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沙海
“办法?”思勤挑起半边唇角,嘲讽的笑了,“本汗以为陆家主会有想法,没想到事到临头要来问我?”
陆衡苦笑着摇头,“可汗可不要玩笑了。我不过在大周虚担了官职罢了,事实上,陆家不过是个商户人家,我也不过是个商贾罢了。您想,一介商贾,又能有多大的见识?”
“你无须妄自菲薄。”思勤抱着肩膀,嘲讽的道,“如今我鞑靼勇士们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你再有财力,买了粮草运了被褥也运送不到这里来。你难道不想为此战出点力?”
陆衡苦笑,叹息一声转向了无人区沙漠。指了指西侧,又指了指东侧。
“那边,有城郭,直走便可入大都。这边,却是一片荒漠。如今这个节气,荒漠之中天气瞬息万变,咱们这些人没有吃没有喝,进入这片荒漠便等于死路一条。若不动,大周兵马直接压上来,或还有一战之力,若退,要么葬身沙漠,要么就直接退至大都。”
思勤闻言不耐烦的摇头,“你说的这些情况不是明摆这吗。要么往都城退,要么站在这里死扛着。我是想问,若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陆衡一手负在身后,拳头握的紧了紧。
“若是我,自然选择死扛着,我虽不才,却不能允许自己带着的兵马退缩,导致城中百姓惨遭兵祸。”
“看不出,你还是个仁义之士。”思勤言语之中有几分嘲讽,看着陆衡背影的眼神也显得格外冰冷,“我有时候就在想,此番与你联盟讨伐大周,到底是不是中了你的圈套。”
“圈套?”陆衡心里咯噔一跳,却依旧保持着面上冷静,缓缓转过身来,坦荡的看着思勤,“我又能布置什么圈套?何况可汗这等智勇双全的英雄,若真遇上什么圈套,早就已经一眼识破了,难道还容我猖狂至今日?”
“是不想容你猖狂。”思勤笑着凑近陆衡跟前,如鹰隼一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陆衡,唇角的笑意更添许多凉薄,“你可真是大周朝的一条好狗,就算被你们天子追杀,你也仍旧不忘记摆我们一道,来游说本汗,说什么现在是最佳的进攻时机,趁着大周天灾**不断,正好一举将之拿下。可现在呢?”
思勤猛然迈进一步,将陆衡逼的后退了一步。
“你所说的什么天灾**,根本就起不到半分牵制作用,多大的饥荒,你们那个什么忠顺亲王竟有本事弄来粮食救急。到最后还能弄来那么多的兵马与本汗作对。你说这叫什么?这难道就是你说的好时机?”
陆衡面色真的定,心里却已经有些惊慌。
如今战事不利,逄枭与季泽宇来势汹汹,他们俨然有颓败之势。鞑靼若败,思勤的确需要一个发泄怒气的出口。他与思勤本来就只有合作关系,谈不上多信任,如今思勤怀疑到他的头上,也不算意外。
只是,战败之际,思勤这般怀疑,若对他动了杀心,他手下的那些人,恐怕不是对手。
陆衡心念百转也不过是眨眼之间,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可汗着实多想了。我早已是大周朝的罪臣,大周天子四处追杀的对象,我若欺骗可汗,对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思勤死死盯着陆衡的双眼,眼中的怀疑毫不掩饰。仿佛一时间不知是否该相信他。
陆衡又道:“可汗大可以放心。我与我妻室和仆从,加起来不过就那么点人,如今还都住在可汗的大营之中,若是可汗觉得我说的是谎话,随时都可以要我的性命,您以为我的那点力量,还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如此一说,思勤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但是以他的能力,此时却是节节败退,仿佛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都没占。这样的颓败之势,也着实令人难以接受。
见思勤面色已经缓和,陆衡悬着的心终于悄然落回原位,上前一步低声道:“可汗,其实我方才在想,能否暗中派人去往大都求援?若是能给对方来个出其不意前后夹击,或许还有反击的余地。”
思勤目露沉吟。
“可汗,若是大周大军直压上来,我方勇士寡不敌众,到时可就难办了。”
如今大周兵马四十八万,他们搜刮全国才来二十万精兵,现在也因战损而消耗过半。以少胜多,历史上并非没有,但是真正若发生在自己身上,却不是那么容易。
若是不这么办,思勤一时间也想不到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但是若就这么听了陆衡的建议,思勤又觉得自己仿佛是提线木偶,被眼前这人牵着鼻子走。
“本汗再想想。”
陆衡闻言便不再多劝,拱手应是。
思勤沉着脸回大帐去,陆衡也快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卞若菡一见陆衡回来,赶忙起身扑了上去:“你可算回来了,你去与他们说说,我想沐浴。他们这里连个热水都没有,不沐浴怎么受得了嘛!”
陆衡满腔心事,此番又增了个对思勤的防备,生怕思勤不敌逄枭会迁怒自己,如今卞若菡又来搅合,他心里简直一团乱麻,乱上添乱。
“这里是什么地方,哪里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卞若菡跺脚,“你说这里什么地方?当初还不是你带着我一起来的!我是你的妻子,我想要什么,你就要尽力满足,你若不能满足便是你的无能。这会子你却来说我的不是?我不过是想沐浴,我有什么错!”
“沐浴,沐浴。”陆衡一把抓住卞若菡的脖颈,压着她的头往帐门外走。
掀开帐帘,立即有鞑靼士兵跟了上来。
在他们严密的监视之下,卞若菡一时间也被吓的说不出话来,就那么被陆衡捏着脖子直往外带。
踉跄走了片刻,是陆衡将她往地上一推。
卞若菡“哎呀”一声跌坐在地,一抬头,闯进她视线的是一望无垠的沙海。
昏暗的天空,污浊的空气,狂风卷过,满天黄沙飞舞,即便没有走进那片沙漠,也让人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窒息。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穷途
卞若菡一时间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
陆衡沉声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现在所出的环境。这军营之中的人,连吃的水都要俭省又俭省,你却要沐浴?你卞若菡是金枝玉叶还是天生不凡?你有什么比别人特殊的?你吃的好住的好用得好,却什么事都不做,这会子还要沐浴?你信不信,我将你丢进无人区沙漠里去!”
卞若菡浑身颤抖,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冷的,三月的天气,沙漠中气候非常凛冽,卞若菡哪里经历过这等苦难?一时间被吓唬的不敢再开口。
陆衡看着卞若菡的模样,很容易便想起了当日的秦宜宁。
他们当时躲不开追兵,迫不得已的,只好走进了这片沙漠。当时的秦宜宁应用的就像个女英雄,丝毫不见半分惧怕之意身,冷静的甚至比成年男子还要出色,当时她才十几?便已有这般心性。如今骄纵的卞若菡与当时的秦宜宁相比较,就宛若一个不懂事的稚儿。
如此强烈的对比,让陆衡心中慢是不平。这婚事不是他想要的,最后却不得不落在自己头上,他想要的那个女子,今生都恐怕无缘了。
家族覆灭,生活不顺心,一见卞若菡就烦心,加上他倾尽手中所有财产资助鞑靼的战争也步入艰难,自己的生命还掌握在思勤手里,这些打击重叠之下,几乎要将陆衡的一点耐心都消磨干净。
“卞若菡。”陆衡蹲身,抓住了卞若菡的的头发,强迫她看向自己。
此时的他已经不在乎背后有多少人在注视着自己,再也顾不得维持家主的形象,咬牙切齿面目扭曲的凑近卞若菡跟前。
“你若是识相,最好少给我惹一些麻烦。眼下不是你能撒性子的时候。你若是不肯听话,那我也只好将你送出去了。”
“送,送我出去?”卞若菡眼中有了希望的光。
她已经受够了!这个男人心里没有她,总是这般凶神恶煞,她在这军营里,就只能呆在帐篷中,不能出去闲逛,不能有自己的要求,她只要提出一个要求,换来的就会是现在这样的场面。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留在这里活受罪。
见卞若菡如此,陆衡唇畔绽了个嘲讽的笑,“是啊,送你出去。但是现在大军压境,鞑靼一路溃败,四面八方除都有大周的兵马在,想送你回大周难如登天。不过这里。”指了指身后的无人区沙漠,陆衡的笑容更加温柔了。
“这里,没有人会阻拦,我给你带上银子,带上你最爱的珠宝。送你进去,好不好?”
卞若菡满眼的期待凝固,逐渐转为惊恐,她连连摇头,不顾自己的头发还在陆衡的手里攥着,“不,不,我以后再也不这样诸多要求了,你,你别……”
“怕了?”陆衡噗嗤笑了,俊秀的面容上更增了几分颜色。
卞若菡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这样的陆衡,宛若一个随时都会将她生吞活剥恶鬼,让她根本无法不去害怕。
陆衡缓缓松开抓着卞若菡的手,随指着那片沙漠道:“知道吗,那片沙漠。曾经有人主动走过。被追兵逼到没有退路的时候,宁可死在沙漠了里,也不肯成为别人的拖累。”
陆衡的话音变的分外柔和,与方才威胁卞若菡时的大相径庭。
虽然陆衡并没有点名说是何人,可此时卞若菡就是知道,陆衡说的是秦宜宁。
“在你心里,她就那么好,就算她一心想着别的男人,你心里也依旧将她当成宝贝。”
“对。”陆衡转回身,冷笑道,“就算她捅我一刀,我也心甘情愿,而你,永远不要妄想与她比。 ”
“你!可是你既不喜欢我,为何又要娶了我!”
“笑话,若不是当初天子说媒,你当我会娶你?”
这些答案,其实卞若菡心里早就想过。只是没想到当真相展现在眼前时,会如此令人绝望。
仔细回想陆衡是如何对待她的,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这一场婚姻,自己苦苦挣扎,拼死拼活的想要博的宠爱,与秦宜宁争,与陆衡算计,都是笑话。
卞若菡眼泪决堤,“陆衡,你不是人!”
“别哭啊。这里可是缺水的很,哭的多了,失了水,可没有那么多水给你喝。”
卞若菡气的浑身发抖,捂着脸大哭着跑向了帐篷。
陆衡负手站在缓坡边缘,往后退一步,积雪之下还有几根杂草,往前进一步,沙漠之中却是荒无人烟不变方向的一片金黄。
不论是前进还是后退,似乎都已快要走到绝路了。
鞑靼与大周战事日益焦灼,四月中旬,逄枭与季泽宇率领的兵马已呈包围之势,彻底截断了鞑靼都城前来的驰援,断了整个鞑靼大军的凉道。
鞑靼人天生凶悍善战,如今被逼上绝路,竟拿出必死的决心来奋战,凶悍之极,已是让人叹为观止。
沙场上一片血腥味弥漫,入目的满眼都是缠斗搏命的将士们,他们的语言不同,但是他们怒吼时的愤怒却都相同。
逄枭与季泽宇端坐马上,率众挥舞长刀长枪,一路往敌军阵营之中冲杀。
思勤身着铁灰色铠甲,头戴红缨盔,手持鞑靼弯道,咬牙切齿的率众直奔逄枭方向而来。
“来吧,让我见识见识你忠顺亲王大周战神的厉害!”
逄枭冷笑,提刀便催马上前,与思勤战在一处。
季泽宇抖了抖缰绳,观察四周,在马上便可为逄枭扫清一切偷袭。
鞑靼的营帐之中,陆衡、陆文如、卞若菡已在侍卫的护卫之下,打算趁乱逃脱。
只是绵延数里的军营之中,到处都有大周兵马的足迹,这一下,当真是大周兵马直接踩进他们大营之中来了。
耳边的喊打喊杀生不曾停歇,满地都是断臂残肢,卞若菡瞪圆了双眼,绝望在心里蔓延。
这样混乱的战场,她难道还能有命出去吗?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她一面哭,一面被侍卫拉着逃跑,口中不住的抱怨。
陆衡却是懒得理会他,只与陆文如在侍卫的保护之下向外围冲去。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奇兵
“快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陆文如催促身边之人。
与大周的战事僵持至今,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加之他们被围这半个缺吃少喝,所有人都话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就连思勤最后向大都求援的路都给斩断了。
陆衡便知道,眼下已是大势已去。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身惋惜自己投入的大笔金银打了水漂。眼下能够活着出去,都已经是难得了。
大周的将士们与那些搏命的鞑靼人拼了个你死我活,他们知道再不竭尽全力,就只有死路一条,是以他们每个人都爆发出了最大的潜力,一时间即便是人数少于大周,却依旧斗出了个微妙平衡的场面。
陆衡看准了这个时机出逃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若是大周一面倒的胜利,他就真的没希望了。而鞑靼人他也知道坚持不了多久,所以他的行动一定要尽快。
正在此时战场以西的无人区沙漠之中,忽然有传来了一阵号角声。
狂风忽起,吹的逄枭背后的大纛猎猎作响,黑色绣有逄字的旗帜迎风飘扬,而此时的无人区沙海之中,来了一只同样的队伍,大纛之上是同样的一个飞扬的“逄”字。
号角声声,响彻云霄。擂鼓声愈烈,催的人脚步疾行。原本陷入鏖战的大周将士们听闻这激扬的战鼓,便是心中震荡,热血仿佛都要燃烧起来,待看清于沙漠之中来的那队人马竟是“逄”字大旗时,人人心里都雀跃不已。
他们将鞑子包围在无人区外,如今无人区中也有他们的人,鞑子等于是瓮中之鳖,胜利只是早晚的事!
陆衡看着沙漠之中越来越近的人马,瞳孔骤缩。
这里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逄枭的人根本没有时间绕过无人区沙漠来埋伏他们,唯一的解释,便是沙漠之中来了人。
他至今没有忘记,夕月这个地方。
他在夕月彻底死心,也在夕月萌生了前所未有的妒恨,他离开夕月之后,就渐渐走上了与秦宜宁截然相反的道路。
夕月,位于无人区沙漠的深处的大片绿洲,其中的原住民乃是百年前避世而居的人,而秦宜宁和逄枭当日的到来,让夕月人有了活生生的神女,有了他们新的王!
想不到啊想不到,大周与鞑靼的决战,逄枭竟然肯动用自己在夕月的人马!
陆衡催促身边的人:“快快快,快走!”
然而沙漠之中的来人速度极快,为首一人骑着快马,身着墨绿色劲装,头发高高扎起,身材玲珑,玉面桃腮,左手长剑,右手长编,一马当先越众而出疾驰而来。
在大漠铺天盖地的黄沙之中,那人的面孔却渐渐的清晰。
陆衡的瞳孔骤缩。
那不是秦槐远身边的女侍卫,据说早已经与秦宜宁的家人一同殒命了的曹雨晴吗!
别人他还有可能认错,当初他离开夕月时,还有幸得曹雨晴护送了一成,曹雨晴还曾经开解过他。这个人,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
曹雨晴为什么会出现在队伍之中?
难道说……秦家人根本就没死!
陆衡埋头就跑。
饶是再沉稳的人,在生死关头,也顾不上什么仪表什么规矩了。他现在心里百感交集,只觉得不愧是智潘安,不愧是智潘安的女儿,他们一家人,下了好大一盘棋,将所有人都给欺骗了!
这最后一站的地点在这里,说不定都已在逄枭的计划之内,就是等着沙漠中有人来包抄!
“杀!”曹雨晴一声令下,身后的暗探组成的冲锋小队便如一支利箭,猛然扎入了鞑靼的队伍中。
随后而来的士兵,身着藤甲,有骑马的,骑骆驼的,也有步兵,人人手持兵刃,在主帅的指挥之下有序的前进,阵型严谨,丝毫不乱!
这些藤甲兵之中为首之人,身着黑色锦袍,头戴纶巾,手持羽扇,须髯飘摆,俊容修目,正是秦槐远!
“击鼓。”秦槐远吩咐。
战车之上脱光膀子的汉子得了吩咐,齐齐擂鼓,声势浩大仿若有海潮汹涌而来。
逄枭与思勤斗的难舍难分之际,沙漠之中便突来奇兵,思勤已是方寸大乱。
逄枭先是惊愕,因为他并没有安排人绕路无人区沙漠,但当看清来人竟然是岳父大人后,逄枭一瞬被鼓舞,士气再度高昂起来。
他现在心里对岳父的敬佩简直高山仰止,到底是什么样的谋算,才能时刻关注朝廷的动向,在关键时刻还能组织起夕月的人马来助他一臂之力!
逄枭攻势越发迅猛,思勤本就不敌逄枭,如今军心溃散,越发的支撑不住。
二人战马交错,逄枭一刀便斩了思勤一只手臂,只将人疼的一头栽下马来。
一旁等候已久的汤秀和虎子立即上前,将思勤捆成了个粽子。
逄枭转身冲入敌军之中,马蹄人立而起,手起刀落,一刀便将鞑靼王旗斩断。季泽宇也与逄枭心有灵犀,转身也将帅棋斩落在地,任凭马蹄践踏。
鞑靼人一见王旗与帅旗倒了,当即惊恐不已,方寸全失,而士气高昂的大周人再度占了上峰!
激战了一夜一天,战斗终于进入了尾声。
逄枭策马奔向秦槐远,到了近前翻身一跃跳下马背,开怀地行礼:“岳父,您怎么来了!”
秦槐远下了战车,笑望着逄枭,“这么大的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了。夕月的精兵我只带了一千人来。原本还有些担忧错过了要紧时候,如今看来,却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岳父,您帮了大忙了!您身子如何了?”
“不错。”
“家里人都还好吗?晗哥儿和昭哥儿好吗?”
“都好,你不必担忧,夕月是他们住的惯。宜姐儿呢?”
“宜姐儿还好,前些日子因为我的疏忽,受了伤,如今在庄子上将养,对了,宜姐儿又诞下一对儿龙凤胎,哥哥叫暄哥儿,妹妹叫昀姐儿,如今都已七个月大了!”
“哦?”秦槐远喜上眉梢,点头道:“好,甚好,昭哥儿和晗哥儿若见了弟弟妹妹,也必然欢喜。”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智囊
“您带了昭哥儿和晗哥儿来?”逄枭惊喜不已,两个儿子快四岁多了,却没在他和秦宜宁的身边多久,一想到一家子骨肉分离聚少离多的日子,逄枭便无比痛恨李启天。
好在,智潘安是他的岳父。将孩子们交给他老人家教导,逄枭非常放心。
“因曹氏先探出前方战况,我就将孩子交给一部分暗探护着,紧随在队伍的后面,落后我们差不多半日路程。”秦槐远负手转身,看向已到接近尾声的战场垂眸沉吟道,“思勤已经被捕,这一战鞑靼损失惨重,恐怕百年之内再无力南侵了。”
“是啊。”逄枭心情愉悦的长须一口气,“如此一来,便将百姓便可得安稳生活了。”
“这都是你与定国公的功劳。”秦槐远微笑,看向快步走来的季泽宇。
季泽宇满眼的惊讶,转念一想便也猜出个大概,他并不因逄枭隐瞒他此时而生气,毕竟朝中情况着实紧张,那等风声鹤唳的局面,家里人好容易安全了,能保护自然是要竭力保护,不能泄露半点秘密的。
季泽宇恭敬的对秦槐远拱手。
秦槐远还礼,笑道:“定国公此番平定鞑靼,心中一块大石可去了。”
季泽宇从前常年帅龙骧军镇守北疆,与鞑靼是老对手了。如今能够亲眼看到思勤被捕,鞑靼兵败如山倒,心中畅快自然是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可想起逄枭的处境,季泽宇禁不住道:“只是如今朝中情况着实不乐观,战胜了鞑靼,天子要处置逄之曦便更无顾虑了。”
秦槐远有些惊讶季泽宇会说出这番话,但他也因此看清了季泽宇与逄枭之间的兄弟情义绝非做假。
秦槐远欣慰的笑笑,能在乱世之中依旧交的到季泽宇这样的只交好友,这是逄枭的幸运。
“放心,此事回头从长计议,必定想得出办法的。”
眼前这人是谁?这可是智潘安。他说有办法,那便是有办法了。
逄枭和季泽宇都齐齐点头,动作非常的一致。
秦槐远看的心里喜欢,拍了拍逄枭的肩头。
他自己没有儿子,逄枭是女婿,又对秦宜宁极好,那就与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只要逄枭心有疑惑秦槐远自然乐意帮忙开解。
说话之间,身战场之上已呈现出一边倒的优势,大周兵马越战越勇,鞑靼人想退都无路可退,就是无人区沙漠的退路都被秦槐远带来的人堵死了。
四面楚歌之下,许多人选择了放弃抵抗,更有人丢了兵刃,跪地高举双手。
逄枭与秦槐远交流了一个眼神,便吩咐道:“投降大周者不杀。”
将士们当即将此语传播开来,鞑靼人早就丧失了斗智,闻言也顾不得其他,大部分人都丢了兵刃跪地投降。
季泽宇垂眸片刻,沉吟着问道:“咱们的粮草不足,不足以养活这么多的人,留下这些战俘怕是不好办。”
“眼下是不好办。留下他们比杀了他们的作用更大。”秦槐远看向逄枭,颇有几分考教之意。
逄枭想想便明白了秦槐远的用意,“留下他们,回头去与鞑靼谈条件,说不定能换来更多好处。”
“譬如要求鞑靼割地赔款?”季泽宇也明白了。
逄枭点头,“他们若是给就罢了,可我估计,鞑靼眼下的状况,是给不出的。”
“给不出?”季泽宇疑惑的看着逄枭,仿佛在问,既然给不出,还留着他们何用。
逄枭笑道:“对,给不出。这些将士都有家人亲族,鞑靼那么大点儿的土地,这些兵马自然是来自全国。若是朝廷因为不想使银子而放弃了这些为国征战的将士,他们的家庭会作何感想?”
是季泽宇彻底明白了。
若是真有那样情况,鞑靼的统治者便会让百姓彻底寒了心。人心一旦冷了,短时间之内可是再无法挽回了。鞑靼大败可汗被捕已是个重大的打击,鞑靼国内必定动摇。人心不安之际,再闹出这样一件事来。恐怕鞑靼的内乱便会爆发,到时候大伤元气的鞑靼,恐怕不说一百年,就是两百年都未必能够恢复元气再来招惹大周。
季泽宇仿佛已经看到鞑靼对大周俯首称臣的画面,心里一阵激荡畅快。
而逄枭没有说出口的原因还有一层。这些鞑靼的战俘,将来也是为他树立威信的一个助力。
眼下的情况,他与李启天已是必有一战。谁胜谁负还很难预料。留下鞑靼的这些战俘,将来在舆论上自己也能占一些优势。
“王爷。”
正当此时,曹雨晴快步而来,见了逄枭拱手一礼。
逄枭忙还礼,笑道:“曹姨。”
曹雨晴对逄枭的称呼非常满意,笑道:“我在人群之中抓住一些人。”
说话之间,已有暗探将陆衡夫妇与陆衡身边的随从都带了过来。
陆衡满身狼狈,一身衣裳处处皆有破损之处。卞若菡更是狼狈的不像原来那高高在上的样子。
逄枭手持长刀,面色阴沉的看着面前之人。
陆衡被人推搡到近前,手上一用力,就直接将人推的跪倒在地。
抬头仰望逄枭,陆衡的心内百感交集,迅速的低下了头。
“王爷,这人怎么处置?”
逄枭垂眸看着陆衡。又看看不远处正目眦欲裂的思勤,叹道:“都带回京城,由圣上发落吧。”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逄枭的话,让陆衡一下子激动起来。从前素来君子如兰气质矜贵的陆家家主,如今却如同发狂的豹子一般,被人按在被就踏的泥泞的地上挣扎,“杀了我吧!”
“杀你?你纵然有叛国之罪,可发落你的人也只能是天子,既已活捉了你,我便没有理由要了你的命。否则你当我愿意留你的小命?若非有你,战场上何至于拖延至今?若非有你为一己之私因鞑子入关,从北疆至京城沿途的大小城镇,又怎会有屠城之事发生?
“我不会杀你,我只会将你装进囚车,连同你的党羽,一路平平安安的待会京城去。”
陆衡猛然一震,死死瞪着逄枭,半晌咬牙切齿的道:“你可真够毒辣!”
北方自天门关至京城沿途的大小城镇,哪一个没有被鞑靼劫掠过?屠城之事更时有发生。至今逄枭的队伍之中还有很大一部分的人都是来自于这些惨遭洗劫城池的幸存者。
可以说,那些人对鞑靼人恨之入骨。
而对他这个将鞑靼人引入大周的人,就更加恨不能生啖他的肉!
逄枭将他放置在囚车里游街,那将会是比死亡更加难以忍受的酷刑!
逄枭沉声道:“我这已算不得毒辣。只是将你押送回京罢了。”
人人都知道,真正毒辣的事,会发生在最后。
李启天处置陆衡的手段绝不可能温和。
陆衡一行与思勤都被关押起来。
一场对决落下帷幕。
将士们清理战场,清点伤亡之际,逄枭已与季泽宇,邀请秦槐远以及众谋士聚在一处,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进行。
“鞑靼此季已是国库空虚,群龙无首。一鼓作气灭了此国也不是不可能。”季泽宇道。
其余人听罢,不免都有些热血沸腾。他们与鞑靼的国仇家恨累计已深,如今寻到了机会铲除隐患,自然是一大喜事。
秦槐远垂眸,颇有几分沉思之意。
逄枭询问的看向秦槐远,“岳父?您觉得呢?”
秦槐远笑了笑,“我本已不是朝廷中人了,不该在此时多言的。我就只当做是给你提个建议。最后决策依旧在你。”
逄枭点点头,“岳父请讲。”
秦槐远道:“我倒是觉得,打下鞑靼容易,可诸位可想过之后的事?鞑靼人生性彪悍善战,最是不服从管束的一类人,就算我大周兵马压境,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胜利,鞑靼人又如何会真的屈服?
“若将鞑靼的大都变作大周的一个行省,那朝廷势必要费很大的力气去管制此处,加之鞑靼地理位置造成了他们的贫瘠,到时朝廷不但要费精力去管束,更是要用大笔的银子去养活鞑靼的百姓。
“而若不打下鞑靼,而是以人质为要挟,则会换来更大大收货。正好可以贴补此战造成的亏空。到时鞑靼年年纳贡,岁岁称臣,更是意见稳赚不赔的买卖。
“反正王爷已经将鞑靼打的百多年没有还手之力,是否要灭了鞑靼,好像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秦槐远的话,说的众人都纷纷点头。
季泽宇也赞同的道:“的确如您所说。”
逄枭想了想,不由得询问的看向秦槐远。秦槐远只是微笑着,从那完美的笑容之中根本看不出端倪。
但是逄枭知道,他的眼神秦槐远读懂了,他们爷俩的想法又一次撞上了。
其实刚才的那些原因固然也有,但是留着鞑靼不打,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有更大用处的。
此番回京凶险不定,事情总是难以预料。若一旦他不敌李启天要退回夕月生活,与夕月隔着一道沙漠的鞑靼,便成了扩充夕月领土的一个要紧的要素。
鞑靼在贫瘠,到底也比夕月地广。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自尽
逄枭知道自己注定不会过上那种彻底平凡的生活,因为追随他的人太多,他所做一切就更加由不得自己,他要考虑的是更多人的感受和得失。
李启天已是打定主意要他的命,他若是不强大起来,不登上那个位置,就没有办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至于登上那个位置,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逄枭已经不在乎了。左右这一生注定不会逍遥自在的过下去,只要他在意的人能够平安,只要秦宜宁能陪着他,往后余生,或许也还是值得期待的。
可能秦槐远在说方才那一番话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些,否则也不会说服众人赞同不去灭掉鞑靼,而是保留这个国朝。他可能也怕自己在大周失败,要退回夕月,安守一隅又不甘心,所以将鞑靼当做日后的储备了吧。
众人商议了一番,便决定该打还要打,但灭国却是不用了。
至于思勤、陆衡等人,逄枭命人预备了囚车,将他们装在囚聋里,一路游街示众一般直接运送回京。
“也让他们风光风光。”
“是。”虎子应是,笑逐颜开的下去吩咐。
陆衡与卞若菡、陆文如等人被一同带出了囚禁他们的帐篷,刚一出门,迎面便是一股子冷风扑面,冷的一众人都是一哆嗦。
卞若菡低声嘟囔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没的这样折磨人的,要杀要剐,好歹给个准话。”
陆衡已是心如死灰,再懒得与卞若菡争论什么,他只低着头,看着自己也不知是因绑缚的太紧还是因寒冷而发紫的一双手,垂眸自嘲的笑了笑。
他堂堂一家家主,荣耀过,富贵过,如今却要被拉去游街示众了?
游街示众,被万民唾骂,扔秽物。若说坚持下去能得一条活路还好。可一抵达京城,等待他的依旧是一死,以李启天的睚眦必报,他引鞑靼人入关,便已是罪不可赦了。
至于什么宝藏他到底贪了没有,到底在谁手中,至今也已经无从考据,也都不重要了。时光不能倒流,再也回不去当初了。
轮轴吱嘎吱嘎的声音由远及近,虎子带着人赶着囚车而来。
看到那木质的笼子,高度正好让人蹲不下站不直,双手和头部都要被固定在囚车的车顶上,接下来回京的路途,他就要受这样的虐待,然后回京后再被杀……
前途一片黑暗,他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来来来,都上车,一人一辆,谁也别强谁的。”虎子高声吆喝。
另一个帐篷中,思勤也被赶了出来,先一步压上了囚车。随即是思勤身边的几个谋士和将领。
轮到陆家,其余人都落着泪,卞若菡更是哽咽着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我一个弱女子,自小就没吃过苦,为何还要乘这个车,遭这个罪!”
虎子闻言,冷笑了一声:“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不能吃的苦,只有不如别人的人罢了。”他可是知道,王妃在京城被装进囚车游街示众的。
当时王妃所表现出的坚韧,就连他们这些人听了都动容不已,提起王妃,谁不敬佩的竖起大拇指?与秦宜宁一比较,卞若菡在他的眼里可是什么都不是。
“去,上车。”虎子带人催促着众人。
陆衡抿着唇,随着精虎卫缓步上前。
他双眼望着囚车,又看向马车的木质车轮,眼神逐渐从迷茫变作了坚定,隐隐还透出了几分狠绝来。
他牙齿紧咬,忽然双眼一瞪,大步往前冲去。
谁也没想到陆衡会忽然冲出去,精虎卫忙伸手阻拦,可是已经晚了。
陆衡的头用力的碰在马车尖锐的一角,当即便撞的鲜血喷溅。
“主子!”陆文如大呼,惊慌失措的想要冲过去,奈何自己刚被关进囚车,能做的也只是放声嘶吼。
卞若菡与陆衡一直并肩行走,根本想不到陆衡会忽然自戕,这一瞬,她只觉得天崩地裂,眼前一切都在旋转,恶心的当场便吐了出来。
虎子大惊失色上前查看,便见陆衡躺在地上,身体时不时弹动一下,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有人将此事迅速告知了逄枭。
逄枭立即便赶了过来,见到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陆衡一人倒在血泊之中,大步走上前去在他身畔蹲下。
“你这是何苦。”
陆衡的眼珠转了转,并未回答逄枭的话。
他躺在冰凉的地上,看着惨白的天空,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渐渐变弱,一切颜色都慢慢消失,眼中只剩下一片灰白。
这一生所经历的一切荣辱都在眼前快速的闪过。
有个声音在问自己,可有遗憾,可有后悔。
陆衡嘴角动了动,勉强撤出了一个笑容。因为他似乎在苍白的天空上,看到了秦宜宁的身影。
遗憾,当然有。
却无悔。
眼睛缓缓的闭上,鲜血从口鼻眼儿流出。
逄枭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叹了口气站起身。
“陆家住已经去了。预备棺木,将人运送回京吧。”
“是。”
虎子心情有些地漏,因为王爷安排给他的差事,他没有做好,竟然没看住,让陆衡自尽了。
陆衡的手下,以陆文如为首的众人都哭了起来。卞若菡眼看着陆衡被抬走,这才尖叫起来:“你回来,你回来!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这个懦夫,孬种!你眼一闭腿一蹬,你就不管我了!你对不起我!陆衡,你对不起我!你活过来啊!你告诉我你把那贱人忘了你再去死啊!”
逄枭斜睨那叫嚣的女人,就是她,对他的宜姐儿百般为难。还经常诋毁。
逄枭沉声吩咐道:“把她嘴堵上。既然她是陆夫人,陆家住不在了。便由他夫人代替游街示众吧。”
卞若菡尖叫,“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你们凭什么!”
“凭什么?”逄枭冷笑,点了点卞若菡,沉声道:“就凭你是陆夫人,你享受了陆夫人这个地位带给你的优势。”
“可是我只是个弱女子,凭什么要我来代替略会给你!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逄枭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卞若菡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嘲讽。
“你们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不是应该的?”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拜访
卞若菡嚎啕大哭尖利的哭声震的距离近一些的人耳膜生疼。
“凭什么,凭什么!他从来没有真心对待过我,凭什么他死了,要我来承担他的过错!你说我占了他的优越,我几时占过?你们这群人怎么能不讲道理!”
逄枭懒得跟个女子争吵,转身便要离开。
虎子嘲讽的哼笑了一声:“啧啧,这是哪里来的傻子,成王败寇,你一个败军之将的家眷,你跟我们奖道理?”
此话一出,引得周围的精虎卫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将卞若菡气的浑身直哆嗦。
虎子可还记着这女人张狂的时候如何欺负王妃的,抱臂将眼睛一瞪,“要我说,这陆家主也真是悲哀!尸骨未寒,未亡人就想着背叛了。你说你没占了他的优越,你曾经锦衣玉食金奴银婢的,难道那些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没有陆家主护着,就你这样的,鞑靼军营里早死八百回了,还不是什么干净的死法呢!你却一点都不感激他,转眼就要背叛他,你这样品性,到底是什么家庭教导出来的?我看啊,收夜香的老大爷都比你高贵!”
“你!你放肆!”卞若菡气的跳脚。
虎子冷笑,“你还当自己还是家主夫人呢?带走!”
众精虎卫一哄而上,三下五除二就将卞若菡塞了囚车。
卞若菡在囚车里只能半蹲着,脖子和手腕都被牢牢地锁在车顶,当即就是一阵哭爹喊娘,大吼着什么“忠顺亲王的队伍虐待女囚啦!”之类的话。
可身在四十八万兵马驻扎的大周军营中,她就是要离开这篇营地,都要再喊上一个时辰,加之军营之中除了平南军,龙骧军,虎贲军以及各路勤王大军,更有一大部分人是奔着逄枭的名头来投军的北方个大小城镇的百姓。
他们对鞑靼有刻骨的仇恨,跟着逄枭为家里老小报了仇,心里对逄枭正是感激的时候。听见有个女人在外面大吼大叫,大家起初还纳闷,待到一打听,知道那是陆家家主的夫人,而陆家主正视通敌叛国,引鞑靼人入大周的那个大奸人,大家便都愤怒了。
卞若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闺阁女子,有幸与鞑靼可汗思勤享受到了一样高规格的待遇,还不等队伍离开军营,就已被丢了满身满脸的泥巴,让她满脸呆滞的僵硬在牢笼之中,再提不起半分叫嚷的力气。
思勤面色僵硬的看着前方,若是听不懂大周话也就罢了,偏生他听得懂。多年来万人之上的生活早已习惯,此时成了阶下囚,身所有的力气都仿佛被耗尽了。
想起方才亲眼看到陆衡自戕的那一幕,思勤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他这一生,杀人无数,连枕边人都能毫不犹豫的杀掉,亲眼看着阿娜日绝望的停止呼吸时,心里尚且能够生出几分快意。
可如今,囚车前血溅当场的陆衡,却让他的心的中产生了恐惧。
或许,陆衡的选择是正确的,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自然而然选择了一个最为干脆最不痛苦的死法?
榴花妖艳、绿杨带雨的季节,秦宜宁一行人终于绕京城而行,抵达了位于原周、燕交界处的丛山峻岭之间。
“天机谷应该就在这附近。”谢岳看了看左右,又对比手上的地图,道,“只是天机谷素来不欢迎外人,且周围布置了奇门遁甲,咱们想要进谷还要静待时机。”
时机是什么?自然是天机谷的门人发现他们,允许他们前去。
秦宜宁紧了紧肩头的云肩,点头道:“不必着急,这里到底是天机门的地盘,即便再神秘,他们的耳目我相信还是十分清明的。咱们就在这附近寻一处村落就近暂住下。相信总会遇上天机谷出来采买的人。”
“是。”众人齐齐应下,便转路去寻暂居之地。
寄云低声道:“王妃想来祭拜天机子是一片好意。但只怕天机门的人将咱们拒之门外。”
秦宜宁笑了笑,不以为意的道:“这倒不打紧,就算天机门的人不准许咱们去祭拜天机子,但咱们可还有人住在天机谷呢。”
“是呀!”冰糖笑容之中满是期待与兴奋,“许久不见小粥了,不知她到底怎么样了。”
“穆公子安排的绝不会错,天机谷不会亏待她的。”
秦宜宁有些唏嘘,“当初送连小粥隐居是无奈之举,如今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我原本想让小粥安安稳稳过一生,如今却是要劳烦她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冰糖安慰道,“生在乱世,想要彻底平静过一生哪里那么容易,何况小粥还是那个身份。小粥是个明白人,又跟在王妃身边受教多年,对王妃亲姐姐一样看待,她会理解您的。”
秦宜宁秀眉微蹙,唇边是个无奈的苦笑,“就算不理解也没办法啊。不过我会与小粥仔细说清楚的。”
“王妃,前面看到个很大的村落。”
惊蛰充当斥候,探清后回禀。
秦宜宁道:“那便去吧。”
一行人快速前进,不多时便抵达了村落。
这里由一条宽敞的大街,两侧林立着不少店铺,村民脸上都挂着笑容,显然,灾荒之久这里已经彻底走出了阴影,处处都充满了生机。
不过一行人一路走下来,却发现这么大的村落,居然连个客栈都没有。
谢岳便笑道:“若不是咱们故意来此处,想来在这交通闭塞的崇山之中也很少有什么人来,不打紧,老朽去探听探听,能否寻个地方借宿,若能租赁一处院落暂居就更好。”
谢岳生的中等身材,慈眉善目的,并不显得精明外露,而是十分好说话的和善模样,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如他这般和气的脸孔是最容易探听出事来的。
秦宜宁等人就站在远处等待。
此番出行,秦宜宁身边除了四名暗探,便是谢岳和两婢女,因涉及到天机谷和连小粥,她特地将廖知秉与孟琴安排在附近接应,非必要时候不打算让青天盟的人插手。
不多时,谢岳便笑吟吟的回来,道:“咱们来的巧,天机门的人近两日就该出谷来采购粮食和生活上一些用品了,租赁的院子没有,但是这村子人人家都不小,我已探听到天机门的人每次进村子都是从东方,咱们就在东边儿寻个人家接住也未尝不可。”
冰糖禁不住赞道:“有谢先生出马,任何事都算不得什么难事了。”
“是啊。”秦宜宁也非常赞同的点头,“多亏请了谢先生一同来,咱们一行才能如此顺遂。”
谢岳忙摆摆手:“您休要折煞老朽了,其实老朽只是白跑跑腿,王妃的谋略老朽素来是信服的。”
秦宜宁笑道:“谢先生一片赤诚,善于谋断,我仰仗先生良多,先生大才,又何须妄自菲薄。”
众人都十分认同谢岳的能力和品性,是以都纷纷点头。
谢岳老脸羞热,心里却是愉快的,一行人去了村子东头,由谢岳出马,寻了一家宅院很大,但是就住着老两口的人家投宿。
因他们银子给的足,老两口接待外客也显得十分热情专门腾出个跨院来给秦宜宁一行人住。
看到这一行人为首的是个美若天仙的年轻夫人,身边两个婢女也长得像是观音菩萨身边的仙子,老两口简直惊为天人。
“阿弥陀佛,可叫我老婆子开了眼,见到了这样仙子似的人物。”
冰糖噗嗤一笑:“老婆婆,您贵姓?我们如何称呼您?”
“我夫家姓崔,小丫头你十几啦?”崔婆婆笑着问。
冰糖一吐舌头,“我都二十二了,哪里还十几岁?”
“二十二?”崔婆婆咂舌,看着冰糖那白皙的小圆脸和大眼睛,不由得摇头,“到底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姑娘,吃的好,用的好,我们村里二十二的妇人可不是你这模样,你这也就十四五吧。”
冰糖素来就长的面嫩,以前十四五看着像十二三,现在二十多了看着像十四五,虎子那混蛋见了她就叫她长不大的土豆精,她都习惯了。
冰糖与崔婆婆闲聊着借灶台用。崔老汉就笑容憨厚的与谢岳和惊蛰几人道别,回了自己的院子
秦宜宁和寄云身回到屋中,寄云将包袱放下,将屋内原有的被褥拿出去晾晒,秦宜宁脱了云肩要帮忙,寄云赶忙按住了她:“您快别动弹了,身肩上那伤还没好利索呢,这次大伤元气,将冰糖那小丫头急的直骂人,您还敢乱动?仔细结痂之处裂开了,冰糖又要跳脚了。”
秦宜宁一想起冰糖碎碎念的模样,就好笑,无奈的道:“早知道我就带着含笑和紫苑来了,也好帮帮你。”
“含笑和紫苑虽好,但是到底见的世面有限,此番又涉及到天机谷的事,不带他们是对的,何况我又累不到哪里去,叠被铺床这等小事又不麻烦,难道我一身武艺,这点活还做不好?”
说话之间,是寄云已经将被褥都晾晒好,又端着木盆出去打了水回来,手脚麻利的清扫起来。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拒绝
秦宜宁安静的坐在简陋的木凳上,看着寄云手脚麻利的将整个屋子打扫的焕然一新,眼中满是笑意。
不多时冰糖便端着托盘回来,笑道:“夫人,奴婢预备了一些简单的吃食,您用一些好吃药。”
借住在崔家,自然不敢以身份称呼。
秦宜宁笑着点头,起身走到木板钉成的方桌旁,挨着桌边的小方凳坐下。
“你们也一起吃点,沿途劳累了,若吃的不好,身子很容易累垮。”
“是,夫人放心,奴婢已经预备好了,待会儿谢先生他们自己会吃的。”
秦宜宁便点了点头。热粥下了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让她舒服的叹了口气。
虽已是五月,但此番受伤后秦宜宁的体质变的十分畏寒,这也正是虚弱的表现,冰糖整日里琢磨着如何给秦宜宁调养,即便是出门在外都不曾放松过。
吃了粥,秦宜宁放下陶碗,叹息道:“也不知道昀姐儿和暄哥儿怎么样了。”
“夫人别担心,两位乳母对待孩子都很用心,再说家里还有钟大掌柜守着呢,没事的。”
秦宜宁出门不能带着孩子们,自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就连遇上了危险要怎么逃走都计划出好几个路线来。
“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依旧担心,与他们整日都在一起早就惯了,冷不丁的分开我还是不习惯。”
这就与当初和昭哥儿、晗哥儿分开时一样,如今两个孩子都四岁多了。秦宜宁都怕他们见了自己都不认得她是他们的娘,可现实就是如此,又能有什么办法?
思及此处,秦宜宁垂眸,眼中的神色却愈发的坚定了。
为了以后不再与孩子们分离,她必须要帮助逄枭登上那个位置。她现在算是看透了。有时候,人的命运并非自己能够掌握,上天或许早就注定了他们的不平凡,就算他们没有野心,掉最后也会被一步步逼上绝路。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站在顶峰。
秦宜宁的怅然不过一瞬,眼下鞑靼之战已接近尾声,人都已利用足了,李启天对逄枭必定很快就要下杀手。
她此番必须要成功。
虽然不能在前线帮衬逄枭,可是秦宜宁知道,她怎么做才对逄枭最有利。逄枭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形象,她便更要给他的形象镀上一层金光。让李启天明白明白,百姓不是可以随意摆布的工具,关键时刻,平凡小民也能成为要他性命的关键。
“夫人,您累了,休息休息吧。”
寄云拿随身携带披风铺在床褥上,为秦宜宁摆好了他们带来引枕:“崔家原本的被褥潮湿的很,睡上去会生病的,夫人先将就将就随。待到被褥晒好奴婢再铺床。”
秦宜宁自然没有意见,莫说是没有被褥,就是冰凉的泥土地她都睡过。当初在刑部大牢,可没有人会考虑她冷不冷,累不累。
秦宜宁和衣躺了片刻,便渐渐的沉入了睡眠。只是她并没有睡沉,隐约还听得见有人在窗外的脚步声,还有冰糖和寄云小心翼翼行走时发出的声音。
惊蛰几个相互排了班,有人专门在外头守着,以免错过天机门的门人,其余人则轮流在暗中保护秦宜宁的安全。
不过他们的运气不错,也是谢岳选人选的好,这崔家老夫妇都是善良的好人,并非包藏祸心之辈。住在崔家的院子很是便捷,冰糖预备了汤汤水水的,给老两口端去一些,就让崔婆婆千恩万谢,回头就送了冰糖不少的新鲜菜蔬。
“此地闭塞,外头来的人少,当地的村民却都是心地纯善之人,一点点的小恩小惠,就能让人发自内心的感激。这样单纯又善良,大多只出现在寻常百姓的身上了。”冰糖一面坐在小方凳上择菜,一面低声与寄云闲聊。
寄云点了点头,有些感慨的道:“其实说真的,贵族们如王妃这般善良又讲道义的人已经不多了。”
“是啊,都说人以群分,我看王妃身边的人,还有与王妃交好的人,也都是重情重义的人。”
“小蹄子是在自夸?”
“谁自夸,我这是在说事实。”
“你自夸啊,还不是你说,王妃身边的人都重情重义,咱们不就是王妃身边交好的人。”
冰糖闻言,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摇头轻轻地推了寄云一下。
如此悠闲的生活过了三天,这一日从清晨便开始下雨,是以众人除了惊蛰去外头等候天机门的门人,其余人都没有出屋。
到了巳初,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等候在家的小雪、小满和大寒都立即聚在了秦宜宁所在的屋门前。
只听得柴扉吱嘎一声响,走在前头的惊蛰带了三个人回来。透过跨院简单以木柴为间隔的院墙,可看见惊蛰带回的是两男一女。两个男子看起来都眼熟的很,其中一个似乎是叫方海玲,那女子面生,但寄云好奇的探头出来,一瞧却是认得的。
这正是当初秦宜宁买了来伺候连小粥的婢女麦冬。
“夫人,天机门的人来了。”寄云赶紧回屋去回话,“麦冬也来了。”
秦宜宁忙起身迎了出来。
方海玲几人跟随惊蛰到了跨院,见到秦宜宁竟在,非常的惊讶。
方海玲抿唇道:“您怎会来此处?”
秦宜宁道:“途经此处,想祭拜天机子他老人家,另外也想见见我的妹妹。”
方海玲有些抗拒,脸色也十分的冷峻,“天机谷不准许外人进入。好意心领,祭拜免了吧。”
秦宜宁先是惊讶,随即便有些失落的垂下了长睫。
看来天机门的人对于天机子的死依旧耿耿于怀,根本不肯原谅她。
寄云见状,忙笑着上前来劝解,“方公子,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只是为了在仙姑的灵前上一炷香,的确没有恶意,还请方公子通融。”
方海玲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天机门有天机门的规矩,身不是什么外人都能踏入天机谷的。你们若要见借住在天机谷的那位姑娘,那我们没办法阻拦,要见面,大可以将人接走了见,当初肯点头允许外人入住,就已经是破坏了规矩,如今却再不能够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见面
秦宜宁想不到,来到天机谷会遭到这般强硬的拒绝。可仔细想想,她也能够理解方海玲为何会如此强硬。天机子到底是为了救她才重伤而死,在天机门门人眼中,她就是那个罪魁。他们又如何会允许一个害死天机子的罪魁进入他们的天机谷?
秦宜宁不想让场面变的更加难堪,便也不再强求。
“既如此,我也不再为难公子。我的确想见见借住在贵门的连姑娘,还请贵公子通融。”
方海玲知道秦宜宁身份高贵,见她如此温和,并不摆架子,心里也好受了不少,语气变的温和许多,“既如此,我便命人将连姑娘送来。”
“有劳。”秦宜宁点头致意。
方海玲不再多做停留,带着同门转身便走。
麦冬有些犹豫,给秦宜宁行过礼,却不知是不是该回去。
秦宜宁笑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姑娘,就说我来了,免得她不明所以平白的担惊受怕。”
“是。”麦冬屈膝行礼,转身随着方海玲一行出去了。
秦宜宁无奈的回屋坐下,寄云将一杯蜜水端给秦宜宁,感慨道:“想不到天机门的人如此强硬。”
“这也怪不得他们。换个角度,若是我们经历了那样的事,恐怕态度还不如他们。”
寄云略一沉思,点了点头。
秦宜宁也不知方海玲几时将连小粥送出来,只好枯等。
午后,柴门被叩响,崔婆婆听见动静伸长脖子往外看,见来的是个年轻公子,还带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免好奇。但是想到跨院住的那仙女儿似的人,想来必定是非富即贵,交往的人漂亮一些也是常情,是以她也不稀奇了,识相的告诉老头子,今日没什么事,都不要去打扰跨院的人。
秦宜宁一听见抠门声便亲自迎了出来。
方海玲将人送到,侧身让开,便见已经长高了不少的连小粥穿了一身豆绿色的细棉布袄子,下头陪着鹅黄色的马面裙,乌黑的长发梳成双环髻,整个人都比从前精神了不少。
“小粥!”秦宜宁欢喜的叫了一声。
连小粥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快步奔来,一把抱住了秦宜宁,“姐姐!你来看我了!”
秦宜宁连连点头,眼泪已落了下来,“是啊,是啊,你长高了,也变的更加漂亮了。我差一点都不敢认了。”
连小粥抽噎着抹了一把脸,嗔道:“姐姐,又胡说,就知道夸我。我哪里漂亮了。”
听连小粥说话,已不似从前那般胆小怯懦还时常结巴,现在她的声音虽不大,但也与常人并无什么区别。
秦宜宁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与连小粥抱头痛哭了一场,引的一旁的寄云和冰糖都跟着掉眼泪。
过了半晌,连小粥看到了冰糖,又一把将人抱住,“冰糖姐姐!”
“臭丫头,还当你看不见我呢。”冰糖嘴上嗔怪,却禁不住一直掉眼泪。
寄云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快不要聚在外头说话了,都请进屋坐吧。”
方海玲却是摇头拒绝,“我就在外头逛逛,若有什么吩咐告诉我一声便是。”说罢拱了拱手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崔家。
连小粥是回头看着方海玲的背影,眼神中多了几分忧虑,轻蹙的眉头显出几分担忧。
秦宜宁明眸微亮,好奇的看着大步离开的方海玲,又看了看连小粥。
“怎么了?你与这位方公子交好?”
秦宜宁问的很直接,听的连小粥脸一下就红透了,跺脚嗔道,“姐姐,总是胡说!”
秦宜宁一看连小粥的反应,就已经明白了一些什么,禁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冰糖和寄云也都有些了然,也跟嫣唇而笑。如此一来,连小粥就更加脸红了。
“姐姐,到底要问什么,若不问,我,我可走了。”说着作势转身要走。
秦宜宁忙一把将人拉着,挽着她的手臂和进了屋。
惊蛰、大寒等四人便快步去院内外做守卫,以免他们的对话会被人听了去。
连小粥一进门,就拉着秦宜宁的手问:“姐姐可是生病了?你的脸色很不好,人也消瘦了许多。”
秦宜宁安抚的笑笑,“也没什么,这段时间你过的可好?”
连小粥点点头,“我很好,在山中的生活十分自在,天机门的人对我也很好,都很照顾我,虽然我活动的范围有限,但是不论是吃穿还是用度都是最好的。”
秦宜宁了然的道:“看来天机门十分神秘。”
“是的。就是我出谷时,还是蒙着眼,方公子带我出来的。”
秦宜宁闻言,对方才进入天机谷失败也看开了不少。毕竟天机谷是个如此神秘的所在,兵不允许人随意进入,就连住了那么久的冰糖都不能例外,天机门的人自然要防范外人记住了路线,对这个神秘的门派不利的。
连小粥拉着秦宜宁的双手摇了摇,声音怯怯的:“姐姐,你的气色真的很不好,是不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秦宜宁反握住她微凉的小手拍了拍,“没事的,就是前一阵子受了一点伤。”
“什么受了点伤,王妃那伤可是差一点就要了命的。”
冰糖拉了个凳子坐在连小粥身旁,将近些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她,包括朝中的转变,逄枭与秦宜宁的为难,还有秦宜宁又诞下一对龙凤胎,刚做了月子就被抓紧了京城,被游街,被虐待还不算,还差一点就丢了命。
连小粥简直听的心惊肉跳,焦急的问:“那现在姐姐伤势可好一些了?没想到,外头现在乱成了这样!皇帝现在是不是更加忌惮王爷了?王爷若是不打仗了,是不是回去就得被皇帝针对?”
秦宜宁摸了摸连小粥的头,“现在的局势的确不乐观。我原本不想扰乱你平静的生活,可是前思后想,这件事还是想问问你的建议。”
连小粥点头,认真的道:“姐姐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我能办的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秦宜宁苦笑了一声,“我真的很不希望打乱你平静的生活。可现下的局势日益严峻,我一时又没别办法。”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答应
凑近连小粥,秦宜宁低声道:“与你说真的,将来圣上是必定要清算王爷的,到时候不只是他,与他相关的所有人都会遭到清洗。”
连小粥听的浑身一个激灵,眼神惊恐的望着秦宜宁。
“天子那个人,妒忌心强,又善于算计,他几次三番设了圈子让人跳,着实是让人不敢苟同。她忌惮王爷,许是担忧往后王爷会威胁道他的位置。
“可你也知道,王爷不是那样耽于权势的人。他更重视的是感情。天子小人之心,必定先除之而后快,我真的很担忧。若是眼下不做好准备,将来天子真的动了手,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连小粥赞同的点头,认真的道:“姐姐,你说眼下咱们该怎么办?你寻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
看着连小粥充满信任的双眼,秦宜宁拉住了她的手,认真的道:“我的确是要与你商议这件事。我能够保证,一定不会伤害到你,但需要你配合着我与王爷做一些事。这件事,或许会将你推上台面,或许会将你置身于风口浪尖。我只能口头上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你遭遇危险,也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但是我眼下并无任何的凭证能够证明我说的不虚。”
连小粥不自禁抿着唇,望着秦宜宁那双满是温柔又满是信任的眼睛,缓缓的点头。
“姐姐,我相信你。”
秦宜宁想不到连小粥会这么快就点了头,忙道:“你不要盲目的相信我,你先想一想你自己的意愿。你若是不想承担风险,不会勉强你的。”
“我知道姐姐的为人,这么多年来,只有姐姐是真心护我帮我的,姐姐若是想害我,从前那么多的机会呢,我知道你将我当成姐妹一样,不会伤害我的。”连小粥认真的望着秦宜宁,“姐姐,有什么吩咐就告诉我,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秦宜宁看着连小粥乘车的双眼,一时感动的落下泪来。
见多了尔虞我诈,连小粥这样全然的信任态度,让秦宜宁的心里无比动容。
其实仔细想一想,她何等幸运,身边的人都是一心一意的对待她,生死与共,有难同当,这已是她这么多年觉得最为幸运且值得炫耀的一件事了。
“好。”秦宜宁声音略带颤抖的点了头,将自己的计划凑近连小粥耳畔说了一遍。
连小粥闻言,沉默了片刻,“姐姐这样做法,真的会对你与王爷有帮助?”
秦宜宁确信的点了点头。
“姐姐,这样到底有些欺骗人的嫌疑,我一定是会配合姐姐的,不过这件事会不会被发现啊?若是被发现了,被人诋毁王爷就不好了。”
“应该不会,我到时会仔细的筹谋一番。”
“那就好。”连小粥低了低头,片刻后又抬头道,“姐姐,只要能对你与王爷有帮助,我对这件事完全没有意见。我只是有些担忧。”
秦宜宁没有立即说话,给了连小粥思考的时间。
半晌连小粥方道:“王爷既然有心那个位置,我的存在,将来就有可能会被忌惮的。我怕将来,王爷想保住我不容易。”
“这的确是有可能的,毕竟就算万人之上了,还是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可是我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你的。”
连小粥道:“我知道,姐姐是个说的到就做得到的人,姐姐既觉得这件事对王爷的帮衬很大,那便就这么做吧。”
秦宜宁摸了摸连小粥的长发,“我知道这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眼下正是外头大乱的时候,其实就算依着这个法子做了,最后也未必能够成功。”
“但是这个法子更好。”连小粥安抚拍了拍秦宜宁的肩,“姐姐,就这么做吧。”
“不再后悔了?”
连小粥噗嗤笑了,“既已决定,又怎么会后悔?”
二人对视片刻,都禁不住笑起来。
秦宜宁点了一下连小粥的鼻尖儿,认真的道:“我代表王爷,感谢你。”
“若没有姐姐,我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有后来维护之恩,姐姐待我就如亲姐妹一样,我却始终不能帮衬姐姐什么,如今有了机会,何况又不是要我做什么,只需要我配合罢了,也不会伤着我为难我,这有什么为难呢?所以姐姐的一句感谢,我真的担当不起。”
秦宜宁却是道:“这不一样。一码归一码,这件事你原本可以不参与不冒险的,你自己也清楚,隐居的生活更能给你带来平稳和安逸,一旦暴露,你的未来活许就会陷入麻烦之中,这也正是我一开始想到这个办法,却迟迟不敢用的原因。”
“姐姐多虑了,事情哪里就会到那个地步了。姐姐不必犹豫,这件事我觉得可行。”
秦宜宁点头,感激的望着连小粥,半晌方道,“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连小粥重重的点头,“嗯!”
冰糖和寄云一直在一旁,见连小粥和秦宜宁谈妥了,事情进展的都那么顺利,二人心里也非常欢喜。
冰糖笑道:“既如此,你往后就可以继续跟着王妃了。咱们姐妹也可以长久的聚在一起。”
“是啊。”寄云连连点头,“你不在王妃身边,王妃可想念你了。”
连小粥也开怀的点头,只是笑着笑着,笑容便渐渐淡了。
“跟着姐姐,就要离开天机谷了。”
“是啊。”秦宜宁点头,“你要跟着我一段时间。”
想到刚才连小粥看方海玲背影的眼神,秦宜宁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小粥,你与方公子……”
连小粥像是被烫了似的,一下子蹦起来,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姐姐你可别瞎说。我只不过是,对方公子心存感激罢了,这段时间我住在天机门但门外的山谷里,时常都是方公子定期来给我送吃食的。就连麦冬和半夏都跟感激方公子,日常琐事上,方公子真的帮了我良多。”
这明摆着就是日久生情啊。
秦宜宁暗自叹息,这样将连小粥带走,万一让方海玲与连小粥生分了可怎么办。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分别
连小粥的也到了该婚配的年龄,秦宜宁也一直都将她的事记在心上,寄云和冰糖都有了心悦之人,连小粥难得能有个心仪对象 ,秦宜宁很怕自己的决定会耽搁连小粥的幸福。
但仔细想想,这也算不得什么难题,若是方海玲对连小粥有心,自然会想尽办法见面,她又不会阻止他们见面。她也算是过来人了,逄枭当初是怎么主动接近她的,她可还历历在目的。
秦宜宁思及此处,也不那么犹豫不决了。
既已做下决定,秦宜宁便让人去找了方海玲回来。
“方公子,我于小粥已经商议过了。此番回去,她便打算与我同行了。”不着痕迹的打量方海玲的神色,“这些日子有劳方公子费心照顾。”
方海玲面上明显一愣,疑惑的看向了连小粥。但见连小粥表情上并无丝毫不情愿,秦宜宁又说的十分笃定,他便抿了唇没出声。
秦宜宁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并非是连小粥一厢情愿,方海玲对待连小粥也是有心的。
秦宜宁放缓了语气,道:“方公子,这些日子多劳你了。”
方海玲僵硬的“嗯”了一声,随即又是素来那冷着脸的模样,对秦宜宁表现出了几分敌意,疏远的道:“不必客气。这原本也是穆公子的吩咐。”言下之意,他不过是帮忙罢了,要领情也请秦宜宁领穆静湖的,不必在意他。
连小粥看着方海玲,渐渐低下头,随即拉着秦宜宁的手道:“姐姐,咱们几时启程。”
一听道姐姐二字,方海玲立即多看了秦宜宁两眼。
秦宜宁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不着痕迹的掩藏唇畔的笑意,正色回答连小粥:“京城事情紧急,咱们也没有什么时间耽搁了,今日休整一番,明日便启程。”
连小粥点点头,转而看向方海玲:“方公子,稍后还要劳烦你带我回天机谷一趟,我也好整理行装。”
方海玲一直低头看着额连小粥,闻言沉默片刻,随即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连小粥轻咬下唇,随即便又是平日的模样,回头询问的看向秦宜宁。
秦宜宁将两人的神色都看在眼中,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鼓励的对连小粥笑了笑,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
“是。”连小粥给了秦宜宁一个灿烂的微笑,将方海玲看的眉头跳了跳。
待冰糖跟着方海玲离开,寄云才低声道:“这俩人看起来,很像是有些什么。”
冰糖却是道:“那个姓方的一看就是个难相处的,说不定行事强硬,要欺负咱们小粥的。这一次分开了也好,也免得小粥受委屈。”
“委屈?”秦宜宁摇了摇头,笑着道:“罢了,咱们也预备起来吧,明日就该启程回京了。”
两婢女闻言,便不再闲聊。一个打理屋内,一个出去告知谢岳等人。
待到连小粥回来时,麦冬和半夏一人挎着一个大包袱,却没见方海玲跟着。
秦宜宁唇角动了动,并未将话问出口。
冰糖却是心直口快,直言道,“小粥,那个方公子呢?”
连小粥有些失落,随即又强打精神道:“他将我送出谷就回去了,说是尘俗之事,他不想介入。让我好自为之。”
冰糖气的一下就瞪圆了眼,“他竟这么说?他算老几,还叫你好自为之。真当自己是什么仙门弟子了?还尘俗之事,难道他自己已经快成仙了?”
连小粥被冰糖的暴脾气吓了一跳,怯生生的道:“姐姐别生气,他就是这样性子的人。”
冰糖见连小粥如此,就舍不得发脾气了。不过心里想的却是,这人留在天机谷也好,免得离着近了,她家小粥还总是惦念着,分开了更好,最看不上的便是自诩名门大派眼高于顶的家伙了。
秦宜宁撑颐看着连小粥和冰糖说话,最后无声的笑了笑。
她想起了当初遇见连小粥时的情景。她明明已经九岁了。却长的还是六七岁小孩的模样,长期独自一人在山中生活,没有人陪伴,没有人照顾和教导,让她连开口说出一句顺溜话都成问题。
如今七年过去,当初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秦宜宁心里百感交集,就仿佛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长大了一样,那种心情是难以形容的。是感慨,也是满足。
连小粥和冰糖斗着嘴,就发现秦宜宁一直笑望着她们,吵都吵不下去了,当即都笑了起来。
秦宜宁拍了拍两人的肩头,笑道:“好了,都别想那么多了,缘分天定,若真是你的,两个人即便千山万水,两国相隔,到最后也会走到一起,身可若不是你的,就算近在咫尺也会相看两厌。”
“就像是姐姐和王爷,冰糖姐姐和邓侍卫。”连小粥认真的说。
冰糖的脸一下就红了,追着连小粥:“好啊你个坏丫头,这会子学会打趣人了!看我抓住你,不撕了你的嘴!”
“好姐姐,好姐姐饶了我吧。”连小粥绕着屋子跑圈,被追的咯咯直笑,上气不接下气的求饶。
女孩子们清脆愉快的笑声传出很远,让外头听见的人都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次日,一行人与崔家老夫妻二人道了别,就踏着五月芬芳的青草香与花香,一路赶往了京城。
逄枭和季泽宇帅军抵抗鞑靼的捷报接连不断的传入京城,到后来又有鞑靼可汗思勤被逄枭活捉,与鞑靼重要将领和官员不日将押送回京的消息传开来。百姓们得知了消息,无不欢欣鼓舞。
大周之前,北冀国时期,他们就没少受鞑靼人的欺负,当时的朝廷软弱可欺,被鞑靼几次三番的挑衅,还要陪着笑脸去谈判,最后送上金银平息事端,对外还要摆出一副“不与蛮夷计较”的模样来。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大周人踏出自己的土地,奔向是鞑靼所在之地,将鞑子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这着实是给他们大周百姓们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前朝皇子
如今京城大街小巷,茶楼酒馆,到处都有人议论此番一战大周的胜利。有人夸赞季泽宇勇猛善战,有人夸赞逄枭用兵如神,不愧为战神王爷。甚至各路勤王大军,还有自发投军的那些百姓,都有人竖起大拇指称一声好汉。
可就是没有人夸赞李启天。
李启天吩咐人连续打探了好几天的消息,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心中积压的郁气就越发沉了。
太后因痛失爱女一病不起,至今还一见着李启天就垂泪,吵嚷着让他抓住秦宜宁给李贺兰报仇。李启天烦躁不已,一见着太后就觉得心烦,这些日能不去慈安宫,他都已尽量避开了。
然而他不肯去,太后却会自己找上门来,且不等内侍传话,便大摇大摆自己闯进御书房。
“皇帝!”太后头发散乱,身上墨蓝色锦袍也满是褶皱,双眼红肿,嘴唇干裂,大步流星跑到李启天的桌案前,戴着红宝石戒指和玉扳指的双手狠狠的往桌上一拍。
“你必须要给你妹妹报仇!去将秦氏抓来!将秦氏抓来千刀万剐!”
李启天低头看折子,淡淡道:“太后忧思过重,操劳过甚,正是需要将养的时候,怎能这会子还劳动出来?来人,送太后回宫安歇。”
熊金水差点当场哭了,但是他又无可奈何,不敢抗旨,就只能认命。
“太后。”熊金水垂首弓腰遭到太后跟前,刚开口唤了一声,就被太后狠狠的抽了一耳刮子。
“滚!哀家与你说话了吗!”
熊金水被打的原地转了一圈,立即顺势滚了。
李启天终于不耐烦的抬起头,看着太后沉声问:“母后,你待如何?”
“母后,母后……哈哈哈!”太后狂乱的大笑出声,眼泪都给笑了出来,“你我待如何,你说我待如何?兰儿那是你妹妹!她是你亲妹妹啊!她被人害死了,如今尸骨未寒,你却不想办法给她报仇,你算什么哥哥!”
李启天不耐烦的将折子狠狠一摔,双手撑着桌沿站起身,怒瞪着太后道:“母后,您是不是觉得朕很闲?”
太后咬牙切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家从寻常人家一跃到今日,哀家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哪一次有什么事,不是你一瞪眼哀家就不反对了?可这一次是小事吗?你的亲妹妹被人害死了,哀家的亲生女儿被人害死了!哀家不过是让你给你妹妹报仇,有什么错!”
“你将问题想的太简单了。”李启天揉着眉心,强压怒气道:“朕每天要处置的事情那么多,时刻要面对着朝中那些各怀心思的大臣,还有有可能回头就造反的逆贼。你好歹是朕生母,不知多关心朕,体贴真,反而处处都来逼迫朕!朕已经足够操劳,心中压抑的事也足够多了。难道是将朕逼迫出个好歹来,你才满意吗!”
“谁整天都要你做什么了?怎么,你那皇后,还有你那些妃嫔娘家的事,求到你跟前来不过一句话就答应了,凭什么做母亲的却要三番五次的来求你!你变了,你彻底变了,再不是那个孝顺的儿子了!”
“不孝?”李启天大步绕出桌案,直来到太后跟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说朕不孝?你可知道,历代君王是如何对待意图谋反的那些外戚的吗!”
太后被李启天的气势吓住了一瞬,当初她母家做的事,的确是不够光彩,这也成了李启天拿捏她最常用的话柄。
太后委屈的眼泪掉了下来,“难道那些事是哀家做的?你每次都抓着这件事不放,难道谁生养了你你都忘了!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是,你是朕的母后。可你要知道,就凭你家里那几人做下的事,朕将他们抄家灭族都算从轻发落了!要不看在你是朕母后的面儿上,你当他们会自在的活到现在!
“你的确是生养了朕,难道朕平日里对你不孝顺吗?你想要什么朕不满足你?朕如今正为了奸臣可能谋逆之事彻夜难眠,你做母后的,有没有关心过朕?有没有帮朕分忧?你身为母后,就没有想着要对自己的儿子好,现在又来以怨恨的口吻与朕说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朕不会将你怎样?”
“你这是威胁哀家!你若不怕背上弑杀亲生母亲的骂名,你就来杀!天子以仁孝治天下,你治个屁!”
“你!”
李启天牙关紧咬,下颌骨的线条都比平日要深刻几分。
正当此时,店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快步跑到近前,竟不经通传,一把推开了殿门。
“圣上!圣上不好了!”
李启天沉着脸看向殿门前,来的竟是他手下最为沉稳的一名暗探。
沉稳的人如此焦急,且身为暗探竟如此张扬的跑来,如此反常,让李启天的心头咯噔一跳。
难不成,是逄之曦带人打过来了?
李启天的脸瞬间黑沉。就连原本还在哭喊的太后都被吓的噤声。疑惑的看向那暗探。
“什么事,禀!”
暗探气喘吁吁的指着城中的方向,“城里,忽然,忽然有人贴出布告,是写给圣上您的,一封信。”
“什么?写给朕的信?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城里贴出来!”
“回圣上,那信的落款,写的是……前朝皇子,周连”
李启天忽而瞠目,一时竟惊的张口结舌。
前朝皇子周连?
北冀国的皇子皇女,不是都已被他杀干净了吗?就连宗亲他都没放过,怎么这会子冒出一个来?
“不可能,朕当年已将前朝残暴的周氏余孽都清理干净了,怎么又弄出个前朝皇子来。什么人都敢给朕写信,还敢公诸于众,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去,仔细调查,将那假冒前朝皇子的狂徒给朕抓回来!”
暗探跪在地上,腿开始发抖,“圣上,那封信上,有前朝的……玉玺……”
李启天张口结舌的退后两步,差点直接坐上了书案,“不可能,不可能……”
虽然这样说,可是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年北冀国的玉玺,他到现在还在派人暗中寻找,至今无果!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一封信
北冀的传国玉玺这些年的到底在何处?是什么人将它藏了起来,在大周如今最为动荡不安的时候拿出来,难道为的就是来打他的脸用的?
大周灭了北冀才十年,这十年,可不是所有原来的北冀臣民都已死绝了,传国玉玺重现,对那些原本北冀国的臣民都有极大的号召力。
何况拿出那个玉玺的人,还是前朝的皇子!
不管这个皇子是真是假,不管玉玺是不是有人用萝卜雕出来的,现在布告张贴在外,就已经彻底动摇了民心和臣子之心。
朝堂之中,原本就是世家大族、北冀遗老和大燕降臣三足鼎立,属于他的旧部和死忠只占了极少的一部分。且可悲的是,身原本属于他的那部分拥趸之所以能与其余三派,其中最大的助力还是逄枭。
李启天此时是真的有些慌乱了。
现在逄枭已成劲敌,随时都有可能带兵反了他,谁又能帮助他压制住北冀朝的那些老臣?
北冀到底也是个传承百多年的王朝,那些老臣和世家大族同气连枝,关系错综复杂,就像一株扎根颇深的大树,根系已是盘根错节。一旦北冀遗老与世家因那传国玉玺的出现而动摇,他简直不该自己该如何才能稳住现状。
李启天思虑良多,不过也是一瞬的时间,他也顾不上与太后争吵了,转身就吩咐熊金水预备车马,“快些,朕要去看看!”
“遵旨!”熊金水转身就往外跑,跑的太急,还直接摔了个大马趴,差点磕掉一颗门牙,不过他不敢喊疼不敢耽搁,爬起来就继续往外跑。
御书房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就连太后的火气都给吓没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差不多的一些事,李启天或许会轻纵她,可一旦涉及到国超和皇位,他就绝不会留情了。
她本来也是想来发泄一番情绪的,再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本来就是个屡试不爽的好办法,拿捏李启天是一拿一个准,现在既朝中混乱,时机不对,太后便也不再执着,转身就悄悄离开了。
李启天早把太后的事忘的一干二净,只焦急的等着熊金水。
暗探依旧跪在地上,小心翼翼观察李启天的神色。直到他发现天子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才敢道:“圣上,那封信,您还是命人赶快揭了吧。那里面的内容,着实是尽诋毁之能事。”
“什么!既是如此,你们当时为何不将那信揭了!”
“圣上息怒!着实是因为当时在场百姓实在事太多了,将布告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咱们的探子只有一人,实在是势单力孤,刚凑进布告还被人是给打了一棍子,迷糊了好一阵才有力气回来报讯。”
“所以说,因为一个人的无能,让诋毁朕的内容在那上头一直贴着任由人看?”
暗探低下头,眉目之中满是忧虑。他知道李启天的性子,已是在尽力迎合了,可是君威难测,着实是难伺候啊。
“怕叫人觉得咱们心虚,是以没有急着去揭下来,何况京城这么大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位置贴了那信,若是揭了这一处,其余地方又陆陆续续冒出来该如何是好,这样的事简直是防不胜防,是以才留下了这一处,以免对方起了捉弄之心,贴的更多。
李启天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垂眸接受眼前的事实。吩咐小内侍:“去催催熊金水,难道他们是临时打马车吗?怎么会如此之慢!”
熊金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回来,沉声道:“圣上,已经预备妥了。”
李启天抬腿就要往外走,却被熊金水拦住了,“圣上,您好歹先换一身衣裳。”
李启天低头一看,才发现今日穿着的常服上有彰显龙威图样,若是穿这个出去,那便等于是在脑门上贴满了写着“我是天子”的字条。
李启天只好冲回来,告诉内侍为他更衣。
待到李启天穿着妥当,仔细看查一番,确定并无什么疏漏,便一路带着亲信大张旗鼓的进了城中。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张贴布告的位置。百姓们在那周围围拢成一个圈,正在好奇的看着那所有内容。
李启天只看了一眼,就已狠的一把推开车门前端坐的熊金水,一纵身跳下了车。急步往人群之中走去。
他走的急,前面挡路的百姓都被他用力推开,引得众人不满的抱怨。
“这什么人啊!找死!”
“推什么推,急着看你讣闻呢推!”
……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听的熊金水都差点给这几位跪下。
可李启天的视线早已聚在那布告上,先看过玉玺,确定的确不是假的,又仔细看了布告上的内容。
这一看,差点将李启天气的七窍生烟。
这里面,细细的罗列了他自建极至今所有的大事小情,他什么时候猜忌功臣,什么时候命逄枭坑杀百姓,什么时候于肉百姓,什么时候有银子都用来修皇陵却不给百姓吃饭,又什么时间忌惮功臣,什么时候组织人罗列罪状诬告逄枭。
这里面,将他给写成了个卑鄙无耻之人,甚至臣子们效忠他,都成了最大的侮辱。
最可恨的是,那信落款上写了前朝皇子周连之外,还写着天下本无主,有德者方可居之,李启天却是个昏君,尤其昨年那场饥荒,他非但没有银子贴补百姓,还身在背后胡乱摆弄百姓去对付为了养活灾民倾家荡产的忠顺亲王。
鞑靼打了过来,可李启天根本就没有允许逄枭等亲王的兵马进京,还让他们绕路而行。
虽然他们很自然的绕开了,可李启天的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崩溃。
“啊!”李启天一声大吼,上去就将布告给撕了。
见李启天果真发了火,跟随而来的熊金水露出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急忙的高声呵斥:“都让开,让开,官差办案!”
李启天带出来的人当即齐齐的吆喝起来。
李启天将那纸撕了个稀巴烂。转头对上百姓们探究的眼神,他就像是被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顿巴掌。
熊金水继续道:“一定是有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去诬赖天子!”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捷报
百姓们也看出李启天和熊金水这一行非富即贵,并非开罪的起的,甚至有胆子大一些的,当即便对李启天好奇的起来,眼神总是时不时的往他这边瞄。
李启天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一些,不至于当场就将围观的百姓如何。他十分想当即就拿出天子的身份来,让这些人不敢再造次。
可滑到嘴边,却被他憋住了。
如今这个时候,天子的形象已被彻底毁了。李启天若当中表明身份,极有可能要面临百姓的质疑,他难道能将质问他的那些人都抓了?
既不能,他又不能在臣民面前跌了身份,还要保持着天子高高在上的形象,那此时便不是暴露身份的时机。
李启天负手站在原地,等着熊金水带着人驱散了围观的百姓,将那布告给撕了下来,双手捧到跟前。
他再懒得看一眼上头的字迹,只是将那张纸捧近,仔细的将传国玉玺的大印又观察了一遍。
好像是真的……
“回宫。命人开库房,寻前朝圣旨来比对。”李启天黑沉着脸身份赴。
熊金水急忙应下,着人安排下去。
李启天叫了亲信的几个大臣,整整对照了一个下午,最后才终于能够确定,那玉玺的确不是假的,就连上头哪个部位有阴阳凹凸,哪个部位不够平滑角度都是一样的。
御书房里,人人都在皱眉沉思。
李启天道:“诸位觉得,这北冀国的皇子,身份可属实?”
当年他的确命人血洗了北冀后宫,该杀掉的一个不留,但偌大皇宫,也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杀得完的,自然是用了手下们行事。
这其中,到底是什么人不留神放走了那个皇子,还是有什么人就是故意为之,从当年就留下了一个皇子。
“什么周连,朕听都没听过!”李启天灌了一口茶,随手将茶碗丢在桌上,茶水反倒洒了满桌的茶水,吓的熊金水立马用袖子来擦。
臣子们面面相觑,便有一人站出来道:“回圣上,前朝的确有一皇子命叫周连,乃是钰嫔所生。当年钰嫔还只是个贵人,诞下皇子便亡故了,北冀国皇帝便将她追封为嫔位,皇子则交给当时钰嫔所在富春宫主位莲妃抚养。后来在前朝宗人府中记录的是,莲妃手下宫人办事不利,小皇子不过五岁便坠落御花园水潭溺毙了。那溺毙的皇子便叫周连。只是谁也想不到,他竟然还没死,到如今他若是活着,应该是十六七岁。”
李启天阴冷的眯了下眼。
后宫倾轧他自然明白,北冀国的那昏君,别的本事没有,子嗣却是不少的,想来那个周连也不怎么受重视。
“一个本该溺亡的皇子,如今却突然出现了。”李启天冷笑,“要么是记录有错,此自是故意假死,要么便是有人冒充了他的身份!朕觉得,应是后者。”
一个生母亡故的皇子, 自小就跟在莲妃身边,哪里能想得到要防备莲妃假死逃遁?想必他应该是真死了。
所以现在,是有一个人,拿着前朝传国玉玺冒充前朝皇子!
李启天做出判断,恨的牙根都在痒痒。
诸位臣子见天子如此,也不敢多言语。
李启天愤怒的摩着后槽牙,“什么意思!得了前朝玉玺,就敢来朕跟前号令天下了。那个周连简直是不知廉耻!应当告诉下面的捕快,全城搜查各处没有来得及贴出去的布告。”
在李启天看来,这便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到底是什么人胆敢乱造谣言,一旦让朕抓到,绝不会轻饶!”
几位大臣都垂首行礼,各自急忙的依着吩咐去办事。
只是,这寻找的过程却仿若大海捞针,捕快们人手有限,李启天后来又增派了京畿卫协助,可挨家挨户的搜查,到底扰民非常,他们以捉拿江洋大盗为由,反而引的百姓们人心惶惶,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紧张和肃穆当中。
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百姓们,如今最怕的便是有这样的事发生。大家私下里都在议论,倒是什么江洋大盗,最后就都联系到了前些日子“布告”之事上。
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当今皇上是灭了北冀国夺来的权力,现在冒出个北冀国的皇子来,今上当然害怕北冀国会死灰复燃了。
聪明人很多,大家想出这个缘由,自然不敢再议论, 京城中终于不再有议论前朝皇子和传国玉玺的人了。可是京城也显现出黑云压城、风声鹤唳之态。
就在京畿卫们大肆搜查时,一夜之间,几个主要街道旁边又被人贴了布告,上面的传国玉玺位置都与上次一样,内容也大同小异。
只是这一次,前朝皇子周连,以皇族身份,严厉的指责了李启天自私自利不在乎百姓死活的恶行。
这些又叫百姓们看了个够,等京畿卫和顺天府的人赶到将布告撕掉,大家也都看的差不多了。
如此搜查进行了二十多天,依旧毫无线索。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狂奔进京城,马上的骑士手举捷报,高声呐喊:“大捷!大捷!忠顺亲王与定国公连同各地勤王之师,直捣鞑靼大都,活捉鞑靼可汗,如今鞑靼群龙无首,已经命人出来归降了!鞑靼可汗与叛国逆贼陆衡的家眷已被押解进京,听候圣上发落了!”
马上骑士一路策马向着皇宫,一路高声重复,十分熟练的模样,显然这一套话已经沿途说了很多次。
百姓们闻言,当即就拍手欢呼起来,一扫近些日的紧张和阴霾,大家纷纷道:“走,快去城门看他们押送鞑子和叛国贼去!”
“对对对!多少年了,一直受欺负,真是出了一口恶气!”
“忠顺亲王与定国公威武!这一战,真是太不容易了!”
……
百姓们欢欣鼓舞,甚至更有那上了年岁的和经历过鞑靼铁蹄见她的百姓,已经激动的抹起泪。
正是因为常年战乱,让他们生活朝不保夕,颠沛流离。
他们渴望的,不过是和平安定,自给自足的生活,而忠顺亲王和陆衡联手,将此事办到了!
捷报传遍大街小巷,整个京城百姓几乎倾巢出动,涌向了城门,在路两旁等候囚车进城门。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欢腾
鞑靼可汗曾经还因战败对大周俯首称臣,带着家眷上京来朝拜进贡。想不到这才几年,鞑靼可汗就成了阶下囚了!
如此巨大的成功,让百姓们无不额手称庆、欢欣鼓舞。
多年以来,就算过年京城都没见如此热闹过,现在的场面,真可谓是普天同庆,有不少满怀爱国热情的商贩甚至都已经开始预备米粮,准备去施粥施米接济穷人、乞儿,以庆祝如此大的胜利。
街上的热闹自然惊动了顺天府。
顺天府尹当即安排了手下差役,连同京畿卫一同上街维持百姓的秩序,将聚集在街道上的百姓强行规矩到了沿街四周。若有百姓推搡,当即便会被斥骂,甚至会被京畿卫用刀鞘打两下。
如此一来,混乱的街上才能重新冷却。
正在这时,只听得城门口处有马蹄声和车轮声,大家伸长脖子一看,立即便看到了一列囚车正在边军的押送下而来。
头一辆囚车里关着的男子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看身上破损的服侍可以看得出这应该是鞑靼的贵族,不过他的身上还挂着不少的泥巴,以一个别扭痛苦的姿势蹲站在囚车里,大家就都开始猜测那是不是鞑靼可汗。
待到押送的虎贲军高声宣布:“这就是鞑靼的乌特金可汗!”
百姓们当即一声欢呼。
有人高喊着万岁,也有人恨毒怒极,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愤怒的抓了泥巴往囚车里扔,还有那家里人都被鞑子杀了的,干脆冲上囚车揪住乌特金可汗的头发要把人拉扯出来。
押送的军兵对此场景已是见怪不怪了,毕竟沿途所过之处都是这样的情况,百姓们大仇得报,大家都很激动。他们甚至明白王爷这样安排的用意。如此消磨之下,就不信乌特金可汗见了圣上不会问什么说什么。
被泥巴丢的不只是思勤,还有后面一列囚车之中所有人。
有百姓指着倒数第三辆囚车疑惑的道:“那里头的好像是个女犯?”
“的确是女犯,咦!这也太脏了吧!”
“你们不知道,这个是陆家家住的媳妇,他男人在被抓之前就自尽了,如今剩下她一个弱女子,还要给夫君背锅,也是可怜。”
有人摇着头,反驳道:“你是只看到她眼下的凄惨,没看到她到底是如何挑拨是非去害人的,忠顺亲王可不是个无能之辈,能被他抓进囚笼之中游街的女人,那必定是罪不可恕了。”
“对!”
许多百姓都跟着附和,“王爷可不是欺负女子的人,她若不是罪大恶极,王爷也不会这么对她。”
囚车正在此时从他们的面前经过,牢笼里的女子披头散发,满身满脸的脏污,身上还散发出难闻的恶臭,让人禁不住捂着鼻子后退。可她却仿佛木头人一样,眼神呆滞的看着前方,好像所有的声音都入不得耳,所有景象都入不得眼。
有人认出了卞若菡,毕竟卞家曾经也算皇亲国戚,卞若菡自诩高贵,经常在街上行走,日常的生活便是去街市上逛。
如今见她竟落到这般境地,所有人都唏嘘不已,还有人高声道:“真是活该!通敌叛国,罪大恶极!”
一句通敌叛国罪大恶极,就将有些人暂生的怜悯之心说的彻底熄灭了。
姓陆的引鞑子入关,甚至一路打到了京城脚下,差一点就攻了进来。当时所有百姓锁承受的恐慌,哪里是这么短时间就可以遗忘的?大家难道就不会后怕,不会憎恨?
囚车的队伍一直向前,最后百姓们紧紧跟了上去,跟在囚车后头高声呐喊着:“圣上严惩这些罪人!”
“杀了鞑靼可汗!”
“杀了叛贼!为无辜枉死的百姓报仇!”
……
百姓们的呼喊声震慑天际。
人群之中,秦宜宁身着一身粗布袄子,经谢岳巧手改扮成的寻常少年郎,看到队伍渐渐远去,唇边露出一个轻笑。
她就不信,面对如此强烈的呼声,面对焦头烂额的朝局,李启天还能坐得稳那把龙椅!
“主子,咱们回去吧。”身边假扮成寻常农夫的惊蛰低声询问。
秦宜宁点点头,便与惊蛰一同隐没于人海之中。
城郊一座田庄里,谢岳正坐在廊檐下的交杌上吃茶,见秦宜宁与惊蛰回来了,忙放下茶碗站起身,行礼道:“王妃,您回来了。”
秦宜宁笑着点头道:“回来了,谢先生所料不错,城里今日好生热闹,百姓们就像是在过大年。”
寄云、冰糖和连小粥听见秦宜宁说话的声音都从正屋里出来。
“可惜那般热闹,我们没瞧见。”
“不让你们出去也是怕遇上什么危险。我也没敢逗留,与惊蛰看清楚了情况就回来了。”
连小粥笑道:“姐姐,你看我今日有进步了没有?”
连小粥穿了一身湖蓝色的箭袖长袍,头发高挽一个发髻,余下长发做了半披发,谢岳略动了动手,加粗了她的眉毛,若是连小粥站着不动,就是一个身量未成的年轻小公子了。
只可惜连小粥到底是个女子,和常年穿男装的秋飞珊自然不同,走起路来气质也不一样。容易露出破绽来。是以这些日,连小粥都以男装示人,刻意改变自己的一些小习惯,以免关键时刻暴露了真相,让人知道北冀国的遗孤根本不是个皇子,而是个公主。
其实连小粥也曾经问过,为什么一定要是个皇子,就实话实说,说出她公主的身份不行吗。
可秦宜宁当时拉着她的手仔细的与她解释道:“当今世道,到底是男尊女卑,若是拿出传国玉玺的是个女子,又有哪一个大臣会在意呢?可若是个皇子,那就不同了。因为皇子手中握有传国玉玺,这可是能够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身份,如今虽然不必继承什么皇位,可说起话来至少能够硬气一些,给某一些人造成的威慑也更大一些。”
秦宜宁所说的威慑某人,自然是说李启天。
她想出这个办法,就是为了给逄枭添一把柴,若是说出连小粥的真实身份,恐怕没有人会将她当一回事了。
秦宜宁夸赞了连小粥,连小粥便更有自信了,抓着惊蛰等人去学习如何做个“男人”。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一阵婴孩的哭声,这哭声还带传染,一个哭了,另一个也紧跟着大哭起来。
秦宜宁赶忙进屋去看。
乳母见秦宜宁来了,忙欠了欠身,“哥儿和姐儿刚睡醒,许是肚子饿了。”
秦宜宁见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如今带着所有人隐居此地,为的就是等待逄枭的归来。
好在朝廷里要忙的事多,李启天又要忙着鞑靼人战败投降之事,又要处理刚到京城的人不说,还要抓到底是什么人贴了布告。
这么一想,秦宜宁都要替李启天鞠一把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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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逄枭处得到了京城来的消息。
“王爷,囚犯已经运抵京城,城中百姓欢声一片,极为热闹,都在称赞此战大快人心。圣上要如何处置囚犯,尚没有定论。另外,京城里再次出现了声讨圣上的布告。属下等人目前还没有找到王妃在何处落脚。”
逄枭点点头,让精虎卫去休息。
转头就对徐渭之等谋士笑了笑。
徐渭之笑容轻松的很:“王妃这一招棋走的太漂亮了。前些日老谢来信,我瞧见了一时间都很难相信这一切都是王妃做下的决策。王爷,有王妃这般贤内助是幸运,而有王妃这般能与你并肩作战的贤内助,这当真是修来的福分。”转向秦槐远,拱手道:“秦老教导有方啊。”
秦槐远摆摆手,“哪里的话,那孩子着实也没在我身边享过几天的福,许是在外头磨炼,反而让人更加谨慎成熟吧。”
“岳父。”逄枭问道,“您觉得咱们该如何反应?”
秦槐远笑道:“之曦心里不是已经有了判断吗?其实咱们现在也不必操之过急,一切只一个字,等。”
“等?”
“是。先前定国公也与我说过,此战结束,天子必定会清算之曦。我原本便想用一个什么法子来让民间百姓对你呼声更高一些。想不到我还没动手,宜姐儿那边就已经下手了。
“她的法子极好,这样既可以转移注意,又可以逼的天子做出什么错误决定,又可以继续在天下人面前树立之曦的形象。”
徐渭之眨眼,随即拱手笑道:“秦老先生,赎我愚钝,一时间我竟没全然理解您这番话的意思。”
秦槐远笑道,“很简单,宜姐儿现在将前两部分都做了,接下来,便是想法子树立之曦的形象了。所以我才说,咱们要等。”
徐渭之转过弯来,立即赞许的点头:“不错,天子那个人,高高在上的惯了,又怎会甘心处处不如人?他越是有这种思想,就越是能够利用。现在正是百姓们舆论最高涨的时刻,相信很快,天子是如何对待功臣的,便会人尽皆知了。”
“正是如此。宜姐儿也是在逼天子发怒,人一旦发怒,不冷静了,做出的事往往就不计后果。咱们只管静观其变即可。”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大快人心
秦槐远所言,令众人都是面色动容。这些天他们驻扎在边关,季泽宇在北疆驻守多年,对此处各处要塞都极为清楚,是以天域,天枢,天门,天狼四关如今都已分派了龙骧军分别把守。平南军、虎贲军与各路勤王大军也被安排在两国交界之处驻扎,连绵的白色营帐仿佛一片汪洋,将鞑靼南下的野望彻底阻拦在国门之外。
都是大周人,都受够了鞑靼连年侵扰,加之军中热血的汉子们亲临战场,这种胜利的喜悦和保家卫国的热血之情自然要与寻常百姓理解的又不同。
谋士们对此战赶到欢欣,也对秦槐远的神兵天降颇多在意。有人觉得是王爷安排了奇兵,也有人觉得是秦槐远在外侥幸逃生之后组织了自己的队伍又转回头帮自己女婿。更有人好奇,王爷岳家与本家的亲族到底还有几个健在。
但这些好奇,也没有人敢直接去问。
他们将注意力放在今后的决策之上,便有人询问秦槐远:“秦公所言极是,只是在下还有一些不理解。天子忌惮王爷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战后,正是鸟尽弓藏之时,即便不如此,天子也会下旨吧?”
“你说的极是。”秦槐远颔首道,“不过看戏自然要搭高台了。何况天子所作所为即便再过分,他也有办法粉饰太平,如今就是要给他一个无法继续粉饰太平的机会。”
“前朝玉玺是真的吗?”又有谋士问。
逄枭颔首道:“传国玉玺的确是北冀所有,皇子周连携玉玺在外,是宜姐儿偶然救了周连一命,后来便将人安置起来。”
众人不免都感慨起来。
李启天遍寻不到的传国玉玺,竟然是被王妃一个弱女子无意之中得到的,这未免也太好运了一些。
“王妃真是鸿运当头啊。”
“非也,老朽倒是觉得,这是上天选定了王爷,便给了王爷这样的机会。”
“是啊。有了这一遭,想必朝中的前朝遗老都会蠢蠢欲动了。”
“前朝大臣原本对待大周的归属感就有限,想来他们北冀国的思想根深蒂固多年,玉玺一出就已足够震撼,何况还有一位皇子在。”
“有了前朝皇子,这些大臣们必定会有一部分对恢复北冀国江山给予厚望。到时还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来。”
徐渭之笑望着逄枭,并没有多言。
只有极少部分的人知道,当初王妃救下的并非前朝皇子,而是前朝一位公主。
这种与逄枭拥有秘密的感觉,让人觉得自己格外被重用,徐渭之几个知情者都只笑而不语,一派闲适高深模样。
正当此时,帐篷外脚步声急促而来。虎子大步进来,将一张四角撕破的纸呈给逄枭,气喘吁吁道:“王爷,这里是北冀国皇子写给王爷与定国公的公开信,就贴在天域关城中。”
“什么?”众谋士都惊愕不已,站起身来道:“刚才还在议论此事,想不到这位北冀国皇子竟不按照牌理出牌!”
“是啊!若不是知道这些是王妃的安排,老朽都要惊掉了下巴!”
信上的辞藻朴实,先是表达了对百姓的爱惜与同情,又称赞了逄枭与季泽宇的赫赫战功和爱国之情,重点的内容在结尾处,直白的提出要求。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方是长久之际。当今天子李启天,昏庸无能,自私忘恩,至百姓安危于不顾,登上皇位后处处自私谋利,不顾天灾,不管百姓死活,将有限的银两用在修缮自己的领寝上,却让各路勤王之军自费,甚至盘剥忠臣散尽家财去赈灾。如此昏君,难堪大用,无能至于又残害功臣,着实不是明君所为。是以提议,废除大周国号,恢复北冀王朝,让百姓们永祥平和安乐!
逄枭看着这封公开信上的内容,先是眯起了眼,沉思片刻,眼中精芒一闪,猛然抬头与秦槐远对上了视线。
秦槐远微笑,抚须颔首。
一旁的徐渭之心思百转千回,最终释然而笑,“看来王爷归京之日不远。”
“看来徐先生是赞同王爷听从此言?”有谋士不悦的问。
徐渭之笑了笑,“老朽觉得此言颇为有理。这天子不仁,的确是该换个王朝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也正是咱们这么些年追随王爷的缘由啊。”
“先生所言极是。但让王爷听从一个北冀皇子的话,说恢复北冀就恢复北冀了,又凭什么?”
“是啊!”此话一出,立即有几人附和着点头,愤然的道:“王爷征战多年,劳苦功高,付出了多少努力,凭什么到了最后时刻却要听命于一个毛孩子!”
大家就差没有明着嚷嚷:“王爷就应该做皇帝!”
这一部分是大家的真心,是另外也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出自于他们私心。若他们追随的人是皇帝,他们便可能做大臣,从此改换门庭一步飞天。可若他们追索的人是大臣,他们就只能是幕僚。那么这些日子所做的努力,又是图什么?
逄枭自然理解众人的想法,刚要开口安抚,秦槐远便已笑着抬起手压了压。
奇迹般的,情绪激动的几人都安静下来,询问的看着秦槐远。
秦槐远笑道:“诸位的心情老朽理解,也与诸位是一样的想法。不过诸位关心则乱,怕是忘了,这位北冀皇子是什么人放出来的,这榜文又是什么人去贴的。”
帐中忽而一静。
方才还争论不休的几人恍然大悟,禁不住都摇头失笑起来。
“我等真是糊涂了。竟忘了最要紧的一茬。”
“各位也是关心则乱了。”秦槐远与逄枭都摆了摆手。
既然是王妃故意安排,那么众人心里就都有了底。
“王爷,您打算回京了?”
众人的视线聚集在逄枭身上。
逄枭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便的坚定,“是,也该回京了。这些日便着手准备吧。”
整个大周朝这些天都沉浸在欢腾的气氛之中。尤其是京城的百姓,天天都像在过大年,就连平日一些爱与人斤斤计较的,如今都不怎么拌嘴了。
李启天却没有所有人想想之中的那般轻松。
这些人抓了来,杀就杀了,倒是不难。可是现在最大的难题是逄枭!
一个英勇善战之人,手握重兵盘踞在北方边境,随时随地可能带兵攻回来。没有了鞑靼的威胁,可眼下他的朝廷威胁似比从前更要严重了!
最令人气愤的是那个什么周连贴的写给逄枭与季泽宇的公开信,这一次竟不只是在京城,竟是全国各大城镇都贴了!
这个人手里握着传国玉玺,专职于抹黑他,又要策反他手下的人,其狼子野心已摆在明面上!
这些天,御书房和养心殿里的瓷器每天至少要换掉三四套,就这都不一定够李启天砸的。
“混账!”殿内又是一声怒吼,紧接着便是内侍们已经习惯了的碎瓷之声。
李启天暴跳如雷的怒骂不绝于耳。熊金水带着内侍们胆战心惊的悄然进去收拾,却不留神成了天子的出气筒,人人都被踹了好几脚。
“杀了他!朕要杀了他!”
发泄够了的李启天冷静了许多,安静坐下来思考对策,片刻后传了几个亲信和探子来,做了一系列的部署。
“你们去往北方,联络上季岚便迅速给朕回信儿。”
“是,圣上放心,臣等一定将事情办好。”
李启天点点头,转而就道:“哦,对了,这些日竟忘记处置鞑靼可汗了。明日大朝会,将这些人带了来,朕要当殿处置。”
“是!”这一生回答显得非常振奋,可见所有人都等不及要看思勤是个什么下场了。
关押在刑部大牢里,被严密看守起来的思勤、卞若菡一行人,今日难得的吃了一顿好饭,可是大家没有一个能放心咽的下去的。
卞若菡看着碗中喷香的白米饭和盖在上头的红烧肉,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她慌乱的爬起来,抓着牢笼的木栅大吼:“我要见圣上!圣上是我的姐夫!我要见圣上!来人啊,来人啊!我不想死!”
女子尖锐的呼声回荡在牢房里,回声阵阵,显得格外悠远。
陆文如关在隔壁的牢房,看了卞若菡一眼,冷声道:“早干什么去了,主子为难的时候,从没见你想着帮衬,反而还处处给主子找不痛快,现在说你的身份,你当谁还会搭理你不成?我劝你省了吧,吃饱喝足,也不至于做个饿死鬼。”
卞若菡摇着头,惊恐的浑身颤抖,哪里还能吃得下饭。
突然给一顿好的,岂不是就因为要杀他们?她明日就会被押上刑场,按着头狠狠的砍一刀!她还这么年轻,凭什么要她死!
“陆衡你个王八蛋!你自己一头碰死了干净,却不管老娘死活了!都是你,都是被你连累的!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卞若菡怒骂。
然而再多的恐惧,次日的太阳照旧会升起,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
城郊田庄,秦宜宁刚过早饭,谢岳便来禀告:“王妃,今日圣上大朝会上,将囚车带回的那一群人都叫了去。不知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