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七章 用忍
季泽宇身着黑色交领箭袖衫,墨发在脑后高高束起垂在挺直的背部,如玉的面庞上无丝毫表情,俊美的容颜冷若冰霜。
李贺兰看季泽宇这样,心里就是一阵悸动,声音甜腻的调笑道:“驸马怎么来了,莫非是思念本宫?”说着便上前去挽季泽宇的手臂。
季泽宇目不斜视的抬臂躲开不李贺兰,径直在临窗的玫瑰椅大马金刀落座,沉声道:“宫中出事时,你在陪伴太后?”
李贺兰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阴沉,“怎么,驸马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季泽宇道:“否则还能是为什么?”
“你!”李贺兰银牙紧咬,“季岚,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当天下只有你一个男人不成!本宫贵为长公主,多少男人对本宫趋之若鹜,唯独你,一见着本宫就横眉怒目,你到底要本宫怎么样!”
“长公主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么?”
李贺兰的脸色铁青,“你还是记恨我……你若是不喜欢,我遣散那些人就是,你犯不上总是这样给脸子瞧!”
“不必勉强,你喜欢和哪个男人在一起都随你。”季泽宇神色淡淡,“我不穿破鞋。”
“你!大胆,放肆!”
季泽宇不理会,垂眸把玩着手中的马鞭,都随意道:“当日宫中情况是什么?你若肯说便说,若不想告知,我便告辞。”
“你这是什么态度!”
季泽宇看了看李贺兰,索性起身就走。
“站住!”
李贺兰被气的跳脚,大步追上伸手去拉季泽宇的袖子。
季泽宇若不想,谁能碰到他的衣裳?李贺兰的手再度落空。
“长公主愿意告知?”泽宇侧目看来。
李贺兰怒目切齿,道:“你来问本宫事,态度却如此怠慢,你当本宫一定要告诉你吗!”
季泽宇的唇角牵了牵,再度举步向前。
看着他潇洒倜傥的背影,李贺兰简直又爱又恨,他们到底是夫妻,她就算养再多的面首,也是要与这个男人诞育子嗣的。
何况她的面首之中,哪里有人拥有季泽宇这般俊美的?何况他那股子气势,只有在战场上磨砺过的人才有。
“你站住,本宫难道还要求着你告诉你?”
季泽宇驻足,回头看了李贺兰一眼,便又举步回了屋内,在方才的玫瑰衣坐下,一言不发的静等李贺兰开口。
李贺兰黑着脸,又舍不得与季泽宇相处的机会,只得将宫中的事发经过说了出来。
季泽宇一直垂眸把玩鞭子,仿佛李贺兰的话他并没往心里去。
待李贺兰说罢,季泽宇道:“没经任何调查,人就关起来了?”
“明摆着就是她,难道母后还会冤枉她?”
季泽宇嘲讽的笑了,又道:“人被太后关起来?”
李贺兰看着季泽宇那表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愤懑,不满的道:”怎么,驸马做什么要关心那贱人!她死她活,与你什么相干!”
季泽宇也不回答,这一次起身就走,长腿迈开,李贺兰追都追不上。
“回来!季岚你给本宫回来!”
季泽宇头也不回,可很快便走远了。
李贺兰紧握着拳,背脊紧绷肩膀紧缩咬牙切齿的看着季泽宇离开的方向,眼眶渐渐泛红。
这就是她的驸马,对她说句话便是这个态度!
她知道季泽宇是在意她养面首,可季泽宇对她那样冷淡,不肯给她半点好脸色,她贵为长公主,难道还不能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季泽宇这样给她委屈受,她凭什么要忍耐!
季泽宇这厢快步离开长公主府,身侧随从看了全程,担忧的低声道:“国公爷,长公主这般会不会怀恨在心,万一她去圣上那里告上一状岂不是不好了?”
季泽宇毫不在意,冷笑了一声道:“随她。”
随从深知其中内情,自然同样看不上李贺兰水性杨花,更何况季泽宇这般优秀又骄傲的人?是以随从也不再劝了。
季泽宇翻身上了马,毛色银白犹如绸缎一般的白云亲昵的蹬踏了几步。
季泽宇温柔的摸了摸白云柔顺的鬃毛,垂眸思索片刻,随即便催马飞快离开了长公主府。
慈安宫后殿暗房。
秦宜宁抱着双臂睡的昏昏沉沉。两天了,太后只命人给她送了一次照得出人影的清粥。她饿的眼前发花,加之殿内阴冷,她浑身都没了力气,又冷的一动都不想动,头重脚轻的只想睡觉。
正在这时,她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锁链开动的声响。一阵开门声后,一个身材矮小,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内侍往里头探了探头。
秦宜宁眯着眼看了看他,知道他是这些天负责给她送饭的内侍。
小内侍看过了屋里,就快步出去,不多时又回来了。
看清他手上捧着的被褥,秦宜宁有些惊讶。
那小内侍进来后也不与秦宜宁说话,径直先去将被褥放在临窗暖炕上,又回头快步跑出去,艰难的搬了一篓子炭进来,生了炭盆,随即将一黄铜水壶坐在炭盆上,烧了水。
做完这些,他最后从外头提了个篮子进来,篮子里放着四五个白面馒头。
秦宜宁疑惑的看着这一切,眼看小内侍放下东西就要走了,秦宜宁忙问:“公公留步,这些是?”
小内侍站住脚步,低眉顺眼的道:“不敢当王妃称呼一声公公。奴婢是奉太后的吩咐办事的。”
秦宜宁更惊讶了。太后是怎么想通的?以太后的性子,应该会在彻底杀掉她之前尽情的折磨她,可她等待了两天,非但没有人来对她用刑,反而还连被褥、炭盆都给等来了。
“太后怎会这样吩咐?”
“奴婢也不知道。”小内侍低着头,说了一句就仿佛秦宜宁是洪水猛兽,撒娇如飞的跑了。
秦宜宁疑惑的不已,起身拖着沉重的锁链走到炕沿,将被褥取下摆在了背风处挨着炭盆的地方。
谁知从被子里竟掉出了一个蓝色的小包裹。
秦宜宁忙将东西放下,将包裹捡了起来。
那小包裹里是一个小瓷盒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字迹陌生,横画上挑,字体硬瘦,一看便知字的主人性格桀骜孤冷。
那字条内容也很简单,除了说明那瓷盒里装的是活血化瘀膏,便是简短的四个字——用忍、静待。
秦宜宁疑惑的将字条翻看一番,用墨用纸都是最寻常的,找不到任何破绽。
她想不出是谁有这个能力,能让太后松口吩咐人给她送东西,还能将药膏夹带在其中送进来。但好歹这样她能过的稍微舒服一点。
秦宜宁将字条放进了燃烧着的炭盆,看着字条被火苗舔过,眨眼便消失不见,这才安心的披着被子挨着炭火一面取暖,一面给自己上药。
与此同时,李启天在御书房见了季泽宇。
第七百九十八章 成事
“你从太后那里来?”李启天揉着眉心,眼下略微泛着青色,显然这两天都没睡好。
季泽宇拱手应:“是。”
“难得。”李启天闭着眼,揉捏眉心的动作不停,拇指上的玉扳指泛着荧绿的亚光,“可是兰儿又做什么荒唐事?”
季泽宇直言道:“臣是为忠顺亲王妃之事而去。”
“哦?”手上动作一停,李启天猛然睁开眼,先是惊讶季泽宇竟直言不讳。
季泽宇道:“臣怕太后将人饿死。案没断,先将人折磨死了,对天家名声有损。”
李启天闻言,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难得你如此坦诚,你说的对,即便秦氏谋害皇嗣,可砍头还是绞死之前,都不宜将人饿死,以免朕落了话柄。你做的很好。”
季泽宇道了一句:“不敢当。”,便仿佛丝毫不关切此事,禀起另一桩事来。
“臣在京里虽一切都好。可是京城里安生,又没兵马可操练,臣住不惯,想请旨去北疆镇守,以免鞑靼暗中窥伺,再犯边关。”
“诶,你呀,分明就是个不会享受的命。”李启天笑着摆摆手,起身负手踱步,绕过书案走到季泽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
“朕便是看你常年征战,整日里与军中那群大老粗在一处,人都是愈发的没趣儿了。别的不说,你看逄之曦,如今儿子也有了,你再看朕,征战这么些年,如今也有了嫡子。你也该琢磨一下人生大事才是。”
李启天眨了眨眼,又笑了一下道:“哦,朕也知道兰儿做的太过了一些。不过你总该有个嫡子。只要你有了嫡子,其余你想有多少侍妾侍婢,朕便不再插手,也会管束兰儿的。”
北冀国时驸马或者仪宾都是不可以纳妾纳通房的,他却允许季泽宇纳妾,唯一的条件就是与李贺兰诞下嫡子,这已经是他的额外开恩了。
季泽宇当然明白李启天的意思,笑了一下道:“臣遵旨。”
李启天满意的再度拍拍季泽宇的肩头,“朕也知道你的委屈。不过男人嘛,建功立业才是大事,不能将心思都放在儿女情长之上。女人能有几个靠得住的?比如说逄之曦,你看看他,若没有秦氏那个祸害,逄之曦哪里会犯下那么多错?”
李启天的声音充满嘲讽,“逄之曦抗旨不尊是为了她,私自练兵也是为了她。朕看这个女子便该趁早除了,免得逄之曦一错再错。”
季泽宇面无表情道:“圣上决断便是。”藏在袖中的手指却不自禁碾捻了捻。
李启天看了一眼季泽宇,很是满意的冁然一笑,转而沉重的道:“至于秦氏意图残害皇嗣之事,朕也着实是难办的很。她虽然做下这等恶行,可逄之曦到底是朕的结拜弟兄,当初咱们一同打天下的情分还在。若是不好生处理此事,朕也怕影响了兄弟之间的情分,也叫外人嚼舌朕。”
季泽宇听到此处,心里已经凉了。
圣上根本不打算调查,就已经定了罪,看来秦氏必死无疑了。
他低着头道:“圣上的意思是?”
“朕打算邀请当初一同打天下的勋贵和家眷们都到场做个见证,毕竟天下是咱们一同打下来的,逄之曦又不是外人。他媳妇做下这等事,朕也不忍心将秦氏交给宗人府或者三司,朕要当着自家人面前亲处置,也算是给逄之曦一个交代。”
季泽宇垂首一笑,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圣上英明。”
“哈哈!”李启天爽朗的笑,“朕就知道你懂得朕的为难。”
季泽宇沉默着一言不发。
但李启天知道季泽宇的性子,知道他并不是逄枭那样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这等拙言之人虽然冷漠,却更可靠。
李启天与季泽宇又说了几句不相干的闲话,便打发人出去了。
人一走,李启天面上笑容立即淡了下去,手上无意识的将扳指摘下又带戴上,反复了几次后,沉声道:“来人。”
一眨眼,便有藏身在暗处的黑衣人一跃而出。
“圣上。”
“去,跟着定国公,看看他都做什么。”
“是。”
黑衣人拱手行礼,眨眼隐藏进了阴影之中。
李启天坐回御书案后,双手撑着桌面,许久才喃喃说了一句:“季岚。”
季泽宇出宫后,立即回了定国公府。
他将自己关进书房,半天都没有出门。
天色渐渐暗时,他才从长久的沉思之中回过神来,恰好随从轻轻地叩响房门。
“国公爷,晚饭来了。”
“嗯。”
听见季泽宇允许,随从便吩咐人将食盒抬了进来,利落的摆在桌上。
季泽宇看着氤氲热气的饭菜,却提不起胃口。
“国公爷,您都将自己闷在屋里一个下午了,水米不沾的,好歹吃点。”
季泽宇依旧面色凝重的坐着,一言不发。
随从劝道:“国公爷,您都尽力了。您别往心里去了。”
季泽宇只是摇了摇头,俊俏的面容上仿佛泛着寒霜,“秦氏必死。”
随从一惊,“国公爷……”
季泽宇摇了摇头,端起碗来,缓慢的进食,却食不知味。
他尽力了,却也无能为力,秦氏的死活他不关心,可他能想象逄枭会何等伤心,又会做出多疯狂的事。
这世上终究是有情人伤的最深,这么一比较,反倒是上面那位无情之人活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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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的南燕行宫。
尉迟旭杰端着酒盏笑道:“那忠顺亲王未免将我看的太龌龊了一些。我虽掌了南燕大权,却依旧没有忘记大燕正统是什么人。他以为追杀您,将您赶到南燕来,我便会为了做个名正言顺的皇帝而对您下杀手?”
说着话,尉迟旭杰笑着双手将酒盏凑近尉迟燕的,与他碰杯。
“皇上,我敬你一杯。”
尉迟燕苦笑着摇摇头,“我哪里还是什么皇上?如今你才是南燕的皇帝,我只是个丧家之犬,被逄之曦当做畜生一般驱逐而来。旧都已经被逄之曦彻底控制了,我着实没了容身之所。”
尉迟燕瘦了很多,双颊凹陷下巴上布满胡茬,两鬓白发又多了一些,看起来人都老了十岁。
尉迟旭杰叹息一声,“皇上不要担心,就算失了旧都也无妨,早晚咱们能收复失地,匡复大燕,只要您点头,臣下立即拱手让位,甘愿称臣拥护正统。”
“你的忠心我知道。”尉迟燕动容的叹了口气,将酒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尉迟旭杰也一仰头,将酒喝净,又亲自执白瓷壶,为尉迟燕斟了一盏。
二人推杯换盏,说些知心话,倒是与民间那些百姓没什么两样。
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尉迟旭杰和尉迟燕都已喝的面色潮红,尉迟旭杰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吩咐道:“来,来人,上酒!”
谁知行宫之中的宫人竟然毫无反应,没一个听吩咐进来的。
尉迟旭杰使劲眨了眨昏花的眼,再度扬声道:“来人!”
依旧无人响应。
尉迟旭杰心中不悦,迈开大步就往门口去唤人。
谁知道刚走了两步,后心处忽然一阵剧痛。那痛苦前所未有,尉迟旭杰简直难以忍受,一低头,竟在胸口看到了个刀尖,鲜血正从那刀口涌出来,沾染了他浅黄色的外袍。
尉迟旭杰不可置信的缓缓回头, “你……”
尉迟燕慌张的一松沾满鲜血的双手,那匕首就留在了尉迟旭杰身上。
他的眼睛格外的亮,眼里除了恐惧,更多的却是一种嗜血的疯狂和怨恨。
“你与人约好了暗语是不是?以酒壶空了,要添酒为令,下一刻就要叫人来杀了我,然后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做大燕朝的皇帝了是不是!”
“你,小,小人!”尉迟旭杰口吐鲜血,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血泊中。
“小人?呵……”尉迟燕看着尉迟旭杰瞪圆了的双眼,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们一个个,都想害我,我已经不是皇帝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们却都不肯放过我!顾老爱卿说的对,你们都该死,该死!”
尉迟燕双手颤抖的在袍子上擦擦手,转身抓了披风披上,就要从侧殿的后门出去。顾世雄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在外接应,要夺回皇位,他必须要从长计议,就如同顾世雄所说, 尉迟旭杰单独将他情进行宫,为的就是要杀了他,他必须先下手为强才能保住性命。
尉迟燕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毫无头绪,一路被平南军追杀的恐惧终于在他拿起刀子的一颗爆发出来,他的脚步越发的凌乱了。
刚走出后门,尉迟燕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惊呼,
“啊!皇上,皇上被人刺杀了!”
尉迟燕一听,立即慌了手脚,下台阶时走的太急,差点被绊倒。他加快脚步,在树木林立,曲径通幽的行宫里疾行。
好在这处行宫只是从前皇室游幸居住的别墅,占地不广,并不是大周或者大燕从前的皇宫那样高墙林立,他要出去并不费力。
一路避开人,在背后“皇上被刺杀”的惊叫声越发惊恐杂乱时,尉迟燕已经出了侧门,看到了来接应的顾世雄一行人。
一见尉迟燕出来,顾世雄连忙颤巍巍迎上来:“王爷,怎么样?成事了吗?”
“成,成了,快走!”
尉迟燕慌乱点头,急忙就要上马车。
就在这时,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声音忽然道:“成事?镇南王成了什么事?来与本帅说说。”
第七百九十九章 论罪(一)
尉迟燕与顾世雄心神剧震。
这个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是逄枭!
四周忽然有火把陆续亮了起来,就像夜空中点亮了繁星。
可是看在尉迟燕和顾世雄的眼里,却只觉得心头发冷,人都已慌了。
逄枭带着百余人呈包围之势将人围在中间,逄枭的身边,还有两名南燕的大臣。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逄枭叹息,歉然道:“对不住,是本帅慢了一步,到底还是让镇南王动了手。其实这并非我国圣上的意思,完全是镇南王他私心作祟。”
话及此处,逄枭再度怒望着尉迟燕:“圣上封你做镇南王,且善待与你,你还不足?为何要逃至此处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不仁不义之事!”
那两位南燕的大臣这时也忍不住咒骂:“你已投降了大周做了镇南王,你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还要回头来刺杀南燕君王?
“难道你自己没骨气投降别国,还不许有胆识有担当的人去延续大燕朝的火种!”
“你这等小人,愧对大燕皇家血脉!”
“老夫几次三番劝说过皇上早日斩草除根,可皇上遵循道义,偏偏要尊你为正统。如今可好,有能有志之人惨遭杀害,你这个窝囊废又能为大燕朝做什么!”
……
南燕的两个大臣指着尉迟燕,将满腹的愤怒都发泄而出。
逄枭则带人静静的看着,摆出一副不参与南燕内政的样子来。
尉迟燕与顾世雄被仅剩的十几个护卫护在中间,被骂的面红耳赤。
“我……我没有……”尉迟燕看向顾世雄,仿佛想从顾世雄的身上得到安慰,“我没有,是你说尉迟旭杰不可信,尤其是尉迟旭杰摆宴却只请我一个人,就是对我有了杀意,我没想到,没想到……”
顾世雄见关键时刻,尉迟燕竟将过错往他的身上推,心里一阵冰冷失望。
只是事到如今,并非与尉迟燕掰扯这件事的好时机。
顾世雄给尉迟燕一使眼色,拉着人就上了马车。
“快走!快走!”
尉迟燕身边的护卫也都急匆匆的上了马,挥舞着刀剑试图冲开一个缺口。
车夫抖着缰绳,将马车赶的飞快,横冲直撞的一路往前。
包围圈附近的平南军惊慌失,立即四散逃窜开来,竟让马车冲出了重围直往外去。
逄枭焦急的道:“快追!”
“是!”
举着火把的平南军撒丫子狂奔,只不过两条腿去追四条腿,到底还是呈现出了弱势。
逄枭则转而去安抚南燕的官员,商议着尉迟旭杰的身后事以及南燕的今后。
一切都如计划那般顺利的发展着。
不过一夜之间,亡国之君尉迟燕为了高官厚禄刺杀尉迟旭杰的消息就传的人尽皆知。
这位将大燕朝江山拱手让人的罪人,不但腆着脸去做了大周朝的镇南王,还回过头来杀害南燕的皇帝。
若他是为了登上皇位才杀了尉迟旭杰,随后自己这个正统坐上皇位,那也叫个当世枭雄。
可他却是杀了人就往大周逃!明显是为了大周皇帝卖命!
如此数典忘祖的卑鄙之徒,南燕百姓无不唾弃,南燕的大臣也都异常愤怒。
只是到底他们失去了主心骨,尉迟燕跑了,尉迟旭杰死了,燕朝皇室已再没一个像样的人能接手这个烂摊子,他们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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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宫后殿暗房,秦宜宁用长指甲,在墙壁上划出第四个正字的最后一笔。
她被关在此处已经二十天了。
这期间,唯有小内侍每天来送一次饭。太后似乎对她失去了兴趣,再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安排人来折磨过她。
秦宜宁身上的伤已经养好的差不多了,也亏得那一小盒药膏神效。
但是她每天也只能用水擦擦脸和手,却没有条件沐浴,人是极为狼狈的。
秦宜宁不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是极为不安的。以太后的脾气,如今竟一指头都不碰她,显然折磨她已经不能引起太后的兴趣了,亦或是现在她的处境,都不配让太后折磨了?
正沉思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锁链声。
秦宜宁有些疑惑。
送饭的内侍是一天来一次的,今日已经送过饭了,怎么又来了?
双扇大门完全敞开,太后身边年长的嬷嬷走了进来,看着端庄而立一身狼狈的秦宜宁,冷笑道:“王妃,请吧。”
秦宜宁拧眉,“去何处?”
“圣上的旨意,你就别废话了。”
老嬷嬷转身走在前头引路。
秦宜宁的心里却是咯噔一跳,心里一瞬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走出大门,秦宜宁不适应的眯起了眼,用手遮住眼前片刻,眼睛才适应了光明。
看看天色,已是午后了。
老嬷嬷不耐烦的催促道:“还不快走?别让圣上久等!”
秦宜宁理了理长发,下了丹墀,面无表情的跟随在老嬷嬷身后,一路来到了慈安宫的正殿。
宫人进去回话,不多时便又来引秦宜宁进去。
出乎秦宜宁意料的,慈安宫的正殿今日竟然分外热闹。
李启天端坐首位,太后次之,皇后再次。两侧个设置了三列位置,一侧是芸妃、顺妃、豫嫔、李贺兰等数得上位分的嫔妃以及勋贵家的女眷,另一侧则是以季泽宇为首的勋贵功臣。
秦宜宁进门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秦宜宁看了看这个阵仗,心已沉入谷底,但面上依旧镇定,恭敬的给帝后行礼,又给太后问了安,礼仪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
李启天面沉似水,居高临下望着端正跪下的秦宜宁,并不叫起,开门见山道:“今日朕召诸位爱卿以及家眷前来,为的便是忠顺亲王妃谋害皇嗣一事。”
“秦氏罔顾君恩,意图谋害朕的嫡子,其罪当诛。依着规矩,朕本该将之交给宗人府或者三司。可是逄之曦乃是朕的股肱之臣,有扛鼎之功,又是朕的拜把子弟兄,朕着实无法将他的媳妇交给外人去审。
“是以,今日朕聚集了各位,大家来做个见证,朕的处置不能是偷偷摸摸的,也要光明正大的给大家一个明白。”
众人闻言,齐齐应是:“圣上仁爱。”
秦宜宁的背脊出了汗,李启天和太后一样,根本就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就已经给她定了罪!
第八百章 论罪(二)
此时秦宜宁已经明白,这时她即便争辩也无济于事,所有识时务的人都只会“体察圣意”,根本就不会关心事情的真相。
秦宜宁的唇边扬起一个微笑,原本还经惊恐的直出冷汗,此时却是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她没做错什么,能做到问心无愧。若是今日真的丢了性命,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从她嫁给逄枭那天开始,便已是为自己的未来做了选择,纵然殒命,她虽有遗憾,却无后悔。
李启天见秦宜宁竟识时务的沉默着,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反驳的话倒没了用武之地,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莫名堵得慌。
果真是与逄之曦一样,难缠的很!
“想不到秦氏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终于有个机灵些的诰命开了口,让李启天的话不至于冷场。
随即便有人反应过来,也顺着圣意谴责起秦宜宁的“累累罪行”。秦宜宁冷眼看着,那些谴责她的诰命之中,还有曾经见了面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几位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男人们虽不至如女眷这般直接嘴碎的议论,可也一个个摇头叹息,与逄枭称兄道弟的那些也不见站出来说句话。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便如此。
李启天道:“既然如此,朕就……”
“回圣上。臣妾有话要说。”
就在李启天要下旨惩治秦宜宁时,皇后忽然起身行礼,打断了李启天的话。
太后弥勒佛一般数着翡翠念珠的手顿时停住,猛然瞪向皇后。
李启天的话被打断,心里也很是不悦,自从他践祚做了皇帝,已经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一句话不说完便被打断的时候了。
但是有如此多外人在场,李启天也不好发作,只好道:“皇后有什么话?”
皇后的手心里出了一层汗,李启天是她的丈夫,本该是她最为亲密要过一生的人,如今她在他的面前,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过三遍才敢开口。如此当众打断李启天的话,对于皇后来说还是第一次。
她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行礼道:“圣上,臣妾觉得,此事其中有蹊跷,说秦氏谋害皇嗣,并无证据,臣妾也不信……”
“住口!”李启天脸色铁青,狠狠的一掌拍在桌面,震的桌上茶碗叮当做响,“你是颢哥儿的母亲,竟然替凶手说话!证据不足?都被拿着手腕了还想要什么证据!”
皇后被训斥的脸色煞白,紧张的绞着袖口。
豫嫔知机的站起来,娇美的面容上泫然欲泣,怯怯道:“圣上所言极是,臣妾当日正是撞见了她下毒,若是臣妾半路上撞上,让她跌了毒燕窝,大殿下这会子还不知会如何呢!”
芸妃也道:“是啊,皇后虽然慈善温和,却也要分清场合,圣上为的是工正,圣上贵为天子难道还能污蔑秦氏一个女流之辈?”
“就是。”塔娜公主只恨自己大周话到了关键时刻就不管用,插不上嘴,只能补上这么一句。
李启天面沉似水,沉声道:“皇后面和心软,朕知道。但面对谋害皇嗣的犯人心软,着实不应该。”
皇后咬着牙,已有退缩之意,可这件事的确调查都没有,明摆着里头有蹊跷。她不想冤枉了人,也不想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只是圣上执意如此,胳膊拗不过大腿……
“臣妇多谢皇后出言维护。”秦宜宁膝行转身,给皇后行了大礼。
皇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愧疚,摇了摇头退后了两步不敢多言了。
李启天这才长出一口气,打定主意刚要开口,门外忽然小跑进一个眼熟的内侍来,仔细看看,应该是在承乾宫伺候的。
“回圣上。”小内侍行了礼,凑近李启天的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子。
李启天的面色丝毫不变,但是足够了解他的人就会发现,他的表情已经渐渐木然。
这是李启天强忍怒气的表现。
小内侍回了话便退了下去。
李启天抿着唇面无表情的看着秦宜宁,仿佛要用眼神在她身上剐下一块肉来。
太后、芸妃等人不明所以。
勋贵和诰命等也都面面相觑。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等着圣上一声令下,如花似玉的忠顺亲王妃就会身首异处。可是圣上却迟迟不肯开口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殿内蔓延,所有人几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秦宜宁依旧跪在原地,心内平和的等着李启天的处置,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启天依旧一言不发,仿佛变成一尊雕像,倒是让秦宜宁的心里生出种种猜测来。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足足过了两柱香时间,李启天才缓缓的开口,“秦氏,对于刺杀皇嗣一事,你有什么解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愕无比,太后更是震惊的目瞪口呆。
谁也想不到,李启天原本调查都没有,一心就想杀了秦宜宁是,为何会忽然转变了看法,竟然给了秦宜宁开口解释的机会!
一直沉默的李贺兰终于压不住脾气,焦急的起身行礼道:“皇兄,秦氏谋害皇嗣已是不争的事实,皇兄仁慈,可也不要纵容了有罪之人,平白的让人逍遥法外啊。”
李启天对着李贺兰摇了摇头,摆手示意她退下。
李贺兰眉头紧锁,满面怒容,焦急的道:“皇兄,您不能……”
“退下。”李启天声音温和,可气势凌人,将李贺兰吓出了一头冷汗。
太后见李启天是真的动了气,且也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便冲着李贺兰狠狠的一使眼色。
李贺兰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才皇兄高明明不是这样的,怎么忽然就变了。
秦宜宁这时已行礼道:“圣上,臣妇的确有话说。”
“讲。”
“是。”秦宜宁行礼,将当日事发的经过仔细的说了一遍,包括燕窝是太后宫里小厨房做的,太后对她的为难,以及她带着人去送燕窝时豫嫔是如何忽然冒出来,如何莫名其妙就赖上了她的。
“此事疑点颇多。燕窝出自慈安宫小厨房,又经过宫人的手端了来,这其中经手的人这样多,应当详查。
“臣妇送燕窝时,豫嫔是看准了臣妇路过时忽然从路边灌木丛里钻出来的,那条路是跳偏僻小路,周围没有什么好景不说,还是来往坤宁宫与慈安宫的一条小路。豫嫔当日又不是从皇后宫里往慈安宫来,迎面撞上的几率并不高,当然豫嫔也可以说是恰好。但恰好从灌木丛钻出来撞上臣妇,这绝对蹊跷。
“再有,臣妇恳请圣上详查当日被下了毒的燕窝和被毒死的哈巴狗,就算是民间出了事,还有仵作会验尸,谁也不能肯定那只哈巴狗一定是被毒死的,燕窝里或许没有毒也说不定。”
秦宜宁一番详细说明,在场之人心里对当日的事终于有了了解,不再是两眼一码黑了。
这件事的确疑点众多。
但最可疑的,是圣上竟然不调查,只将人关了些日子直接就要定罪。
这其中代表了什么,不说大家也都懂。
李启天的脸色黑沉沉的,秦宜宁将这件事抖出来,他方才的态度很可能成为人背后议论的谈资。
这个狡诈的滚刀肉,简直跟逄之曦一样难缠!
李启天面色僵硬,刚要说话,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便有个小内侍进来通传。
“圣上,忠顺亲王妃身边的两个婢女,说是有重要的证据想要禀告。”
李启天闻言,沉声道:“传。”
门外内侍立即高声通传。
秦宜宁面色凝重。
太后却是瞪圆了眼睛。
她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当日顺妃是来告诉过她的,秦宜宁身边的两个婢女不见了,她还让人私下里去找过,只不过人没找到,她也没在意,渐渐就不了了之了。
想不到人竟然会这会子冒出来!
“皇帝。”太后又快又急的道,“这两个婢女不可信,当日她们跟随秦氏去送燕窝,可是侍卫赶到时,这两人却已经不见了,就只抓到了秦氏。这些日哀家一直都在暗中寻找这两人,不成想一直无果,今日人忽然出现,圣上仔细他们心怀不轨!”
皇后道:“太后息怒。那两个婢女并无不轨之心。他们一直都在本宫的身边。”
“什么!”太后大惊,愤然瞪着皇后,“你疯了!胆敢收留两个逃犯!”
皇后觉得自己已经快被李启天和太后不满的眼神杀死了。可是能看到太后如此当众跳脚的画面,她倒是一点都不怕了。
“太后息怒。这两名婢女并非逃犯,秦氏也不是逃犯。臣妾收留他们也并不是什么藏匿罪犯,就算是真犯了事,圣上没说话,谁有资格给他们定下罪名?更何况圣上还没开口。”
太后被气的面红耳赤,心里变的极为不安。
李启天憋着一口气,沉声道:“带进来。朕倒是要看看他们要说什么。”
秦宜宁这时却已非常感激,她如何也想不到,会是皇后 帮她将冰糖和寄云藏了起来。
不多时,内侍便领着两个身着淡绿色宫女辐射的女子走了进来。
冰糖和寄云跪在了秦宜宁身边,恭敬的给李启天行礼,“奴婢参见圣上,参见各位主子。”
第八百零一章 翻案(一)
李启天沉着脸,看着那两个穿着寻常宫女服侍的婢女,他如何也想不到,皇后身边竟然会藏匿了秦宜宁的人。
“有什么证据,说吧。”李启天的语气非常不耐,已有迅速了结此事之意。
冰糖从袖中取出两个小瓷盒放在身前地上,叩头道:“回圣上,这是当日奴婢从打翻的燕窝和那死去的小哈巴狗嘴边取来的证物。”
勋贵和女眷们都不约而同伸长了脖子,往放在花开富贵地毡上的两个瓷瓶看去,还有些女眷娇柔的拿起帕子来掩住口鼻,仿佛闻到了什么异味。
冰糖道:“奴婢略通医术,这些日奴婢用了很多种办法,终于验证而出,燕窝的确有毒,小哈巴狗也的确是被毒死的,但是,燕窝里的毒和哈巴狗中的毒,根本就是两种毒物!”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一瞬呆愣。
太后却是大惊失色,不自禁握紧双手,手肘重重的磕在了手边小几上发出很大一声闷响也不自知。
李启天与皇后等距离近的,哪里看不出太后的异样?
几人都疑惑的看着太后,却发现太后面容紧绷,牙关紧咬,眼神阴沉的一直盯着一个方向。
而太后看去的方向,坐着李贺兰、豫嫔和芸妃。
李启天眯了眯眼。
皇后一把攥住了椅子扶手,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的回眸去看李启天。夫妻二人眼神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
冰糖继续道:“奴婢分析过后得知,哈巴狗所中的毒,是寻常砒霜。而燕窝之中的毒却不寻常。”
“难道是鹤顶红、孔雀胆之类?”有人好奇的问。
冰糖摇头,“都不是。这种毒物来自于南疆,江湖中流传的并不广泛,据说在南疆有些部族的首领,每餐用饭都会先将饭食喂给身边养着的猫狗以确定其中是否有毒。有人为了谋害那部族首领,寻到了这种毒素,在部族首领严防死守之下刺杀成功了。”
冰糖抬眸看向李启天,随即又低头道:“回圣上,这种毒物只对人体有效,对动物无效。”
“竟有这种毒物!”李启天惊愕。
他每餐用饭,虽然是有内侍尝毒的,可听来却依旧让人心里发寒。
“是,此毒名为‘梦死’,人中毒时大脑和经络都会麻痹,当即猝死。不似鹤顶红等毒还要发作一阵。”
冰糖再度抬头,道,“换句话说,梦死只对人起作用,且用了就再也没救了,不似鹤顶红这类有发作的时间,还有救活的可能。”
冰糖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先前为了附和李启天还敢议论的勋贵家眷们,此时却像是一只只燎毛的鹌鹑,再不敢多嘴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人服用便是速死的毒出现在宫中,代表着什么。
李启天脸色铁青,却不忘观察太后。
而太后这时已是气的浑身发抖了。
太后视线注视之下的方向,李贺兰面色凝重,芸妃和豫嫔却都是强压惊慌一脸灰败。
看到这些,即便不知内情,李启天心里也有了猜测。
皇后同样注意到这些,适时地道:“圣上,臣妾以为,此事应该询问豫嫔。豫嫔养的哈巴狗分明提前就喂了砒霜,她来撞翻了秦氏送的燕窝,却一口咬定哈巴狗是吃了燕窝毒死的,她为何会这么做?这显然早有预谋,背后必有人指使。”
皇后冷着脸看着太后,“臣妾无法容忍有任何人在背后妄图害死皇子。圣上,有这样的人留在宫中,臣妾一想就觉得心底发寒。”
太后猛然回神,对上皇后的视线,不自觉的别开了眼,又觉得此举心虚,强势的瞪了回去。
勋贵与女眷们早都将天家这几位说话时的表情看在眼中,没有人是傻子,人人心中都有猜测,只是大家都识时务的再度低头不看不听,保持沉默。
李启天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快速捻动,动作忽然停下时,沉声命令道:“请刘院判。”
“尊旨。”侍奉在侧的熊金水当即领命,噤若寒蝉的快步奔了出去。
不过一炷香,须发花白的刘院判就气喘吁吁的提着药箱赶了过来。
奉旨取了证物,退去了梢间检验。
此间,秦宜宁与寄云和冰糖还跪在原地。
勋贵与女眷们也都一言不发。
李启天的指甲轻轻地敲打在小几上,眼神环顾,最后落在芸妃和豫嫔身上,以他的聪明,脑子里已经能勾画出整件事的脉络。
谁不希望皇子死,又想害秦宜宁?
有可能是太后。所以太后安排豫嫔来拦路,确保带着毒药的燕窝不会进坤宁宫。
谁希望皇子在此次事件中殒命?
那就只有芸妃和豫嫔了。
但是豫嫔明显是被人指使,用了砒霜来拦路的,想来她不清楚其中缘故,或者清楚,但只是棋子。
芸妃呢?自持美貌,位分高,家世好,如果没有了大皇子,她将来若有所出便有希望。况且芸妃是太后的表侄女,可以随意出入慈安宫,背着太后偷换毒药也有足够的动机。
真毒啊!不细想还不清楚,这后宫之中的腌臜事显然不必前朝的少!
刘院判来之前已经听熊金水说了事情经过,如今有了研究的方向,用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得到了检验的结果。
“回圣上。经过臣检验,这两种毒一种是常见的砒霜,另一种毒物老臣还需仔细检验才知细致的结果,但是可以确定,的确是两种不同的毒物。”
所有人都继续沉默着,李启天此时已是脸色铁青。
秦宜宁叩头道:“臣妇奉旨入宫陪伴顺妃,入宫之前所有衣物饰品都经过严查,确定并未带任何危险的毒物入宫。燕窝是慈安宫小厨房所做,宫人端来,臣妇不过是提着食盒罢了,臣妇无毒可下,也没有下毒的理由。
“仔细想想,豫嫔娘娘带着事先早就喂过毒的哈巴狗来拦路,故意碰翻了食盒,以哈巴狗中毒而死来‘揭发’燕窝有毒一事,倒像是有什么人因知道燕窝里有毒,不想让皇子受害,又不想错失污蔑臣妾的机会,才命豫嫔来撞破。请圣上审问豫嫔,定可抓到真凶。”
秦宜宁叩头说罢,继续跪在原地。
李启天将拳头握的咔咔响,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第八百零二章 翻案(二)
即便此番不出下毒的这一件事,李启天也会想办法谋划出一桩“意外”来试探逄枭的态度。恰巧遇上这一桩,李启天索性便借这一件事发作。
只是想不到,下毒就下毒,中间竟还闹出这么大的漏洞。
李启天现在已经不知道是该为了嫡子被人下毒而动怒,还是该为了这群蠢货办事居然如此不稳妥而愤怒。
李启天怒气翻腾,然而越是气,他面上的表情就越是平静,声音也透出一股子温和。
“忠顺亲王妃,起来吧,赐座。”
“圣上明察秋毫,臣妇感恩不尽。”秦宜宁行了一礼,起身时膝盖却疼的厉害,不自禁踉跄了一下。
寄云和冰糖忙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的手臂。
只看着还不曾察觉,真正握着她的手腕,冰糖和寄云才感觉到秦宜宁消瘦了多少。腕子上的骨头支棱着,竟都有些硌手。
寄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眼泪滑落下来。
这些天她和冰糖在皇后宫中倒是吃的好住的好,苦的却是被太后关押的主子,偏偏她们人微言轻,无法乞求皇后去慈安宫违拗太后善待秦宜宁,皇后肯给他们时间和材料研究毒物都已是仁至义尽,她们就只能焦灼的等着。
若是让王爷知道他们主子受了这么多的罪,王爷还不得疯了。
熊金水就招呼小内侍去抬了一把圈椅,放在了勋贵家眷位置的首位,又客客气气的请秦宜宁去落座。
此时,所有人都在等着李启天表态。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既然与秦宜宁无关,那必定是有人陷害,且很明显问题正是出在豫嫔身上。
李启天叫了所有人来旁观,不经调查就定秦宜宁的罪,想彰显自己的仁义。如今既已事发,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场审问豫嫔,还给秦宜宁一个公道,才能彻底将自己洗白。
然而大家等了许久,却都不见李启天有任何的表态,更没有审问豫嫔的意思。
有心人便在心里将事情猜测出了好几个版本,垂眸掩饰住心底的心思。
李启天骑虎难下,他不想在人前审出不想为人知的内情,可又不得不当众给一个交代。
希望豫嫔够聪明。
否则他会让豫嫔悔不该当初。
“豫嫔。”李启天冰冷的目光直投向豫嫔。
豫嫔早已吓得抖若筛糠,浑身无力。李启天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智,她立即起身,谁身上没力气,直接就从椅子滑坐在地上,抖抖索索好半晌才跪端正了。
“圣上,臣妾在。”
李启天道:“说吧。你为何要给你的宠物犬喂了砒霜,然后还能恰好找到了忠顺亲王妃的必经之路,在那个时辰恰好撞翻了食盒,一口咬定你的宠物是吃了燕窝毒死的。”
豫嫔颤抖的仿佛风中的一片叶,冷汗不住的从她的额头和鬓角滑下,面上精致的妆容和嫣红的唇反衬的她面色更加苍白。
她想起了那天太后召她单独陪同赏花时说的话,想起了太后身边的嬷嬷将装着砒霜的小纸包交给她时面上诡异的笑容。她想将一切都说出来,她不想做谁的替罪羊。
可是有现在豫嫔回过味儿来了,这个时候她若是不做这个替罪羊,即便太后不去报复她的家人,圣上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没见方才圣上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忠顺亲王妃时的模样吗?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嫔妃,难道还能与妻凭夫贵的王妃相较?
思及此处,豫嫔的不免是又惊又俱又委屈,涕泪横流的道:“圣上,臣妾知错了。是臣妾,臣妾故意陷害王妃的。”
皇后坐直了身子,肌肉紧绷的问:“你自己做的?你与忠顺亲王妃又有什么仇怨,为何要这样做?必定是有人指使你才这么做的!”
“对!”太后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嗓音尖锐的道,“一定是有人指使你的!豫嫔,你就说实话吧!”
太后这番话,豫嫔明白的知道这是警告。
豫嫔的泪流的更凶。但是想到父母亲人,她原本想说出真相的心也彻底熄灭了。她纵然被当了枪使,咬紧牙关说不定家里人还能活命,若是天家稍微有一点良心,他家里或许还能过的更好一些。
打定主意,豫嫔叩头道:“是臣妾自己,臣妾,臣妾瞧着中顺便亲王妃貌美,又能得一对双生子,臣妾心生妒忌,就,就设计污蔑她。”
“是吗?那你能不能解释……”
“皇后。”
李启天打断了皇后的问话,心中暗骂这不识相的女人,面色阴沉的对豫嫔道:“你心生妒忌,就可以下毒?你竟敢将剧毒之物藏在宫中,必定图谋不轨!”
豫嫔哭的更加绝望,“臣妾没有,臣妾没有!臣妾是从……臣妾是受人……”
“来人!”李启天愤然起身,“豫嫔私藏剧毒,意图谋害皇嗣嫁祸忠顺亲王妃,着实可恶!着令立即打入冷宫!其宫人随侍,全部杖毙!”
“遵旨!”
熊金水立即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手捂着豫嫔的嘴,免得她再说出令圣上不快的话来,叫了两个内侍来一左一右的将豫嫔给拖了下去。
与豫嫔同来的嬷嬷和内侍,都在大声的喊冤,但也依旧被毫不留情的带了下去。
李启天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既然有个能够了结此事的机会,那便要果断的抓住,以免事情闹的更大会无法收拾。
皇*着圈椅的手渐渐放松,不可置信的眼神落在李启天的侧脸,随后慢慢的将身子靠进了椅背。
这个男人,为了他的大局连骨肉亲情都不在乎了。她还有什么可指望的?
李启天沉声道:“今日之事已经水落石出,朕也做出了决断。”
“圣上圣明。”勋贵和女眷们都齐齐的起身行礼。
李启天见事情揭了过去,也不打算留这些人,方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即竟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的心里都是一跳,季泽宇更是一跃而起。
“什么事!”殿前的宫人高呼。
殿外侍卫高声道:“圣上,乾清宫走水了,宫里乱起来了!”
第八百零三章 谣言
“走水?好好的怎会走水?”太后惊慌失措的起身惊叫。
皇后和李贺兰等女眷们也都大惊失色。
他们着实是被当初的宫变吓破了胆子,如今乍然听闻此事,无不惊慌失措。
这时殿外侍卫已快步走进了慈安宫正殿,跪在门前道:“回圣上,乾清宫走水,不知何人四下传谣说圣上已经……宫中人心浮动,加之火势凶猛,如今情况十分混乱。”
李启天面沉似水,“朕好端端在这里,何人会传这等谣言!”
勋贵们道:“圣上,这明显是有心人设计,借此机会意图不轨,无知之人自然不知圣上行踪,不能确定圣上无恙,自然会听信谣言。恐怕设计者正等着圣上出面辟谣,意图趁机行刺!”
“正是如此。有心人先造谣,再暗中围攻慈安宫也是有可能的。圣上不如迅速撤离。”
众人七嘴八舌,越是分析,面色越是凝重。
这时殿外又是一阵喧哗,已有宫人焦急的大吼着:“圣上驾崩了,内宫要乱起来了!”
还有人大吼着:“快逃命,圣上驾崩,叛军要打进来了!”
宫中这些经历过兵变的宫人,对当初的夺宫一事依旧记忆犹新,如今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如此笃定宫内要变天,谁还能稳得住?
慈安宫中的宫人内侍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他们是知道圣上还安然无恙坐在里头的,倒是不会被这等谣言吓的乱逃,可是外面的这些叫嚷声要是被圣上听到,他们还能有命吗?
宫人们早已经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生怕触怒天颜。
李启天听着慈安宫门外甬道上的那些叫喊声,竟是冷笑出声:“真是奇了,朕居然驾崩了,朕都不知道。哈哈!”
“圣上息怒。”
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行礼,战战兢兢的告罪,“臣等无能。”
李启天一摆手,“都坐吧,或许是有人耐不住性子,想造反了。”
说话间,李启天将眼神落在秦宜宁身上。他很怀疑,是不是逄枭那家伙听说秦宜宁出了事,就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闹出这样一出来。
如果真是逄枭造反,秦宜宁还在他手里,他就多一个筹码,也多一分胜算。
女眷们有的吓的脸色惨白,有的已经直接抹起了眼泪,太后惊恐的浑身发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慈安宫会成为靶子。
“皇帝,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启天只是淡淡笑着:“母后不必担心。”
已有勋贵劝说道:“圣上还是应该离开此处。宫人们不知圣上行踪,可说不定反贼知道,若是一群人真的闯来慈安宫,圣上岂不是危险?圣上还是迅速藏去安全之处才是。”
一人提议,许多人都附和。
李启天看向一直保持着沉默,面色也依旧如常的季泽宇:“定国公,你说呢?”
“回圣上,臣以为此时不宜挪动。”季泽宇言简意赅。
李启天追问道:“为何这样说?”
季泽宇冷静的道:“若真有匪徒意图对慈安宫不利,严守此处等待救援才是上策,胡乱走动,反而容易被盯上,危险更大。”
李启天笑了笑,颔首道:“爱卿说的有理。”
“圣上。您还是要以安全为重啊!”有人还不死心。
李启天却倔强的坐的笔直,斩钉截铁道:“朕不走,朕倒是要看看,有什么反贼敢这么大单子,居然敢火烧乾清宫,还敢来慈安宫个轰然抓朕!”
李启天的话掷地有声,显然遇上这样的事也没惊慌。
季泽宇这时起身道:“臣愿带人前往乾清宫捉拿匪徒,为圣上分忧!”
李启天闻言,赞同的点头道:“捉拿匪徒是要紧,不过你留在此处,自会有旁人去乾清宫。”
季泽宇可是帅才,又武艺高绝,有他在身边就是多一重保障,傻了才会放他去乾清宫捉拿匪徒,此时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季泽宇立即明白李启天的意思,拱手道:“臣誓死护卫圣上安全。”
“很好。”李启天笑着点头。
季泽宇就像一根定海神针,听说他不离开,所有人都在暗中松了一口气,仿佛有他在,慈安宫就一定不会有事。
李启天吩咐人去乾清宫查看情况,又让季泽宇指挥侍卫,将慈安宫严密的防守起来。
其余人就都留在原处,安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喧闹声比方才更大,在那些宫人的口中,李启天这个皇帝已经驾崩,国朝都要改朝换代了。
在场之人没有不紧张的,尤其是皇后。
颢哥儿可还留在坤宁宫呢!若是皇子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个做娘的还怎么活?
女其勋贵家眷们则是忧心忡忡的皱着眉。宫中若真的闹出宫变,那么跟在李启天的身边便最危险的地方。一旦真有反贼闯来,他们岂不是齐齐成了靶子?
虽然这么想,但也没有一个人敢在此时走开,若真走了,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李启天他们不奉陪了,要死自己去死。
秦宜宁美眸一转,将众人反应都看在眼中,对李启天遇事的镇定还是有些佩服的,或许经过多年征战的开国之君,大多都如李启天这般不缺少胆识?
一众人气氛压抑的在慈安宫直坐了半个时辰,季泽宇才快步回来禀告。
“圣上,侍卫已经查清楚情况前来回话。”
“讲。”
“是。”侍卫上前叩头,道:“回圣上,乾清宫火势已经控制,所幸大火控制的及时,损毁并不大,但有几名乾清宫的宫人在大火中殒命,经过调查已可以确定,起火点是在乾清宫南庑,临近御书房的小偏房,而且那处不查出有使用火油的痕迹。”
李启天点头:“看来是有人蓄意纵火了。”
“正是如此,另外造谣生事者并未寻到源头,但好在宫里已经控制。”
李启天紧绷的坐姿放松下来。殿内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李启天沉吟着道:“找不到事情的源头在何处,安稳便是短暂的。查,给朕狠狠的查!”
“是!”
侍卫行礼,恭敬的退了下去。
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好歹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他们的小命是可以保住了。
秦宜宁心里却是发沉。
因为她想到了前一阵帮了她传递消息出去的江远,正是在御书房伺候茶水的。她不能确定,今日大火之事与江远是否有关系。更不能确定这个人是否还活着。
她想知道江远的情况,因为那是逄枭和季泽宇安排进来的人,想要将人安排在御书房,能够亲手经办李启天入口的东西,这是难得的一颗钉子?可是这会子却是生死未卜。
秦宜宁的气色本就不好,心里压着事,眉头微蹙的模样看着就更虚弱了。
冰糖和寄云都怕秦宜宁会晕过去在君前失仪被安上罪名,都紧张的一左一右扶着她的肩头,像是怕秦宜宁会从椅子上滑下去。
此时,御林军已经将宫中情况彻底宫控制。
李启天此处也命人整顿宫中,将乱成一团的宫人安抚一番,再继续探谣言的源头。
“到底是有惊无险。”李启天笑着对身边众人道,“想不到,朕叫大家进宫来,居然还闹出这样的事。不过今日之事好歹也算圆满,忠顺亲王妃洗刷了罪名,这也是好事一件。”
“圣上英明。”
众人都起身行礼,秦宜宁便也随着起身行礼。
李启天看向秦宜宁,笑容和煦如冬日暖阳一般,说出的话却是让秦宜宁心里一阵膈应。
“这一次,真是委屈了你。你好歹也是有头脸的人,手中又有青天盟的势力,也就因为你是个女子,你若是个男子,朕早就留在身边重用了。”
李启天的话,说的在场勋贵们都配合的哈哈大笑热闹气氛。
李启天满意点头,又道:“不过好在你是逄之曦的媳妇,便是咱自家人,这件事是委屈了你,但都是自己人,你也不会介意吧?”
秦宜宁能说什么?李启天能腆着脸说什么“不介意吧”,她难道能当众说“我很介意”?
今日她能够逃出生天,就已经是万幸,她不知道李启天为什么听了人回了一句话就转变了态度,给了她开口申辩的机会,她现在不能再生事端,见好就收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见秦宜宁不说话,李启天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就回储秀宫所居之处整顿休息吧。”
都发展成这样,竟然还不准她出宫?
秦宜宁原本还想李启天或许会直接放回府的,如今也成了泡影。她心里明白,李启天是怕她在外面行动太过自由,会做出什么影响他计划的事,说不定也是在意她手里的青天盟,否则李启天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儿提起来了。。
在场众人也因李启天的吩咐而诧异,勋贵们不免交换起眼神来。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询问的,更不消说表现出丝毫的诧异和惊疑。
形势比人强,秦宜宁只得起身行礼道:“臣妇多谢圣上。”
李启天便点点头,叫众人可以各自散了,又叫了塔娜公主,道:“顺妃,好生安排人服侍你的客人吧。”
塔娜公主娇顺的点头,“臣妾知道。”
第八百零四章 惊闻
如此一来,至少在人前,是塔娜公主邀请了秦宜宁,李启天只不过是宠爱塔娜公主才帮她开口继续留人的,而不是他身为帝王,却要将臣子家眷押在宫里当人质。
在场的都是人精,除了行礼告退,没有人有多余的话。
芸妃也混在妃嫔之中行礼退了下去。
她非常忐忑,总觉得今日的事未免太顺利,太合乎她预想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圣上也没有细查,更没有将她揪出来治罪。
芸妃长吁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能够落回原处。
只要不当面找上她,之后的事情相信太后一定会护住她的。再怎么说,她也是太后的表侄女,即便她一千一万个不好,太后也不会让娘家的品行上出现瑕疵的,那就一定会保护她的。
顶多就是暗中骂她几句嘛。
芸妃乐观的想着。
慈安宫中,所有人都已告辞,唯有李贺兰还想留下来与太后说话。
李启天却也先一步道:“兰儿也先出去。”
李贺兰觉得事情有些不一般,本想撒娇耍赖,痴缠着留下。可是一对上李启天的视线,她撒娇的话就立即咽了下去。眼前的皇兄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对她百依百顺,将她当成宝贝一般的兄长了。
李贺兰行礼道:“是。”担忧的看了太后一眼,就快步走了出去,还命人看好了门外,不准有任何人打扰和靠近。
“人都走干净了。”李启天笑看着太后,笑意之中却泛着一阴狠,“母后,现在没有外人,可以与朕说一说了吧?”
太后的笑容有些勉强,明摆着是在心虚,“皇帝要让哀家说什么?哀家不懂啊。”
“不懂?”李启天挑起一边的嘴角,笑的十分嘲讽,“母后莫不是将所有人都当傻子了?难道您真以为,今日之事遮掩的天衣无缝,所有人都看不出这其中蹊跷都直指您身上吗?”
太后的脸色一瞬变的惨白。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了!
“皇帝,你听我解释。”太后着急的拉住李启天的手,说起话自称哀家都忘了,“颢哥儿是我的亲孙子,我怎么会害他?我根本就没有要害颢哥儿的意思啊!”
李启天笑着点点头:“这一点朕相信。否则豫嫔就不会出现在那里了。但是那燕窝里下的‘梦死’……母后,你预备的是砒霜吧?”
太后点了点头,心里突突的急跳着,她已经明白,芸妃恐怕是保不住了。
“皇帝,这件事是哀家计划不周,没看出芸妃竟敢有这样的心思。”
“没想到的话,您就不会安排豫妃了。你也是信不过她的。”
李启天冷淡的站起身来,道:“朕知道,母后为的是家族的脸面和荣光,看在您是朕生母的份儿上,朕不会将此事揭开,这个笑柄和黑锅朕就背着。但是,芸妃是不能继续留着了。”
“皇帝,芸妃好歹服侍了你一场,那孩子虽然是一时间猪油懵了心,可到底不是存心作恶的人……”
“不存心作恶,就要给朕的嫡子下毒,还是下梦死那种毫无施救希望的毒,若是存心作恶,岂不是连朕也要毒死了?朕不会允许谁在枕边的人有这等恶毒之心!”
李启天猛然回头看着太后,“母后舍不得她?难道就能舍得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不,不……”
李启天忽然凑近太后的身边,直言道:“母后眷恋权柄,一直和皇后别苗头,好好的年纪不颐养天年不肯安生,这些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您是朕的母后?”
“可母后的心未免越来越大,您想要培养外戚,还想利用一个女人来左右朕的后宫,难道朕在母后眼中,是那种耳根子软的软蛋不成?”
“皇帝,你别误会,我没有这么想。”
“没有?当初宫变一事是谁的手笔?朕被埋在地宫,母后又做了什么?真的皇后怀着身孕被栗郡王关在宫里,母后又可曾想过她怀的是朕的骨肉,是你的孙子?”
李启天每说一句,太后的脸色就凄惨一分,一串话说完,太后已经面无人色的瘫软在椅子上。
李启天站着了身子,面无表情道:“朕不追究此事便是仁至义尽,母后自己处置吧。若是您处置不好,朕会亲自做的。”
太后连连摇头,看着李启天第一次生出如此惧怕和陌生之感,这简直比当初够宫变之时还要吓人!
李启天没再回头,大步离开了慈安宫。
太后呆呆的坐在原位,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该想什么。
她忽然回忆起当初李启天还没有参与大业之前,那时候她的夫君还在,一家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能为了过年裁一件新衣而高兴,能为吃一顿烧鸡而兴奋。
现在她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珍馐美味,却再也找不到那种高兴和兴奋的感觉,也再没有一家子守在一起时的温馨。
他们曾经是亲密的一家人,可涉及到权术利益之后,他们彼此猜忌,彼此疏远,她的亲生儿子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太后忽然之间泪如雨下。
哭了很久,太后忽然抹了一把脸。
“来人!”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嬷嬷闻声忙快步进来,行礼道:“太后。”
“你过来。”
太后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的坚定起来,在那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
嬷嬷面上有一丝惊愕闪过,随即神色就变的越来越沉重,最后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便快步退了下去。
秦宜宁这厢回到储秀宫,立即吩咐人预备了热水沐浴。
疲惫的泡着热水,双臂搭在木桶的边沿,仰着头让冰糖帮她洗头。
寄云用木勺舀起漂着玫瑰花瓣的温水淋在她的长发,看着她越发明显的锁骨和细瘦的手臂,声音哽咽的道:“王妃,您受苦了。”
秦宜宁笑了笑,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低声道:“你们说,刚才那个内侍在圣上耳边低语了几句,圣上就改变了主意。到底是说了什么?是不是南边儿有消息了?”
寄云摇了摇头,“兴许是吧。”
冰糖则是道:“奴婢觉得一定是的。若不是有什么东西让圣上顾及,今日恐怕就……一定是王爷那里做了什么,让圣上不得不收了心思。”
秦宜宁再度微笑,道:“我猜想也是的。”
只是他们现在都被困在宫里,就连出了这么大的事,李启天也没有放弃让她留在宫里做人质的想法,让她彻底切断了对外的联系,一切消息都一无所知。
“对了,你们这些天留意一下,江远还在不在御书房。当然,不要主动去打探,以免叫人发现了,毕竟乾清宫走水这么大的事,圣上一定在命人严查。不要露出马脚才好。”
“是,奴婢知道了。”
秦宜宁点头,“记住不要故意去打探,只是留意着便是。”
“是。”
冰糖和寄云其实与秦宜宁有一样的怀疑,乾清宫走水的时机来的太巧,若是今天圣上没有临时改变主意,拉扯出一个豫妃来顶罪,恐怕秦宜宁早就被定了罪名。
而乾清宫走水,宫里大乱,谣传有匪徒或反叛在宫里杀人,骇的宫人四处奔逃时,其实是能趁乱逃命的最佳时期。他们都怀疑,是不是江远为了就秦宜宁的命,以为秦宜宁必定会被圣上严惩,才会放了一把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给秦宜宁逃走的机会?
正如此想着,外头忽然有个宫女一边从庑廊跑过,一边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顺妃娘娘!”
三人对视了一眼,秦宜宁忙起身让冰糖帮她拿衣裳来。寄云则是快步到了门前,贴着宫门听外面的动静。
塔娜公主正在殿内吃果子,被忽然而来的叫声惊的小银叉子都掉了,大怒道:“吵什么吵,死人了!”
“回顺妃,的确是死人了,刚才奴婢听人说,芸妃心悸发作,已经病故了!”
“什么?刚才在慈安宫不是还好好的吗?”塔娜公主惊愕不已,如何也想不通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忽然病故,平时也没瞧出芸妃有心疾啊。
寄云转回头来,看着同样也听到这番话的秦宜宁和冰糖。
三人回到内室,秦宜宁才道:“她就是个棋子,最后太后需要有个替罪羊,不希望事情牵扯到娘家,自然只能让她‘病故’。”
“王妃,您是会说,其实她有可能被太后……”
“一定是。”
秦宜宁穿好一件厚实的褙子,披着墨绿色的小袄让冰糖帮她擦头发。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后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忠顺亲王妃在吗?”
“是皇后身边的孙嬷嬷。”秦宜宁忙道,“快请她进来。”
寄云就快步去开了殿门,客气的请人进来。
孙嬷嬷满脸焦急,见了秦宜宁,顾不上行礼,当即就道:“王妃,你家里出了事。”
冰糖拿着木梳的手停住了,秦宜宁也抬眸,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孙嬷嬷。
孙嬷嬷对上她清澈的眼神,满心不忍,叹息一声,还是道:“王妃,您千万别难过,皇后娘娘让奴婢来悄悄地告诉您一声,她也是刚才听人回圣上的话说的,说是,说是您父亲犒军的队伍在天域关外被截了,您父亲他,他去了……”
第八百零五章 疑点
秦宜宁呆呆的看着孙嬷嬷,好半晌没有说话。
冰糖手里的木梳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孙嬷嬷,你是说,我父亲被人杀死了?”
孙嬷嬷不忍的别开眼,沉重的点头,“圣上方才在坤宁宫与皇后娘娘说话,赶上有人来回圣上的话,皇后娘娘在旁边听到了一耳朵,当时圣上急忙就走了。皇后娘娘便吩咐奴婢来告知您一声。”
犹豫了一下,孙嬷嬷又道:“其实娘娘说了,圣上兴许会将这件事告诉您,也犯不上她提前告知的,但到底想着与您的情分。”
最后这一句话便很有深意了。
圣上兴许会告诉她,那就说明有很大的可能是不会告诉她。
若是李启天执意想将她留在宫里,那么不告诉她秦家出了事,她便没有告辞的理由了。反正只要她还在宫中,只要李启天想,她就完全没有渠道得知外面的消息。
秦宜宁唇角抽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缓慢转动,眼底已经一片红,声音艰涩道:“多谢皇后娘娘。请嬷嬷转告皇后,臣妇一定小心谨慎,不会叫人怀疑到皇后头上的。”
听秦宜宁这么说,孙嬷嬷嘘了一口气,不由得笑道:“王妃是明白人。那奴婢就告退了。”
“寄云,帮我送嬷嬷。”
“是。”
寄云客气的将孙嬷嬷送了出去。
秦宜宁双手交叠在膝上坐在原位,看着妆奁镜中自己的脸。
所有人都说她的长相与少年时的父亲像了七分,只不过现在父亲的年纪大了,又蓄了须,在初生皱纹的脸上已经找不到稚嫩和俊俏,变成了经岁月沉淀后的儒雅和从容。
秦宜宁的手指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
一滴眼泪从赤红的右眼中滑落下来,滴落在手心,很烫。
父亲死了?
她想尽办法往外传递消息,找夕月的人求救,到底还是没来得及吗?
李启天在勋贵面前装傻充愣,脸都不要了来处置她,那么父亲那里,就很有可能也同时动了手。这短短的二十几天,夕月的人或许根本就来不及走出沙漠……
脑子像是僵住了,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秦宜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的却是父亲。
当初她刚刚回家,母亲怀疑她不是她亲生,对她百般刁难,祖母和姐妹们也不喜欢她,虽然父亲起初也并不会将感情外露,身为男子,也不会去搀和内宅中的事。可是在她每次遭遇困难,每次她被卷入朝廷斗争时,一直都是父亲在教导她,帮助她。
她是父亲唯一的孩子。父亲也不在意她是个女子,将她当做儿子一般去培养。在别人身上感受不到的爱惜,父亲第一个给了她。
这样好的父亲,真的不在了?
秦宜宁不停的抹着脸上的湿润,可怎么都擦不干净,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不能被任何人看出破绽,她刚才还答应了孙嬷嬷不会给皇后添麻烦的……
“王妃,您,您别难过,您……”冰糖和寄云无措的看着哭成了泪人的秦宜宁,只恨自己笨嘴拙舌,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和安慰。
“我知道,我知道的。”秦宜宁低着头,两手紧紧的攥住了裙摆,声音黯哑,“我不能哭,不能让人看着我眼睛红肿了,我在宫里住,难道还委屈上了?这会给人留下把柄的。可是我,我不知道怎么了,眼泪它自己就流出来了,我这是怎么了……”
“王妃。”冰糖抽噎了一声,一把抱住了秦宜宁,“王妃,您别委屈自己,想哭就哭吧,您才被冤枉了,哭一场又有什么的?您心里苦,奴婢都知道。”
寄云也张开手臂抱住冰糖和秦宜宁,一边哭一边咒骂:“杀千刀的,早晚有一天我将那狗昏君千刀万剐!”
秦宜宁闭上眼,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声来,她的恨意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强烈。
这个世界,容不下善良和仁义。早年在大燕秦家经历过那场血劫时她就已经明白。可是她却依旧保持着一分天真……
秦宜宁甚至在后悔,如果当初她早早的就想办法弄死李启天,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然而她只是个寻常的女子,这世界上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此时的清心殿内,李启天正黑沉着脸瞪着跪在面前的黑衣人。
“朕是怎么吩咐你的?嗯?你又是怎么做事的?”
“圣上息怒,是臣无能。臣敢保证,寻到的道上的那些人都是极可靠的,臣也想不到秦大人和粮草等物都会突然不见了。”
“突然不见?”李启天被气笑了,“那虽然是天域关外,可也不是什么鬼蜮阴森之地吧?毫无征兆,连人带东西就都突然不见了?莫不是你寻的那些山贼又犯了老毛病,给朕来了个黑吃黑吧?!”
“圣上息怒。”黑衣人额头贴地,抖若筛糠。
李启天负手在黑衣人身周踱步,他虽想除掉秦槐远,可犒军带去的东西却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布匹粮食!
“朕让你杀人,你告诉朕人不知道杀没杀。非但任务没有完成,连东西都给朕丢了!朕要你这样的饭桶有何用!”李启天越想越气,狠狠一脚踹在男子肩头。
黑衣人被踹的滚了一圈,赶忙爬起来重新跪的端正,叩头道:“圣上息怒!”
“废物!”
黑衣人连连磕头。
李启天闭上眼,双手负在身后猛的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再闭上眼缓缓的吐出,像是吸了一口旱烟。
再开口时,李启天已经非常冷静。
“滚下去领罚吧。”
“是,多谢圣上不杀之恩!”黑衣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李启天的手紧握成拳,负手伫立在殿内缓缓闭上眼,愤怒之下纷乱的情绪渐渐沉淀,思路也逐渐清明。
秦槐远和货物一起消失了,留在原地的是护送随军的尸体,这能说明什么?
有可能是他安排的人有问题,来了一出黑吃黑,连人带东西都劫走了,之后还会有后续。
也有可能是鞑靼人知道秦槐远犒军之事,命人前来劫掠,以报战败之仇。
但还有一种可能,秦槐远带着那一大笔犒军的金银与粮草投奔了鞑靼,反叛出了朝廷!
李启天身为帝王,对自己的地位和号召力还是有自信的。
他命人找的是一群江洋大盗,目的是杀掉秦槐远,事成之后,这些人都会被收为己用,于他们来说等于是有了一个被承认的身份,小小匪徒却能做了当今天子的手下,这是何等幸运?
李启天不认为这些山贼会放弃行走在光明之下的机会。
如此一来,秦槐远携带粮草财物潜逃就有最大的可能。
李启天冷笑了一声,缓步回到窗边铺设明黄坐褥的暖炕落座,端起茶碗啜了一口微冷的茶。
过了片刻道:“熊金水。”
一直站在角落毫无存在感的太监总管立即向前一步,行礼道:“奴婢在。”
“去一趟王府,告诉秦家,秦槐远那老东西在天域关外被截杀,尸骨无存,让他们家自己看着办吧。”
“是。”熊金水并未立即离开。
依旧例,此时圣上应该还有安排,譬如追封什么,或者奖赏什么。
可以熊金水的老练圆滑,立即就看出李启天并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
熊金水立即躬身退下。以免逗留过久被圣上迁怒。
到了外头,熊金水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看来秦家是彻底触怒了天威,人死了竟然连个追封都没有。如圣上这般不表态,不言明功绩也不发落罪过的,这秦大人的丧事可怎么办?秦大人死了,到底算是为了朝廷殉职,还是因为自个儿的失误丢了命啊?
熊金水闹不清楚索性也就不去多想,只依着李启天的吩咐将方才的话告诉了秦家人。
秦二老爷和三老爷此时已是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的道:“这位公公,你的意思是说,我大哥,他殉职了?”
熊金水道:“秦大人办差不利,丢了运送犒军的金银和粮草,殒命关外,尸骨无存,圣上让告诉你们家一生,好歹秦大人也算是老臣。”
熊金水说罢,再不在秦家做停留,拱拱手便退下了。
二老爷和三姥爷呆若木鸡的跌坐在地,不可置信,现实又容不得他们不信。
“大哥他,真的,没了?”
“这,这话可怎么跟母亲说啊。”
怎么说?老太君的心里秦槐远可是心肝儿肉,无论老太君生多大的气,或者做了多大的错事,只要有秦槐远,都能让老太君迅速的消气,还能说服她做正确的选择。
可如今,秦家的顶梁柱就这么忽然没了!
“二哥,圣上的意思是不是太微妙了?听熊公公的意思,怎么大哥的事,连因公殉职都不算,隐约还有要问罪的意思?”
三老爷面色铁青,已经想到朝中必定又所变故,“一定是有人暗中进谗言,如今圣上一定是在等着治大哥的罪了!”
“因公出行,遭遇山匪横死在外尸骨无存,圣上一句体恤之言都没有,还让内侍暗示咱们大哥办事不利,圣上这事做的……”
这究竟都是什么道理!
第八百零六章 回家
二老爷和三老爷想到这些年秦槐远对他们的照拂和提拔,再一想人为了朝廷性命都丢了,圣上却是这样的态度,禁不住悲从中来,抱头痛哭了一场。
宫里来了人后,两位老爷就关在屋里哭,自然惊动了厅外守着的下人们。可是大家谁也不敢多言半句,都只将疑惑藏在心里。
内宅里,老太君和二夫人等人还都对外头的事情一无所知,正与二夫人、寒二奶奶商量着八小姐和秦慧宁的婚事该怎么办。他们选了日子就在夏季,眼瞧着没两个月了。
宫里来了人,他们是知道的,见二老爷和三老爷却半晌没回来,老太君有些担忧,便命人去前头打探。
不过多时,二老爷和三老爷就红肿着眼跟着丫头一起回来了。
一看到两人这般,老太君愣住了。
“怎么,怎么了这是?莫不是宫里传来不好的消息?是不是宜姐儿怎么了?”
秦宜宁奉旨入宫这么久,宫里来了人让两个儿子哭的眼睛都肿了,老太君很自然就想到是不是秦宜宁出了事。
二夫人、寒二奶奶、八小姐、秦慧宁等人都不由得看向了二老爷和三老爷,面上都有些焦急。
兄弟二人已经商量过了,家里办丧事难道能瞒住老太君?这件事早晚都要让他们知道的。
二人扑通一声跪下了。
“母亲……您,您听了别激动,别难过,我大哥他……在北方出事了。”
“什么?蒙哥儿出什么事了?”老太君双眼圆瞪。
“大哥他……”看着老太君这幅模样,二老爷实在是说不出口。
老太君前倾着上身,几乎软榻上一头栽下来,二夫人和秦嬷嬷忙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她。
三老爷见二老爷说不出话,只能自己艰难的开了口:“圣上身边的熊公公来说,大哥奉旨犒军,走到天域关外距离军营已经很近了,却遇上了盗匪,犒军的粮草、金银等物全部被劫,大哥他,尸骨无存。”
“什么!”二夫人惊呼。
所有人都吓的呆住了,一时连哭都忘了哭。
老太君双眼发直,好半晌喉间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你是说,蒙哥儿,死了?”
“母亲,您注意身子。”
“你不是哄我?”
“母亲您别伤心,大哥真的……”、
“啊!!!”老太君不等二老爷将话说完,忽然发出一声惨嚎,“我的儿,我的儿!我的蒙哥儿啊!你叫为娘怎么办,你叫为娘怎么办!老天爷你不长眼啊!”
老太君声嘶力竭的大吼着,双目赤红,却流不出泪来,她瞪着眼,双眼几乎都快瞪出眼眶,那无限的心痛和忿恨,让所有人都泪流满面。
老太君的叫声传到廊下,所有的婢女这下子都知道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想起秦槐远的好,也都禁不住哭了起来。
老太君捶着胸口,胡乱的尖叫,根本没有人听得懂她到底在叫什么,可那种母亲失去孩子的悲痛却让每个人都感同身受。
“蒙哥儿!”最后一声惨叫,老太君双眼一翻就失去了知觉。
“老太君!”
“母亲!”
一屋子人乱做一团,掐人中的掐人中,慌忙找大夫的找大夫,整个王府偏院都乱了起来。
消息很快传到姚成谷和姚氏耳边。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这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姚氏惊愕的问婢女,“你听真切了?莫不是诓我?”
“奴婢真的听见了。说是人走到天域关外,被匪徒杀了,犒军的东西都被劫了,秦老爷全尸都没落下。这会子秦家的老太君已经厥过去了,偏院乱成了一锅粥。”
姚氏摆摆手,挥退了婢女,问吧嗒着烟嘴的姚成谷:“爹,这会子咱们怎么办?亲家公这算不算是因公殉职?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姚成谷犹豫着道:“你没听见说么,他这是办差不利,东西都丢了,自个儿也丢了命。”
“那咱们就别去了,免得沾上了麻烦。”
“不成。去还是要去的。”姚成谷在炕沿磕了磕烟袋,“你想啊,咱们毕竟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就算咱不去,外人眼里咱们也都是一家子。况且到底是姻亲,不去的话也难免叫底下的人说嘴。”
“可是……”姚氏咬着唇,道:“您说,王府是借给秦家暂住,但到底这里是王府啊,亲家公死了不打紧,要是将灵堂摆在咱们家里,多晦气,秦氏也没在家,若在家咱们也与她商量商量,叫她将灵堂摆设在外头去,免得给咱们家招来晦气。”
“得了,人家刚出了事,咱们这话说了不是等人戳脊梁骨?”姚成谷站起身,抖了抖袍子上的烟灰,吩咐姚氏,“你去换一身衣裳,穿素净点,咱们一起去。”
“嗳。”
姚氏应了一声,便快步往外头去,换上了一身宝蓝色的对襟褙子,头面也摘了换上了银饰,就和姚成谷一起来到了秦家住的偏院。
二老爷和三老爷带着秦寒、秦宇在前头张罗,正商议着搭设灵棚的事,见二人来了,便是一阵客套。
姚成谷安慰了几句,不经意与姚氏对视了一眼。
姚氏立即明白了意思,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道:“出了这等事,大福在南方是没办法回来了,总不能叫他擅离职守,可是宜姐儿怎么也要先给接出宫才行,这么大的事,亲家公就只有这么一个姑娘,总不能临到了了,亲生女儿还不在身边。”
二老爷和三老爷都赞同的点头。
他们一家子人相互扶持着走到今日不容易,虽然母亲偏心,大哥的成就也比他们要高,可是在他们兄弟的心里,对大哥的感激和孺慕是分毫不少的。公平的说,秦槐远这个大哥,对他们兄弟是够意思的。
三老爷用袖子擦眼泪,“亲家母说的是。我们兄弟商议一下便去办。”
姚氏与姚成谷都点头。
姚氏便先去内宅里看看老太君的情况。
姚成谷也走到一旁去,留下空间给二老爷和三老爷说话。
三老爷道:“亲家母说的是,趁机让宜姐儿出宫来是正经事。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宫里到底是要做什么,再者说现在朝廷的情况复杂,宜姐儿从王爷那里知道的内幕或许比咱们多,有宜姐儿在家也好商议商议,不至于乱了阵脚。”
二老爷也点头。
从前秦家不论有什么事,都是一家人一起商议着度过难关的,虽然他是做叔叔的,也不得不承认秦宜宁在政治上的眼光要远超自己。有秦宜宁在家,他们一家人至少不会触上头的霉头。
二人商定后,二老爷便想办法给宫里递了牌子。
秦宜宁这里次日便迎来了皇后。
“秦家妹妹,你节哀顺便。”皇后的眼中满是同情,“圣上说,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好留你继续陪伴顺妃,你可以随时出宫去了。”
秦宜宁一夜没睡,眼下一圈明显的青黑,疲惫的对皇后笑了笑道:“多谢娘娘。”
“你的声音……喉咙怎么了?”
秦宜宁说话的声音极为沙哑,几乎发不出声来。
秦宜宁笑着摇摇头。
皇后怜惜的叹气:“为难你了。快些收拾一下吧,你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本宫说。”
唇角僵硬的抽了一下,秦宜宁勉强的挤出一个微笑:“娘娘的好意臣妇明白,这些日多谢娘娘的照拂,若不是您,我的两个婢女还不知会如何。”
皇后笑了笑,“说句直白的实话,本宫为的也是调查出真相,也并不全是为了你。”
“娘娘能够公允处事已经是臣妇的幸运。”
这句话,便有指责李启天处事不公的嫌疑了。可秦宜宁说的是一句大实话。皇后在面对秦宜宁时,甚至有种自家丈夫做了这等龌龊事,她都替他脸上发热的感觉。
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秦宜宁也是信任她,才会说出来。
与皇后道别后,秦宜宁立即让寄云和冰糖带上早就整理好的包裹,叫了个宫人引路便出了宫。
进宫住了两个多月,从初春到近炎夏,她经历了这么多,自己身上经受的苦难都不算什么,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秦槐远已经身故。
只要一想这些,秦宜宁的眼泪就总是忍不住的往下落,偏生在宫里不能随便掉眼泪,免得给贵人增晦气。
好容易出了宫,家里的马车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来接她的是个眼熟的小厮,身上穿着朴素的灰衣,腰上打着白孝带,见了秦宜宁就行了一礼:“王妃,小的来接您回府。”
小厮腰上的白太刺眼了,秦宜宁闭了闭眼,干涩的红肿的眼又禁不住涌出了眼泪。
三人上了马车,小厮挥着鞭子将车子赶的飞快。一路回到府门前,秦宜宁在车里撩起窗帘一看,就被满眼的白刺痛了双眼。
下了马车,不管不顾的飞奔进府中,沿途小路上到处都挂着白幡,所见的下人无不披麻戴孝。
正堂正乱着,灵堂还未搭设起来,秦槐远正值壮年,不似老太君早就琢磨了置板。事发突然,家里根本毫无准备,况且秦槐远尸骨无存,就算置办了棺木,里头也只能搁秦槐远常穿的衣服。
第八百零七章 私心
秦宜宁看到府里的一团乱,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的攥住旋拧。终于出宫了,终于可以不必顾及什么规矩不规矩,可以想哭就哭,不用考虑宫中主子们看了会不会动怒。
“父亲!”
她以为自己那一声“父亲”声音很大,可事实上她的喉咙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有的只是浅淡的气音。
从皇宫到王府的路上,她的喉咙已经肿的说不出话了。
“宜姐儿,你可回来了!”
眼见着秦宜宁风尘仆仆的回来,二老爷和三老爷都赶忙上前迎。
“二叔,三叔。”秦宜宁看着亲人,满眼的悲痛几乎要将周围的人溺毙,没有声嘶力竭的呼喊,也没有捶胸顿足如老太君一般直接晕过去,只沉默的落泪,却仿佛将所有人都拽进了悲伤的漩涡里。
二老爷和三老爷都不自禁的掉了眼泪。
秦寒和秦宇已经披麻戴孝,命丫头拿来了麻衣白布,冰糖和寄云便帮秦宜宁穿戴起来。
她呆站着任由婢女们摆弄,红肿的双眼看看四周。
丫鬟小厮们忙碌着置灵幡,搭设灵棚,所有人都在做着事,却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秦寒看着秦宜宁形销骨立,脸色白中泛着青,眼睛红肿嘴唇惨白的模样,不由得心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四妹妹,你别这样,你若是哭坏了身子,大伯父泉下有知也会心疼的,你要爱惜自己啊。”
“是我不孝。”秦宜宁凄惨的笑。
是她带累了秦槐远。
如果她没有嫁给逄枭,这次秦槐远根本就不会出事。可是谁也没有与预知未来的能力,当初嫁给逄枭,虽料想到会被卷入朝堂斗争之中,也想过自己或许过不上什么安生的日子,却没有想到竟会带累了家人啊。
“胡说。”二老爷鼻音浓重的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眼下你父亲已经去了,家里却还有这么多口人,朝廷里的风向还指望着你和王爷来把握,王爷有不在家,你得振作,知道么?”
秦宜宁缓慢的点点头。
“这些道理我都知道的。只是……心里难受。如果不是我,父亲不会死。”秦宜宁的手抓着衣襟,心里好像缺了一块,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三老爷叹息一声,“你是个好孩子,别为了这种事自责,这都是命,怪不得你。”
秦宜宁闭了闭眼,是强行拉回纷乱的思绪。再正眼时,她的眼神亮的像是映着月光的一柄利刃出了鞘。
“二叔,三叔,给南方去信了吗?”
二老爷叹息一声,“还不曾,宜姐儿,你可知道圣上具体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二老爷将熊金水来时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告诉了秦宜宁,“看样子,圣上还预备治大哥的罪!大哥性命都丢了,却还要治他办差不利,连个身后名都不肯给。”
秦宜宁唇畔扬起冷笑,“这件事,他或许恼羞成怒的成分更多。”
“恼羞成怒?为何?”
秦宜宁看了看左右,到底只是摇了摇头。
“先设灵堂吧。我想咱们停灵就依着四十九日,等着圣上的吩咐。不论是赏是罚我都接着。”
见秦宜宁这边商量到了设置灵堂的事,站在不远处的姚成谷抄着手走了过来。
“秦氏啊。”
秦宜宁回身,见是姚成谷,行礼道:“老太爷。”
“嗯。你婆母这会子去内宅里看你祖母了。你祖母知道消息身子就不好。你也快去看看吧。”
秦宜宁点点头道:“是,孙媳知道了。”
姚成谷便点点头不再多言。
秦宜宁与二老爷和三老爷说了一声,就先往后头去。
谁知到了老太君的院门前,却瞧见姚氏正从里头出来,还在用素蓝色的帕子擦着眼角。
秦宜宁站定,恭敬的行礼道:“老夫人。”
“呦,你回来了,嗓子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
姚氏叹息一声,双手拉着秦宜宁的手走到了角落里,“家里出来这样的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瞧瞧你瘦的,啧啧啧,你也要爱惜自己身子,毕竟你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呢。”
虽然是劝说,可秦宜宁根本没感觉到宽慰,反而让她觉得姚氏是在提醒她,她不只是秦家的女儿,更是逄家的媳妇。
秦宜宁心情烦躁,没有了平日里那么多的耐心,但依旧压着性子恭敬的道:“是,媳妇知道了。”
“嗯。”姚氏见秦宜宁如此恭顺,心里熨帖了不少,想了想府中的乱况又道,“秦氏啊,你是逄家的媳妇。咱们王府里虽然是收留了你娘家一大家子人住下。可是这出了事,到底不吉利。前头若是搭设灵棚,是不是不太好?”
秦宜宁猛的抬头,清冷的目光直看着姚氏:“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被秦宜宁这样的眼神直视着,姚氏几乎忍不住要移开目光。但是转念一想,这里是王府,她的儿子是王爷,儿子收留岳家住下一段日子就罢了,怎么秦家人还当自己是王府的主子了,办丧事也要在她王府里办,这是什么规矩?
姚氏这么一想,就觉得有底气的多了。
“秦氏啊,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的意思难道你真的不明白?这里是王府,毕竟不是你秦家。你父亲出了事,大家都很伤心,我也很遗憾,只不过你父亲的灵堂到底不好摆在王府是不是?
“你也体谅体谅,我也是个做母亲的人,我儿子在南方镇守,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我也怕沾染上晦气影响了我的儿子,你也做娘了,你应该能理解吧。”
秦宜宁笑了笑,“老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在您眼里,我始终是秦家人,是外人。”
“哪能啊,你可别歪曲了我的意思,你是你,你家里是你家里,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你嫁给了大福,那就是逄家的媳妇,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可您并不是逄家的媳妇。您有什么资格在为逄家做决定?”
姚氏倏然色变,疾声道:“你说什么!”
“老夫人,您也是个聪明人,难道我的意思您真的不明白?”秦宜宁将姚氏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续道,“我要说明一点,秦家并不是没有宅子,也不是无处可去才要王府收留。当初我与王爷出门前为何商议着要让两家住在一起?难道老夫人已经忘了?
“朝廷情况如此紧张,王爷是怕临时出了事,譬如刺杀,火灾那一类,或者忽然有王爷的对头找上门来,就您与老太爷留在府里带着一群下人,怕你们被生吞活剥了!所以王爷才求着我父亲留下坐镇。
“若不是有我父亲在外观察朝局,给家里遮风挡雨,您以为您与老太爷能安生的嗑瓜子喝茶背后说人闲话?”
“你,这是哪家的规矩!怪道人都说你是野人,我看你简直是放肆,根本就不配做我逄家的媳妇!”
“配不配,轮不到您开口,还是那一句,只要您给王爷取信让王爷一纸休书给我,我立即就走。”
秦宜宁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就在崩溃的边缘,姚氏的无理取闹,她以前心平气和时忍得,现在却忍不得了。
“寄云。”
“奴婢在。”
“去寻钟大掌柜,将我置办的宅院整理出来。另外去前头告诉我二叔三叔,秦家马上就搬,灵堂也暂时别设了,到了新家再设不迟。”
“是。”寄云高声应是,锐利的眼神刀子似的扎过姚氏,转身就往外去。
“冰糖。”秦宜宁依旧看着姚氏。
“奴婢在。”冰糖上前一步。
“你去看看老太君怎么样了。适不适合挪动,过后再来回我。”
“奴婢这就去。”冰糖点头,越过姚氏往内宅去,口中还低声嘟囔着:“呸,还是亲戚,没见这么自私的,人家老人病了还逼着人走!”
姚氏猛然回头瞪着冰糖:“你回来,谁准你乱嚼舌!”
冰糖走的飞快,根本不理会姚氏。
姚氏又怒指着秦宜宁,“你这个毒辣媳妇,你就是这么调理下人,让下人来与婆母作对的!”
秦宜宁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纤云和秋露立即一左一右的来扶着秦宜宁,连小粥更是从袖子里掏出个扁平的小瓷盒,从里头挖出一小坨药膏涂抹在秦宜宁的太阳穴上,眼里含着泪道:“姐姐,咱们走吧,别在这里受气了。”
秦宜宁摸了摸连小粥的脸蛋,转而对纤云道:“叫王爷留下的精虎卫来见我。”
纤云立即点头下去办差。
不多时,十六名身材结实,身着各色短打和小厮服侍的男子便聚在了秦宜宁面前,四人一排。
这其中有六人是跟随秦宜宁身边的。还有十名是逄枭留在王府附近的。
秦宜宁按了按眉心,随即点出了那长跟随她的六名,道:“你们收拾一下,稍后跟着我走。”
“是!”六人齐齐应是。
秦宜宁有转而对那十人道:“你们十人留在府里,等我们一家搬走之后,我建议你们严守春晖堂周围,将护院家丁分成几组。我稍后会命人来告诉你们新家的位置,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去找我。”
十人面面相觑,随后为首一人拱手道:“王妃,王爷的吩咐是要我等保两家人的周全。”
第八百零八章 冷暖
秦宜宁背脊挺直,神色淡淡道:“你们放心,我手下还有青天盟的弟兄,护着我秦家人不成问题。”
“可……”
“你们只管将我的话回给王爷就是,王爷不会怪罪于你们的。往后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姚老太爷和姚夫人。”
十人犹豫了一瞬,只好点头应下。
秦宜宁恭敬的与姚氏屈膝行了礼,“老夫人还有其他吩咐吗?若没有别的,媳妇还记着去看我们府上老太君。”
姚氏咬牙切齿,秦宜宁这话说的好像她不通人情在这里耽误她去看长辈似的!
姚氏恶狠狠哼了一声,气冲冲的走了。
秦宜宁缓缓站直了身子,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带上纤云、秋露和连小粥去了老太君屋里。
冰糖已经给老太君施诊将人救醒了过来,老太君正抓着二夫人的手呜呜咽咽的哭。满屋子的女眷们都在掉眼泪,秦慧宁哭的声音最为凄惨。
秦慧宁虽是养女,秦槐远也曾将她送去庄子过,可是到底父女情分还是有的,人一没了,秦慧宁想到的就只有长辈的好,这会子当真是悔不该当初,没有与父亲好生相处过。
秦宜宁的眼眶发热,坐到老太君的身边拉着她的手道:“老太君,您要保重身子,别伤心。”
老太君闭着眼张着大嘴哀嚎着,“我的蒙哥儿啊,我的儿,这是要了我的命啊!我都这把年岁了,我要什么保重!如果老天爷开眼,就收了我的命,把我儿还回来,还回来啊!”
秦宜宁闭上眼,干涩的眼角淌下一串热泪,刺痛的眼珠和眼睑,疼的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老太君,您别伤心,咱们一家子什么风雨都经历过,哪里有过不去的坎儿?况且圣上传回的话,说的是尸骨无存。说不定我父亲只是被抓走了呢?或许他没死呢?”
所有人都看向秦宜宁。
秦宜宁擦着眼泪,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坚强。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是不是?”
老太君紧紧的抓着秦宜宁的手,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捏断,“你父亲有可能没死,他有可能还活着?”
“有可能,只要一天没有见到尸首,我都不会相信他就那么去了。”秦宜宁虽然是这么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为了安抚老太君罢了,老太君做事有时做事是自私自利了一些,可对父亲的疼爱却是真心的,她怕老太君过不去这个坎……
给老人家一些希望,让她有时间可以接受现实,总比丢了性命好。
秦宜宁伸展手臂,搂住了老太君摇了摇,“老太君,您别担心,别怕,孙女会孝顺您,咱们一家子人都会孝顺您的,咱们一家经历过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最后不是都挺过来了吗?现在咱们先收拾收拾,我在外面置好了宅子,咱们一家先回咱自己的家。”
听闻秦宜宁忽然说这个节骨眼上要搬家,大家都有几分疑惑。但是看到秦宜宁憔悴瘦弱的模样,又想想这里是王府,一家子与姚氏也打过交道,心中猜测出几分其中的蹊跷,也都默契的没有多问。
二夫人吸了吸鼻子,道:“宜姐儿,这次置办宅院又是你出的银子,咱们家遭遇洗劫后,公中的银子根本就不够在京城置办宅院,二婶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二婶说这话就太外道了。咱们是一家人,不必计较这么多。”秦宜宁站起身,安抚的对每个人微笑,“大家都收拾收拾,咱们尽快搬过去吧。”也好设立灵堂。
众人都收起了方才的悲怆,各自回房去收拾起来。
“王妃。钟大掌柜来了。”寄云气喘吁吁的跑来回话。
秦宜宁点头,又带着婢女们去了前院。
钟大掌柜穿了一身墨蓝色的宽袖元外袍,正悄悄地抹眼泪,看到秦宜宁,急忙整理好表情,行礼道:“王妃,宅子我早就预备好了,一直安排人看屋子,咱们这就搬吗?”
“这就搬。钟大掌柜,多谢你了。”秦宜宁的声音比刚才还不清楚,基本都是气音。
一听秦宜宁说话声音这样,钟大掌柜心里更不好受,沉沉的叹息了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啊!”
秦宜宁苦笑着摇摇头,道:“这会子城里青天盟的弟兄还有多少?我想请弟兄们来几位去新家帮帮忙。”
钟大掌柜道:“前儿的了您在宫里传出的消息,廖知秉带着赵家弟兄日夜兼程往北方去了。留下的弟兄我不大清楚具体有几位,但是我知道怎么联系他们,回头我便去找人来见您。”
秦宜宁颔首道:“辛苦你了,这个节骨眼上,我其实已经慌乱你了,多亏有你在。”
“嗳,可不要这样说,谁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不慌乱?王妃您已经做的很好了。老朽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是亏得您出手相救才保了下来,不过是跟您跑跑腿,打打杂,我还觉得不能回报您的恩情于万一。您千万别这样与我客气了。”
秦宜宁眼睛发热鼻子发酸,差点就要掉下泪来。
所谓患难见真情。
有人虽然是她的家人,关键时刻却连停灵的位子都不肯给,说什么沾染晦气。
有人虽然是外人,但对待她却是一片赤诚,不怕惹麻烦上身,还在尽全力的帮助他。
与钟大掌柜说话时,二老爷和三老爷已经带着秦家的男丁张罗着去雇车搬家了。
方才寄云出来回话时,虽然没有细说其中缘由,只说秦宜宁见过姚氏,他们就已经猜出了一二。
二老爷虽然不如秦槐远出众,却也是官场打滚多年的,三老爷更是经商的一把好手,脑子都绝对够用,秦宜宁就算不与他们诉苦,他们也能猜到必定是姚氏和姚成谷说了什么。
秦家有不是没地儿去了,何必赖着这里不走?
他们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埋怨秦宜宁一个字,知道消息,就开始默默的命人收拾行装。再看到秦宜宁让钟大掌柜将落脚处都选好了,他们心里对秦宜宁更是没有半分的怨怼。
秦槐远已经不在了,他们一家剩下的这些人,更不该彼此猜忌,更应该抱成一团才是。
有王府的下人们听吩咐行事,秦家的行装收拾的很快,不多时就在侧角门外装好了数十辆马车,钟大掌柜就命人引着送行李的马车先走了,自己则是留在秦宜宁身边听吩咐。
一切打点妥当,启程前,二老爷道:“宜姐儿,你去服侍你祖母他们坐上车,我与你三叔去给姚老太爷辞行。”
秦宜宁张了张口,还不等开口,三老爷已经道:“咱们毕竟借住了这么久,临走都不肯告别,就太失礼了。”
秦宜宁想想便道:“那我随您二位去。”
“不用,你去陪着你祖母去。”
二老爷和三老爷打定主意不让秦宜宁再去受气,兄弟二人带着小厮,就去了春晖堂拜访。
姚成谷正在喝茶吃点心,听婢女来回话说秦家的两位老爷来了,忙拍了拍手上的碎末,吩咐了一声“请进来”,就去了春晖堂的正厅。
不多时,二人并肩而来,双双行礼:“姚老太爷,我们家这便要搬走了,这些日多谢照拂。”
“哪里,哪里,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依着我说,你们就多余搬走,留下来一起住岂不是热闹?圣上赐这么大一座宅院下来,你们伴奏了,只余下我们岂不空旷。”
三老爷心里憋着气,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当即就惊喜的笑道:“姚老太爷说的有道理啊,二哥,要不咱们还是别搬了。”
姚成谷呼吸一窒,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了。
二老爷板着脸沉声道:“胡闹。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这会子说不搬岂不是又要折腾回来?况且咱们家要办丧事,不要让别人家犯忌讳。”
“别人家?”三老爷满脸疑问,“这里是忠顺亲王府,做主的除了王爷就是王妃,哪里有人有资格说一句犯忌讳?”
姚成谷的脸色已经一片漆黑,沉着脸道:“二位这是什么意思?”
二老爷敲了三老爷额头一记,“让你浑说大实话!”
转而又对姚成谷拱了拱手,客气的道:“您稍坐,我们便告辞了,今儿个与您辞行是一桩,回头我们也会给王爷送个信儿,给王爷表示感谢的。”
三老爷也跟着点头,拱手道:“那边就此别过吧,其余若有什么事情,与王爷信中联络也是一样。”
二老爷和三老爷点点头,便先后走了。
姚成谷面沉似水的绷着脸,想起逄枭对秦宜宁的喜爱,总觉得事情要告诉逄枭怕是不好。可是秦家人好端端的搬走了,若是逄枭问起来缘由,他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论姚成谷如何焦急纠结,秦家人依旧是在这个时候搬出了王府,来到平安坊一座二进的大宅院门前。
此时已有下人在正厅里布置了灵堂,棺椁也预备了,只是里头什么都没摆放。
供桌上摆了秦槐远的牌位,下面是祭品和香炉。
钟大掌柜道:“得知消息我就着人预备了一下,王妃瞧着若不满意,只管反吩咐下去,咱们再改便是。”
第八百一十章 深情
三人都面色凝重,一时间甚至不知该说什么。
好半晌,三老爷才嗓音沙哑的道:“宜姐儿,你这消息都准确吗,猜测靠得住吗?”
秦宜宁沉重的道:“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我明白了。”二老爷长叹一声,“咱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必定是要护送大哥的灵柩还乡的。我会与上峰乞致政,到时候咱一家子想办法回乡去吧。”
“我正是要与二叔和三叔商量这件事。”秦宜宁点头道,“从前咱们卷入这等风波,想逃脱,但圣上的眼睛一直都盯着咱们家,咱们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以离开京城。如今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咱们走的也是名正言顺,圣上总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不让咱们走吧。”
“是啊。去了南方,咱们一家子就安生的隐居起来,再也不理会朝中这些事了。”二老爷心灰意冷的摇着头,“官场这些功名利禄,其实都是过眼云烟,人若是没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从前我还有高官厚禄步步登高的心,可如今却是一切都看淡了。若是能够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便足以是让人知足的事。”
秦宜宁点头道:“二叔说的是。咱们一家子泼天富贵也享受过,艰难危险也经历过,往后我只想要一家人都平淡的生活,宁可做个地主,也总好过在宦海里沉浮。”
二老爷和三老爷皆赞同的颔首。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有个小丫头子撒丫子跑了进来,“王妃,外面……”
话不等说完,就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竟直接从墙头翻了过来。
众人回头看去,不免惊愕的瞠目。
来人身材玲珑,只是满面尘沙,脸上都是灰尘,根本看不出面容,头发凌乱的一绺绺的披散着,身上的衣裳蒙了一层灰尘几乎看不出本色。
细细的分辨之后,秦宜宁喃喃道:“曹姨……”
曹雨晴站在灵前,呆呆的望着棺木和牌位,两行热泪滚落,将眼下冲刷出两条白痕。
“秦蒙……”一声嘶哑又痛彻心扉的哽咽从喉间溢出,曹雨晴不复方才飞檐走壁时的利落,双腿打绊,跌跌撞撞的扑向了灵前,“秦蒙!”
她悲切的声音声嘶力竭,听的所有人都为之悲感动容。
“我不求名分,不求你的喜爱,我甚至连朝夕相伴也不求,我保护你妻子,保护你女儿,保护你家人,我只想你和我一起好好的活着,秦蒙,你连这都不肯满足我吗!”
曹雨晴抱着棺材,将额头一下下重重的磕在了棺木上。
二老爷和三老爷默然,心底不免一片动容。
秦宜宁上前去搂住了曹雨晴的肩膀,“曹姨,你别这样,我父亲看了不会安心的。”
曹雨晴却将秦宜宁轻轻推开,缓缓的转头看向她,漆黑的一双眼中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他都不在了,我还管什么安心不安心?他活着,我要考虑他的感受,不让他陷入为难,现在他死了,我难道还要顾虑他的感受?那我又算什么?”
秦宜宁早在当初大燕城破之前,城内饥荒,曹雨晴跟随着秦槐远身边保护时就已经知道她的用心。
曹雨晴这般模样,显然是得到消息就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否则那般讲究的一个美人,不会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她对秦槐远的深情,让她作为孙氏的亲生女儿的心生动容,自从秦槐远明确的表现出拒绝之意后,曹雨晴便心甘情愿做了侍卫,非但没有任何伤害他们的行为,每次危难之际她都会挺身而出,保护孙氏,保护她,为了他们秦家出生入死,还几次三番不顾自己的安危救她的性命,只因为她是她心爱之人的女儿。
曹雨晴一直都在付出,永远也得不到同等感情的回报,却依然在为了心爱的男子付出。她所求的,无非是能得到一些关于那人的消息,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一人静静的回味而已。
可是严酷的现实,将这一点也剥夺了。
秦宜宁泪如雨下,搂着曹雨晴抽噎着劝说她。
曹雨晴却始终呆呆的,望着牌位上的名字,漆黑如深潭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二老爷和三老爷想起秦槐远的种种好,忍不住再度掩面而泣。
整个院落都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
正在这时,乔尚飞忽然快步走了进来,对抬头看向他的二老爷和三老爷点点头,径直走到秦宜宁身边低声道,“盟主,外面来了一群人,为首之人年约不惑,瞧着似是个做官的,他带了三十几个护院打手,人人提着家伙事,气势汹汹的堵在了门前。咱们的人手要守着宅子里各处出入地方,门前的人手不足,您看该如何是好?”
秦宜宁面色一瞬变的凝重。
“你可看清楚了,为首之人是个做官的人?”
“八、九不离十。”见秦宜宁面色变了,乔尚飞也有些紧张起来。
秦宜宁冷笑了一声。
这么多天过去了,昔日秦槐远的同僚们没有一人敢来吊唁,这会子却来了个做官的,还带了一众打手。这可就有意思了。殊不知这人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人指使了。
“咱们去看看。”
“盟主,还是您吩咐我,颇为去吧,外头毕竟不安全,不知这些人都安的什么心思,万一伤着了您怎么是好?”
秦宜宁摇头,“是祸躲不过,看看便知道了。”
二老爷和三老爷见状都担忧起来,到近前来问清情况后,便与秦宜宁一同去了门前。
谁知一行人还没等绕过影壁,就听院外传来一阵震天响的咒骂。
“秦蒙,你这个卖国求荣的老匹夫!”
“将圣上犒军的粮草都直接送给鞑子,你怎么不早些死了!”
“秦家人也够不要脸,这般卖国贼,还好意思设灵堂!要我说,弟兄们冲进去砸了那卖国贼的灵堂才解恨!”
“对,砸了卖国贼的灵堂!”
……
外面的叫嚣声越来越激烈,秦宜宁与二老爷、三老爷等人已是面色铁青。
秦宜宁长眉倒竖,咬牙切齿道:“开门!”
“王妃,这外头的人若是硬闯进来,怕不是危险?”乔尚飞劝说。
第八百一十一章 砸场子(一)
秦宜宁压了多天的怒火和怨气,在听到这群人口无遮拦的诋毁和辱骂后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
“危险?天子脚下,有人打上门来,我难道会怕他们?你命人去告诉五城兵马司一声,就说这里有人要打家劫舍,其余的兄弟留人死守着内宅,剩下的跟着我出去。”秦宜宁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我先倒想看看,这些人还能做出什么来。”
二老爷和三老爷憋屈了这么多天,也早就怒极,一时间更顾不上其他,回身就去找家伙事,一人抄起把扫帚,一人找了跟门闩 。
“叫人打上门来了,还手都不敢,大哥知道了怕不是要被咱们气死?”
“对,打死那群信口雌黄的王八蛋!”
秦家人都愤怒不已,平日受多秦家恩惠的下人们也都纷纷抄家伙,有人找了斧子或者烧火棍来,还有人去厨房寻了菜刀和炒菜的铁锅。护院们更是整齐的提着齐眉棍,一众人严阵以待的列在门前。
大门被缓缓推开,门外的叫嚣声依旧猖狂,不过在看到秦家居然敢开门,叫嚣的众人有一瞬的安静。
秦宜宁缓步上前,面沉似水道:“在此处造谣滋事,难道就不怕顺天府不答应么?”
“呸!”为首那官员朝着秦宜宁啐了一口,“卖国贼家的女眷就没一个好东西!”
“就是!到底不是咱们这里的人,从南方来了就不安好心,不是说他是燕朝亡国之君的老师吗?焉知他没有复国之心?说不定正是秦蒙老匹夫暗地里打算帮燕朝复国呢!”
“真是狼心狗肺!辜负圣上隆恩,死了活该!”
秦宜宁面上的表情一点点变的平静。
但是熟悉她的人都看得出,此时的秦宜宁已经是在暴怒的边缘,自回到秦府被现实磨砺的圆滑,她已经很久没有用那种充满野兽侵略性的眼神看人。可现在的她,一双眼看着面前那一群叫嚣着咒骂着的人,却像是在看一群等待被獠牙撕碎的杂碎。
“敢问这位大人,姓甚名谁?”秦宜宁道,“我父亲乃是朝廷命官,因公殉职竟也要惹来你这般辱骂,你说出来你是什么人,也好叫我们都知道知道,到底是谁做事这样漂亮,是不是家学渊源?”
“呸!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右佥都御史代林!本官既然为言官,便无法对秦蒙这等卖国求荣的行为坐视不理,定要将他的真面目告知天下才不愧对皇恩!”
“原来是代大人,久仰大名。”秦宜宁冷笑一声,“不知你府中十三房姨太太相处的融洽吗?还有您外头养着的两房外室,前儿还去玉石斋抢同一套红宝石头面呢,他们没遇上您夫人?您后来一掷千金为三位都置办了一整套的赤金红宝石头面,可真是怜香惜玉啊。”
“你!信口胡言!”代林大怒,满脸涨红的道,“我几时有十三房姨太太,几时又养过外室!我为官清廉,又何来的银子去置办三套宝石头面!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本官的名声!”
“哦?不是吗?可是上流圈子里的夫人小姐们,可都传遍了,本王妃也是偶然听到的。难道这不是真的?”
“女流之辈,无知之徒,轻信谣传还敢拿来说事,简直荒谬!”代林狠狠的一甩袖子。
“对,荒谬!”秦宜宁长眉一厉,怒斥道:“你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我父亲的身后之名,难道不是听信谣传轻易污蔑?你做了人背后灵,还是学会了千里眼顺风耳?圣上都未曾查明的事,你却亲眼看见了?
“说我父亲将犒军的银子运给了鞑子?就凭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所有人就要信你的吗!
“你这般的人品,还好意思做言官!你配为圣上喉舌吗!不修自身,不立德行,愧对圣上的俸禄,你这样听风就是雨的言官,我都替你难堪!”
代林被秦宜宁一番严厉的抢白,训的面红耳赤,指着秦宜宁的手指直颤。
秦宜宁看向四周驻足下来看热闹的百姓,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
“各位乡亲百姓,我父亲生前官拜礼部尚书,乃是圣上信任的臣子,圣上委以重任,我父却被奸人所害,为国尽忠丢了性命,我们一家人虽然伤心,却也知道这是为了大周,为了百姓,我们也都光荣。可是今天,却有人红口白牙就来诬陷!”
纤细的指头一指代林:“这个人,他不修私德,为人人品不正,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行贿受贿的事一样没少做,小小的御史言官,家里却财富万贯,银子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样人品的人,居然还在我父为国捐躯尸骨未寒之际,到门前来颠倒黑白,欺负我们一家子老弱妇孺!”
秦宜宁哭的梨花带雨,已是泣不成声。
百姓们看了半天的热闹,原本听着这群人骂秦大人,他们觉得秦大人做的事不好,也就跟着骂。
如今秦家大门敞开,一家子人披白挂素,一个个面容枯槁,娇滴滴的大美人更是哭的梨花带雨,一字字一句句都说的分外刚正,大家心里笃定秦槐远德行有亏的,也都不免心生动摇了。
代林见状大吼:“住口!休要听这妇人胡言乱语!她是污蔑!”
人群里有挽着菜篮子的妇人啐了一口:“呸!你随便说的就是真话,别人说你点儿就是污蔑,你算老几啊!”
这一声不大不小,正好让所有人都听见。
那妇人似乎也觉得自己贸然出头不大好,说完这一句啐了一口就快步离开了是非之地。
可这一句加上先前秦宜宁说的,恰好让所有人的心里都又犯起了嘀咕。
那代林被气的七窍生烟,原本听秋家的吩咐来办这件手到擒来的差事心里还在窃喜,这会子他却发现自己的一番设计,叫这女子当众都给说穿了。
代林忍无可忍的大吼一声:“自己叛国,还鼓捣着一家子都是叛国贼,来人,给我冲进去,砸了秦蒙的灵堂!”
“是!”身后的汉子们应了一声,气势汹汹就要往里闯。
“我看谁敢动我父亲的灵堂!”
秦宜宁一把夺过身边粗壮婆子手里的斧子,抡圆了就往代林身上砍去!
ps:海鲜中毒,趴了三天,简直酸爽……
第八百一十二章 砸场子(二)
代林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平日来往的多是相同阶层的人,就连夫人社交遇到的也大多是温柔可人的大家闺秀,又哪里想得到堂堂一个王妃,大家闺秀出身的秦宜宁竟然会如市井泼皮一般抡斧子就砍人?
代林吓的“妈呀”一声,慌乱后退。
斧子贴着他的眼前落下,重重的砸在了地面,发出“咣当”一声响。
“你,你这是要杀人啊!”
“污蔑我父亲,我今儿宁肯给你赔命了!”秦宜宁又一斧子劈了过去。
“快抓住她!抓住她!!”代林撒腿就跑。
秦宜宁便缀在他的身后追砍。
周围的人早已经被吓住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有代林带来的侍卫反应了过来,伸手去拦。
秦家人哪里能让秦宜宁吃亏?二老爷和三老爷带着人冲了上去。但是他们都明白,这时就是要适时地示弱,因为秦宜宁自从动手开始,便是要将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看到秦家人受的委屈。
如果李启天不在乎被人背后说嘴苛待朝臣,他自可以继续不作为。
“你们住手!住手!”
“天子脚下,你们带着人来打算抄家吗!还不放开我侄女儿!”
……
有二老爷和三老爷的示意,门前之人虽不甚明白,却也跟着没下重手。
寄云手搭在腰间的软剑上,若不是秦宜宁低声告诉她不准动手,她早就扑上去了,这时也只能与冰糖、纤云几人在原地惊慌失措的“大哭”,大声喊着秦家受的委屈和冤枉。
秦家这边干吆喝不下死手,气势倒是迫人,代林的手下当即便使出浑身解数,竟要往府里闯进去。
如此一来,秦宜宁便气红了眼,回头看向寄云和几个青天盟的弟兄,刚要吩咐,却忽听见路口处传来一声大呵。
“住手!”
这里正在混战,谁又肯听从?
秦宜宁回头,正看到季泽宇翻身跃下马背,手持马鞭带着一众随从快步而来。遇上一个代林的手下,便狠狠抽上一鞭子。
“住手,让你住手……”
一路抽了三四个人,每抽一下,便能听见一声痛叫,鞭梢在这些人肩膀和脸上都落下了红红一道痕迹。
很快,这些人便惧于季泽宇等人的威慑,不敢再继续动手了,举着棍棒退到代林身后,如临大敌般盯着季泽宇。
代林一看来的人是季泽宇,动作也停了,面上肌肉抽搐,心里一阵打鼓。
“这不是定北候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季泽宇站到了秦宜宁身前,回头看了一眼秦家的这群“老弱残兵”,再看代林带来的各个都是壮硕的汉子,便缓缓的用马鞭拍着手心,漫不经心的问:“你们做什么?嗯?”
最后那一声“嗯”声音拖长,语调上扬,让人闻之便觉浑身打颤。
代林一介文弱,自然没见识过那种战场厮杀时才有的凛冽威慑,被季泽宇轻轻一句话吓出了一后背的汗。
他暗自叫苦,拱手道:“定北候,本官是为了朝廷而来。秦蒙投敌叛国,死有余辜!这群秦家人竟然还敢搭设灵堂,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那种人品的人,根本不配设灵堂!”
秦宜宁沉着脸看代林,心中的怒火再度升腾起来。她身后的二老爷、三老爷、秦寒等人已气的满脸涨红,手上各不相同的“家伙”都被死死地握住,随时有可能冲上去再战。
季泽宇面无表情的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了代林一遍。
“看不出来,代大人除了眠花卧柳,竟还有这等见识?”
“你!”代林素来自持清流,如今被季泽宇如此当面羞辱,气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季泽宇面色一沉,只说了一个字:“滚!”
代林这下子当真被气急了,“住口!你身为圣上爱重的臣子,为何要帮叛臣家眷说话!秦蒙那厮将犒军的粮饷金银,都送给了鞑靼,定国公手下的龙骧军就在南方,因为秦蒙连这些犒军的粮饷都得不到了,您非但不为国朝出现这一蛀虫愤怒,反而还伸手阻拦,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圣上尚未发落,你又凭什么堵在人门前作威作福?欺负人家中人少吗!”
“想不到定国公竟然会如此行事!本官一定要参你一本!这里是京城,由不得你这样人指手画脚!”
“哦?我这样?”季泽宇马鞭垂在身侧,“我这样算是什么样?”
代林咬着牙:“不问忠奸,不辨是非,便是国公这种人,又是如何能带兵的!”
季泽宇早已经不耐烦了,额头上青筋紧绷,鞭子一甩,“啪”的一下结结实实的甩在了代林脸上。
“啊!”代林捂着脸跌倒在地,一看满手是血,叫的更加凄惨了。
“圣上还未发话,你算老几!”
季泽宇转身走向秦府。
代林疼的脸上都失去了知觉,他只知道他的脸这下子是真的全毁了。
大周素来都有规矩,容貌身体上有了残缺的,是不能入朝为官的。季泽宇的一鞭子,等于直接毁了代林的官途!
“你!你等着,我要参你一本,我要上圣上跟前告御状!”
“随你。”
代林咬牙切齿的瞪着季泽宇,明知自己再得不到好处了,索性不在久留,撂下了一句“你等着”,便率众浩浩荡荡的离开。
围观的百姓们看足了热闹,如今又有杀气腾腾的季泽宇在此,大家也不敢再多看,便都各自散了。
秦府门前又恢复了安静。
秦宜宁将斧子交给寄云,对季泽宇行礼:“多谢定国公解围。”
季泽宇侧身避开了秦宜宁的礼,道:“我给秦大人上柱香。”
秦宜宁意外的抬眸,看到的是季泽宇看向府门上白灯笼的侧脸。
“定国公,恕我直言,许多人知道消息都不敢来秦家,人人都知道什么叫做趋利避害,定国公又何必为自己惹来麻烦?”
季泽宇道:“无妨。我不怕麻烦。”
季泽宇越过秦宜宁,径直往秦府里走去。
秦宜宁与二老爷、三老爷等人对视了一眼,几人便也跟在季泽宇身后进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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