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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太子校书郎

    灵虚见到高岳忽然站起来,吃惊下赶紧将弓给放下。www.uu234.ccwww.uu234.cc

    而后她便见到,一支箭矢先飞往崔云韶当面的粽团上,但没射中,而是滑开。

    接着又有两支箭有些歪斜地飞出,一支被粽团下的支架弹开,另外一支则连三步都没飞到,打在卫次公身边的廊柱上折弯,吓得卫次公往后猛缩了下。

    第一支箭,是上清射出的。

    不知道何种原因,上清在临发那瞬间,还是选择把箭往粽团上射。

    而被支架弹开的,是太子妃萧氏射出去的,她被忽然到眼前的高岳给惊吓下,由是箭矢也没能中的。

    那飞了三步,差点射中卫次公的箭,便是崔云韶射出来的。

    因高岳冲过来,护住了自己,云韶的箭便直接歪了。

    还没等灵虚反应过来,殿中就有眼尖的宫女和中官喊到:“卫公的手受伤啦......”

    “卿卿!”云韶扔下弓,扑在了高岳的身上。

    高岳坐在地上,果然手腕流出血来。

    “高......”灵虚也握紧了弓,下意识地抬履,心忧下差点没喊出来。

    “阿姊。”这时,席位上的义阳忽然发声。

    灵虚被猛喝下,控制住自己,身形僵在原地。

    皇帝的身边,太子李诵着急地站起来,“快,快传药医,看卫公到底如何?”

    而李纯则细密地盯住灵虚和义阳二位姑母,一时间却迷惑起来。

    “没事,卫公是被夫人的弓弦弹起,割伤了手指而已。”此刻,普王也走出来,看清楚高岳的伤势后,便开口让大家宽心。

    这会儿上清赶紧伏下身躯,对高岳叩首,连呼死罪。

    高岳却说:不关尚局干系,是我在席间,看贱内发箭手法有误,怕她伤了自己,所以猝然而起,反倒是我打扰了射粽团之戏。

    “还不是因你妻子的奶房太大?弓弦不弹你的手指,就得弹伤她那如玉般的胸脯了。”灵虚悻悻地想到。

    皇帝随即表示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其他命妇们继续射粽为戏,而先前四位全都有赏,止有卫国公高岳,扰乱射场,罚酒三杯。

    “不过这罚酒权且记下,等卫国公坐镇淮南,打画经界功成后,再回来偿还于朕。”皇帝的这番话,很快引起整个殿堂内一片称颂声。

    当日,高卫公因手指被弓弦割伤,提前和妻子离席,然后没有归宅,就策马自长安城国门东出,到渭桥转运院地,和韩愈、柳宗元、裴度等僚佐会合,又携着妻子家人,一行数百人,往淮南地界去了。

    而送别归来的刘禹锡,于次日前往皇城秘书省当直上番时,却又见到副兵荒马乱的景象:

    建福门紧闭,待漏院和光宅坊间,到处都是皂色衣衫全副武装的巡城监子弟往来,搜查核实上朝官员身份,原因是“昨日麟德殿晚宴,有蕃子争席位,回客省后以致伤人,凶犯逃窜,巡城监正全力捕拿。”

    原来,皇帝的圣诞日庆典,西蕃的使节来了两拨。

    一拨是逻些城赞普牟尼派来的,使臣即是娘.赞诺;

    而另外一拨则是凉州赞普牟迪派来的,使臣代表是蕃僧娘.定埃增。

    虽然这两位使臣都是代表“西蕃”来的,也都是“娘家人”,唐家皇帝也都各自下赐三百段彩缯布帛,但在参加当晚宴席时却爆发了冲突。

    原因就在于争席位。

    娘.赞诺不肯和娘.定埃增同位,大骂说凉州的牟迪不过是我赞普的弟弟,又是割据的逆臣,凭什么也来入席。

    而娘.定埃增则慢条斯理地反驳,牟迪赞普得到唐家天子册封,是标准的郡王,也是合理合法的赞普,凉州不过是我们向唐家权借养军的地界,我们的法理领国就在逻些,反倒是你家牟尼赞普,不得唐家册封,也好意思僭称?

    于是在席座间,双方就要大打出手,却被监察御史里行胡证给斥责,随后将两拨西蕃使臣的位子给分隔开来。

    但宴会结束后,大明宫客省馆舍内,娘.赞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宝剑,一剑将娘.定埃增给砍倒,众人大乱,而后娘.赞诺大呼“我为赞普讨凉奸耳”,接着把剑掷入到龙首渠里,开始奔逃。

    其时大明宫建福门还没有关闭,娘.赞诺是混到与筵官员归宅的队伍里的,不晓得他是跑到长安城外郭街坊了,还是还潜伏在宫禁内,于是巡城监子弟随即将禁门全都关闭,于城内外大肆搜捕。

    待到刘禹锡至宫城前时,娘.赞诺已经被抓住,而被他砍倒的娘.定埃增虽血流满面,但却大难不死,也被抢救回来,整个朝堂纷纷扰扰,都在议论此事。

    皇帝圣诞日,先是高少师被妻子的弓弦割伤手指,匆忙离席出镇淮南;而后晚宴又发生西蕃使臣抢席杀伤事件,着实诡异的很。

    “西蕃都这副模样,人心还在内讧分裂,为争抢席位杀伤人命,看来也无回天之力,这倒是天佑我唐。”刘禹锡暗自想到。

    正此时,背后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刘禹锡回头望去,一位四十岁的官员,正微笑着对他作揖,自我介绍:“鄙人翰林棋待诏,山阴王叔文。”

    听到这个名字,刘禹锡不敢怠慢,赶紧回礼。

    王叔文接下来的话语,很单刀直入,“当年新晋秀才,大多超授官职,随卫国公高少师去淮南了,太子常为之嗟叹,恨无贤才常伴身边,后闻梦得尚在京师秘省为校书郎,喜不自胜,便让叔文前来,请问梦得愿为太子司经局校书否?”

    刘禹锡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子校书,那便是要入少阳院为职,得以亲近储皇,将来一旦太子登位,前途不可限量。

    就在刘禹锡不知该如何回答时,王叔文也不深问,只是笑着说一切都由太子打理妥当,接着就离开了。

    这次会面谈话,刘禹锡没敢外传,连权德舆都没告诉。

    而随后延英宰相问对时,皇帝向杜黄裳和陆贽询问怎么处置西蕃使臣仇杀事件,两位都表示,此与我唐无涉,可将娘.赞诺驱逐出长安,同时医疗娘.定埃增直至其康复。

    皇帝表示赞同,不过他也问了个“尾巴”。

    之前翰林承旨韦执谊曾进言于朕,说太子在阅览所藏图书时,多有疑惑,而几位待诏又不通文学,无法给太子解释准确,故而希望在司经局里加人手。

    听到这话,杜黄裳的眉头皱起来。

    韦执谊,正是他的女婿。

15.韦执谊从诫

    此刻陆贽回说,太子司经局能择选年轻贤士入内,这是好事,不过臣觉得还是该有个考核的过程。www.uu234.ccwww.uu234.cc

    皇帝说对,那么就由陆九你来考校,京官当中的年轻才俊,不问是否进士出身,只要能通经史的,都有机会入太子司经局。

    另外为表示公正,朕再让翰林学士韦执谊覆核。

    当晚,恰逢下直的韦执谊,骑马和妻子一道来岳父宅第里作客,杜黄裳语气便很不友善,公然批评韦执谊:

    “你在翰苑掌握的是王言草诏,除去工作外不要牵扯其他方面,尤其是东宫的事,这是陛下的家事,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有倾覆的危险。”

    韦执谊心中不服,便对岳父解释说:“翰林学士本就伴随在圣主身旁,极为亲近,是圣主先问小婿的,延英殿圣主又问宰相执政,足见太子学业方面,圣主并未将其目为家中事,而是当作天下的大事来看待的。”

    “你最近难道不是与翰林待诏王叔文、王走得非常近?二王之所以亲近你,不过是想拉拢和你关系近的高卫公和我,圣主在延英殿公然询问宰相这件事,其实也是在看我的反应。”

    这下韦执谊才稍微有些吃惊。

    因为他和太子、王叔文私下地串通好,刘禹锡是定要拉拢的,非但因刘禹锡本人有才学,更因他家和杜佑、权德舆间的关系亲密,所以才想刘禹锡入司经局。

    就在韦执谊不言时,杜黄裳劝说女婿:“这江山本就是皇太子的,他安心等待就是,如果做事太显,行事太躁,反倒会激起反弹,事与愿违。”

    “太子确实只是想求贤才主持东宫讲筵。”韦执谊没改口风。

    杜黄裳叹气,然后给女婿指了条道路:这次临时选举,声势得造得大,但最后定下的人选,必须凤毛麟角,得让圣主既满意又心安,你明白吗?

    韦执谊这才恍然大悟,便对岳父致谢。

    “不用谢,你年纪轻轻,得蒙高卫公赏识,一路是超擢美进,从兴元赤县南郑令,现在又是翰林承旨学士,不出五年,说不定就能入中书门下平章事,可这也会养成你轻躁的性格,以后你得好自为之......”随后杜黄裳压低声音,算是给女婿交底,“高卫公为何不被圣主猜忌?是因他是营田、练兵、征战,一步步走上来的,是实打实的,圣主和天下离不得他。像你这样的,一路清贵而上,历任美职,虽容易得宠,但终究不过是个文士,朝廷哪日要杀你便杀你,要流你便流你,可曾有回还的余地?杨炎就是前车之鉴哇!”

    一席话说得韦执谊悚然......

    杜黄裳的告诫是出于好心,而女婿韦执谊随后也真的听取了岳父的良言。

    可谁想到,事态到最后却发展走样,出乎人的意料。

    太子司经局校书,虽然只是正九品,但因为其地位的特殊性,故而顿时成为京城子弟们激烈角逐的焦点。

    比如裴延龄,就极其想让自己的儿子裴操,谋取到这个官职。

    但当他知道是陆贽为主司,顿时泄气。

    不过裴延龄之所以是裴延龄,就在于他是不折不饶的。

    他索性厚起脸皮,给陆贽直接写了封信,语气哀怜,说自己儿子裴操确有才华,况且我们家也是因精通经史而小有名气(毕竟裴延龄注过史记,号称小裴学士),这孩子还算有些家学,敬舆你主持贡举和铨选数年,向来以清正著称,想必也不会因私人恩怨放弃贤才当然我也不是说我儿就必须中选,只是诚惶诚恐给您写信,希望得到个公允的答复。

    陆贽很快便回信,对裴延龄的答复十分磊落,称若经过考核,裴操真的是才学横溢,必然会取他。

    其实陆贽之所以如此,还是听了高岳离京前的劝告:对裴延龄这样的人,适当给他点面子,不要过分刺激他,搞些魑魅魍魉的伎俩。

    而奸诈的裴延龄拿到陆贽的回信后,私下地到处宣扬,表面感激涕零,说陆门郎当真是宽宏大量,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则在造势,潜台词就是:陆贽若真的顾惜名声,便该取我家的裴操。

    不久,陆贽亲自来到吏部南曹院,主持考试。

    这次的竞争非常激烈。

    不但刘禹锡、崔群这批刚刚在京华内蜚声的俊秀才子来了。

    且颇有家学的裴操,还有刚刚前往淄青去定两税的高郢之子高定也来参与。

    高定对经书的研究很是精深,据说他七岁大读《尚书.汤誓》时,曾问父亲说“奈何以臣伐君?”(为什么商汤身为夏的封臣,打主君打得那么义正言辞啊?)

    高郢就仿效孟子的理论,回答儿子说“应天顺人,不为非道。”

    一般的孩子到这里也就为止,可高定却指着《尚书.甘誓》说:“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是顺人乎?”(这篇誓里说,愿意跟着我商汤去伐夏的,就在祖先神主前接受赏赐;不愿意的,便在神主前杀掉,既然父亲你说伐夏是顺应了人民的呼声,那怎么会有不愿意效命的?既然有人不愿意,要用杀戮来胁迫他们愿意,那还妄称什么应天顺人呢?所以父亲你治学,是不是有点先入为主按图索骥,缺乏自己的质疑思考啊!)

    高郢瞠目结舌,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可比小朋友问孙悟空有几个妖精女朋友难多了)。

    而此次考试,陆贽所出的题目也很震撼。

    “三礼(周礼、仪礼、礼记)何篇可删?三传(春秋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何者可废?墨家非乐,其礼何以?儒家委命,此言当否?”

    公开问儒家经典可以删废哪一篇,公开质疑孔子的言论是否妥当。

    这种试题的出现,实则呼应了风雨欲来的大变革时代察觉旧日经典并不能救世而产生的焦灼猜疑,以及对未来新走向的恐惧和期盼,已从人们的潜在思想中,反应到朝堂的射策里来。

    诸位应举的年轻人挥毫泼墨,洋洋而就。

    而后陆贽细心评判,认为太子司经校书可有三人:

    刘禹锡、裴操、高定。

    当这三位的名单送到韦执谊前时,韦是抓耳挠腮,难以定夺。

    要是全取的话,便使得太子有邀买人心的嫌疑,很可能会被皇帝猜忌。

    取二去一,不妥。

    还是听岳父的,取一去二最好。

16.西蕃欲革新

    其时,裴延龄正立在吏部南曹院外的街道上,是坐立不安地等候消息,虽然此人奸佞,可也是企盼自己儿子能正大光明地获得太子校书这个美职的。www.uu234.cc

    最后南院的司直官看裴延龄一把年纪,还在空地中等着,觉得可怜,便邀请他来门廊下坐,裴延龄连连辞谢,最后坳不过,才来到廊下,挨着面床几拱手坐下来。

    等到陆贽走出来时,裴刷地站起来,满脸讨好,想问又不敢问。

    倒是陆贽主动对他说,令郎的策问开手是什么文字,中段和结尾又是什么文字,端地是不错,两人互相对答后,陆贽就说令郎应该“得了(太子校书)”。

    因为陆贽这时也蒙在鼓中,他认为自己报上去三人,韦执谊身为覆核的,只要三人没什么明显错误(漏字或犯讳)理应全取来着。

    裴延龄大喜,赶忙对陆贽是致谢。

    这时南院的耳厅内,韦执谊的心理活动是:“高定之父高郢,之前为礼部侍郎,知过贡举,和高卫公又同属高氏河南房,取高定不是很妥;至于裴操,判度支裴延龄之子,延龄执掌国库,权位极其重要,取他似乎也会给太子招来猜忌非议只有刘禹锡,是太子必求的英贤,再者他因留在京师,似乎流传并不为高卫公所喜,也能避开嫌疑,思来想去,单取刘禹锡是最优的。”

    陆贽离去后,裴延龄还在那里千欢万喜,等最终结果出来。

    然则最终别人告诉他,太子校书只取了一位,是刘禹锡。

    也即是说,裴操落榜下第。

    当即裴延龄就呆住了。

    而后他只觉得浑身直到面皮处,像是有几团炭火在烧着,“操儿不得,操儿居然不得......”他忽然想起刚才陆贽的语气,说什么令郎“应该得了”,是不是故意对我的嘲讽和侮辱,是的,一定是这样,绝对是这样!

    初夏,吏部南院门廊外,树荫清圆,已有了蝉的鸣叫,裴延龄站在那里,面目满是扭曲,鼻孔和耳朵里都冒着寒气,牙齿在格格地作响。

    “陆九,你和韦执谊勾连,踩踏我的脑袋,须要你死不可。”

    很快得知太子校书最终只取一位后,陆贽也嗟讶不已,还特意写了封信给裴延龄,解释说自己当时确实取了裴操,可谁想在覆核时只有刘禹锡留存下来。

    裴延龄立即回信,语气十分卑谦,称韦学士肯定有自己的考虑,而太子那边只要认可刘禹锡便好,我本人没什么的。

    于是陆贽也就没再放在心上。

    太子那边,当然是对得到刘禹锡欢喜的不得了。

    少阳院柿林馆的书屋中,刚刚来此的刘禹锡,还未坐稳,王叔文便来找他,迫不及待地说:“梦得,太子思慕你好久了!”

    刘禹锡诚惶诚恐,便谦逊道:“储皇谬赞,禹锡有执友名曰柳宗元,才学十倍于我。”

    “这是当然,柳子厚之名,谁人不晓?”王叔文表示,什么时候柳在淮南那面履职完毕,归京后便可为畿县令,随即便是员外郎、郎中,届时还希望通过你俩,结纳更多的年轻俊杰。

    刘禹锡感到诧异,没想到王叔文这个小小的棋待诏,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

    可王叔文却叹息声,说:“叔文我自幼无家学,虽有些小聪明,却也没法走科场的清资道路,只能凭博弈上的薄技,侥幸入翰林杂流,侍奉太子左右。每想到此,都觉得愧对先祖。”

    原来王叔文自认的先祖,居然是出身北海的王猛王景略,这位也是出身贫寒,但却能扪虱纵谈,后来成为前秦宰相,压抑豪强,举贤用能,一度辅弼苻坚统一北方,始终是王叔文精神上的偶像。

    “叔文侍太子多年,太子对叔文从来不以俳优处之。士为知己者死,我王叔文虽是寒末出身,但也略有志向,知道这天下大道的实现,离不开贤人,现在找到梦得,便是迈出了第一步,太子以后为贤君,你等皆是名臣!”

    而刘禹锡心中更是清楚,依傍上了太子储皇,对于自己的仕途而言,可是一飞冲天的好事。

    毕竟只要是士人,都会抒发自己的政治抱负,然而实践抱负与否,永远要看自己手中有无政治权力。

    就在刘禹锡和王叔文一见如故时,被逐出长安城的西蕃使节娘.赞诺一行,一路叫骂着,狼狈从西渭桥而出,过了凤翔,入陈仓道准备到兴元府下辖的凤州河池城,随后由此再行武州路,返归去西蕃。

    赞诺并不敢走河陇一路,他害怕那里的雄祁军山水寨会找自己麻烦:这帮人可能会劫杀过往的西蕃使臣,毕竟他们对大蕃的仇恨最深。

    凤州城内,准备卸任,奔赴遥远的楚州为刺史的白季庚,招待了赞诺。

    实际上精明的白季庚想要从这位使臣口中,刺探西蕃逻些的内部消息。

    赞诺一番酒肉后,就对白使君口吐真言:

    他还没出发时,那牟尼赞普召集了高原上的大贵族会盟,在大拂庐里赞普声泪俱下,说大蕃已到了不革新便无以为继的地步了,并且还说:“那唐家用高魔罗变法强兵,所以短短数年便能一鼓作气击败我们,把河陇的军镇都夺还回去,所以我们不妨师唐长技以制唐。”

    说到这里,赞诺还问白季庚,这“革新”是什么意思?

    白就说,战国时期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开始以革甲为战衣,故而叫“变革”、“革新”,这是个汉词。

    赞诺似懂非懂。

    不过他接下来告诉白季庚,说牟尼赞普的革新,就是要均贫富。

    “均贫富?”白季庚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

    没错,牟尼赞普看到西蕃帝国颓势明显,便要施行均产的政策,重新划分田地、牛羊和其他财富,制约贵族的家产,同时大批解放奴隶,把均来的土地授予他们和贫民,让他们耕作,并为赞普缴纳赋税和兵役,从而把国家从泥淖里复兴起来。

    送走赞诺后,白季庚便在妻子面前嘲笑西蕃说,这群羌戎哪里有什么真见识?说要革新,却想出了如此痴傻的举措,这均贫富何异于与虎谋皮,我恐那牟尼赞普未见成效,便会死于非命。

    然后白季庚就准备收拾行李,前往楚州,便问妻子,乐天从兴元府回来了没?

    “书信旬日前就应该送到了,可乐天迄今未到凤州来,有点奇怪呢!”

17.乐天习武道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白居易确实在旬日前得到母亲的信,但他这段时间却狂乱若疯,在学宫的寝室内,披头散发,一有闲空便在纸张上乱写,以疏散心中郁结。www.uu234.cc

    他兄弟白行简知道,兄长是听闻兴元女校书薛涛要离开,赶赴扬州去和韩愈完婚,才受到如此打击的。

    于是白行简也不催促,就默默伴在兄长的身侧。

    当知道薛涛要离开时,白居易便在天汉楼下约了她,说你一介女子,就算有长牒和奴仆在旁,路途也是遥远艰辛的,恰好我父要去楚州为刺史,你干脆随我家同行好了。

    薛涛表示了感谢。

    接着薛涛就幽然地对白居易说:“乐天,我晓得你对我的心意,可不行的,我年龄太大,且出身不高,父母皆亡,令尊令堂不会答应的。”

    白居易也是惨然,看来对薛涛的话没有否认的意思。

    “不过,不过你为什么要答应嫁给韩退之呢?”白居易没忍住,便追问了起来。

    薛涛就说,你以为权德舆、武元衡经常以侧艳诗挑逗我,是为了真心迎娶我的吗?错了权德舆现在是以员外郎知制诰,武元衡也回朝入为吏部员外郎,他们很快就会把我忘记,安心去寻找能给他们仕途带来帮助的高门闺秀去了,那些才是他们的妻子。

    我薛涛,不过是有些才名,有些艳名,他们对我感到好奇,然后出于男子浪蝶本性,追逐我而已,我要是真的耽于其中,看不清自己,那才是真傻。

    韩愈有什么不好?他虽没有权、武两人的机智城府,可胜在文章写得好,脾气也直纯,我嫁给他,便不会有什么委屈,女子这一生还能企盼什么呢,我走了,这兴元的女塾不晓得由谁来接手呢。

    接下来薛涛就勉励白居易说,这次你至京师时,不妨留下来,准备参加进士制科考试,只要能在大慈恩寺的寺塔处题名,各种如花美眷还不是纷至沓来吗?

    “我不参加进士考试了......”谁料到,白居易忽然如此说道。

    薛涛很是惊讶。

    “不参加了......”白居易用种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下,“何必循规蹈矩,碌碌平庸?我要走另外条路,弃文习武,入这兴元的武道学宫,将来立功名于疆场之上,也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乐天,你......”薛涛没想到这白居易会突然会踏上这条路,可还没等她说什么,白居易已作揖转身,接着往韬奋学宫的方向奔跑而去,薛涛是呼追不及,茫然若失。

    “阿兄,你不去凤州了?你不去,我便归去了。”白行简得知详情后,便收拾好行李便准备离开,结果到廊下绕了圈后又回来,问正在奋笔疾书的白居易,“阿兄,你如何想的呢?”

    “武道学宫生徒每月同样有给厨和给衣,学成后我便从戎,入高少师的三衙,或去西域,不愁没有显达扬名的机遇。”白居易头也不回。

    白行简点点头,说那我便知道了,回去也好对阿父和阿母说。

    结果当白行简来到凤州官舍,说我阿兄和薛校书谈了番话后,忽地就投笔从戎,去武道学宫就学了。

    这白季庚还没说什么,白居易的母亲陈氏听到,就忽然从官舍中号哭起来,声音十分凄厉,接着就骂薛涛这个贱婢,不知使用了什么妖法蛊惑了我儿,好好的早慧少年,居然去学勋格家的勾当。

    白母陈氏,是有心病的,也即是而今所说的精神疾病,没事的时候性情温和,经常教授几个儿子写字文学,但一旦发作,便是如此。

    特别是她和丈夫白季庚,是外甥女和舅舅的结合,不为世俗礼教所容,甚至唐律也规定“舅甥为婚,律所必禁”,故而陈氏的精神心理压力始终极大,连抛头露面都不敢,心病也是一年比一年严重。

    最后多亏白季庚,还有白居易的外祖母陈白氏(实则是白季庚的亲姊,其丈夫陈润死后,一直在白家生活)的全力劝慰,陈氏仰面朝天,身体颤抖,情绪才算是渐渐平复下来,接着只是哭,说我的居易,我的居易,此后怕是很难见到了。

    而行简一直拜伏在廊外,不敢再作声。

    不久白季庚踱出,叹口气对儿子行简说,居易在信中还求我带薛校书一并上路去扬州,可我不敢,因为这样会让你阿母病情更严重,我便差点一批河池城的射士,给他们薪资,让他们护送薛校书从别路去扬州江都好啦。

    说完后,六十六岁的白季庚也觉得心力交瘁,返归堂内,是叹息不已。

    最终,白家从陈仓道上路。

    而知趣的薛涛,过了些日子,取道汉水,准备走襄阳,而后再行鲁阳路,到中原再前往目的地。

    大约夏税开始的时候,高岳的队伍,由舟船行蔡水,然后入陈州,再回到了蔡州汝南城。

    得到了高岳文牒的扬子留后院和寿庐巡院的各位院官,在之前就赶到了城内,准备听取高岳的理政计划。

    坐席上柳宗元、裴度、欧阳詹、韩愈等人,也都聚精会神,想要听听高岳有什么真知灼见。

    果然高岳所言的第一句话就非常惊人:

    “夏季在淮南各州征税,原本本道曾想过,八成征收米帛等实物,二成征钱,不过都督府行军司马顾伯文(顾秀)曾来信批评本道,说如此的话不切实际,那么本道退而求次,便稍微改革下马上收夏税,全淮南各户的税钱,七成用布帛交纳,三成用现钱交纳,秋季收斛斗米,全部纳粮食。”

    “这蔡州、光州的百姓,也真的要征收吗?”韩愈就发问说。

    高岳颔首,说当然要征,先前明确免赋税的只有颍州(现在高岳让自己的舅子崔枢去当刺史了),蔡州和光州并不在免收之内。

    “可此两地刚刚遭受兵火,百姓无力完税,乃至无力耕作,来年要是爆发饥荒的话......”柳宗元忧心忡忡。

    对此高岳胸有成竹,说:“有力无地的百姓,由我镇出粮,招募入权益兵行列,准备开凿鸡鸣岗;而有地无钱耕织的百姓,则同样由我镇借贷种子、农具、耕牛,先不用交税,待到来年时将所应该完的税,和欠的债务一并偿清即可,且不收息钱。”

18.淮南行盐引

    总之,在柳宗元的眼中,这位卫国公是决计不会减免蔡州、光州赋税的。www.uu234.cc

    以前他在过堂时,这卫国公还曾问他:都说我在蔡州手段太酷,子厚你怎么看?

    结果自己说什么,不要以小仁害大义,现在想想都觉得无比羞愧。

    这时高岳在堂中,继续说了下去:

    我淮南各州刺史,各县县令,自即日起只有一项工作,那便是立期限、收赋税,尽快将今年的夏秋两税给征齐!另外夏秋时节,禁百姓争讼,全力稼穑收割,转输完税,有至衙署争讼者,付杖刑,罚钱粮!

    听到这里,柳宗元只看到江都县县令韩愈在坐席上是肃然无比,听到征税,这位有过实务经验的韩退之,明白卫国公的这话绝不是在开玩笑刺史和县令,本职工作就是征税,其他都是虚的。

    唉,这韩退之,那日在东渭桥是慷慨激昂,写什么《感二鸟赋》,愤怒抨击朝政,可真的临事,怕是绝对会用尽各种手段,勒令百姓完税的,当真是说一套做一套。

    在柳宗元暗中埋怨时,高岳的规划如连珠炮般没有断绝,他对扬子留后王海朝说:“请在淮南全境推行盐引。”

    王海朝嘴角的肌肉明显牵动下,然后只能拱手听取。

    高岳的意思是:“盐利方面,我们淮南、宣润和三川、河东划界。川盐、峡盐(夔府的盐)贩济荆襄,解盐(河东产的盐)贩济京畿、都畿,朔方盐和祁山盐则贩济河陇。对我们江淮来说,宣润的苏州盐,内销于宣歙、浙东、浙西,外销于江南西道及福建;淮南的盐则就内销于管内扬、楚、和、寿、庐、滁、舒、蔡、颍、光九州,外销于鄂岳、湖南。各安界限,以军府所刊盐引为凭信,无盐引之盐则视为私盐,盐引以十贯、二十贯、五十贯、一百贯为大小面额不等,扬州盐商必须纳现钱换取盐引,并废虚估法,禁用布帛换取盐引。”

    在座的各位巡官无不惊愕。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淮南盐商的高额利润,顿时被高岳拦腰斩断。

    原本盐商的暴利,便是来源于虚估法,用所谓“四贯钱一匹”的布帛去榷等值的盐,然后再加价卖给百姓,买卖通吃,两头牟利。

    现在不存在了,扬州各处盐场也就是生产基地还是把持在官府手中的,故而高岳很有底气,以后别拿布帛来榷盐,我们只收现钱。

    “卫公,若是盐商们不来榷盐,那该如何?”王海朝还不死心,便如此质问。

    是的,以前盐商之所以跋扈,都是因唐廷自刘晏时代起,便立下东南盐利每年六百万贯的定额,故而官员为完成这个定额,便不得不巴结纵容盐商,然后再将盐利折换成乱七八糟的“轻货”,自己再给轻货标上高价,凑够账面的六百万贯搪塞朝廷。

    简而言之,以前市场主导权在盐商手里。

    对此高岳冷笑声。

    那边寿庐巡院的孟仲阳心领神会,便立刻出列,“那我盐铁司愿接管扬子盐铁院,引他州的商贾来行销淮盐。”

    王海朝大窘。

    他要是不做,那盐铁司的孟仲阳可就来做了。

    “盐这东西,是国家所有的,海水里煮出来的,出力劳累的是盐户,莫非那群盐商真的以为主导权在他的手里?他们不愿求这笔利润,这天下有的是商贾取而代之。”对此高岳完全是有底气的,非但如此,高岳还强硬地规定:

    “自此以后,有了盐引,整个淮南不得随意抬价。为体恤盐户辛苦,盐本钱每斗升到二十五文;商人榷盐,每斗一百二十五文(除去盐本,一百文归官府所有),纳钱完毕换取盐引行销,底价为二百文钱,而后每五百里,抬价十五文,不得随意加价,违者重罚。”

    也就是说,产盐的楚、扬,盐卖给百姓的市价就是一斗二百文。

    过五百里,到寿庐一带,市价也就是二百一十五文,多出的十五文钱为脚力钱;

    卖到千里外的蔡州光州,或者鄂岳,每斗也就是二百三十文。

    另外每年官府在盐场里以底价调运部分盐(海盐的产量实则远大于销量,不过因政府专营,多余的部分不会投入市场而已),储藏于各地盐仓里,一旦淮南盐价因市场原因有任何波动,便用这些盐来均衡价格。

    听到高岳的这个话,柳宗元心中又油然起了敬佩之情。

    最终王海朝哭丧着脸,只能表示听从安排。

    高岳给扬子留后院安排的任务,而今就是把盐引制度给搞起来,从盐商口中夺取现钱。

    这高岳的权力,可比单纯的淮南节度使要大多了,对整个江淮三司的巡院,他同样不可置疑的权力。

    接着便是寿庐巡院,高岳给孟仲阳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仿照盐引,同样设茶引和酒引,先前高岳废除了榷茶法,可为了方便抽税,依旧下令所有的茶酒必须在榷场领取引子,才能行销四方;第二个任务,就是让寿庐巡院加派人手,负责勘测在鸡鸣岗,通淝水和施水,入居巢湖的工程。

    对此,孟仲阳也领受下来。

    而后高岳伸出还残留着伤痕的手指,朗声宣告全场,“另外本道欲在淮南,新设军府经界巡院,一来负责于各路要津、集镇设税场、税务,二来要彻底打画淮南九州的田产,就先从最简单的蔡州、光州做起!”

    他这个经界巡院,是直属扬州都督府、淮南节度使的,当即高岳就点名,由都督府司马顾秀为总知院官,柳宗元、欧阳詹、裴度也赫然名列于巡院官名单之中这名单是高岳亲口念出来的,足见此事他是筹划已久。

    “什么,这也就意味我要直接在卫国公麾下行事,行的还是抽税、打画田产这样的事......”柳宗元心理活动很是丰富。

    高岳绝对是雷厉风行的,他声称经界巡院先设两处,一处在扬州,让顾秀统筹,负责设场务;一处在蔡州汝南,“由裴中立权知!打画蔡州田界,且推行保甲。”

    此言一出,四座又是惊愕。

    裴度不过八品,现在却被高岳一下子拔擢到权知一院的程度,而柳宗元等,都还要在他手下做事。

    连韩愈都有些嫉妒的表情。

19.保甲新军法

    可随即高岳便提醒裴度,你在蔡州的事便是要打画数县的田产,还要在蔡州推行保甲制度,只要保甲一成,可以熄灭猖獗的山棚和**,也可保障赋税钱粮足额到位。www.uu234.ccUU小说

    保甲,高岳和韦皋于推行经界法时,曾分别在兴元和西川推行过。现在便是要将改良后的新保甲制,于整个淮南实施,先在蔡州、光州试点。

    保甲制,是和经界法相辅相成的。其本质就是一种户籍管理制度,只要户籍清理到位,那么打画各户田产也就顺理成章。

    高岳告诉裴度:蔡州从此的乡村,废除旧的里长制度,也要重新割分乡界,过去以自然地理为割分的原则,现在要以“保甲户”为原则每一百一十户,便设立一保,其下又分十甲,那么每甲便是十一户。每甲选出一户为“甲头”,每保再选出一户为“保头”。甲头的职责就是联合生产、督促赋税和差科,而保头则还肩负个职责,那便是组织起联防制度。

    这联防制度,就是每一甲设一牌,每晚由一位壮丁领牌,每保便是十名带牌壮丁夜巡,夜巡的目的职责便是高岳所说的“禁勾连山棚、**”、“遇山棚、**作奸,即击鼓报警”、“有山棚、**来犯,则聚集保甲壮丁,卫护村社”、“禁销赃、禁窝赃”、“禁赌博”、“禁纵火、禁毒杀牲畜、禁强奸”。

    这次轮到韩愈有疑问了,高岳便让他起身来说。

    “保甲壮丁既然有巡夜、联防的职责,无弓箭兵器则不行,而一张弓需半贯钱,十支箭则需钱二百,每保非得三十张弓、千支箭不可,光此便需钱三十五贯,更无论还有其他教习开销。”

    高岳对此的回应便是,保甲所需的武器,我们可以采用“官贷法”嘛。

    官贷法,便是把武毅军甲仗库里,一些淘汰的半旧的但依旧可使用的甲胄武器,比如弓弩、镗钯、手把铳、皮甲等,“贷”给各处保甲,每保构筑射垛、铺屋、射亭若干,用于储备演练,每年检校一次,保甲承担少额的“修兵杖费”就可以。

    “保甲法大成后,淮南便可将州县的团结兵尽数裁撤,这样每年的口粮酱菜钱便能减省下来。”原本淮南的团结兵也就是土团,数额足有一万五千,每年所费也需要二十余万贯。

    此外保甲法也能将全淮南的青壮,全部纳入到高岳的军役体系里。

    以前高岳在兴元,弄的是“将兵、射士”二元化的军事体制。

    现在他则要在淮南实行“武毅军镇戍军保甲壮丁”三层的军事体制。

    这个体制,乍看来和韩曾在宣润推行的颇是相似。

    韩镇守江东两浙时,将军队分为两大类,即官健和团结子弟,前者为节度使财政负担,后者则是州级财政负担。其中官健又分为两类,即直属于韩的牙军“镇海军”,还有镇守润州的丹阳军(镇海军和丹阳军同驻屯于润州京口)、镇守宣州的采石军和镇守越州的义胜军,这三支属于“外镇军”。而团结子弟,即“置子弟军,大州一千,小州八百,强者习弓弩,弱者习排枪,缓则修农,急则为兵”(《玉海.兵制》唐山河子弟条目)。最终,韩麾下的牙军和外镇军有三万之多,“弩劲剑利,号为难当”,至于治下的团结兵,总数也应有一万到两万的数目。

    而高岳,则准备以原定武军、义宁军四个将的步卒,明怀义、米原的三千骑兵,还有郭再贞、苏浦的两千多车铳兵,合计一万七千兵,再补充部分原淮南镇兵,编练为“武毅军”,其中分左中右三军,集中屯扎于扬州,每军六千人,即是高岳所谓新军,再配合以辅助的军力,这是未来征伐野战的主力集团。

    然后原本两万扬州的镇兵,高岳准备将其裁撤为八千数目的“镇戍军”,分别为蔡州汝南屯兵两千五百,寿州寿春一千,舒州、和州各五百,楚州山阳屯兵两千,光州固始屯兵一千五百,负责弹压地方,进剿盗匪。

    动作最大的,便是团结兵了,高岳准备将其全部裁撤,取而代之的便是地方的保甲制,保甲制不耗费多少财政,也并非具体的军队,却可将青壮年全都纳入高岳军役的账册当中:只要把全淮南共三十万青壮丁男给掌握住,高岳即可在不远的将来,对武毅军和镇戍军实行“征兵拣退”的制度,而只要此制度能贯彻下来,便可在某种程度上根绝“地方割据军人集团”的产生。

    待到高岳解释清楚后,韩愈表示无异议。

    而裴度也波澜不惊地表示,蔡州的经界巡院和保甲推行,某愿意试试,竭尽全力为卫国公分忧。

    然后高岳便直接点了柳宗元的名字。

    他被高岳任命为“知光州经界分巡院”,也就是说光州的经界和保甲事务,就归柳宗元处断了,他的权力,连光州刺史杨元卿都不能干涉。

    这高岳在用人方面,还真的是突破常规:

    光州的刺史和县令,只管税收而已;而革新的方方面面,就由柳宗元这位从朝廷御史台“飞降”下来的年轻郎官负责了。

    会议结束后,紫衣金鱼的高岳牵着白马,对队伍里的柳宗元说:“子厚,你陪我走走。”

    两人骑着马,并辔而行,高岳家的小犬“膏环”,摇着赤黄色的尾巴,为能陪主人出来散心,远离糖霜毕罗的迫害而十分开心,绕着高岳的马蹄前前后后。

    让柳宗元惊异的是,虽然高岳“以工代赈”的策略看起来不近人情,但他只是将吴少阳残留下来的八万石粮食作为代价,即成功驱使万余蔡人做了很多工程:

    汝南城的城垣和道路被整修完毕;

    几座因战火而断裂的桥梁也修复一新;

    被决开的鸿池陂、葛陂、柴潭、南湖的围堰也全部修好,还增凿了调节用的斗门。

    而这一万多的蔡人,居然也没什么人在此过程里死亡,活得都好好的。

    这大约就是通常所说的,手腕?

    高岳此刻告诉柳:

    他马上还准备在蔡州、光州大举招募失地无粮的百姓为权益兵,准备一次性募集三万人,只给口粮酱菜,就是要开凿鸡鸣岗。

    这时候柳宗元忍不住,他有很多问题,或者说不解的困惑,要亲口询问这位坐断江淮的朝廷大臣。

20.终南老野狐

    不过柳宗元还没开口,高岳就说了声“子厚”,而后将装入鞘中的云浮剑当作拐杖,在马背山遥指着南湖的那边说到。www.uu234.ccwww.uu234.cc

    柳宗元望去,现在正是南湖红藕覆池的时节,夏日照耀,红绿相间,霎是美丽,而高岳所指,靠着湖堰和道路间,许多被雇佣来的蔡人,正在军吏的指示下,拆除着某座庙宇。

    “这......”

    “这是祭祀李希烈的庙宇,这位逆臣被处斩后,还被吴氏兄弟弄成什么‘大楚建兴王’,神偶立在这里,接受蔡兵和乡人的朝拜供奉。”接着高岳回头告诉柳,“捣毁它,也就是捣毁了淮西割据的精神支柱,随后便用这些土砖和木材,在城下立起两个崭新的庙宇来。”

    “是祭奉陈仙奇和杨使君妻子?”

    高岳点头,说先前终于找到陈仙奇阖家的尸骨,他们惨遭吴贼杀害后,被扔弃在乱葬岗中,现在建茔设旌,再立庙宇让百姓祭祀。

    至于殉国死难的杨贾氏和四个子女,也同样被朝廷追封,准立庙宇。

    “子厚,你给陈节帅和贾夫人的庙祠,各写一篇文章吧!本道让人刻在石碑上,名士的文,忠烈的血,相得益彰,叫蔡人也能得到潜移默化。”这时高岳悠悠地请求说。

    马上的柳宗元肃然,而后拱手致礼,表示接受。

    然后两人策马徐徐,至汝水河畔,日头开始西沉,一处小小的亭子,立在弥漫的草丛当间,高岳和柳宗元下了马,膏环奋力跑在前为主人开道,两人最终站在亭子内观水,柳宗元这时看到,卫国公的背脊衣衫汗湿透了,鬓角和额头上也满是亮晶晶的汗珠,可他兴致依旧很高,特别是看到运载着竹木的小舟顺水而下时,便用剑鞘往南指:“那边,汝南城的南面,要在原来的汶港栅,造起一区的税场,这样便能给过往的商贾船只抽埭程钱了。”

    高岳让顾秀主持的,就是这些事。

    就拿蔡州一地来说,本就是四通八达的地方,于是高岳规划,在此州设四处税场,西面有文城场与唐州慈丘相连,沿练水运货;北面则是兴桥场,和郾城相连;往南是白狗场,于桐柏及申光二州相连;还有处,就是高岳所指的汶港场,以汝水为主要运道,可以和淮南连通。

    所谓的埭程钱,便是按照市价,核算商贾的货物,每贯钱抽取二十文,即百分之二的税率。

    而香料、珊瑚、金银首饰等奢侈物,每贯钱要抽取五十文到八十文不等。

    这点高岳昔日在开通泾原到灵武,和回鹘商人做买卖的黄河水路时,就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而后汝南城四周的市镇,高岳还要设税务,即坐地抽取贸易税。

    税场和税务,再加上盐引、茶引、酒引,及高岳马上要运作的煞割引(蔗糖),可以想见淮南镇马上商税便会占据大头。

    于是此刻柳宗元终于可以发问:“卫公,而今淮南革新的事端是千头万绪,处处需要钱财支撑。可仆却听说,先前平定淮西时,卫公指挥大军有相当部分粮饷,是靠兴元、西川和夔府的商人的借贷才周济下来的。那么......这笔钱需要官府还给商人吗?”

    高岳回头,有些诧异的表情,挑着眉毛,“还,当然要还。”

    柳宗元也有些吃惊。

    因为这个时代,朝廷官府和商人、农民间沟通的渠道是粗暴而直接的:没钱了,便直接勒令商人交,或者在农民头上横征暴敛。

    当年皇帝征伐河朔,军费不够,直接让杜佑、赵赞在长安城里破钱柜、掘地窖,收间架钱,从商人富豪那里是明火执仗,就是抢劫。

    可高岳却说,要还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因为商人的钱,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

    然后高岳坦然告诉柳宗元,先前军费还欠商人足足一百三十万贯呢。

    “这钱不是应当朝廷还吗?”

    “陛下说了,这三年淮南的上供每年免三十万贯的份额,然后所有债务归我们。”高岳笑着回答。

    “那该如何办!”柳宗元都有点着急。

    总不能又要给百姓加税吧?

    可高岳却稳若泰山,他继续指着亭子的地,说无妨,“子厚,蔡州遭遇兵火,是惨剧,但也是转机。经过一年的平叛战争,原本占据蔡州田地三分之二的土著形势户,也是吴少诚吴少阳割据凭借的将卒官吏主体,大概是四五万人,被官军消灭了绝大部分,留下那么多田地无主喽,这不就是转机?所以我让裴中立和你,分别从经界最简易的蔡州、光州做起,就是这个道理。”

    “可那些无主的田地,要是被蔡人在官府经界前,偷偷占取如何办?”

    高岳哈哈大笑,似乎在笑柳宗元的天真,“这不就是我坚持不免除蔡、光二州赋税的原因所在吗?”

    柳宗元大悟。

    你可以占取那些无主的田地,但你占了,就得被打画上砧基簿上纳税。再者开辟田地,则是要付出劳动和时间的成本的,对于普通家户来说完全不合算。

    原本有势力的形势户倒是可以,但这群人在平蔡战事里几乎全被消灭了。

    这样不用高岳动手,因战争杀戮而空出的田地,也没什么人敢起觊觎的心思。

    于是高岳进一步告诉柳:

    “这么多田地,马上本道将其中三分一,以免税三年的优惠,分配给蔡人,让他们感念朝廷恩德,恢复蔡州的稼穑耕织,以增广户口,此其一;又有三分一,分给武毅军和镇戍军,不搞营田,直接招揽人手来佃种,七三(佃农七,军伍三)分益,弥补军费军粮不足;而还有三分一,全部无偿让给兴元、西川和夔府的商贾,这样就能抵消七成的债务了!”

    卖,卖地,无偿卖给商人来充抵债务......

    柳宗元思绪又有点混乱。

    高岳说当然就是这样,商贾要蔡州的地,可以招募农人来种植收租,当然最重要的,便是沿汝水的汶港直到汝南城,而后再到兴桥、郾城,增设邸舍商肆,那样获利可就倍增了,获利一旦大,整个蔡州的商货便会急剧增多,我设税场、税务抽取的埭程钱也同样会激增。

    这是双赢的结果。

    “此真乃终南山老野狐也......”柳宗元的心中,除去这个,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词语来形容面前踌躇满志的卫国公了。

1.调理柳子厚

    江横渡阔烟波晚,潮过金陵落叶秋。UU小说www.uu234.cc

    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

    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

    今日市朝风俗变,不须开口问迷楼。

    唐李绅《宿扬州》

    +++++++++++++++++++++++++++++++++++++++++++++++

    “那高卫公准备凿通鸡鸣岗,也是为了若此?”

    “然也,淮南地处江淮之间,车船辐辏,淮水和扬子江便是纬线,经线除去山阳渎外,再开凿条鸡鸣渠,从而将江西南道、鄂岳、寿庐、蔡颖乃至陈许汴宋的商路都连接起来,非但是为了漕运,更是为了促兴淮南、河南两道。”

    “开凿鸡鸣岗,高卫公您准备花粮食在蔡州招募足足三万权益兵,那为何在平淮西前却不加以招募?”

    “平淮西,本道统制朝廷宿兵十余万,擒杀二吴绰绰有余,有什么必要再招募权益兵,先前将帅如此做,一是以此来虚占度支钱粮,二来是虚张自己声势,此皆庸劣之辈行为。本道如今招三万权益兵,可凿通水道,不给蔡、光、庐百姓增加负担,此外也能顺带解决蔡州百姓战后饥楚,将缺食者充入军伍,有效消弭动乱;最终,通过修陂凿山,最后能锤炼出数千精通土木的士卒,便增设‘掘子军’增补武毅军,于战时或修备壁垒,或破坏敌军营砦,大有可为。”

    如此一道道的疑惑,柳宗元现在于心中都明朗解决了。

    而之前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各种道听途说,也迅速地化解开来,柳宗元最初认为高岳是个老奸巨猾、翻云覆雨的人,可现在看他温和地抱起那条叫膏环的小犬,满怀希望地眺望着汝水的河畔,和过往的船帆时,听着他的种种计划,柳宗元忽然有了些感动:

    卫国公,是个真正做事的人。

    而这天下,如此的人物已然不多了。

    这才是国家的柱石。

    转眼间,便轮到高岳来问柳宗元:“你至光州,该如何用巡院的吏员打画田产?”

    “劳逸结合......”

    “不可,你该知道新设的经界巡院里吏员都是哪里来的。部分是本道罢废楚州营田时,分流来的所谓田官,还有部分是本道坐镇扬州都督府来,严查出来的贪渎官吏。这些人都有把柄在你的手里,子厚你该捶则捶,想笞则笞,就该像明崇俨驱使小鬼那般,争取两三月内就将整个光州数县打画完毕,造好砧基簿,交到淮南军府里来,这便是你的功劳考课,如此本道便能很快将子厚拔擢到七品。”

    “......”柳宗元表情复杂。

    可高岳却继续问下去:“光州的山棚,以前喜欢越界至舒州乃宣州的铜坑里,私铸恶钱,子厚又如何处之?”

    “我用保甲,抓捕越界私铸者......”

    “不可,现在钱荒,好钱恶钱,官铸私铸皆是钱,他铸恶钱,你便认可,便也是缓解钱荒的一部分,待到物价稳定下来,再用好钱换恶钱回炉就行。”

    这时候柳宗元只觉得在炎热的五月末天里,满身都是汗,也只能对高岳说如此受教。

    “但届时山棚恐怕会干另外的事,也就是会将恶钱私下销掉,用里面的铜铸造铜器,一贯钱的铜造成铜器,可值得十贯钱,那样百姓便会大量销钱,或将钱私藏起来,又会让钱荒周而复始,子厚你如何处之呢?”

    这下柳宗元努力想想,才咬着牙对高岳说:“仆会布置人手在税场,有敢夹带铜器的便治罪征罚,并且让保甲连坐,设‘告铜赏格’,只要发觉邻里乡里有人私销钱币铸铜器的,可告官入罪,抄没的财产,可分得告发者三分之一。至于铜器,便在全州境内禁用,可以陶器瓷器替代。”

    高岳大笑起来,说子厚你果然明白很多啊!

    而柳宗元宛若虚脱,颓然坐在亭子勾栏处。

    他觉得自己身为理想主义者的一面,说不定会在淮南巡院履职期间彻底败坏掉。

    等到归京时,我该如何面对梦得......

    然则高岳目光锐利,仿佛将他给刺穿,“子厚,你认为在本道前的淮南节度使,如陈少游、杜亚辈,为何做不出本道的魄力和革新?”

    这下柳宗元只好再度起身,整顿会儿思绪,只好说:“卫国公岂是因循之辈......”

    “不,本道之所以不是陈少游、杜亚,只因本道现在的权力,比他们坐镇淮南时要大得多!反过来说,如当初杜亚有这般的大权,你认为他做的会不如本道吗?权力越大,做事情上通下达便越从容。”高岳一语破的,然后他对愕然的柳宗元说,“记住子厚,若想要功成,就不能让自己失败。败者,所有的一切都会荡然无存,还谈何志向和抱负。”

    “若想功成,便不能让自己失败......”柳宗元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盛夏的烈日下,裴度和柳宗元,带着各自经界巡院的人,开始携带绳尺、画纸、竹竿,满头是汗地一步步一丈丈,打画着蔡州和光州的田地,一切果然如高岳所说的:蔡人根本不敢也不愿占取无主的田地,所以长满庄稼的田,和丧主而长满荒草的田,一块块地泾渭分明,互不相扰。

    高岳此刻已离开蔡州,沿着寿春淮水,开始往扬州去。

    柳宗元则在光州,沿着潢川,恶狠狠地驱赶着巡院小吏做事,他也学会了用竹鞭殴打下吏,直到打得对方出血告饶为止,他也编练了保甲,亲自和各保各甲的农人面对面,唇干舌燥地交流,宣读着文牒。甚至柳宗元还见到了山棚,这群人就像猿猴般,穿梭在光、黄、寿(大别山)间的各处山隘间,他们明显对推行保甲法持激烈的对抗情绪,他们射来的箭矢,有一次就落在柳宗元前面不到五步的地界。

    而刘禹锡在京师里来信,身为太子校书的他,穿着整洁的青衫,于弥漫熏香的雅致兰阁里,和各位侍读、待诏坐而论道,所见到的,所交接的,都是上都里的各色名流,谈得全是激越的理想抱负。

    校书郎的职位是清而贵的,每月九贯俸禄的刘禹锡能请很长时间的假,回家省亲,当他归京途经华州时,便登上西岳,看着万千气象,豪情满胸,挥毫泼墨,将一首诗写在信中,寄到光州来:

    “洪垆作高山,元气鼓其橐。

    俄然神功就,峻拔在寥廓。

    灵迹露指爪,杀气见棱角。

    凡木不敢生,神仙聿来托。

    天资帝王宅,以我为关钥。

    能令下国人,一见换神骨。

    高山固无限,如此方为岳。

    丈夫无特达,虽贵犹碌碌。”

2.京师钱完税

    《礼记.聘义》里说:“圭璋特达,德也。www.uu234.ccwww.uu234.cc”

    若丈夫无风骨品德,哪怕再富贵,也是碌碌之辈。

    在信的末尾,刘禹锡还特意用略为鄙夷的语调,提及了一件事。

    他写好《华山歌》后,也曾送给权德舆过目,结果权看到“高山固无限,如此方为岳”这句时,居然悚然对他说,这两句犯了卫国公的名讳,可遮去或用同音字代替。

    至此,刘禹锡有些看不起处处阿谀权门的权德舆,就在信中私下对柳说:“这天下虽有一匹神骏,但要搞到万马齐喑的地步,也未免太过。”

    柳宗元苦笑着,他晓得这句话针对的是卫国公高岳,不知道该如何给友人回信,只好将其折起。

    他只记得高岳所说的那句话:“若想要功成,就不能让自己失败。败者,所有的一切都会荡然无存,还谈何志向和抱负。”

    刚刚入秋时,来到扬州的崔云韶、云和、芝蕙,结伴去游河关长街了。

    而在扬子镇的转运院前,自各处来的商贾们,云集起来,鼎沸不休,整条河川上停满了准备沿汴水漕运的船只。

    “这,这......”扬子留后王海朝立在院厅中,结结巴巴。

    对面坐着的,就是高岳。

    王海朝感到惊悚和不解的是:转运院外大小进奉船上,装的不是钱。

    即便这次两税,高岳说只需三成用现钱交纳,可得来的钱他又说全都不解送到京师度支司国库里去。

    另外高岳真的废了虚估法,并且百姓用米粮和布帛纳税时,他还特意下了文牒,规定百姓布帛每匹固定按照一贯二百文算,稻米每石则固定按照七百文算,这样百姓们哪怕是交实物税,也比往年要少得多,以至于淮南百姓无不欢悦,甚至部分州县已开始为高岳立祠祭奉了!

    而盐商们则恨高岳,恨得要死。

    “卫公,这三成的现钱要再不用船送到京师去,光是送布帛和部分斛斗米去,判度支小裴学士那边自不敢言,可奈圣主何!”王海朝只能这样说。

    “王留后,不但两税的现钱不送,连发盐引所得的二百万贯钱同样不送。”高岳接下来的要求,更是让王海朝恨不得跪下来,给这位爷爷磕头,磕到开颅脖折的那种程度。

    难不成这高岳要占淮南九州造反?

    你死便死耳,何苦连累我。

    可高岳却说:“王留后肯定在心中骂我狂悖,明知圣主而今最需要在江淮八道以赋税得钱,却居然敢扣留两税和盐铁。”

    “何敢何敢,只是卫公最起码也该用钱折算为轻货,送到京师去。”

    “我不用将淮南的钱送到京师,也不折算虚标轻货,可纳给左右藏的钱,我却一文不会短缺。”

    “?”王海朝抬起头,纳闷地望着高岳,看他是不是有戏谑的神情。

    然而高岳是认真的,“我用京师的钱充作两税钱,入左右藏。”

    “??”王海朝的表情就是如此。

    “而在淮南征收来的钱,就可以留在淮南。”

    “???”

    这时候高岳击掌,从厅外的人群里,走过来一列穿着绫罗绸缎的人士。

    “这是宣州的茶商王子弗。”高岳向王海朝介绍说。

    王子弗其后跟着数位,捧着质地优良的茶饼,高岳依次介绍:“舒州的天柱茶,寿州的霍山黄芽,还有我们扬州茶园所产的蜀冈茶,这些茶只要能贩运到汴宋邹鲁,价钱可以翻三倍;若能贩运到东都,价钱则可以翻五倍;到了长安则可翻七倍;若是一路贩到了赤岭卖去西蕃,价钱可翻十二三倍。”

    王海朝拱手听取,说实话,不要说天柱茶、黄芽了,连扬州本地的蜀冈茶,他都欠缺了解。

    接着又有一位商贾上前,手里捧着小药囊。

    “这内里的药草,大多是兴元、西川沿江路运到扬州的,俗话说‘江南药少淮南有’,其实淮南本不产药,不过因水陆交通发达而成为集散地,这位叫冯俊的药商,专门将药物往江南两浙贩运,获利数倍。”

    下一位,高岳介绍说,名叫汪仲元,是位木器商人。

    “我唐国都长安城,宫殿、甲第、寺庙、邸肆何止千万?无一不用到木材和木器,然则早些年整个京畿的树木就没有能做屋舍和家具的了,华州、陕州靠着山谷还能出点,但大部分须得从河东的岚州,或秦州的陇山运来支用。但我淮南木材依旧茂盛,若将来扬子江的**被彻底扫清后,还能从鄂岳、江西大举运载木材来制为木器。”

    王海朝看到,那汪仲元手里捧着个很精巧的床榻模型。

    “这种床巧思绮丽,顺着漕河运到京师去,可获利两万钱,更别说其他的木器了。”

    再往后,又有数位穿丝质长袍,头发乌黑蜷曲,胡须浓郁,高鼻深目,肤色白皙的胡商上前,打头的便是扬州的珠宝王,汉名叫做胡道济。

    胡道济手里奉着的,是黄金和珠宝制作的首饰。

    “扬州有金银铜,又有胡商胡店,专门以加工金银珠宝牟利。单是将生黄金从这里运到京师,稍微逢金价上扬时出手,每两既能得利八千钱,如是用珠宝制成首饰贩卖,每两得利可达一万五千钱。”

    渐渐地,王海朝好像明白高岳所说的,用京师钱来给国库交两税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高岳下面又说:“更别说,我扬州还可从江南两浙地,运来纱绫、酒、藤纸、瓷器等货物,转手卖到东西两都,获利大可翻倍。”

    随即高岳又请出一男一女两位商贾,而后介绍男的是王四舅,而女的便是俞大娘。

    “此两位有大批船舶,叫做发商(批发商),四方商贾贩运都得仰仗他俩,所谓匿踪货殖、人不可见是也所以下面的事就很简单了,王四舅、俞大娘的船,和扬州留后的船,及我军府新造船,一起来,不再运税钱,也不再运轻货,而是将方才我们扬州的好货物,沿漕运直到东都、西都贩卖,所获得的利润便全是现钱了,最后全汇聚到我淮南在京师的进奏院处,让进奏院直接把这笔钱当作两税,送到国库当中,这可不是用京师的钱来完税吗?如此,淮南的钱便可留在淮南本地流通了,钱荒便不复存在,而朝廷也不再用担负脚力钱,出现‘花钱运钱’的怪局面。”

    “可商贾到了京师后,贩卖货物所得的钱全都送到进奏院,而后入国库,那商贾该如何得利呢?”

    面对王海朝的疑问,高岳从袖中取出一片彩纸来,“只要商贾纳钱,从进奏院那里换来这东西,再返归扬州时,便可凭借其取等额的钱,绝不可能有亏欠。”

3.淮扬货启舶

    王海朝接过那片彩纸,印刷十分精美,其正反两面有数颗印图,题头是“淮南东都上都界”,下面便是年号兴元某某年某月日,再往下则加盖“淮南扬州大都督府”印,随即背面是舜作五弦琴歌唱南风的绘图,又有面额数字和请款人的落款空白。www.uu234.cc

    “这,这是飞钱便换啊!”王海朝失声。

    “没错,其实说直接些,叫做楮币。”高岳回答说。

    当然现阶段的楮币,还只是商贸汇票。

    天朝货币经济在古代实则并不算发达,商业汇票最早出现于巴比伦时代,在繁茂的地中海贸易背景下应运而生,但天朝却是路途坎坷,其发行货币第一个高峰期是在两汉,但汉朝灭亡后社会主动倒退到实物经济时代。

    第二个次高峰,是隋唐。

    为什么说是次高峰呢?因为盛唐时期,虽然货币已渗透到社会方方面面,可整个国家依旧有很浓烈的实物经济色彩。直到杨炎的两税法推行,天朝的经济模式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税法有个核心准则,那便是所有的税,都要用钱(或折算为钱)来交纳,即铜钱货币本位,搞货币财政。那么,中唐往后便是货币经济的大爆发时代,一直延续到宋朝。

    盛唐时期,国家不缺布帛米粮(杜甫所说的‘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实物丰富,乃至过剩),由是物轻钱重,所以私铸钱非常猖獗,因那时钱的好处大家都开始了解。

    可至安史之乱后,唐朝有一段时间,属于严重的“通货贬值”,通俗的说就是“钱不值钱”,原因也很简单,战争直接摧毁了河朔、河南等地区,又有大批青壮劳动力被迫从军,生产萎靡不振,米没了,布帛没了,所以实物一下子便很昂贵(杜甫‘岂闻一绢直万钱’),以至代宗皇帝宣郭子仪进京慰劳,不是给钱,而是赐予郭了两百匹绢帛。

    再到两税法,国家通过“税收纳钱”的强制政策,将天下的钱统统收归手中,形势立即为之一变,市面上用于流通的钱变少,钱越来越贵,而谷物和布帛则越来越便宜,商人买卖不便,农工生活也很困苦,形成了持续数十年的“通货紧缩”,也就是钱荒。

    过去通货贬值,唐朝要大量增设冶炉,铸更多的钱,希望能多换些实物来。

    现在通货紧缩,唐朝还是要铸更多的钱,来投入流通,缓解钱荒。

    可唐朝一年也就新铸钱二十万贯上下,实在满足不了需求,最后出了杀招唐武宗灭佛,一次性熔了许多佛像来发行新钱(一尊大佛像提出的精铜,可造出两三亿的铜钱),才算是把这个问题解决好。

    然而好景不长,“五代公知嘴里的好皇帝”唐宣宗继位后,再度崇信佛教,又把铜回炉去造佛像了......

    然后便是第二个高峰,到大宋建国,云开月明,第一件好作为,就是把五代十国各藩镇各割据政权的搜刮术原封不动地继承下来,甚至还融会贯通、花样翻新,所以大宋可能是天朝历史上唯一的在开国初年都不曾实行“轻徭薄赋”的朝代(1)(如果有对此持不同意见的同学,可以直接反驳我),两税、杂敛、禁榷山海之货课利,还有商税、矿冶铸钱、卖官鬻爵、卖度牒、炒官方地皮,花样繁多,所以税越重,需要的钱就愈发多,大宋就玩了命铸钱,拼尽全力每年能铸两三百万贯,但还不够,便开始搞纸币,最初纸币倒还行,可宋朝毕竟是个“用尽前朝敛财之术”的,其增发的货币和纸币,基本没有什么用在增长生产的方面(2),而是无限制地被三冗给吞噬掉,王安石变法是变本加厉,目的就是把更多的钱搜刮到皇帝手里来,故而宋朝还是备受钱荒、纸币贬值的折磨,到了蔡京时代更猛,“弱外实内”(玩命从地方搜刮,集中到皇帝手里去)的财政政策达到巅峰,当然最后金人来了,精准一击,全部完,当然其后完颜构又前去长江以南继续聚敛,这是后话。

    事实证明,把钱从百姓身上聚敛集中起来,是没有好下场的。

    故而高岳不愿再把淮南两税所收取来的钱,交到朝廷里去,因为这样会让钱都囤积到京师里去,整个江淮就会更钱荒,钱荒便会阻遏商贸转通,还会导致谷贱伤农、布贱伤工。

    他索性用漕河,叫淮扬的商人们把货物往京师里贩卖,卖到了钱后,直接送到进奏院里去,领取等额的“楮币”也就是汇票,再带着这楮币回到扬州来,领取现钱。

    这样,京师的钱其实还是京师内转通,淮南的钱则也还是在淮南本地转通。

    高岳还就此设立个专门的兑钱机构,他拿今年两税里的现钱部分入股,外加兴元、剑南、夔府、淮南的豪商们,还有兴元护国寺的集资,建立一所“便钱质库”。

    而百姓们缴纳来的实物,即布帛、米,部分高岳留下储备于常平仓或军资库,负责赈灾和军粮所需,或送去酿酒外,其余的也委托商贾们,销往他地,低买高卖,换取现钱。

    最终,扬州城留后院前,一艘艘进奉船扬帆出发,船只里满载的,除去规定上供的斛斗米,便是淮南特产的茶、药、木器、珠宝首饰,还有从江南转运来的丝绸纱绫、酒、瓷器等。

    这不像是进奉完税的船队,反倒更像是支庞大的商船队伍。

    宣武军自从董晋坐镇后,风貌还是有很大改善的,董晋可是朝廷大臣,他到任后除去安稳人心外,随后便雇佣军卒百姓,好好疏浚了汴水渠道,撤废掉沿路的埭塘,所以扬州的船队到了汴州转运院时,整个军城都轰动起来。

    许多里人、军卒、妇人们都簇拥到这里来,形成个天然草市,扬州的锦、润州的绫、常州的纸、苏州的瓷器格外受欢迎,也有不少富贵人家跃跃欲试,对胡人精工打造的首饰格外感兴趣。

    连洛真在高楼上,晓得“淮扬货”来了,都让侍婢去买了几段上好的彩缯来,又买了几串茶,还有些纸。

    很快部分商品就抛售出去,其实在来汴州前,于楚州、泗州的要津处,就卖出去不少了。

    河阴处,整个商队又换乘了入黄河的船只,载运着钱和剩余的货物,又向长安城出发。

4.李齐运三长

    这段时间高岳的作为,大明宫的皇帝也时刻关注着。

    轰轰烈烈,搞经界法,均衡各州各县的赋税,推行保甲,增强对基层的控制力,这个皇帝是绝对支持的。

    可听闻高岳在两税里搞“实物七现钱三”的模式,又开始发盐引,强逼淮扬盐商纳现钱,皇帝就有些犹犹豫豫了。

    最后消息又传来,高岳在扬子留后巡院扣押了进奉船,布帛、税米、轻货,特别还有大批的钱,不能运到京师里来,皇帝便按捺不住,他不愿找杜黄裳、韩洄和陆贽,而是悄咪咪地找来判度支裴延龄,询问扬子留后那边有什么新的讯息传来,高岳到底意欲何为?

    裴延龄意识到进谗的时机来到,便苦着脸说:“臣实不知,只是听闻高卫公曾说过,组建新的武毅军,规模要有七万师徒之巨,还要造大海船、铸造大小铜炮,所费浩大无比。然则先前卫公平蔡,淮南累欠商贾债务超过百万贯,臣斗胆猜测,卫公也实在是无钱,故而才......”

    “你是说,高郎还是要仿效当初陈少游和韩的作为......”

    皇帝心中浮现起往日的阴影。

    那年包佶转运几百万贯的财货,要来支援他,可却被陈少游、韩给强横劫夺,其后韩更是凭借对财赋和航路的控制权,威逼京师,强迫朕给了他宰相的位置。

    高郎应该不会若此吧?但高岳不是当过宰相了吗?

    到时候他若发难,朕能还给他什么......

    还没等皇帝想清完,裴延龄就哭着跪下叩首,连呼高岳是忠公体国的大臣,皇帝不能贸然起疑心。

    然后裴哽咽着,以袖拭面,又说坏话道:“这淮南也好,江东也罢,前者横跨江淮,又坐镇扬州;后者有润常苏丰饶的钱粮,又得京口水路便利。故而去的这一个个节帅,都好像中了邪似的,摄权摄财,借此对抗要挟朝廷,不过高卫公应该确实是因无钱,才出此下策啊陛下。”

    “可韩洄入朝平章事后,已奏请朕,将镇海军再度划分为宣歙、浙西和浙东三个观察使,并且销兵一万五千......”原来韩洄离开江东,来当宰相后,按照事前协议高岳既已平定淮西,周边一大圈的藩镇迅速恢复和平,比如山南东道、陈许、东都、鄂岳等,也有宣润的镇海军,所以在取得韩洄同意后,朝廷便再度把镇海军分割为三,裁撤兵员,希冀能匀出更多的财赋上供,而其他数处方镇则要推行“精兵化”,一样裁减冗兵,增大上供额度。

    只有高岳奏请,淮南希望上供额度不增加,多些留使钱用于编练武毅新军。

    当时皇帝也同意了。

    可现在,皇帝有些发凉。

    最后不会演变为,整个淮南的军队一家独大,周围方镇都丧失掉抵御其的能力吧?

    说到这里,皇帝极度后悔将镇海军一分为三了。

    要是韩洄还呆在那里,起码对高岳也算是个制衡。

    这番问对后,看到皇帝脸色阴晴不定,裴晓得自己目的达成,就又对皇帝撺掇说,韩洄虽然回朝,然陛下何不择选一得力大臣,出镇宣润,为镇海军节度使呢?

    裴的建议,皇帝听了后又开始踌躇:

    高岳是个精明人,朕若真的重建镇海军的牙旗,他必然会晓得是朕猜忌他,且这高岳脾气上来也不亚于昔日韩,那时又该如何是好呢?

    善于察言观色的裴延龄,看皇帝的脸色又发生变化,知道自己不可躁进,只要在皇帝心中种下邪毒就行,明智地不再说话,而是告辞。

    入夜后,皇帝依旧在忧心着淮南扬州那边,两税和盐利到底有没有送来,以至焦躁地踱着步,无法入眠。

    良久皇帝口渴,便想饮茶,不一会儿女官上清奉着各色茶具,来到皇帝的面前侍奉。

    上清在整个宫中最擅煎茶,也最擅制糖霜冰乳酪,她先让皇帝吃了几块清冽的冰酪,然后才将细乳点点的温茶汤献上,皇帝连啜两盏,觉得周身极为熨帖舒服,这时他细细看着上清,颇有些姿色,才想起这位不正好是先前帮过女儿德阳的那位女官嘛。

    这时皇帝才想起窦参来。

    “妾本是小女冠,后被故宰相窦某买入宅第里为女奴,后窦某妻子亡故,妾便肩起洒扫职责,其后窦某家破,妾身被填入掖庭,又伴德阳主出嫁回鹘,侥幸立下微末功劳,所以才能以侍奉龙颜。”

    皇帝点点头,就说宋家姊妹虽然通晓书义,但没有实务经验,最近两年宫中刺绣、印染多行销在外,需要人手打理,看你聪明伶俐,就交给你好了。

    上清顿时受宠若惊,谢恩不止。

    次日,皇帝便在延英殿,召来杜黄裳、陆贽、韩洄三位宰相,直接说镇海军当初是为国家立过大功的,朕不忍将其再拆分,如今殿中监李齐运,身为宗室,有李勉昔日的风采,朕想让他出镇润州,为镇海军节度使,何如?

    杜黄裳大惑不解,就对皇帝说,李齐运年已七旬,恐不能胜任节度使的辛劳。

    韩洄这时则建议,而今宣歙、浙西和浙东三地观察使,都是我兄长昔日旧部,何不从中选一位,拔擢为镇海军节度使呢?

    结果皇帝沉吟不语。

    陆贽则晓得,皇帝又要作了。

    果然晚上,皇帝在金銮殿单独召见了殿中监李齐运。

    这李齐运没别的本事,倒是有三个特长,哪三个?一个是不管局势如何,都能说甘言来取悦上级;第二个,只要收取贿赂,就一定会帮对方运作;第三个,精通房中术,别看七十岁人了,可依旧买来美姬卫氏为侍妾,日日宣淫,现在又要将卫氏升为续弦,勇于打破世俗观念。

    当然一听说皇帝想派自己到润州去,李齐运满心不愿意,呆在京城里拿着优厚俸禄多快活,谁愿意去大老远的东南,更何况自己年龄这么大,就想挨在宝贝卫氏的身边。

    于是李齐运心思一转,就说臣老了,但宗室里英杰倒是不少,他愿意回去好好思考,给陛下找出合宜的人选来,请给臣旬日时间。

    “寻找贤能的事,便托付给卿了。”

    然后陆贽的表章,和高岳的表章,当李齐运回去后,几乎同时来到皇帝面前。

    陆贽激烈反对重新合并镇海军,说而今江东已无战事,为何还要花大钱维持如此规模的军队?

    至于高岳的表章,则是说臣已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又是蔡州刺史,然两地相距千里,政务不便,请陛下委派位贤才来当蔡州的刺史。

    然后高岳直接在奏章里说,希望武元衡来。

5.船满东渭桥

    “......”看着高岳的表章,皇帝五味陈杂。www.uu234.ccwww.uu234.cc

    最终他同意了以武元衡为蔡州刺史。

    但同时他也下定决心,即便有嗣虢王李则之卷入窦参事件为前车之鉴,还是得让个宗室去统率镇海军,朕才安稳。

    李齐运回去这数日,整个宗室子弟们都沸腾了,贿赂他的各路珍宝是川流不息,堆积盈门。

    最有力的人选,有两位。

    一位是汾州刺史,淮安王李神通的后裔李说。

    另外一位则是宗正少卿,淄川王李孝同的五世孙李。

    对此李齐运的择选标准十分公平,谁给的贿赂多,就在皇帝面前举荐谁。

    李毕竟呆在京师当中,能搜罗到的珍奇宝货比人在汾州的李说要多,尤其是他听说长安市集上最近来了大批扬州胡店打造的首饰,是巧夺天工,便让心腹仆人携全部家产去买。

    买回来后,李一看,是大喜过望。

    扬州的东西就是棒!

    一个是火焰环纹珊瑚松石大耳坠,美。

    一个是狮子镂金指环,妙。

    一个是......

    于是李花了足足七八万贯钱,买来这璀璨的各色首饰,直接至李齐运的府邸,献给李齐运最宠爱的侍妾卫氏。

    卫氏知道这些首饰全是扬州胡商做出来的,也欢喜的不得了,因为她明白,胡商做出来的饰品,就是尊贵的象征。

    李还玩了个小心思,他在每个首饰下都附上了纸笺,写着各自惊人的天价。

    他是故意给卫氏看到没有丝毫打折的价钱,因为李明白妇人的心思:“廉价、经久耐用的奢侈品,不配再叫奢侈品,从打折的那刻起,它便全无格调,彻底沦丧。”

    卫氏在满目的珠光宝气前彻底折服。

    她就去找李齐运,而这时李齐运也在绕着个奢华精雕的床几,是赞不绝口。

    这件也是李从新抵京师的“淮扬货”里花了五百贯钱买下送来的。

    “那就是李了。”李齐运和卫氏异口同声。

    随后李齐运果断入宫,向皇帝举荐了宗正少卿李。

    皇帝也迅速单独召李进殿,问他若为镇海军节度使该如何做,李回答得头头是道、条分缕析,总结起来八个字“安人强军,精心规理”。

    对这八字,皇帝很是满意。

    皇帝很快就让翰林院出诏,委派李为镇海军节度使、两浙观察处置使、润州刺史。

    杜黄裳等宰相无不吃惊,便质问皇帝,授予李旌节,为何全在内殿经行,全不和政事堂商议?

    皇帝对宰相避而不见,只是让中使传话,称朕见过李,确有才能,不用再劳烦宰相们商讨,害怕拖宕时日。

    出发前,李站在自家后院当中,数处地窖开了黑洞洞的口子,像是对他投来欣慰的笑,而内室的夹壁也被凿开他耗费数十载积蓄的金银财宝,所有的家产,都在这次谋取镇海军旌节里荡尽,不过没关系,“到了润州任上,我花不到一年时间,就能把这十五万贯给赚回来,不,还得有盈余!”

    李上任时,特意再去拜会恩公李齐运,还有一位,即判度支裴延龄。

    原来这一切,也都属裴延龄的策划。

    很快,淄青平卢军的两税钱也送抵京师,经高郢的初定,十二州合计也就三十三万贯,因高郢前去郓州时,就已秉承“不过分刺激李师古,不要让平卢军两税钱超过以前进奉数额”的原则,最终和李师古商定得也挺顺利。

    可裴延龄很快又找到皇帝,哭诉说原本李师古进奉三十万贯,是给陛下您的大盈琼林内库的;而今李师古交纳两税三十三万贯,却只能进入到左右藏国库了。

    由是裴延龄就在那里作样,问皇帝御用可有匮乏?然后就说,原本臣可以从国库里拨出数十万贯,转入陛下内库,然则这淮南扬州的钱迄今未到,臣也是有心无力啊!

    反正矛头,明里暗里地指向攻讦高岳。

    果然皇帝的眉头渐渐皱起,明显有些怨恨。

    高岳,朕给你这么大的权力,平蔡后你淮南的户口已快有四十万,不算斛斗米,光是税钱你就能收取两百多万贯,按照上供和留使(留州)一比二(中央和地方按1:2的比例分税),你也该送七十万贯到京师来,朕还体谅你要还债要练军,所以又削去了四十万贯的额度,你单单送三十万贯来就好了。可你不但不送,还把东南的盐利都扣押在了扬州留后院,你到底让朕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高......”这时皇帝怒从心生,手指颤抖起来,对着地面。

    而裴延龄则急忙做好拱手并继续进谗的准备了!

    可话还没说出来,东堂外的宋若华学士就在外禀告:

    淮南在京师进奏院,声称说高岳自扬州送来的两税上供钱、旨支持米和江淮盐利都已到了。

    结果皇帝腾一下站起来,大呼好好好,然后就忙不迭地问若华说,为何是淮南进奏院来报?

    宋若华有些纳闷,说自己也不晓得。

    而裴延龄的表情还未转变过来,脸色僵直。

    “裴卿,高郎的钱帛和米,全都送来了!”皇帝回身,兴奋非常地说到。

    他好像不单单是为了钱,更是可以和高岳消除疑窦而开心。

    原来,当淮扬的商船到了京师后,将最后货物抛售完毕,得钱足有五十来万贯,每贯钱重约六斤,十八贯钱合计一石重量,也即是说光是运载这些钱就得用足足三十艘的千斛船。商贾们将钱用船运,再用牛马载着,川流不息地由留邸官黎逢组织,送到了进奏院当中,然后再将其三十万贯,作为两税钱上供部分纳入国库。

    然后商贾再从进奏院当中,领取合计五十来万贯面额的楮币,扬帆回扬州去,从质库里再领取现钱。

    和商船一起到来的,还有运送淮南旨支米(即斛斗米里上供的部分)合计二十万石。

    同样还有扬子留后载运盐利的船只,也停满在东渭桥下。

    让皇帝吃惊的是,原本盐利全是乱七八糟的“轻货”,虽号称六百万贯,可真正折算为实钱的话,只价值一百五十万贯上下。可而今高岳推行盐引,废除虚估法强迫盐商交纳现钱后,盐利里光是实钱就有二百万贯,还有六十万匹的布帛整整齐齐伴随其中!这已经是往年盐利所得的近两倍!

    此外还有淮南的盐铁巡院送来的茶利、酒利二十万贯。

    热泪,在皇帝的眼眶里打转。

6.中流卅万户

    钱和布帛赏赐给了京城的神威军,还有外镇的神策军,而军卒们很快就拿到长安及周围市集上去消费,这钱还是在京师内转通,并未有出境的损失,长安的物价也愈发稳定起来,皇帝觉得积压在心头多日的阴云,须臾流散!

    接着当皇帝听说高岳用“楮币便换”,不用携带大批铜钱、布帛,便可完成赋税转输后,更是啧啧称赞不已,特意将裴延龄唤来,说你们户部不可以搞这个兑换的质库,要多学习学习高郎在扬州的经验嘛。www.uu234.ccwww.uu234.cc

    裴延龄只觉得脸皮好像被千万根荆刺猛扎,只能讪笑不已,想要说也说不出个道理来。

    于是皇帝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得带着点鄙夷和失望,接着就自顾自说起来:户部不做,朕的大盈琼林要做,可以让霍忠唐把宫内织染和宝器送出去卖,再将各地官庄所得的实物土产运到京师来卖,两下里就用类似高郎的楮币来互兑,多么方便,朕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过呢?

    “虽然朕的诗作的比高郎要强很多,可高郎对钱的领悟,让朕惭愧不如,谢谢刘晏,还能给我唐留下这么个青出于蓝的生徒!”

    “陛下果然聪明,臣愚见,冒死进言,既然用楮币便换如此快捷,陛下不妨下令,在兑换时每一贯钱里抽取三十文为便换钱,这样......”

    就在裴延龄还以为皇帝会夸赞自己生财有术时,皇帝却嘲笑他说:“你若在楮币便换里抽钱,那何人还敢来用,楮币不就等于废纸了?依朕的看法,不但不能抽钱,反倒应该规定官员百姓,送钱来质库的,还得给他些息钱,这样库内的实钱才会越来越多,楮币才真正值钱。裴卿啊你就替朕做些内库国库转运的勾当罢了,真正的经世事务,你不懂。”

    气得裴延龄归宅后,写了封信,把扬子留后王海朝好一顿臭骂,权作无能发泄。

    而皇帝则特意读了下淮南进奏院的邸报,内里刊登高岳编练武毅军的实际计划,才明白高岳根本没有想要组建什么“七万师徒”的庞大军队,而是武毅牙军一万八千加淮南镇戍军八千而已,实际兵额相比淮南以前,还减少了九千,于是对高岳的倾慕犹胜昔日。

    这时候皇帝又后悔,把李送到润州去,还保留镇海军。

    但箭已离弦,皇帝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把苦和愧疚隐埋在心底深处......

    等到九月,船队返归扬州后,下船的商贾们从质库里领取到了钱帛。

    但这些钱帛,也是在淮南九州内流通,或相当部分被商贾携带,去了周边藩道贸易,一时间淮南和汴宋、徐泗、襄邓、宣润间,及其内部的水陆商路大大兴盛起来,光是扬子白沙税场,短短两个月就收取埭程钱二千贯。

    而单单寿春城北门及船官湖的集市,税务在两个月内也抽取到九百贯钱。

    缓解钱荒,物价均衡,贸易发达,百姓、商贾和官府都能得到利益。

    更为神奇的是,淮南的钱和货物都充裕了,百姓偷偷私铸的现象果然也大为减少了,于是高岳特意出了告示,表示每年官府愿拿出十万贯开元好钱,回收同样额度的恶钱回炉重造,百姓拿着恶钱趋之若鹜,同样各处草市、墟集则开始拒收恶钱来。

    现在的趋势是良币驱逐劣币。

    非但如此,正在光州打画经界的柳宗元,还听说蔡州被籍没的无主田地价钱“趋暖”,许多商贾愿意让节度使高岳用地来抵债,高岳光是现阶段卖地就已“偿还”了六十万贯的债务。

    由是精明的高岳,趁机将其他的无主地给圈起来,等着已经买地的商贾,来蔡州建邸舍、堆栈、店铺,再伺机将剩下的地继续往上抬价售卖。

    扬州蜀冈子城的军府里,高岳背着手,江都令韩愈像个学生般跟在其后,虽然他应该在江都县廨里视事的,不过如今两税已完,农人闲下来的同时他也闲下来,便经常来到此,伴随高岳左右。

    韩愈和薛涛完婚,高岳也仿效剑南节度使韦皋,从自己的杂用钱里支出两百贯来,又让妻子送彩缯二十匹,权作给韩愈夫妻的赠礼。

    这时候韩愈明白,高岳是真的对自己好,不由得隐隐有感觉:高卫公,是不是把我视为子弟,将来要把衣钵传递于我?

    就像他和刘晏那样。

    “退之,这个问题你是如何算得?”

    “是这样的,原本我淮南镇有官健两万,屯于扬州城,又有团结子弟一万五千,大部屯在寿州和楚州,官健每年支衣粮及赏设钱合计每人约二十八贯,团结只有身粮和酱菜钱,每人每年约十二贯钱。如是原本淮南的军资耗费,应为七十四万贯上下。现如今卫公您革新军制,武毅三军合计一万八千将兵,每人每年置办兵杖、甲胄,外加衣粮赏设,约四十五贯,而后镇戍军八千,每人每年二十贯钱。”韩愈心算了番后,报出数字说,“那么军资耗费,是九十七万贯......”

    高岳有点沉重地点点头,对韩愈说,我虽销去九千兵,然则实际负担却加了二十多万贯。

    这多出来的钱,要是加税,摊到百姓头上,淮南每户多缴半贯钱也就够了但本道不忍心做这样的事,好在今年圣主眷顾体恤,只要我们上供三十万贯,又能多留四十万贯下来,而原本的债务我用蔡州地抵充几近一半,剩下的我再想办法。故而当务之急,便是打画好经界,均衡好赋税,括出隐户和隐田来,那样增收二十多万贯并不在话下。

    韩愈想了想,就说:“也即是说,淮南九州的砧基簿一旦造好,税额也就能确定下来,便不用再量出制入,而是可以量入为出了!”

    高岳颔首,说砧基簿就等于是淮南的国计簿,一旦完备,就能真实按照财产多寡定好人户的等级,本道准备分为七等,前二等为豪强形势户级,中三等为中流户级,下二等为贫户级。届时能免贫户税钱,分摊入豪强户中,当然豪强户也能出代役钱,让贫户去应付力役。这样受益最大的,应该是中流户。此外,税额稳定下来,量入为出,便可改变两税法下,陆九所说的百姓税负“只加不除”的恶劣现象,也能涵养大批中流户的财力不流失。

    “本道的目标是,淮南三年后,‘中流三十万户’!”对韩愈,高岳说出自己宏伟的理政策略。

7.为夫求幕职

    两人边走边交谈,不一会儿就把军府后苑绕了个遍,高岳随即就对韩愈说,午中本道不回楼院官舍,就在这里食堂与同僚们会食,退之你也别走,伴本道一起,“你妻子由阿霓,不,贱内招待。待到明日你回江都县廨去,准备下打画经界的事宜,毕竟也不能全靠咱们军府巡院。”

    韩愈急忙领受下来。

    然后高岳就问他,你阿嫂他们都到江都来了?

    提到韩愈的寡嫂,这位顿时很敬重地回答高岳,来了,先从宣州至京口,而后过的瓜洲渡。

    “好的,尽心侍奉你阿嫂。”

    这时,节度使官舍正寝室内,薛涛坐在面床几上,眼眶红通通的,手里攥着块锦帕,不断地擦着泪。

    芝蕙骑着小驴,又出去看扬州城的营利生意去了。

    止有崔云韶、崔云和姊妹俩在家,看到薛涛哭个不停,云韶感到心痛,就和她攀谈交流起来,云和在旁侧静听。

    本来薛涛是和丈夫一道,到城里来作客的,可见了云韶,便忍不住:

    这婚后的生活,还是大出她的意料。

    “你都不晓得,他们韩家有多少人......卫国公平定蔡州坐镇淮南东西,连带宣州也安逸下来,退之他又受卫国公恩惠,能到这江都县为县令,每月俸料有两万五千钱,也算是好......可自前月起,他家在宣州的人口,成群结队来依退之......三位寡嫂,有两位还是堂的,还有兄弟侄甥,大大小小,合计有三十六口......这俸料钱如何够使?月末,我是看罐无盐,看缸无米,看箱无钱,看筐无布,马上入冬,退之还有数位侄儿侄女连裤子都没有,还得要靠我张罗......而今退之又和淮南的名士书信往来,遇到有匮乏的他还喜欢救济,实在是受不了。”

    云韶很温和地将薛涛揽在肩膀上,便说:“莫伤心,当初卿卿起家为官,俸料钱才六贯......那时长安城物价还腾贵,一批绢布要卖到三五贯呢!”

    “那阿姊你是如何熬过来的?”薛涛就问。

    云韶努力回忆了下,说那时阿父每月还给我五十贯脂粉钱,又有芝蕙细心打理,所以勉强熬过来了。

    结果薛涛听后,哭得更伤心了。

    在旁的云和心中叹气薛涛先前虽则丧父,孤身一人,可好在于兴元府有个差事做,每月能拿不少俸料,生活是绰绰有余,每逢佳节时分阿姊还有慷慨赠予,现在她嫁给韩愈,也等于嫁给了老韩家,面对如此多生计上的琐碎事务,一时半会哪能适应得来?由此悲观失望,也是情理之中的。

    云和向来是快言快语的,“韩氏在宣城不是有田庄的吗?”

    “田庄有什么用......他家全是妇孺,哪里能经营得好,现在又听说退之当上县令了,索性把田庄都抛废,只想着来江都县依退之。”

    这时云和皱起眉梢,对薛涛正色说:“他韩四郎居宅没提过要贪渎的事?”

    薛涛赶紧辩解,他夫君千不好万不好,可是这方面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那就好,让姊夫在会府(幕府、军府别称)里给韩四郎再谋个推官的职务,每月可加三十贯俸料。”云和很果断。

    薛涛其实哭,也是想走这崔家姊妹路线,让高岳知晓,从而给韩愈多谋个兼职,朝廷的县令兼军府的推官,也确实是正常操作,能让一个月的俸钱翻一番有余。

    唉,为了这个家,她也豁出面皮了。

    但薛涛还没来得及道谢,云和又说:“不过这推官可不好当,军府内啥事都得去做,不单单是推勾狱讼,还得掌书奏、奉使出行在外,甚至还得管香火事(宗教事务),及协办州郡事,最为繁杂。”总而言之,这军府推官便是万金油,“韩四郎应该是讨厌幕职的吧,洪度你得问清楚他的想法。”

    “我有办法应付退之。”薛涛很有信心。

    三个女人又细细说了会知心话,然后云韶说要去厨院张罗饭食,招待薛涛。

    然后云和与薛涛立在回廊处,继续相谈。

    云和这时则给薛涛指出更多的生财道路:“韩四郎最近可写文?”

    “写倒是写的,不过多是些驳杂游戏的文章,当县令时还经常和些市井人打交道,以他们为题写文。”

    “叫他撰墓志文,赚取润笔。”

    “不可,撰写墓志文的大多是官宦显达,否则润笔钱太少,而这群人也只找高品的大手笔,退之现在官秩还远远达不到要求。”

    云和心想薛涛说的也是,然后她一对妙目就盯住薛涛,趁阿姊不在时便问她,“洪度,你是不是写过姊夫与韦剑南(皋)和郑连帅的文章?”

    一听这,薛涛急忙捂住小巧的鼻子,努力不让血流出来,又在云和目光的逼视下惊悚非常,只能嗫喏得和蚊虫般,“不过是游戏之作,游戏之作......”

    “你以后虚拟假托人物,写这类文章,我让芝蕙代收,再交给彩鸾阿师正笔刻印,每千字支给你十文钱,如是你撰一五千字的长编,便是五十钱,付梓刊印一千卷,便是五十贯,足够补贴家计了。”

    这会儿,薛涛才看到庭院内,梳着丸子头的吴彩鸾在用拂尘,和跳来跳去的糖霜毕罗是厮打玩耍得尘土飞扬,这位暂且还未回乡。

    “那我便试试好了......要是卖不足一千卷的话......”

    “无妨,如有亏欠,只在我身上。如有盈利,我也有分润。再者你写三篇正常的变文、传奇,再夹一篇充当利市则可。”崔云和很认真地答复道,然后她又很严肃地手指着薛涛,警告说不允许再写我姊夫、韦皋还有郑,彩鸾阿师那里变文可多了,你去哪里汲取灵感。

    薛涛只顾颔首......

    此刻,在军府的廊下会食时,韩愈和高岳则交谈着男人间的话题,韩愈哪里有家计上的苦恼?他只顾对高岳说,自己在淮南扬州虽只有短短两三月,但已靠文章结识了两位志同道合的好友,一个是湖州人名曰孟郊,一个则是和州人名曰张籍。

    高岳微笑着搁下食箸,问这两位友人,是如何与退之你“志同道合”的?

    “孟东野孤僻,和我性格相投;张文昌排佛老之学,和我道类似。”

    “那这两位还都没考中进士吧?”

    韩愈一听高岳问这个,就即刻说没有没有,希望卫公能成为他们的伯乐。

8.乱兵欲焚街

    高岳便说,我是淮南的节帅,倒是可以给他们举荐,不过最好得让你这两位好友承你的情,不妨叫他们来扬州参与乡试,而我则让退之你为乡试主司,给他们个“解头”,再去朝廷礼部和天子那里应进士试,届时我为大伯乐,你为小伯乐,岂不是好?

    韩愈非常激动,是千恩万谢。www.uu234.cc

    正在此刻,几名军吏在顾秀、元洪的引领下,匆匆忙忙地来告诉高岳:“卫公大事不好,被拣退的镇兵,聚集在螺蛳桥处滋事,已打伤好多过往的行人了!”

    一时间正在会食的僚佐官吏无不愕然。

    高岳大怒,问顾秀:“伯文,拣退钱都分发到位了没?”

    顾秀回答说:“都到位了,按照卫公的吩咐,镇兵官健一年的俸料是二十八贯钱,故而拣退时每人支给钱五贯、外加十匹水练绢布,约合八月的俸料钱,让他们自谋出路。”

    然后顾秀上前步,告诉高岳:“各州团结子弟倒是好拣退,因为都在本地有田业,大不了归乡务农。可镇兵本就是招募来的,拖家带口,都指望吃军府的浮食,又没田产和谋生手艺,所以就闹将起来。”

    高岳很生气,但是也能理解。

    这次编组武毅军,主体还是高岳的老部下,所以就得大幅度拣退淮南扬州原本的两万镇兵,最后镇兵里有千余补入武毅军,又有三四千补入地方镇戍军,可其他的一万数千,统统被销籍拣退,其中还有不少人都是杜亚时代的“两廊下牙兵”!

    要是往常,这帮镇兵早就拿刀子把高岳全家给砍了。

    可现在不敢:武毅三军,左军并营在官河南口,右军并营在禅智寺外,而中军则在蜀冈处拱卫高卫公,这批绝大部分都是外来户,还都是杀过蕃兵和蔡兵的狠角,和旧镇兵无亲无故,不会同情帮助旧镇兵的。

    甲仗楼、军资库和火器监也被严密控制起来,被拣退的镇兵也没法抢夺武器造反。

    被给了拣退钱后,这一万多镇兵先是在不甘不愿地在城西处坐着,茫然无措,有的卖布帛,或把钱换米,数日后推着犊车去乡镇谋生计,有的则开始在扬州城求工做。

    但还有大概四五千人,在“想明白”后,认为这是高岳迫害他们。

    “不当兵,我们还能做什么?”

    “以前当兵,有仗打就吃朝廷度支的,没仗打就由节帅养着,这是天经地义的,现在却把我们往乡野荒郊里赶,好狠毒的心!”

    有的就把抹额往地上一扔,跳到土台处,喊:“既然高岳目我等是废物,不妨我们入山,继续干刀口上的勾当。”

    于是众人呼嚣拥护,大有立刻去寿春八公山聚啸为盗匪的欲念。

    又有人大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爷入山棚!”

    “别当山棚**,现在他们日子也不好过。不如我们去这城里,给邸舍商肆过往的船只搬货,反正高岳要我们自谋生计,那咱们就继续吃扬州城的!”

    好好好,于是数千人一同去。

    很快这群被拣退的镇兵就占据了扬州官河两岸,在楼宇瓦肆间搭起窝棚来,然后开始横在河道上,强逼来来去去的船只雇佣他们“搬货”,其实付钱了也不搬,但是如有谁敢不付,就大肆出手殴打,有的船只运货在官河上,走了不到五六里,货物就被“搬上搬下”七八次,便如毒瘤般梗阻在扬州城的命脉上,吓得四周的商贾这一两日都不敢行舟。

    “岂有此理!”高岳晓得,必须得把这群兵痞给整顿好,不然拣退制度便根本推行不下去。

    “卫公暂且息怒,这群蛇鼠占了长街,彼处多有货栈钱柜,还有楼院甲第,扬州城的繁华都在那里,若是派遣武毅军强硬弹压,炮铳齐飞,恐怕会让其毁在战火当中。”顾秀、元洪,包括韩愈在内,都起身请求高岳冷静处理此事。

    高岳便说:这件事我自有办法。

    而后高岳招手,让顾秀和自己立在食堂的墙角下,带着疑惑问到:“这些镇兵的背后,有无人暗中支持?”

    顾秀很低声地说:“似乎有盐商卖米给他们,且卖得很低,等同于送。”

    “这群蛆虫,自作死耶。”高岳冷冷地说,决心已定。

    次日平明时分,闹事的镇兵呼啦啦,一群猬集在螺蛳桥,攀爬到桥梁或船桅高处,往北望去:只看到旌旗招展,甲胄森严,“武毅军中军从子城中书门出来啦......越过浊水啦......”

    那边,“武毅军右军从参佐门那边来了......”

    同样的另外群镇兵都窝在城南太平桥处,看到武毅军的左军从官河南口,列队进入到万岁桥处,距离自己不过一里半,也无不胆寒。

    半个时辰后,武毅军从西北、东北、正南三个方向,将乱兵们压迫在七八里长的官河长街间。

    混乱里,有乱兵高举着火把和草束,狂呼:“不要慌,这长街邸肆宝货钱帛堆积如山,何止百万千万贯?那高岳若是敢来强的,我们就纵火,烧它个干干净净!”

    “对,不用怕!”数千乱兵叫嚣着,然后让家人躲在窝棚当中,找出各种点火器具和搜罗来的市井武器,两头收缩,最后全部盘踞在中央地带。

    这时扬州城长街里的百姓、商贾、匠人、娼妓都尖叫失声,拖儿带女,夹着值钱的细软箱箧,自长街内往外跑。

    武毅中军千余将士,手持着火绳晃悠的神雷铳,披着厚实的西蕃式锁子甲,沿螺蛳桥两岸展开阵势,桥梁上则立着撞命郎,将貔貅旗和骑马的高岳围在中央位置。

    秋季时分,官河上并无舟船,薄凉的雾气翻涌弥散,在双方如雨般的火把照耀间横来移去。

    武毅军方面,戈戟竖起,旗幡猎猎,神雷铳则全部端平,外六角内圆的铳口悉数照准着乱兵所聚集的方向,场面万分紧张。

    场面暂时很寂静。

    良久,高岳朗声说到:“儿郎们如此何为?大家为兵,不过是求口饭食,现在被拣退,军府也补足了钱和布帛,此后各谋生计,也不失为件美事,为何要阻断漕河,强行勒索商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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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介绍:
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