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为母则刚
“孩子还小,才刚三个多月大,他们离不开……”
“可圣上下了旨!”
暗探的手抚在秦宜宁脸上来回的摩挲,眼神逐渐炙热,声音也多了几分激动和颤抖,“圣上让我将两个孩子带进宫,如你所言,他们才三个月大,外面天寒地冻的,我可真不敢保证,他们在路上是否能够安全啊,王妃?”
秦宜宁紧抿着苍白的唇,片刻后道:“你若对他们下手,根本无法与天子交差吧?到时你当天子会放过你?你可知天子抓了我们来是做什么用处?我们是性命难保,但天子希望看到的是我们这些人的性命,都用在‘刀刃上’。”
“是吗?”暗探道,“你这样一说,倒也有理。反正那是龙凤胎,留下个男孩儿交差足够了,女娃娃嘛,身体自来就若一些,禁不起北方的风雪。”
秦宜宁瞳孔骤缩,哑然失色。
寄云咬牙怒吼:“你这个卑鄙小人!”
乳母们将两个孩子抱的更紧了一些,眼神满是戒备。
谢岳、惊蛰、钟大掌柜等人已恨不能冲破牢笼,与这暗探撞个鱼死网破,众人大骂着:“卑鄙小人,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
怒骂声在牢房之中回响。可那暗探却是面上带笑,眼神灼灼的盯着秦宜宁俏丽的面庞,手中把玩着她的长发。
“怎么样,你考虑的怎么样?”
秦宜宁闭了闭眼。
她不敢赌。
她知道李启天会拿她的孩子来要挟逄枭,在男人心里,自然是孩子比妻子更重要,可是她无法确定,面前这人会不会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会暗地里害死她的孩子。
她真的不敢赌,她不能失去暄哥儿和昀姐儿中任何一个。
“好。”秦宜宁猛然睁眼,眼中似有寒光闪过,“不过我不想在这里。这里人太多了。”
暗探大喜,哈哈笑道,“好好好,怎么也要有张床才配得上王妃高贵的身份啊,这么一开,我与忠顺亲王也算是有同靴之交了?”
说话间将秦宜宁领口一提,搂着她就往外走,吩咐刑部大牢的狱卒:“去,给我腾出个地儿。”
“嗳!您擎好吧。”狱卒嘿嘿的笑着,引着暗探往外去。
“王妃!王妃!”寄云和冰糖等女眷都绝望的大哭起来。
谢岳等人双目赤红,怒吼声回荡在整个地牢之中。可他们被绑缚着,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这一路上他们被鞭打被辱骂这些都忍了,可是如今王妃却因为他们的保护不力,要去陪这么个卑鄙小人,他们如何能忍?又如何与王爷交代?
“老朽愧对王爷,愧对王爷啊!”谢岳老泪纵横,仰天长叹。
廖知秉咬牙道:“咱们得想办法,就算要赎罪,也要将王妃和小公子、小小姐带出去再死!”
“对!”众人应和,纷纷绞尽脑汁。
暗探这时已经拥着秦宜宁的肩膀转了个弯,来到一个单独的牢房。这牢房是铁门,只下面开了个小窗,看来是送饭用的。
狱卒翻出钥匙将门打开,笑道:“聂爷,这是咱们牢里唯一一个‘单间’,您凑合着。虽然声音隔不住,好歹那群人看不见。”
暗探这时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他这时已是急不可耐,一把推开门就将秦宜宁推了进去。
狭窄的牢房里放了一张木板床,上面铺着发霉的稻草,墙壁一扇斗窗,映出冬日午后灰白的天空,有一层薄雪飘然落下。
秦宜宁被暗探按在了木板床上。她双手被绑缚在身后,扭了扭身子,柔软的声音也带出几分喘,“你,你先将我手松开,这样太难受了。”
暗探已经埋首在她颈间胡乱的亲吻,粗声冷笑,“别想,只要不绑着你腿就行了,我可信不过你!”
借着便是一声裂帛声传遍牢房。
这幽暗的大牢里墙壁潮湿,根本不隔音,一切都被听的清清楚楚。
众人想出声来遮住那些声音,可是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冰糖哭的眼睛肿成核桃一样,捂着嘴抽泣,喃喃道:“怎么办,这是绝路啊,这是绝路啊……”
以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经过这么一遭,王妃还能活?
乳母则是抱着孩子啜泣,心里又是恻然又是感动。为母则刚,为母则强,就算再不能抛弃的底线,为了孩子也能抛弃。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绝望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随即便是不堪入耳的断断续续凌乱的辱骂。
“放,放开,你这个,**!放……”
狱卒本来在外头听墙根,听动静不对就赶紧往里冲,一拉开铁门,就见双手被绑在身后的女子跨在衣裳半敞的男子身上,竟如一头野狼一般,狠狠的咬住了男子的脖子。
男子颈动脉被尖利的虎牙咬破,血流如注,女子被喷了满脸满身血,却依旧紧紧咬着他的脖子不撒口。
暗探双手去推,抡拳头去打她的头脸,秦宜宁生生受了,就是咬死了不撒口。
要么今天就打死她,她死了,还可以叫天下人知道知道,天子是怎么对待功臣家眷的,到时候她的孩子们和她身边的人或许还有机会得救。
可打不死她,她就要这个贱人的命!
她怎会容许这样一个有可能会伤害她孩子的人活在世上!既然他为天子办差还能想出这样的歪门邪道,李启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不出这人不好,她就帮李启天清理门户!
血腥味充斥鼻端,秦宜宁也不知自己咽下多少血,就连头发都被血浸湿成缕。
暗探已只剩惨叫。
狱卒赶忙上前来拉扯秦宜宁,可这场面太过人,他一个大老爷们都被这血腥的场面吓的手脚冰凉了,这女人却愣是不肯松口!
到最后好容易薅头发将人拽开,却见女子口中还叼着一块皮肉!
她满头满脸满身的血,只有一双眼白在幽暗的光线下格外明亮,邪肆笑着看向他,“呸”的一口吐掉了那块皮肉。
而暗探这时已浑身痉挛的捂着自己的颈部,鲜血“滋滋”的从他指缝往外喷,他就像一条搁浅的鱼,瞪大眼张大口,却无济于事。
“去。告诉你们天子。”秦宜宁的双手依旧被绑着,长腿一跨跳下地。
狱卒被她浑身浴血双眼雪亮的模样吓的倒退了一步。
“……就说,他派来的人,不听旨意,要杀重要的人质,已经被我做了。”
素来低柔的声音,许是经过人血的滋润而便的多几分金石之音,在安静的落针可闻的牢房中回响,“再告诉你们天子,想谈判,就好好谈,想用我们做人质,我们也愿意配合。我与我的两个孩子,只能死在一起。若要单独杀我们中任何一人,我就让他白费功夫,一个人质都用不上!”
决绝的语气已饱含死志。
大不了鱼死网破!
如果没有了她与孩子们的牵制,逄枭就不会畏首畏尾,如果传出他们的死讯,以逄枭素来深情,说不定鞑靼都不打了,帅军就能直接杀回京城来。
这绝对不是李启天希望看到的。
李启天那人绝对会想办法将他们这些人质发挥到最大的作用。
暗探双腿弹动几下,两眼圆睁着死死抓着领口,不动了。
满牢房的鲜血与血腥气之中,狱卒呆呆的回过神,吞了一口口水,慌乱的点头。
秦宜宁走出向门前,狱卒甚至被吓的退了一步,犹豫片刻才敢上前,跟着她走向原来关押的牢房。
谢岳、冰糖等人早已听见了动静,一个个伸长脖子往外看,见秦宜宁浑身浴血的模样便吸了一口冷气,又见她只有领口衣裳微敞,其余并无异样,暗自松了一口气。
“王妃……”冰糖哽咽着。
秦宜宁路过他们的牢房,安抚的笑了笑,只是满脸是血的人笑起来只有阴森恐怖之感,根本不起安慰作用。
“放心,那个贱人被我咬死了。”
“咬,咬死?”
“嗯。”
狱卒将秦宜宁推进牢门,像怕猛兽跑出来咬人似的,手上飞快的将牢门锁了,然后快步往外跑,去叫隔壁牢房的同僚来帮忙。还大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王妃把聂爷给咬死了!”、
冰糖和寄云等人都挤在秦宜宁这边,隔着个牢房去看秦宜宁,“王妃你怎么样?”
秦宜宁笑笑,疲惫的坐在发霉的稻草上,这才觉得眼前发黑,浑身都疼,尤其头疼,动一下就觉得头晕。
一定是刚才那个叫“聂爷”的人反抗时打她那几下太重。
“没事,死不了。”秦宜宁闭着眼,后脑枕着冰凉的墙壁,喃喃道:“这么一闹,我看他们谁还敢动歪心思。李启天要的是活生生的人质以要挟逄之曦回京。若逄之曦知道我们的死讯,那可就不是只身回京述职,而是带着兵马直接打回来了。才刚杀过鞑子见过血的兵,李启天不怕?呵。”
她虽说的刚硬,可那满身血污的狼狈模样,看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一个女子,险些丢了清白,亲口咬住一个人的喉咙,被喷了满身温热的血。
是有多绝望,才会如此……
冰糖心疼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称呼都忘了,“小姐,小姐,王爷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救您啊!”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亲至
“我倒是希望他不要回来。”秦宜宁疲惫的闭着眼,将身子蜷缩的更紧了一些。
冰糖和寄云几个都垂下头,泪痕满布的脸上都有了几分绝望之色。
他们当然知道,天子布置好天罗地网,只要王爷踏足京城,等待他的只有一死。
王妃聪明绝顶,恐怕当初被抓时就已料到了会有今日。只是他们一路都在找机会,却着实寻不到办法逃走。
若是有希望,谁不希望好好活着?王妃与王爷的感情那么好,又怎会不希望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只是世事无常,半点不由人啊。
冰冷的空气蔓延在一片死寂的大牢中,愤怒过后,所有人都只剩迷茫,他们如今身陷囹圄,无计可施,真不知接下来李启天还会弄出什么新花样,王妃杀了李启天派来的人,接下来又将面临什么紧张的局面。
秦宜宁闭着眼只想养精蓄锐,也不知待会还有什么情况发生。
只是她一静下来,眼前就有猩红的颜色在喷溅,那个姓聂的男人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捂着脖子的模样……
她觉得很冷,头晕目眩,浑身都在疼痛,将自己抱的更紧了一些。
而此时的李启天得到刑部大牢传来的消息,简直惊愕的无以复加。
“你是说,忠顺亲王妃将聂二活活咬死了?”
“是。聂二要挟王妃,让王妃陪他一次,王妃假意答应,寻到机会就咬住了聂二的脖颈,那处的大血管破了……”
李启天简直不敢置信的摆了摆手,恼聂二趁着办差的工夫去做那等事,但更惊愕的是秦宜宁的反应。
这女人胆子未免太大了吧!竟然敢咬死人!这还是个女人吗?恐怕等闲男人都干不出这样事来。人都说秦氏十四岁以前长在山野,看来真的是如此。
可是一想到秦宜宁是逄枭的媳妇,这女人又与任何一个他所了解的女子都不同,他又觉得心里妒意更增一层。逄之曦就是什么都比他强,民间百姓向着他,军中兵将福气他,就连成亲,他媳妇也比他的漂亮,比他的能生养,性子都更烈……
李启天深吸一口气,忽的站起身来。
“好。很好。她男人狂妄,她也不将朕放在眼中。朕倒是要亲自去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朕让她活,她才能活,朕要她死,她就得死!给朕备!朕要去刑部大牢,亲自会一会那个毒妇!”
屋内众人齐齐应是。
熊金水有些担忧,“圣上,这会子出宫去,天寒地冻的,您……”
“滚开!”李启天大步往外去,一脚就将熊金水踹开在一旁。
其余内侍急忙跟了上去,预备车马的,预备披风的,忙了个人仰马翻。
熊金水忍痛翻身爬起来,连滚带爬的跟了上去。
刑部大牢的那间囚室才刚清理干净,聂二的尸首也抬了出去,才刚落锁不过一炷香时间,大门外就又传来一阵喧哗。
“圣上?”狱卒简直不知所措,跪在地上连好几个响头。
天子亲临,刑部尚书、侍郎等官员尚来不及赶来,可苦了狱卒们,一个个吓的骨头都软了,说起话来都快结巴。
“聂二被咬死了?”
“是,是,聂二爷被咬住了脖颈上的大血管,就,就那么失血而亡。”
李启天得到证实,冷笑一声:“忠顺亲王妃在哪?”
“在牢里!”
狱卒赶紧爬起来去开门。
李启天身边跟随的内侍都觉得方天子踏足这种地方不太合适。可李启天却毫不在意,直接大步下了台阶儿,直接跟了上去。
内侍与护卫们也只好跟上。
外头虽然飘了雪,可到底比牢房里要暖和,甫一进地牢大门,铺面就是一股子阴冷的霉味和血腥味,李启天养尊处优多年,早已吃不了多少苦,嫌恶的以袖掩口。
“带路。”
“是,是。”
几名狱卒前头提着灯笼一路往秦宜宁的牢房而去。
李启天也嫌弃牢房里腌,懒得四处打量,是以经过谢岳等人的牢房前时甚至没给一个眼神。
来到冰糖和乳母所在的牢门钱,这才对着身后熊金水摆了摆手:“去,把两个孩子给朕抱出来。”
熊金水应是,赶忙叫上几个人去将两个孩子给抢了过来。
乳母与冰糖、寄云等人都想反抗,秦宜宁更是已站起身来,顶着满头满脸的血污目光灼灼的往那边看。
李启天一回头,看到幽暗的环境之下一身鲜血都成了个“红人”的秦宜宁,被她那凶狠的表情吓了一个哆嗦。
随即他便笑了起来:“啧,这不是忠顺亲王妃吗?怎么闹成这幅德行?朕竟不知道一个女子还会恶毒到底这样程度,你能将人给咬死?这是逄之曦交给你的?”
秦宜宁头脸身上的血液已干涸,将她长发结成一缕缕,脸上的鲜血也成了深褐色,显得她眼白格外的白,真个人透出几分诡异的气息。
“圣上,稚子无辜,您是仁君名主,该不会对功臣的子嗣做出什么手段吧?”
李启天冷笑:“功臣子嗣?敢问何人是功臣?逄枭抗旨不尊之罪难道就不算了?”
“逄枭自费赈灾,自费亲王,直将鞑子驱逐出大周的徒弟,这就不算了?”
“算与不算,是朕说了算,也不是你个毒妇说了算!”李启天走到秦宜宁的大牢门前,一把握住了木栅,咬牙切齿道:“朕才是天子,才是这天下之主,凭什么好处都叫他占尽了!”
“好处?战场上拼命,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吃不饱穿不暖没粮饷还要打鞑子,这也叫好处?”秦宜宁此时也豁出去了,大步上前,与李启天隔着牢门对视,一字一句都说的格外铿锵有力,“您的臣子为了您的江山,为了百姓的安稳生活,在外抛头颅洒热血,不求回报的尽忠尽职。可您做了什么?这样事情传扬开来,圣上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史书工笔上又要如何记录?”
李启天双手握成了拳,瞪着秦宜宁那满是血污的脸,咬牙道:“朕说了,朕是天子,天子是这天下的主人!朕要谁活谁就能活,朕若要谁死,谁就必须要死!耻笑?谁敢耻笑,朕便送他们去见阎王!不管是谁亲王,谁出银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他们的银子不是朕的银子?又只得你这毒妇在此处呈口舌之快!”
“昏、君!”秦宜宁咬牙切齿忍不住骂了出来。
李启天被气消了,“来人,忠顺亲王妃大不敬!关进囚车,游街示众!告诉告诉全城的人,她身上的血是生生咬死了一个人才喷溅上的。”
“是!”不等狱卒上前,侍卫与内侍们就取来钥匙,七手八脚开了牢门,进门拉着秦宜宁就往外拖。
秦宜宁身上有纵横的鞭痕和棍伤,手脚上都是冻伤,刚才又在挣扎时被打了头部,此时早已虚弱的恨不能倒地不起,李启天身边的侍卫手上根本不留情,秦宜宁被拉扯着的踉踉跄跄跟补上步伐,就那么应被拖了出去。
“王妃!王妃!”众人悲鸣。
李启天却似极喜欢听到这样的声音,好像看到逄枭身边的人如此狼狈,就看到了逄枭也如此狼狈似的,这些人叫的越是惨,他心里就越是舒服。
李启天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被熊金水带着内侍们抱在怀中的襁褓动了动,暄哥儿和昀姐儿终于被吓的啼哭起来。
在一片混乱之中,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格外具有穿透力,整个大牢都因此而静谧起来。
谢岳等人心里咯噔一跳,目不转睛的望着李启天的方向,整个人都紧张的颤抖起来。
眼下再不是他们能想到什么办法的时候,他们被绑缚着,被紧紧关着,就算想冲出去拼命都没办法,而小公子和小小姐在李启天的手里,只要他一句话,这两个孩子就得死!
他们想求情,可是他们也知道,求情也没有用,因为李启天根本就没有人性!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杀的是不是个不知事的孩子,他只图自己爽快!
负手走到熊金水面前,李启天解开襁褓,看了看里头带着虎头帽的婴孩,又看了另外一个一眼。
有那么一瞬,他的拳头紧握着,似是已忍耐到了极限,想要当即就将孩子掐死。
他的手缓缓的抚上了暄哥儿弱小柔软的脖子,渐渐用力。
众人再也不能忍耐了。
惊蛰刚要大骂,就被谢岳一把扯住,谢岳高声道:“圣上,圣上三思啊!那只是个孩子,稚子无辜!况且这孩子活着的用处要更大啊!”
李启天才不觉得孩子无辜,谁让他命不好,托生成了逄枭的孩子呢。
但是最后一句成功的推醒了他。
他还想用这两个孩子做诱饵,引逄枭回京来,若直接就将他们杀了,岂不是逼着逄枭造反?
眼下还是将人哄回来再从长计议为妙。
思及此处,李启天抬起手,转身走了出去。
熊金水等人立即跟上。
谢岳、冰糖等人都已经快崩溃了。大吼着:“你们要将孩子带到何处!回来,回来!”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游街
秦宜宁被推搡出牢门。门前林立着侍卫、宫人以及才刚急忙赶来的刑部官员。
乍见一个浑身浴血的女出现在眼前,所有人都不免惊愕。
见内侍们带人预备囚车,刑部侍郎与上峰对视一眼,便上前低声询问情况。
狱卒低声道:“圣上吩咐,让带着王妃去游街示众。”说罢就垂首退下。
不多时一辆囚车被推了过来,又有人去牵马驾辕。
秦宜宁被推进了囚车,那囚车高度恰好做的不高不低,让人头部和双手卡在上头,但站不直也蹲不下,只能半蹲,不可为不煎熬。
刑部尚书蹙眉,多少年也没见过这般游街示众的重犯了,这秦氏是忠顺亲王的嫡妻,又能做下什么天理难容的恶毒事,竟引的天子如此动怒!
李启天大步出来,圣后跟着内侍与侍卫,两名内侍怀中抱着襁褓,襁褓中婴孩依旧在声嘶力竭的大哭。
秦宜宁被关在囚车,原本已昏昏沉沉,可听到孩子们的哭声,立即醒过神来,猛然回头,眼泪落了下来,将她面上血污冲出两道白色的痕迹。
“孩子,我的孩子……圣上,那是功臣之子,逄枭在外头为您卖命打仗,可您却拿了他的妻儿……圣上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吗!”
李启天冷笑。
熊金水当即领会圣意,站出来斥道:“还不带出去!圣上英明仁善,乃当时明主,哪里容得你随意诋毁!”
李启天看秦宜宁那模样,就想起这女人的厉害,说不定到了街上她还有本事蛊惑百姓。
“将她嘴给朕堵上。看她还怎么妖言惑众!”
“是!”
立即有人撕下一块布料,爬上囚车硬塞进秦宜宁口中,又用布条在她脑后绑了一个结,以防她将之扯开。
秦宜宁摇着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之声,那血污模样着实骇人。
李启天一摆手,狱卒当即赶着了囚车出去,李启天又安排了京畿卫在囚车旁列队看守,以防有人劫人。
一片静谧之中,只听得木质车轮碾压在雪地上的吱嘎声和囚车中秦宜宁的呜咽声音。待到一行人离开,李启天才道:“回宫。”
“圣上!”刑部尚书大步上前,行礼道:“圣上,这王妃并未做恶,这般处置,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不近人情?她才刚以残忍手段杀害一人,你们难道没见她身上血污?”
“可忠顺亲王妃出身高贵,又是女流之辈,且被这么多人看押着,杀人之事臣以为必有隐情啊!”
李启天眯着眼看向刑部尚书:“苏怀玉,我看你的差事当的是愈发的好了,朕的旨意你也敢质疑?”
苏怀玉一惊,压下心中惊慌,垂首道:“臣失言。请圣上恕罪。”
李启天冷哼一声,吩咐道:“回宫。”
熊金水立即高声道:“圣上回宫!”
众人行礼恭送, 目送天子走远,苏怀玉不免担忧的看向囚车驶出时地上的车辙印记。
天子在其余时候乐于做个仁君明君,可一遇上忠顺亲王相关的事就变的如此激进又不近人情,这到底不是个好现象。天下人不是瞎子傻子,心思敏感又喜欢分析朝政的人大有人在,若是此时张扬开,被有心人传播一番,到时候天子的名声还要不要?
如此简单的道理,偏天子此时根本就想不通。也或许天子什么都明白,只是不在意?
京城的街道秦宜宁非常熟悉,曾经闲来无事之时,也曾带着婢女四处逛过。
可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之际,满身血污,身上夹袄被鞭子抽的棉絮都掉了出来,狼狈的半蹲半站在囚车里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对于秦宜宁来说还是第一次。
囚车每经过一个路口一条例街道,狱卒便奉旨将秦宜宁的“罪行”朗声道出,只说她凶残宛若饿狼,竟用牙齿咬死了朝廷命官,而要死的人到底是不是官,且为何咬的,前因后果一概不论。
囚车旁有京畿卫左右监视,在驻足观察的人群之中寻找着可疑之人,而百姓们眼瞧着有人盯着,都不敢大声议论,只敢压低声音提出质疑。
“忠顺亲王的人品是信得过的,怎么他的王妃却是这样的人?”
“你们有所不知,忠顺亲王赈灾之时,王妃帮了他不少的忙,后来王爷前线打鞑子,粮草还是王妃帮忙张罗的呢。”
“吹牛吧你!”
“嘿,你别不信,我们家有亲戚在金港,先前王妃就暂住金港,还未王爷诞下一对龙凤胎呢!一面要产子,一面还忙着军饷,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个无缘无故就杀人的?”
“说不定是有隐情吧?”
“可别乱说,王妃被拉出来游街,那可是上面大官定的,你们脑袋不要了,想去衙门挨板子不成?”
……
百姓们如何议论和揣测的都有,相信秦宜宁会杀人的人有,但是相信她会无缘无故取乐一般的虐杀一个人,大家都不大相信。
京畿卫们不管信与不信,只能听旨意行事,圣上让观察人群中是否有人有谋逆之心,他们就也认真观察,多余的事他们根本也不敢去想。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垂落了鹅毛般的雪片,原本还只簌簌的飘着小雪,眼下却是寒风刺骨,雪片刀片似的割在脸上,冷的生疼。
秦宜宁闭着眼,不由冷的缩了缩脖子,下巴立即碰上了囚车冰凉的木板,她自嘲的笑笑,挪了挪冷的僵硬的双腿,继续闭上眼不看不听。
雪下的纷纷扬扬,视线都被遮挡住了,百姓们散了大半,只有少数人好奇的跟着囚车走,想探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汤秀带着十名精虎卫掩藏在人群中,已是睚眦欲裂。
“咱们冲上去,救王妃出来吧!”
“王妃那样金尊玉贵的人,怎么能受这样的苦!王爷知道了还不心疼死!”
“杀千刀的昏君,拿不到咱们王爷,就抓王妃出气,他也算是男人!”
“冲上去,救王妃!”
精虎卫们群情激奋,恨不能立即冲上去。
汤秀却是冷静的摇头:“不行,咱们不能妄动,一旦咱们被抓了,是会连累到王爷的。咱们要听王爷的吩咐行事。”
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边关至京城大雪封路,晴天还好,赶上暴风雪,他们根本辨不清向,是以才来迟了,没想到到了京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李启天会卑鄙到这种程度,拿个女人是做手段!
“先问明王爷的意思,需要咱们的时候,咱们弟兄都别怂。”汤秀咬牙道。
“弟兄们怕过谁!”
众人已群情激奋,立即想法子给逄枭送信。
而李启天处,得知秦宜宁游街之时也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人物的消息,不由得有些失望。
“看来还要等一阵。”李启天啧啧了两声,“若是这个女人不管用,朕便只能用别的办法了。”
熊金水垂首侍立在一旁,闻言将脸埋的更低了。
忠顺亲王妃虐杀官员,被圣上吩咐人拉去游街的消息很快就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秦宜宁游过街就被塞回刑部大牢,什么时候李启天想起来就又让人将她关进囚车去城里绕一圈。
这游街与否全看天子心情,就连新年即将到来,也依旧没放过她。
逄枭得到消息时正是腊月二十九,看着精虎卫送来的秘信,他的手颤抖的几乎拿不住薄薄的一张纸。
季泽宇一把搂住逄枭肩膀,重重的摇了摇他,“你冷静点。他现在为的就是引你回去。圣旨召你不成,便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逄枭喉结滚动,许久才点头,声音沙哑的道:“嗯。我知道。”
季泽宇看到他低头时,凤眸中似有一点明亮的反光。
他不由得紧锁眉头,“你休要如此,如今正是鞑靼与咱们对峙的紧要关头,一旦咱们松口气,很有可能就被反杀,若是能成,至少能将鞑靼赶回他们的沙漠里,让他们百来年不能犯边,孰轻孰重,你明白的!”
“我是明白。”逄枭咬牙,“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宜姐儿受这种苦。还有我的孩子,他们被天子抢去了,生死不明。”
只看到这个消息,逄枭都觉得心如刀绞,他的宜姐儿该有多害怕?
她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又为何会用那般极端的方法去咬死一个人?
若不是逼到了绝路,她又怎会如此?
“我得回去救她。”逄枭抿着唇来回踱步。
季泽宇抿唇,满心的郁闷都写在了脸上,无奈的叉腰看着逄枭来回的踱步,就像无头苍蝇似的满地乱转。
逄枭想不出头绪,就又叫了徐渭之等谋士来商议。
秦宜宁这里,则又结束了一下午的游街,双腿都已酸软的不成样子,是被狱卒直接拖回牢里的。
刚被推进牢房,就有狱卒抬着个木盆来,不及秦宜宁反应,便兜头泼了上去。
“快冲一冲她身上那股子味儿,腥臭的受不了了!”
寒冬腊月,牢里能冻死人,还被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来,秦宜宁被激的一声尖叫,早已板结变黑的血液,凉水冲的顺着她头发和脸庞流下来。
没等她喘口气,就又是一盆冷水。
狱卒哈哈大笑:“你就好好感谢兄弟们吧!眼瞧着要过年了,咱们也给高贵的王妃干净干净!”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落井下石
“王妃!”
“杀千刀的!你们不可对王妃如此无礼!”
牢房中,所有人都在怒吼,这些天眼看着秦宜宁被虐待,可他们都被关着,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是束手无策。他们的王妃是个刚毅之人,从未叫过一声苦。可王妃承受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中。不说只是个弱女子,就是个男人被这样寒冬腊月每天关在囚车游街,都未必受得住。
他们整天被关在牢里,几个人挤在一起尚且冷的哆哆嗦嗦,王妃单独一人关在一间牢房,身上的狐裘早就被人给夺了去,根本就没有可取暖之物,眼下刚冒雪游街回来,又被直接泼冷水!
“圣上还没说要让王妃如何,你们却这般作为,就不怕王妃有个闪失,你们无法交差吗!”谢岳的嗓子都已喊哑了。
狱卒却是大笑:“可别这么说,我们这也是一番好意。王妃身份高贵,性子高洁,自然受不了脏污,这些天顶着满身血污一定难受坏了吧?这般干净干净岂不是好?”
秦宜宁已被冷的麻木,刚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又一盆冷水迎面泼来。
血污是冲刷干净了,可身上衣裙也湿透了,紧紧的贴在了身上。
秦宜宁一口气没提上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蹭到了墙边,靠墙坐定就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她闭着眼,小扇子似的长睫毛往下滴着水,就像是在流泪。
秦宜宁耳朵嗡嗡作响,知道谢岳、寄云等人又与狱卒发生了争执,可是她此时已是无暇他顾。
现在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折磨,她却要咬牙坚持着,一想到明日还照旧要去游街,秦宜宁的心里都打怵。
外面太冷了,她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根本不适应北方的严冬,何况她还没有棉衣可穿。
她的手脚都已冻伤,一路被鞭打过的伤痕和棍棒留下的痕迹都在发炎,又被三盆冷水泼了个透心凉,秦宜宁此时咬牙忍耐着折磨,难受的哭的心都有。
可她依旧咬牙忍着,即便身上哆嗦的像是狂风中被吹落的树叶,依旧凭着意志力支撑着。
因为她不能确定孩子们怎么样了!
大多数时候,秦宜宁都在告诉自己,要坚持,要停住,活着才有希望去救她的孩子。
可是现在,秦宜宁浑身哆嗦着,僵冷的闭着眼,她却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不论李启天要对她的孩子们做什么,她都无能为力。这么折磨下去,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扛不住多久。或许等不到逄枭的人来救援,她就已经倒下了。
左右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活着还要成为李启天威胁逄枭的是一个筹码,那么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苦苦坚持?
狱卒站在牢笼外,欣赏够了秦宜宁的惨状,这才哼着小曲拎着空木盆出去了。
来到牢门外,放下空盆,狱卒刚提起灯笼,就见迎面来了两个人。前头的老妈妈正是前些日来给了他银子,让他好好“关照”王妃的主顾,后头的女子穿着一件锦绣紫貂毛领子披风,头脸都给遮住了,他看不真切。
狱卒忙行礼。
前头的老妈妈道:“怎样,今日忠顺亲王妃可好?”
“回您的话,照着您的吩咐,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才刚给王妃清洗清洗,这会子人正在里头发抖呢。”
老妈妈满意的点点头,回头看向那衣着华贵的女子。
狱卒疑惑的歪着头。
那女子道:“开门,我要进去看看。”
狱卒急忙赔笑,解释道:“您这是难为小人了,圣上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随意探视的。”
“少废话。”女子将兜帽一扬,冷笑道:“看到本宫,还不让开?”
狱卒一脸蒙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老妈妈斥责道:“这位是安阳长公主!岂是你这等人能够看的,还不跪下行礼!”
安阳长公主,天子的唯一的亲妹妹,驸马是定国公,这来头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狱卒扑通一声跪下,招呼了后头出门来还在有说有笑的几个兄弟,一起给李贺兰行礼。
李贺兰鄙夷的看着面前几人,“本宫要进去看看,不行吗?”
“这……回长公主,忠顺亲王妃是要犯,圣上没吩咐,照道理是不能探视的。”
“放肆!你们难道眼瞎了不成!本宫再此,你们也敢阻拦。”李贺兰一脚踹在说话狱卒的肩头,将人踹坐在地上。
狱卒哪里想得到,长公主竟然会是这般跋扈之人,咧着嘴苦笑了一声,想想现在关着的都是什么人,将来早晚都得死,长公主又是今上唯一的妹妹,又是定国公的妻子。他们为此事得罪这般高贵之人着实不值得。
况且,只要人贩不丢不就行了。
思及此处,狱卒们变便纷纷恭敬请长公主进去探视。
“您请,这里头黑着呢,小的给您多预备灯笼。”
李贺兰这才满意,在童妈妈的搀扶下借着昏暗的灯光走近了大牢。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发霉难闻气味就让李贺兰紧紧的皱眉。
“这什么味儿啊。”
“您仔细脚下,嘿,这牢房里空气自然不好,尤其是那些囚犯,身上脏污的很。”
李贺兰以袖掩住口鼻,拧着眉头,一路往里去,还不忘左右打量。
谢岳等人早已听见动静,紧张的看着外面走动的人。
惊蛰等人长跟着秦宜宁,自然是认识李贺兰的。
“是安阳长公主。”惊蛰在谢岳几人耳边低声道。
谢岳眉头一跳,紧张的再度站起身来。
他长跟着逄枭,自然知道长公主对逄枭的心思,也知道长公主恨毒了王妃。如今这个时候,若说长公主不是来落井下石的他都不信!
谢岳想的明白,寄云和冰糖就更清楚了。
他们紧张的站起身,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牢房。
“长公主,就是这里。 ”狱卒们将人带到秦宜宁牢房门前,便行礼退了下去。
李贺兰疑惑的看着牢里那团成一团的人影,看她那浑身湿透狼狈脏污的模样,哪里还有从前半分明艳的光彩?
李贺兰忽然就笑了。
“哈哈!真是太好笑了!秦宜宁,你也有今天!该!活该!”李贺兰笑的肆意畅快手拍着大腿,仿佛许久都没遇到这样令人畅快的好事, 笑的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冰糖攥着拳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寄云恨不能直接杀了李贺兰。
李贺兰那尖锐的笑声在牢房里回荡,将秦宜宁从半昏迷的状态惊醒。
她觉得浑身的是血肉都僵硬了,艰难的抬起头,似乎都听得到骨头发出“咔咔”的声音。
“是你。”低柔的声音便的沙哑,像是被砂纸摩擦过。
李贺兰笑的快岔气儿,“怎么样,还是我对你体贴吧?知道你这人爱干净,特地吩咐人给你来个冷水浴,要么你身上岂不是要臭不可闻?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你长本事了,还能用牙齿咬死人,你只不知道外头怎么说你?”
李贺兰抓着牢门的栅栏,探身贴着大牢道:“你就是个野人,根本就是个心肠歹毒的毒妇!你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枭哥哥!”
秦宜宁如今没有力气与李贺兰对嘴对舌,知道自己现在是落魄了,李贺兰急着来看她的热闹也不奇怪,她索性不反抗,就由着她嘲讽。
“你承认了吧?秦宜宁,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就像一条丧家犬!你这个毒妇,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在你身边的人没有不被你克的,你早就该死了!你根本就配不上枭哥哥!”
秦宜宁累的抬不起眼皮,原也不想理会的,只是李贺兰又再度提起了逄枭,她心里忽然冒出一股火来,让她猛然睁眼。
“我配不上,你就配得上?”
秦宜宁勉强站起身,身子摇晃了两下,看的寄云等人都一阵惊呼。
“你是当朝长公主,你的驸马是定国公,可你却始终惦记着别人家的丈夫,就你这样品性,也配做长公主?快回你的长公主府去待着吧,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你放肆!毒娼妇,你个浪小妇!”李贺兰指着秦宜宁破口大骂。
秦宜宁再度觉得没趣儿,摇摇头道:“说到底,不过是逄之曦一直看不上你,你心里有疙瘩罢了。你有本事,自己追去战场,去找你的驸马休了你,然后再让你的皇兄给你主持公道,让逄之曦娶了你啊。你在这里与我大呼小叫有什么用?”
“呸,放屁!”李贺兰带着金戒指涂了鲜红蔻丹的手伸进牢笼,就往秦宜宁脸上抓。
可到底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李贺兰根本挨不着秦宜宁半点。
是看她满身狼狈,还如此与自己高高在上的说话,李贺兰冷笑了一声,“你就嘴硬得意吧。告诉你,你的两个小崽子已经被我皇兄杀了!骨头都用来泡酒喝了!你还在我跟前装模作样,回头我就让皇兄把你也杀了!不,你这样的娼妇,丢在军营里才是最好的归宿,我看你还能猖狂多久!”
秦宜宁眼瞳骤缩,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住。
不可能的,李启天还没蠢到现在就杀了两个孩子。一定是李贺兰胡扯来气她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救星?
秦宜宁浑身颤抖,不得不扶着墙才能站稳,可就算身体上已忍耐到极限,她依旧不想在李贺兰面前表现出一点弱势!
“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秦宜宁斜睨李贺兰,满脸的嘲讽:“你私自来牢中,圣上不知道吧?贸然前来,圣上会不会怪罪?不说别的,我现在之所以活着,自是因为圣上需要我是个活人。可你这般侮辱让我完全没了活下去的意思呢,你说,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圣上会不会饶过你?”
“你威胁我!”李贺兰神色骤变,“你要死就去死,我还怕你不成!”
“你自是不怕的。反正你这个长公主,不论是在你皇兄眼中,还是在你夫婿眼中,都与不存在一样,已经成了婚,还整日想着别人家的夫君,我若是季驸马,杀你的心都有,还和你白头偕老?
“我若是你皇兄,好好的与亲信结一门亲,却被自己亲妹子这般拆台,想尽办法的给自己亲信戴绿帽子,结亲都变成了结仇,也一样恨不能杀了你泄愤!你最好祈祷我能活到圣上用到我的时候,否则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李贺兰听的浑身发抖,可视线对上秦宜宁的,却不由自主的别开了眼,她发现自己竟无法与秦宜宁对视,她的眼神太有压迫力,让人莫名的心慌。
气势一旦弱下去,就再难寻回。
李贺兰也觉无趣,退后一步,总想说些什么找回场子。
“哈。你也就能嘴硬这么一会儿了,等皇兄杀了你们全家,我看你还能不能得意的起来!”说罢转身便走。
秦宜宁凝视着李贺兰的背影,身子晃了晃,脱力的跌坐在地。
“王妃,您怎么样?”寄云和冰糖几个焦急的询问。
秦宜宁摇摇头,“我没……”
“啊!”
一声惨叫响彻耳畔,将秦宜宁没说完的话截在喉中,众人都被唬了一跳,大惊失色往声源处看去,却见李贺兰与刚才陪着她的老嬷嬷被人一剑刺穿了身体,软到在牢门前!
尚来不及反应,便有数名黑衣蒙面人冲了进来,拿着钥匙分别开了众人的牢门。
“你们是什么人?”秦宜宁被一黑衣人抓着手臂往外拖。
“是我!”
这时,就见一身材五短敦实,满脸堆笑的道姑,一手抱着一个大红襁褓站在了牢门口,不是天机子是谁?
“你……”
“没工夫废话了,快走。待会儿只怕就有人撵过来了!”
秦宜宁视线已被那两个襁褓吸引住,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原本虚弱不已,此时也满身力气,向着天机子方向而去。
惊蛰、谢岳、寄云等人也纷纷被解开了身上的绑缚。
天机子见秦宜宁如此,忙配合的将襁褓交给她一个,“你是的孩子,错不了。”
果然是!
秦宜宁看过这个又看那个,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是落回原处,激动的眼泪狂涌,颤抖着道:“真的是,真的是!”
“我还骗你不成?快别耽搁了,赶紧走!”
天机子随手将襁褓丢给赶到近前的寄云,转身先率人冲了出去。
谢岳与秦宜宁对视了一眼,低声道:“无论是否有诈,眼下这里是留不得的。”
秦宜宁点头,众人便也跟着冲了出去。
一出牢门,就看到夜空之中有橘红色的光芒在跳跃闪动。耳畔到处有人大叫着:“走水啦!天雷劈下,皇宫走水啦!”
“哎呀怎会如此!皇宫怎么还会被天雷劈到!”
……
秦宜宁立即了然,这必然是天机子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策,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在皇宫走水之事上,为了救驾,为了救驾的功劳,大部分人力也都会集中在皇宫!
一众人悄无声息的往外跑,秦宜宁便跑还便检查怀里的襁褓,暄哥儿睡的很沉。
“这么折腾还不醒,冰糖,你待会儿给孩子们看看。”秦宜宁很是担忧。
冰糖点头,见秦宜宁体力不支,几次踉跄,忙将她怀里的襁褓接了过去,惊蛰和大寒立即一人一边架着秦宜宁往外去。
离开刑部大牢的一路非常顺利,路旁到处是尸体,有被刺死的,也有口吐黑血被毒死的。
他们一行人原本会留下足迹,毕竟刚下过一场雪,可是因为皇宫走水一事,不少的百姓出来看热闹,又有水龙局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心急火燎的去救援,地上的足迹就更乱了,他们一行人的掺杂在其中,根本看不出。
天机子的人在前头引路,秦宜宁一行在后跟随,竟顺利的转过了一条街,来到后巷安静之处。
天机子道:“赶紧跟我走,这会儿出不了城,我在城里有宅子,先去我那宅子里!”
“你为何要救我!”秦宜宁是真的不敢相信天机子了,这人做事诡谲莫测,以前还曾截杀过她,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硬说她的存在是阻碍紫微帝星登顶的变数。
眼下她又来救人,秦宜宁真的非常怀疑她的动机,是不是又有什么别的计谋要使了。
天机子狠狠白了她一眼:“废话那么多!你到底去不去!”
看秦宜宁那狼狈模样,天机子又道:“我若要你和你儿子的命,干脆什么都不做,你也撑不了几天吧?都这会子了你还有心情叽叽歪歪?”
秦宜宁看了看身后众人,这才点头。无论如何先过去今晚这一关,其他的从长计议也可。
一行人跟随在天机子身后七拐八拐的躲开沿途遇上的兵卒,那些人也都急着去皇宫方向救火,根本顾不上别的,倒也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得抵达了天机子位于城郊紧挨着北城门的宅子。
“就是这了。”天机子推开巷子尽头一闪黑漆剥落的木门,挥着手招呼众人进去。
这是个面阔三间带有两个厢房的一进宅院,宅中陈设陈旧,生活所用物品一应俱全,一瞧便是个寻常过日子人家。
天机子叉腰站在院子当间直喘气,看了看秦宜宁身后那二十几号,又瞅瞅自己身后的十来个。
“我可告诉你,我这不是白出手的,你王妃一条命,值多少钱?还有你的大丫鬟,你的侍卫,另外还有我这些手下出手一次也是要银子的,这宅子也不是败给你住,你也是要拿钱的,还有,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你别想让我出钱!”
秦宜宁一时无语,瞪着天机子一口浊气憋在胸口,激烈的咳嗽起来。
冰糖赶忙给秦宜宁拍背顺气。
谢岳道:“仙姑所言极是,酬劳仙姑不必担忧,我家王爷日后必有重谢。”
天机子嘿嘿的笑了,“仙姑?可多久没人叫过我仙姑了。得了,你们先随便安置吧。有事就来正屋找我,今夜先安生住一夜,明儿个待我探一探城中情况,想法子送你们出去。”
“多谢仙姑。”谢岳诚心实意的行礼。
惊蛰等人也随着谢岳的动作齐齐行礼,碍于夜深人静,不敢高声言语,是以都只保持沉默。
天机子点了点秦宜宁的方向,“你看看,你家王爷手下的人就比你懂事多了,也招人喜欢的多了,真不知道他为何偏偏认准了你,比你漂亮比你省事的女子又不是没有。”
秦宜宁被气的咳嗽声更剧烈,眼前也一阵发黑,原本在牢中咬牙坚持紧绷着一根弦也终于断了,身子一软便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王妃,王妃!”
众人乱做一团,救人的救人,烧水的烧水,天机子叉腰看着这些人, 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冷哼一声回了正屋。
秦宜宁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冰糖和寄云为她擦身更衣时发现,她身上多处鞭伤已有化脓的迹象,手脚上的冻伤更是严重的很。
两婢女心疼的直掉眼泪,心里将李启天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恨不得今天宫内大火,直接烧死那昏君算了!
秦宜宁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串在木棍上烤的肥羊,浑身热烫的不成样子,还时常有人给自己翻一面,在身上擦不知是什么的作料,她很想告诉这些人,她不是羊,别吃她,可是任凭她是再大的力气,却连薄薄的眼皮都抬不起。
“王妃高热不退,这可怎么办?”寄云给秦宜宁换过一方冷帕子,用袖口抹眼泪,“王妃受了这么多的苦,没吃一顿饱饭,没睡一个囫囵觉,还要天天被装在囚车里游街,遭人羞辱,昏君那杀千刀的!还抢王妃的孩子!”
“好了,好了,王妃会没事的,小公子和小小姐不是也没事么。你别在这里哭,碍事。 ”冰糖推开秦宜宁,从袖子里取出个布包展开,里面是一排银针,“我先给王妃退热,其余的都好说。”
寄云吸着鼻子点头,“那我去看看小少爷和小小姐。”
众人忙的人仰马翻,却也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来引人注意。
与此同时,五城兵马司巡城兵终于发现了刑部大牢的异常,踏过横七竖八的尸首往里去,竟然是满地鲜血,关押其余重犯的牢房完好,可是关押忠顺亲王妃一行的牢房居然敞开着。
更令人惊悚的是,牢里还躺着长公主和公主府女官的尸首!
“快,快入宫禀告圣上!”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对立
皇宫的火势直至清晨才渐渐得以控制,却也不是立即就能完全扑灭的。
好在重要的宫室都没被波及,加之太后、皇后、妃嫔等人撤离的及时,除了有宫人轻微烧伤之外,也并未出现伤亡。
可这把火竟然都燃到了自己家里来,李启天提心吊胆了一夜,郁气终于转为了怒气。
端坐养心殿,李启天眼眶发青神色疲惫,疾言厉色的斥道:“一群废物!朕养你们何用!”
宫中侍卫与急忙赶来的臣子跪了一地,大家都是灰头土脸,被训斥也只能额头贴地,齐声请罪。
“圣上息怒,臣等有罪!”
“你们当然有罪!这偌大的皇宫,朕养活了多少侍卫,眼瞧着要过年,你们却让这等事在年根儿下发生!你们就不怕外面又有愚民,说什么朕的不是?这幸而是没伤着太后和皇后、若是伤着了,你们又如何补偿!就是砍了你们的脑袋,都赔不起!”
“圣上息怒!”众人再度磕头。
就在这时,刑部大牢出事的消息被回了上来。
李启天当即就瞪圆了眼睛。
“不可能!”猛然起身,李启天依旧是不可置信的模样:“好好的,安阳怎会去刑部大牢!她不好好的呆在公主府,没事去刑部大牢做什么!”
“回圣上,这是真的。”回话的内侍被天子震怒吓的浑身发抖,声音也带了几丝颤音,“安阳长公主是呆着身边的嬷嬷出的门,昨儿一夜也没回去,长公主府的管事不敢声张,急忙命人去找,可这边没找到,刑部大牢那边就被发现了,关押其他犯人的地儿都没事,只有忠顺亲王妃一行的牢房被截,狱卒四名被杀,包括长公主与嬷嬷在内,死亡六人……”
李启天呆立在原地,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李贺兰死了?
那个他从前宠爱,后来又让他厌烦的妹妹,死了?
而且是横死狱中,被人一刀穿心!
他李启天的妹妹,怎么可能会遇上这样的事?他是天子,他已经是大周朝最为尊贵的人,为何他依旧保不住自己的妹妹?
就算这妹妹现在变的让人生厌,做出的事也时常让他觉得丢尽颜面,可那也是他的胞妹,他没下旨,谁敢让她死!
“混账!反了,反了!”李启天拂袖,将满桌笔墨杯碟都推落在地,碎瓷声惊的众人浑身颤抖,内侍们更是吓的纷纷跪地磕头,根本顾不上碎瓷会扎进他们的皮肉。
李启天暴怒的又踹翻了三足高几上的白瓷瓶,怒喘的像是头发狂的狮子。
“谁还敢说逄枭没有反叛之心?他派人劫狱,还将安阳从长公主府绑架,刺杀了朕唯一的妹妹,他安的是什么心已经昭然若揭!”
“圣上息怒。”众臣子再度叩头。
在场之人心中多少都有些疑问。
这安阳长公主好端端去刑部大牢做什么?难道她真的重要到会被人设计刺杀?
何况这些日忠顺亲王妃所受的折辱他们都看在眼里,人人背后多少都有些不忍。忠顺亲王在外对抗鞑靼,可皇帝却在此虐待王爷的妻子,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做法。
如今王妃被人救走,这应该也早在意料之中吧?
若说安阳长公主被杀是劫狱之人顺道为之他们还比较相信,可若说忠顺亲王的人故意将长公主绑架去狱中,当着王妃的面杀了再救王妃,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然而皇帝刚才字字句句都是这个意思……
所以,今上是打定主意要与王爷闹掰了。甚至是打算将安阳长公主之死都推在王爷身上。
在场都不是愚笨之人,谁也不敢当面质疑。可大家也都明白,先前王爷带兵勤王时圣上不许之进城,后来又在驱逐鞑靼后临阵换帅,又后来绑了王爷的家人那般折辱,这一切的作践都源自于一个理由忌惮。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从来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李启天震怒之下,连夺了相关官员的官职。而安阳长公主被刺的消息也瞬息传遍朝野。
太后当场就哭晕了过去,抓着李启天的手连声的道:“给兰儿报仇,一定要给兰儿报仇!让驸马杀了逄之曦那孽障!”
李启天原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忽然就转了个模样。
是啊。季泽宇就算对安阳不是非常喜爱,可那也是他的结发妻子。他的妻子被逄枭的人杀了,季泽宇那种烈火性子会与逄枭干休?他就要让逄枭众叛亲离才行!
李启天立即命人将消息传至于边关。同时将忠顺亲王曾经被弹劾的“十大罪”连同抗旨之罪,加上这次不但劫狱,还刺杀了长公主的罪名,一同也昭告天下。
与此同时,京城里百姓也注定过不好这个年了。因为李启天安排了人开始在城中四处搜捕忠顺亲王妃的下落。
此时的秦宜宁刚吃过一剂药,昏昏沉沉的靠在引枕上,衣衫半褪的让寄云将温热的帕子伸入被子里替她擦身,一面听冰糖说外面的情况。
“所以,天机子此举,等于彻底捅破了王爷与今上之间的窗户纸。”秦宜宁叹了口气,“其实当时长公主可以不死的。”
“她死了也是活该!”冰糖冷哼道,“那女人忒歹毒,不但让几次三番觊觎王爷,还诋毁您,想方设法来折磨您,这种人活该她去死!”
秦宜宁摇摇头,苍白消瘦的面庞上还染着不正常的潮红,虚弱沙哑的道:“不论她该死不该死,现在杀了她,引来的只能是天子与王爷之间更早的决裂,说不定还会给天子一个给王爷判定罪行的办法。天机子果真还是巴不得想让王爷与天子彻底来个对决。”
如今城中戒严,四处搜捕她这个“逃犯”,秦宜宁不免在想,若是天机子没有杀了李贺兰,只是将人打晕,或许情况不会如眼下这般风声鹤唳?
不过也没什么差别,李贺兰只是一个筹码,就算没有她的死,李启天照旧也不会放过劫狱这个罪名的。
这个时代,还不是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天子若说有错,谁敢说半个不字?
“好了,王妃,您别想那么多了。眼下不管天机子是怎么想的,您只管养好身子便是。这一次咱们一同被抓,我们都没怎么样,可只有您,闹的满身是伤。”
冰糖说着声音都有一些哽咽起来。
秦宜宁多少年来没受过的伤,没吃过的苦,没受过的屈辱都在这一遭尝了个遍。她们这些人整日关在牢里,冷一点就受不住了。可王妃还要被放在站不能站蹲不能蹲的囚车里,冒着大雪去游街,出身名门的女子,却要满身狼狈的被一群人指指点点。
若是个心思窄一些的,说不定早就已经不堪屈辱……
“我好好养着便是了。”秦宜宁见两婢女都又要哭了,赶忙柔声劝道,“我这不是也没事么,不过是一些皮外伤。”
“还说没事?这身上的鞭伤怕是要落下疤痕的!还有手脚上的冻伤,若是弄个不好,往后年年都要犯病,王妃,您金枝玉叶,何曾受这样的苦!奴婢有时候真想您当初要是不嫁给王爷就好了!嫁给个寻常贩夫走卒,有您的智慧,做个富家太太日子也能过的风生水起,可现在呢……”冰糖心疼的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眼泪却不听话的往外掉。
寄云虽是逄枭送给秦宜宁的人,可这么多年来追随秦宜宁,忠心也都在她的身上,此时想想冰糖的话,也觉得有理,跟着连连点头:“王妃这样的好女子,嫁给任何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又何至于这般颠沛流离。”
秦宜宁见这两丫头的模样,不由得好笑,虚弱之中也带出几分笑意:“你们呀,这会子这么说,回头让王爷听了去,他还不知怎么伤心呢。”
寄云立即想到门外就站着王爷安排的精虎卫。
可她依旧浑不在意:“就算王爷就在眼前,这话我也是敢说的。嫁给王爷,虽然他对您一心一意,可也给您带来那么多的苦难和麻烦。也许一心一意真的很珍贵,可以您的才貌,嫁给谁或许都会对您这么好吧?我有时都在想,王爷就是太自私了……”
“好了。”秦宜宁拍了拍寄云的手背,“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感情不是交易,也并不是付出了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同等的回报。若是我付出一个,就希望得到一个,那岂不是成了买卖了?”
寄云和冰糖都坐在床沿,一左一右的望着秦宜宁。
秦宜宁又吸了口气,缓缓的道:“何况我也知道,眼下的生活,是他努力之后才给我换来的。或许其余贩夫走卒能给我更多的安稳,可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你要看的难道不是给与你这样东西的人究竟用了多少的努力才换来这一切?王爷的身份在这里,安稳的生活对于寻常人来说是唾手可得,可对于王爷来说,那就是他拼尽全力才能给我的。我知道,他已经很努力了。”
冰糖和寄云闻言,一时间都有些动容。
而门站在门口的谢岳,也悄然放下了想要敲门的手,抿着嘴,动容的摇了摇头。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出城
谢岳转身向所居厢房而去,廖知秉和钟大掌柜正在廊下低声说话,见谢岳走来,笑着低声问:“谢先生不是有事与王妃商议?”
谢岳笑道:“王妃身子未痊愈,还是让王妃修养修养的好。”
廖知秉与钟大掌柜都点头。
他们这些人在牢里挨饿受冻就已经快要崩溃,王妃却连日受那等折辱,吃那么多的苦,连游街示众都经历了。他们真的不知道,若是换个性子稍微柔弱一些的,回头就要寻死觅活他们可怎么对王爷交代。
可王妃自始自终都很冷静,好像那些伤痕和屈辱根本就不是在她的身上。
谢岳是王爷身边的老人了,自然是一心效忠于王爷,可是他觉得,有些事王妃瞒着不说,他若是再不说,可能王爷永远都不知道王妃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多少的苦。
这些苦,都是今上给的!
他们的孩子,还差点惨遭毒手!
谢岳与徐渭之这般王爷的亲信,多少都知道一些王爷私下里留有底牌。他们也并不觉得是被欺骗,反而乐于见到王爷此举,至少他不是一味的敞开心怀,对人怀有防备又不是坏事。何况王爷对他们也素来信任,除了被瞒着一些事外,逄枭从来都信任他们,什么事都让他们放开手去做。
更何况,他们更欣赏的就是王爷这般心怀天下的仁义之人,所以王爷对于家人之事上,防备一些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的确,谢岳和徐渭之私下里也曾多次商议过,知道秦槐远那等惊才绝艳的人物是不可能轻易走向绝路的,现在可能已经安排好了一个退路,而他们俩智谋过人,又善于观察,已经从王爷日常言谈之中发现了关于子嗣之事王爷的态度。
可无论如何,这一次李启天的确抢走了龙凤胎,要以他们来做要挟,甚至有可能置他们于死地!
谢岳奋笔疾书,简明扼要的说明了情况,强忍着没有加上自己的观点和判断。
他将纸条卷好了,用蜡封好,交给了身边的精虎卫,“趁现在城里还不是很严,赶紧用飞鸽传书将信传出去。”
“是。”精虎卫立即点头应是。
谢岳担心的是,再过几天, 他们就连飞鸽传书也传不出去了。李启天若要搜查的仔细起来,恐怕他们现在的藏身之所也不能久呆。何况,他们也不能确定这个天机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完全可信,会不会转手就将王妃给卖了……
可天机子却是安心的住在正屋里,整天大鱼大肉吃的不亦乐乎,没事儿还让手下人去给她买酒回来,有时候就抓着个蹄斜倚在门廊前悠哉的啃,还不忘伸长脖子往秦宜宁所在厢房看,或者去逗逗龙凤胎。
秦宜宁正在养病,天机子却如此悠闲,看在谢岳等人眼中着实不顺眼的很。
秦宜宁的情况却是在慢慢好转,只是想要痊愈,没有个十天半月是不成了。
又过了三天,秦宜宁终于退了热,不再动辄高烧不退了,也着实让众人都松了口气。冰糖开始预备一些清补的膳食喂给她。
“暄哥儿和昀姐儿呢?”
“王妃放心吧,乳母带着呢,孩子好的很,要不要将孩子们抱来给您瞧瞧?”
秦宜宁摇头,苍白的唇被她抿出了几分血色:“孩子还小,外头冷,也别过了病气给他们。乳母带着就是。”
冰糖笑着道,“王妃放心吧,乳母这些天将小少爷和小小姐照顾的很好,这些天龙凤胎被抢了去,乳母懊悔的就差一头碰死了,自责自己愧对王妃,没有保护好孩子们。”
秦宜宁咽下一口汤,禁不住笑道:“这也不是他们的错,那种情况,他们还能抢得过天子?”
“王妃就是豁达。从来都不迁怒旁人。”
“这有什么迁怒不迁怒的,本来也不怪他们。”
“哎呦,喝汤呢,好香啊!”
正说着话,门口忽然传来天机子的声音。
秦宜宁抬眸望去,就见天机子啃着一只烧鸡腿走了进来,脸颊上沾了油也浑不在意,在她斜对面的杌子上坐下,笑道:“怎么样,看你气色好点了?”
秦宜宁笑了笑,“还好。还要多谢你此番救命之恩。”
“别别别,你可别谢我。”天机子摇头,又啃了一口鸡腿,撕下一大块肉,边嚼边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啊。你以为我愿意去救你?”
秦宜宁微眯着眼,笑道:“我记得,从前仙姑都是恨不得我能死于非命的,这一次若是我死在大牢中,岂不是更能激发王爷对天子的仇恨?仙姑让我自生自灭就能达成目的了,为何会出手相救呢?”
天机子挑眉道:“看来你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冰糖和寄云不悦的皱眉,听天机子这样说话方式就觉得不爱听。
可秦宜宁一个淡淡的眼神扫来,他们二人就知道王妃是不愿意他们多嘴的。
“仙姑素来恩怨分明,这点数我心里还是有的。”秦宜宁笑了笑,“仙姑若有机会,几次三番都想要我的性命。所以这一次仙姑出手相救,我真的很意外。”
“你也不必意外。 ”天机子开始啃鸡腿骨,腮帮子都啃的鼓起来一个包,“我为的自始自终也不是你,你也别把自己看的太要紧了。”
“哦?愿闻其详。”
“我是为了紫微帝星的霸业,从前,你的存在是他的绊脚石,没有你紫微帝星才能更快登上那个位置。所以我要杀你。而现在,你若死了,紫微帝星是不可能去登上那个位置的,没办法,我只好救你。”
秦宜宁一时有些怔愣。
天机子的话是什么意思?紫微帝星,自然就是指逄枭。若是站在她的角度上行来说,从前逄枭不想做皇帝是为了她,现在逄枭想做皇帝,也是为了她?
不,不,就如天机子所说的,她不必要将自己看的这么重。
可是若将天机子的话翻译过来,也的确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逄枭若是真的有心大位,除了为了百姓,也或许真的就有想给她安稳无忧的生活这个原因在。
这世界上,谁的女人才能不用担心被觊觎,被折辱?在逄枭看来,那必然是最为尊贵的那个了。
天机子见秦宜宁一副呆呆的模样,不由得嗤笑出声,“你这个人,存在便是个最大的变数。我这一生掐算无数,算过多少人,却独独算不明白你。一遇上你的事,必然要闹出变故。”
随手将啃过的鸡腿骨丢在地上,天机子随便用袍子擦擦手。
“得了,你也准备准备吧。这两日咱们就想办法出城。再给你时间调养,可就出不去了。”
秦宜宁不自禁坐直了身子,“你是说……”
“不必我说你都知道。圣上命人搜查城里,只会越来越严密。要么我说你是个麻烦么,先前要走也更容易,可你病着起不来吹不了风,我又怕好容易将你救出来了,你却半路上出了闪失,所以只好给你时间休养。现在你也清醒了,至少能撑着跑一段,咱们也就耽搁不起了。”
天机子站起身,散漫的往外走,“你好好准备吧,明儿个傍晚城门落钥之前,是守备比较薄弱的时候,咱们就那时候走。”
看着天机子的背影,秦宜宁笑了笑,“知道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
天机子摆了摆手,似是懒得搭理秦宜宁。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冰糖和寄云见天机子凑了,这才来服侍秦宜宁将剩下的补汤和药吃完。
寄云低声嘟囔:“这人说话也太没趣儿了,好像见着王妃不说几句难听的就能少块肉一样。”
秦宜宁摇摇头,“各有各的立场罢了,一码是一码,这件事是她帮了我,回头我也要好生想办法报答才是。”
冰糖则又取了银针出来,“在给王妃扎几针,巩固巩固。明儿个好准备启程。”
秦宜宁便配合的被扎成个刺猬。
如此平稳的过了一夜,次日,宅子里所有人就都开始忙而不乱的预备起出城的一切。
为以防万一,谢岳会易容的本事也就不再藏着了,他用有限的材料,将秦宜宁打扮成了一个病弱的公子,寄云和冰糖则打扮成两个美妾。其余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变装,让他们刻意改变走路的姿势,不必要的时候也不准开口说话,倒是看不出这些人都是秦宜宁身边的。
天机子穿上一身土黄色的棉布袄裙,打扮的就像任何一个大宅门里的老妈子。
“咱们这是陪着少爷和刚出生的小公子小少爷以及两位刚诞下子女的美妾回北方老家去,你们可都记住了,别给说走嘴了。就说是鞑靼被赶走了,咱们离开亲戚家回家里去。”
“知道了。”
寄云和冰糖成了美妾,昭哥儿和昀姐儿成了他们俩生的。秦宜宁则是个衣着华贵的病痨少爷。
谢岳是佝偻着身子冒充管家,一行人离开宅子,便乘上寻常商贾人家乘坐的油壁车,将蓝布的棉车帘放下,一路往是北城门去。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生门
秦宜宁这个病痨公子脸上换了一张薄薄的易容,容貌寻常,又干瘦无比,就与那些寻常富贵人家,惯于章台走马的酒肉少爷没什么区别。
寄云和冰糖穿的也艳俗的很,还做着妇人的发饰和妆容,腻味在秦宜宁左右,果真是两个以色邀宠的美妾。
惊蛰和精虎卫等人都给打扮成了长工的模样,廖知秉和钟大掌柜则是家里的两个老太爷。
前头的马车载着主子,后头的板车则是拖着家当,一行人一路大摇大摆的往城门去。
这两日城中戒严,李启天下令捉拿王妃,是以城门前的守军格外留心,眼见这么长的队伍前来,立马就围拢过来,阻拦道:“停下,干什么的!怎么这会子出城!”
天机子立即从后头的板车跳下来,小跑步到跟前,笑着道:“哎呦,官爷,官爷,我们是要回北方老家去的,这是文书。”
说着从怀里掏出官府盖章的路引,这上头将这一行人的来历说个明明白白,有多少人,多少马也给详细说明了。
看上头的大印齐全,城门关便转而去检查马车上的人。
秦宜宁斜歪在车上,搂着两个“美妾”正卿卿我我,深蓝色的棉帘就被撩了起来,吓的他一个抬头。
“嘿,你们干什么!”寄云一瞪眼,说的是地地道道的北方话,将跋扈的美妾演的淋漓尽致。
守城的官员仔细检查秦宜宁,发现这小公子有喉结,脸也平凡的很,又看看那俩美妾,就信了一半。
不过看到车上有两个婴儿时,他们又起了疑心。
天机子忙过来道:“官爷,我们家少爷生来体弱,子嗣上素来艰难,老太爷做主给少爷纳了二十多房小妾,这才得了两个站得住的孩子,还都是闺女,官爷您行行好,咱们出城急着上北方相邻的镇上投宿呢,要么岂不是要大雪天睡荒郊野外了。”
都是闺女?
城门官就让乳母将襁褓掀开来检查。
秦宜宁紧张的瞧瞧握紧拳头。
可打开襁褓,的确是两个女孩。
也不知谢岳是如何动的手脚,竟让暄哥儿那里没看出破绽。
守军这才彻底相信了,就是王妃要便装逃走,也不至于孩子都不要了,忠顺亲王有一儿一女,可不是两个闺女。
天机子又顺手塞给守军一块银子,“天寒地冻的,官爷们打酒吃。”
守军自然不会跟天机子客气,结果银子抛了抛,将路引还给天机子,“好了,你们走吧。 ”
“嗳,多谢官爷!”
天机子立即又坐回马车,一行人便大摇大摆的出了城门。直接冒着风雪往北方赶去。
直到北城门被掩藏在风雪之中,再也看不清了,众人紧绷的神经才悄然放松,惊蛰等侍卫的手也缓缓离开了藏兵刃的包袱和草垫子。
秦宜宁赶紧检查了襁褓,发现谢岳是做了个人皮面具一般的东西贴在了暄哥儿身上,其实换个角度近看是能看出端倪的,奈何果真如天机子说的,这个时间的守军最是不耐烦,他们没有那个耐心去细看,自然也就没看出异样来。
秦宜宁不由得轻笑出来,“想不到谢先生连孩子的性别都给改了。”
坐在马车外的天机子哼了一声:“还不是多亏了本仙姑。”
秦宜宁笑着道:“是,多亏了仙姑。”
天机子得意洋洋的笑。
渐渐远离城门,夜色便也渐渐降临,他们今天打算在城外的刘家村投宿,是以一行人步行的步行乘车的乘车,赶路的速度是丝毫不减。
离开京城,所有人的心里都很轻快。
秦宜宁靠着柔软的引枕小憩起来,随着马车的行进时的晃动,呼吸也渐渐的变的缓慢。
见秦宜宁睡了,冰糖和寄云也不再说话,安静的哄着孩子,车轮滚过积雪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显得周围的气息更加安宁。
天机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里头是大饼夹熏肉,她抓起一个就啃起来。
驭夫是精虎卫之一,这几天每天都能看到天机子随时随地都在吃,不由得笑着道:“您老人家食欲真好。 ”
天机子嚼着饼,含糊不轻的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有时间有机会吃,就要好好的吃。 ”
精虎卫觉得好笑,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是。”
天机子连吃了两张夹肉的大饼,打了个饱嗝儿,伸手又去抓第三张时,队伍最后的板车上忽然传来惊蛰的声音。
“不对,好像有马蹄声!”
众人心头一跳,赶忙停下了马车,屏息凝神的仔细倾听。
秦宜宁也被停车时那一晃惊醒,抬眸看向寄云和冰糖,还不等开口,耳边就隐约听见马蹄踏过雪地的咯吱声。
天机子面色严峻,饼也不吃了,一指路旁的树林道:“快,往树林里去!是追兵!该藏的都藏好,能御敌的埋伏起来!”
所有人都立即动作起来,没有人质疑天机子的指挥是否正确。眼下情况危急,明摆着就城门前的守军发现了他们一行人的可疑之处,回归神便追上来了。
秦宜宁与抱着孩子的乳娘,钟大掌柜、谢岳一行被簇拥着,围拢在人群之中退守到了树林里侧,天机子就蹲在秦宜宁的身边,指挥着自己带来的那十几人出去与精虎卫一起迎战。
很快,夜幕中就闪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火把列成队渐渐的近了来的足有五十多人!
“马车在这里!地上还有脚印,他们肯定没走远!”
“一定是藏在树林里,搜。仔细的搜!”
追兵都是京畿卫大营出来的,原本他们是不知道秦宜宁一行方向的,不过是刚才路过城门前问了一句,听说这车上有两个孩子,就算守军说是两个女娃,他们也起了一心,想着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便追了上来。
没想到到了这里,果真看到了被抛弃的马车,旁边又是一片树林,他们自然猜得到。
秦宜宁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两个孩子现在啼哭起来将人引过来。
正当此时,忽然一声“啊”的惨叫传来,树林外精虎卫、暗探与青天盟的人,连同天机子带来的人已经与京畿卫正面对上了。
秦宜宁屏住呼吸,双眼圆睁的盯着外面的战况。
她的身边除了寄云有功夫在身上,其余的都只是寻常人,两个乳母还抱着两个襁褓,也不知孩子们会不会忽然被吓的哭起来。谢岳和钟大掌柜看着外面的情况,急的直跺脚。
“这可怎么办?”钟大掌柜压低了声音。“对方人多势众,咱们未必是对手了!”
天机子也低声道:“现在不打也要打,不打就是个死,咱们的人会拼命的,人数上差的不多,加之想法不同,想来是斗得过的。”
秦宜宁点点头,“仙姑说的对,咱们不要慌张,静观其变便可。”
外面的喊打喊杀声响彻整个空旷的原野,白雪皑皑的树木被震的雪片扑簌簌往下落。远山甚至有轻微的回音震动而来。
秦宜宁担忧的提醒身后的乳母:“捂着哥儿和姐儿的耳朵。”
可话音方落,暄哥儿就睁开了黑葡萄一般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往四处看。
乳娘的身子一下就僵硬了。
秦宜宁赶忙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襁褓,安抚的低声哼了几句小调。
暄哥儿似是感觉到了安全,小嘴吧嗒了一口,就又闭上了眼睛,歪在乳娘怀里睡了。
秦宜宁悄然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惊蛰等人的拼杀已是拼尽全力。
他们知道,自己不能退后半步,一旦退后,不只自己会死,身后护着的王妃等人没有一个能活命!
他们在大牢里,已经体会够了那种无助的感觉,只能看着王妃被人带出去,却根本无法救她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绝望。他们眼下只想护着王妃和小公子、小小姐的安全,绝不能让秦宜宁再度置身危险。
是以他们人人都拼尽了力气。
让他们意外的是天机子带来的那十几个汉子,竟然也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手,与精虎卫的功夫不相上下。
众人联手,与京畿卫打的棋逢对手,成功的阻拦住了这群人。
天机子却并不乐观,她捻着短粗胖的手指,皱着眉道:“还有追兵,咱们得快走。”
秦宜宁询问的看着天机子。
天机子却一把拉住了秦宜宁的手臂就往东南方向去,“这边是生门!”
谢岳、钟大掌柜等人犹豫一下,也都跟上,寄云和冰糖则是护在两个乳母身旁,在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雪往西南方向跑。
只不过才刚跑开不过二十丈,林子外就又有火光接近,果真是另外一对人马,足有二十多个汉子骑在马上,手中还挽着弓!
寄云回头看了一眼,就已吓的脸都白了,低声道:“他们有弓!”
天机子催着道:“快,快走,方向在西南,有生门,快!”
“那惊蛰他们呢?”秦宜宁一边跑一边回头,却被秦宜宁拉着手腕又往前拽了一大步。
“嗦什么,你先想想你自己吧!你若是不能逃出生天,所有人都是死路!”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劫数
秦宜宁不知天机子为何会这么说,但是紧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用力的像是要将她的骨肉都掐的分离开,便足可见天机子的此时的紧张。
秦宜宁对于天机子的批算之说半信半疑,可天机子也的确拥有一些常人没有的能力,一些事上做的令人匪夷所思,她不能说那些都是巧合,何况眼下天机子是在救她的命。
她加紧脚步,使出吃奶的力气跟着天机子狂奔。奈何这些天身体虽好些了,可体力到底不如从前,不过片刻便气喘如牛,眼冒金星。
“嗖砰!”
耳边破空声滑过,回头便见身一支羽箭箭身嗡鸣的插在身侧大树之上,竟是差一点就射中她。
不敢耽搁,秦宜宁赶忙催着冰糖和寄云:“快快快,你们保护哥儿和姐儿,能快走就快走!”
“王妃!”
寄云还要回头来拉扯秦宜宁,秦宜宁却道:“快点,这是命令,你们两个护着孩子!”
寄云抽出腰间盘着的软剑,寒光一闪,奋力斩断一根箭矢,重重的点头,追上乳母的脚步。
谢岳和钟大掌柜年纪大了,跑的气喘吁吁,亲却不愿意放弃他们。
天机子咬牙啐了一口:“碍事!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几人脚下打滑,林中被积雪覆盖这的是一层厚厚的枯叶,竟就这么顺着陡坡滑了下去。
乳母一声惊呼,两个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秦宜宁心头一凛,便听追兵高声呼喊着,“在那边!追!”
“不行,咱们不能走同一个方向。你们护着孩子走东南方向。”秦宜宁压低声音嘱咐一同跌落坡地的众人,“我去另一个方向,他们想来是要活捉我的!”
天机子怒道,“你找死!你可别忘了,你杀了李贺兰!李启天这会子正要抓你出气呢,你出去就是个死!那两个小崽子被抓去反倒还有活路!”
“不行!那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只顾着自己逃命,将孩子送进虎口!”
“你!冥顽不灵!”天机子气的直咬牙。
远处京畿卫搜索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天机子额头直冒汗。
秦宜宁当即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
钟大掌柜瞪圆了双眼,想呼喊,又怕引了人过来,就只能紧握着拳头。
寄云和冰糖则捂着两个孩子的嘴,满手都是孩子们的眼泪,又要小心别将孩子给捂死了,看着秦宜宁跑远,心里慢是绝望和凄然。
好容易逃出来了,难道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
天机子抹了一把脸,“我她娘真是欠了她的!”猛然转头,告诉谢岳,“向东南行约五十丈,可见一参天古树,往树杈密集的方向走,能见一藏在雪中的树洞,你们都躲进去。”又对冰糖道,“给这俩孩子扎一针,别让他们出声,或可解此难!”
众人都是一脸凝重,并未立即应声。
天机子在江湖上的传言太盛,身大家自然都知道她有本事,可他做事素来诡谲,一时间他们也不知是该信她还是不信。
天机子仿若洞彻一切的眼神扫过众人,冷笑道:“随你们,若不信我就自己乱走送死好了!”
说罢转身就往秦宜宁的方向追去。
寄云和冰糖询问的看向谢岳,“谢先生,怎么办?”
谢岳看着天机子跑远的方向,黑暗中缓坡上渐渐能看得到橘红色的火把光芒,心里一凛,低声道:“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先听他的,走!”
几人点头,一同护着乳母依着天机子所说的路线而去。
秦宜宁这时已绕路爬上了缓坡,瞧瞧的藏身于枯枝断木之间。便见不远处,战团混乱,惊蛰和精虎卫等人正往这边且战且退。第一批的追兵所剩不多,但第二批那二十人都背负弓箭,这时一部分人在林中搜索,一部分人又抽冷子放冷箭,一时也难分胜负。
冬日里的足迹最是不好掩藏,秦宜宁担忧追兵往孩子们的方向追去,只得猫着腰往反方向跑,脚上不留神踏到枯树枝也不在意。
虽在林中一片混战时,这声响着实细微,但依旧有背着弓箭的京畿卫发现了她的身影。
“在那边!”
“追!”
七八个背着弓箭的京畿卫立即被秦宜宁吸引了注意,往她的方向追来。
秦宜宁一见对方上钩,当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发足狂奔,借着林中弯弯曲曲的复杂地形左拐右拐来躲避箭矢。
“糟了,王妃被发现了!”惊蛰这里也发现了追兵正在追着秦宜宁,手上招式更加凌厉,招招试试都直取人要害,甚至不顾自己身上被扎上伤口。
精虎卫更是抡圆了臂膀,战场上拼杀的气势十足,就像一头头饿虎下山。
京畿卫不过是人多势众,若是真的拼命,还真不是在刀山火海里拼杀过的精虎卫的对手,若不是还有外围冷箭扰乱,恐怕这里的战局将会立即见分晓。
饶是如此,惊蛰一行也拼足了力气,竭力往秦宜宁身边靠近。
秦宜宁跑的气喘吁吁,浑身乏力,喉咙激烈的喘息想是破风箱,此时她额头上已布满了汗珠,贴在脸上易容的面具也翻起了一半,被她嫌碍事的一把撕掉揣在怀里。
“嗖!”
又是一声破空声,秦宜宁觉见脑后一阵凉风,汗毛都竖了起来,急忙往地上一趴,两支羽箭正钉在了身侧一棵大树上,若是她不躲,怕是那两箭会直接将她扎个对穿。
她双眼瞪圆,果然如天机子所说,这一次对方不是要活捉她!李启天说不得真的是要给李贺兰报仇来的!要做人质,两个孩子足以,她今日是被盯上了!
连滚带爬的起来,秦宜宁心急火燎的又往一边灌木丛后跑。
“嗡”的一声,又是一箭扎在刚才她所在的位置。
秦宜宁哪里还看不懂,她不再存半分侥幸心理,想着有可能被活捉。这个情况,稍有闪失她就是个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树林外有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前来,随即便见十余人提着明晃晃的佩刀闯了进来,为首一人面容俊秀,一见惊蛰身后的精虎卫们就大喊:“兄弟们,顶住!”
“汤秀你大爷的,你小子怎么才来!”精虎卫自然认得汤秀,一见救兵到了,神情更加振奋。
一众人臂膀上更加有力气。
惊蛰认得汤秀,急忙斥道:“快,去救王妃!他们有弓手去追王妃了!”
汤秀面上一凛,急忙道是,带着跟他同来的十余人飞奔着往秦宜宁的方向去。
秦宜宁这时已累的筋疲力竭,每一口吸进去的凉气到了肺里,都像刀子似的会扎人,她只觉得反应越来越迟缓,脚下也越来越虚软,一不留神便被一根高凸的树根绊倒了。
惊呼声掩在喉咙,尚且没叫出一声,就只听耳边“呜”的一声风声,随即右肩一凉,剧烈的疼痛和麻木乍然袭来,疼的她眼泪都快掉出来。
低头一看,右肩被一箭贯穿,尖锐的箭头从肩胛处穿出个头来,鲜血迅速染红了素色的衣裳。
“我射中了,射中了!”
“快,就在那!”
秦宜宁咬着牙翻身而起,踉跄着往前跑去,猩红的血液滴滴答答的顺着袍袖和衣角滴落,她的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脚下踉跄,竟直接从一处陡坡摔倒下去。
“王妃!”
汤秀带着十几人逐渐追近,眼看着秦宜宁被射中一箭,又跌落在陡坡下,当即就红了眼,“快!”
中精虎卫顾不上其他,发狂一般的冲了上去。
那追击秦宜宁的七八人眼看着有十多人挥刀而来,一副拼命的架势,便也不敢恋战,只焦急的抽冷子又往破下面放了好几箭。
秦宜宁已疼的半边身子都麻木了。脸埋在雪地里,却半点动弹不得。
再听见嗖嗖几声破空声,她闭了闭眼,唇畔挂起个苦笑。
看来今日真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谁料想就在这时,一个重物忽然砸在她身上,将她砸的眼前一黑,脑袋嗡的一声,好半天缓不过气来,紧接着,便有一股血腥气在她身周蔓延开来。
陡坡上传来打斗声,那些弓手被精虎卫拦下了。
秦宜宁紧闭着眼,完全没力气动弹。
一个虚弱的女声咬牙切齿的在耳畔:“喂!你可别死了。”随即是一声忍痛的吸气,那个压在秦宜宁身上的“重物”翻开了。
秦宜宁勉强的找回一点力气,回头去看,竟见天机子侧躺在自己身旁,她的背上扎着一箭,大腿上也被一箭贯穿,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你……仙姑,你怎样!”秦宜宁挣扎着爬起来。
她如何也想不到,刚才竟是天机子挡在自己跟前!
天机子浑身脱力的半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啐道:“你这个麻烦精!都怪你!本仙姑,这么高的道行,一遇上你,准没好事!你就是个麻烦,是个变数!是个天大的惹祸精!”
秦宜宁一直手臂动弹不得,只能用左手去扶她:“你怎么样,先别骂我了,你省些力气!”
“劫数,劫数啊!”天机子的声音越发的微弱,“你这个**烦,都怪你!”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营救
黑暗的林中,雪光映着月光好火把上的暖光,让秦宜宁能清晰看到眼前天机子的情况。
背后的那一箭正在后腰处,正是要害,大腿上的贯穿伤也伤着了血管,鲜血丝丝缕缕的在雪地上燃成了一朵红莲。
秦宜宁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是是是,我是麻烦精,我不好,你别说话了,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她勉力站起来,用尽全力的喊着:“冰糖,冰糖!”
可是林子很大,眼前的战况混乱,兵刃相碰声和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冰糖藏在东南方向,一时间根本就听不见。
天机子翻了个白眼,虚弱的骂道:“你嚷什么嚷,怕追兵找不到你?”
“可是你……”
“我怀里,有,有药。”几句话的功夫,天机子越发的虚弱了。
秦宜宁赶紧上前,艰难的扶着天机子侧身,在她胸前摩挲。
先拿出来的是一个散开的油纸包,里面是夹着熏肉的大饼,又拽出个包裹严实的油纸包,那形状一看就是个鸡腿。
天机子直撇嘴,眼看着秦宜宁从她怀里拽出五个装零嘴儿的油纸包,这才摸出一个小瓷瓶来。
秦宜宁顾不上其他,扒开瓶塞就往天机子嘴里倒。
“太,太,苦了!”
“这是你自己的救命药,苦也要吃!”
天机子虚弱的吞了药,趴在地上,口中还不住的喃喃:“难道,本仙姑,注定有此一劫,你这个变数,麻烦,都怨你,我,若,若不是你,本仙姑还有几十年,几十年可以吃吃喝喝,潇洒快活,都是你这个,**烦,大变数,都是你!”
“是我不好,我带累你了,你省些力气,我一定会让冰糖救你!”
“呸!我,我才不相信你,你一定,一定巴不得我,立刻蹬腿儿!”
咬牙切齿的说完这一句,天机子的声音弱了下去,头一歪,便倒在了雪地里。
秦宜宁一声哽咽,不敢去探天机子的鼻息。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上次樱井就是为她而死,现在又有人为了救她……
她不比什么人高贵多少,凭什么她的生命,要靠别人的牺牲来换?天机子的确行事诡异充满算计,她不顾逄枭的意愿,决心要将逄枭推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子,为了达成目的的确是不择手段了一些。
可她又凭什么将自己的生存,建立在天机子的牺牲之上,何况她还是穆静湖的师尊?
“王妃,你怎么样!”
陡坡上战斗告一段落,汤秀带着人身手利落的滑了下来,见秦宜宁右侧肩胛处插着一根箭,鲜血将她衣裳浸染了一片,心就突突直跳。
秦宜宁惨白着脸摇头:“我无大碍,快,抬着仙姑,咱们快去找冰糖他们。”
“是。”汤秀立即命随行的精虎卫将天机子抬起来,自己则是到了一声“得罪”,便扶着秦宜宁的走向她所指的方位。
秦宜宁将外袍外的腰带接下来,草草的绑了一下右肩以止血,但是过度疲劳,大病未愈之下,依旧一阵阵的眼前发黑。
她完全是撑着一口气在坚持,她还没看到孩子们平安,还没让冰糖为天机子救治,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意识。
汤秀架着秦宜宁,只觉得她的脚步越来越重,自己也越发的担忧了。
“王妃,您坚持一下。”
秦宜宁耳边像是有千百只苍蝇在乱飞,许久才反应过来汤秀是在与她说话,勉强点点头,安抚道:“没事,我还撑得住。”
汤秀见秦宜宁的模样,越发的担忧了,“王妃,得罪了。”他将佩刀交给一旁同袍,干脆将秦宜宁抱了起来。
秦宜宁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就已经被汤秀横抱起来。这一动作,她肩头的血由挤压出一些,落在雪地上发出了声响。
这时根本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救人要紧,汤秀抱着秦宜宁便加快了步伐,其余人抬着天机子,也同样脚步急促。
秦宜宁渐渐的失去了力气,再也不能挺直脖颈不让自己靠在汤秀身上,她缓缓闭上眼,浑身都是侵入骨髓的寒冷,心里像被人塞进了一个大冰块,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眉毛和发梢都快结冰了。
感觉到秦宜宁的身子彻底软了下来,汤秀低头见人晕了过去,差点吓的魂飞魄散。
“快找人!冰糖!谢先生!”
“冰糖!寄云,你们在哪!”
“谢先生,你们在哪!”
……
众人一路按着秦宜宁说的方向搜寻,一面焦急的大喊着求助,很快,便听见有前方不远处传来的声响,随即便是谢岳的声音:“可是汤秀吗?”
“正是我!”汤秀高声应答,抱着秦宜宁跑了过去,“冰糖呢?快给王妃看看!王妃受伤了!”
一听说秦宜宁受了伤,原本藏在树洞里的几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爬了出来。
他们对天机子所说的原本半信半疑,想着什么生门,什么方向,或许只是随便一说,只是没想到,谢岳带着众人依着天机子所言的方向,果真找到了那隐秘的树洞!
他们将自己藏起来,听着远处的打斗声,提着心等消息。
谁知道等到的就是秦宜宁受伤的消息!
寄云第一个扑过来。
汤秀见了寄云,禁不住咧嘴笑了:“寄云,你怎么样?”
“我没事。”寄云一看到秦宜宁半边身子都是血,肩头还穿出一截箭头,眼泪就掉了下来,“怎么会这样呢!我该跟着王妃的!怎么会伤成这样了!”
汤秀忙将秦宜宁放下,冰糖急匆匆的过来检查了一番,将秦宜宁的衣裳扯开,隔着里衣在她肩膀附近扎了几针。
“这样不行,得寻个干净暖和的地方,好为王妃拔箭。”
“冰糖姑娘,你在看看她的情况。刚才是她为王妃挡了箭,王妃一直急着要你救她。”另两名精虎卫将天机子放在了地上。
冰糖心里咯噔一跳,赶忙去看,当看到箭矢的位置,眼泪就掉下来了。
“师尊……”
当初在大燕,她被宁王送到仙姑观,到底做了天机子几天的徒弟,受了天机子的庇护。虽然现在他们立场不同了,可这份恩情冰糖不会忘。
寄云焦急的道:“冰糖,仙姑怎样了?”
冰糖抽抽鼻子,“情况不乐观。”回头看着周围的精虎卫们,“附近能不能寻个地方来,王妃和仙姑的伤势都需要尽快处理。”
“再往前是刘家村了。”
“可王妃和仙姑都禁不起折腾了。”
“要不就在这里吧?”谢岳回头指着刚才几人藏身的树洞,“虽然矮了一些,但是两个人躺下没问题。”
眼下情况紧急,也没工夫去挑选地方了。冰糖想了想,便点头。
钟大掌柜急忙将自己的棉氅脱下来铺在树洞地上,谢岳也将自己的棉氅脱了。汤秀等人则是去寻了干树枝,在洞口外点了火堆。
众人猫着腰将天机子和秦宜宁都抬了进去。冰糖和寄云随后猫着腰进去,寄云为冰糖掌灯打下手。
此时,惊蛰等人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追踪的京畿卫全部被灭,而秦宜宁这边的人有十来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相互搀扶着来到秦宜宁所在树洞周围。
除了天机子带来的那十余人,众人彼此都认识,相互见了礼,都关心的询问起秦宜宁的情况。
汤秀低声道:“王妃与仙姑都受了伤,此时冰糖姑娘正在救治。情况还未明。”
一听天机子受了伤,那十几个男子都一改方才的放松和懒散,蹭的站起身来,“什么!掌门受了伤?!”
原来这些人都是天机门的门人。
为首的男子站了出来,与汤秀、谢岳等人行礼。
“在下方海玲有礼。”
“方少侠有礼。”谢岳回礼。
“敢问先生,掌门她情况如何了?”
谢岳叹息道:“方才听冰糖姑娘说,仙姑她伤两处箭伤,一处伤在要害,情况不容乐观。”
方海玲与身后黑衣男子都是一阵沉默,霜打了一样耷拉着脑袋。
谢岳、钟大掌柜、廖知秉几人原本对天机子没有什么好印象,可这一次天机子却是为了王妃挡箭才落的如此境地,大家心里对她多少都有些关切和愧疚,气氛一时压抑非常。
汤秀带着人用随身携带的容器取雪水来烧,送进树洞给冰糖用。不多时就要有血水倒出,再还新的水进去。
足过了三个多时辰,天色快亮起来,冰糖才疲惫的与寄云搀扶着从树洞出来。
此时众人已经疲惫的相互依靠着打了好几起盹儿,听见动静,谢岳第一个睁开眼。
“冰糖姑娘,怎么样了?”
冰糖道:“情况暂时稳定了,但都不乐观,咱们还是立即寻个安稳的所在,让王妃和仙姑休养要紧,这荒郊野地里的,什么都不方便,需要用什么药材也没有。”
“是啊。”坐在篝火旁的乳母也道:“小小姐和小少爷也禁不起总这么折腾。”虽然两位乳母都将孩子揣在自己怀里,外面还都披着其余精虎卫给的大氅,可孩子到底在襁褓中,如何受得了天寒地冻的环境?
谢岳道:“咱们现在最好不要依着原路去刘家村。现在京城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到追查至此处,必定会立即顺着路往刘家村去。”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一起
汤秀也点头:“的确如此,那依着谢先生的意思,咱们应当往哪里去?”
“须得反其道而行才是。咱们这么多的人,很容易就在路上留下足迹,又恐怕迎面会与追兵相遇。”
谢岳有些踌躇。
钟大掌柜沉吟道:“要不咱们就还是去王妃的庄子?从京城往辉川县去的路上,有好几处农庄都是王妃的产业。”
众人都看向钟大掌柜,
谢岳有些惊讶的道:“王妃的产业不是主要遍布在南方吗?”
“是啊,不过王妃说,总是要有备才能无患,闲暇之余多置办一些产业总是没错的。”
精虎卫们对王妃不甚了解,但总归是佩服的,至于惊蛰和廖知秉等人,常年跟随秦宜宁,早已经被她的本事所折服了。也不似这些人那般大惊小怪。
“既如此,那咱们就去王妃的庄子吧。”
汤秀道:“我带着一部分人,快马加鞭先往刘家村去,沿途留下一些痕迹,这样便可吸引人的注意。你们趁此机会护送王妃去休养。”
谢岳低着头思考了片刻,终究还是点头道:“也好,往北边去就是去往边关了,不如你们直接去寻王爷,沿途多留下一些痕迹,能明目张胆的装作王妃在就更好,若遇上追兵,你们就分散开来,在边关王爷帐前重聚即可。”
“这样是好,只是王妃这里……”
“王妃身边的人不宜过多。”谢岳看了看天机门的那些门人,笑了笑道:“有仙门子弟在,王妃的安全应该无恙。此番不如让所有精虎卫都回到王爷身边,王爷那也正是用人的时候。”
方海玲为首的天机门门人都拱了拱手。
惊蛰道:“放心吧,我们会随时跟着王妃的。人多了反而会引起人注意。”
廖知秉也道:“是啊,我们青天盟的兄弟遍布江湖,只要盟主一句话,想用人还不容易?”
汤秀见廖知秉也这么说,又仔细想了想谢岳的分析,觉得的确句句在理,他们留下反而会让目标更大,还不如为王妃吸引开追兵的注意力,顺道去与王爷汇合,这样既可以将王妃的情况告诉王爷,也可以让王爷身边多一些自己人。
思及此处,汤秀便点了头:“好,就听先生的吩咐。”
说罢,不由自主的看向树洞口蹲着正照顾秦宜宁的寄云。
寄云对汤秀笑了笑,“路上小心。”
汤秀脸上瞬间就挂了愉快的笑容,就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欢喜的差点原地转一圈儿。
“好,你也是,好好保重。”、
寄云笑着点头。
谢岳见他们小儿女这般姿态禁不住笑了笑。
在如今被追杀,王妃又重伤的时候,这一点温馨足够给人心里点亮一个希望的火种了。
商定之后,汤秀就带着所有精虎卫安静整齐的给谢岳等人行了礼,转身去林中寻兵刃马匹,架上秦宜宁先前乘坐的马车,自行往北方刘家村方向而去,故意在雪地里留下了马蹄印记和车辙。
剩下的人则是去寻了长树枝,用枯枝藤蔓和斗篷做了简单的小床,将秦宜宁和天机子放上去,由人轮流抬着走,往林子的反方向,钟大掌柜所说的田庄而去。
京城中,李启天听闻截杀失败,勃然大怒,扬手便将砚台狠狠砸在京畿卫都统王茂之的肩头。
“饭桶!统统都是饭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打鞑子你们不是对手,怎么追杀个女人你们也不行!朕养你们这群饭桶有何用!”
王茂之单膝跪地,垂首一言不发。
熊金水等内侍早已乖乖的垂首敛目退到了最不起眼的角落。
李启天气的来回踱步:“多好的机会!你们这么多人,两个襁褓中的婴儿抢不回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杀不掉,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圣上,息怒。”王茂之行礼。
“息怒,息怒,整天遇上什么事都只知道让朕息怒,可你们一个一个的从来都不让朕省心!你说吧,接下来怎么办!”
王茂之拱手,飞快的抬头看了李启天一眼,随即低声道:“臣继续追查逃犯下落。”
李启天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给你七天时间。若不能将忠顺亲王妃的尸首和那两个小崽子带来给朕,你们就等着吧。”
“是!”王茂之连忙磕头,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来至于养心殿外,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逄枭穿戴妥当,回身拿起了桌上的马鞭。
季泽宇一把拉住了逄枭,堪称绝色的一张俊脸已皱成了苦瓜,“逄之曦,你不能回去。你若回去必死无疑!”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逄枭的脸上满是无心打理而生出的胡茬,头发也只是随意一扎,用一根发带固定,整个人透出几分颓废之感,却更显得英俊沉稳。
“她是因为我才受这样的苦。我不能给她安稳的日子,让她怀着身孕还未了我战事上的事操劳,这样还不算,我还害的她被那样虐待……”
“她是那般骄傲的一个人,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仔细想来,她每一次磨难,都是因为我。 ”
逄枭懊恼至极的抓住了头发。
季泽宇见逄枭如此,也紧紧的皱着眉头,“之曦,你无须如此,这不是你的错。怪也只能怪命运安排,何况她既是肯跟随你,就知道做你的王妃将会承受什么样的磨难,她心里是甘心的。”
“可我不甘心!我从一开始自私的追求她,单方面的将她强纳入我羽翼之下,为的就是要给她过好日子,我是想让她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生活的,可我给她的都是什么日子?”逄枭摇着头,“我真是受不了了。阿岚,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眼看着她受苦,可我却相距千里,什么都帮不上,只能眼看着,这感觉真的是太……太……”
“我知道。”季泽宇垂眸,苦笑了一下,“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帮不上忙。”
逄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仔细去想季泽宇的话,“我眼下能做的,就是乖乖回去,等着天子的发落。”
“那样又有什么用?你去送死,天子就会放过秦氏,放过你的孩子吗?”
“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逄枭猛然转身,一双凤眼已经布满了血丝,神色是前所未有癫狂。
季泽宇看的心惊,上前一把拉住逄枭的肩膀,低声道:“反了吧。”
逄枭一愣。
“反了吧,带着兵马打回去。”季泽宇继续道:“你无须担忧,我会帮你。”
逄枭如何也想不到,季泽宇会这样说。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心动了。
若是真能带兵杀回去,李启天还不服软?还敢对他的宜姐儿那般?
可是如此不理智的想法也只有一瞬,逄枭苦笑着摇摇头:“我若因一己之私,带着兵马反了李启天,那岂不是和李启天成了一类人?现在与鞑靼的战事正是焦灼之态,再有个几天,我看就能将鞑子直逼近死亡区沙漠旁去,这么关键时候,我若是带兵造反,岂不是给了鞑子喘息的机会?
“更何况,这些人追随我是为了打鞑子,为了驱赶出侵略他们特地,杀害他们家人的愁人。可若是让他们反叛朝廷,为我一个人卖命,他们真的能愿意吗?
“我不想让这么多人为了我的一个决定而卖命,也不希望任何人被蒙在鼓里。天子的作为过激,那也是我与他之间的事,真的不必要为此造成那么多的后果,大周才刚消停多久啊。”
季泽宇看着逄枭那认真的表情摇头失笑:“你还是老样子。这么认死理儿。”
“不是我认死理。”逄枭叹息:“是有一些规则,是我必须遵守的。有一些底线,也是必须不能丢弃的。”
“那你真的打算回去赴死?就为了你的王妃和你的孩子?”
“这世上,难道还有别的能让我如此心甘情愿去赴死的人了吗?”
季泽宇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无言的叹息了一声,“我不同意。”
“阿岚。”逄枭拍了拍季泽宇的肩膀,“好兄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有些事,明知后果,扔就是要去做的,这是做人的原则和底线。我是一个男人,是一个丈夫,也是孩子的父亲。我不能眼看着他们不管。”
季泽宇抿了抿唇,并未说话,只沉默的看着他。
逄枭捶了他肩头一下:“打起精神,鞑靼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的能力,收拾思勤和陆衡根本不是问题。”
“你真的决定要走?你这一去,咱们说不定就……”
逄枭闻言,叹息了一声,“阿岚,我知道。我这一生有你这么一个兄弟,已经知足了。咱们头磕在地上,没有白费。这些年你帮衬我良多。你是我的知己好友,更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就算我此番前去殒命在京城,你我之间的兄弟情义也不会改变。”
季泽宇唇抿的更紧了,桃花眼里又了几分水雾,这样一个外表冷酷杀伐决断的男人,此时却是如此的悲伤。
“逄之曦,我不会允许你回去送死的。不就是李启天?我陪你一起反。”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决定
逄枭摇摇头,拍着季泽宇肩头道:“好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前途无量,不必要为我耽搁了,何况你真的能放得下前线战事?北疆这里,你比我熟,与鞑靼交手多年,终于见了光亮,真的放弃岂不是可惜?咱们身为将帅,不只要为自己考量,更要为百姓考虑,这会子放弃了,边关百姓又该如何?”
季泽宇被戳中了心中在意之事,神色有几分动摇,可转眼就变为坚定:“那我也不允许你回去送死!”
“我意义绝,阿岚,无须再阻拦。”逄枭神色郑重的与季泽宇拱手作别,转身撩帘大步走出营帐。
穆静湖站在营帐前,“决定回去?”
“嗯。”逄枭微笑。
可一抬眼,就看到军中将士们都围拢在周围。
平南军、虎贲军、龙骧军以及沿途收编的兵马跟随逄枭和季泽宇这么久,早已对他们信服无比,此时都用关切的目光看着逄枭。
“王爷,您要回京?”
“是。圣上旨意,即便此时正是紧要关头,无奈只好回去。”逄枭的声音被裹挟着雪花的狂风吹散了几分,他凌乱的头发被风吹的扬起,露出了笑容真诚的俊脸。
“往后对抗鞑子就要多仰仗诸位了。定国公用兵如神,相信有定国公坐镇,有诸位坚守,收拾鞑靼小儿不在话下!”
将士们闻言,却没有似往常那般振奋,人人的目光都低沉又复杂。
徐渭之叹息道:“王爷此番回京必死无疑,您真的不再考虑了吗?”
逄枭笑了笑,轻轻摇头。
虎子抹了一把脸,忽然狠狠将佩刀摔在地上,“王爷!我陪您回去,要死一起死!娘的天子不仁不义,您在边关打鞑子,天子却绑架您老婆孩子,这他娘是人敢的事!您忠心耿耿,却一直被猜忌被打压,当初您领着咱们平南军的弟兄和新参军的汉子回京亲王,皇帝老儿连城门都不让咱们进啊!我早那时候就知道,您的忠心耿耿不值当!现在可好,老婆孩子都给绑了!”
虎子转回身,跺着脚怒吼,“咱们在前头抛头颅洒热血,家里却被人抄了,还是被自己人抄的,兄弟们,你们说这叫人干的事吗!”
关于天子如何对待逄枭,众人都早已有所耳闻,这些天也有很多关于天子急召逄枭回京之类的传闻。
虎子愤怒之下骂的话,他们人人早私下里骂过了。他们这群爷们悍不畏死的和鞑子拼刀子,若是自家老婆孩子被绑了,为的却是因为忌惮自己,他们将会是什么心情?
何况逄枭为人他们素来敬佩,冲锋总是在最前头,撤退总是最后一个,虽贵为亲王,却是和他们同吃同住,从来没有搞过特殊,没事还会与他们一同练兵,训练拳法刀法,一个战壕里滚过的同袍,感情自是不一般。
如今他们敬重的人,却被天子这般作践,这群热血上涌的汉子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太过分了!这叫什么事!”
“当初咱们饿肚子,圣上没给咱们吃饱饭,还是王爷和王妃自己使银子给咱们吃饭。那时候圣上怎么没说阻止?”
“天子这么做未免太让人心寒了!”
“不就是觉得王爷手握兵权,他担心了吗?”
“可王爷也没想过要抢他位置,王爷要真心想抢,早几年就已经当**帝了!”
“嘘,你不要命了!”
“老子怕个鸟!惹急了老子,反了他狗娘养的!”
“对,反了他狗娘养的!”
……
将士们士气高涨,纷纷怒吼着,只要逄枭点头,他们就能立即反了。
逄枭无奈扶额,摆摆手道:“好了,诸位安静。”
海浪一般的怒吼声渐渐平息下去。而连绵一片白色海洋的营地之中,许多人已渐渐向着这个方向靠拢而来。
逄枭见眼下情况隐有难以控制之势,忙高声训斥道:“大家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别都聚集在此处!鞑靼随时有可能组织反击,都聚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都散了!回各自位置上去!”
将士们闻言脚步稍有犹豫,有人继续去巡逻站岗,但也有人驻足原地,远远的打探起逄枭这里的情况。
如今的大营之中驻扎四十几万人马,营帐连绵数十里,在鞑靼与大周之间形成了一道白色的屏障,只靠拢在中军帐四周的将士们聚集起来,便已声势浩大,若是真叫众人怒气冲天引起哗变,到时可就不可控制了。
逄枭对着四周团团一礼,“诸位冷静,请听我一言。天子急招我回京,许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商议,我已耽搁多日,如今正打算听旨,诸位在此处安心听定国公的安排,破鞑靼,保山河,才不枉为大周儿郎。”
“王爷休要安慰我们了!圣上要您回去,就是想要你的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逄枭忠于大周,不能曾有半分逾越之心,即便身死,也无憾了。”
“王爷!”
“我意已绝,诸位散了吧。”逄枭再度施礼。
众将士此时也是毫无办法,他们毕竟人微言轻,身其实真较真起来,天子诚心要为难王爷,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大家心灰意冷的散开,为逄枭让了一条路。
逄枭叹息,回身看向抿着唇的季泽宇。
“阿岚,往后就多劳你了。”
季泽宇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起,浑身都在颤抖。
逄枭对他笑了笑,转身便走,风雪之中他凌乱的长发和黑色的袍角一同飞扬,只看背影,便有英雄末路的萧索之感。
所过之处,将士们都满是复杂的看着他,有人焦急,有人挽留,也有人用袖子抹眼泪。
虎子深吸一口气,捡起佩刀就追了上去。
徐渭之也与季泽宇拱手作别,毅然决然的跟了上去。
逄枭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来,无奈笑道:“你们就留下吧。徐先生大才,正好助定国公一臂之力。”
徐渭之摆摆手,洒脱的道:“老朽一身老骨头,能追随王爷这么多年已够本了。管他京城龙潭虎穴,老朽陪王爷闯一闯。”
“对。”虎子也道,“跟着王爷这么多年,就算掉脑袋您也本想把我给扔下。”
虎子话音落下,便见几十名精虎卫也列队而出,整齐划一的走到近前,齐齐拱手,虽未多言,却已来意明显。
逄枭的凤眼便有些发红。
但他只是笑笑,“你们又何必如此。”
“我等誓死追随王爷。”虎子与精虎卫一同行礼。
逄枭颇为无奈。明知回去便是绝路,不想带着这些人一起赴死,可他们却硬是要追随。逄枭一时间也想不到如何能够劝阻这些人,更不知如何才能在京中给他们谋得一跳活路。
就在逄枭两难之际,忽有一人从大营外快步而来,“禀王爷!汤侍卫带人回来了!”
逄枭一愣,赶忙道:“快请他们进来。”
汤秀回来,逄枭也不急着走了,转而会了帐中。
徐渭之隐约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与季泽宇商议着先组织众将士散了。季泽宇在军中威望也颇高,他发了话,其余人自然不敢违拗,众人很快就散了。
不多时,汤秀就带着一众精虎卫来到主帐。
“王爷!”
“你们怎么回来了?王妃哪里怎么样?”
汤秀垂眸道:“回王爷,五日前……”
逄枭听着汤秀的回禀,眉头渐渐深锁,当听到秦宜宁逃出京城时身上受了多少伤,便已是怒不可遏,再听他们途中被追杀,秦宜宁肩头被一箭贯穿时,已是心痛如绞,目眦欲裂。
“王爷,这一次多亏了天机子,若不是她敢在最后关头挡在王妃身前,王妃恐怕……只是天机子如今背后中了一箭,腿上也中一箭,冰糖姑娘说天机子她老人家的情况不容乐观。”
一旁的穆静湖听的脸都白了,“你是说,师尊有可能会……”
汤秀点头道:“那箭射中要害,她老人家失了不少血,我等赶着引开追兵来寻王爷,是以后续如何情况着实不知道,事实上,当时冰糖姑娘说,王妃与天机子她老人家的情况都不乐观。幸而小公子和小小姐被保护的极好,一根汗毛都没掉。”
逄枭眼神直愣愣的望着前方,双目中布满了血丝,身子晃了晃,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逄枭很难想象,在林中秦宜宁被人追杀时会有多绝望。为了保护孩子们去引开追兵时,她是不是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她若是当时丧命,那么他离着这么远,也只能是多日之后才能知道她的消息。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甚至哭都来不及。
她在绝望之际,是否怨过恨过?是否后悔嫁给他?如果她不在了,只孩子们健在又有什么用?他可以有很多孩子,可是宜姐儿却只有一个啊!
“他们现在往何处去了?”逄枭的嗓音沙哑仿佛已不是他发出的。
汤秀道:“钟大掌柜说,王妃在北方也有产业。这会子尽力避开追兵,带着王妃与天机子往他们产业去治伤了。想来若安顿好了,谢先生会想法子给王爷来信儿的。”
汤秀话毕低头,眼角余光看到身旁不远处季泽宇的袍角。他不敢将秦宜宁的去向说明,正因为他已不敢完全信任其余人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檄文
季泽宇却没想那么多,沉声道:“之曦,既然秦氏已经逃了出来,你就没必要回京了。”
逄枭闻言,缓慢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我现在回去也没有什么用处。”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在她身边,如今回去了又有什么用?
见逄枭不再执着于**送死,季泽宇终于嘘了一口气。
只是帐中的气氛太过凝固,季泽宇反而不好多说什么。
逄枭退后两步,脱力一般的坐在木凳上,转而问:“我看你带了不少的精虎卫回来?”
“是谢先生的意思,王妃既要隐藏兴中,人太多,反而招眼。”
“原来如此,你们一路辛苦,先各自去歇下吧。”
“是。”
汤秀等人行礼,鱼贯退出了营帐。
季泽宇这才上前一步,安抚道:“你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既能够逃的出,便不会有事了。”
“嗯。”逄枭点头,神色之中却满是惊慌。
季泽宇索性半蹲在逄枭面前与他平视 ,道:“你也该有所作为了,若放任下去,也不知天子下一步又会做什么,他眼瞧着就是将你往绝路上逼,难道你要坐以待毙?还是说,你想扔下前线的战事,回去陪秦氏?那样是否太过不负责任?”
“我不会那么做的。”逄枭笑了笑,打起精神道,“既然他们已经不在天子的掌握中,我自然不必要回去送死了。”转头看向徐渭之,“徐先生,我有个想法。”
“王爷请讲。”徐渭之拱手。
逄枭想了想,沉声说了几句话。
辉川县郊外十里庄的一处庄园之中。
秦宜宁脸色煞白的斜倚着引枕,催促道:“好了,快抱着哥儿姐儿下去吧,不要在我这里过了病气。”
“是。”乳母们恭敬行礼,抱着孩子们退了下去。
一旁的寄云便端了白瓷小碗来,“王妃,吃药吧。这会子不烫了。”
秦宜宁点头,不耐烦用汤匙一口一口吃那苦药,索性接过碗来一口灌了下去,当即苦的她眉头紧皱的“哈”了一口气。
寄云赶忙端了温水来给她漱口。
秦宜宁直漱进了一小碗水,这才嘘了一口气:“我算是不挑的了,什么苦味儿的东西也不怕,可这一次冰糖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作弄我,弄的这药又腥又苦,一入口就苦的我直恶心。”
“王妃,良药苦口,您这一次伤的严重,冰糖说了,您身上的亏损,少说也要三五年才养得好,这段日子您都要吃药,您还是早些习惯吧。”
“不习惯也得习惯了。”秦宜宁叹了口气,拍了拍苍白的脸颊,转而问:“天机子那如何了?”
寄云面上凝重,摇了摇头。
秦宜宁勉强坐起身来,“帮我找件厚实的衣裳,我想去看看她。”
“王妃,外头寒冷,您才刚退热,可别再吹了冷风了。”
“无妨,她是为了救我。”
寄云知道秦宜宁的倔脾气,既已经做了决定,就绝不会改变,只得无奈的去拿了轻暖的大氅来为秦宜宁披好,又拿了观音兜来给她戴上,将人整个捂的严严实实的,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人搀扶起来,往隔壁正屋去。
出了门边是个宽敞的院子,不远处惊蛰等人正在空地上比划拳脚,见秦宜宁出来,都急忙赶了过来。
“主子。”
秦宜宁苍白的脸上挂着个微笑,摆摆手道:“我无事,你们忙自己的去。”
“是。”众人行礼退下。
秦宜宁便去了隔壁。
一掀门帘,便是一股夹着苦药味道的热风铺面而来。外间坐着了十几个庄稼汉打扮的男子,都是天机门的门人,见秦宜宁来,为首的方海玲带领众人起身向着秦宜宁拱手。
秦宜宁颔首致意,绕过兽皮的屏风转了个弯,撩暖帘进了内室。
冰糖正坐在暖炕旁的小杌子上,眼睛哭的红肿。
天机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趴在暖炕上微睁着眼,干裂苍白的唇瓣翕动,似乎正在说什么。
“仙姑,你怎么样了。”
秦宜宁来到近前,冰糖忙起身让了个位置给她。
天机子白了秦宜宁一眼,干涩沙哑的声音极为虚弱,“本仙姑这次算是栽了。”
一听天机子自己都这样说,秦宜宁的心里咯噔一跳,说不出的苦涩弥漫心头,“不会的,我们都会尽全力救你的。你需要的药材我已经命人去找了。”
“白费力气。我刚才,就劝说了小唐姑娘。人啊,生死有命。”天机子又瞪了秦宜宁一眼,“我老人家,本来寿元一百一十三,卒于深秋,结果可倒好,遇到你这个**烦,才六十我老人家就要归西了。我少活了近一半,都赖你。”
秦宜宁心情沉重,摇头道:“你会没事的。”
“这都是命。”天机子咳嗽了几声,虚弱的道,“我啊,什么都能算,算这个,算那个,唯独算不透你这个变数。只要是遇上你,我的掐算不准,计划有变,就连我自个儿的小命都给折腾进去了。想我一世英名,算不得什么好人吧,想不到我竟然会,竟然会为了救人而死,还是救你这个**烦!咳,咳咳咳!”
“仙姑,你冷静,别说了。”秦宜宁的心里百感交集,脸色更苍白了。
天机子咳嗽了半晌,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更加微弱了。
“罢了,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了。往后你好生陪着逄枭吧。”
听她言语中仿佛有诀别托付之意,秦宜宁终于扑簌簌落下泪来,泪水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低落在毛领子上,又滑落在手背。
天机子见她掉眼泪,哼了一声:“算了,你算不得坏人,我救你,也算是功德。眼下真是,舍不得走。”
“仙姑还有什么为了的心愿?你说与我,若能办得到,我必当竭尽全力。”
天机子闭了闭眼,好像睁开眼说话十分耗费力气,声音疲惫的道:“我的心愿只有一个,与你说有何用?你本身就是变数,你能保证什么?我现在,就是在等一个消息。”
秦宜宁吸了吸鼻子,寄云在一旁拿了帕子来给她拭泪,柔声劝道:“王妃仔细身子,您自个儿还没好呢。仔细哭多了头又疼。”
天机子好像颇为不耐烦似的又翻了下眼睛。
秦宜宁接过帕子拭泪,揉着太阳穴道:“你若真的有个万一,我又如何与穆公子交代。仙姑坚持住,情况虽看着凶险,可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天机子却是合着眼,似累极了一般,再不肯开口了。
秦宜宁看着天机子虚弱的模样,心里满是愧疚。
她此时格外痛恨自己的无能,这种眼看着别人为了救自己而牺牲,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简直比钝刀子割肉还令人难以**。当初**之死已是让秦宜宁今生难以释怀,再往前追溯,还有为了救她而死的瑞兰,还有屡次遇上危险时舍身相救甚至她都不知道性命的侍卫。
仔细算来,她能活到今日,是建立在多少人的牺牲之上。
一个人的生命,真不知能够背负多沉重的灵魂。
“王妃。”门外忽然传来谢岳略显得急促的声音。
秦宜宁扶着寄云的手起身,缓步来到门前,“谢先生?”
谢岳的神色有几分激动,沉声道:“王爷在北疆发檄文了。”
“什么?”
秦宜宁惊愕不已。
谢岳道:“这消息已传到咱们这里来了,想必京城已经人尽皆知。王爷的檄文未讨伐天子,但已是摆明了车马。王爷说,他一片拳拳之意,为天下百姓,为大周安宁,可圣上却偏听小人谗言,不肯相信一个忠臣,反而要**忠臣的家人,让在外征战的将士们心寒。然而为了百姓的安宁,如今鞑靼之战紧要关头之际他不会放弃前线战事,可天子所作所为,扪心自问,就丝毫没有觉得羞愧吗?”
秦宜宁身藏在袖中的拳渐渐握紧了。
谢岳的转述之中,便足可见逄枭此时的愤懑与无奈,又将他的立场表明于天下人知。
先前李启天的种种作为,已激起了不少人的议论和不满,加之她在京城被整日关在囚车里游街,又被追杀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此番檄文一出,天下必定**声四起。李启天恐怕会恨的牙痒气的跳脚了!
接下来真不知李启天会做出什么癫狂的事来。
可转念一想,眼下逄枭在前线,除了抓她和两个孩子去做人质,李启天还真没其他办法能够制衡逄枭。毕竟,此番鞑靼之乱所有兵马是的军饷,还都是“自费”的。
秦宜宁禁不住挑起一边的唇角,从惊讶转为欣然。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师尊,师尊!”
忽然,屋内传来冰糖的惊呼。
秦宜宁心里一惊,猛然转身就要往屋里去。
而天机门的人却先了一步,十余人一拥而入,将床畔的冰糖挤开到一旁,齐齐跪下:“门主!”
秦宜宁来到门边,扶着门框刚要进门,就见天机子无力的闭上眼,喃喃道:“好,好……”随即,便有一条血线从她的鼻孔和嘴角流了下来,整个人顿时失去了生机。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仙逝
“仙姑!”秦宜宁快步进去,却被天机门正大哭的门人拦在最外。
原本还问问有理的方海玲就像是一只愤怒的野兽,悲伤欲绝的大吼:“都是你们害死了门主!你们还敢靠近!”
“门主!门主!”其余弟子跪在床沿,绝望的去探天机子的鼻息,已是气息全无,吓的人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屋内哭声地动山摇,悲切难抑。
冰糖已是趴在墙上捂着脸泣不成声。
秦宜宁闭上眼,仰起头,眼泪已然决堤。
天机子这一生,都在为紫微帝星能够登顶而忙碌,秦宜宁有时觉得自己辛苦,身在乱世,又陷于朝堂斗争这种无法自拔。可是现在想来,天机子就算再行事洒脱,也同样是个女子。她因投身天机门,年少扬名,景同推算阴阳及堪舆之术,就将天下大事抗在了肩上,她难道就轻松?
他们的确有时候立场不同,目的不同。可天机子这样一生只为了做一件事,且最后为了达成目的不惜牺牲生命的人,也着实是令人敬佩。
但是现在,这个人为了救她而死。
秦宜宁在也忍不住,呜咽着大哭出声。
谁也想不到,那个曾经让人头疼不已天机神算的仙姑,竟会这样失去生命。
冰糖与天机子还有一段师徒缘分,当初的庇护之恩尚且未报,如今天机子却已殒身,她已哭的不能自已。
天机门的门人更是哭的摇山振岳,整个农庄都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之中。
过了许久,谢岳才擦了擦眼角,道:“王妃,我这便去预备寿材。”
“一切都选最好的。”秦宜宁哭的嗓音沙哑,双眼红肿。
方海玲用袖子抹眼泪,起身到近前来道:“不必了,门主的后事,我们天机门人自会料理。不劳王妃费心了。”
秦宜宁知道,天机子为了救她而死,天机门的人自然是心存怨恨的。这原也是她的错。
秦宜宁温声道:“仙姑的葬礼,我自然是要出一份力的,还请各位不要推辞。”
“真的不必了。”方海玲沉声道,“我们天机门的人,自然要回天机谷下葬。何况门主此番前来时,已经料到凶多吉少,早就已经……早就已经交代了后事。”方海玲再度哽咽起来,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道,“门主说了,她往后要长眠于天机谷,在也不离开了。”
秦宜宁咬着下唇低下头,眼泪再度涌了出来。
她很想帮忙,奈何天机门的人似已恨上了她,绝不允许她的手下插手。
方海玲命人去预备了棺木和马车,甚至灵堂都不预备设置,便将天机子的尸身用白布裹住,抬进了棺木中,放上了马车。
秦宜宁追出门来,“真的不设置灵堂吗?这于习俗不符……”
“不劳您费心了。”方海玲打断了秦宜宁的话,道,“我们天机门自有我们的规矩,天寒地冻的也正方便我们回天机谷。为让门主早日安息,还请王妃不要再多言了。”
秦宜宁的确不了解天机门之中的规矩,而且眼下对方明显是心存怨恨,对天机子的死因耿耿于怀,秦宜宁眉头紧锁的退后一步,冰糖和寄云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王妃,您保重自己,天机门自有规矩,就由着他们去吧。”
“是啊王妃,您自己身子还没好利落,着实不适合在寒风里晾着,天机子她已经去了,你也要保重自己才是。”
秦宜宁看着天机门的人打点行装,固定棺椁,根本不让秦宜宁手下任何人帮忙,不由得幽幽一叹,回身走向卧房。
“我往后可怎么与穆公子交代?”
穆静湖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天机子。而原来本该寸步不离保护天机子的穆静湖,却为了逄枭的安全而离开她身边。若是穆静湖得知这个消息,是不是也会陷入自责?
秦宜宁简直不敢想象如穆静湖那般一诺千金满腔义气的人,会是怎样的心情。
“王妃别胡思乱想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王妃还是要多在意自己的身子为重。”
“况且王爷那边也乏发了檄文。若天子再冲着您和小小姐、小少爷来,又该如何是好?”
秦宜宁回到房中,解下披风,疲惫的靠坐在,临窗暖炕上,枕着柔软的大引枕长叹了一声:“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觉得愧对天机子。一码归一码,不论她以前做过多少事,是否要杀我,这一次她的确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冰糖和寄云心里也不好过,他们与秦宜宁一样,都是重情义的人,当初秦宜宁为了**之死,一怒之下都去了水泽国,如今天机子的事只会让她更加憎恨李启天。
“王妃天机门的人启程了。”
惊蛰在门前回话。
秦宜宁侧过身推开了窗,就见天机门的人赶着马车,缓缓离开了田庄。
夜幕即将降临,纷纷落下的白雪在灯光映照之下有几分晶莹之感,漆黑的棺木停放在车队中间,看着只让人心生寂寥。
“罢了。随他们去吧。”
秦宜宁幽幽叹息,关上了窗,回头便吩咐谢岳将讣告传于前线。
与此同时,京城之中百姓们都在议论着逄枭那檄文的内容。
他们对此事比别处百姓了解的多,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忠顺亲王妃被关在囚车里,满身狼狈的冒着风雪被游街。
“原来天子是绑架了王妃,还绑架了王爷的孩子?”
“就是因为临阵换帅的事吧?”
“说到底都是忠顺亲王抗旨的问题,若是他不一意孤行,不肯放权,圣上也不会如此。”
说着话的人被周围的一圈人集体鄙视了,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大对。
“你说这话就是亏了良心了。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带着兵马来解了京城之围,是谁自己出银子养着灾民,又养着精兵的。天子当初不让王爷的兵马进城,而是一杆子将人支开,就已经是忌惮王爷了。如今好容易将鞑子赶出去, 这一战哒打的见了成效,圣上却怕忠顺亲王的功劳太大,想要临时换帅让人摘桃子,王爷想继续打鞑子,圣上就绑架王爷的老婆孩子,你们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兄弟,你可小心一些,说话留神,可别给家里惹祸!”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怕个鸟!”
……
京城里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到处有人在讨论和争论,有人说事情皆因逄枭抗旨而起,但更多的人眼睛是雪亮的,大家都知道鞑靼一事上,谁为了大周朝付出更多。
逄枭在民间素来呼声很高,骁勇善战爱国爱民的形象早已经根深蒂固,天子忌惮逄枭,从前几年至今做出的奇葩事也不是一件两件,纵然大家不挂在嘴边,可只要是京城人,谁又不记得?
“从前王爷立了功,还被天子按在殿上打板子呢!王爷还不是伤势好些就去打鞑子了?你们就算要诋毁王爷,也诋毁出个新花样来,我们可都不聋不哑!”
……
李启天安排的暗探游走在大街小巷,酒楼茶楼之中,将百姓的议论记了下来。回头便一脸愁苦纠结的回给了李启天。
他们知道,这话传进天子耳朵,他们少不得又是一顿骂。
果不其然,李启天当场就掀了小几,将上头的高糕点茶叶扬了满地都是。
“是谁敢这般编派朕!朕是天子,他们竟敢背后如此嚼舌!”
“圣上息怒。法不责众,现在……”
话没说完,李启天就已怒吼道:“好一句法不责众!这么说京城所有百姓都有反叛之心了!”
“臣不敢。”暗叹们无奈的垂首。
李启天的拳头紧握,切齿磨牙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要谁死谁就得死,这是朕身为天子的权力,那秦氏算什么东西,不过女流之辈,朕捏死她就仿佛碾死一只蚂蚁,即便真要她死了,又何至于引起这么多人的议论?
“还有逄之曦那公开檄文之上说的都是什么!如此避重就轻,朕在他心里都成了个祸害朝堂残害百姓的昏君了!难道不是他抗旨不尊在先?难道他抗旨不尊,朕还要给他喝彩不成!”
众人额头贴地,不敢出声。
李启天沉声道:“御史台将逄之曦的罪证都给朕拟出来,他逄之曦不是嘴硬吗,朕就要天下人看看,他们口中仁义道德的忠顺亲王,到底有多忠,有多顺!”
“遵旨,奴婢即刻便去。”熊金水如蒙大赦,赶忙行了礼下去传旨了。
坐镇京城的天子与边关正打鞑子的主帅隔空吵了起来,这简直成了大周朝前所未有的一出好戏,不但百姓们看足了热闹,就是朝廷各位官员也都惊愕的快掉了下巴。
圣上看来已将忠顺亲王恨到了骨子里,恨不能立即给他安上个罪名将人抓回来砍了。
王爷还是圣上的结拜弟兄,又立下了汗马功劳,最后却很有可能落下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何况是他们这些人?
是以这段日子,朝中风声鹤唳,大臣们都夹着尾巴做人,整个京城里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而京城最为安静的镇南王府,尉迟燕与顾世雄相对而坐。
顾世雄叹息道:“主子,想办法离开京城吧。”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退路
尉迟燕低着头,花白的鬓发有几缕垂下,眉心深深的川字即便他不皱眉时也极为明显。
“离开京城,我们又能去哪?”
顾世雄咳嗽了好几声,年过九十的他早已气力不济,说起话来声音很是虚弱。
“王爷,虽然在京城你还是镇南王,可这个镇南王到底有没有实权,又有多浓的讽刺意味想必您比我还清楚。李启天留着咱们,为的是炫耀他灭了大燕的丰功伟绩,咱们赖以求生的依靠,不过是建立在李启天的戏耍之上。
“眼下朝局变动,李启天连番做出那等愚蠢之事,败坏了自己的名声,让舆论倒向逄枭。依老朽愚见,将来这二人必有一争,未来若继续留在此处,王爷恐被波及,不如趁现在李启天尚且未曾注意到这里,悄然遁走,以后便是天高地阔了。”
“天高地阔?”尉迟燕苦笑着摇了摇头,眼角的皱纹因他的苦笑而堆积更深,“你的意思是,出去后,做个平凡的农人?”
“若想平安度过一生,王爷做个平凡的农人是最好的选择。将来买几亩地,置办些房产,再娶一方妻室,忘记过去,忘记自己的身世,就当一个没有过去,只有未来的人。”
屋内一片寂静,尉迟燕眼中一片泪意朦胧,最后竟然哭着笑出了声。
“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从父皇将那烂摊子交给我,之后我走的一切道路都是迫不得已。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又凭什么!凭什么我要经受这样的人生!”
顾世雄叹了口气,拍了拍尉迟燕颤抖的肩头,“时也命也,王爷这一生享受过荣华富贵,也经历过灭国之痛,若能彻底放开,往后的人生平淡安宁,也不算一件坏事。”
尉迟燕抬起头,透过泪雾看着顾世雄。
顾世雄鼓励的对他点了下头。
“……好,便依您所说。咱们找个时间,想法子逃出去吧。”
顾世雄欣慰的点头,“老朽这一生,辅佐三代帝王,如今若能护您平平安安,远离灾祸,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若无您帮衬,我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尉迟燕摇摇头叹息道,“我从前峥嵘之心不减,自己却没本事,平白的给您添堵。如今一切都如同过眼云烟,我才如大梦初醒。这天下,早已是别人的天下。而我若能了此残生,也算是造化了。”
“您严重了。到底是老臣无用……”
“老恩师!”
尉迟燕与顾世雄都心酸不已,抱头痛哭起来。
隔日,镇南王府长史发现了尉迟燕与顾世雄失踪,急忙将消息禀给了李启天。
李启天得知后只沉默一瞬,随口吩咐了一句:“去追。”便没了下文。在他眼中,尉迟燕是去是留是生是死已经无关紧要,这么一个毫无建树的亡国之君,他留他性命就是为了玩罢了,丢了便丢了,只当走失了一只哈巴狗,也没什么大不了。
要紧是眼下北疆的战事和逄枭的态度。
在众人面前,李启天表现出的愤怒与他心中的忐忑成正比。逄枭此时已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又手握重兵,李启天自己也上过战场,最是清楚一同在沙场上厮杀时兼顾的同袍之情,客观的说,逄枭又的确是一个容易引人追随的人,几个条件相加 ,李启天真的很担心前线逄枭会一呼百应,不去收拾鞑靼,转身就直接打上京城。
到时候,他又该用什么去抵抗?
李启天知道自己并无与逄枭一战之力。
眼下,他甚至只能祈求鞑靼和陆衡强势一些,与逄枭多消耗一些。他隐约觉得,己方此番能胜。但若能够消耗掉更多的兵力,逄枭回头想再上京城闹什么幺蛾子,不就该掂量掂量了?
秦宜宁将天机子的讣文直送到军营,穆静湖得知后简直震惊的不能自已。
“不会的,师父说过,她能活到快一百二,如今怎么可能就这么去了!”
逄枭抿着唇,愧疚的拍了拍穆静湖的肩头,“对不住,木头。是我太过自私,将你调在我身边,若是我不带着你来此处,你专心留在你师父跟前,她就不会死了。”
穆静湖摇头,依然是目光呆滞的模样:“这件事不与你相干,我来保护你,一是我的意思,二则也是师父的意思。她是希望我跟在你跟前的,只是我没想到……”
“可仙姑是为了救宜姐儿而死,对不住,真的很对不住。”
对于天机子的身亡,逄枭心中的波澜不大,但他与穆静湖是至交好友,又知道当年天机子的师尊收穆静湖为徒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天机子,如今穆静湖为了保护他而不再天机子身边,天机子又是为了救秦宜宁而中箭,伤势不治而亡,逄枭的心里觉得十分愧疚。
穆静湖呆愣了两天,才逐渐接受了事实。
因为天机门的人与秋飞珊都给他来了信,一封是说天机子的遗体已经在天机门下葬,另一封则是安慰和告白。
秋飞珊依旧时常写信与穆静湖诉衷肠,穆静湖的心思早就有所动摇。如今乍然得知天机子去世的消息,心思最是脆弱的时候,秋飞珊的来信多少让他心里好受了一些,对秋飞珊的排斥也就不那么强烈了。
与鞑靼的战事已进展到白热化,三月初,逄枭与季泽宇帅大军压境,直将思勤与陆衡的人兵马逼退至无人区沙漠跟前。
陆衡望着满眼的黄沙,心思早已飞了很远。
当日他与秦宜宁被思勤所绑,就曾经被逼穿越过这一片无人区沙漠。如今回想当日,一幕幕还仿佛就在眼前。当时的秦宜宁敬重他,信任他,而如今,他成了叛国的奸贼,秦宜宁的丈夫成了剿灭奸贼是的先锋。
他这一辈子,或许都与秦宜宁无缘了。
“在想什么?”思勤从营帐中出来,见陆衡呆站在沙漠旁,眼神之中便有怀疑一闪而逝。
陆衡回头,就见思勤一身黑色皮裘,头发编成小辫在头顶束成一束,行军之中颇有几分狼狈,不由得勾起了唇角:“没想什么,只是在想,可汗可有法子解此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