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以彼之道
随着秦宜宁的话音落下,高德来也将她的话译成了倭语,大厅之内雅雀无声,只听得见石川生愤怒之下粗重的喘气声。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齐齐看向石川生,等待他的反应。
在水泽国,当面提出决斗,自然是可以不答应,但是若不答应,就会被视为示弱。更何况对着大名提出要求的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大名若连个女子的腰站都不敢答应,那着实会被看轻。
足立万叶听着秦宜宁的嘲讽,气的当场拔刀:“你这狡猾的女人,欺骗了我,还来侮辱大名!我杀了你!”
“你对我说水泽国百姓都听你的,帮助我卖丝绸和货物,我许你四成利益,你就答应引我来见大名,你我都是公平交易,怎么此时又说我狡猾?”
石川生当即将怀疑又愤怒的目光投向足立万叶。
足立万叶心脏咯噔一跳,石川大名是多么多疑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当年他在大名跟前说了几次樱井秀明在外界名声多响亮,多受尊崇,又说他的忍术高超无人能及,想暗杀任何人都无人躲得过,大名就留了心,后来想方设法的将樱井放逐了!
如今这个女子在大名跟前这么说,大名岂不是会当即就相信她?就算不立即处置他,怀疑的种子也已经埋在大名的心里了!
果然,石川生看着足立万叶的眼神充满指责与愤怒,已深信他的背叛。
秦宜宁道:“石川大名,若是你连小女子的邀战都不敢接受,那么你会成为天下的笑柄。身为一国的大名,你真的连这个胆量都没有?”
看着在场所有贵族与武士的神色,石川生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若是真的连个女子的邀战都不敢答应,他日后的脸面往哪里搁?
强压下怒气,石川生哼道:“好!答应你的邀战!等我胜利之事,定将你斩杀到下,将你那颗美丽的透露吊在旗杆上,让所有人都看一看,忤逆大名是什么下场!”
“杀!杀”众人怒吼。仿佛已经将人杀了一般。
秦宜宁却是丝毫不惧,听了高德来的解释,立即道:“好!那么我立即回去调集是人手,傍晚在码头一战!我带上我的手下,你带上你的士兵,到时一决胜负!你若不敢来,便是孬种!”
石川生一想下面人的禀告时说过楼船上不过几十人,必定不是他手下二百多名士兵的对手。
他心里有底,得意的笑起来,“好!到时大家就都去码头上观看这场战役,谁输谁赢,所有人都做个见证!定要将这狂妄女子的头颅割下来!让她后悔现在的无礼!”
所有人一起大吼,声势极为惊人。
秦宜宁无意久留,转身向外走去。寄云和高德来护在她身前,惊蛰和小雪走在后头,就这么大摇大摆离开了大厅,直往府外而去。
好好的一场宴会,还未开始就已结束,厅内众人依旧热情高涨,可石川生却面色骤变,狠狠的一脚踹在足立万叶肩头。
“你这个叛徒!蠢货!”
足立万叶被蹬的滚了一圈,脸上羞怒的涨红,跪正后又垂首道:“请大名听我的解释,那女子实在是太狡猾了,她欺骗了我!”
“是吗?”
石川生回头问道:“足立万叶可曾帮助那女子出卖货物?”
一直隐在阴影之中的平菜上前一步,垂首道:“是的大名。昨日我还曾亲眼见到足立万叶陪同那个女子一同出去。街上的人都可以作证。”
“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名!我是被骗了!”足立万叶急的额头冒汗,简直百口莫辩。谁能想得到好好的一个美娇娘,眨眼就变成毒蛇蝎?
“被骗?你以为我与你一样愚蠢!?”
石川生不只怀疑足立万叶,更是被方才秦宜宁的那一句“水泽国的百姓都听他的”刺激了。足立万叶圆滑的很,在贵族与商人、百姓之间都已有自己的人脉。如今又不确定他是不是与大周的贵族勾结起来,他绝对不能放过他!
石川生回身就抽出了细长的刀。
足立万叶眼神惊恐,连声道:“大名,我没有勾结外人!大名!”
“去死吧!”石川生根本不肯听他解释,抓紧这一次机会,挥刀就砍。
足立万叶吓的连滚带爬的躲避。
而身为大名,要杀死手下的武士,武士是不能躲避的。
足立万叶这个举动,立即证明了他背叛了大名。
在场的武士和贵族们都一哄而上,替大名杀了这个叛徒。
平菜站在石川生身后,眼看着当年害了樱井的人其中之一就这么简单的死于非命,他甚至有些后悔这些年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偏偏要当面决斗。明知道这个人是个胆小的懦夫,根本不会答应他的决斗,他还一直在约战,他到底浪费了多少时间,自己又有多愚笨!
他就该学习樱井的主人,早日达成目的才能让自己爽快!
此时,平菜的心里突然悟了一些什么。
石川生看着人将足立万叶的尸首拖走,转身吩咐道:“来人,让所有的武士们准备起来,码头列队!我倒要看看,一个小小妇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一听到战争,妇人们都胆怯的退到最后,不敢多言。而男人们则一起高声应是,吼声震天,气势十足。
石川生带着手下之人,迅速的预备起来。
而这时秦宜宁已经回到了码头。
托先前足立万叶嘱咐了码头上守军的福,她一切行动都未收到阻拦。
刚上船,秦宜宁就问:“讯号发出了?”
“盟主出门时就已发出了。”
“好。”秦宜宁随手摘下头上碍事的钗环,笑了笑,“想来谢先生和徐先生他们都等急了。”
几人都爽快的笑了起来。
尤其是寄云,“刚才王妃在大名身边那么说,我看那个登徒子是小命不保了。”
秦宜宁不甚在意的道,“他当年以此法害了樱井,如今有此报,也是他应得的下场。”
知道秦宜宁平安回来,整个楼船的人都松了口气,在她的指挥之下预备起来。
傍晚时分,石川生带领着手下的武士和二百多士兵出发赶往码头,集市和田埂上的百姓都难免忧心忡忡的躲回了家里。
第一千零七十章 碾压
水泽国每年的大小战争不断,百姓们应对起来已经十分熟练,并不是他们习惯了战争,而是他们人微言轻,上位者不会考虑他们的感受和意见,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只能默默承受战争带来的后果。
眼看自家的男人列队整齐的往海边去。女人和孩子们也只能躲在简陋的茅草屋里默默流泪。
傍晚时分,海面上仿佛燃起橙红的火焰,一大片赤炎一般的红连绵到天边。
石川生带领手下二百余名士兵在码头上列起队伍,迎着夕阳,望着从楼穿上下来的那严阵以待的几十人,当即便是朗声大笑。
“你若是肯跪地求饶,我就答应给你留下一副全尸!”
随同而来的武士们纷纷大笑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贪婪的眼神只盯着楼船,船上的货物和女人,他们都要!
秦宜宁听了高德来的解释,笑了笑,同样朗声道:“石川生,你若肯答应公布当年的真相,为樱井正名,并且在樱井的坟前磕头认罪,我就饶你家人活命!”
高德来立即将秦宜宁的话译成倭语,朗声宣布。
石川生一听到樱井的名字,当即就暴躁不已,大骂道:“樱井那个背叛者,我是绝不会原谅他的!”
“是吗?背叛者?谁是真正的背叛者,你心里清楚!”
石川生额角抽动,他看得出,对方深知当年之事,加上对方还有会倭国话的,他根本不想给他们开口说话的机会,当年的事,就只能烂在当年的时光里!
“少废话!既然约战,那就战!”石川生看了眼对面列在码头上严阵以待的几十人,信心满满的朗声道。
秦宜宁却是微微一笑,“希望石川大名不要后悔。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石川生冷笑一声,刚要开口,端坐马上的他,似乎在海面上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在夕阳西下的方向,从落日燃烧着的晚霞与大海相接之处,一排船帆鼓涨着,正迎面而来,且已经距离他们十分的近了!夕阳的金光和海浪上的波光晃眼的很,他们所有人都要眯起眼看人,在这些船距离还远时,他根本就没有仔细去看!
士兵们开始骚动,众人都看到了正迅速靠近的船队。
一艘、两艘……
他们慌乱之下,甚至数不清对面来了多少船只,就只觉那些船只呈铺天盖地之势,像一张网,迅速将码头包围了。
一枚绿色的光点从最大的一艘船徐徐升起。
随即,便有红色的光点从岸边的楼船上窜上天空,仿佛在与那光点遥相呼应。
石川生目瞪口呆,已经痴傻了。他手下的士兵更是胆怯的攥紧长矛,穿着草鞋的脚不受控制的往后退。
秦宜宁站在楼船的甲板上,晚风吹拂她的锦袍,浅色也被夕阳染成了绯色。她的长发有几缕随风飞舞,轻声一笑,抬起一只左手。
已靠近的二十余艘大小战船上,迅速有数百艘小船被绳索放下,水声飞溅,战士嘶吼。上千人陆续登上码头。
这些人都是逄枭被丹福县百姓“刺杀”之后,走过李启天明路的王府护卫,但实则都已久经训练,运送宝藏之后聚集在金港,趁着金港大火之时,被秦宜宁分别带上了三十艘战船。
逄枭素来以带兵有道著称,他训练出的这些王府护卫由精虎卫带领,迅速登陆列队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完成,加之他们手中武器精良,身上轻甲整齐划一,加之纪律严明,行令禁止,气势上足已胜过水泽国士兵百倍,何况千余人对上两百余人,人数上的压制也足够让人绝望。
石川生感觉到胸口一阵闷痛,才察觉自己一直都紧张的忘记了呼吸。
一定是假的吧?是在看玩笑吧?
不是说对方就几十人吗?
不是说对方就是个贵族弱女子吗?
为何一个弱女子,会有一支如此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队伍!这样强大的势力,在整个倭国大陆上都足以称霸了!
这一场战斗还怎么打?
人数上的碾压,就足以让他们全军覆没。
石川生抖着手。
他手下的武士们一个个都红了眼,手中紧握着刀,面对登陆的者严阵以待。
而穿上所有人,都已经热血沸腾,恨不能扑上去狠狠撕咬敌人。比起先前还在担忧,此时二十余艘战船包围港口,千余名自己的兵马成功登陆,实力的碾压带来的兴奋感让他们战意勃发。
气势上取胜,战斗还没打响,他们就已胜利了一半。
临近的百姓们听到了动静,有人好奇的出来探看,就被码头上整齐的队伍惊住了。
他们以往战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
百姓们奔走相告,恐慌之际,有人在带着孩子逃走,也有人绝望的留在村庄里等死,很大一部分人,都聚集在山路旁绝望的看着海边。
秦宜宁吩咐高德来:“你将我的话大声一些说给他们听。”
“是!”高德来的声音极为洪亮。
秦宜宁道:“石川大名,我本无意登陆贵国领土,但你隐瞒真相,污蔑樱井秀明,不肯为樱井正名,甚至不允许樱井秀明的骨灰葬在故土,你如此道貌岸然,妒贤嫉能,残害对你忠心耿耿的手下,你这样的德行,只会给水泽国招来灾祸!你还配做一国大名吗!”
高德来的声音回荡在海边,所有水泽国人都面面相觑。
石川生浑身冷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梗着脖子大骂:“混蛋!简直胡言乱语!”
“我不想与你废话。给你两条路,第一,你说出当年真相,安葬樱井,身在樱井秀明墓前磕头认错,我的军队只会守在海边,你一旦做完这些,我们立即就会离开,不会插手水泽国事物。
“第二,你固执己见,不肯说出当年真相,继续污蔑樱井秀明,我的军队只好与你开展,直接将你杀掉,我再厚葬樱井。
“我不会对你们水泽国百姓动手,请你们的百姓大可以放心,因为战争是军人之间的事。但是,我不会放过你!”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成功
高德来话音落下,海边一片安静,远处的百姓们听见这番话,知道对方不会对平民动手松了口气,有人面对森然军队依然紧张,有人惧怕他们会不守承诺,更多的是在担心身在军队中的家人。
他们已经因为战争失去了很多,家人,家园,如今面临强大的对手,以少数对上多数,根本就毫无胜算。
这一点,石川生手下的队伍也清楚。
他们一面对着外族的登陆心生警惕,满心不服气。一面又期待着石川生的决断。
石川生察觉到众人不断看来的打量目光,脸色越发紫涨。
是要脸面名声,还是要命?
可现在这形势看来,即便是当即舍了性命豁出去拼上一场,他手下的人一旦死绝,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好。当对方占领了水泽国,还不是要将他当年之事宣扬开?
别说百姓们到底会不会相信。
话语权永远掌握在强者手中!
石川生想着性命和脸面都丢了,倒不如保住性命,再图以后。
可是素来有骁勇之名的他,若是在人前直接服了软,开口依旧是艰难的。
头顶的热汗顺着盔甲的缝隙滑落,眼前夕阳的金光刺的他睁不开眼,那背对着夕阳林立千余人依旧摆足架势鸦雀无声,石川生心里忽然一片冰凉。
他甚至有些茫然的想,自己为何会走到今天这步?
难道只因为当年樱井秀明的事?
秦宜宁道:“石川大名,你如何决定?”
所有人的眼神刷的一下聚在石川生脸上。
石川生双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宜宁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码头上林立的王府护卫统领立即大吼一声:“哈!”
随即,一千余护卫齐齐做出预备姿态,声响震天的大吼:“哈!”
这一声整齐划一的怒吼带来了强烈的震撼,将水泽国百姓们吓的抱作一团,水泽国那二百多个兵士之中有年纪小的,甚至当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
石川生一个哆嗦,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仓惶之下内心的抉择已经脱口而出。
“第一种,第一种,我选第一种!”
高德来将石川生的话译给秦宜宁,秦宜宁笑了笑,“好,那么我会遵守约定,也请你遵守约定。明日清晨,你带着手下与家人,亲自来迎接樱井,我要求你召集水泽国百姓,每家至少出席一人,来参加樱井秀明的葬礼!”
要他在全国人的面前跟樱井磕头认罪?
石川生大怒,横眉怒目的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回答他的,王府护卫再度声响震天的一声大吼。
石川生的坐骑被惊的不安踱步,他废了很大力气才稳住身形。
在绝对强势的武力面前,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更没有讲道理的余地。
石川生一时间只觉得困窘无比,只想逃离这个地方,来不及细想,就已调转马头,也不顾面前是不是还有人,就直接策马闯了出去,直奔府邸方向一骑绝尘,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
武士和贵族们也都忙催马追了上去。
见大名和武士们都跑了,水泽国那二百来兵士哪里还有战意,立即鸟兽散了。
秦宜宁嘲讽一笑,想到樱井竟是被这样一个卑鄙小人放逐,才走上了充满凄惨的一声,又是一阵怅然和惋惜。
“盟主,这次可真是太爽快了!”廖知秉和高德来哈哈大笑,这种只用阳谋,明刀明枪摆在面上,用实力碾压敌手的感觉简直太令人身心畅快了!
这时,一艘小船缓缓靠岸。徐渭之与谢岳在护军的搀扶下走上码头。
秦宜宁这厢也下了船,见了二人笑道:“两位先生时间把握的刚刚好。或早或晚,对石川生的威慑都要减半。着实辛苦二位先生了。”
“王妃的讯号来的及时,否则我们路程也要花一些时间。”
谢岳和徐渭之笑着看向四周,二人来回转了两圈,笑道:“多久没脚踏实地了。下了船,老朽却觉得现在走路都是荡着呢。”
秦宜宁咯咯地笑,“我才下船时也这样,到现在走路还发飘,想来咱们回去后也要些日子,才能适应。”
秦宜宁回头吩咐吉大顺几个:“告诉兄弟们原地搭营,生活造饭吧。难得有机会上岸,咱们就不住船上了,船上都留了舵手吧?”
“留了人的,王妃放心。”谢岳道,“既然王妃方才与那个石川生说不会侵扰百姓,咱们的队伍就不要进城了。”
“我也是这样想,不过食物和船上的淡水都该补充了。我们留少部分人运水,在带着人去购置米粮就行了。”
“这样好。”徐渭之赞同的道,“王爷治军严明,从前打仗时也从不扰民,咱们保持这样的风格,日后也能让咱们的队伍养成好的习惯。王妃方才有一句话说的很好,战争是军人之间的事,与平民妇孺无关。”
秦宜宁笑了笑,“这都是王爷平日里常唠叨的,我受他的影响罢了。”
众人都禁不住笑起来。
安排好一切,徐渭之道:“也不知如今王爷怎么样了。随圣上回京,不知一切是否顺利。”
秦宜宁想起逄枭挨的那顿板子,面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生命想来是无碍的。圣上还要留着王爷逼问宝藏的下落。但是受罪却是少不了的。此番出海也是无奈之举,既是为了樱井的事,何尝不是为了避开风头?到一切事都解决,咱们就回去。”
留逄枭在京独自支撑,秦宜宁是完全不放心的。
谢岳与徐渭之也点头,见秦宜宁眉头深锁,便笑着劝慰道:“王妃也不要太担忧了,一则王爷随机应变的能力极强,身边又有侍卫护着,自保已是足够,二则,事情或许也没有咱们所猜想的这般糟糕。况且咱们此行顺利,不日就将回去了,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咱们齐心协力,也没什么事解决不了的。”
秦宜宁赞同的点头。
她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道理虽简单,不为逄枭担忧却是不可能的。
而此时正被秦宜宁担忧着的逄枭其实日子过的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糟糕。
李启天回京后就听从逄枭的建议驻扎在城外,百官恭迎圣驾之后,便是连续几日的政务彻底牵制住了他。
他忙着收拾陆家的残党,又要应付水患之后的饥荒,还要急着寻找宝藏,一时急的焦头烂额,简直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如此一来,李启天自然不得空去对付逄枭。
逄枭回了御赐的宅邸,原本一大家子人,如今却只有他一个在家,心里自然空落落的。
好在他知道秦宜宁不日便会归来,一家老小在夕月也安稳度日,心里还稍微好受了一些。
加之季泽宇常悄悄来看他,二人交换朝中见闻和建议,间或也能闲聊,逄枭的心情也开解许多。
夜里,季泽宇依旧避开守卫来到外院书房。
刚推门进屋,就看到侧间临窗放置的放桌上已经备好酒菜。逄枭盘膝坐在一侧,笑着一指对面:“就知道你这个时辰来。”
季泽宇微微一笑,白净俊美的面庞被昏暗的灯光映的宛若上等的无暇美玉。
“你伤势今日好些?”说着话也盘膝坐在逄枭对面,先端起酒碗来吃了两口。
“都好了,皮外伤罢了。”逄枭给季泽宇斟酒,道:“莫要空腹吃酒,咱们只为了聊天,多吃一些菜,这烧鸡是让人特地按着你的口味做的。”
季泽宇嗜甜,烧鸡做的口味偏甜。
逄枭扯下两个鸡腿搁在季泽宇碗中。
季泽宇也不客气,拿了鸡腿就啃了一大口,半晌后又叹息了一声,“我的人今日发现江河沿岸饥民已经越来越多了。我们有烧鸡能吃,他们却稀粥的都一天吃不上一顿。”
说着将鸡腿放下,又沉重的叹了口气。
逄枭搁下酒碗,沉声道:“你也知道宜姐儿手里有些买卖,实不相瞒,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宜姐儿就已吩咐陪房的大掌柜去南方赈灾了。这会子他手里的银子都已见了底。只是那么多张嘴,并不是靠着一个人的财力就养得活的,少不得我也拿了银子填补在宜姐儿那,只是到底力量有限。做这样事,其实最好的便是圣上出手。”
后面的话不必细说就已足够令人感慨。
圣上哪里有心情出手?他为了宝藏都已快疯魔了。即便是针对陆家一脉的,也是因宝藏之事而起。
逄枭和季泽宇心里都清楚,李启天的心思现在根本就不在百姓身上。
二人相对沉默,许久,季泽宇才想起另外一桩事。
“对了,我听说了一点消息。圣上身边的暗探,在你回京之前就被放了出去,听说是去追查秦氏下落的。你留在秦氏身边的人手够不够?若是遇上圣上的暗探,能有几分胜算?”
逄枭闻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圣上在我回京前就安排了人?”
“是。长公主闲聊时说的。她是入宫时在太后处听到的,这消息也不知真假。但是你也知道,女人们之间闲聊时的话题虽不着边际,却总谈起一些咱们都不知道的事。”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赔罪(一)
逄枭自然不会小瞧了女子,宜姐儿是女子,秋飞珊是女子,曹雨晴是女子,宜姐儿的外婆也就是前一任青天盟盟主也是女子。甚至天机子也是女子。
女子若真运用起智谋,并不输给男子,甚至因为她们心细如发又十分敏感,许多事他们做来都很出人意料。后宫虽不干政,可那些都是李启天的家眷,她们私下里说的那些事对外人来说是秘辛,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家里的事情罢了。
外人不知道秦宜宁的事,可逄枭知道秦宜宁此时多半已经到达倭国,说不定已经与当地大名见了面。宜姐儿手中有宝藏,又有千余名他的手下,想来安全上应该无虞吧?
只是海上情况瞬息万变,他着实担忧的很。
总归一句,人若是不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总归是不能安心的。
逄枭端起酒碗,仰头灌了一大口。
季泽宇素来知道逄枭对秦宜宁的深情,也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劝解道:“你也莫要吃闷酒了。既担心她,多安排一些人去接应吧。 ”
想了想又道:“她一个女子,跟着你出生入死,闹的家破人亡的,对你也是尽心尽力了。你也要好生对待她才是。若有什么危险,早早的安排她离开也是好的。”
逄枭闻言笑了笑,点头道:“你说的是。这些我会留心的。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我暂时是安全了。圣上也没心思在我这里费心了。”
他全然信任的对他说出这些,季泽宇心里莫名感动。
别看他这些天总是往逄枭这里跑,其实逄枭刚回来时他也曾经犹豫过,他担心逄枭会怀疑他,毕竟他一直在京城,与天子接触的机会很多。而且虽然他也被削弱了权力搁置不用,但情况可比逄枭要好的多了。若是他站在逄枭的角度,也难保不会对他产生怀疑。
可这几日看来, 逄枭对待他还如从前一样信任,他们之间依旧是无话不谈的。
季泽宇看起来冷淡,内心却很重情义,逄枭如此真诚对他,他只会千万倍回报。
“若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找我。”季泽宇真诚一笑,“我在外也有一些人手。”
逄枭闻言不免动容,大手拍了他肩膀一下:“那是自然的,我不会与你客气的。”
季泽宇道:“另外你也要小心,你手下的人若是熟面孔,就要尽力避开一点,圣上的人若是注意到你的人,那么暗中保护也就失去了意义,到时就等于是明火执仗与圣上敌对,撕破脸对你来说并无好处。”
“你说的是。我会加倍小心的。”逄枭心里有些愧疚。毕竟家里的那些事,他无法与季泽宇这个兄弟说明白,季泽宇真诚对他,他却要保留秘密,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可是那毕竟涉及到全家人的性命,他不是信不过季泽宇,却是为了以防万一。
所以只能等一切结束,他在来向他负荆请罪了。
逄枭叹气,为两人倒酒,二人又吃了一碗。
两人依旧如往常,季泽宇许久才离开。
待到季泽宇离开后,逄枭就吩咐汤秀,“密切注意外界情况,王妃一旦出现,立即命人暗中接应,将圣上安排了暗探的事告诉王妃。”
汤秀点头,面色凝重的道:“王爷,圣上安排暗探搜寻王妃,该不会是动了杀心吧?”
“这不好说。 ”逄枭的凤眼微微眯起,唇角扬起嘲讽的弧度,“若是对个女流之辈动手……”
那圣上可就真的失去所有品格了。
汤秀道:“圣上或许只是为了抓了王妃来制衡您。 ”
“当然,若是正常的情况,圣上是不会想杀了宜姐儿的。可事无绝对。若是真的忽然有什么变数,引得圣上动了杀心, 那也是不可控的。 所以决不能让圣上抓到人。”
汤秀见逄枭的眉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劝解道:“王爷不要担心,王妃足智多谋,身边还有谢、徐两位先生在,说不定遇上了圣上的暗探,还不等对方动手,对方就已经被拿下了。”
说到此处,想起秦宜宁以往的行事,汤秀不由得笑出声来,“那些自以为武力高强就小瞧王妃的人,不都吃了亏么。王妃真是女中豪杰,就连王妃身边带出来的人都与众不同。”
逄枭被汤秀这傻样逗笑了,斜眼看他道:“你是想寄云那丫头了吧?”
汤秀脸上一热,却大大方方的道:“就是想了。王爷不是也想王妃么。王妃早都是王爷的人了,您还想呢,寄云都不肯答应我,王妃身边那么多出色的人才,万一寄云看上别人了,我上哪哭去。”
逄枭被逗的哈哈大笑,大手拍着汤秀道:“你安心,若是你肯对寄云真心实意的好,回头我给你做这个冰人,我去帮你和王妃说。”
汤秀连连点头,“那我可就指望王爷了,若是王妃没瞧上我,觉得我委屈了寄云,那王爷少不得要用一些美男计才行。”
逄枭再度被汤秀这不要脸的说法逗笑,心情都好了不少。拍拍汤秀肩头示意他去做安排,便和衣在书房歇着。
只是看着晨曦之下逐渐明亮起来的房间,想着秦宜宁如今的情况,逄枭到是难以安眠。
此时,水泽国码头上也迎来了朝阳。
秦宜宁今日未施脂粉,头发只以一根白玉簪子挽起,穿了一身素色,清早起身便来到楼船中的一间闲置的船舱。樱井的骨灰和牌位此时就停在这里
秦宜宁为他上了香,合起双掌闭着眼道:“樱井,我终于信守承诺,能够带你回乡安葬了。愿你在天有灵看到石川大名为你赔罪忏悔,在所有水泽国百姓跟前为你正名,能够得到安息。愿你来生生在和平国度,富足之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秦宜宁说着,行了三个礼。
“王妃。水泽国百姓正在往码头聚集。石川生也带着家眷和手下武士随后而来了。”
“我知道了。”
秦宜宁起身,看着樱井的牌位笑了笑,转身出门时又是端肃的神色。
“走,咱们先去码头,让石川生先将自己所犯之罪宣之于众。”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赔罪(二)
寄云与惊蛰几人跟随在秦宜宁身后来至于前厅。此时四面格扇都已推开,晨光温柔的洒落在翠绿的锦绣椅搭上,木质的墙壁似都映出了莹润的光泽,器皿摆设一应都选最为精致华丽的,甫一踏足,只觉满室生辉。
秦宜宁回头问寄云:“你安排的?”
“是,咱们去大名宅邸,还当那里皇宫呢,结果一瞧,分明就是个大乡绅家的模样。那个石川大名也好意思当自己是个人物。今儿让他来,先杀杀他的威风,免得他狂妄自满,还跟您摆谱儿。”
惊蛰听的直笑,“你也不怕他起歪心思。”
“怕什么的,外头一千多人在,他还敢怎么动歪心?即便他有那个胆量,也已没有那个能力了。”寄云笑容之中有几分得意。
秦宜宁笑了笑,心情却不似众人那般全然轻松。
总觉得安葬樱井之后,她便要离开这片土地,虽然这里是樱井的故乡,可到底天南海北,再难有见面的时候。
樱井早就不在了。可这一刻,秦宜宁才真正感觉到他们是已经天人永隔。
人与人的际遇很奇怪,有些人即便认识多年也如同陌,有些人初见时并不了解就已心生厌恶,而有些人一见面觉得和眼缘。
她初见樱井时,樱井虽然看起来狼狈脏乱,也并不惹人讨厌,接触下来反而还觉得格外有个性。
若是初见时知道后来他竟会为了她丢了性命,她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将他送去庄子上安顿,将人呆在身边好生对待,至少他了解了情况,也不会一下子就陷入战团。
只是千金难买早知道,秦宜宁心里此时充满了遗憾。
一行人不多时便来至于甲板之上,朝阳冉冉升起,将停靠在码头的一艘楼船和附近的二十九艘大小战船都染上了一层金辉,码头前海滩上已经聚集了数百人,为首的石川生身着一身黑色宽袖交领长袍,比起初次见面时候的打扮已经极为低调。他的身后是身边的武士、士兵,还有自发而来的水泽国百姓。
秦宜宁站在加甲板上,看着面前这些人,低声吩咐高德来几句。
高德来立即点头应下,快步下了船,走到石川生身边道:“石川大名,请随我来请出灵位吧。”
石川生面色一变,在他的手下和百姓面前,让他去请樱井的灵位,他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禁不住暴躁的吼道:
“我都已经答应安葬樱井秀明了,你们还打算样?你们的人将灵位和骨灰带下来,咱们一道去埋了就完事了!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高德来听的面色一沉,随即冷笑着以倭国话道:“你安生听话吧,既已经答应了要安葬樱井,那你就将事做的漂亮一些。在这里支支吾吾,到最后还不是要听我们主子的吩咐办事?”
“你!”石川生伸手扶着刀柄,便要拔刀。
他刚一动作,高德来身后的精虎卫们便一个个严阵以待起来,将石川生唬的身上一震,停了动作。
秦宜宁听不懂石川生说了什么,但在船上听他们以倭国话吵嚷了许久还不肯上来请灵位,不由不耐烦起来,下了船蹙眉问:“怎么了?”
高德来立即将石川生的别扭与秦宜宁说了。
秦宜宁冷笑:“我昨日给过你第三种选择吗?”
高德来听秦宜宁的话说的霸气,自己都跟着热血沸腾,语气强硬的将之译给了石川生。
石川生脸色瞬间涨红,咬牙切齿的瞪着秦宜宁,以倭语道:“你这女子,不要太过分了!”
秦宜宁听了不以为意,“更过分的你还没见过。难道你想见识见识?”
秦宜宁说着,便似不经意一般侧身让开一些,将身后林立的士兵与战船彻底展现在石川生眼前。
石川生看着这些人,心的愤怒逐渐转为无奈和屈服。他前所未有的明白了这一点,那就是在绝对的武力跟前,他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只能听从吩咐。
石川生不说话。
秦宜宁道:“好了,在去请出樱井的灵位与骨灰前,请你将当年对樱井做过的事大声说给民众。你可别想耍花招,要事无巨细的说清楚。”
石川生觉得自己简直受到了人生之中的奇耻大辱,却又形势比人强,不敢有丝毫的违拗,因为只要这时他敢说个不字,之前的一切屈从就都白做了。
他还是要保存性命的,只要有命在,只要这群人一走,他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石川生只得咬着牙,一句辩驳也无,就将当年之事高声说了出来。
秦宜宁听不懂他铿锵有力的在说什么,好在高德来听得懂,发觉他有含糊其辞或有意隐瞒之时,高德来当即就黑沉着脸提出问题,在人前用倭语提出问题,石川生又不好回答,只能硬着头皮说清楚。
如此一来,当年石川生是如何想要挑起战争,吩咐樱井秀明去刺杀别国大名,黑发现又是如何诬陷樱井秀明,如何害的樱井秀明背井离乡的过程仔细说了个清楚。
石川生的话音落下,百姓与军队都是一阵哗然。
有耐不住性子的兵士当即高声问道:“大名,你说的可是真的吗?樱井秀明真的是被冤枉的?”
有一人问出,所有人都跟着附和。
海风迎面扑来,仿佛能将一声声质问传的更远。
石川生面色铁青,咬着牙想否认,可是高德来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他,好像就在瞪着他说谎,然后就可以将他说的谎话公诸于众当中嘲笑了。
怎么都是要被嘲笑。石川生此时已有了一些放弃抵抗的心思,只想着快些将事办完就好。
他不理会民众与兵士的质问,大步就往楼船走去。
秦宜宁见他如此,冷笑了一声,带着人跟随在石川生身后,很快就穿过甲板来到前厅。
石川生一看到屋内的摆设,心中先是惊愕,随即就是前所未有的羡慕。
他只觉得自己是水泽国的大名,所见所闻所知就已是极限了,想不到不过一个南燕来的女子,就能拥有肿么多的士兵,拥有那么华丽的楼船,且那样的战船还一口气拥有三十艘!
石川生彻底感觉到了实力差距,只好随着高德来来至于停放樱井灵位船舱。
屋内一股浓郁的香烛气在弥散,石川生抬眸,看到樱井的牌位和拜访在后头的骨灰坛,原本杀人不眨眼,也从来没有过负罪感的他此时也生出一些愧疚。
樱井秀明是个合格的忍者。
其实仔细想来,樱井并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他心里的良知在提醒他,樱井秀明曾经为他做过多少事。只是那些良知很快就被其余情绪取代。
他甚至非常怨恨樱井。
若不是这个燕朝女人吵嚷着要安葬樱井,他们不会来水泽国,他也就不会这般跌面子了!
秦宜宁吩了高德来,高德来就道:“既是要请灵位,还请石川大名依规矩行事吧。先给樱井叩头上香。”
石川生那一瞬甚至觉得自己是跪不下去的。
可他刚要梗着脖子找个借口,高德来的就已经一脚踹在了石川生的小腿上。
扑通一声,木质的地板发出响亮的撞击声,让周围人都禁不住替他感到疼。
“我劝大名还是痛快一些。”秦宜宁凝眉:“若是耽搁了正经事,说不得我还于想带兵马在你们水泽国多注意些时日呢。”
石川生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有那么一瞬,他真想不顾一切,直接拔刀杀人,把这个将他逼迫到绝境的女子碎尸万段。
可是他终究还是胆怯了。
石川生无奈的磕头,语速极快的说了一大段秦宜宁听不懂的话。
高德来有些跟不上石川生的速度,只将大概意思说给了秦宜宁,无非是一些道歉忏悔的话。
秦宜宁冷笑。
他知道,石川生根本就没有后悔之意,对樱井也不是法子内心的歉意。他只是屈服在她的武力威慑之下别无他法罢了。
但是那又何妨?
他现在不后悔,不打紧。她有千万种方法让他悔不该当初。
石川生被逼着说了忏悔的话,便起身捧了灵位和骨灰,一行人离开楼船,在百姓们的注视之下缓缓走上海滩,随即踏上了山间小路,直往石川生选择的埋葬之地而去。
秦宜宁走在石川生的队伍之后,身边带护卫足有百余人。
可饶是如此,石川生看到驻扎在岸边的近千人并没有要离开码头的意思,依旧是松了一口气。
谢岳走到高德来身边低声言语几句。
高德来立即道:“安葬之时有百姓在旁作证就是了。石川大名的士兵还是留在岸边为好。”
秦宜宁闻言,不由得感慨谢岳行事缜密,回头感激微笑。
谢岳笑了笑,“咱们没带着士兵,石川大名也就不必带着了。有随从在帮你办事即可。”
高德来将话说给石川生,石川生想反对,但也知道这会子不管说什么都没用,就只能又打发跟随身后的那二百多士兵会岸边去等候,他身边就只有数名武士和随从,以及百多名来看热闹的寻常百姓。
很快,一众人就来到了一处幽静的所在。
秦宜宁和队伍还要往里行进时,惊蛰忽然停下脚步,一手拦在秦宜宁身前,侧耳细听周围动静。
秦宜宁这时也听见了异常,“好像是……什么木头吱嘎吱嘎的声音。”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无耻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忽而有木制机括激发时的吱嘎闷响,秦宜宁迅速侧身躲避,但惊蛰比她的速度更快,眨眼间便将她护在身后,小雪等人紧随其后。
百名侍卫同样反映迅疾,眨眼之间将众人护在当中。
只听得“嗡”的一声,箭雨呼啸而至,侍卫当即训练有素的挥舞手中兵刃抵挡。
第一波箭雨过后,呼吸之间又是“嗡”的一声,数百支箭矢从四面八方而来,王府护卫挥刀抵挡,斩断的箭矢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石川生与随从躲避在大树后,眼看着对方轻而易举化解了他们的埋伏,心中一瞬被绝望淹没。
完了,这下可怎么办?
若是不动手,一路太太平平的顺利到达墓地,石川生可以磕了头就完事,至少可保性命无忧,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现在他们的埋伏失败,以水泽国二百多人的兵力,如何与对方千余人对抗?
若是逃,他又能往哪里逃?
石川生一瞬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当焦急之际,眼角余光看到了身边紧跟着的武士和忍者,灵光一闪,忽然一把将人狠狠推了出去。
“混蛋!你竟敢私下动手脚!你做出这样的事,让我如何交代!”
被他摔倒在地的正是一脸惊愕的平菜。
想不到当年的事会在他的眼前重演!
平菜忍术出众,没防备才着了道,此时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就地一滚躲开了刀刃,半蹲在地回头看着石川生。
这一瞬平菜终于能明白当日樱井秀明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不,或许他理解的还不透彻。
因为他知道了当年樱井秀明到底是如何被背叛的,心里多少已经有了一些准备,至少一瞬惊愕后,他是一种“果然如此”之感。
可当年的樱井秀明却是毫无防备之下被狠狠捅了一刀。
他也终于能够理解樱井秀明为何最后会放弃,甘心做了那么多年的乞丐。
这种被主上背叛的感觉,真的很令人失望。更何况当初樱井还是真心实意效忠于石川生的。
秦宜宁眼见着石川生竟对平菜动手,立即问身边的高德来:“他们说的什么?”
高德来也没听真切,只听了个大概,“大约是石川大名说平菜背叛了他,这里陷阱都是平菜布置的。”
秦宜宁冷笑,“原来如此,他这是故技重施了。遇上危险就推手下来顶罪。”
谢岳嘲讽的道:“摊上这样一个主上,可真是……”
谢岳等人都不由得想,他们追随之人可不会如此卑鄙行事。
平菜此时已连连躲避,身姿敏捷的宛若猿猴,一只手也已下意识的握住刀柄。
秦宜宁忙道:“别让他出手。免得黑锅真的落在他身上。”
“是。”
吉大顺当即带领精虎卫围了上去,将石川生困在当中。
平菜被挤出了战团,握刀的手也轻轻放开,紧锁眉头的望着石川生的方向。
秦宜宁这时已在众人的保护之下来至近前。
“他做出这样的事,你难道还想替他遮掩?”
高德来将此话译给了平菜。
平菜目露沉思,大拇指在刀柄一下下的摩挲。
吉大顺那厢率领众人将石川生以及其手下一同,按压着肩背往秦宜宁方向来。
围观百姓等了许久也没见有动静,就都从一旁绕过来查看。
看到满地箭矢,一团混战,百姓们惊慌不已,连连后退,最后看到石川生一行人被抓,百姓们抬腿就想离开。
平菜忽然大吼道:“你为何要诬陷我!难道你也想将我当做挡箭牌,就像当年的樱井一样!”
忽如其来的一声大吼,且又是他们熟悉的语言,百姓们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勾了起来,不由得停下脚步往林中看去。
石川生脸色涨成猪肝色,铆足了力气大吼道:“混蛋!你胡说!”
“当年樱井便是为你背了黑锅,你今日不守承诺,明面上答应了要厚葬樱井,暗地里却在途中设下埋伏想伏击樱井的最后一任主人。这女子漂洋过海远道而来,所为的也只是希望能够给樱井一个应有的葬礼,让他不至于流落他乡,一直背负着骂名!
“一个别国的女子都能如此仁义守信,你身为大名,却几次三番的推手下出去做挡箭牌!你这样做事,谁还敢信任你!”
平菜以倭国话大吼着,安静的小路和林中,百姓们都将此话听的清清楚楚。
在海边时,他们其中一部分人不敢靠近,是以石川生当时的话也不是所有人都听的分明,如今距离这般近 ,却是将之听的清清楚楚。
大家不由得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石川生此时简直目眦欲裂,仰起头来狠狠的瞪着平菜,“你这样诋毁我,难道还不是背叛!”
高德来将石川生的话说给秦宜宁听。
秦宜宁噗嗤笑了,“这人还能更无耻一些吗。”
谢岳笑道:“这是水泽国的内政问题,咱们不好插言。”
“是啊。”秦宜宁道,“我只是想安葬樱井罢了,为了百姓着想,我也希望他们的大名能是一个为百姓着想的人,但是咱们毕竟不好插手,不过平菜竟能这样决定,也着实令人意外。 ”
徐渭之摇摇头,分析道:“当日王妃所言已经对他有所触动,但碍于信仰和身份,他一直在犹豫不决。如今真正被石川大名推出来的人是他,他便能回过味儿来了。”
徐渭之与谢岳不在时发生的事,秦宜宁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二人。
谢岳也道:“眼下咱们还是先解决了此处的事快回去要紧,这里毕竟是异国他乡。王爷的情况还不知如何。”
秦宜宁想起京城的事,心情便有些沉重,吩咐众人押着石川生启程。
石川生面色灰败,在秦宜宁护卫的押送之下,在水泽国百姓的围观之下一路来到选好的墓地,此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秦宜宁知道毕竟各地风俗不同,葬礼的仪式也不同,是以她并不多言,只是带兵列队站在一旁,随口吩咐道:“放了石川生,让他去处置。”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逼迫
石川生已黑了一路的脸,百姓们的议论声声入耳,他听的额头都出了一层冷汗。不仅是平菜当众与他说的那些话,而是因为百姓们显然是相信了他们的话。
这样下去,他的统治地位不保。
高德来笑眯眯的袖着手到近前,以倭国话道:“石川大名,希望你能够做个信守承诺的君子。既已经答应了我们主上要安葬樱井,你怎能够半路设埋伏,转头又去陷害别人呢?”
石川生咬牙切齿,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精虎卫与王府护卫成扇形散开,迅速将石川生与其手下包围在中间。
百姓们一看这架势,纷纷后退,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半句。
石川生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又不想在人前表现出胆怯之态,转头望着秦宜宁。
“我已经请了念经的和尚。要安葬樱井秀明,也没有安排这么多人的必要吧?”
高德来将此话说给了秦宜宁,秦宜宁便笑了笑,“大名果真聪明,凡事都做足两手准备。”
石川生咬紧牙关才没当众发怒,但秦宜宁的嘲讽已让他烧红了脸,也引来了不少百姓的侧目。
“行,既然请了和尚,那便请了来吧。”秦宜宁摆了摆手。
精虎卫训练有素的立即退开,百余人的行动之时只听得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石川生此时再度怀疑起秦宜宁的来历。
一个寻常的商贾之家,能够养的出这样是的精锐吗?
不多时,便有两个年迈的和尚战战兢兢被带了过来。
石川生张罗着吩咐手下行动,两名和尚则双掌合十垂眸念起经来。
秦宜宁带着人在一旁观看,百姓们也都雅雀无声。不过片刻,樱井的骨灰被安葬妥当,墓碑也立了起来,秦宜宁向着石川生一抬下巴。
高德来当即站到石川生身后,以倭国话道:“石川大名,如今樱井已经入土为安,还请你在樱井的墓碑前叩头认罪。”
石川生知道此时自己已是别无他法,除了听从吩咐没有任何出路。
“我履行承诺,你们就会带兵离开?”
高德来点头,“那是自然,我们主子可没有做什么两手准备,待到你履行承诺,我们也会履行承诺,不会带兵侵扰任何百姓。”
两手准备这话刺怒了石川生,只见他那面色一下就涨的通红。
高德来还嫌不够似的,“不过你不守承诺,在路上设置埋伏暗算我们主子的事便要另算了。”
石川生身后有精虎卫虎视眈眈,他也明白形势比人强,即便身边有很多百姓会亲耳听见,他也要先顾着性命要紧。没了性命,他也又如何东山再起?
“好吧。”石川生咬着牙,对着周围百姓大声又说了一遍当年之事,随即跪在墓碑跟前,痛快的磕了三个响头,“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如今你已入土为安,我也将你新主人要求的事都做了个遍,希望你能安息。”
石川生转回身望着秦宜宁,“我都按着你要求去办了,你可满意了?”
秦宜宁听了高德来所言,笑了笑:“好。石川大名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自然会遵守承诺。”
就在高德来将此话以倭语说给石川生听时,徐渭之和谢岳已指挥着精虎卫和王府护卫列队,随时准备退回海边。
秦宜宁见身后之人准备妥当,缓步走到了樱井秀明墓前。
惊蛰和吉大顺等人护在秦宜宁的周围,警惕着周围。
秦宜宁看着墓碑上那个自己只会写,还读不顺的名字,想起当日樱井是如何与他说话,又是如何拼死护着她的,不由心酸的湿了眼眶。
“樱井,往后我可能不能来看你。”她扶着墓碑,就像是扶着樱井的肩头,“我回去后还有很多要紧事做,愿你在那边能够得到安息。”
回答秦宜宁的,只有风吹过草坪时的沙沙声,倒像是有人在回应她的话。
平菜看到秦宜宁如此,不由得感慨良多。
若是樱井最开始效忠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何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
秦宜宁带着队伍启程去往海边。
平菜嘲讽的道:“这样出尔反尔又爱用手下人顶缸的大名,你们还真敢信任?小心往后成为第二个樱井秀明!”
“混蛋!你说什么!”石川生大怒。
……
已快走远的秦宜宁听见石川生的吼声,唇角扬起个浅淡的弧度。
寄云问:“王妃,您为何不直接将那家伙杀了?换一个大名,百姓们过的说不定更好。”
秦宜宁笑着摇头,“现在这样下去,也不难保证他们不会换个人做大名。但这些都与咱们无关了。”
寄云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反正咱们也要启程回去了。”
“是啊。”秦宜宁想了想,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想来人数稀少,也不会缺乏智慧又有野心的人。石川生的位子也该有个人做了。咱们这些天要停留在港口预备必需品,倒是可以探听石川生那边的情况。”
“王妃说的是。 ”谢岳道:“我看那个石川大名身边的人也未必都是草包。那个平菜就是个厉害人物。”
“只不知道若是换个大名,对百姓会不会好些。”徐渭之抚须笑道。
秦宜宁噗嗤一笑,“这都无所谓了,反正能争到大名之位的都不是寻常人,随意选一个就要比石川生强上百倍。”
众人闻言齐齐点头,都笑了起来。
回到海边,秦宜宁就上了楼船。下面的人便紧锣密鼓的张罗起启程之事,需要预备的淡水与吃食便是首要,更何况秦宜宁手下一千多人人吃马嚼?
在此期间,百姓之中到处都有人在猜测这一行队伍的目的,但更多的是议论石川生的为人。
"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就彻底放心了。”秦宜宁站在甲板上看向那一群百姓所居住的方向,“怀疑的种子已布下,接下来便要看下一任上位者是什么作为了。也不是咱们能插手之事了。”
谢岳和徐渭之点点头,都感觉到秦宜宁有些微的离愁。
徐渭之笑道:“王妃开心一些,咱们这就要起程回国了。王爷在京城的消息咱们还不知情,接下来可并非那么容易的。”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变化
秦宜宁自然知道前程坎坷,但此间事了,她也有了归心似箭之感。逄枭能力出众不假,可秦宜宁依旧担忧他的安全。他挨了板子,也不知其中深情底理到底如何,秦宜宁着实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徐先生说的是。接下来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秦宜宁的队伍在港口停留了两天,水泽国百姓本就被笼罩在变天的紧张气氛中,港口驻扎的军队和战船对他们更是极大的威胁。是以采办淡水和粮食的事,进行的竟比预想中还要顺利。
临行前,秦宜宁再度带着随行之人来到樱井的坟前。
她垂眸看着樱井的墓碑,终究是幽幽的长吁一声,“樱井,我就要走了。”
草木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像是樱井在笑着回答她的话。
秦宜宁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的吐出,最后露出个释然的微笑。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因为她从来都没将自己当做一个必须被人呵护的女子,她肩上的担子从来都不比逄枭的少。
“走吧。”最后看了墓碑一眼,秦宜宁率众离开,回到码头立即吩咐拔营。
护军们训练有素的陆续登船起锚。
秦宜宁站在大船的船头,回头看了一眼岸边。
一个清瘦的人影站在码头上,挥舞着双臂向他们道别。
秦宜宁看着那清瘦的身影,不由得想起了樱井。
“是平菜。”秦宜宁也向着平菜挥手。
谢岳和徐渭之一左一右站在秦宜宁身后,也跟着与平菜挥手道别。
“王妃觉得水泽国将来会如何?”
秦宜宁摇头,“谁能预料呢。”
“其实看那日平菜的表现,老朽倒觉得他已将当日您的话听进去了。”
“若真能如此,也算水泽国百姓的幸运。”
秦宜宁的队伍日夜兼程驶向金港之时,朝野之中已是一片混乱。
李启天安排去追查宝藏的多路人马果真不曾有收获。天子龙颜震怒,四处追查陆衡的下落,在朝的陆家一派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压,就连庄嫔都被降为选侍,随意安排了个偏僻的角落了此残生,更不用说卞家会怎样。
陆衡欺骗天子,私吞宝藏意图谋逆。陆衡的岳家又能清白到哪里去?
逄枭眼看着李启天整日都将主要精力放在这些事上,南方来的难民都快要走到京城来他也不问不问,心里便憋着一股火。
奈何他现在并不受信任,进言也不会被采纳,甚至李启天也不愿意看见他,他也只能吩咐手下之人尽可能的多帮助正负责赈灾的钟大掌柜。
“王爷,陆家如此被清算,圣上看来是恨毒了陆家人了,否则也不会如此不留情面,大张旗鼓的一一处理陆家相关之人。”
逄枭听了汤秀的话只是笑笑。
当日建朝之处,陆门世家为首的世家望族对李启天的帮助极大,如今因为宝藏之事,李启天对陆家下如此重手,必定会让其余大世家心生警惕。人心一旦散了,想再笼络起来可就难了。李启天的行为在逄枭看来无异于杀鸡取卵。
可是他如今也正在被怀疑,说什么也是没人愿意理会的,就算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李启天,李启天也只会猜测他是不是别有用心,根本就不会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天灾之上。
逄枭摇着头再叹一声,转而问:“你安排的人可有消息传来?”
汤秀笑着道:“王爷今儿都问过一次了。咱们的人避开人耳目,一直等候在金港附近等待接应王妃呢,王妃回来时想来立即会有消息传来。”
逄枭道:“我如今出不得京城,否则必定亲自去接人回来。这一路上不但有埋伏,遇上‘好汉’的可能也很大。毕竟如今许多难民都在往京城而来,人若是被逼急了,为了生存下去,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
“好在王妃身边人手充足。王爷也不必太过担忧。”
逄枭哪可能不担忧?只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罢了。
秦宜宁在登陆金港之前,将藏有宝藏的船只和其余战船都安排在了一处无人的小岛。逄枭的那些以王府护卫身份培养的人马也都化整为零四散开来。
待到来到金港,绕开被大火烧毁的码头,从临时搭建的码头登陆时,秦宜宁身边已只剩下徐渭之、谢岳以及寻常时候跟随她的几人。
众人扮做寻常商贾,甫一上岸,就发现金港的气氛与他们离开时截然不同。
城中百姓看起来神色忧虑,酒肆茶坊歇业,集市上人烟稀少,到处一派萧条景象。
谢岳眉头紧拧,低声道:“王妃,这情况看起来不大对。”
秦宜宁抿唇颔首,面色凝重的道:“看起来咱们不在的这段时间,朝中发生了大事,已是影响到寻常百姓生活了。”
在街上逛了半天也没见多少行人,秦宜宁便道:“还是先去客站安置吧,今日买马车预备干粮准备启程,也可趁机去打探一番消息,看看朝中情况到底如何。”
秦宜宁隐约觉得,事情与金港那场大火有关。
但是打探到的消息,让秦宜宁的心都提了起来。
“你是说,饥荒已经爆发了?”
“是。”惊蛰忧心忡忡道,“如今南方饥荒严重,许多灾民都已结伴上京寻找生路了。金港是因就在海边,多少有些海物可吃,且上京城时此处也不是必经之路,看起来才只略微不同。若是在南方,恐怕家家都有白绫,处处都有饥馁之下干瘦如柴的人。”
寄云皱眉道:“怪道才刚去与店家商议宴席,店家一脸为难,就连个粳米粥都要比寻常时候贵上五倍不止。”
“咱们好歹用点银子还吃得到饭。 可南方的难民却是有银子都没办法了。家中没了活路, 百姓们自然成群结队的寻找能够继续生活的地方,圣上此时必定已经焦头烂额了。”谢岳道。
秦宜宁摇摇头,“我心疼的是那些百姓。”
谢岳和徐渭之一时也都感慨的叹气。
就在众人在客栈跨院商议此事时,后窗外忽然有一个人影闪过。
值守的吉大顺见了大惊,忙低声斥问:“什么人!”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设伏
秦宜宁被那突然而来的吼声唬了一跳,蹭的一下站起身,寄云、惊蛰几人忙将秦宜宁围在当中,警惕的握住武器,关注着门口窗前的动静。
不多时,吉大顺快步进门来,拱手道:“王妃,方才有一人影从后门一闪而过,属下没来得及看清楚人是什么模样,想来是哪一方的探子在刺探您的行踪也未可知。”
吉大顺着实有些懊恼,这样关键的时候,他们这几个精虎卫自诩武艺高强,却没发现对方影踪,显然是他们技不如人。
看得出吉大顺的低落,秦宜宁笑了笑道:“不打紧。能发现对方影踪,便能提早防范起来。”
“看来已有人注意到金港了。”谢岳沉声道。
“王妃出海之事咱们做的隐秘,应当是没人知道,”徐渭之垂眸沉思片刻,道:“想来应当是个巧合。”
“不过凡事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秦宜宁想了想道,“咱们启程回京途中便好生留意着,多一些防备总不会是坏事。”
众人都点了头。
秦宜宁归心似箭,略作安排后,便带着一行人启程往京城方向开拔。沿途所见,无不让人心头都揪着,难民们衣衫褴褛,成群结队目光呆滞的赶路,但凡是遇上个还算完好的大树,都恨不能上去扒下一块树皮来吃,沿途没遇到溪水河流,撅着就着泥水吃的也有,更不需说什么野菜野味,那是一路都看不到的。
也就是秦宜宁的队伍人多势众,守卫森严,且人人都带着明晃晃的佩刀摆出架势,吓的灾民们不敢靠近,否则他们一行人早就要遭遇匪类了,就是他们带来的马匹,也是那些灾民们眼中最美味的食物。
秦宜宁见他们如此,恻隐之心顿生,遇上孤儿寡母单独赶路的便接济一些。但是人多时是不敢轻易停车的。她也不想让让人饿死,可她若停下必定会遭遇哄抢,她自己恐怕都回不到京城。
无奈之下,秦宜宁也只好先自保,才能有余力去帮助别人。
金港到进城的路途不远,但途中经理的时间却是非常漫长。好容易来至于京城附近,秦宜宁一行寻了个无人的树林旁扎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松一口气。
“再赶半天的路,明儿晌午大约就能看到城门了。”
“是啊。好在一路上都顺利。”
谢岳就讲起了方才路上与上人时打听到的,“据说圣上月多前回到京城,并未马上入城门,而是在城外驻扎随后由百官迎接的,百姓之中还有人说圣上是为了微服出巡。”
“是啊。”徐渭之笑了,“不过许多百姓都在说,圣上有心思微服出巡,有余力修建皇陵,却没银子赈济百姓。大家的民怨一直在积压,早晚都会有爆发出来的时候。”
秦宜宁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李启天的行事近些年越发的乖张,以前还愿意做一下样子,如今却是掩饰都懒得。百姓们遭遇天灾,天子却只顾着修建陵寝,将百姓的灾荒置于不顾,这样做法,很难不引起百姓的抵触。
更何况,百姓们可不知道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做法,在寻常人眼里,天子富有四海,是本朝最为富有之人。
一个富有的天子,却对自己的百姓如此小气,甚至毫不关心。李启天这般做法,迟早会激起民愤。
“明日便要回到京城,接下来的事与王爷上以这般也就是了。”秦宜宁笑了笑,“咱们此行还算顺利,也没耽搁多少时间,交给王爷去想办法也来得及。”
谢岳哈哈笑道,“难得看到王妃有问题也要等着王爷去做的时候,平日若与上什么难事,王爷还不等伸手,王妃自个儿就都做好了。”
“是啊。”徐渭之也笑,本想打趣两句,但担心秦宜宁面皮薄,便没再多言。
有人拿出预备好的干粮等物,又每个人都分了才烧开的热水,大家就都就着热水吃起干粮来。
谢岳和徐渭之见秦宜宁丝毫没有嫌弃干巴巴的馍馍,心中自然敬佩不已,有时旅途疲惫,却十分庆幸每次看到秦宜宁时,她总是在笑着,总是有朝气的,她吃了苦也不会抱怨给任何人,又如此平易近人,他们着实心里佩服的紧。
用罢了饭,众人便开始休息,只留下少部分人在四周值守。
秦宜宁的帐篷之中住着寄云,帐篷外有惊蛰、廖知秉和吉大顺等人分别安排值守,防备的非常严密。
大半宿过去,显然今晚是安全了,众人便略微有些放松了警惕。
惊蛰几人换了班,留小雪在外值守。
就在小雪已经疲惫的睁不开眼,全靠意志力支撑着不睡时,忽而隐约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雪猛然惊觉,一下子从火堆旁蹦了起来,“快起来!快看!”
小雪的声音不算高亢,但所有人都瞬间起身,神色警惕,即便困的睁不开眼,也都强打精神观察着四周。
足等候了盏茶的时间,还没见有任何动静,大家便都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正当此时,忽然便看到一群衣着褴褛的农夫披星戴月赶了过来。
秦宜宁在月光下看的不真切,等人到了近处,秦宜宁才恍然,这些人恐怕并不是流民。
因为他们的衣裳虽破,可一路上她也算见识的多了,知道那些真正的难民到底会做些什么。
今面前这些做难民打扮之人一个个身材魁梧,虽都不是多胖的人,但也都算标准的模样。他们根本就不像是挨饿受冻过的,只看他们的面色和周身气质便可知。
快要来到眼前,徐渭之和谢岳紧张不已的立吩咐人起来:“保护主子!”
这一嗓子将众人心神扳正。
秦宜宁沉声道:“这些人既打算以卵击石,那不妨看看。”
众人刚做好防备,对方那一群人便成群结队快速往京城方向来,他们一个个大吼着:“狗皇帝,私吞了财富和粮食!”
众人都有些紧张,眼看着对方快要接近跟前,秦宜宁沉声吩咐:“严阵以待,能够抓住便活捉,若不能,也要严守规矩,不能让这些人都逃走。”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绑走(一)
“是!”众人当即高声应下,紧绷着神经严阵以待。
那群“灾民”到了近前便一哄而上,却绕开了后头放置行李包袱的马车,而是直奔着秦宜宁的方向来。
到了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惊蛰与吉大顺几个高声吼道:“保护主子!”便抄起家伙率众冲了上去。
秦宜宁身边由寄云和小雪贴身保护,谢岳与徐渭之身边也有精虎卫将人护在中间,一时半刻刺客近不得身前。
然而近百名刺客来势汹汹,又明显将他们周围的地形摸透了,秦宜宁一时间想逃脱也是难比登天。
场面一时陷入焦灼。
秦宜宁被寄云和小雪护着忽而左闪,一忽儿右躲,夜幕下视线也受阻,秦宜宁却也算得上冷静,这些年来她所遭遇的大小危机不计其数,许是经历的多了,便觉得麻木了?
“王妃,奴婢先护着您去角落处。”寄云挥软剑刺伤一人,拉着秦宜宁迅速后撤。
秦宜宁一言不发,只点头跟随寄云和小雪的步伐逐渐杀出重围远离战团。
拼杀声和兵刃相交时的铿锵声响让秦宜宁体会到了什么是战场,她不由得想,逄枭多年来沙场征战,所见的场面只有比这还要惨烈,没有不及的。
小雪和寄云好容易杀开一条血路护着秦宜宁靠近了树林,几人心里都暂且松了一口气。
谢岳与徐渭之也被随后护送而来,只是几人尚且来不及松一口气,林中便忽然有了动静。
“王妃!小心!”小雪反应最快,听见头顶传来“呼”的一声,当即便飞扑上前,将秦宜宁挡在身下。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秦宜宁和小雪捆了个结结实实,往林中拖拽而去!
寄云和谢、徐二人身边的精虎卫反应迅速,大吼一声追了上去。原地被灾民打扮的刺客拖住的其余人这时也反映了过来他们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丢开手便往秦宜宁方向追去。
绳网捆的结结实实,秦宜宁和小雪被迫紧贴在一起,二人莫说手上的动作,就连眼都几乎睁不开。
林中有草丛灌木,他们被拖拽着一会儿便被剐蹭一下。
小雪大怒,竭尽全力想护着秦宜宁不受伤,却依旧无能为力,只能大吼:“你这样阴险,社埋伏抓人还伤害女流之辈,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站出来,我们单打独斗!”
回答小雪的是一片宁静。
秦宜宁又被拖拽一段,背上的衣裳隔着大网被树枝刮破,肩胛处传来一阵刺痛。
小雪五感敏锐,立即就闻到了血腥气。
“主子!你受伤了!”
秦宜宁被困在网中,姿势别扭,艰难的道:“没事。”
而不等秦宜宁再多说一句,拖拽当即停下,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就和小雪一起被丢上了马车,有人赶着马车迅速往官道上狂奔,还有数名骑士紧随在马车周围飞速离开。
这时寄云一行虽费力追赶,可人的脚力自然比不得马的速度,何况经过一番乱战,大家的体力都在被消耗。
谢岳与徐渭之年纪大了,气喘吁吁废了好大力气才后撵上来。
“王妃呢!”
寄云目眦欲裂,“王妃和小雪被抓上马车了!”
徐渭之一跺脚,“哎呀!这可怎么跟王爷交代,眼看就到京城了!”
“捉走王妃之人,必定是跟了咱们一路,趁着咱们明日就要抵达心情略有放松时才动手。”谢岳分析。
徐渭之也道:“是,而且对方明显是为了活捉王妃。此时老朽能想得出有可能绑走王妃的就有好些个,怀疑的对象实在是太多。”
“眼下之际,只有分开行动,一部分人追踪马车的方向,另部分等明早一开城门就去给王爷送信。”
“马车的车辙好追,可是速度敌不过啊!”惊蛰的嘴角一瞬就起了燎泡。咬牙切齿的道,“但愿对方不会伤害王妃。否则若真有那个心,咱们是如何都赶不及的!”
一行人心情都十分压抑。依着谢岳和徐渭之的说法分头行动。
而这时,秦宜宁与小雪又被抬下了马车,直接被人抬着走。
秦宜宁此时已逐渐从惊慌之中回过神,沉下心来分析现状。
既已经被人活捉了,惊慌也是无济于事,眼下想好应对之策才是正理。
她与逄枭的仇人不少。有可能针对她的人也不少。
可这次的人没有刺杀她,而是活捉了她。
既是活捉,就必定是留着活口还有用处,眼下的情况,秦宜宁唯一想得到的就是宝藏之事。
李启天那里所知的,宝藏是被陆衡藏匿起来的。所以李启天要绑架她,必定是为了威胁逄枭,是出于别的目的。她不在京城这么久,也不知其中深情底理。
所以,秦宜宁怀疑这次绑家了她的,很有可能是陆衡的人。
当初陆衡运送的宝藏被人掉了包,圣上没有搜到不说,陆衡也同时失去一切。
陆家百年王族,被李启天针对上,倾颓是早晚的事。
发生这样大事,陆衡能不恨她和逄枭?
秦宜宁猜测许久得出结论,对方绝对是陆衡派来的人,秦宜宁想,或许必要时候还要套近乎才行。
秦宜宁和小雪都没看清周围的景物,就只看到周围有从草木了,她艰难的扯住裙摆,偏生这时她完全没有动弹一下手臂的空间和机会。
抬着秦宜宁和小雪的汉子走了半天的路,本来已经十分疲惫,但不多时,他们的脚步就放慢下来,随后将大网放在了地上。
“主子,幸不辱命。”汉子们上前整齐的行礼。
随后,秦宜宁便听到了一个让她不可置信的声音。“给王妃松开。”
“陆伯爷?”秦宜宁的声音艰难的传了出来。
随着绳索松开,秦宜宁的神经就越发的紧绷起来,“陆伯爷,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衡一身青衫,打扮成寻常文士,却这不住周身上下散发的矜贵之气。
陆衡近乎于贪婪的用眼神描摹着秦宜宁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许久才回过神来似的,道:“我做什么?我哪里有做什么的资本啊。我只是想知道,这段日子你过的好不好而已。”
秦宜宁紧锁眉头,陆衡的话,她半个字都不相信!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绑走 (二)
陆衡见秦宜宁一言不发,只侧坐在地,用一双莹润似透着水光的眸子望着他,那眼神之中有太多的不解与不赞同,深深的刺伤了他,心脏似被一根针搅动,疼的陆衡不禁一手紧紧抓住了衣襟。
“怎么,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不相信我担忧你,挂念你?”
秦宜宁柳眉皱起,抿着唇不发一言。
一旁的小雪忍无可忍的斥道:“你嘴巴放干净些!休要侮辱我家王妃清誉!”
“哈!”陆衡冷笑出声,缓步走至跟前,忽而狠狠抽了小雪一个嘴巴。
“啪”的一声脆响后,小雪被打的偏过头,当即狠狠瞪着陆衡一跃而起。
奈何陆衡身边的人早有准备,左右两侧立即有人压着小雪肩背将人狠狠按在地上,小雪的脸被地上的碎石子划破,刺痛非常。
秦宜宁不自禁贝齿咬着下唇,却知道此时无法为小雪说话。她若是开口为小雪求情,倒是极有可能惹得陆衡对小雪下杀手。
她感觉得到,这个人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陆衡诧异的望着秦宜宁,“你不是素来爱护手下吗?怎么不给他求情?啊?”
秦宜宁蹙眉道:“陆伯爷将我绑来,若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何必绕弯子呢?”
陆衡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忽而仰天大笑,笑的前仰后合,最后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秦宜宁,“你让我直说?让我不必绕弯子?我,我就是太体谅你了,才一直都在绕弯子!绕到我现在一无所有,悔之晚矣!”
陆衡忽而上前,一把抓住她双肩将人提了起来。
“王妃!姓陆的,你休要动粗鲁!欺负个弱质女流你算什么好汉!”小雪在地上疯狂挣扎,却被死死地压制。
秦宜宁肩胛处伤口被扯动,疼的她吸了口凉气。
陆衡似是没看到一半,微凉修长的双手捏着她的肩头,“你说,我对你不够好吗?咱们曾经也是共患难的挚友,为何后来就走到这一步!我陆家乃百年望族,北冀国的势力与朝中势力虽强,可我陆家一句话便能影响他们的意见!”
“我为了你,没有下狠手去对付逄之曦!否则你以为他一个横空出世毫无根基的泥腿子,凭什么能活到现在!我总以为,见面至少还有三分情。可你是如何对我!你和逄之曦狼狈为奸!你们合伙算计我,劫走了宝藏还将黑锅让我背着!
“陆家的百年基业!如今却是树倒猢狲散!我家中老小,主家旁支,被牵连无数,被定罪打杀的不知凡几!这一切都是你与逄之曦造成的!你还让我直说?我真是恨不能将你和逄之曦抓来碎尸万段!”
陆衡的声音不高,甚至每一句话都说的语速缓慢,字正腔圆。
可是他握着秦宜宁肩头的手,却在渐渐收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才能暂解心头怒气。
秦宜宁伤口被触及,疼的越发脸色难看,却依旧不肯喊痛。
“你说的事,我不知情。什么宝藏?我家王爷因你宝藏之事没少受牵连!你这会子想方设法抓我,想问宝藏下落,计划只会落空!你还不如好好调查手下的人,再想法子躲开圣上的追踪才是要紧!”
“都这个时候,你还在挑拨我与手下关系!”
陆衡怒不可遏的狠狠摇晃秦宜宁,“你难道不长心!你真的一点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心意!这个时候你还在说这样的话!我真该杀了你!”
秦宜宁被摇晃的七晕八素,肩胛被刮破的伤口又开始渗血,疼的她脸色苍白的紧紧皱着眉头。
陆衡看着她那张渐露痛苦,却越发楚楚动人的脸,一时又爱又恨,狠狠将人按在怀中,强硬的拽着她往一旁走了数步,似经过激烈的内心挣扎,又将人放开,依旧抓着她肩头,目光灼灼看着她。
“你告诉我,宝藏到底被你和逄之曦藏在何处!只要告诉我,前尘往事就都一笔勾销,我就当做你我之间还如从前那般,我就忘掉你算计我的事!往后我会好好待你,你只要安心呆在我身边,我不会像逄之曦那般没用,害得你失去家人失去所有,你跟着我,我只给你幸福,你说,快说啊!”
秦宜宁咬了下下唇,眼神轻蔑,不顾肩胛处疼痛一抬手臂,就甩开了陆衡的手。
“你自己丢了东西,就承认自己做的不够周密难道很难?你又如何断定事情一定与我有关!你这会子问我,难道就找得到宝藏了?至于你说什么给我幸福,让我跟着你,你简直做梦!”
秦宜宁抬起手指着陆衡:“往日我当你是有担当的翩翩君子,行事颇有分寸,如今你却是全变了!你这样胡言乱语诋毁我!开口闭口就说这般逾越的话,你还大世家出身呢!我呸!”
陆衡被啐了一口,不可置信的看着秦宜宁,眼神逐渐由灼热变的嘲讽。
“哈,哈哈!”
陆衡癫狂的笑出声来,“说的好,说的好!是我痴心妄想,不该对你还留有感情,不该将你看的比世家风骨和家族利益还重要!可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
他像是在问秦宜宁,但更多的却是在自问。
陆家近日来被连根拔起,他虽带着主要势力逃脱在外,可每天都有陆家不好的消息传来,已然快让他崩溃。
祖父不打算将家主之位传给他或许是正确的。他是不是早就料到陆家会毁在他手里?
可他争来了家主之位,却让陆家走上了绝路。
自责和悔恨每天都在煎熬着他,陆衡觉得自己已是穷途末路,只是事情在身后追着他,让他不得不坚持着一步步走下去。
他仔细想想,自己还剩下什么?
他想要的,权势,地位,家族的兴盛,还有心爱的女人,都在一个个的渐渐远离。
陆衡的眼神太过可怕,让秦宜宁浑身都如同遇上危险的小兽一般紧绷起来。
注意到秦宜宁的举动,陆衡自嘲之心更甚,再也不想因为自己对她的喜爱而轻易放过了。
“来人!”陆衡负手而立,背脊挺直,脸上是一片严肃。
“主子。”
“这个女子交给你们,用所有办法,让她将宝藏下落说出来。”
“是!”
几人拱手应是,大步往秦宜宁方向走来。
第一千零八十章 脱险
陆衡的决定在秦宜宁意料之外。
可转念一想,陆衡与逄枭本来就势不两立,抓了她要逼问宝藏下落,这样决定也是情理之中。
秦宜宁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若说从前她对陆衡还有友情,但当他们逐渐走在对立面上,陆衡对她的心意逐渐揭开时,秦宜宁心里已经很清楚,她与陆衡之间是不可能如从前了。
眼看着几个汉子就要到近前,秦宜宁心里清楚她是逃不掉的。她虽恐惧,手心也冒了汗,可她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或许逐渐陷入斗争之时开始,她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早在被绑去鞑靼时她便已告诉自己,将来或许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她与寻常那些女子不一样,她站的这个位置,容不得她有半分的软弱。
几个汉子到了跟前,推搡着秦宜宁往一旁树林去。
小雪目眦欲裂,愤怒大吼:“放开她!你们这群懦夫,孬种!欺负弱质女流你们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你们冲我来!”
陆衡看着秦宜宁被推搡而去的背影心烦意乱,双拳紧攥住外袍,拳头上青筋暴起。
一怒之下做了决定,可心里锥心刺骨般的疼又是怎么回事?
小雪的骂声就在耳边,吵的陆衡越加烦躁,愤然一脚踹在小雪肩头。
“你给我住口!”
小雪被踹的翻了个身,口中却不停咒骂:“孬种,你个没卵蛋的废物!欺负个弱女子,你还好意思述衷肠,别叫我恶心了!”
陆衡咬牙切齿,怒目圆睁,血液如同煮沸的水,四肢百骸连带后脑都有一种灼烫感。
“住口!住口!”陆衡狠狠的踢打小雪的胸口和腹部。
小雪忙佝偻身躯躲避,骂人的话却不停。
他的声音在林边回荡,陆衡积压多日的愤怒也在这一瞬爆发,踢打咒骂回去,场面乱做一团,几乎听不见林中的声音。
就在这时,忽而轻微的破空声传来。只听清脆的“啪”一声,陆衡低头的瞬间,他背后站着的侍卫就捂着胸口摔倒在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若陆衡没有突然低头,现在倒下的就是他!
“快,保护家主!有埋伏!”
“是林子里来的!”
“林子里有埋伏!”
……
一声声破空声传来,打在人身上的虽是弹子,却不比弓弩的杀伤力弱。
陆衡身边随从护着他左闪右躲,众人身上都挨了不少,打在手臂上,甚至能将人打的骨裂。
一时间陆衡身边忍痛的闷哼和痛呼此起彼伏。
陆衡咬牙切齿大吼:“什么人!出来!”
弹子终于不再飞来,陆衡刚刚松口气,就听林中一阵沙沙声。
是脚步声,且人数还不少!
眨眼之间,百余名侍卫急速本来,为首的数十人手持弹弓,正是吉大顺等人。
秦宜宁则在惊蛰与寄云的保护之下随后走来,押着秦宜宁进了林中的几人没有踪迹,显然已被拿下了。
“想不到堂堂忠义伯,竟会行如此龌龊之事。”徐渭之嘲讽道,“陆伯爷这样做,想必贵府上人不知道吧?”
陆衡身旁侍卫一个个紧绷身体严阵以待,似在对比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强弱后都有了自知之明。
陆衡也看得出对方人数虽不算很,但侍卫们都训练有素,自己的人恐怕正面迎击不是对手。
听着徐渭之的嘲笑,陆衡压下火气,笑了笑:“这等事,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知道不知道,我依旧是陆门世家的家主。你等看我行事龌龊,我身边之人能够理解我便已足够。我又何须向你们解释!”
“哈!陆伯爷厚颜的功力倒是一流,若是您在行事上也如此,啧啧……”
谢岳话未说尽,周围已是一片哄笑声。
陆衡心里着恼,可实力悬殊之时,他并无一争长短的本钱,就只能忍耐,且要寻找机会撤离此处,绝不能以卵击石。
谢岳与徐渭之谈笑风生之间就已将陆衡气的脸色难看。
可饶是如此,这依旧不够平息他们怒气于万一的。
方才他们若是赶到的慢上片刻,王妃岂不是……
他们奉命跟随王妃身边,保护王妃安全是他们的指责,可王妃若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出了事,他们今后又有何颜面去见王爷!
“你等强词夺理的功利何尝不是一流?”
陆衡讽笑:“若非逄之曦与秦氏夫妻二人狼狈为奸,独吞宝藏又反咬我一口,圣上何至于会如此对待陆家?灭族之仇,如何不报?!”
“哈哈哈!”谢岳朗声大笑,“陆伯爷,当谁傻子不成,陆家亡了也是欺君罔上的结果,你藏起宝藏,现在还反咬一口说是我家王爷与王妃的手笔,自个儿做了却推给旁人,你也太有担当了!”
“你!”
陆衡咬牙切齿。
陆衡身边随从低声道:“家主不要中了计,对方恐怕在等大批人马到来,快走吧,否则等他们援军一道,咱们要逃走怕是难于登天!”
陆衡心中一个激灵,愤怒和怨气一瞬就被压制下去,也迅速的回过味儿来。
现在不带人走,难道等着大批人马到了插翅难飞?
打定主意,陆衡迅速回头做了个手势。
身边侍卫便摆开阵势,手持兵刃,双眼凶狠的瞪着秦宜宁。
秦宜宁面无表情的看着陆衡。
陆衡后退之时也在看着秦宜宁。
秦宜宁内心并无波动,陆衡却是心酸不已。
看来今日决定,是彻底将人得罪透了,也在无需对秦宜宁抱着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这个女子心里根本就没有他,现在更是恨他!
陆衡一咬牙,回头吩咐人护送,一行人转身就跑。
秦宜宁身边的精虎卫和护卫都凭着一股热血抬腿就要追去 ,被秦宜宁一把抓住了身边的吉大顺。
“穷寇莫追。”
吉大顺有些遗憾的道:“若是不放弃,属下必定能将人给您活捉来!”
秦宜宁笑道:“我抓他做什么?留着他,他还有大用处呢。 ”
吉大顺与周围之人虽然不明白秦宜宁的意思,可心里都有些了然与庆幸:幸而秦宜宁是他们的王妃,若换成旁人,怕早就让陆衡气的七窍生烟了。
眼看着陆衡率领众人撤出,秦宜宁回头吩咐惊蛰:“眼见天色快亮了,你稍后就进一趟城,告诉王爷就说我回来了,打探清楚城中情况,咱们再决定几时进城。”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阻止(一)
惊蛰垂首应是,看着秦宜宁的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秦宜宁看出他的异样,疑惑的问:“怎么?”
惊蛰道:“主子还是先顾着自己的伤势,好生休息一下吧。”
他们这些紧随着秦宜宁的人,亲眼看着她如何被人绑走,身上还受了伤。受了惊吓后她却丝毫没有惧怕似的,立即便能做出反应。这样的缜密强势虽然让他们这些追随之人放心,可到底还是叫人心疼的。
秦宜宁宛然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我稍后就去休息。”
惊蛰应是,便转而按着秦宜宁的吩咐办事。
秦宜宁则于其余人一同走回营地。
谢岳道:“果真王妃行事缜密。咱们回程时没将所有的护卫和人手都聚集在一起,这一次果真起了作用。救兵来的着实太及时了。否则我等带着原来咱们那些护卫,恐怕还真不是陆衡的对手!”
秦宜宁留了人在荒岛上看守宝藏和船只,逄枭那千余人的队伍她也不敢一起全带回来,是以这些人她分成了几组,分散在各处,虽也是往京城来,却走的不同路线,至于秦宜宁身边,为免树大招风,更是没有带很多人。
如此一来,保存了逄枭的实力,以免他的底细叫人探了去,也能让那些早就盯上她的人消除一些防备,就如陆衡今日竟敢来当面就绑人,无非是看秦宜宁手下人手有限,自个儿也并未带很多的人来。
若是秦宜宁一开始就露了底细,恐怕陆衡多带一些人来,今日就没有这么容易脱险了。
秦宜宁苦笑道:“我哪里想得到这些,无非是多做一些准备罢了。幸而上天庇佑,并未真的闹出大事来。”
众人一阵无言。
人都被绑了去,受了伤不说,还险些就被……
这样在秦宜宁的眼中都算不得大事?
只能说,王妃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了。
秦宜宁与谢岳几人闲聊几句便回了帐篷,寄云带着伤药进来,小心的为秦宜宁上药。
“王妃,您感觉怎么样?”看秦宜宁有些沉默,寄云斟酌着开口。
秦宜宁笑了笑,“无事,上了药过些天伤口就会痊愈了。”
寄云垂眸摇摇头:“奴婢说的并非是您的伤口。这伤口是皮外伤,伤的再重也可以用药。可您心里不舒服,却不是用些金疮药就能治好的。”
秦宜宁莞尔一笑,“你这丫头,说起话来怎么也学会这样了。我又没怎么样,不过虚惊一场而已。我只是在想当今天下混乱的局面罢了。”
寄云叹息道:“王妃也多想想自己。下一次一定要让王爷给您多安排一些人手,可千万不能让您再遭受这样的事了。一次两次的,莫说是您亲身经历,就是奴婢在一旁看着的都快要吓破胆子了。”
秦宜宁噗嗤一笑,“知道你这丫头担心我。”她拍了拍寄云的手,笑着道:“放心吧,也不至于一直那样倒霉,什么事儿都能被我给赶上。”
寄云垂眸嘟囔着:“王妃难道赶上的还少么。每次都是在刀尖儿上行走,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丢了性命。王爷也真是的,每次都让您涉险。”
“往后我会小心的。”秦宜宁知道寄云是真的关心自己,拉着她坐下,道:“这几次你每次都跟在我身边,连累你受了不少的苦。”
寄云道:“王妃说这些就是外道了。再说我一直也没帮上您什么忙。几次三番都只能眼看着您被抓走却无能为力。回头若得了机会,我一定要好生再拜一位师傅,好好的学习武艺,否则每次都是这样力不从心,着实太痛苦了。”
秦宜宁笑着点头。
其实寄云尚且如此,她能想象得到逄枭若知道消息会是怎样的心情。
好在她已经回到京城了,与逄枭见面的时间更近了。
秦宜宁换了一身衣裳就疲惫的睡下了。
整个营地之中,所有人都高度戒备着。
次日上午,寄云小跑着进帐篷来道:“王妃,惊蛰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
秦宜宁正拿着把镜对着妆奁看后脑上带着的簪子有没有滑脱,闻言一把将把镜扣下。
“带回来一个什么人?”惊蛰行事有分寸,不会无缘无故就带人来的,一定是城中有什么事,再或者是逄枭有什么吩咐!
以逄枭的性格,既知道她回来了,逄枭必定迫不及待的出来迎她才对。
难道是这些日,城中又发生了什么事?
秦宜宁无心继续梳妆,与寄云快步出来相迎。
“属下朱瑜,见过王妃。”
秦宜宁一看这人就很面熟,常常跟在逄枭的身边,她虽不能将每个人都叫出名字,可这人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人了。
“王妃,属下亲自前来,是为了王爷的一句吩咐。”
“哦?”秦宜宁疑惑的挑眉,“王爷有何吩咐?”
“王妃,王爷说了,现在并非您回京城的合适时间,您还是暂且不要回来,以免遇上危险脱不得身。”
秦宜宁抿唇,片刻后道:“城中发生何事??为何王爷和你都认为城中会有危险?”
朱瑜被这问题一下子难住了。
他绞尽脑汁,苦着一张脸,知道王爷吩咐王妃不许进城,便是怕她遇上危险,他只能顺着王爷的意思道:“城中情况倒是还好,天灾**也是无法避免的,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都奔着京城来的,城里现在乱的很,王妃现在回去,少不得要遇上麻烦,甚至还有可能会遇上难料的危险,倒不如等事情平息了,王妃再回来也不迟。”
朱瑜这话说的很慢,仿佛一边说话,还在一边思考着。
秦宜宁眯着眼打量朱瑜。
从前发生过陶汉山命人刺杀她的事,秦宜宁现在已经不能完全信任逄枭手下的人了。这个朱瑜,说话吞吞吐吐,还在竭力劝她不要回京城,秦宜宁觉得其中必然有诈!而且逄枭还在城中,不知是否遇上了危险。
秦宜宁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不过既然城中情况还好,我手下又有这么多人保护,想来遇上麻烦的机会也少,这就不用你担心了。”
见秦宜宁似是心意已决,一定要进城里,朱瑜越发焦急了,“王妃,您还是在外等消息为好,这是王爷的意思。”
秦宜宁冷笑,负手踱了几步,猛然回头瞪视朱瑜:“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胡说八道!王爷到底怎么了,又说了什么,你还不实话实说吗!”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阻止(二)
朱瑜素来知道王妃是个厉害的女子,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性子却相当强悍,从前他只是听说,没有切身体会,如今真正见识到了,他才明白女子厉害起来也是不输给男子的。
“王妃息怒。”朱瑜小心翼翼的行礼道,“属下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听王爷的吩咐,为王爷传话罢了。城中的事我也只知道那些。王爷无事,就在府中,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做才让王妃稍候?亦或是城里有什么其他事是属下不知道的也未可知。”
秦宜宁上下看了看朱瑜,唇角扬起个浅笑,“看来你是不肯与我说实话了。”
秦宜宁的语气尚算温和,人还在笑着,可朱瑜的汗毛一下就竖了起来。
徐渭之和谢岳早在帐篷外等候多时,听闻里头如此状况,忙进门来打圆场。
“何必要惹王妃不快呢?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什么事是在王妃跟前说不得的。”
“正是,王爷虽是有吩咐在,你依着吩咐来传话便罢了,王妃问话,该回答的你便回答就是。”
徐渭之与谢岳一人一句,话虽不多,但足够让朱瑜想明白了。
一句“鹣鲽情深”,就足以让他明白,现在开罪了王妃,往后在王爷跟前自己怕是没有舒坦日子过。
更何况王爷的事,就算他不说,王妃人已经就在城门前了,安排个人进城去打听一番就能知道消息,王爷之所以瞒着王妃,约莫着也是为了男人家的面子吧?
想通了这些,朱瑜终于低了头,行礼低声道:“王妃息怒。不是属下有意欺瞒王妃,着实是王爷的吩咐属下不能不听,其实王爷是受了一些伤,怕王妃瞧见了担忧,才让属下来告诉您现在不是入城最佳的时机。
“事实上现在城里也的确紧张慌乱的很,属下回禀的也没有半句做假的。如今饥民遍地,靠近京城的便往京城里来,离着远一些的,灾民都已抱成一团去围攻各地大城了。大家为的不过是一口吃的,为了活命罢了。造成这样多灾民的原因很多,但最要紧的是圣上的态度。”
说到此处,朱瑜神色越发沉重,眼神之中隐含着愤怒。
“圣上如今行事越来越不像了,这一次回京之前就已将王爷打了一顿板子,那宝藏明明是被陆衡那厮给藏了起来,可圣上一开始偏要说事情是王爷做的。”
秦宜宁与谢岳几人一听便知朱瑜是不知其中内情的,几人都不多言,只听朱瑜细说。
“后来回到城门前,圣上因大张旗鼓出去一趟还没找到宝藏,许是觉得跌面儿了,王爷还好心的出了个主意,圣上这才找到了一个出去微服私访巡查皇陵的借口。面上是漂亮了。
“可众臣将圣上迎回京城,本以为圣上多少也要考虑考虑灾情了,圣上却依旧只盯着宝藏,只想着修皇陵,根本不考虑百姓现在的情况。王爷多次进言,都被圣上驳回。还有一次,王爷因为劝说圣上,还被圣上斥责了。说王爷是有了‘逾越之心’‘难道你比朕还会做皇帝?’这话不是一个人听见的,属下听了后,都替王爷委屈。”
朱瑜摸了一把脸,又道:“想来那一次,圣上就已经记恨王爷的‘逾越’了。近日来灾情逐渐加重,各地百姓流离失所,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寻常百姓饿死,朝廷没银子,赈济不能,百姓们看不到希望,各地州府就有许多百姓聚众闹事,如落草为寇那些已经算好的,甚至还有许多州府揭竿而起的。
“圣上见了此情状,终于是注意起这事来。上个月连逮了多个外派地方的官员,治他们管制不利之罪。
“前儿,燕旧都附近有一个县城叫阳县的,百姓饿的实在没了活路,就要有人聚众闹事,宣扬反叛朝廷之言,咒骂圣上无能,这话也不知怎么就传入了圣上耳中。圣上当即就拿了当地李知县问罪,甚至牵连到旧都知府,巩大人。”
秦宜宁愕然,“你说的是巩仲堂巩大人?”
“是,王妃知道此人?”
秦宜宁点点头,“当年地龙翻身,我曾与王爷一同前往旧都赈灾,与巩大人和阳县的李知县都曾公事过。这二人品性高洁,一心为民,圣上又要怎么治他们的罪?”
朱瑜闻言愤然道:“您不知道,李知县已经被斩了,圣上还要杀巩知府,王爷就站出来劝解一番,好容易才将圣上怒意劝住。可后来又传来旧都消息,说是当地百姓围攻了旧都的府衙,造成许多官差伤亡。燕朝旧都那地儿本就敏感,圣上觉得当地人有反叛之心,就又要拿了巩知府问罪,还要将巩知府在京城的家眷一律逮押起来。
“王爷再度在朝会上为巩知府求情,圣上大怒,当殿就与王爷吵了起来,并斥责王爷有不臣之心,当殿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打了王爷五十板子。巩知府以及家眷也没能幸免,巩知府被判斩首,家眷女子充为官妓,男子十四岁以上全部杀头,十四岁以下男子流放北方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朱瑜一番话,说的众人皆气怒不已。
秦宜宁简直怒发冲冠,“圣上竟又命人打王爷的板子!”
“是。”朱瑜低着头,无奈又愤怒的道:“前一次已经打了二十,伤势还没有痊愈,又打了五十,王爷现在府中养病,城里还有流民涌入,内外都乱的很。”
所以逄枭才不希望秦宜宁现在进城。
一则是因担忧圣上余怒未消,她回去了会被圣上拿来作伐子。
二则,五十板子之下逄枭臀后必定惨不忍睹!
堂堂忠顺亲王,被军中奉为战神,却被打了板子,整天要趴在榻上养伤,这样狼狈模样也是秦宜宁从未见过,逄枭亦不希望秦宜宁看见的。
秦宜宁一想到逄枭被当众按在殿前打板子的场面,就已怒火中烧!李启天打的根本不是逄枭的身体,他打的是他的脸面!
不是有很多人尊崇逄枭吗?不是有多少人将他封为战神吗!李启天这就是想让所有人看看,即便是战神,那也是他按在地上说打就打,哪日不高兴了也是说杀就杀的!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暴怒
秦宜宁很难想象,当时的场面逄枭会有多难堪!不论是在对手眼中,还是手下之人眼中,逄枭曾经的自信与尊严,都会被这一顿板子打入泥潭。
所以逄枭才会阻止她回京!
怪不得他没有如从前那般出来迎她,原来他受伤了!
愤怒烧成火焰,几乎要将秦宜宁的理智燃尽。
秦宜宁恨不能当即掐死李启天!
他也配做皇帝?他也配做个人!
身为人的忠孝仁义他一样不占,整日里只在意着眼前的蝇头小利,根本就不在乎百姓的死活。他非但心胸狭隘,妒忌猜忌忠臣,更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这样的人为人君父,就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种人不杀怎能解心头之恨!
众人见秦宜宁气的脸色都变了,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劝解。因为不只秦宜宁愤怒,他们每个人都难以控制情绪。
他们真不知道,王爷为了国朝建立奋勇杀敌,为结束乱世付出的那么多辛苦到底值不值得。
“王妃……”朱瑜有些紧张,毕竟这些话逄枭是不允许他乱说的,他却没控制住自己,在秦宜宁的跟前说了。
秦宜宁深呼吸几次,好容易才平静了心情,放缓语气道:“这事怪不得你。你不必紧张。”
朱瑜犹豫着问:“那王妃打算这会子入城吗?”
若是秦宜宁这时进城,他可就是没办好差事了。
秦宜宁何等聪明,一听便知朱瑜的顾虑,笑了笑道:“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朱瑜闻言就有些尴尬,挠了挠后脑勺道:“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秦宜宁笑道:“我晓得。你回去吧,王爷若问,就说已将话带给了我,我不急着进城去了,暂且在附近流连观察一阵子,等时机合适了再说。”
朱瑜大喜,忙拱手行礼:“多谢王妃!那属下就告退了。”
“好。王爷那里情况不容乐观,还望你等继续如从前那般忠心辅佐,将来我不会亏待你们。”
“王妃说的哪里话。”朱瑜心里欢喜,实在的道:“王爷对待兄弟们不薄,何况我等也都是因为敬佩王爷人品和行事才甘心追随王爷,并不图什么的,王妃切勿如此了。”
秦宜宁笑着点了点头,又与朱瑜嘱咐了一番,这才放人出去。
待人走远,谢岳、徐渭之、惊蛰、廖知秉和寄云几个都下心翼翼的看着秦宜宁,仿佛怕秦宜宁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一般。
秦宜宁却是端坐首位,垂眸陷入沉思。
许久,秦宜宁才抬起头来:“我打算去一趟辉川县。”
徐渭之惊讶,“王妃去辉川县,可是有要紧事?”
“当然。”秦宜宁站起身,踱步时裙摆如涟漪一般荡漾,“难道平白让人这般羞辱?”
她的话没有说完整,可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众人皆哑然。
谢岳心念电转:“王妃,您该不会是……”
秦宜宁回头,一双水眸被怒火点燃,目光比往日更加明亮。
“谁动他,我就动谁。刺王杀驾难度太大,他不是在意皇陵吗?他不是不管百姓的死活,也要敛银子来修皇陵吗?我让他没陵寝可住!”
“王妃,您三思啊!”
“三思过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王爷是正人君子,我可不是!他一门心思都为了死后有陵寝可住,我不仅让他没的住,我还要送他早点去!”
众人再度无言以对,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劝解。
惊蛰和廖知秉却是同时站出来,热血豪迈的道:“好!说的好!”
廖知秉更是道:“盟主说的对!今上越发有昏君之相,这样卑鄙之人根本配不上王爷的效忠!也辜负了王爷的一片心!咱们青天盟弟兄素来最讲义气,王爷遭遇如此惨事,盟中弟兄若知道了还不定气成什么样,说不定一把火少了皇宫都有可能,王妃只去倒毁皇陵都是手下留情了!”
徐渭之和谢岳都觉得一阵头大。
“廖先生,王妃是在气头上,您可别再给火上浇油了。”
“是啊。廖先生,这会子还是让王妃冷静冷静再做决定不迟。毁坏皇陵,那可是谋大逆!那是八议之时十恶不赦之罪啊!王爷与王妃都是好人,原本也是别人对不起王爷和王妃,这么一做,错的可就成了王爷和王妃了。”
“王妃,您千万再想想。这般谋大逆一旦被人抓住把柄,王爷可同样会被扣上谋大逆的帽子,一世英名都会毁于一旦。”
谢岳和徐渭之苦口婆心,毕竟从前秦宜宁一直都在努力的为逄枭经营名声,素来行事都以逄枭威名为重。如今这事万一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秦宜宁笑了笑:“两位先生的顾虑我明白。所以这次我不打算让王爷的人马参与在内。就算事发,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
“夫妻是一体,您说没参与,别人也不信啊!”
“不,我和王爷又不是寻常的夫妻。别的妻子可能做事会用到夫家的能力,可我不用。我手下有银面暗探和青天盟,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也能为我做的事负责。就连当日圣上被埋在地宫,帮助他夺回皇宫,我都是动用了青天盟的能力,圣上也知道我是有这个能力的。”
谢岳与徐渭之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的确如秦宜宁所说,她想做什么,根本就不用通过别人,她自己就可以做到。她也的确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因为她的青天盟是在圣上跟前走过过场的。
“稍后我就带着人启程,两位先生与精虎卫、王府护卫,就暂且留在城外。王府护卫最好分散开来,不要都纠集在一处,以免被人发现了真给王爷扣上谋反的罪名。等城中王爷送了消息来,你们再进城。”秦宜宁温声嘱咐。
谢岳摇着头:“王妃,王爷若是问起你来,我们可怎么交代啊!求您再考虑考虑。”
“不必担忧,王爷若问,你就照实话说便是。这口气不出,我怕是今后都没有一天睡得好觉!没道理他还管我出不出气吧。”
谢岳与徐渭之哑口无言。
王妃平日识大体又大方懂事,突然任性起来,还真是劝说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