似乎很享受。
逄枭点头,“就是那位方公子。原来这事你知道?”
“是啊。小粥在我身边时间久,一些事我自然知道。只是自从我去接了小粥出来,我们就与那位方公子分别了,当时也没看出方公子对小粥的心意。”秦宜宁有些忧虑的道,“我是担忧小粥嫁过去,对方万一不是真心的该怎么办。”
逄枭笑道:“这你不必担忧,早一阵他们就发现周小莲身边有人暗中保护,木头亲自出马将人抓了出来,我才知道,这人竟从你们出来后,就一直跟在周小莲附近保护。只是他一直没露面罢了。”
“竟有此事?”秦宜宁惊愕的瞪圆了眼。
“当然,之所以生出这样想法,也是因发现这件事后。将来然他们夫妇隐居于门中,有木头在,既可以让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又不必担忧泄密,这样岂不是好?何况,”逄枭抬起头,自信的笑了笑,“难道现在有什么流言蜚语,还能撼动如今的江山不成?”
如此一说,众人都不得不承认,逄枭说的并非假话,有雄兵在手,又天下众望,逄枭的江山可真的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何况就那么点流言蜚语,谁信谁不信还是两说。
谢岳和徐渭之如今彻底明白了当今皇上乾坤独断,偏生他们找不到反驳的话,因为逄枭说的的确可行,且逄枭所坚持的道义,一直都存在着。并未因做了皇帝就有所改变,这也着实是让他们这些追随之人心里安慰。跟随一个有情有义之人,总比跟随李启天那般忘恩负义之人好。
谢岳和徐渭之带头点头:“皇上此法正好。”
吴大人等人也都识相的跟着点头,再不敢为表现自己胡说了。
逄枭笑道:“既如此,朕回头为他们赐婚便是。”转向秦宜宁,“你也为她预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秦宜宁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好,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做。对了,寄云与冰糖的好事,不如也请皇上发个话,赐他们一个恩典吧?”
逄枭哈哈大笑,“那岂不是三喜临门?好,你既喜欢,我下旨便是。”说着话,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爱子 (一)
看着彼此恩爱的帝后,在场臣子就是再驽钝,此时也完全明白了今日帝王召见他们的意图。
天子传召,不是为了讨论前朝皇子的处置方式,而是借此事委婉的让他们知道,天子对待皇后相关的人和事都是什么态度,也让他们心里有个成算,往后不要去做多余的事。
他们都是一早追随在逄枭身边的,对逄枭有着一定了解,知道这位是既有铁腕又有成算,且重情重义。如今再想今日之事,从头至尾,天子都对皇后表现出十足的尊重与爱护。
那前朝公主不是杀不得,而是考虑到皇后的感受才杀不得。
就如方才逄枭所说的,周小莲是皇后救回来后就一直带在身边的,他们刚才竟急着表现自己,有说要直接杀了的,甚至还有说要让皇上将周小莲纳入后宫的。
如今再看皇帝态度,自己的急切表现自己的行为显然愚笨至极。
臣子们明白,秦宜宁自然也明白。逄枭从封后大典开始,就一直在努力的给她更高的重视,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他的态度。
秦宜宁入宫之前的忐忑、悲观和心里稍微生起的那些寂寥,此时都被抛诸脑后。无论今后如何,至少眼前的逄枭没有让她失望。
圣上赐婚的旨意眨眼就有大太监刘安辅着人安排下去。
虎子与冰糖,汤秀与寄云都直接接了旨。
连小粥被安排在了宫外,就连秦宜宁都不知她的住处,逄枭只是安排亲近之人与穆静湖一同去传达了意思。
连小粥一身素色衣裙,一听了圣旨内容,面上当即飞上一层红霞,低着头不敢去看身旁站着的方海玲。
方海玲也浑身紧绷低着头,半晌不知接旨。
穆静湖疑惑的问:“你们不愿意?”
方海玲抬眸,半晌摇了摇:“没,没有,就是,就是有些意外。”
“意外?”穆静湖更不明白了。
方海玲直言道,“我原本已经做好带着她浪迹天涯的准备。不出三日,必有杀手降临。她这般的身份,上头的人岂能容她?”
穆静湖噗嗤笑了,摇摇头道:“你想的太多了。往后你们夫妇只管安心住在天机谷,无事不再出谷便是了。况且皇上与皇后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媳妇是皇后的妹子,皇上怎么会下杀手?”
方海玲依旧不太相信。
连小粥却是点头:“姐姐不会害我的。就算有人想杀我除却后患,姐姐也会护着我的。”
“可你那姐姐终究只是个女子。”方海玲头疼连小粥的天真,“若是皇上下旨,她又能如何?”
“皇上疼惜姐姐,不会不顾姐姐意愿的,况且若是皇上真要杀我,早在得到传国玉玺之时就可以暗中将我做掉,又岂能容我在姐姐身边好吃好穿的这么多年?”
穆静湖听的连连点头,就连方海玲也有些语塞。
的确,就算从前逄枭不是皇帝时,那也是手下能人辈出的王爷,他若真有心要连小粥的命,有多少办法可以暗地命人下手,还可以完美瞒过秦宜宁。不说别的,曾经他们经历过的困难险阻那么多,生死关头,身边死个把人也不稀奇,若怕不好与秦宜宁交代,只需将一切过错推给敌人便是了。
方海玲放下了心,回头看了看连小粥,见她粉面桃腮的模样,自己脸也红了,硬邦邦的道:“那就这样吧。”
穆静湖挑眉。
连小粥脸更红了,低头道:“那就这样吧。”
穆静湖看的好笑,想起自己当初劫了秋飞珊回去时那种心情,结合现在眼中所见的二人,不免心生感慨。
大家都有了好的归宿,他也该回家去了。
坤宁宫,帝后两方的亲友都齐聚一堂。
地当间儿设置一张圆桌,上头菜品齐备,两家人团团而坐。宫人内侍早已得了吩咐退了下去。
秦宜宁身边一左一右坐着昭哥儿和晗哥儿。奶母则抱着满周岁不久的昀姐儿和暄哥儿在后头陪伴着。
姚成谷与马氏端坐首位,姚太后居左,秦槐远与孙氏、曹雨晴在右。晗哥儿调皮的一会儿拉拉秦宜宁的袖子,一会儿又去扯曹雨晴腰封上的玉佩,昭哥儿则是绷着小脸,一副深沉的模样。
逄枭端起酒壶亲自为众人续满杯盏。
“今日能有团聚之日,全仰仗岳父的照拂,若无岳父在夕月的打点,当日紧急之事,一家人即便去了也怕难熬。”逄枭双手举杯:“岳父,小婿敬您一杯。”
秦槐远笑着端起酒盏,起身与逄枭碰杯。逄枭连忙躬身,将态度放的极低。秦槐远尊重他身为帝王的身份,他更敬秦槐远。
见逄枭如此恭顺,姚太后心里不喜欢,咳嗽了一声道:“哎呀,都是一家人,何至于如此?皇帝快坐吧,如今你都已称帝,也该有个皇帝的样子……”
话没说完,就被马氏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就算大福做了皇帝,难道他不是你儿了?”
“母亲这是什么话。”姚太后有些跌面子,扶了扶脑后的金钗。
“既然做了皇帝也是你儿子,难道做了皇帝,大福就不是亲家公的女婿了?少拿你那些歪心思出来作乱,没的跌份儿。”
姚太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不到自己都是太后了,马氏还是如此行事,一点脸面都不在人前给她留。
逄枭只做没注意到姚氏的脸色,笑着道:“岳父、岳母,从前境况不好时,总是连累您们受苦,如今我终于能够摆脱那些束缚,往后再不必提心吊胆的生活,往后就可以对各位长辈以尽孝心了。宫外已经着人重修府邸,近些日您几位就暂且安置在宫中,待到府外修缮完毕,便可重振秦家家门了。”
孙氏笑着点头,并未多言语,眉目之间隐有几分黯然。
秦槐远则看了看一旁的秦宜宁,笑了下道:“皇上的好意我心里明白。只是今日家宴,我也恰好要与皇上辞行。”
“父亲!”秦宜宁大惊失色,“为何要辞行?如今天下已安定下来,咱们已经不必再担忧有人陷害了,往后女儿能好生孝敬父母,一家子团圆的日子难道不好吗?我已经让人告诉廖先生预备起来去夕月接老太君和二叔他们了……”
“宜姐儿。”秦槐远温柔的笑着,柔声打断了她的话,“如今你已是皇后了,又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
这话不是责怪,而是满满的宠溺。
秦宜宁的眼眶当即湿润了。
秦槐远笑着道:“就如方才为父所言,你是皇后,便要母仪天下,相夫教子,治理六宫,做天下女子的表率。你站在这个位置,便要承担较之于从前更为严苛的约束,行差踏错半步,便会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你,你可知晓?”
“女儿……知道。”秦宜宁低下头。
满桌的人也都安静的看着秦槐远。
秦槐远笑了笑,眼神慈爱又坚定:“你与皇上从相识至今,一路走来历经多少险阻?你们能够活下来,尚且能够感情依旧,这是你们的造化,是上天眷顾。”
想到秦宜宁与逄枭所经的风风雨雨,所有人都心下动容,孙氏心疼女儿,低着头拭了拭眼角,马氏也心疼的揪紧了眉头,就连姚氏也面露不忍。
“你们夫妇二人感情好,这是福气。如今皇上践祚,万物一新,朝务刚刚压上肩头,战场上的锋锐尚未退,臣属们对你依旧心存畏惧,是以眼下所做之事大家都不敢多言。
“可时日久了,安逸的日子会磨灭人的记忆。当他们渐渐忘记你的锐气和锋芒时,皇帝的一举一动只要稍有不当,都要引来言官的口诛笔伐。”
“岳父,这些我都能处理好!”逄枭面色坚定的保证。
秦槐远笑着点头,“我相信皇上能处理好。也相信皇上眼下对宜姐儿有喜爱,有亏欠,有男女之情,也有亲情。但是一年如此,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呢?”
逄枭面色当即一变,凤眸中满是焦急。
秦槐远却平和的笑着摆摆手,示意逄枭稍安勿躁。
“将来朝中之事谁也不能预料,皇上贵为天子,选秀之事躲得过一年,可日后年复一年呢?况且你我都清楚,笼络人心拉拢朝臣,最为稳固的办法便是联姻。将来,必定会有许多事的发生,会逼迫着皇上不得不广纳后宫。而且身为皇帝,为了开枝散叶,三宫六院也是常理,若皇上不这样做,也会有臣子不断谏言的。
“宜姐儿是我的女儿,她的性子我最是知道,她这孩子,从小就孤苦,生在乱世,很少有人对她付出真心真意,是以她格外的珍惜她所能够得到的感情,不论是亲情、友情亦或是爱情。
“她与皇上相识的久,自是将真心托付,她是聪明人,却几次三番为了皇上将自己置身险境,这感情付出的真不真?这样的感情,想必揉不得沙。”
“岳父!”
“皇上。”秦槐远站起身,笑着道,“皇上的保证,身为男人,身为懂得权术之人,我能够相信,但也同样担忧。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事。即便你做得到,外界的条件也总会有所逼迫。
“当然,以宜姐儿的聪明,她就算做个女丞相头脑都是够用的,所以后宫争斗我也是相信她能够活下来的。但是能赢得过,不代表不会伤心。”
“岳父,我不会让宜姐儿伤心!”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爱子(二)
秦槐远摆摆手:“皇上的心意我明白,但是基于感情上的保证,是这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保证。我不是怀疑皇上,而是人性如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将来宜姐儿伤了心,不想继续在后宫里做笼中雀,懒得再去对付围绕在皇上身边的莺莺燕燕,她连个可以安心回去的娘家都没有。”
秦宜宁听到此处闭上眼,泪水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秦槐远续道:“我不是不爱地大物博的之地,也不是体会不到夕月生活的不便和艰辛。但我是一个父亲,我疼爱女儿的方式,是能给她一个可以回去的娘家。夕月地势险要,又有大片的物资能够开发,将来发展为沙漠之中的霸主也不无可能。我的女儿若是想回家,我会接她回去,离开你我也能让我的女儿过上好日子。就算你雄兵百万,有沙漠天险在,加之没有向导,你也未必能在夕月讨到好处。”
“亲家公……”马氏听闻秦槐远言语之中已有杀伐之气,不免有些焦急。
姚太后更是尖锐的道:“你这么说话未免太无礼了。你可将当今天子放在眼中!”
秦槐远笑容依旧,强势依旧:“君臣之礼,老夫守了一辈子,哪里能不懂?我眼下是对我的女儿和女婿说话,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说着,秦槐远走到秦宜宁跟前。
秦宜宁站起身仰头看着父亲,父亲的大手落在她的鬓角,又掐了下她的脸颊。
“傻丫头,你不必担忧,也不必恐慌,就留在此处安心的与皇上过日子。将来倘若有人伤了你的心,让你感觉爱情走到尽头,亲情也无法维系,甚至感觉深宫无望了,你也不用感到绝望,不必傻傻的守在一座孤岛里。为父和你母亲就在沙漠里,不开心,你就回家。”
秦宜宁闭上眼,泪如雨下,“父亲!”
“好孩子。好孩子。”秦槐远的眼中也隐有了泪意。
因为今日分别,将来要再见面,可不是出这个门进那个门就能达到了。只路途上马不停蹄,每年能见面的日子都是屈指可数。
这一生还有多少年?可他们父女团聚的日子,加起来恐怕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是每一个为人父母之人的悲凉。
可他不能为了团聚就不考虑孩子的退路。
孙氏上前来,呜咽着抱住了秦宜宁:“宜姐儿,我的儿!”
“母亲,你们不走好不好?父亲,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担忧什么,可我保证,我没有那么懦弱,你们留在京城好不好?”
秦槐远只是笑着摇头。
孙氏抽噎着在秦宜宁耳边道:“你父亲说的对,你必须有个退路。”
“我不!我十四岁回家,咱们才相认了八年!这八年颠沛流离,我在你们身边的日子统共才有几天?你们现在要走,将来路途遥远,今生还能有多少见面的日子?我好不容易咬着牙坚持到现在,就是想今后都肆无忌惮的和你们在一起,再也没有人能害咱们家里人,为什么我想要的如此简单都不行?”
秦宜宁抱着孙氏声哽气咽,话音哭的都变了调,不甘不住跺脚。
孙氏闭着眼,更是呜呜的大哭起来。
见母亲如此,昭哥儿和晗哥儿也都跟着掉了眼泪。
逄枭从未见秦宜宁伤心成这样,安抚的拍着她的肩膀,却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觉束手无策。
眼下他就算将心掏出来保证,也无法阻拦秦槐远。
因为站在秦槐远的角度,他思虑的一切都是有理有据的。他要与秦宜宁分别,不是不爱护女儿,而是太爱护女儿,宁可去沙漠之中打拼,也要给秦宜宁一个靠山。
这样的父爱让逄枭感慨又羡慕,却也同样无奈。
坐上这个位置,对他如师如父的岳父已不能完全信任他对秦宜宁的感情了。
马氏早已经落了泪,起身揽过秦宜宁的肩膀,“宜丫头,不哭了。你爹娘是为了你,外婆知道你难过,可你这么这,你爹娘只会更难过啊?为人父母的,都是一片心思为了孩子,你是做母亲的人,也该知道,你爹娘是心意已决了。”
秦宜宁眼睛哭的红肿,低着头,半晌方点点头。
看到一左一右抱着她腿的昭哥儿和晗哥儿,她掉着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
晗哥儿仰着头看着秦宜宁:“娘亲,你别哭了。以后谁欺负你,我就揍死谁!”
秦宜宁听的那童言童语,禁不住噗嗤一笑。
昭哥儿却是认真的板着小脸:“这样不对,万一是祖母欺负娘亲呢?万一是爹爹欺负娘亲呢?或者爹爹以后的小老婆欺负娘亲呢?你能一个个都打死吗?”
晗哥儿瞪圆了眼,一下子被问住了,打死亲祖母和亲爹,似乎有点不妥。
昭哥儿退后两步,小身子端端正正的给秦宜宁和逄枭行了一个大礼。
“爹爹,娘亲,昭哥儿想跟随外祖父去夕月。”
逄枭和秦宜宁大惊失色。
“昭哥儿,为什么要这么说啊?你不喜欢在爹娘身边吗?”
秦宜宁手脚发凉,身孩子们从小就不是她亲自带着,她总是内疚,担心孩子们不肯跟自己亲,如今昭哥儿却说要去夕月,她如何舍得?
昭哥儿却是奶声奶气却铿锵有力的道:“娘亲,我是个大人了。外祖父教《战国策》时讲过是左师劝谏赵太后,赵太后偏心长安君,给他丰厚的俸禄、肥沃的封地,还有用不完的珠宝,一开始却不肯给他机会去建功立业,一个人若是没有功勋,却空有那么多的宝贝,那就是……就是外公说的德不配位。那手里就算有再多的土地和珠宝,将来都难以服众。
“我知道我是父皇的儿子,将来父皇会有很多儿子,夕月我很喜欢,我也很喜欢外公教导我。虽然在爹爹和娘亲身边也很好,但是我不想做个被溺爱的无用之人,我将来想做夕月的皇帝!”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也想不到,年满五岁的孩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小孩歪着头,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似乎又点不适应,脸上有点红了,衬的他眉心的一点小红痣都更鲜艳了。
可他却依旧端端正正的保持着跪姿,虽然是小小的身子,却显露出几分破土而出嫩芽的坚韧。
“现在我们这么弱,要是有人欺负娘,我们都只能让人去揍他一顿。可是如果我是夕月的皇帝呢?”昭哥儿对着姚太后龇牙,“祖母,你的儿子是皇帝,我娘亲的儿子将来也是皇帝,谁也没有比谁弱多少!”
“你,你!”姚太后气了个倒仰,又不能与个孩子吵,只能狠狠的磨牙。
昭哥儿比晗哥儿敏感的多,从来都知道他们的祖母不喜他们,还经常在他们面前说些难听的话,什么来路不明,什么血脉混淆之类的。他虽然不懂得太多,却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
如今看着娘亲被欺负成那样,就连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不得不回夕月去,他也亮出了寒芒四射的乳牙!
可姚太后气,其余人却不是这样想。
逄枭先是抿着嘴忍笑听着小孩的豪言壮语,待到最后,竟然是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把就将孩子抱了起来。
小孩那一本正经的冷硬模样,当场就破了功:“爹爹!别闹!”
“哈哈哈!”逄枭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是爹的好儿子,有志气!”
昭哥儿脸上通红,姚太后则是气的脸色发白。
秦宜宁无措的站在原地,紧紧的拉着孙氏和晗哥儿的手。
理智上,孩子才五岁就能想到这么多很是难得,她觉得有一定的道理,身为父母,不应该太过独断,也该尊重孩子。可是感情上她却舍不得,孩子毕竟还小,她舍不得分开!
秦槐远笑着上前来,大手揉了揉昭哥儿的头:“你决定了?夕月没有这里风光好,或许吃的用的也不如这里好。而且你还要和晗哥儿分开,还要和你爹娘分开,你想他们了怎么办?”
“我可以写信。”昭哥儿坚定的道,“夕月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易守难攻,就算有人想打咱们,外公也守得住。”
逄枭简直要爱死这个儿子,如此优秀的孩子不继承皇位岂不是可惜?
可是他也清楚,孩子之所以能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想法,全是秦槐远教导的好。
这个孩子天赋如此高,若是留在自己身边,恐怕会耽搁了。
原本悲伤的气氛被昭哥儿搅合了,秦宜宁现在已经不知道是该悲伤父母要回夕月,还是悲伤孩子不肯留下。
然而不论是秦槐远还是昭哥儿,都是一样的倔强,秦宜宁哪个都阻拦不住,晚宴散了,她便回了寝殿自己默默地难过。
昭哥儿和晗哥儿则是手拉手的躲到了角落里说悄悄话。
两个孩子一点都没有即将分别的忧愁和不舍,反而都像是计谋得逞的小狐狸。
“娘亲太好欺负了,我看将来就算爹不纳妾,祖母也要欺负娘亲的,我得看着点。”
“哎!”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叹气。
“我留在爹这里,多跟爹爹、季叔和穆叔学武功,你也多跟外祖父和曹姨奶奶学,将来我教你,你也要教我,咱们交换,我会多给你写信的。”
“我也会多给你写信的。”昭哥儿重重点头。
晗哥儿伸出了小手指,“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斗争
小孩儿精明的很,不论是智力、学识和体能都要远超同龄人。只是就算再厉害,到底也还小,他们根本没注意自己的话全都叫不远处暗中藏身的逄枭和虎子给听了去。
虎子低着头默默地憋着笑。
孩子们奶声奶气的说着小大人似的话,又是担心婆媳关系,又是担心亲爹纳妾的欺负亲娘的,简直可爱到让他心痒痒,什么时候他与冰糖也能有个这样活泼可爱的儿子就好了。
逄枭也是哭笑不得。想不到他们眼中的自己是那种会给媳妇受气的人?
不过逄枭并不为此生气,反而在反省自己。孩子们跟秦槐远住在夕月,才与他们夫妇团圆也没多久,并不存在跟着娘亲久就多偏心娘亲的事。
所以造成他们这样的想法,他自己占了八成的原因。
两个孩子并没打算立即回去,而是手拉着手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看了看正对着自己守在远处的宫人,这才低声咬起耳朵。
“才刚吃饭,娘亲都被欺负哭了。都没吃多少。”昭哥儿低着头,手指一下一下的揪着袖口上的白兔毛。
“娘亲不是被欺负哭了,是焦急哭了。外祖父说要离开,你也说要离开。娘亲那个人啊,最希望全家人聚在一起了。”晗哥儿小大人似的叹气,“可是外祖父是要做大事的人,你也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总是陪着娘亲呀。”
晗哥儿叹着气,忽然凑近昭哥儿便低声道:
“其实还是祖母不好。祖母一见到娘亲就撇嘴瞪眼睛,说的话也难听。还总说咱们是杂种。我听人说,咱们出生之前,娘亲被人绑架了,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所以有人怀疑咱们不是爹爹亲生的。”
“真的?”
“当然是假的,咱们是爹亲生的,要不爹爹也不会那么喜欢我们呀,也不知道祖母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不喜欢咱们。”
看着晗哥儿苦恼的皱眉,昭哥儿摇摇头,“一定是娘亲生的漂亮,祖母嫉妒娘亲,所以也不喜欢咱们。”
……
不远处听墙角的逄枭脸色渐渐黑沉下来,周身上下都弥漫着浓郁怒气。
虎子见逄枭动了真怒,心下焦急,生怕逄枭要去揍儿子,毕竟小小孩童就会在背后编排自己的祖母是不对的。
可逄枭气的却不是这些。
姚氏竟然在孩子们面前说这种话!
也不知姚氏和姚成谷是怎么想的,他是孩子的爹,怎么会不知道那俩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
可姚氏就是咬死了这一点,偏说两个孩子血脉不纯,偏要将绿帽子往他头上扣。这还不算,他们如此诋毁宜姐儿,还敢在孩子们跟前乱说!
这也就是孩子们被秦槐远教导的好,有了自己的判断力。若是个寻常小孩,整日都被亲祖母不喜,还总说他是杂种,那样的孩子能长成什么模样?
况且,一个毫无大局观的深宅妇人,总是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若是让孩子跟随在她身边,将来会学成什么样子?长舌妇吗?
逄枭的拳头紧握成拳,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虽然夜幕之下看不清他的神色,可他周身上下散发出的骇人气场却是难以忽视的。
虎子担忧不已,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逄枭却是大步走出了阴影,直奔着两个孩子而去。
昭哥儿和晗哥儿还在说悄悄话,听见脚步声靠近猛然回头,立即看到亲爹正大步而来。他们仰头看着高大威武的父亲,那种仿佛站在高山之下的压迫感前所未有的剧烈,让孩子们都紧张的抿着嘴,连请安都忘了。
走到近前,逄枭问:“你们怎么不回坤宁宫去休息?”
“爹爹,我们说会话就回去了。”晗哥儿笑嘻嘻的去拉住了逄枭的手。
昭哥儿立马拉住逄枭另一只手,仰着脖子道:“爹爹,娘亲在哭吗?你是不是要去处理朝务,不想去陪娘亲?”
逄枭本来要问俩孩子的话还没出口,反而被问问住了。
他之前还没反应过来,方才宜姐儿哭的那么伤心,如今留她独自一人,怕不是要更伤心了?他原是想去陪着秦宜宁的,谁料遇上俩孩子说悄悄话就给忘了。
如今却是神色一凛,“时辰不早,咱们都回去吧。”
孩子们一起点头。
在逄枭抬起头大步流星走在中间时,昭哥儿在逄枭背后得意的向着晗哥儿眨了眨眼,眉间的一点美人痣衬着他漂亮精致的五官,显出几分俏皮来。
晗哥儿咧着嘴笑,一边抓着逄枭的手倒腾着小短腿快速跟上亲爹的步伐,一面着急的说着话:“爹爹,以后要是太后欺负娘亲,您是帮着你娘亲,还是帮我娘亲?”
逄枭一窒,无奈,“我不会让你们娘亲受委屈的。”
“可是娘亲一直都受委屈啊。”晗哥儿像是不懂逄枭的自信从何而来,“他们都说,以后娘亲就算是皇后了,也还是要被太后管,民间的媳妇做什么我娘亲就要做什么。还有,太后还说,我娘亲对逄家有愧疚,所以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爹爹,到底是什么愧疚啊?我们是不是真的像太后说的那样,不是您的儿子?”
逄枭猛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仰头望着自己的晗哥儿。
晗哥儿有一双与秦宜宁极为相似的眼睛,眼睛大而明亮,笑起来是眼角弯弯的,十分惹人怜惜。
晗哥儿被生父帝王威仪压迫也没示弱,依旧歪着头看着逄枭:“爹爹,你怎么不说话了?”
逄枭沉默片刻才道:“你很聪明,还学会在你爹面前迂回着告你祖母的状了?”
“才没有呢,爹爹什么都知道。才不用我们告状。”
晗哥儿一吐舌头,拉着昭哥儿的手就往前跑。小小的身子速度倒是不慢。
逄枭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晗哥儿刚才怕不是在讽刺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给他们的娘亲出气?
孩子才五岁就学会这么说话,显然是继承了他岳父的厉害,如此长大还得了?
逄枭心里愉快了许多,此时无比感激秦槐远的付出,将他的两个孩子培养的如此懂事,敢与在大场合发言,且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去屈从旁人的看法,甚至还会引经据典的阐述自己的观点,还会在亲爹跟前迂回着耍心眼。
这样的小孩,怕是个寻常的大人也未必能及。
“臭小子,你们两个回去先给朕抄孝经!别想去找你们母后给你们求情!”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除夕
秦宜宁此时已经盥洗过,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素锦交领褙子,半干的长发披散着,在橙黄的灯光下泛着光泽。除了眼睛还略有些红肿,已看不出刚才的伤心。
可就算如此,是常年跟随她的人也知道她的难过。
冰糖和寄云都很焦急:“我们不想嫁人,咱们先前不是说好了吗,往后我们就留在您身边。”
“是啊,嫁人又有什么好的?”
“说什么傻话?”秦宜宁拉着他们的手,“跟在我身边我当然欢迎,等你们成婚了,也还是可以常常进宫来看我,这也不耽搁咱们团聚。难道你们还想做一辈子的宫女?”
“做宫女有什么不好?”
秦宜宁素白的手撩了下寄云鬓角的碎发,“好了,你们都别冲动,也都别说傻话,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往前走往前看的。一个阶段要过去,就算舍不得,可下一个阶段到底会降临,你们都是好姑娘,如今我与王爷有能力,就给你们一个好归宿,将来你们和和美美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是比在我身边做宫女来的好?”
“可是……这深宫之中,哪里还有能贴心的人?”冰糖吸了吸鼻子,摸了一把泪。
秦宜宁无奈的叹气,“总要去适应啊。你们成亲后,也要顶门立户的过日子了。府里的大事小情都得你们自己做主,那样的日子你们也要去学着适应。好在有皇上和我在,虎子和汤秀也不敢暗地里欺负你们。”
寄云低着头道:“我们是有您给撑腰,可您呢?”
秦宜宁笑了笑,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我?自然是有皇上来撑腰了。身日子还长着,路都是人踩出来的,哪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们呀,就不要为我操心了,难道真要在我身边蹉跎成老姑娘了?再说皇上的旨意都下了,让你们择日完婚,圣旨是能抗的?”
冰糖和寄云也知道这些道理,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即将步入另一段生活,他们迷茫,也很舍不得。
秦宜宁拉过二人的手,一左一右的摇晃着:“好了,你们且安心吧,我叫人给你们预备了宅子和丰厚的嫁妆,陪嫁的婢女也着人给你们选好了。往后有我做后盾,皇宫就是你们的娘家,你们就只管大胆放心的去往前走,未来的路还长着,日子只会更好,不用怕,知道吗。”
知道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寄云和冰糖就算再舍不得秦宜宁,也只能谢恩,抹着泪退了下去。
二人刚一出门,就看到逄枭正站在面前,身边的宫人一个个垂手而立噤若寒蝉,也不知他在门前等多久了。
二人赶忙给逄枭行礼:“参见皇上。”
逄枭摆摆手,先是伸长脖子往屋里看看,又低声问二人:“你们主子现在心情如何了?”
“自是伤心的。”冰糖低声道,“只是皇后是个要强的人,她的伤心通常都能自己消化。”
逄枭的心里揪了一下。想起刚才听两个孩子说的那些话。姚氏在孩子面前尚且肆无忌惮,在秦宜宁跟前恐怕更是过分,恐怕他知道的那些也只是一部分,背地里秦宜宁受了多少委屈也都自己忍耐了。
“你们下去吧。”
逄枭等不及,快步的进了殿中,挥退了要上前来服侍的宫人,快步进了寝殿。
秦宜宁听见脚步声正迎出来,见逄枭面带焦急,笑着问:“怎么了?”
她眼睛还肿着,笑起来时卧蚕就更加明显了,笑容更加惹人怜惜。
逄枭拉着她的手在临窗暖炕并肩坐下,搂着她低声问:“你心情好些了吗?”
“好多了。已经想开了。”秦宜宁笑了笑,脸颊在逄枭怀里蹭了蹭,像一只慵懒的猫,“父亲和母亲自有他们的想法,他们想去夕月也没什么不好,大不了往后我多去看他们罢了。昭哥儿那孩子……”
秦宜宁声音哽了哽,压下悲伤,无奈的道:“孩子长大后,也总要离开我的。眼下不过是他提前做了选择。咱们为人父母的,不是为了将孩子禁锢在身边,而是要想法子让他们过的自在。昭哥儿小小年纪能做出今日这般决定,一定是有缘由的,只要他不是被迫如此就好。”
“你果然想通了。”逄枭叹息一声,“你放心,昭哥儿跟在岳父身边,或许会成长的更好。今后咱们想法子多团聚也就是了。进了夕月也不是永远不能出来。”
话虽如此,可到底相隔千山万水,今后想见一面也不是容易的事。
秦宜宁心里清楚,却不在纠结此事,点头应下后,将自己给冰糖、寄云和连小粥三人预备的嫁妆和产业单子报给了逄枭。
逄枭见她兴致好,便也酌情增加了一些,又笑道:“你这个做主子的,对她们都如此慷慨,我也不好太苛刻了,回头多给汤秀、虎子和方海玲一些赏赐,免得被比下去了。”
二人都笑了起来。
眼瞧着快过年了,这是大新第一个新年,宫中城中处处都在张灯结彩的预备着,新皇登基的第一年,新年同样重要,不能马虎。
秦宜宁却难得躲清闲,将一切都交给了内务府去预备,除了晨起给太后请安,其余时间都是带着孩子们陪伴着秦槐远一行。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年后冰糖和寄云他们成了亲,秦槐远便准备启程了。秦宜宁便越发的珍惜眼下的日子。
除夕夜,京城免宵禁。
万家灯火,红灯高悬,高大的宫墙被蹿升的上天空五彩斑斓的烟花映的五光十色。家家户户都在守岁,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焰火气。
大人们喜庆,孩子们也欢腾。
昭哥儿和晗哥儿、焱哥儿在坤宁宫的院子里拍着手一面欢呼一面蹦。一些年纪轻的小宫女小内侍也跟在主子身边仰着脖子看着绽放在天空中的一朵朵璀璨的花。
秦宜宁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一回头,便见秋飞珊便笑着走来。
“皇后娘娘。”秋飞珊敛衽一礼。
“休要如此了。”秦宜宁忙伸手搀扶,笑道:“今日进宫里来守岁,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自是喜欢的。”秋飞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待到方海玲与连姑娘成婚后,我们一家子也打算告辞了。我们想一起回天机谷去。”
秦宜宁此时再听闻分别之类的事,已经不那么惊讶了。
毕竟穆静湖也有自己的生活,逄枭如今已经成了事,穆静湖也没有理由一只跟在他身边做个护卫。
秦宜宁点点头, 只是对于秋飞珊的事还有几分存疑,“往后你真的打算跟着穆公子隐居了?”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分别(一)
秋飞珊闻言垂眸,眼神立即便如从前一般淡然。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民妇也明白了什么才是最要紧的,为了挽回他的感情,过去一段日子民妇简直是费尽全力。好容易才让他回心转意,民妇再也不想失去他了。况且,一家人聚在一起着实难得,如今的已足够满足,不能奢求更多了。”
秦宜宁莞尔。
秋飞珊当真是个极会说话的人,这一番话不但表了功,话语中那爱护家庭的论调也完全是在迎合她的喜好。
秋飞珊是个什么人,秦宜宁再清楚不过。说是要与穆静湖归隐山林,可是她当真能彻底放下这些年经营的一切?能够不在意隐世世家终于文明朝堂带来的便利?
若说为了真爱和家庭放弃一切功名利禄,秋飞珊是做不到的,本性使然,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是以秦宜宁也不知秋飞珊的那一番话到底含了几分真心真意。
不过看破不说破。他们如今身份越发悬殊,秋飞珊迎合的想法她也能够理解。说到底,秦宜宁也不在意秋飞珊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她有自己的判断。要紧的是秋飞珊不会害穆静湖,穆静湖又真心喜欢秋飞珊,每个家庭都会达到自己的平衡,她与逄枭作为外人,着实不应过多干涉。
“能找到让自己平和的方式生活,再好不过了。”秦宜宁微笑来到廊下,大红宫灯映的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
不远处,宫人们拿了烟火棒进来,昭哥儿、晗哥儿和焱哥儿人手两个,小太监上前小心翼翼帮着引燃,烟火棒发出“呲”的响声,一束银花猝然展开,照亮了孩子们红扑扑的笑脸,他们欢快的蹦着叫着,将小胳膊挥舞成一个圆,那明亮的焰火就脱出长长的尾巴是的,在空中留下一个个光圈。
“娘亲,娘亲!”一看到秦宜宁和秋飞珊站在廊下,三个孩子都先后跑了过来。
秦宜宁笑道:“你们仔细些,别跌着,别烫着,要多照顾焱弟弟,注意安全。”
“知道啦!娘亲,你来玩!”晗哥儿将烟火棒往秦宜宁手里塞,不过刚交给秦宜宁焰火就熄灭了。
一旁的小内侍忙上前来,又点燃了两支捧给秦宜宁,随即又伺候小皇子们。
秦宜宁也起了玩心,索性跟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了一阵,欢快的笑声一下便传出很远去。
逄枭与秦槐远正坐在偏厅说话,听见院子里笑闹声,禁不住起身出来看。
院子里,秦宜宁俨然成了孩子王,她一身云锦的交领凤袍都被 焰火的光芒照亮,脸颊比平日红润许多,端的是明眸皓齿、顾盼神飞。
逄枭看的心中动容不已,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秦宜宁还能笑的如此开怀,可见许多事她已经看开了。
“我原本一直担心宜姐儿会钻牛角尖。”逄枭笑着对秦槐远道,“您与岳母要带着昭哥儿回夕月,于宜姐儿来说,就像是被斩断了一直手臂。她想念父母,也想念孩子。偏偏山高路远又不能丢下我自己跟着你们去。她的痛苦我心里都清楚……不过现在好了,看她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宜姐儿不是那种软弱的女子,否则她都活不到我寻到她,她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值得人为她付出。”
秦槐远负手而立,须髯飘飘,笑容温和,纵然已青春不再,却依旧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智潘安,容颜的老去换回的是岁月的沉淀,这种历尽千帆后积淀下的沉稳,是逄枭所不能及的。
“岳父,您放心吧。这些年来宜姐儿对我的恩情我一刻也不敢忘。我对她的心意比当年更甚。我知道岳父担忧宜姐儿,也不能信任我……”
“不。皇上。”秦槐远笑着看向逄枭,打断了他的话,“我当然相信你,否则也舍不得将女儿和孙儿都留在你的身边。只是我也知道你的为难。身为臣子时,都难免不为了拉拢同僚而做一些姻亲,同僚赠的美妾也不能不收,身为帝王,这样的事只会更多。我不是信不过你的人品,而是太明白其中艰辛。”
秦槐远再度冁然一笑,“不过作为父亲,为自己的女儿留个后路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心意,这倒不与什么自立王朝之类的事有关。”
逄枭也有心腹谋士,那些有从龙之功的臣子各自都有心思,极为心腹的几个也知道夕月之事,秦槐远不肯留在京城养老,反而要带着大皇子去夕月发展,这难免让这些臣子心中存疑。
大皇子才几岁?但凡秦槐远有自立之心,都可以将个孩子拿捏的团团转,到时候夕月发展壮大,岂不是成了第二个鞑靼?
这些怀疑之所以没有人在逄枭跟前说,只是因为这些日逄枭对秦宜宁的宠爱和尊重,让下面的人说话前都多了几分考量。
可就算没人去说,练达如秦槐远又如何想不到?他将此话说开来,也是让逄枭知道他的心思。人心易变,以免将来逄枭想起此事心生怨恨和忌惮。
逄枭如何不懂秦槐远的意思?
他连连摆手,郑重的道:“岳父的意思我明白,咱们是一家人,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说一句可能显得虚伪的话,我当初决定打这个天下时,便有八成因素是为了宜姐儿和咱们全家人能够再也不受人磋磨和摆布。没道理如今我终于站到这个位置,却将初衷给忘了。”
秦槐远笑着点头。他自然明白逄枭说的是真话。
只是时移世易,又有多少真心能够数十年不变呢?
冰糖和虎子、寄云和汤秀、连小粥和方海玲的大婚之日定在了正月十六。
秦宜宁十五这日便将三位新娘子都留在了自己宫中。
“明日傍晚就从我这里出阁,你们如今都没有父母亲人,我就是你们的娘家人,坤宁宫就是你们的娘家。”秦宜宁看着面前的三人,颇为感慨的道,“等你们三日回门时,我叫人去接你们回来。陪嫁的单子你们看过了吗?还有没有什么是我漏下的?”
寄云眼里含着泪,嗔道:“皇后都差点将家当都给我们三人分来做陪嫁了,哪里还有什么漏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