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唐官TXT下载大唐官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唐官全文阅读

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扬州血棒路

    那边的乱兵们似乎有了默契,推选几位嗓门大的能骂阵的,对高岳回喊说:“才给八个月的俸料拣退钱,你待我等何其刻剥,想要不让我们纵火焚街倒也简单,看卫国公你能应承什么条件?”

    而此刻螺蛳桥东面的阁楼上,一群盐商正隔着窗牖的缝隙,同样紧张万分地望着这个场面:

    若高岳弹压不了乱兵,我们就趁机支持乱兵作大,横掠扬州城乡,让高岳在淮南做不下去。www.uu234.ccwww.uu234.cc

    若高岳用炮铳弹压乱兵,死伤焚烧太多,我们便连通朝中御史台里的人物,和其他方镇节帅,联名弹劾他,同样让他坐下不去。

    这时立马在桥上的高岳笑起来。

    雾气后,举着火把的乱兵们,听到高岳的笑不绝声,许多人的腿肚子都在转筋。

    “各位稍安,可曾看见某身后武毅军,神雷掣电的炮铳足有百千之多,一旦击发,你等全为齑粉,你等即便不惧身死,独不念想那窝棚里的妇孺乎?”

    乱兵们听到这话,无不惊悚,他们明白高岳手段是绝对狠辣的,杀西蕃党羌厉害,杀叛军乱兵也绝不容情的。

    “各位不要慌,我们已无路可退,背后就是河关街,几把火下去,拼个鱼死网破。”

    “对,鱼死网破!”

    谁想对此高岳表情很平淡,“鱼死则死,网破便再织好了。烧了长街,半载便可再造,你们若是身被铳弹炮丸而死,可就再活不过来了。”

    这下乱兵真的开始有些动摇和聒噪了,几位首领还在那里鼓动叱骂着,说此刻五行不定,便得输的干干净净。

    然则高岳则继续说下去,“某不瞒诸位,先前杜公(杜亚)曾在这蜀冈以右,疏导句城湖,**敬陂,灌溉土地两千顷;又有楚州宝应县,有营田近千顷,同样在楚州山阳县又有常丰堰,灌田千余顷,光这三地就能安置三千人。只要各位能放下火把,某原本就是要将各位迁置于彼的嘛,分配田业给你们。所以一时冲动,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别听他花言巧语!”楼上的盐商无不焦躁,几位长随则悄然将手中的短弩探出,想要举高射旗下的高岳,趁机制造动乱,让武毅军和乱兵火并。

    “街口那边有人来。”

    果然又有群武毅军骑兵,各个骑着骏马,身后则是成队的神雷铳手,急速向楼宇背面而来。

    “快走,别被高岳抓住把柄。”看高岳似乎有所准备,盐商即刻决定撤退。

    哄叫声里,武毅军许多铳手爬上河街两侧的邸舍和楼宇屋脊高处,将铳口临下,他们开始举起药筒,撕咬开封盖,装填起火药来。

    乱兵们四下仰视,更是混乱。

    “不愿为乱者扔下火把,出列至城西大明寺处集结,分授田产契约,否则追悔莫及!”高岳忽然厉声,言语里的压迫更加大。

    “你敢分化我等,你所言那几处田堰,哪里还能安置那么多人?”

    “滁州有田,寿州安丰湖更有大批闲置田,更勿论蔡州了,只要你等愿降服,何愁没有田业授予?”

    此刻,高岳马旁边站着的韩愈,听着双方唇枪舌剑,也是紧张万分。

    “要田有何用,无非是想骗杀我等!”

    “不要田亦可,那就每人给绢布五匹,速速出城,不得再于此逗扰。”

    “不信卫公肯给绢!”

    “现在便给,给完你等可愿出城?”

    这下叛军完全被动,高岳扬手,整个军府已经开始用车载运储藏的绢布彩缯,往螺蛳桥而来了。

    车轮隆隆,叛军心思崩解,为首的只能大呼,“卫公须发誓,不得加害于我等。”

    “此有何难?”高岳当即便起誓,称绝不在扬州城内外动刀兵,然后便让乱兵们也发誓:拿到绢布后,便立即出城到大明寺去,不然“格杀勿论!”

    乱兵们现在真的是错乱如麻,他们如发誓,则害怕高岳违约,但如不发誓,又怕高岳狠下杀手。

    窝棚里他们的家人都跑出来,大哭说不如听卫公的话语,卫公尊若泰岳,言重九鼎,岂会欺骗我等?

    “啊啊啊!”凄厉的惊叫声炸起各处屋脊上的武毅军铳手,开始用火镰打燃了火绳,呲呲叫着的火星和烟雾,望起来格外让人惊怖。

    “拿绢,拿绢,我们退到大明寺去,再做计较......”

    日中时分,扬州西大明寺外的街道上,成百上千的乱兵,和他们的家人哭喊着乱叫着,许多人手里捧着绢布,更多的则将其胡乱扔下:在他们两侧和身后,武毅军的骑兵和步卒,恶狠狠地或驱马,或跑动,大呼“休走!”

    武毅军并没有拿取刀兵,他们手里举着的,都是去了利刃的镗钯和长矛柄,宛若条条白长棍,被这种棍子殴击,那滋味......

    “卫公发过誓的!”

    “卫公发誓有何用,这些绢布都是我等的军资,岂能让你等取走?今日别说卫公,就是长安天子在此,也说不得!”武毅军的步骑叫骂着,当先的用棍子打翻了不少脱走不及的乱兵,一时间棒落如急雪回风,哀叫声惨嚎声不绝。

    “绢布给你,但饶我性命!”更有不少乱兵跪下叩首,将绢布捧起,或者扔掉,乞求宽宥。

    可转眼间棒子就扫来,有的当即昏死过去,有的则被打得满地滚动,呕血不止。

    大明寺的僧人们,立在殿外,看到这残酷的景象,也惊得是目瞪口呆。

    此后寺外的这条大道,便叫“血棒路”。

    到了日暮,数里长的道路上,躺满了乱兵,一动不动,有的血迹斑斑,妇孺坐在地上仰天大哭,凌乱的布帛,七零八落,色彩纷呈,掩在尘土下。

    乱兵当即被殴死百余,其余的都被绳索捆着,当间插着根木椿背着,由武毅军士卒持棒监管,不给米水,呼嚎声震天动地,成片跪在大明寺路侧。

    待到高岳再度乘马而来,满耳朵听得满是告饶的声音。

    “何必当初?”高岳一说这话,乱兵们无不战栗,各个牙齿打战,只闭眼等死。

    “有谁领头作乱的,现在可出来受罪,其他人的性命则可保。”而后,高岳身边大将郭再贞跃策马跃出,手指着立着两面白旗的地界说到。

    不久,大约三十余名首倡者,跪在白旗之下。

    “而今你们可愿要田?”高岳再问。

    数千降服的乱兵和其家人齐声说愿。

10.福建开采银

    “蔡州田也愿?”

    “愿!”

    “耕田收成,尔等分七,官府取三,可愿否?”

    “愿!”

    “那即日携拣退钱,前往蔡州,可愿否?”

    “愿!”

    随后高岳将手往西指被松绑的拣退士兵,只能和家人互相搀扶着,蹒跚列成长队,迎着如血的残阳,踏上前往蔡州的漫漫长路。www.uu234.cc

    白旗下,刀锋齐下,三十多乱兵首倡者被斩头当场,白练瞬间满染红血......

    扬州因镇兵拣退为导火索而引发的兵乱,被高岳以残酷手段迅即镇压。

    很快官河的航运恢复正常,此刻在淮南九州,已再无人敢挑战高岳的权威。

    对盐商的仇,高岳暂且记下,得到合适的时刻,他决心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蛆虫给连根绝除。

    而扬子江对面镇海军节帅的变动,也让他瞬间警觉起来。

    “本来说得好好的,镇海军分为宣歙、浙西和浙东三观察使,为什么又让个宗正少卿来当节度使?”夕阳下,军府牙兵院的场,高岳穿着便衫,在蹴鞠完了后,撸起袖子,边洗濯边和顾秀言道。

    “此必是朝廷猜忌逸崧你。”顾秀直言直语,反正也不是个怕事大的角色。

    “又作,又作!”高岳连续说了两下,显然是在骂皇帝,然后他说,“也不知这李是个何等角色,试探试探。”

    等到他运动好后,返归军府后院官舍里,才得知福建观察使郑给自己回信了。

    高岳当着妻子的面,将其拆阅,反正开头就得捏着鼻子听郑对自己的数落。

    郑对自己的叱责,主要集火在三处:

    平蔡时滥杀太过;

    战后不免申光蔡的赋税;

    推行保甲,虽然确实能消弭盗匪,然则有力的甲头保长很快就会跃为新的豪强,“武断乡曲”,妨害皇政。

    对郑的不满,高岳有认可的,也有不认可的。

    不过接下来郑也承认,高岳搞实物现钱并行的税收,又用楮币飞钱,组军拣退的一系列措施不错,他在福建也准备借鉴郑告诉高岳,福建西北多是山岳,东南全部临海,虽然田地肥沃,无水旱之患,然可耕作的面积太过狭小,汉夷农人杂处,围绕田土的争讼尤其频繁激烈,他是不胜其烦,再加上福建交通四出不便,交纳两税,不管是用粮还是铜钱都甚为艰难,用布帛吧,连朝廷都嫌弃福建人织造技术太过粗滥,故而他决心干脆多开银坑,锻冶“白金”(银即白金)来完税,这样便可多留米粮给百姓,孳广户口。

    另外,郑还回复了高岳先前在信中的询问:

    平定岭南的蛮乱,溯湘水而走漓水或灵渠,都有困难,补给线太长,耗费极其巨大,且士兵会不堪困苦瘴疠,故而你的看法是对的,最好行海路,至我福建泉州处中转补给,而后再至广州府。

    为此我已开始在福建和籴囤粮,且让军卒在建、汀等地开掘银坑,并让大食、波斯的胡商测绘海图,你在淮南也要抓紧时间储备军资、打造海船。

    “为什么是我打造海船?”高岳读到这里,大为不满。

    海船,那种载运千斛乃至万斛的大船,造一艘多贵啊!

    结果下面文字里,郑立刻说,当然是你打造海船,你坐断江淮富饶九州,兵精粮足,且朝廷本就着意由你出军,协杜岭南平蛮,怎么还好意思让我个小而贫的福建观察使出资造船?

    “哼。”

    于是高岳便展笺回信,云韶在一旁帮忙研墨。

    初冬时,福州闽县城的递铺,把高岳的信又送到郑手中。

    这时中原和北地应该落雪了吧?

    而在福建的天气却依旧温暖,郑经常和妻子碧笙,带着两个孩子,及仆人刘景,沿理所县城缘水而行,于濒海处登高望远,白日幢幢,碧波万顷,气象万千,其实这段岁月,郑觉得过得最为平静安宁。

    视事时,他就轻装简从,骑着匹马,在福建各州的驿道上行走巡察,因各州间的水陆交通都不甚方便,于是郑索性让各州刺史各自关起门来治理百姓,务求清净无为。

    也就是最近有胡人海商,因船只遇险被救起,算是发生在境内的一件大事,郑对之颇为礼遇,这胡人旅游一圈后,回来告诉郑,闽地各处都有藏量丰富的矿,建、汀、福、漳有大批的铜银及铁、铅坑,若是遣人开凿,每年加深一丈的话,可采百年,每年得利可有二三十万贯。

    这才于郑心中掀起阵波澜。

    此外,胡人还献郑两样东西,一是“铁筒火油”,一是“火爆采矿法”,说都是从遥远的西方传来的。

    “你所言的西方,可是西域更西处?”

    那胡人大笑说,比西域可还要远,不下万里,行大海船的话也要满年。

    铁筒火油,即可将一种大食产的火油封在筒中,用铁箍之避免烧化,作战时布设在船首,可喷火十丈远,遇水其焰弥盛,焚敌舟船最为得力;

    而火爆采矿法,则是用特殊方法,以火炙烤石崖矿脉,而后再开凿,便松脆易掘,用来开采铜银再好不过。

    胡人说完,又呈现了图纸给郑,才乘船扬帆离去。

    郑将图纸珍藏下来。

    等到高岳来信,大致给郑说了几点,一是希望郑在福建多采掘锻冶白银,随即用于完税和贸易;此外听闻福建有官庄,蓄养大批水牛你便让商贾,驱赶水牛,托运银锭,至浙东去交换稻种、织机还有印桌,再请求浙东商人,将牛和银水运来扬州,我来用钱买。恰好我淮南,正缺牛和白银。

    还有,想和你商谈下,淮南宣润福建都立便钱质库的事,这样长期贸易只用楮币便不成问题。

    于是郑就凑齐支商队,驱赶着牛和白银,翻越山路,前往浙东的括州,准备按照高岳所言的进行交易。

    然则一个月后,噩耗传来,郑商队在括州地界,忽然被镇海军的埭塘给拦住,然后非说他们是自小路偷运贸易的走私商,而后把牛和银子全都罚没。

    郑又惊又怒,便写信给镇海军节度使李,要谈判此事,将东西给夺还回来。

    可李认为郑不过闽中的一介观察使,根本不予理睬。

    那边,李又在京口、金陵和芜湖设税场,对前往扬州贸易的商人横征暴敛,埭程钱达到每贯一百文,整个镇海商队裹足不前。

    “这个李,简直是混账!”扬州城的高岳大怒,他顿时明白这是个什么角色。

11.不义必自毙

    然而这还不算完,接下来这新任镇海军节度使李的胡作非为,更是甚嚣尘上:

    其恢复了在两浙和宣歙的禁榷专卖制,官府把酒坊、茶园给直接占取,强逼百姓茶农酿酒、种茶树,然后让商人来取引子,然则规定的价钱却比高岳淮南要贵几倍,更过分的是,商人有时候花钱买到了引子,还取不到货,还得额外花钱从李的军府内再买个叫“对贴”的玩意儿,才能拿到最终的货物;

    镇海军境内盛产白银,本来珠宝商会买取生银子去加工为首饰,或者做成银铤,代替大额铜钱贸易,可李现在规定,所有生银统统收归官府,再花大钱雇佣工匠把它们加工为各种银器,还刻上自己名字,统统窖藏封存,准备来年进奉给皇帝用;

    税场抽取过往商旅重税就不说了,还对百姓横加杂税,每户每人要额外抽十文“身丁税”,然后百姓农作要按亩交“农具钱”,酿酒要交“曲钱”,走路要交“埭钱”,点灯要交“油钱”,去市集买东西要交“市易钱”......结果李上任一两月后,原本号称富庶冠绝天下的宣润苏越地区,老百姓连街都不敢上,田也不敢下,晚上都不敢点灯,窝在家中乌漆麻黑的吃饭,但就这样还不行,李又来收“黑灯钱”。www.uu234.ccwww.uu234.cc

    一番操作下,宣润是民怨沸腾,还出现商人倾家荡产、自缢投水的惨剧。

    可李却岿然不动,他自有他“安人强军”的法宝:

    他先是花大钱拉拢了批无耻文人,聚拢在幕府里,还专门设置“宴游钱”,从镇海军的军资费里每年固定拨出二十万贯,供这群人吃喝玩乐,然后写了大批阿谀肉麻的诗文来哄抬自己,大有超越淮南高岳、福建郑、鄂岳严震的气势,什么“宾主擅东南之美”、“我唐又有谢东山”的彩虹屁比比皆是。

    李还从高岳那里悄悄学来:高岳凭什么能得淮南的大权,就是他会邀宠会固宠,所以李将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除去自留外,其他的便玩了命去进奉皇帝,满船满船的钱、彩缯、宝器络绎不绝从京口出发,往皇帝、李齐运、裴延龄那边送,几乎称得上是“日进”了。随即李更在润州,也搞了个巡院,归裴延龄度支司管辖,绕着太湖疯狂圈地侵吞,数量几近三万亩,号称是度支营田,然后便往里面塞“营田官”,把度支司和度支巡院里的亲戚朋友都往里面挂职,从而发俸料给他们,所得的收成,也全都当“旨支米”,准备来年两税时再往京师里送。

    对镇海军,李开始克扣侵吞团结子弟和外镇军的衣粮,而厚养牙军,此外为自保,李开始招募江湖亡命之徒,与其结为假子关系,号称“后院郎君”。

    高岳的军府,与李的军府,也就隔着道江而已。

    对李琦明里暗里的想法,高岳拿捏得很清楚,他私下对顾秀、韩愈说:“这位厚奉皇帝和裴延龄,目的昭然若揭,他不但是想当镇海军节度使,还想仿效昔日韩晋公,掌握东南盐铁的转运大权。”

    “李何德何能,敢和韩晋公相较?”韩愈难得给正牌昌黎韩氏后裔说了次公道话。

    “要密奏朝廷,揭发李的罪行吗?”顾秀请示说,意思只要高岳点头,他即刻就安排掌书记起草文书。

    对此高岳却笑起来,只是说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那难道卫公你就要坐视不理了?”韩愈有点焦急。

    高岳又来了句,“不义不昵,厚将崩。”

    意思非常明显了,而后高岳表示李的事无关紧要,他把镇海军那几个富庶的州郡搞得一团糟也好,“我们淮南正好把江水对面的特长产业给抢夺,不是,给承接过来。”然后高岳就说,造纸造墨和州、舒州可以,茶什么就不说了,还有丝帛织造什么的,我们扬州也很强大的,陶瓷,陶瓷?陶瓷让江南西道那边造,不就行了。所以李倒行逆施,对我们淮南是件好事。

    “李在税场行重税盘剥,那我们的货就不往江南销了,向鄂岳、荆襄那边销便行。在此前,得会同武昌军节度使严震、江南西道观察使路寰,荆南节度使樊泽和山南东道节度使于,一同出舟师,会剿蕲黄安一带的劫**和山棚。只要将这群匪类清剿干净,整条扬子江水路复通,那便是财富无限,连带申光蔡复兴都易如反掌。而后趁着冬季农闲,本道就得审查孟仲阳递送上来的鸡鸣岗漕渠的图纸,准备大募权益兵开凿了!”

    言毕,高岳便直接对身边韩愈说,退之你替我写一封文状,而后刊印出来,沿驿路送至于、樊泽、严震及路寰处,本道要和他们定下剿灭**、山棚的策略。

    韩愈刚准备拱手领受,而后猛然察觉:“不对啊卫公,我是江都县县令,并非幕府的掌书记。”

    这时高岳嗯了声,就对韩愈说:“掌书记另有差遣,退之你不也是幕府的推官了吗?帮本道拟份书奏文状,也是职掌份内事。”

    韩愈更纳闷了,心想我什么时候领受幕职的?

    然则高岳不由分说,他说江都县就是扬州的郭下县,你县廨便在子城内,离我很近,所以那日你妻子薛洪度来替你请得这份幕职,多多给我帮忙嘛,待遇绝对不会亏欠你来,下面本道口述,由退之你整理成文。

    韩愈心情大愕:没想到没想到,是洪度你把我给出卖了!

    无奈的他只能坐在军府厅内,高岳边走边口述进剿策略,韩愈硬着头皮,逼迫自己紧跟着高岳的思维,用笔在纸上写画,先形成底稿。

    旁侧食堂处,到处是食器食具叮叮当当的声音:高岳幕府内的规矩,无要紧事的僚佐在戊时(19点)会餐,而后结束视事,各自归宅;但有要紧事的,先把工作给完成,而后亥时(21点)开始时再会餐。

    这声音,便是其他幕僚们欢饮进餐而传来的。

    而韩愈则“有要紧事”,高岳口述好后,又踱入另外间房,去要掌书记张草拟另外份文牒,是传给蔡州刺史武元衡的,要他开始筹措人手,准备应付鸡鸣岗工程这淮南节度使真的是比皇帝还忙,而自己则要将原本的底稿,写成正式的文状。

    秋月袅袅,韩愈则饥肠辘辘,心急火燎。

12.义勇护商法

    韩愈不但肚子饿,也思念自家宅中的娇妻。www.uu234.cc

    好不容易,韩愈才将给其他诸镇节度使的书状给写就,而那边高岳也难得没有覆核,说退之的文字我是放心的。

    快到亥时,主宾才在食堂中进餐,虽然伙食那是相当的不错,还有上好的江西湓酒助兴,可韩愈还是落落寡欢的模样。

    “退之似乎脸色有所不豫?”高岳便问。

    韩愈不敢明言,赶忙搪塞说,自己似乎小染风寒。

    高岳讶然,然后就让军吏给韩愈送来药草。

    韩愈很是感动,接下了药草,又过了半个时辰后,才骑马匆匆往家中而归。

    次日,韩愈的家宅里,他和妻子薛涛发生了“争吵”。

    江都县公廨官舍,庭院不算大,却住了韩家三十余口,绝大部分都是妇人和孩子,最后韩愈不得不权租了几所府库房间,才让亲戚全安顿下来。

    清晨时分,韩愈先毕恭毕敬轮番给三位寡嫂致礼,嘘寒问暖番,然后回到自己屋子里,看薛涛早早梳洗起来,正在撰写文稿,心中因自己被莫名其妙加个幕职而不快,便准备在坐衙视事前,对妻子抱怨一番:

    “洪度,你是晓得我不喜幕职的,虽然当会府的推官每月能多三十贯俸料......”

    然而还没等韩愈说完,薛涛转身,很正色地对他说:“退之,我确实知道,你为官是要走正途,不喜托各路节帅的门道发达。原本我也不想为你谋取这个幕职,要你早晚坐衙后,还要入卫国公的军府里办事到深夜,你以为我独守闺房的滋味好受吗?”

    说完,薛涛的眼睛就红起来。

    这下韩愈就有点慌张了。

    接着薛涛哽咽着说,“然则,你忘记先前和州张文昌给你的来信吗?”

    于是韩愈就更加震惊,他很迫切知道妻子对张籍的来信有何见解。

    薛涛就说,张籍真的是你诤友,可得好好珍惜,他在信中指责你四个不足,都是真知灼见啊:

    第一说你虽然有排斥佛老的理想,然则“嚣嚣多言”,喜欢叫骂,但光靠口水是骂不倒佛学和道学的,只有著书立说才是王道;

    第二说你有复兴古文的志向,他很喜欢,但你为长泽和江都县令以来,却老是写一些驳杂游戏、毫无根据的文章,这哪里是治学的态度?

    第三说你为人太过争强好胜,不能容人之短。

    还有第四,便是说你最近沾染了博戏恶习,和别人竞财,这是最要不得的。

    一番话,虽然是张籍说出来的,但由薛涛之口再述一遍,又让韩愈是汗流浃背,沉默不言。

    然后薛涛将韩愈扶着,让他坐在床几上,和他促膝而谈,谆谆教导说:“退之你看你,可是昌黎高门之后(韩愈警觉),全族的依仗所在,也和这国家大道未来的寄托,卫国公又将你目为门下士,说不定会让你继承他的衣钵(韩愈再警觉),所以绝不能让友人对你的学问失望才是。”

    “洪度你说的对,我即刻将博戏给戒除。”韩愈原本是要狠妻子的,但先开口认错起来。

    “岂止是博戏,你想想,俗话说得好‘化当世,莫若口;传来世,莫若书’,我以前和张文昌一样,就劝你著书立说,可你总是说要等五六十岁后,那可不行,现在就得做,人生苦短。更何况如今世道,上到皇宗,下到公卿将相,莫不崇信佛或道,你靠叫骂那可不行,得循序渐进先用口宣,结识志同道合的友人子弟,扩大影响,结成团体,然后即刻著书立说,这样既能免祸及身,也能传书延及后世,这才是我为你谋幕府推官的本原啊!”

    “洪度......”韩愈感动得都快说不出来话。

    “这推官虽然事务琐细些,但在军府的权力地位,仅次于行军(司马)和判官,大都督府内行军、判官为顾秀一人兼任,你便是二把手,马上淮南冬季乡试,你毫无疑问地可以当主司,若你仍然是县令,如何能得?你要为主司,张文昌和孟东野便是解头,极有可能会在京师中进士。如此退之你上可报卫公恩典,为国家选贤;中可聚拢友人;而下,很快就能扬名立万,招徕追从。不出三年,‘韩门’就要脱颖而出,辛苦是辛苦点,总是值得的。”

    这番话,说得韩愈如梦初醒,内心狂喜,觉得此生能娶薛涛为妻,简直是修来的(不,不行,绝不能靠佛学来解释),当即便催动身躯,对妻子恭敬行礼,“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洪度也!”

    接下来的一段时月里,韩愈便和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去县廨坐衙早晚两次,中间还顺带处理军府事务,晚上还得去高岳身边帮忙撰写书奏,连会食都不太参与,只吃妻子给他做的食盒,同僚邀请他去扬州长街娱乐娱乐,他更是一概回绝,只知回家陪伴妻子,闭门撰书,每日数百乃至千字不绝。

    他的变化,让高岳都极为惊讶,“你们谁说韩愈厌恶幕职的?我看退之这段表现很好。”

    听到这话,云韶是高兴,而云和则暗笑,知道薛涛果然把韩愈打理得服服帖帖的。

    在韩愈奋发的这段时间,各方镇对**的进剿已经打响了。

    高岳并没有采取什么会聚各路舟师,捣毁贼巢的方略,他知道对付**、山棚这是下下策,他要的是经济的扼杀,和保甲的挤压。

    江面上,淮南、江南西道、鄂岳三镇联手,沿着蕲黄直到和州历阳山,也仿照边塞的烽燧制度,建立“江燧水驿”,组织保甲为烽子戍守,每隔一段距离便设置一个,又在要害的江心洲处建起兵砦,用兵镇戍,配以轻舟战船,用于巡逻护航。

    接着淮南扬州、和州所造的船只,连带王四舅、俞大娘的商船,以每十艘为一纲发运货物,不带银铜钱币,而是持楮币实行跨境贸易。

    每一纲,官军则负责以两艘战船护航押运,以江燧的烽火为指引信号,逐节而行,商贾们自己也花了部分钱,雇佣义勇,手持弩机、火铳保护财货,每条船有五到十人这样,小股**来劫,光凭商船和护航船自身力量即可击退,若大股**杀来,江燧台便燃烽火,沿路各镇的镇戍军战船便会云集过来。

    最早,商贸的收入,刚刚够抵消成本的。

    但成效也是显著的,蕲州、安州和黄州的**劫夺活动,急剧减少。

13.盗匪之末路

    “**不能得逞于江面,其后我们便要更进一步,于蕲、安、黄三州入江的水路处,创设堡砦,把他们的出路全都封死。www.uu234.cc”

    按照高岳如此的指令,严震、路寰分别越江,于蔡山、蕲口、黄冈、黄陂等要地,开始派兵伐木立栅,控扼要冲,接着在冬季干燥时节,让士兵们每日烧草,整段江北烟火弥张,目的就是让**无处容身。

    陆陆续续,就有小股的**放下武器,携家属前来投降。

    高岳及时指示:自即日起,有肯改过自新的**和山棚,不得加以凌辱杀害,就地配给田地,借贷给他们耕牛、药物和种子,让他们抢种粮食,然后组建保甲,但有敢挟官府赠予再投身为贼者,不仅阖家屠戮,且行连坐法。

    这个方法是非常厉害的。

    推行保甲,能有效加强官府对这帮人的控制,实施连坐,则能有效震骇,其实他们本来也不过是求口浮食的农民,只要条件过得去,他们还是能安心回归农耕生活的;

    而高岳就近配给田地也是有原因的,此后这田、这牛、这屋舍村庄就是你的,**和山棚再来劫掠,你就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你得保卫家产,保护家人:挑动自新的盗匪,去斗怙恶不悛的盗匪,向来是高岳的得意技。

    官军的围剿行为,不急不躁,稳步推进。

    到冬至时,原本**纵横的数州,渐渐被压缩到几块互不相连的区域,蕲黄的**巢穴最为零落,而安州也只剩下云梦泽而已,同样不成气候。

    其中就算有小股**幸运,抢到了一两艘落单的货船,却发觉现在时代变了,商贾居然不带现钱,连布帛都没有,只有成叠的楮币便换**坐在甲板上,手里拿着这些印制精美的玩意儿,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些纸币能换什么?发狠下,只能纷纷扬扬地抛撒在寒风里。

    这货,是木器和瓷器,吃是肯定不能吃的,把货物给销掉吧也不可能,原本的靠山淮西镇已覆灭,申光蔡安蕲黄数州,都推行村落保甲制,再加上高岳之前下狠手灭绝了敢协助贼徒对抗官军的蔡州嵯峨乡,杀鸡儆猴,所以再也没有人敢接手卖下这些货。

    最终这群**们决心冒险一试,他们决心用小船拖着这批货,到原本熟稔的村落去,低价换些米和酒肉来吃,他们和自己家人也是饿得不行。

    结果刚上岸,被那村落的人看到,锣鼓声咚咚咚就响起来,“有**啊!”的喊声是四面八方,非但那村落,周围保甲的壮丁们,都拿着弓箭、手把铳和镗钯涌过来,女人在旁鼓舞帮忙,还有甲头挥动旗子在那里喊“快去传报大军,来捕拿**,你们一起上前驱逐,杀了首级,官府有赏格!”

    “喏!”

    箭飞来,铳弹也飞来,夹杂着人喊狗吠,**们绝望了,当即就有数位被打死,其他的窜入到河汊草丛里,驾着船就跑,头都不敢回。

    等到镇戍军来到后,保甲们把数位**尸体上的脑袋割下来,还夺回了大部分的货物,交给镇将邀功。

    镇将很开心,也按照赏格规定,分给村落部分,自己也勒留部分。

    因为他们也是有“绩效”规定的。

    下雪了,**和山棚的日子更难熬了。

    本来他们打劫商船可以,没过往的船只便开船登岸,劫掠烧杀集镇街井,背后又有淮西销赃,当真是纵横无忌,吃香的喝辣的。

    可现在他们打劫也打劫不到,销赃也无人敢接,水陆要冲被严密封锁,生活的物资全都进不来,冻死饿死的尸体,包括妇孺,比比皆是,有的横在河岸乱草里,有的就漂浮在闪烁的浮冰河流间,极度凄惨。

    很快,就有超过八成的**降服,或被剿灭。

    其余的又像过冬的虫子般,被冻毙饿杀一大堆,在官府的招降下,也开始陆续投降了。

    光州分巡院知院官柳宗元,虽然职权范围不在沿江,可入冬以来,已经有不少活不下去的山棚,开始劫掠他管辖内的村镇了,柳院官曾亲自赶赴战场,目睹镇戍军和保甲们是如何打退山棚的,山棚光着脚的尸身,又是如何被吊起来示众的。

    面对宦途里如此残酷的一面,柳宗元的心脏承受力也不断加强。

    他慢慢开始了解,这个天下绝不只是长安洛阳,也绝不只是书斋雅苑,而更在这无时无刻不流通着钱、血肉的城镇乡里。

    “春暖花开时,整个淮西地带,将不存在盗匪们生存的道路,取而代之的,便是高卫公的王道了吧!”柳宗元如是想着。

    事实也正是如此。

    开春时,蔡州和光州沿路百姓,随着春雷的轰鸣,各个喜气洋洋,奔走传告着好消息:卫国公愿意分给我们田地,且三年免租税!

    高岳行牒立札,兑现诺言,那就是把蔡州、光州因平淮西战争里死亡的土著豪强军卒遗留下来的田地,拨出三分之一,无偿配给百姓为永业田,统统打画入砧基簿,三年后再来征税。

    **被剿灭后,各道的商贾也活络起来,开始沿陆路和水道侧,用高岳抵债的田地,开始雇佣当地百姓烧土造砖,盖起邸肆商铺:百姓种田之余,还能拿一份短工钱,无不欢愉。由是蔡州和光州的百姓,几乎是在一夜间,都狂喜着念叨卫国公对他们的好,现在高岳在淮南,人人称其为“高菩萨”,对李希烈和二吴则无不痛骂。

    所以经界法,在这些地区包括寿州和庐州推行得都非常顺利。

    各州各县均税后的簿册也陆续制订完毕。

    柳宗元一番忙碌后,却觉得事业大成,顿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一日休沐,他和同僚下属们相伴,在城固外山上踏青游玩,等到他攀上雪融后苍翠的山岗,眺望着四下的乡野墟镇,发觉农人们都是朝气蓬勃,好像释放出以前所没有的力量,他们在新得到的田产垄头处,有力打下石碑,开始喜滋滋种植起粮食来。

    柳宗元真的感觉到,吴少诚吴少阳割据时那群蔡寇,他们的尸骨已化为泥土,他们的壁垒也已被犁平为田,他们的名声必将遗臭万年,在规整的田地外,漫山遍野的花草又复苏,茂盛而勃勃地生长出来。

    旧的淮西,已经彻底被湮没掉了。

    新的淮西,在它的废墟上不可阻挡地迈步前进!

14.开岭运河术

    就在柳宗元感概时,高岳并没停下自己的脚步。www.uu234.ccwww.uu234.cc

    开春后,寿庐巡院的孟仲阳,舒州天柱山的禅僧然,还有新建在蔡州汝南护国寺(分寺)主事僧光眇、洁眇,在考察完鸡鸣岗地势后,齐聚到了寿春相国城,来与自淮水乘船至此的淮南节度使高岳会面。

    同时,一起来到相国城的,还有蔡州刺史武元衡、光州刺史杨元卿、寿州刺史许子余,及庐州刺史窦。

    “大主事僧还在天德军那里筑城?”高岳于相国城的州廨正堂坐定后,便问明玄的两位弟子道。

    光眇、洁眇即合掌回答说,家师此次筑城,已逾两载,在信中他曾对我们说过,此次天德军新城,“筑城是为了不再筑城”。

    高岳颔首,他明白明玄师父这话的含义。

    明玄这次筑城,用的是烧砖,和原本夹板夯土筑城完全不同;

    且城池设计上,明玄要制造的是“炮铳之城”,不再是传统的用女墙、弓弩、城壕的守备方式,而是地台和楼宇的设计,要容纳轻型火炮和神雷铳的。

    利用火器和城防把北方的异族抵挡住,而后再用城内屯集的骑兵巧妙反攻,且砖石城池长久的维修费用比夯土要大大减低,还能经受黄河的侵浸,这便是明玄“筑城是为了不再筑城”的真意。

    “大主事僧的身体还康健否?”高岳在赞叹之余,不免有些担心。

    他想起了逝去的晏师。

    明玄年事也高了。

    两位弟子回答说,家师说过,他还能为卫公修筑新的汝南城和新的扬州城,那时再圆寂也不迟。

    听到这话后,高岳喉头有些翻滚,眼睛湿润了。

    当初他对明玄的恩,明玄真的是穷尽下半生和毕生所学来回报了,虽然这位老僧是释教中人,但却比很多儒学者更讲道义。

    这时两位弟子便献上图纸,对高岳说:

    鸡鸣岗当初曹操为何开凿不成?是即便开出了漕渠,可淝水却流不进来,究其原因也很简单,鸡鸣岗比两侧淝水及施水的地势都要高。

    高岳凝目看着图纸,然后对两位说,看图的话,二位的意思便是在淝水处筑堰,蓄春夏雨水,把水势抬高,然后设堰门,放水贯通鸡鸣岗的漕渠?

    “是也,只要淝水通入,那么其下的施水也就自然而通。”

    此刻禅僧然补充说,破鸡鸣岗后,在沿途漕渠,上下设九处堰埭,逐级抬水,再逐级倾下,这样水势便能控制住,既不会干涸,也不会过激,“如是后,鸡鸣岗漕渠可行得二百斛到五百斛的船只,即便大船,用人力牵挽也可越过。而漕渠两侧,可开凿枝叶渠,就山坡而下,灌溉田野这便是开岭运河之术。”

    接着然又说,鸡鸣岗多是石灰(死火山),可凿孔塞入神雷药爆破,加快人工进程。

    高岳这时就问孟仲阳说,整个工程需要多少功用,需要多少权益兵,需要多少米粮支用?

    孟仲阳身为盐铁司的人,哪里敢怠慢(反正高岳不是用他打压王海朝,就是用王海朝来打压他),即刻奉上编就好的会计簿。

    对此高岳非常满意,当场宣布决议:

    于蔡州、光州招募权益兵一万,从贫户里办,从豪户里征代役钱,发给米粮布帛,此事归武元衡、杨元卿管;

    于寿州、庐州也各招募权益兵三千,此事归许子余、窦管(窦默然,他没想到在担任刺史的最后一考内,高岳还是开启了鸡鸣岗的水利漕运工程,逃是完全逃不过去的);

    另外再自各州抽调出两千镇戍军士卒,加上一千五百武毅军士卒,参与到鸡鸣岗漕渠工程中来!

    委任孟仲阳为“开漕使”,数位僧人参谋左右,另外所有招募来作工的权益兵和军卒,统统按营、幢队编制管理,上设营将、门枪兵马使,一切按军法行事。

    自新妇河,从扬州调拨十万石粮食,入濡须水至居巢湖筑大仓,供应开凿鸡鸣岗所需。

    “本道不忍心明玄法师如此高龄,在未来还要烦忧汝南城和扬州罗城的事体,明玄法师的衣钵,便交给你们来继承了。”安排完毕后,高岳起身,对其下排出水准仪、界尺等器具的光眇、洁眇正色说到。

    “是,弥勒......”光眇、洁眇再度合掌,虽然没口头上,但却在心里默默如此回答。

    破凿鸡鸣岗的工程,便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相国城内,高岳的筹划并未完全结束,随他一起来的心腹大将蔡逢元、郭再贞、明怀义、米原等,又立在岭南地图前,已经开始谋划进军平定洞蛮的战略。

    先前杜佑曾再度来信,恳请高岳与镇海军同时出兵,淮南有步骑火器,宣润有大批舟师,自海路来我广州,协助我铲平黄少卿的叛乱。

    现在洞蛮的声势很大,在开年时还杀入到道州地区,残害许多居民,烧得当地满是焦土瓦砾,也确实到了该下铁血重手的地步了。

    高岳的想法是,和李谈好,让他先出船,然后春夏时节,把武毅军好好操练下,充实军官层面,先遣送左右两军过去,待到今年冬日,自己亲率中军渡海前往岭南。

    武毅军一旦出手,就得彻底把洞蛮给歼灭掉。

    到时该杀的杀,该捕虏的捕虏,也该让这帮化外之人,懂得上国的兵威!

    “让郑在泉州做好接应准备,武毅军可能需要在他那边中转补给。”

    而后高岳又着手上表事宜,声称蔡州局势已平定下来,**和山棚也已十去**,请陛下下达征伐洞蛮的诏书,和籴调达各地米粮到我扬州来,准备积米五十万斛,棉布十万段,绢帛三万段,待我操练三军功成,便誓师出征。

    正所谓“拓万里之海涛,布国威于四夷!”

    待到表章拟就后,高岳便沿淮水泛舟,又返归去扬州。

    这时恰好是四月暮春,蜀冈子城节度使的官舍里,吴彩鸾坐在树荫下,额头上渗着汗珠,脸颊是通红的,架好的纸面上,笔尖颤抖着,无法再写下去。

    坐在旁边手举着书稿的薛涛,看炼师这副模样,也是非常尴尬。

    “洪度阿妹,这里,这里,是不是什么地方写错了。”良久,质朴的吴彩鸾转头,轻声问到,然后很为难地说,“这两位年轻俊秀道士,不是应该作为师兄弟,携手光大道观的嘛,怎么喝着酒喝着酒,看着星空谈志向,忽然便开始......那种事,除去男女外,岂能......”

15.彩鸾素还真

    薛涛也早料到炼师会发问,她便轻咳两声,对彩鸾说其实人间的欢爱也不单单是男女间云云。UU小说

    可彩鸾阿师还是无法理解,她搬出了道家的训诫:“天生万物,唯人最贵,人之所上,莫过房欲,法天象地,规阴矩阳洪度阿妹啊你听听这话啊,房欲就是天地,就是乾坤,也就是阴阳。谁都知道这男子是天,女子便是地,男子是阳,女子就是阴了。可你这变文当中,忽然让袁道士和方道士两位同门兄弟,阳阳相合......”

    薛涛立刻就反驳说:“道家也说过,男是阴身,内含真阳,而女子则是阳体,内含真阴。所谓阴阳变化无穷极也,恰好这方道士,虽是阴身,可阴差阳错,阴阳颠倒,内里也含着个宛若女子的真阴,阴身和真阴相冲,命不久矣。而袁道士正是懂得这个道理,才用他自己的真阳,去融方道士的真阴,救他的性命救救方道士罢!”

    吴彩鸾说起什么阴阴阳阳来哪里会是薛涛的对手,听得她是瞠目结舌,无法抗辩。

    可薛涛也越说越激动,“所以,袁道士一股乐感,冲开了方道士的乐脉,然后天脉和地脉张开,如是袁道士就采取了方道士的真阴,而又将自己的真阳取代了进入,至此阴阳互补,才是阴阳之道的大和谐!”

    “洪度阿妹,你怎地流鼻血了?”彩鸾喊到,以为是天气炎热导致薛涛中暑了,当即上前给头晕目眩的对方递上清茶。

    一会儿,薛涛悠悠地醒转过来,嘴角挂着微笑,对阿师解释说无妨无碍,不过是说着袁、方两位道士的事,联想到两个真人,一时没耐住而已,“阿师,我再补你些钱,以后在抄录的时候,无论遇到老辣主事僧和俊秀小沙弥,还是遇到汉武和韩嫣的什么,都按照我方才所说的去体会理解,不用多问。”

    听到加钱,吴彩鸾连连答应,便再也不追问了。

    吴彩鸾抄书那是行家里手,万字的内容,一个上午也就完工,小楷又是美观非常,薛涛接了过来,看得是欣喜万分,便离去给幕后的崔云和审定,准备刻版付梓。

    接着,彩鸾阿师独自立在清凉的树荫下,她抬起额头,听到了蝉的鸣叫声,油然而生起丝平淡的倦意,在濯洗好素手上沾染的墨水后,她吁了口气,坐回到胡床上,这时糖霜毕罗跃了下来,盯住她呜呜地低吟着。

    彩鸾对糖霜招了招手,糖霜有些傲气,对她明显没有对女主人那般亲热,但最终还是挨过来,彩鸾捋着对方毛茸茸的尾巴,觉得惬意,不一会儿就挨在树干上,朦朦胧胧地睡去。

    三日后,吴彩鸾站在庭院里,对高岳说:“逸崧,我要走了。”

    刚准备去坐衙的高岳愣住了。

    这一天他曾预想过的,可没料到,它还是在这样无准备的状态下,倏忽而至。

    可吴彩鸾还是爽爽快快地说到:“那日晌午,我坐在树下小憩的时,梦到了文箫,他说自己想要把墓碑迁到洪州钟山去,想看看曾经的月有没有变化?我也要归去故里,稍稍陪伴着他。”

    扬子镇前,因**的剿灭,由此入江口,前往彭蠡或鄂岳、荆襄的船只愈发多了起来。

    对吴彩鸾而言,船入彭蠡湖后,便可回到洪州的家乡了。

    青山上矗立着的寺塔,沉默地看着来来去去的白帆。

    彩鸾所乘的千斛船上,那块墓碑已被运上去,而她本人则背着布囊,还是梳着那朴素的丸子头,披散着头发,着一袭半旧的羽衣,昔日在升平坊崔宅,后来在高岳宅第里,高岳和云韶赠予她的漂亮衣衫、首饰,她一件都没带走。

    临别前,彩鸾没让其他人相送,只有高岳送她到了渡头。

    “逸崧,你猜猜我的布囊里是什么东西?”

    “不是行李吗?”

    一阵铃铛的响动,吴彩鸾便将布囊里的鞠球给捧出来。

    高岳笑起来,这旧旧的球,原来阿师始终留着。

    “我师曾说过,当你被欲念所纠缠时,就将这颗鞠球高高地踢起来,一直踢到,在地面上再也看不到它的影子为止,那样内心就能幽静下来了。这颗鞠球,以后便留给你罢,希望你别把它丢弃,当你烦躁时,可以按照我的办法,蹴它试一试。”

    “阿姊......”

    还没等高岳说完,彩鸾足下的木屐轻轻一挑,将球蹴到他的眼前,而后再起一脚。

    高岳的视线,随着窜升的那颗球,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他仰起面来,眼睁睁看着那球,带着铃铛的声响,直升到几乎和丘陵上的寺塔差不多的高度,然后急忙低下来看了眼,“阿姊,果然找不到它的影子了。”

    球落下来,它重新有了影子,在地面上弹跳着,高岳则呆着立在原地,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不知道何时,彩鸾已经站在了船只的甲板上,在对他挥手中,渐渐离了岸,于绵延不断的青山相送里,远去了......

    许多年后,有文士在洪州的道院里,还找到过吴彩鸾所抄写的经卷,但当他们想要寻找这位曾和高岳有过很深交情,且发现了神雷火药方的传奇女道士下落时,却非常失望,因为无人知晓,哪怕是当地人。

    很多人见过她,但却不清楚她又是在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俗世的。

    甚至有传奇和变文各种的杜撰,有的说高岳南征洞蛮时,经过江南西道,准备由虔州入岭南,遇到了她,将她纳为妾室。

    对此,韩愈特意写了文,大加抨击,称完全荒诞不经,因为高岳征南走的是浙东和福建的海路,根本没过虔州云云。并说吴彩鸾和高岳是布衣之交,是超越性别的挚友,说高岳纳她为妾,是对二人莫大的侮辱,全是野狐禅。

    也有杜撰说,有吴彩鸾的虎形印章为证,在钟山的满月下,乡人看到她骑乘着头老虎,登仙去了。

    也许对于人们来说,更愿意相信这个版本。

    其后的岁月当中,无数变文、戏剧都假托为吴彩鸾所采集,或以吴彩鸾为角色。慢慢地,她成为了江南西道香火极盛的女仙,白居易为她写过庙宇碑文,膜拜者不计其数,声势比蜀地的灌口二郎和梓潼神还要大。

    但只有高岳的心底清楚,暮年的他曾悄悄对儿子高竟说过,阿师就像那夏日的蝉,也许躯壳回归到泥土里去,可她的歌舞,却永远在钟山的月光里永恒。

    因为她的舞,是为山川星月而踊的啊!

16.牟尼赞普死

    秋日,蜀冈子城的校场上,一群年轻的,来自于兴元武道学宫的生徒,正列着队,手持新锐的神雷火铳,轮番射击着靶的。www.uu234.cc

    校场边沿的彩棚下,衣装华美的贵妇们在前列都叽叽喳喳地旁观着,并随着铳声起伏且喝彩不已,而后列少女妆容的,显得比较拘谨些,只是看,并不做声,最多私下咬着耳朵低声交谈。

    自从高岳坐镇淮南以来,扬州风防不是特别严格,女子同样可以到军营附近观摩操练,且有意思的,对武事感兴趣的女子远比想象的要多。

    特别是在这个小校场上,因武学生徒的身份,和普通武毅军的士卒大不相同,他们更像是军队里的进士秀才,不论出身,就看这体魄风貌,就是出类拔萃的。

    并且他们还懂文字、算学,精通武器,更是慢慢取代旧式的军校阶层,刚进入军队便有散官阶,大多是有晋身的好前途的。

    此外高岳还从京师大明宫那里请来了所谓的“御军衣格”,由皇帝亲自操刀,“武道生”们头顶遮阳幞头,着圆立领、深青色的锦衣,为短缺胯衫,窄口小袖,且有铜肩章(普通军卒则是铜膊箍),即两侧有缝隙恰好开到腰际,且露内里白色衬衣为装饰,下面后摆比前摆稍微长一截,其后宛若鸟尾,下着直筒裤,小腿上系着行缠(绑腿),衣衫上还有纹绣标识,而当他们得到晋升后,可以着绯色缺胯锦衣,佩戴银肩章时,怕是引起的欢呼尖叫又要大大胜过现在。

    云韶最近也喜欢来看武道生,她会带着蔚如一起来,现在的蔚如已梳过上头妆了,并着襦裙了,单独坐在大母的旁边,有了自己的想法。

    “你看看,这些少年多英武啊,竟儿也在兴元武道学宫里呢!”每次大母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就会想起蔚如的阿兄来。

    其实父亲同样开始在扬州设立武道学宫了,那地方蔚如也看过,悬着的匾额是四个字,“明耻教战”。

    她还问父亲,什么叫明耻教战。

    父亲回答说,前者便是叫将校军卒们都知道荣辱是非的界限,而教战则是要教授他们如何在战场上杀敌和自保的本领。

    “士卒还需要自保吗?”蔚如有些不解。

    父亲便笑着给她解释说,士卒也是父母所生,本都是良善百姓后代,可到了战场上若不教给他们这些事,那便是坑害他们,他们一旦被坑害过,就会变得没有是非,缺乏荣辱观。我唐新军和旧军的界限便在于此,以前将帅视士卒若草芥,那士卒自然视人间万物若仇雠,在战场上畏敌如虎,下了战场害人也如虎,孔子曾说过,“不教人战,是谓弃之”,便是这个道理。

    聪敏的蔚如明白,便点点头说,“战场上的道理,在于个明耻教战,也就是如何更好保全我们,更好消灭敌人。”

    父亲便哈哈笑起来,说你最像你母亲了,便摩挲了下她漂亮的小脑门。

    “明耻教战的希望,就在这群武道生身上了吗?”蔚如如此想着。

    隔着彩棚间攒动的发髻和花钗,她望见正在用镗钯试射火箭的这群少年,似乎对他们也有了些好感。

    另外侧的江都县廨官舍里,韩愈十分激动而开心,他看着家中的箱箧罐筐,是有衣有粮有钱有盐,三十余口也全得温饱,自己最大的侄子十二郎即韩老成也娶到妻子了,马上准备考取进士,一切都很顺利。韩愈至此,心想兼任个幕府推官还真是让家境宽裕起来。

    今日恰好休沐,韩愈就喜滋滋地坐在廊下,给几位侄儿侄女编草马玩。

    而薛涛坐在窗牖的妆台处,看到阳光下夫君的笑容,心里也满是开心。

    其实夫君还不晓得,这数个月,自己化名“巫山柳”,光是写那些文章,就得了八十多贯钱的润笔,而今是扬州纸贵,多少闺中少妇和小娘子为了看到她的文章,不惜花两倍乃至三倍的价钱购入。

    她之前实在不晓得,把脑中的幻想写成文字,居然如此值钱。

    大概是我的笔,帮助许多女郎也实现了梦想吧?

    不久门扉被叩动,递铺送来了信件,韩愈接下来,读完后更是高兴,“孟东野和张文昌马上要来扬州参加乡试了!”

    现在高岳已经答应他,让他主持淮南九州士人的乡试,自己随即就能帮到友人,韩愈感到格外开心。

    可就在韩愈开心的同时,军府内坐衙的高岳也先后接到了数封信。

    有留邸官黎逢送来的。

    有知制诰刘德室、权德舆送来的。

    还有韦皋、陆贽等送来的。

    内容惊人的一致:

    逻些城的牟尼赞普,忽然就不明不白地死掉了,西蕃那边报丧的使节已经到了长安西渭桥处。

    “这......”行军司马顾秀接过了高岳递来的信纸。

    “听说,牟尼赞普一年内,三次召集贵族,下决心推行均贫富的法令。现在他薨去了,大概率是被对此不满的大臣给暗杀掉了。”高岳如此说到。

    “均贫富?”顾秀也不是特别能相信自己耳朵。

    要是真的如此,这赞普该说他淳朴好呢,还是太沉溺于自己妄想好呢?

    “西蕃的革新,不会有成功的希望。”高岳而后又补充了定论,“马上整个高原的内乱,怕是要前后相继了。”

    “那对我唐的朝政会有什么影响。”

    “现在应该由它去乱,不过凉州的牟迪赞普很可能要以此为借口,向我唐借兵,扶持他回高原继承赞普的宝座了。”高岳做出的是这个预料,然后他对顾秀说,我们武毅军的部署不要变更,继续以征南为第一目标。

    “可镇海军李,还是拒绝向我们提供船只。”顾秀很恼怒地说。

    “这位是在做什么,仗着背后有谁撑腰!”高岳的语气已经很不友善。

    他先前给出过李多行不义必自毙,不义不昵厚将崩的评价。

    可在顾秀的描述下,他明白李的背后,是判度支裴延龄、殿中监李齐运,外加嗣道王李实这群人时,就对顾秀说:“这个镇海军节度使李,怕是马上会用西蕃赞普死的事做文章,拉扯我的后腿,也该到解决他们的时候。”

    顾秀表示,早就等你下这个决心了。

    只不过,“圣主那边?”

    “圣主但安心坐大明宫中,外事我会替他处理好的。”私下地,高岳对顾秀直接这样说到。

17.督逋江淮税

    “现在各方多事,朕如何能安心坐在宫中,而不去殿内呢?”大明宫浴室殿中,得到西蕃使节报丧消息的皇帝,在几位翰林学士前,满是焦虑的表情。www.uu234.cc

    这个国家,又到了朕为之殚精极虑的时候了。

    同时,河陇神策决胜军、威戎军、宣威军数个边镇,文书也如雪片般飞来,他们以神策大将军高崇文为核心,临时形成个强硬的主战集团,请求皇帝下诏:册封凉州牟迪为新的西蕃赞普,而后由神策边军联合牟迪的兵马,自赤岭日月山的边关入攻,打到逻些城去,把牟迪扶上赞普的位子,此后让西蕃彻底沦为大唐的附庸。

    将军们,大部分都是激进的鹰派。

    牟迪的外交使臣,先前因受伤而留在长安城客省的娘.定埃增也开始积极运作,他联络好友,现任礼部主客郎中的袁同直,向唐家斡旋希望向唐家“借师”两万,凉州马重英、尚结赞再倾巢出师两万,协助牟迪杀回高原,事成后不但归还凉州,且愿将吐谷浑故地也割让回唐家。

    对此主张,皇帝的心开始麻麻的。

    但宰相的政事堂,还有御史台系统,杜黄裳、陆贽乃至韩洄,却又不主张对西蕃内乱持武力解决的办法。

    陆贽对皇帝连番进奏,称牟尼虽死,但他和牟迪共同的父亲赤松德赞尚在,威信也高,我方若支持牟迪争位,名不正言不顺,还是暂且袖手,静观其变再做定夺的好。

    中书侍郎杜黄裳在延英殿内,则对皇帝说得更为直接:

    “卫国公出镇淮南前,陛下之言犹在耳边,称先着力平定岭南洞蛮,而今西蕃牟尼薨去,虽说突发,可也没到冒然动武的程度。”

    韩洄也说,此事到底如何决议,应该先征询淮南高卫公的想法。

    皇帝说好好好。

    然则当即淮南进奏院就呈递上高岳的奏疏。

    高岳的意见十分明确:

    如今河陇、安西北庭牢固地掌握在我唐的手中,商贸之路复开,边军营田储粟也已见到成效,可尚未到出军时刻,因朝廷财政不足以支持对西蕃、洞蛮两线同时开战;

    以雄祁军等为主的蕃汉山水寨兵们,号令未完全统一,操练也不精熟,不足以对神策军形成有效辅助;

    剑南路以韦皋为主帅当毫无疑问,可河陇路却没有合宜的主帅人选(除了我,可我不在,我在淮南,请陛下认知到这点),然则若将韦皋统制两路,指挥必然不便,或让韦皋离镇至兰州指挥,也不甚好;

    最重要的,我武毅军已操练完毕,只要镇海军提供大船,便可至广府和杜佑会师,进剿洞蛮,陛下没必要临时改弦更张,舍南求西;

    此外,牟迪一直被看管在鄯城内,千万不能让他和马重英、尚结赞会合在一起,否则他回逻些后,西蕃依旧会是我唐的敌人,那我唐为战争支付的钱粮牺牲会血本无归。

    于是皇帝只能又在延英殿,召开次扩大规模的宰臣会议。

    三位宰相都同意高岳的建议。

    “只要平定洞蛮,岭南五府、湖南、黔中等地的两税便能重新上交朝廷,其后再考虑西蕃的事,便简单了。”

    而立在殿内后侧的裴延龄,心中是狂乱不安。

    他也清楚,人生的最关键的命运分岔,已摆在面前。

    是要在生命里最后几年内,苟且求安,继续匍伏在高岳的鼻息下,以区区个判度支(管钱袋子)终了一生;

    还是抓住皇帝的心思,轰轰烈烈地一跃而起,用谗言打垮高岳在朝堂内的盟友,自己白麻宣下,也入主政事堂。

    “犹豫,便会败北......败者将一无所有。”裴延龄痛苦地想着。

    但他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和高岳对抗,显然是以卵击石。

    皇帝呢,皇帝虽然宠信他,可根本没到愿意为他而舍弃高岳的地步。

    “臣!”裴延龄猛然在心底炸裂出这么一个字。

    可延英殿内,他还是气短半分,将它给重新塞回到心里面去了。

    接下来三日内,各方各圈内的暗中竞逐一刻不停。

    娘.定埃增在客省内托人稍带信件给袁同直,里面称若唐家有顾虑,我方愿意更换“旗帜”,不称牟迪为赞普,而是称要将赤松德赞重新奉为赞普,但仍需唐家出兵帮助,另外依旧希望牟迪能离开鄯城,伴随复国的军队一起行动。

    袁同直回信说,他会全力上奏朝廷,争取此事。

    可暗地里,袁还是多了个心眼,他写了封信送往淮南高岳。

    毕竟,现在谁是大树,谁对自己有恩,袁同直心里还是门清的。

    而中书门下内,三位宰相在会食时再度达成一致:

    请高岳迅速出军,以此为契机,中书侍郎杜黄裳再判三司财务,尽快把天下两税、斛斗米聚集到国库中来,陆贽则载笔金銮殿,而韩洄就分押尚书省其余五部事务,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高岳先前向朝廷申诉的,镇海军李不愿提供船只的事实,由中书门下飞传堂牒,对李进行严厉警告,叫他务必在一月内凑齐所有船,把武毅军海运去广州。

    当宰相政事堂的堂牒分别飞往仅有一江之隔的扬州和润州时,高岳笑了,他直接把扬子留后院的王海朝给叫过来,要求他:“尽快派人到京口去,催促李说,京口处六十六万贯两税钱、七十五万石旨支米,还有五十万贯盐利,即日起必须送往你的留后院,然后由你统一发船,合我们淮南的份送至京师。”

    王海朝是冷汗涔涔,他已经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可他没办法,只能领命而去。

    “从大明宫那边传来的消息,裴延龄居然忍住了,那就再加把火,逼他出头。”等王海朝离去后,高岳便对幕后转出的顾秀说到。

    “小裴学士一向苟苟,有进谗的胆量,却毫无担责的胆气。”顾秀评价道。

    “对付小裴学士、李齐运这样的角色很容易,可是伯文啊,我现在倒是同意陆九之前所说的,觉得若不借小裴的事将朝堂变易下,我做什么事都会遇到掣肘,多少会有点厌烦。”然后高岳的眼光,转向了南面,那是润州京口所在地,“那么自现在起,看看这位镇海军节度使,到底有什么应付我的能耐?”

18.镇海地头龙

    扬子镇的留后院处,王海朝还在逡巡犹豫时,门吏就忽然来报,高卫公的仪仗从蜀冈子城而来,已至院外二里处歇脚,即刻便到!

    听到这话,王海朝额头上的汗瞬即冒出,批批地往下渗落:先前高岳在军府里交给他的任务是尽快催促镇海军,把京口处的两税钱、盐利和旨支米给送到扬州来,但高岳不可能不知道,他是留后院的知院官,是判度支裴延龄的人,如此安排,明显表示高岳在“试探”他,而试探的结果,可能就会决定他宦途,不,是整个政治生涯的下场。UU小说www.uu234.cc

    “若我不去督逋,卫国公毕然会置我于死地!”

    “可若我前去督逋,那镇海军节度使李不从,我亦是死路一条!”

    “就算李答应,可若钱、米、布帛、轻货自京口来到扬州,高卫公将其扣住,不发漕运,朝廷追究下来,高卫公是动不得的,我则还是死路。”

    来来去去,无数个血色的“死”字,在王海朝眼前飞来舞去,然后门吏一刻之间,便来三次传报,王海朝耳朵里满是高卫公“快到院门,请留后速去相迎”的话语,惊吓程度堪比牛头马面来勾魂。

    最后,日头下,等到高岳下马,站在留后院廨宇前,王海朝伏在地上,几乎要瘫痪掉。

    “王留后是什么出身?”入了廨宇后,高岳坐定,便如此问王海朝。

    “杂流,杂流。因有些理财的才干,在楚州的参军任上,被度支司勾留到扬子院中......挂了侍御史的宪衔......”王海朝脸色死灰,有气无力。

    “这些年,王留后做的还是不错的。”高岳一说这话,王海朝头顶宛若炸雷,他明白人生的大起大落,就在这弹指间决定,由是当即哭了出来,对高岳是长拜到底,指抓茵席,口中直喊“务求卫公体恤”。

    没多久,自己被满面温和的卫公扶起,“何须如此呢王留后,是不是对督逋京口有所顾虑?”

    王海朝的牙齿和腿肚子都在抖动。

    高岳坐回到床几上,话语也变得很坦率:“留后但听我的言语做事,其他的一概与你无关,等到尘埃落定后,你便迁转去大郡为刺史,绝不食言。”

    还没等王海朝发问,高岳就让身侧的随军官,拿出数封书信来,也不避讳,给王海朝一一展示。

    王海朝眼珠转着。

    这些书信都是什么人写来的呢?

    前浙西观察使,现镇海军行军司马王纬。

    前浙东观察使,现越州刺史李若初。

    前宣歙观察使,现宣州刺史刘赞。

    常州刺史,韦夏卿。

    苏州刺史,李士举......

    非但有刺史级别的,还有军将。

    丹阳军都知兵马使柏良器。

    采石军都知兵马使王栖。

    义胜军都知兵马使李尚容......

    “这些使君,多是李邺侯(李泌)为相时,从朝廷台省里精心择选出来的;这批军将兵马使,则全是韩晋公(韩)的老部下了。他们给本道来这些信,绝不会有什么私心的,都是因为李在节度使任上,胡作非为太甚所致。”高岳叹口气,悠悠地对王海朝剖明自己心迹,“原本,本道已对朝廷申明,镇海军的本体是浙西观察使,但因昔日时局所需,在韩晋公在镇时,辖润、常、湖、苏、杭、睦、越、明、台、温、衢、处、婺、宣、歙足足十五州,原因为何?只因当时中原大乱、江淮多盗,其后又有李希烈、梁崇义、李纳等叛逆,唯江东为朝廷财富重倚所在,不得缺军,时势如此。现在呢,西蕃、党羌已攘,淮西已定,淄青平卢军已顺,漕运有我淮南和张建封的徐泗两个强镇管护,镇海军已无大的存在必要,加上其所在的江东又是财赋重地,不欲百姓承担过多军费,所以要再次分为三处观察使,以求涵养百姓。可李身为宗室,靠行贿奸臣再得镇海军旌节,在任期间不思安人养军,只一味刻剥外镇军、团结子弟衣粮,又横加农人商贾杂税无度,天怒人怨,已达我听,然则圣人却被壅蔽不知,我身为方岳使相,若不能安江东人心,便是尸位素餐,不知王留后对我这番话,有何见教?”

    “岂敢有教,只是不晓得,朝廷如何......”王海朝的声音低微地几不可闻。

    高岳说这点你不用担心,随后他特意拿出丹阳军都知兵马使柏良器,和浙西观察使王纬这两位的信来,“柏公亮(柏良器字公亮)者,乃驻屯浙西多年的宿将(柏良器是李光弼部下,他和王栖、李尚容本都是中原军将,后来南下镇压浙东袁晁起义后,便始终留屯江东一带,已有三十余年),声望想必王留后也颇有耳闻,是能决定藩帅去留的实权人物。当初,韩晋公之所以能出镇镇海军,就是因柏公亮的举荐啊!”

    说起这个,王海朝才想起来。

    那时候是小杨山人杨炎为宰相,特意召柏良器来,询问他对江淮局势的看法,柏良器便说朝廷如想用兵河朔成功,便离不开江东支持,而浙西观察使李道昌庸劣无能,请朝廷委派强腕大臣前来,取而代之。

    于是杨炎才奏请,让被左降为晋州刺史的韩去了浙西,韩后来依仗镇海军的武力,和江东的财赋,才迎来人生的巅峰:由藩镇节度使一举兼相国,权倾天下。

    所以高岳口中的柏良器、王栖等将军,虽然放眼天下,和郭子仪、李光弼、浑、李晟、马燧等比较起来,只能算是三流,可在江东地区,他们便是数一数二的“地头龙”。

    既然以前柏良器可以靠一句话,就让李道昌滚,让韩来那么现在他同样可以请高岳作主,把李给驱逐掉。

    柏良器本人,也确实有如此想法。

    因李到镇后,厚养镇海牙军,对外镇军、团结子弟很苛刻,甚至现在又花重金招揽亡命之徒为外院郎君,故而柏良器对其很是怨恨;而李为进奉固宠,又削夺了许多“留州钱”,又让绝大部分的刺史对他也产生敌视情绪。

    此外他们也知道,直接奏请被李财宝进奉养得很舒服的皇帝,等于缘木求鱼,索性团结起来,请高岳来处断此事。

    高岳此番对王海朝苦口婆心,目的很明确:“人心顺逆,王留后你看得应该很清楚,下面便看你自己的选择了。若能听本道的建议,便请过江一趟,干系全在王留后肩上。”

19.双面间谍王

    王海朝背脊汗毛耸立,他知道自己若接受,便是高岳的“双面间谍”。www.uu234.ccwww.uu234.cc

    可高岳也直接答应他,你做得好,给你个雄州刺史,守满数考后说不定还能到朝堂去,弄个四品京官裴延龄、李这样的,能给你什么呢?

    下面高岳的话,让王海朝直接没有再逡巡的余地,他就像只被逼迫到角落的野兽,看着猎网和猎叉,瑟瑟发抖,“事毕后王留后不用再留在扬子院,这度支司的巡院,和盐商们都需要整肃,本道准备让岭表的徐粲回来领院官。”

    高岳的话很平淡,但却暗藏无比锋利的剑刃。

    徐粲,当初是前宰相班宏的手下,主持扬子巡院事务,可窦参联合张滂、裴延龄等财计官僚,和班宏争权时,曾指示御史台织就徐粲贪渎罪名,把他全家都流放去了岭南。

    如今高岳特意让满腔怨毒的徐粲回来复职,怕是扬子院的官吏们会十不存一,血雨腥风。

    “咚”。

    王海朝的脑袋,叩拜在高岳的膝盖正前方,哀声一记,“望卫国公全我性命......”

    最终王海朝领命,乘船,渡江至京口,是毫无容留。

    而高岳留在扬子院的廨舍当中,沉默地想了想,然后提起笔来,亲自写了封信件,要送往京师。

    京口,镇海军军府牙兵校场内,自舟船而下的王海朝,趋走进来。

    校场西北侧一株巨大的桑树下,五十岁出头的李身着戎服坐在胡床上观看士卒演武,校场外围身着锦衣手持弓铳等兵器的全是镇海牙军,其牙门将为公孙,得知王海朝来意后,即将其引入到李面前。

    更行了数十步,但见李所坐处外围,都是屏风帷帐,更有贯甲的雄健士卒,持刃立在旁列,此乃李所厚养的,牙军里的牙军,共有四院,每院三百人,即“四院随身子弟”,其首领为镇海军都虞侯韩运。

    韩运背负箭囊,手持长槊,盘膝坐在军门前,宛若恶鬼修罗般,王海朝不禁胆战,好不容易抚平心绪,对韩运说清楚原委,韩运才入内通报。

    好长会儿,王海朝获准入帷内,和李相见。

    靠近后他才看到,李身边又各有一支卫军,左翼者全都强弓硬弩,头盔上插着羽翎,即“挽硬随身”,为首的乃李的心腹牙将李均,此人能挽六石强弓,发箭穿石,射无不中;

    右翼者全都为披发虬髯的胡人,有的是“六州胡”在中原的族裔,有的则是从渤海渡海来投的奚人,也别为一屯,佩长矛、长刀,号称“蕃落健儿”,为首乃李另外位心腹牙将薛颉,此君在疾驰马背上,能持三丈六尺的长槊,刺落树梢上的橘子。

    这两屯特战部队,数量各有二百五十,李是“廪给十倍”,待遇远超镇海牙军,更勿论外镇军和团结子弟了,且都是他的后院郎君,称自己为“阿父”。

    有这群假子兵马,外加五千镇海牙军,和足足十五州富庶之地的军资供给,李丝毫不惧淮南高岳,且得意地对幕僚宣言:韩晋公昔日得三万镇海军劲甲,足以横行天下,而今我也有其八分的力量,横行天下谈不上,但也足以坐断江东了。

    “节下太过谦虚了!”幕僚们自然又是大吹法螺。

    王海朝小心翼翼地代表扬子留后院,把高岳的文牒递给李。

    “君是度支司知院官,为何代那高岳行出使外藩的事?”李拆开信封,抖出纸张来,先问王海朝道。

    王海朝苦着脸回答,卫国公坐镇淮南以来,尽收度支、盐铁巡院,为己所用。

    “这高卫公,何太跋扈!”李不满地说。

    结果看到了高岳的文牒后,李更是恼怒,“高岳令我尽快让京口处的船只发至扬州,凭什么?朝廷三司尚在,轮得到他一个地方节帅指手画脚?”

    这下王海朝索性咕咚声跪下,膝行到李面前,喊到:“润帅润帅,我有一言......”

    几位蕃落健儿立刻将王海朝的衣领给揪住,摁住他的肩膀和手,不让他靠近李。

    “说!”

    “高岳的心思,我全都明白,在朝的小裴学士也明白,这京口的两税钱、旨支米还有盐利轻货,只要随着船到了高岳的扬州,就会全被他扣押下来的......”

    “你是说,高岳要反?”李大惊。

    “高岳未必反,不过是欲陷润帅您于谋反地。只要他仿效昔日陈少游、韩的作为,把所有财赋都截留下来,便可要挟朝廷,定润帅的罪啊!”

    李忽然明白,高岳果然是用心险恶。

    “然则我若不送财赋至扬州,理屈在我。”

    “送或不送,都是死局。当今之计,不如先不送财赋去扬州,而是请示朝廷和圣主下达裁断,明令这批财赋入京师,用于讨伐西蕃,不得挪作它用。”

    “为何?”李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高岳若截留这批财赋,借口定是要用于他武毅军征岭南洞蛮所需!”

    “说的是。”李知道,不管是他,还是高岳,马上定会围绕这批财赋做激烈的争夺,且都需要个大义名分。

    镇海军府廊下,无数幕僚、军吏和随身牙兵,跟在紧张无比的李身后,脚步声震天动地,“节下,那王海朝所言未必属实,若是我方轻举妄动,反授高岳口实。”

    李便说:“拖延时日,高岳在朝堂内有人脉,我们也有。当今之计,先得做好战备,然后观朝堂动向。”

    “润州京口距离扬州太近,且无险可守,为万全计,节下可以石头城为退路。”

    石头城,也即是过去的建康金陵,数朝古都,韩主政镇海军时,曾一度认为皇帝会“有永嘉渡江”事,便大发军卒百姓加以增筑,形成了座坚固的壁垒,准备迎接落难的皇帝来(当然皇帝最后被高岳、韦皋、李晟等给救了,不用去石头城当第二个司马睿),如今李将其作为第二基地,是个很好的策略。

    李当机立断,火速派三千兵赶赴石头城,先占下来再说。

    同时他派出驿卒送信,要争取各州刺史和外镇军兵马使,让他们站到自己这边来。

    随后李便又送信去京师,请求裴延龄、李齐运和李实的协助,且让进奏院把所有金帛都拿出来,喂饱其他权贵们,让他们说自己的好话。

20.风雨聚延英

    那边王海朝一回扬子镇,被高岳的撞命郎捉拿,入府后高岳大骂王海朝“卖我”,当即就被关在子城牢狱里,日夜杖打,打得王海朝遍体鳞伤,求饶不迭,去了半条命,奄奄一息。UU小说

    几位扬州大盐商认为,扳倒高岳的时机到了,就暗中资助善走人士,火速向京师的裴延龄、李齐运通风报讯。

    几乎同时,高岳火速遣送自己的行军司马顾秀入京,告李“劫财赋于京口,不至扬子留后发船,欲行不轨事。”

    而不甘示弱的李,也送自己行军司马李棱,同样日夜兼程入京,告高岳“欲占两税财赋自用,且无辜杖责扬子院留后王海朝,皆是惧罪所致,可谓穷形露相。”

    这两位都是骑乘一日三百里的骏马,但还在半路上,长安大明宫的皇帝,及京师的士庶们都已知晓这天大的事。

    没人关心,为什么淮南节度使和镇海军节度使最终闹到如此地步。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镇有九州,一镇更有十五州,加在一起就是整个江淮大地,国家近一半的财赋,就此被勒留下来。

    京内的神威军,京西、京东的神策军,还有其他的边军,都等着冬衣的发放呢!

    还有整个京官,也都等着俸料钱呢!

    关中所有两税的额度,也就是五十万贯,远远不足以支撑整个国家用度。

    韦皋剑南六十五万贯两税钱,及高固兴元二十四万两税钱,随即送抵,然而还是不够。

    皇帝慌了。

    辅兴坊灵虚女冠内,公主坐上檐子,一路急行,入了大明宫浴室殿,把高岳的密信交到皇帝手中。

    “果然果然,李拒不提供镇海军的船只给高郎,高郎就要朕撤换他,现在事态已交迫到如此境地!”皇帝又是怕又是悔。

    当初为何要听那裴延龄的,让李去镇海军,徒然激化和高岳的矛盾,以至于今日的地步,皇帝只觉得后脑嗡的一声,脚下站立不稳,当即后退,倒在绳床上。

    灵虚大恐,赶紧上前扶住了父亲。

    却见父亲的泪水流下来,对她说:“你的好高郎啊......朕可如何办呢?”

    灵虚想说“那便撤换了李的旌节,遂那妇家狗的心意”,但她现在看着父亲痛不欲生的模样,哪里说得出,又恨高岳做事专断跋扈,不争气的眼泪也在团团打转,居然说不出半个字来,最后只能建议父亲召开延英问对,把这件事商议着办,不能到最后无法收拾。

    即便秋雨天,皇帝也还是紧急召开延英问对。

    裴延龄的宅邸中,这位在出发前,从扬州方向入京的眼线那里得到切实情报。

    “王海朝被捕拿了,高岳要逼迫朝廷削去李的镇海军旌节?”

    裴延龄眼前发黑,不详的感觉在他心口涌起,就颤抖着问那盐商派来的眼线,“李在润州,做些什么?”

    “润帅已也已送人来京师,称高岳有反意,且已召集军马,修缮石头城。”

    裴延龄一口血差点吐出来,他是肝胆俱裂,骂道李为何如此沉不住气,简直是败事有余。

    不行,必须要和李做出切割。

    正如顾秀所预料的,裴只有进谗的胆量,却毫无担责的胆气。

    另外边,殿中监李齐运在宅院里,也是吓得如筛糠般,连连说扬州就在漕运枢纽上,那高岳不开口,半文钱和半斗米都到不了京城来,“当初我只顾收取贿赂,哪里想到会犯了卫国公的意呢?”

    他的侍妾卫氏也是吓得小脸惨白,“李可是夫君你举荐的,他若是被定罪,甚至被定为谋逆,那等于,那等于夫君你也是有责任的......”

    气得李齐运大骂,说这全是裴延龄的馊主意。

    李齐运心急火燎,让自家的奴仆赶到裴延龄宅第里探询对策。

    可这时,裴延龄已丧魂落魄,周身衣衫满是雨水,站在延英殿中。

    绳床上,皇帝的脸色也万分难堪。

    先前两天里,几位拾遗、补阙,也即是皇帝内供奉侍从圈里的,就劝谏说:裴延龄主掌度支国库时,造假太多,把国库的盈余积蓄都当作“羡余”,进献给陛下的大盈琼林内库,现在几位宰执联合淮南高岳,追究他的罪责,裴是根本跑不掉的。

    几乎同时,新任的御史中丞穆赞,一改昔日对高岳的不满态度,忽然也呈递对裴的弹劾,措辞十分严厉,要求御史及刑部的比部司联合起来,彻查度支司的账簿。

    皇帝就问拾遗说,你们来势汹汹,可接受羡余的是朕,是不是还要追究朕的罪过?

    谏官们忙说不敢,但陛下现在最好的决策是,把裴延龄给“切割”掉,把他长流去岭南,这样君臣和朝纲就能安定下来(及时止损)。

    “哼!”气得皇帝拂袖不语。

    回到延英殿的现场,皇帝很艰难地开口问,武毅军和镇海军相争,孰曲孰直呢?

    中书侍郎杜黄裳当先走出来:“陛下,高卫公淮南止有九州之地,李镇海军足有十五州之地,臣觉得要是造反,似乎李更有行迹实力,所以臣愿保奏高岳绝无反意。”

    皇帝心想,你身为宰相首席,这都是个什么狗脚逻辑?

    可杜黄裳继续滔滔不绝:“高卫公出镇淮南,且任江淮两税处置使,本就有监督赋税逋欠的职责,如今是李扣留京口船只不发,卫公履分内事而已,怎会造反?”

    “可现在问题是,两位重镇节帅互争不下,财赋壅滞不通,京师和禁军马上要缺衣少粮,你说高岳不可能反,那么李就会反,证据又在何处?再者,若逼得李太紧,烧了两税财赋,谁来负责?当初李怀光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嘛!”皇帝十分恼怒,拍案而起。

    陆贽出列,直接说:“陛下勿忧,臣计算往年国库盈余,度支钱和户部钱应尚有四百万贯钱帛,请暂且取出,和籴京畿关中的米粮,且买蜀地、兴元的绢帛和棉布,满足军伍冬衣和百官俸料所需,如此态势便可安稳下来,然后臣愿出京,亲自调解淮南、宣润的争端。”

    这个建议倒是真的公允。

    然则殿内,皇帝和裴延龄的反应却更为激烈。

    尤其是裴延龄,根本无法站稳,差点就跪在地上,身躯如枯枝残叶,摇晃不已。

    殿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1.裴延龄触柱

    卖药向都城,行憩青门树。UU小说

    道逢驰驿者,色有非常惧。

    亲族走相送,欲别不敢住。

    私怪问道旁,何人复何故。

    云是右丞相,当国握枢务。

    禄厚食万钱,恩深日三顾。

    昨日延英对,今日崖州去。

    由来君臣间,宠辱在朝暮。

    青青东郊草,中有归山路。

    归去卧云人,谋身计非误。

    白居易《寄隐者》

    ++++++++++++++++++++++++++++++++++++++++++

    度支钱,是储藏天下两税的所在;

    户部钱,则是储藏青苗钱、除陌钱所在,也是国家的后备资金库。

    陆贽现在要求核查两司的账簿,目的就是要动用还盈余的钱财,在淮南、宣润争执有结果前,先把军队、官员的俸料给解决好。

    可皇帝和裴延龄却吓得要死。

    这对君臣最害怕如此的摊牌。

    没别的原因,先前裴延龄管理国库时,故态重萌,利用给昭德皇后修庙宇,暗中又支出左藏九万贯钱给皇帝内库,其后变本加厉,又利用修神龙寺,造假账,再给皇帝变着花样进奉二十五万贯,

    当然最过分的是,在高岳去了淮南后,裴延龄认为朝堂内再无自己对手,居然对皇帝说:“天下两税都集中在国库中,去年没有花完,今年又征收许多,新旧相因,堆积起来,实在难以管理(这点裴延龄倒没说错,这几年高岳主持有节制战争,且都取得胜利,国库盈余较多),特别是布帛,简直如山般,一旦受潮,便会朽坏,请别设欠、负、耗、剩、季、月六处新库以掌之。”

    这是裴延龄的得意技:乱造新库,虚张名目,然后趁机移花接木,源源不断地将国库里的钱,送入皇帝内库,以求邀宠。

    而皇帝也心领神会,照收无误。

    最后裴延龄玩大了,他直接将度支国库中还余下的两百万贯,当作羡余一次性塞给皇帝。

    名目是“好多州郡贫穷,积年拖欠的两税钱累计到两百万贯,我别设了负库来掌握数目,然后将其一笔勾销。”

    美其名曰减负,实则这些州郡所交的钱一文不少,“一笔勾销”只存在于假账上,这笔钱毫无疑问又被裴延龄送到大盈琼林中了。

    皇帝开心,就对裴保证说,再过一年或两年,朕遣杜黄裳出镇,你就是未来白麻宣下的宰相。

    裴延龄心花怒放,这也是他之前想奋身全力怼高岳的底气所在。

    可现在小裴学士瘫了。

    不,现在还有机会,那便是让皇帝再把内库里的钱转移回来,也可应对。

    于是裴延龄上前说,陆门郎的办法太好了,请给臣五日时间,将此事勾当好。

    皇帝也连连点头,然后便主张讨论下个议题,以求蒙混过去。

    可陆贽不依不饶,依旧要查账,并且公然说:“国库出纳,须得度支勾覆,御史监临,且有比部审计,旬旬相承,月月相继,才能做到明若指掌,端如贯珠,财货多少,无容隐漏。再请陛下下诏,在核查度支无误后,即出钱帛供军供百官俸料。不可让判度支裴延龄独断此事。”

    皇帝很不高兴,厉声问陆贽,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

    只要这笔钱能拿出来,你管是如何拿出来的呢?

    陆贽显然是有所准备,他上前又奏:裴延龄之前为陛下营造神龙寺时,曾在巡视太府寺国库时,强行取出银十万两,布帛数万匹,太府寺不允,裴居然说这些财货全是账簿脱遗下来的,等同于弃物,弃物就是‘羡余’,所以得移入到所谓的“剩库”里,由陛下随意下敕支用。之前高卫公征淮西前,曾和陛下约定,国库、内库泾渭分明,不得互相干扰混淆,现裴延龄务行谄邪,诬欺公私,请以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为三司,详细审覆此事,清楚后再以国库和籴供军。

    好哇,陆九,朕先前那么信任你......你这是和高三一道来......方才说什么要解决此事,不过是个陷阱......

    “国库内库的事,朕不与你说,马上再开延英问对解决!”皇帝怒喊起来,将手一摆。

    “陛下不可,太府寺上下,已有抗表上陈。而政事堂也已下令,让中书门下及宪台详覆,此事绝不可拖延。”陆贽意思是,这件事进展到现在,绝不是皇帝你说了算。

    “朕要讨论的是,淮南和宣润的公案,是先西蕃还是先洞蛮的国策,而不是斤斤计较太府和度支间的笔墨账簿官司!”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恨不得将绳床的扶把给戳碎掉,表示现在的讨论完全偏题。

    可陆贽简直恐怖,“太府和度支乃是国家最紧要的衙署,两司既然已互相论执,便应推鞠是非,若太府寺真的账簿脱漏,就该以隐匿错谬抵刑;若度支司真的奸欺虚报,就该以诬枉罔上定罪。可现在陛下既不许中书门下按问,又不令检奏辩明,以至枉直两存,法度废弛,在这天下人面前,朝堂连太府和度支都处断不好,谈何处断淮南和宣润两大雄镇间的纠纷?”

    “陆九,你!”皇帝怒发上指。

    言犹未毕,裴延龄忽然扑身,在一阵闪电中,撞在了柱子上,然后额头鲜血直流,昏死过去。

    延英殿顿时混乱。

    皇帝眼睁睁看着被救转回来的裴延龄,头发散乱,一言不发地躺在肩舆上,被抬了出去。

    这位此刻倒是硬气,宁愿头破颈折,也不肯和陆贽对质,为皇帝争取时间。

    “要是小裴学士完了,朕会不会也......”想到此,皇帝颓然坐在床几上。

    延英门处,雨后云收,裴延龄忽然从肩舆上滚下,对着杜黄裳、陆贽叩首不已。

    “小裴学士,此皆是国家公事,如此何为?”杜和陆,包括韩洄都争着将其扶起。

    “当初我家裴操应选太子校书落第,我恨你陆九,是的我恨你.......”接着裴延龄坐起来,指着自己的心窝,对陆贽说,“我为什么恨你?因你是正人君子,是进士出身,是翰苑大手笔,然后出院拜相,清素雅贵,天下所望。我,裴延龄,则是个奸佞小人,小人嫉恨君子,太正常不过啦......”

    对裴延龄的絮叨,陆贽沉默。

    良久他对裴说:“当初不取裴操,确是翰林承旨韦执谊之意,就我本人的想法,裴操是足可为太子校书的,这点绝无欺瞒。然则今日之事,和太子校书有何关涉?”

    坐在地面水洼里的裴延龄,朝服全被污湿,回答陆贽说:“我是小人,小人最根本的,就是分不清公私,所以由私及公,恨屋及乌,很奇怪吗?”

    可随即,裴延龄的双眼忽然露出凶光,“不过,小人也有小人的凶顽愚憨,你和高岳逼迫我到了这个份上,就不再是对付我一个人了,我要反抗,我要撕咬,我也要用我的牙齿和爪子,让你们受伤流血,就算死,就算失败,我也绝不会束手待毙的!”

2.小人与妄人

    裴延龄发出野兽般的低嗥,眼神冷冷地盯住陆贽,接着从水洼里爬起来,握紧拳头,一步步从延英门处离去。www.uu234.cc

    此刻杜黄裳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位的背影,叹口气,对陆贽低声说:“敬舆,何至于此?裴延龄不过是个虚妄无能的小人,还是个狡诈的社鼠,用火烧燎的时候,他就躲在神偶后,不但惩戒不得,往往还会误焚神偶,反过来殃及自身,莫要忘记高逸崧临别前所交待的话语啊!”

    陆贽眉梢紧锁,很认真地回答说:“逸崧在淮南如此做了,就代表他也忍不住推翻了自己昔日所言,既然逸崧冲在前面,我便不会落在其后。”

    “敬舆!孟子说过,君子当避妄人。”

    “当今世道,避无可避。我们若束手无为,裴延龄必将暗中支持李,破坏逸崧征南计划,而趁机改为对西蕃,可这两年我是知道的,边军营田被他搞得不像个样子,若是冒然征讨西蕃,怕是会把高岳、韦皋前些年苦心造就的局面给彻底败坏掉,中兴便会毁于一旦。君子所为,岂是为了取悦人主尊上?而是为了这个天下!只有打掉裴延龄这样的奸贼,由我来主持京西、河陇的营田水运才行。”

    杜黄裳看着陆贽,只能点点头,表示愿意和他并肩进退。

    当然,朝堂上下,京师内外,关于陆贽和裴延龄,高岳和李的殊死争斗,大部分认为是道德之争,可也有相当部分更有识的知道:这实则是两种国家权力的博弈,也是国库和内库的财政之争。

    次日,政事堂内,陆贽屏声敛息,正襟危坐,提起了笔,端坐在一隅,在长长的纸张上,落笔不辍。

    通常大臣给皇帝的文章,叫做“状”。

    而陆贽这表章,则叫做《论裴延龄奸蠹书》,更为郑重更为正式,是陆贽身为大臣,向皇帝所表达的誓死肺腑之言。

    而同时,杜黄裳和韩洄则被皇帝宣召到延英殿。

    皇帝直接问他俩:“裴延龄,不过一趋走小人耳,列位皆是国家大臣,当以雅量为先,为何不能容一小人?”

    杜黄裳和韩洄不语。

    皇帝便摊牌,说自己马上就让大盈使霍忠唐把内库里的钱财全都归还国库,保证足以和籴粮食、支给俸料。

    但你们中书门下保证,不要覆核什么国库,朕不追究太府寺,你们也不追究裴延龄,所有事到此为止。

    韩洄不由得退后半步,而杜黄裳则直接说,这件事天下人已尽知,士庶都在引颈而望,臣无法不了了之。

    “你们不就是要夺朕的内库嘛!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皇帝大怒,指着杜黄裳和韩洄,“高岳在外,早就和你们串联好了,朕那么相信他,让他坐镇天下的枢纽淮南......”

    “陛下,卫公在淮南,绝无可指摘处。”杜黄裳打断了皇帝。

    皇帝气闷,确实,他也实在找不出高岳的不是,两税和旨支米对方都按时交,而督逋润州李也是他的分内事。

    这时候皇帝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理由,他对二位宰臣狠狠地挥袖,示意他们可以离去......

    日暮时分,陆贽的书状已经写好。

    而舍人院内,知制诰权德舆找到了陆贽,他很担心,于是便劝陆贽说:“陆公,裴延龄奸佞事,仆也曾两次进谏圣主,然则圣主皆不作答,由此仆便清楚圣主的断意所在。礼记有云,臣子进谏三次,若君王继续执迷不悟,责不在臣,公又何需如此?”

    “载之,若高卫公还在朝堂,裴延龄断不敢如此,是我无能,以致奸邪乱舞,所以不要说进谏三次,哪怕是进谏三十次,直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生不逢时,也只怪我明珠暗投。昨日,裴延龄说自己是小人,其实我不同意,裴哪里谈得上是小人,他不过是个妄人而已。”

    “何解?”

    “这朝堂上的小人,便是卢杞,小人品行虽然恶劣,可往往多才,大奸似忠,大诈似信,所以人主往往会被这类小人所蒙蔽;可裴延龄不过是个妄人,他不学无术,遇事辄行,应口便发,口无遮拦,孟子评价这类妄人叫做‘横逆’,人主从来都不会被妄人所蒙蔽,假如妄人依旧横行,那便是人主有意放纵所致。”

    “陆公既知如此,那君子宁愿受欺于小人,也不可徒手去搏横逆,否则岂不成孔子所说的暴虎冯河了吗?圣主之所以倚重裴延龄,不过是想他三个好处,一曰刻下附上,二曰擅长诋毁,三曰可刺探外事,所以圣主蓄养裴如同鹰犬般,陆公制衡枢机,何必和狗彘不食之人见识?”

    “之前我为翰林学士,便等于是天子私人,天子不问则不言;现在我是天下宰执,岂能不言,那样和土鸡瓦犬又有何异!”

    当太阳从大明宫的上空缓缓下沉时,浴室殿内,裴延龄头上还包扎着,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臣死不足惜,不过今日他们能逼杀臣,明日便能裁限陛下内库。那户部司的苏弁,还有判盐铁张滂,见到中书门下的堂牒,急忙便将账簿交到杜黄裳和陆贽手中,这堂牒的效力比诏令尤甚,而镇海军李何罪之有?不过喜欢给陛下进奉而已,和高岳、韦皋又有什么区别?可高岳稍不如意,又有政事堂见李任命不从己出,便发横要削夺镇海军的旌节......”

    “你闭嘴。”此刻皇帝也心乱如麻,他不想再听裴延龄聒噪。

    可裴延龄大哭起来,绝不住嘴,“现在陛下只需下一纸诏令,要求镇海军京口的财赋,统为制西蕃所需,便能发船,不去扬州,而是溯江而上,至襄阳城,折换为轻货,从商洛道发至京师......可今日陛下若不决,臣归宅后即刻伏剑自戕,所谓主辱臣死,主辱臣死也!”

    帷幕外,伴侍的宋若华、若昭和若宪三姊妹,从来都没听到过皇帝,对高岳和陆贽发如此大的火气,她们虽是女流,可也明白而今的斗争已是你死我活,牵扯到根本的路线问题,各个心惊胆战,尤其是最小的若宪,吓得眼泪都快流下来。

    “替朕去东学士院,让李吉甫和卫次公来。”终于,皇帝如此说。

3.人最惧类己

    等到李吉甫和卫次公来到浴室殿后,皇帝便对他俩说:

    你俩即刻草诏,明日若陆贽上书奏论,便罢黜他的门下侍郎平章事,出为太子宾客!

    李吉甫和卫次公不说话。www.uu234.ccUU小说

    皇帝便又说,不用害怕,中书侍郎杜黄裳,马上从淮南及他镇重新割出淮南西道来,让他出镇为淮西节度使。

    至于卫国公太子少师高岳,准备征他归朝,只留官衔俸禄,由韩洄替代他坐镇淮南。

    夺情贾耽,让他归为中书侍郎平章事。

    说完后,整个场面异常安静。

    不久,卫次公徐徐举手,说陛下恕臣无法奉笔墨,请可臣出院。

    皇帝便指着李吉甫说:“弘宪你来写制文,翰林学士卫次公,即刻出院,为浙东括州司马。”

    “谢圣主。”卫次公长拜顿首。

    很快卫次公便乘夜在学士院里收拾好,还归还了皇帝赐予他的“长借马”,自己背着行李,带着把琴,步行到京师都亭驿,立即雇了匹驿马上路,向贬谪地头也不回地离去。

    翰林院除去不当直的韦执谊,就剩下李吉甫。

    李吉甫没有推阻,挥毫泼墨,提前写就了制文。

    这个结果,让裴延龄非常得意,不久当他和李吉甫一同退出浴室殿时,裴便对李说:“李学士可谓识时务的俊杰。”

    廊下的蜜烛前,李吉甫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全是副奉命而为的模样。

    “都说学士在安邑坊的宅第,自上往下看去,就如同个玉杯形状,相师提到过,这样的风水就是三代为相。”

    李吉甫心中暗笑。

    不过对“三代为相”的说法,他并未提出反驳或者否认。

    他父亲李栖筠也算是宰相,便看自己和下一代了。

    此刻夜风骤然而来,烛火忽然横倒,发出呼呼的声响,李吉甫意味深长地望着裴延龄一眼,大概意思是这次博弈将是决战级别的:

    如果皇帝出面,也无法保护住小裴学士你,那此后整个天下的政局,恐怕得为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小裴学士,对于你自己而言,是生是死,全不在于你手。

    可怜啊,小裴学士......

    接着李吉甫即迈步向东学士院而去。

    留下裴延龄站在原地,他快意于皇帝今夜的态度,他认为自己应该,大约,理应,是稳了。

    但随即而涌来的,却全是无边的落寞,小裴学士仰起头来,原本秋雨后明亮的星空,被风和云给吞没了......

    “高岳功高震主,已遭雄猜,陆贽则食古不化,怕是随即就要因愚直而被祸。去润州京口告诉李,不要害怕,局势已被我们稳住了。”殿中监李齐运的宅院中,这位和嗣道王李实,还有许许多多吃到镇海军金帛贿赂的权贵,提前聚在一起,是弹冠相庆,并且交头接耳,准备到时乘胜而进,把对手打得一蹶不振。

    少阳院的柿林馆中,太子李诵坐在床几上,畏惧缓缓升起在他的心中,他颤抖着探出双手,最后捂住自己的面庞,发出痛苦的低吟。

    朝堂的争斗已传入到他耳中。

    李诵心中有个算盘,他认为以父皇的秉性,陆贽惨败的概率大约是八成,而陆贽一旦败,高岳怕是要随继而后。

    他到时该如何办......

    太子少师高岳,可是他最仰慕的,也是他最为倾心结交的同盟。

    这么多年,高岳明里暗里,始终站在他这边。

    也许马上,要明哲保身?

    当王叔文和王在少阳使王忠言的引导下,匆匆来到馆舍门前时,广陵郡王李纯身后跟着小黄门吐突承璀,恰好站在二王前。

    “二位先生,将以何言进于储皇?”李纯直接开口询问。

    王犹豫不言。

    可王叔文却慨然应答,“我当进言储皇,依正道而行。裴延龄蠹乱度支,而李则祸害江东,如来日陆门郎因逆龙鳞得祸,储皇岂能不仗义直言!”

    听到这话,李纯看着目光炯炯的王叔文,最后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待到二王进入柿林馆后,李纯背着手,于林苑中踱步,此刻吐突承璀带着疑惑张开了口。

    “孤晓得,不过王叔文确实说得对做得对,他虽然只是个翰林待诏,杂流出身,但真的是有大臣的高风亮节的。”

    “那......”

    “你认为,人最害怕什么?”此刻,李纯忽然反问到。

    风声浩荡里,吐突承璀想了会儿,才回答说:“鬼魅吗?”

    李纯笑起来,“人怎么会怕鬼魅呢,恰恰相反,强人最喜欢的就是驱各色小鬼为己所用。这小裴学士不正是祖父的鬼魅,将来你也可以成为孤的小鬼啊!”

    而后李纯正色对吐突承璀低声说:

    “人最害怕的,是特别像自己的,另外一个人......”

    吐突承璀听到这话,背脊一凉,但随即似乎明白了广陵郡王的深意。

    第二天晨,卫次公骑在匹劣马上,背着素琴,越过了赤红色狭长的灞桥,他回头望去,整座长安城笼罩在片惨淡的秋阴当中,模糊不清。

    门下侍郎陆贽、判户部司苏弁、判盐铁张滂,御史中丞穆赞,还有太府寺少卿、司农卿、京兆尹等一众官员,齐聚在延英殿阁门前。

    不一会,阁门大开,陆贽便与众人登入殿堂里,而后立在东侧。

    裴延龄拱手,独自立在西侧。

    皇帝脸色冷峻,坐在正中央。

    翰林学士李吉甫,侍立在旁侧。

    “小裴学士,对先前太府寺对你的抗表,你有何申辩的地方?”皇帝先如此发问。

    裴延龄看着陆贽,知道对方为此日准备十分充分,怕是要对自己进行暴风骤雨般的弹劾。

    不过他无所畏惧,因为他已彻底无耻。

    与其玩文字游戏,不妨直接挑明对决。

    “陛下,太府里的钱帛财物,不要说文簿遗脱漏下的,就算是每月记录在案的,难道它们的所有权,就不是陛下您的吗?这个天下,这个天下所有的产出,不管是田里的,还是树上的,不管是山泽里的,还是江海中的,不管是织机上的,还是斧斤上的,不管是白昼的,还是黑夜的,莫不是属于陛下的!这度支左右藏、太府寺司农寺、大盈琼林里,一粒米,一缕线,一枚钱,也全是陛下的,臣不过是用了些手段,将其物归原主而已,臣不认为有任何错误!”

    “财用之学,岂是如你所说?”裴延龄的狂妄之语,连苏弁和张滂都听不下去了。

    “我不管什么财用学不学的。”裴延龄忽然暴跳起来,然后声嘶力竭,嗓音回荡在屋脊瓦当上,“我只管给陛下进奉钱财支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255/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官最新章节! 作者:幸运的苏拉所写的《大唐官》为转载作品,大唐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唐官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唐官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唐官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唐官介绍:
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