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希冀镇淮南
这下轮到高岳微微吃惊。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金銮殿东堂中,高岳立在门内三尺处,皇帝坐在对面的绳床上,灵虚则走来,站在床侧,逼视着高岳。
更远锦帐处,义阳苦笑着望过来,怀里揽着一脸茫然的王承岳。
高岳看到灵虚,心中真的有些发怵和愧疚,便别下脸来,不再作声。
灵虚的眼神中分明在说:“你们这世间的男子都一副模样,满心想的都是什么军国大事,动辄牺牲的,则是我们女人的青春命运。”
“陛下,不想二位主来省亲,是臣岳唐突,请告罪而退。”高岳这时不想和皇帝家事有关联,便捧起笏板要走。
“高郎,朕确实发过密诏给赵左丞,不过是叫他按照高郎的想法去办,可孰料回鹘有此巨变,实出乎朕的预测了。”皇帝头脑冷静下来,便解释说。
“臣岳担心的不是征讨回鹘的事,担心的也不是德阳公主回不回国的事,臣岳担心的是,陛下如何善后的事。”高岳在心中叹口气,回了身,再度捧起笏板,对皇帝说到。
皇帝默然,不知如何答复,只能低声说,关东中原事,高郎不要懈怠,为朕勉力为之,其他方面朕自有处分。
正午时分,政事堂会食时,高岳明显心情郁郁不乐,将食箸搁下时,他脱口而出,“新年后,我便想辞去中书侍郎平章事,希望能出镇淮南,或鄂岳。”
这下贾耽、杜黄裳和陆贽更加吃惊。
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在场,高岳便坦白道:“赵憬此举,必是先前陛下与他有所承诺,他此次着急,擅兴军马,进讨回鹘,多半是奔着白麻宣下来的。”接着高岳用手拍拍榻边,叹息道,“我本不是个恋栈的人,只是怕赵憬若来,各位执政间多会有冲突(我好容易才把政事堂、金銮殿的各色关系给捋顺),贻误国家大事,不如先出镇,腾出个位置来。况且淮南而今节度使一直空缺,我去镇守,做些实际的东西,对未来应付淄青、淮西都有好处。”
陆贽这时表示不满:“逸崧你如此,朝野当然会赞许你的懿范,然则你想过没有,你要出镇,让出的不是门下侍郎,也不是尚书省仆射,而是中书侍郎,那么由谁来坐这面榻,岂不是会起更大的争端?”
“那只能看圣主的心思。”高岳此言,让陆贽也语塞。
但陆贽见高岳有些心神不宁,也不方便再继续询问下去。
会食完毕,高岳在大明宫门前牵着马,便要归宅。
东苑林野处,灵虚公主让家丞程衍看住檐子,自己则走过来,迎住高岳。
“陛下的软肋,是德阳公主,我能体会。如果赵憬迎得德阳归来,陛下就没办法问罪,反倒要给赵憬擢升的待遇。与其让陛下难为,不如我......”夕阳下,光秃秃的树干拖着长长的影子,龙首渠的堤坝上,高岳立在那里,对公主说到。
“你是当中书侍郎觉得不快意了。”灵虚打断高岳。
“也许吧。”高岳觉得,他若干涉皇帝家事肯定是不对的,但问题是皇帝家事和国事混在一起,他根本不晓得该如何厘清。
“想出镇何处?”
“淮南。”高岳说,因此镇马上必为紧要处。
“你能去淮南,那自然最好,不过你想过没有,爷会恼恨你弃他而去,岂一定会遂你的心思?也许根本不可你的辞状,甚至指不定你真的要触犯天颜,被贬谪去闲散偏远的州郡为使君。”
可接下来,让灵虚惊愕得很,高岳直接对她作揖,“那便请公主施以援手。”
这人,简直无耻得明明白白。
“哼,你妻妹被你弃在了兴元,现在你又要往东行,去扬州都督府......”灵虚言语里,说不尽的怨恨在内。
可转瞬间,她的肩,就被高岳的手,自后面摁住了。
当一声叹息从高岳口中传来,她的心又动摇不宁。
她最终还是逃不出这业障......
新年开春时节,唐军北边各军传来了大捷的消息:
当徐抱晖、韩谭、张光晟和康日知的各路人马会齐后,并声称要为泮官特勤复仇时,杀害兄长的毗伽便败局已定,他原本计划是仿效父亲武义可汗曾做的,先斩后奏,让唐家承认既成事实,封自己为可汗。
但谁曾想到,半路杀出个赵憬。
回鹘国人,见唐家发兵为多逻斯报仇,便认清顺逆大势,绝大部分都不承认毗伽的身份。
无奈的毗伽从王庭,仓惶动员数千骑兵,前来应战。
结果被前锋张光晟打得大败:回鹘人一听到张光晟的名字,全都吓得腿肚子打转,哪里还有对抗的勇气?
毗伽在逃跑时,被唐军骑兵追及,枭下首级。
接着沿路无数回鹘人来投,唐军阵容愈发强大,随即长驱直入,打到了王庭。
杀害丈夫的叶公主,走投无路,将自己与多逻斯所生的幼儿送出王庭城,自己则登上高楼,放了把火,**而死。
赵憬一下子成为了回鹘的“太上可汗”,他领着唐军一路往北,直杀到了富贵城,而后召集回鹘的大相、梅录们,把多逻斯和叶公主的幼儿推上了可汗的宝座,代表唐家,册封其为奉诚可汗。
旧年而去,赵憬才引各路唐军,从回鹘牙帐处归来,随即至天德军城,护送德阳公主和药罗葛灵,向长安城出发。
赵憬是踌躇满志,让康日知的掌书记写好露布,送往大明宫告捷请功。
按理说,露布应当高岳在含元殿大朝会中,当百官的面朗读。
可高岳却推辞,皇帝只好让贾耽读。
接着高岳便呈交奏疏,希望辞去中书侍郎平章事。
“不可,朕不可!”紫宸殿中,皇帝将奏疏扔在案头,气得满脸涨红,“朕晓得他高三要辞相,明里是什么让贤,暗里他是在骂朕,朕绝不遂他的心愿。”
可紧接着,高岳又递交了份密疏,里面语气很诚恳,说自己希望的是出镇淮南,这也是为布局淮西和淄青做好密切的准备。
可谁想皇帝火气更大,直接把密疏给扣下,回都不回,然后想了想,就让翰林学士卫次公带着自己的密诏,至政事堂,单独斥责高岳。
高岳立在堂中,接受斥责。
其他宰相都不敢发声,因为谁都知道高岳和皇帝又闹将起来了。
终于,灵虚决心要入宫来,对皇帝单独谈及这件事。
20.波澜再迭起
这段时间皇帝的日子,恰如高岳所预料的,不好过。www.uu234.net
赵憬擅自发兵不假,但他确实曾受过皇帝密诏,于是也玩了把“薛定谔模式”,且德阳公主归唐是事实,皇帝没法子就此惩戒赵憬。
既然不能惩戒赵憬,北地对回鹘取得如此大的“战果”,皇帝也就必须要顺带承认下来,之前灵武、天德、振武、天兵四座军镇,给出战的将士发资装费,已然把各自的军资库给搬空,现在四镇又遣奏事官入朝,来求激赏钱,四镇士卒每人八贯到十贯,外加绢布两匹,为此皇帝找到杜黄裳,要国库出钱。
杜黄裳拒绝,说按照先前高中郎和陛下的约定,激赏钱理应天子内库出。
无奈下,皇帝拿出内库里的五十万贯,用于分赐四镇将士。
本来这笔钱,在高岳平定了州元谊后,好好地存在大盈琼林库中,准备支给马上对淮西的战事,而今只能提前拿出来。加上为昭德皇后营建寺庙,及宫内各种开支(比如德阳公主回来,也要钱),皇帝今年并没余钱蓄积下来。
但这还不算完,四镇出征时,营田积蓄的粮食也花光,王绍身为六城、泾原水运使,向皇帝上奏,要朝廷火速和籴批粮食,船运给河套各军镇,不然青黄不接,士卒会饿肚子的。
同时回鹘的局势实则并没稳定下来,在王庭牙帐的奉诚可汗年龄实在太小,整个国家陷于爆炸状态,本来就不服回鹘横征暴敛的各族群不是反抗,便是自立割据,而黠戛斯和葛逻禄等又在北面和西面大肆侵攻,之前驻屯在北庭的右杀大相颉干伽斯手握重兵,且有摩尼教胡商相助,态度是暧昧不明。
故而内忧外患的奉诚可汗遣送使者来大明宫,喊皇帝为“曾祖父”(武义可汗是皇帝的女婿兼儿子,而被毒杀的泮官特勤就是皇帝的孙子,现在这位是曾孙。),求曾祖父给一笔支援的经费,帮他稳固国家。
曾孙钱要的不少,开口就是七十万贯钱,外加二十万匹绢布。
这钱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要出,可先前唐军已然以宗主国的姿态,进入了回鹘牙帐王庭,现在却不好一弃了之。
皇帝就找高岳商议。
虽然先前递交了两次辞状,不过攸关国家的大事,高岳既然还身为中书侍郎,还是会和皇帝认真讨论的。
对此高岳提出的意见,是“既然德阳公主已归来,那么再纠缠回鹘的事已无必要,更无好处,不如找个借口,继续保持河套一线的守御体系,不再参与回鹘、黠戛斯、葛逻禄的争斗。”
简而言之,高岳做法便是索性先放任大漠里搞龙虎斗,在这场角逐里谁最后胜出,我唐便再抽出精力和其周旋。
现在的主要力量,需要对付的是淮西。
听完高岳方案后,皇帝原则上也表示同意。
大明宫尚书省都堂,因现在采取了宰相分押六部的措施,各部绝大部分的文吏都抱着案牍,前去政事堂对接了,所以在槐树和松柏的簇拥下,都堂显得格外寂静。
从左丞厅里走过来的赵憬,立在面门帘后。
不久,户部侍郎判度支裴延龄从走廊的拐角处出现。
两人迅捷地互相拱手行礼,开始低声密谈。
“前日延英问对,待到其他宰执退去后,圣主单独将仆留下,多谈了半个时辰。”裴延龄率先说起来。
赵憬现在暂时仍是尚书左丞,此职务要做的实务不多,基本也没法进入延英殿。
但裴延龄不同,他毕竟是掌管度支司的,不但能经常去延英殿,还能就国计方面,和皇帝亲近。
“圣主都有什么交代小裴学士的?”赵憬回问。
“圣主正在踌躇,朝廷的钱就这么多,到底用在淮西上,还是用在回鹘上。”
赵憬冷笑下,微微侧身,看着都堂外姹紫嫣红的花卉勾栏,“用兵淮西,想必是高中郎着力坚持的吧......”
“赵左丞所言无错。”
“不过圣主知不知道,申光蔡虽小,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是淄青的平卢军,还是魏博的天雄军,甚至是汴宋宣武军,都不可能对朝廷此举坐视不理的。要是又胶着成曾经河朔战事那样,国家社稷可就危险了。”
“然也。”裴延龄对赵憬的远见表示叹服。
“这便叫骑虎难下!”赵憬摸着胡须,另外只手的食指重重往下戳了两戳。
“然也,这次赵左丞督北地兵马大胜回鹘,安稳了奉诚可汗不说,还迎回德阳公主,为圣主立下如此卓著的功勋,可至此却依旧没有白麻宣下,窃为左丞不值。”裴延龄阴恻恻地挑唆道。
“白麻是肯定要宣下的,不过仆不甘心为高岳的伴食而已。”赵憬不咸不淡地说。
“高岳正当用事,圣主对其深信不疑,可谓炙手可热气焰熏天,这伴食的身份连贾仆射和陆贽都避免不了,公又如何为之?”
赵憬笑了下,指着裴延龄问:“小裴学士莫非以为仆会在圣主前说高岳的坏话?哈哈,仆没那么傻,那是取死之道而已。不过仆观小裴学士,应也不是自甘人下的角色,此次会面,必有所教我。”
这下,裴延龄望望四周,见无人在旁,便挨近赵憬,窃窃地告诉他:“据说高岳向圣主上了辞状,要出镇淮南......”
“不愿为中书侍郎,却要去镇守淮南,高岳行事,倒别有番意思深长。”赵憬挑了下眉毛,“然则高岳如真的离开长安去扬州的话,对我们倒是件好事。”
“赵左丞,你我当真是所见略同!”裴延龄也心领神会。
就在灵虚公主入宫省亲前两日,皇帝单独在金銮殿召见高岳,也挑明劝说道:“朕之前宣赵憬了,想要对他授予白麻之制,可赵憬却拒绝掉了。”
对此高岳有点意外。
然后皇帝接着对他说:“既然赵憬谢绝入政事堂,朕想让他为淮南节度使,如此高郎你便可继续为中书侍郎,各位宰执班次不变,等到回鹘安宁下来,朕就与高郎专力平定淮西,何如?”
高岳认真思考会儿,便非常诚恳地对皇帝说:
其实为今之计,若陛下真的想平淮西功成,臣岳觉得还是由臣岳亲自去镇守经略淮南最好。
看高岳铁了心要走,皇帝也急眼了,“高三你何不再考量?”
1.德阳主降嫁
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轩与羲。www.uu234.netwww.uu234.net
誓将上雪列圣耻,坐法宫中朝四夷。
淮西有贼五十载,封狼生生罴。
不据山河据平地,长戈利矛日可麾。
帝得圣相相曰度,贼斫不死神扶持。
腰悬相印作都统,阴风惨澹天王旗。
武古通作牙爪,仪曹外郎载笔随。
行军司马智且勇,十四万众犹虎貔。
入蔡缚贼献太庙,功无与让恩不訾。
李商隐《韩碑》,韩碑即韩愈所写的平淮西碑,在唐军雪夜下蔡州后,却穿插了宰相裴度和首席功臣李间的恩怨,以至李商隐的时代,平淮西碑被毁依旧是个争论不休的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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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口口声声说,要专力对付淮西镇,不过可曾想过,淮西、淄青、魏博现在也都在盯住你,也都在随时准备对付你!”皇帝蓦地从床几处站起来,说出这么句话来。
顿时,金銮殿内外一片静寂,只有风吹拂花草的细碎声响,还游荡在两人的耳侧。
高岳耳朵轮转了下,他忽然觉得,对面皇帝的这句话说得,居然挺有道理的!
看高岳第一次被自己说得不作声,皇帝便立即补充道:“高郎岂能忘记韩惨死事,又岂能忘记妖僧广弘杀入禁内事?如果朕出制文,让你去镇守淮南扬州,那等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全天下,朕和你马上就是要削平淮西,吴少诚、吴少阳、李师古之辈,都是凶悍骄横的亡命之徒,保不齐他们会针对你做出何种行为来。”
“然而臣岳若继续留在中枢,朝廷和淮西间早晚还是要决一死战的。”高岳表示,这一天没得选,早晚还是要到来。
皇帝竖起手指,对高岳说:“首先,高郎你必须安安稳稳地替朕削好方镇,不得有所闪失,那样就算削了方镇,损失也无法挽回,即日起朕会让巡城监子弟严密保护你;然后,为了获取对淮西或淄青用兵的借口,你和朕间要有所默契,且不可为外人道,就是为了反制吴少诚、李师古这类逆贼;最后,你安心,朕确实是要平定淮西的,绝不会真的有所迟疑和反覆。”
说完,皇帝竖起的手指张开,接着用手掌,轻轻拍打下高岳的左肩......
灵虚公主省亲时,德阳和义阳两位公主也来到大明宫,皇帝开心,便在麟德殿内宴请各位,尤其当皇帝见到德阳时,更不是忍不住洒下了眼泪。
随即皇帝表示,德阳公主的所有待遇不变,每月都按照规定给予俸禄。
而护送德阳有功的药罗葛灵,则被皇帝许可恢复汉名“吕灵”,为唐尚书右仆射,于长安城内赐甲第一座,其他将士各有不等的厚赏。
“我儿岂可长期守寡,这满朝的文武俊杰,只要我儿相中,朕想尽办法也要让我儿降嫁于彼。”私人筵席中,皇帝借着酒劲,对德阳如此承诺。
这时德阳便跪拜下来,语气十分坦率但坚定:
“愿嫁救命恩人,吕仆射。”
皇帝稍微愣了下,但很快就喜上眉梢,说可我唐的公主不用像普通妇人那般为亡夫服丧,等到良辰吉日,便在崇仁坊礼会院成礼。
“爷,吕仆射似乎先前有妻。”义阳提醒说。
“有妻不假,可我儿岂可为妾?让吕仆射即刻休妻便是。”皇帝摆摆手。
灵虚在旁,默不作声。
然后德阳又请求:“这次女儿能归来,还仰仗了赵左丞和北地四镇节帅军将。”
“这点安心,对将士们的激赏钱已办妥。至于赵憬,朕先前曾宣召他,想要授予他白麻制文,可被他拒绝了。”
这会儿灵虚开口:“爷,有人想要让出政事堂的坐榻,出镇外地......假如那人真的能出去,女儿想那赵左丞也不会拒绝白麻宣下了吧?”
在场所有人都晓得,灵虚所指的人是谁,可皇帝却很是不悦,“什么出去不出去的,不管是在内平章事,还是在外为方岳,岂是如此儿戏的事!”
“爷要是真的在乎,还想让那人为中书侍郎平章事,那就叫那人领镇,而不是出镇,便好了。”灵虚低声提出了个新颖的解决方案。
“领镇?”皇帝沉吟起来。
是的,“出镇”便是原本的宰相辞去平章事的使职,去地方为节度使;
而灵虚所说的“领镇”,则是宰相依旧是宰相,兼任领受一个乃至更多的方镇节度使头衔,组成个敕令幕府,掌管行营,就和窦参曾经在太原府的地位相同。
那么高岳以中书侍郎平章事,领镇淮南,平遏淮西、淄青,好像也确实可以......
最终皇帝点点头,说马上延英召对,朕会考虑这件事。
最后德阳又说,从回鹘逃往天德军城的途中,有一侍婢保护女儿非常得力忠勇,此婢正是窦参的侍妾上清,窦参倾败后,上清被没入掖庭,现在也请陛下对她宽宥。
“那便授上清五品宫正的职位好了。”皇帝十分大度。
三日后,在延英殿中,皇帝当着诸位执政大臣的面,将高岳先后递交的数份辞状取出,便直接讨论高岳是否继续为相的问题。
高岳自己依然坚持,要辞去相位,出镇淮南。
听到这话,班次中的赵憬和裴延龄的神色,都有微微的变化。
陆贽则表示反对,“如高中郎离长安、镇淮南,此雄镇恰好处汴宋、申光蔡、淄青间,是明示朝廷猜阻吴少诚、李师古辈,此两人素惮高中郎,必然聒噪,如果因此导致淮西、淄青逆反,摇动天下的话,再加回鹘事态尚未平静下来,朝廷同时用兵两处,实力有未逮。”
杜黄裳也说:“州元谊叛乱刚刚平定,魏博田绪也因此深恨朝廷,淮西、淄青如蜂起,魏博十有**也会附和,臣恐草率用兵,会重蹈昔日河朔战事的覆辙。”
而恰恰在这时,裴延龄走出来,“诸公谬矣,先前朝廷之所以对河朔用兵不利,皆因朱滔、王武俊、田悦、李正己、李希烈同时叛乱所致。如今魏博田绪为圣主妹婿,王武俊又是义阳公主的阿翁,而幽州卢龙镇自朱滔亡后,始终恭顺朝廷,如朝廷专力用兵淮西,河朔岂敢和吴少诚同气连枝?淮南,乃天下雄镇,又是漕运通达的赋税重地,先前陈少游、杜亚为节度使,所作所为都不如人意,以致淮南叛乱四起,凋敝不堪,而今须得汲公这样的栋梁加以镇守经营方可。”
这时刚刚以尚书左丞同平章事的赵憬,也进言到:“淮西不比河朔,四无党援,朝廷荆南、山南东道、陈许、淮南、东都、鄂岳等方镇连兵困之,如汲公能坐断淮南,吴少诚单凭在朝廷重镇环绕下的申光蔡三州,如何能和朝廷抗衡?假若陛下不乐汲公出镇在外,也请择一敏事大臣前往淮南,并请将其理所,由扬州迁徙至寿州,以御吴少诚!”
皇帝就问,若高岳真的出镇淮南,北面回鹘又有事的话,又该如何。
裴延龄急忙说,臣刚刚点验过度支司的库藏,又预测下今年两税所得,财政应尚有富余:如陛下能答应奉诚可汗的请求,给回鹘王庭适当的支援,能让奉诚可汗对抗黠戛斯、葛逻禄,那么相信回鹘的局面即能很快稳定下来,而后便能专力对付淮西镇。
2.走狗李万荣
裴延龄急忙说,臣刚刚点验过度支司的库藏,又预测下今年两税所得,财政应尚有富余:如陛下能答应奉诚可汗的请求,给回鹘王庭适当的支援,能让奉诚可汗对抗黠戛斯、葛逻禄,那么相信回鹘的局面即能很快稳定下来,而后便能专力对付淮西镇。m.www.uu234.netwww.uu234.net
陆贽再度反对:“陛下!奉诚可汗尚未成年,而今回鹘国政全在群大相、梅录的手中,人心不齐,各怀鬼胎,又有摩尼僧蠢蠢欲动,此刻若将百万贯的钱帛送给奉诚可汗,何异于将宝货交与群盗环伺下的一婴孩看管?”
“那以陆九所见,又当如何?”皇帝便询问说。
陆贽便提议,不如将这百万贯拿出,分给天德军徐抱晖和振武军张光晟,使其扩建各自军城,在外筑一大罗城,将四面百姓迁入城内保护起来,并自大昌原、葭芦谷的炮铳局中,斥资各铸十门大铜炮添设,并让二节度使督促士卒尽力营田,修复烽燧。不出一年,这朔方、河套的军城,有大城,有火炮,又有人众粮秣固守,不管回鹘的局势如何变,我唐原本的三受降城体系都能保北疆安枕无忧。
眼看陆贽说得头头是道,裴延龄和赵憬无不在心中忌恨不已。
而高岳也持和陆贽类似想法:“现在我唐复通安西北庭,回鹘商路便从我唐领土分出,早已是共生共荣的态势,那么将来不问是谁掌管牙帐,我唐只要加以册封,两国依旧是父子关系。”
接着高岳还说,原本北地的军城,采用的是旧时代张仁愿、安思顺的筑城体系,适合骑兵驻屯,但并不适合新式火器,臣愿保奏一人,携图协助徐抱晖、张光晟筑修新城,以发挥炮铳之威。
“何者?”皇帝询问。
高岳答曰,兴元护国寺的主事僧,明玄法师。
“曾经奉天城的规制,也多得这位法师襄助,让法师去天德、振武筑城,朕又有何怀疑呢?”皇帝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对此,裴延龄又赶紧赔上笑脸,称高中郎和陆门郎所言极是,先前是臣只知本司事务、不见国家远略的浅薄观点,还请圣主和执政勿加怪责。
但暗中,裴延龄早已转了七八个弯,开始谋划布设新的陷阱。
“回鹘的事就这么处置,高岳辞去中书侍郎的请求,朕也准可,择日由高岳出镇淮南。”延英殿的召对,最终就是这个结果。
然而第二天,裴延龄就秘密指使人,将延英召对产生的,本应严格保密的决议,释放给了淮西、淄青。
淮西因始终割据,早就撤除了在长安城的进奏院,但暗中还是留了眼线。
不过淄青的李师古,倒一直在东都洛阳有“留后院”(职责类似于进奏院),同时他在长安城的驿站中也安插有内线。
同时,宣武镇的进奏院邸吏,最早从裴延龄、赵憬的安排中,得到高岳即将出镇淮南、要制压淮西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并不能堂而皇之地誊写在邸报上,于是几位邸吏就提笔,写在“小报”上,一份暗夹混杂于正规的邸报中,往汴州城李万荣处递送;另外一份则由依附于其的商人,秘密转交给李师古、吴少诚的内线。
这条情报,很快便顺着长安往东的驿道,过了潼关,到了东都洛阳。
平卢军在洛阳城的留后院,邸将訾家珍又立即把这小报,火速派人转递到了郓州城。
唐朝的邸报,不设首尾,只是按照时间和事件分列条目。
李师古看到的报纸,只有一行条目,“长安天子欲以高岳镇淮南,并移理于寿州,意在削平淮西矣!”
在李师古前,汴州军城的新任宣武军节度使李万荣也看到一模一样的条目内容。
对此李师古的反应是怒不可遏:“高岳,先前便死硬镇压州元谊,授意夏侯仲宣于清漳县列人堤屠叛党七百余人,漳水大淖尽赤,手腕狠辣非常,而今果然要灭淮西,实则也要灭我淄青啊......”
李师古的弟弟李师道也说:现在我们平卢军和吴少诚,确实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必须得齐心协力,对抗高岳,“东都那边,是否要让訾家珍、门察二将动手了?”
“稍安勿躁,且看李万荣如何做。”李师古表示不必过于冲动,宣武镇的态度也是非常关键的。
汴州军城内,李万荣避开监军院俱文珍,在看到夹带在邸报下的小报后,悄然把自己儿子行军司马李乃给唤来,把现在的事态告诉他。
“朝廷猜忌父亲,设监军使俱文珍,掌握宣武军一丝一毫的动向。俗话说兔死狗烹,要是淮西和淄青不复存在,那我们宣武军必将是朝廷下一个要削平的方镇。如今的策略,莫如,莫如和吴少诚、李师古携手,击陈许、陕虢占为己有,断朝廷漕运,长安定不战自败。”李乃建议道。
李万荣摇摇头,说儿子啊,你确实说对了前半句,但你的方策实在是下下之选。
“那以阿父的想法?”
“当然是继续当朝廷的走狗了......”李万荣朗声说到,然后他看满脸不解的李乃,又冷笑起来,“我宣武军马上主动请缨担当平淮西的主力,平,慢慢地平,平他个两年三载,把朝廷的财用给平垮掉,叫陛下知难而退,然后则趁势起事就好了。这样,狡兔不会死,走狗便也不会烹。”
李乃稍微愣了会儿,待到他想明白后,不由得对父亲的决策大为夸赞,高,实在是高。
“我的计策虽然精妙,但也得淮西、淄青配合好才行,这事交给你去通传......”李万荣对儿子说到。
旬日后,蔡州城内,吴少诚将义弟吴少阳,还有自己的女婿、淮西土著董重质给唤来,“本道得到确切的消息,朝廷不知死,果然要任用高岳出镇淮南,妄图对我淮西不轨。”
吴少阳和董重质都咬牙切齿,“该膺惩朝廷了,请出兵宛洛,然后逼迫朝廷罢免高岳。”
此刻吴少诚奋然起身,用手指地,“不但要罢免高岳淮南节度使的授予,还要罢免他中书侍郎。放心,汴宋和淄青那边都愿意明里暗里帮助我们,放心大胆地去战!”
四月末,董重质领两千淮西骡子军,忽然发难,纵兵大掠朝廷方的舞阳、叶县及襄城数县,当地百姓惨遭荼毒,屋舍被烧,庄稼被践踏焚毁,扶老携幼,成群成队地向相邻的汝州、徐州、邓州、唐州避难。
山南东道节度使董晋、陈许节度使曲环,急切上奏朝廷,说淮西吴少诚反乱,且从仙州大肆招募亡命山棚,又顺着江河,往东劫掠淮南寿州茶园。
几乎同时,在淮西谋主李元平的运作下,蔡州方派遣数名奏事官赶赴长安,警告如朝廷胆敢命高岳节镇淮南,关东各方镇必然要起兵“清君侧”!
3.出制为宾客
紧随淮西镇后的,是平卢军节度使李师古,其在洛阳的留后院同样“火力全开”,兖、青、郓州的僚佐在前往长安的驿路上是络绎不绝,雨点般进奏朝廷,弹劾高岳,并称朝廷早就和关东有协议:不妄整修一城,也不妄派遣一节度使。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可现在听闻皇帝要派遣高岳出镇淮南,猜阻我等之心昭然,我等这些年自问进奉天子、保护漕运,从未有不臣之举,但高岳却屡进谗言,赞画谋害忠良之事,我等不堪,便请陛下剪除奸佞,罢高岳中书侍郎,撤淮南节度使任命,流其至远州,方能化解我们和朝廷间的隔阂。
大明宫的皇帝看到李师古的奏状,勃然大怒,“孺子何敢如此!”
五月,成德军节度使王武俊声称,我受朝廷诏令:德、棣两州,地界清清楚楚地应归我成德所领,而平卢军节度使李师古却在德州筑三汊城,在棣州占蛤朵盐池,阻扰我在此两州行政,全然不将朝廷纲纪放在眼里,以前顾及你阿父和老夫间的情面,隐忍不发,现在便请你李师古把三汊城和蛤朵池给交出来。
随即,王武俊让儿子王士真、王士清,领三万成德军南下德、棣,开始进攻三汊城。
结果王武俊刚动手,魏博镇的田绪突然声称,昔日州刺史、昭义军行军司马元谊,是被权相高岳勾连夏侯仲宣给陷害死的,我镇出于义愤,要为元谊及死难的昭义军将士讨个说法。于是魏博大将聂锋领一万兵出清漳,逼近州理所永年县;另外员大将邢曹俊,领一万五千兵出贝州,迫近朝廷方的邢州。
夏侯仲宣和屯兵在此的神策龙骧大将军尚可孤,收拢力量,放弃永年、肥乡,退往临城全力固守,并请求朝廷的增援。
一个月内,整个河朔、关东是狼烟四起。
“速速让浑、王虔休领奉化、奉诚军去救援临,阻击田绪。”皇帝指麾道。
接着皇帝又说:“李师古不足惧也,有成德王武俊、徐濠泗张建封一北一南地牵制他,朝廷便着力平定淮西吴少诚便好。”于是皇帝找到翰林学士韦执谊、李吉甫、卫次公,在东学士院内日夜草拟向各道的诏令,要求山南东道、鄂岳、汴宋、河阳、荆南、淮南、陈许、陕虢、东都、金商共计十一道兵马,各自紧急出师,会讨吴少诚,并褫夺吴少诚、吴少阳、李元平等首谋所有的官衔。
汴州监军院,宣武军节度使李万荣,及兵马使韩弘、行军司马李乃,都坐在监军使俱文珍前,声色俱厉,涕泗横流,“吴少诚居然敢犯天常,据地逆反,此正朝廷用兵之时也,万荣愿为前驱,督三万宣武精锐,进讨淮西,为圣主雪恨!”
俱文珍很是感动,便在递交朝廷的奏状上加盖监军印,举荐宣武李万荣为东路统帅,又主张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董晋为西路统帅,围攻淮西镇。
此刻在长安城内,皇帝再次要求高岳载笔金銮殿,主持对淮西的戎机。
“陛下,现在你我都看清楚了,对付西蕃、南诏易,对付关东方镇难啊......”金銮殿的东堂中,高岳坐在茵席上,慨叹着对皇帝说到。
皇帝也点点头,说这种困局,朕早在多年前就领教过了。
“是臣岳之前把事态想得太乐观,总以为对付吴少诚、田绪这群人,只需要臣岳出镇淮南,和对付西蕃一样单纯,足食利兵便能连战连捷,光复故地。可这帮方镇利益纠缠,一旦有风吹草动,便抱团如棘刺般,想去吴少诚,则李师古发难,想去李师古,则田绪蹑后而起,更有某些朝廷内外的两面人混杂其中,贻误败坏大事......”说到这里,高岳顿了一顿,低声对皇帝说,“那么,按照事前的商议,臣岳便要暂且离开陛下一段时日了......”
三天后,整个大明宫,连带整个都城都震动了。
皇帝出制文,批准高岳先前的辞状,罢高岳中书侍郎平章事,但也没有让其出镇淮南,而是授予其太子宾客的官职,是为“方之四老,用列宾友之任;综彼三坟,俾在图书之府”。
“汲公春秋正盛,谁想到居然就当了太子宾客呢!”一时间,官员、内侍,甚至是野狐落里的宫女们,都在热烈讨论这个巨大的人事变动。
但很快就有人放风:“汲公为宰相,正锐意要替朝廷削平方镇。可这方镇横行三十余年,哪里是那么好削的,当初汲公平定州元谊,是多么风驰电掣,可那不过是小角色,真要动到吴少诚、李师古这样大镇的头上,却反受其噬。”
“好在圣主不忍,顶住压力,最初吴少诚、李师古要求的可是要把汲公贬谪到远州去,要么受瘴疠而死,要么被方镇刺客杀死,现在给了太子宾客这样不管琐事的清缓恬淡的三品处置,真的是造化了。”
“这汲公在征讨西蕃时,真的是气势如虎,可见关东的诸方镇可比西蕃难以应付多了。”
“可不是,当初圣主也是要削方镇、削方镇,削到最后如何?播迁奉天城去了......”
“噤声吧......”
议论纷纷时,陆贽急切求开子,在延英殿内对皇帝进言:
“陛下如何以罢免高岳之举,来消弭方镇之乱,这样只会让吴少诚等人认为朝廷软弱可欺,变本加厉!”
“陆九,朕如留高岳在朝内为中书侍郎,那么便没人替朕坐镇淮南,都统各军讨贼;但如朕让高岳去淮南,李师古、田绪这群人的反应太激烈,现在朕已不是刚刚践祚时,那个只顾出军出军,想要一劳永逸削平方镇时的朕了,有些事情该忍就忍,该动则动。”
“然......”
这时皇帝忽然对陆贽说:“让高岳当太子宾客,清闲段时间,他岂不是会把一些方策想得更为精熟吗?”
陆贽好像明白了什么,皇帝望着他,点点头,“高岳罢相前,曾要朕在这段时间内,将朝政委托于你和杜黄裳,勉力为之吧!”
“臣明白。”陆贽这时奉起象笏,说到。
没多久,皇帝在紫宸殿单独宣召了赵憬,很恳切地对他说:“高岳既已离开政事堂,中书侍郎岂能长久缺位?护送德阳归国,定回鹘内乱的大功,朕一刻都未曾忘却,所以希望白麻宣下,授卿替手高岳,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平息淮西、淄青的事端,卿切勿推辞。”
4.独不赦淮西
这时赵憬也顾不得谦虚了,当即表示愿在国家危难的当头,接过宰相的重担。顶 点 X 23 U S
皇帝很满意,眼神也充满了信任和期盼,勉励赵憬说,你好好做,朕且观之。
然则赵憬刚刚为相没几日,剑南节度使韦皋、兴元节度使高固、凤翔节度使王和巴夔观察使刘长卿,也集体上奏疏,抗议罢免高岳平章事,言辞非常激烈。
高固求朝廷允许自己让出节度使的位置,重新让高岳来坐镇兴元府;
而韦皋则说,朝廷何惧淮西蔡贼如此,只要陛下点头,皋愿领一军,自蜀地行江路,出荆南、鄂岳,征讨吴少诚,必斩断蔡贼首,悬于天阙之上。
最后连福建观察使郑也上了奏疏,称如高岳行不法事,遭罢免自当归咎其身,但朝廷如今将其罢免,却无合适的理由,如此姑息方镇跋扈,臣深感忧虑,臣愿献泉州的舶脚钱,助朝廷讨贼所需,恳请陛下将高岳官复原职。
很快大明宫延英殿里,皇帝召见诸位执政大臣,并将剑南、兴元、凤翔、福建各地呈献上来的奏疏,排列出来,说:“诸位卿,认为如何?”
赵憬当即就明白,这几座方镇是不满他替手高岳为宰相啊!于是在座位上起身,再对皇帝请求,臣愿辞去中书侍郎,请陛下重新起用高岳。
“大臣切勿如此,朕用人不疑。”皇帝急忙抚慰赵憬,然后他提出想法,不若下诏,宽宥淮西、淄青、魏博,以求天下泰平,如何?
“......”赵憬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
那边陆贽和杜黄裳便急忙进言:“陛下,淄青李师古、魏博田绪尚可宽宥,然则淮西吴少诚最为桀骜凶暴,此次朝廷假如毫无原则地再加宽宥,必将威信扫地。”
这时皇帝思索了下,就高声询问在列的裴延龄,朝廷三司如今还能支撑对淮西的战事吗?
裴延龄眨巴眨巴眼睛,他想撒谎,说国库没钱了,但分押户部的杜黄裳就面目威严地站在旁侧,于众目睽睽下哪里能造得了假呢?便只能对皇帝坦诚:去年平定州元谊,再加上出兵回鹘的消耗,三司尚有盈余。
“这样,对魏博和淄青,朝廷便出制拾雪宽宥;而对淮西,军队则不撤,以董晋为招讨使,和吴少诚打下去。”
这时皇帝又说,天下每有战端,便让中书侍郎载笔金銮殿,指挥戎务,其他宰相分押尚书省,自高岳时形成定规,朕以为甚为便利,即日起也请赵憬来金銮殿,施行故事。
赵憬没办法,当晚只能留下,当值金銮殿西堂。
堂中,翰林学士、枢密使,还有诸多中书省的书手,都在忙碌不休,在东堂的皇帝还时不时派遣中官来,询问各道的消息,又吩咐该如何处置,问好后就直接让李吉甫、韦执谊、卫次公三人去办理。
那索铃是响个不休,可坐在当中央的赵憬头晕脑胀,因皇帝凡事又不找他商议,也不晓得大家都在忙什么、做什么,只能化为一块“无字碑”,默默呆在西堂。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皇帝就迎来了降诞日,便召集重臣们于麟德殿宴会,同时借此宣布大赦天下,规劝淄青李师古和成德王武俊罢战言和,同时要求魏博田绪从州撤军,返归本镇。
不久,李师古以毁弃三汊城,但却保留蛤朵盐池的占有为条件,于黄河边,和王武俊握手言和,随即各自领军罢战。
魏博田绪小打小闹番后,看到朝廷方浑、王虔休的兵马已到了临,便也接受了朝廷的德音和宽赦,下令要聂锋和邢曹俊撤兵。
然则皇帝却唯独不赦淮西的吴少诚。
非但如此,皇帝还下令,以宣武旧将刘昌,和张万福、令狐建一道,领一万神威殿后军,赶赴许州,协助曲环对付吴少诚。
蔡州城的吴少诚大为光火,当初说好了,要全力联手对付朝廷的,可皇帝一下赦免的诏书,你魏博也好,淄青也罢,全都束手无为了?
“田绪、李师古都是守家贼,眼见朝廷已罢免高岳,态势不再紧迫,便又松懈下来。”李元平对吴少诚如此解释说。
吴少诚恼怒地问,那只有我淮西还孤零零地在炉火之上炙烤,该如何办?
李元平便说节下勿忧,现在正是我发挥谋略的时候!
皇帝在降诞日宴会时,太子在少阳院中,为父亲送来一尊纯金佛像作为贺礼,等到庆祝结束后,皇帝便把在东学士院当值的韦执谊给喊来,“执谊,这佛像还差一篇赞文,你替朕写就吧。”
韦执谊不敢怠慢,当场挥毫泼墨,写下了赞文。
皇帝看了后很是满意,就说学士应该有赏赐,不过这赏不该由朕出,佛像是太子送来的,学士理应去少阳院处,让太子酬谢学士。
“岂敢。”韦执谊诚惶诚恐,急忙回绝。
皇帝大笑,伸出手来,很温和地抚了韦执谊的后背,低声说:“你泰山现在于朝中为门下侍郎平章事,你又是翰苑承旨学士,未来太子登基后,还得倚重你父子,现在太子就能和你这样的年轻俊杰结为友人,正是朕的苦心所在啊!”
于是韦执谊便只能手持赞文,来到少阳院的馆舍当中。
听到翰林承旨学士来访,太子也非常高兴,先是让少阳院使王忠言拿三十段上好锦绣布帛来答谢韦执谊,而后太子亲自坐在中堂,与韦执谊交谈。
最初两人都有些拘束,互相对坐,沉默了好长时间。
太子是长期幽居在少阳院里,很难见到真正的朝臣。
而韦执谊呢,知道太子根本没法插手朝政,也搞不清楚应该和太子聊些什么。
于是很自然地,话题便转到了新任太子宾客高岳的身上。
毕竟韦执谊算是高岳的半个门生。
结果一说到高岳,太子眼泪都落下来,说“汲公罢相,岂是陛下本心,不过是迫于形势,忍痛为之。”
韦执谊也摇头叹息不语。
此刻中堂帷幕后,忽然有一爽朗激昂的声音响起,“殿下、内相,现在岂是坐而吁叹的时刻?汲公罢相,中外便危如累卵,殿下如真的忧心,便应该面奏圣主,让汲公二度为相才是!”
韦执谊感到惊讶纳闷,这是何人,居然在太子所居的少阳院内丝毫不拘礼仪,公然发表如此言论......
5.广陵王困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翰林待诏王叔文。m.www.uu234.netwww.uu234.net
韦执谊并不认得他,只能起身作揖行礼,倒是太子十分开心,主动给韦介绍说,“此乃侍读王先生,越州人士。”
王叔文也对韦回礼:“某本苏州司功参军,因略通棋艺,得以待诏东宫。”
太子则站在两人中间,很是激动地对韦执谊说:“学士,王侍读志存高远,才学又高,善断事务,虽不是进士出身,但也确有经天纬地之能。”
既然连太子都如此看重王叔文,韦执谊也不敢怠慢,叙礼完毕后,王叔文就说学士至此,难道单单是为了来送佛像的赞文吗?岂能不顾当今国家的态势?
这话说得韦执谊既惶恐又羞惭,赶紧向太子谢罪。
“只要学士你当值时,能够将寡人的这份奏疏递交给圣主,那就可以了。”这时太子撑起虚弱的身躯,从王叔文那里拿来个锁住的小函,亲手交到韦执谊的手中,并诚恳地说,“虽然寡人人微言轻,但只要是能让高宾客复出为相,无论如何也都要试一试的。”
韦执谊感动莫名,慨然收下小函,接着拜别太子。
待到这位承旨学士离去后,少阳院的楼宇处,少阳院使王忠言,待诏王叔文和王,还有太子妃萧氏,及皇太孙李纯生母王氏,还有位牛美人,即刻聚居在设亭中。
“韦学士真的是纯烈的人物啊,不过陛下真的愿让汲公东山再起吗?”太子心中尚有疑问。
王叔文笑着回答说:“仆认为,陛下让韦学士来送赞文,实际已经是把答案告诉了殿下。”
“哦?”
“韦执谊是承旨学士,如高宾客真的要失去相位,他岂能独完?朝中人人都知这韦执谊是高宾客在兴元府一手提携起来的,现在圣主叫韦执谊来送赞文,实则是委婉地转告殿下您,这高宾客东山再起固然好,但更希望是由殿下您提出这个建言。”
这句话太子听懂了,他很感动,擦拭着泪水,哽咽对周围人说:“寡人不德,居然让陛下挂念若此。”
周围人也都纷纷垂泣,举手恭喜皇太子。
“祖父是想让阿父上这道奏疏,然后再顺水推舟,起用高岳这样高岳就会如那诸葛武侯,不但辅弼祖父,还得死心塌地地在将来辅弼阿父。”设亭旁边的走廊处,已十四岁的李纯手奉卷《黄庭经》,听到少阳院诸人的谋划,便问身侧的小黄门吐突承璀说。
“广陵王您猜的丝毫无错,陛下这是在为太子殿下市恩。”吐突承璀急忙应答说。
“好手段,好手段。”已被册封为广陵王,且马上就要从汾阳王府内迎娶妻子的李纯,不由得连说着这话来。
不晓得说的是皇帝李适好手段,还是说自己父亲好手段,抑或是其他人......
但少年李纯随即表情忧郁起来,他担心要是祖父在时,将整个江山都削平,那么还能留下什么创造业绩的机会给自己呢?
“假如未来,我再没有恩,市于高岳,那该如何......”李纯沉思道。
夜晚,金銮殿东堂,皇帝喜形于色,一手搭在拱起的膝盖处,一手读着太子送来的奏疏,然后合起来后,对韦执谊说:“此事朕知,你知,太子知,绝不得泄露出去。”
韦执谊急忙答应下来。
然后皇帝便小心翼翼问了句:“太子交给你奏疏时,无他人在场吧?”
这问得韦执谊心中一凛,不过他还是对皇帝说了谎,说此奏疏全是太子殿下一人所为,并无他人指教。
“这样便好,执谊你不晓得啊,太子心地仁厚,但有些优柔寡断,缺乏英断的能力,到时候他可能比朕更需要个能帮他坐稳江山的好辅弼,朕不想他现在处处听从近臣妇人。”皇帝吐露了心声。
正在此时,东学士院处传来急速的铃铛声,韦执谊便赶紧告退,不一会儿他脸色煞白地重返东堂。
“什么,官军在小河惨败?”皇帝听到韦执谊的报告,不由得紧张愤怒,手指不断地张开又握住。
他也晓得,关键时刻到来了。
西堂处,新任中书侍郎赵憬正努力地探寻着文案上的各路消息,想要把官军对淮西叛军的“棋局”给清理出来,他不能再当无字碑了,要是这段时间前线出了什么岔子,皇帝绝对是会怪责他的。
可就在此时,外面烛火大举,“大家至!”随着这声叫喊,皇帝面色冷峻,穿赤黄袍衫,居然来到金銮殿的西堂处。
赵憬急忙上前迎接。
“小河,朝廷败绩。”皇帝的语言很简短,但宛若霹雳雷火,赵憬当即就满头是汗,不知所措。
整个西堂内,所有的书手也都吓得跪在地上。
不过皇帝倒也没有把怒火倾泻给其他人的打算,倒是韦执谊上前,对赵憬说了这场战争官军惨败的大致经过。
“宣,宣武军节度使李万荣,居然在淮西军攻来时,脱离战线,由小径撤回宋州去了?”赵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原来,本来吴少阳、董重质领一万五千淮西兵,和各路官军在小河对峙。
官军人数虽多,然而指挥根本不统一,各军的将帅和监军使,在帐幕里的日常便是:
某节度使甲要打,另外个节度使乙则要持重,甲和乙便有矛盾,甲的监军使和乙的监军使就着这个理由,也闹腾起来,然后大伙儿吵闹不休,恨不得拔刀剑互刺互砍;
节度使丙和节度使丁,出于大局考虑,便来劝和,喊“住手,住手,你们不要再打(得)啦。”
于是甲乙丙丁为了缓和气氛,又开始置酒高会,喝得面红耳赤,真的是“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而吴少阳则频繁派遣骡子兵,小规模地对官军营地进行武力侦察,随后便趁着某日清晨,在密布阴云的掩护下强渡小河,突袭官军。
箭矢锋镝甫交,三万宣武兵突然退走,官军侧翼完全暴露。
随后山南东道节度使董晋,不通军事,也不顾麾下,率先败走。
最终只有神策军左大营龙骧、忠武、镇义三军,和刘昌、张万福、令狐建的神威殿后军上前死斗,并隔岸猛发炮铳,打死不少突前的淮西兵。
然则董重质领数千骡子军,从别路攻入官军后营,大肆杀戮焚掠,神策和神威军大溃,辎重器械遗弃如山,诸将急忙收拢败兵,退保五楼寨。
6.赵退翁受命
这次,让李元平的阴谋诡计得逞,那宣武军关键时刻跑路,正是他私下底勾结李万荣捣的鬼。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此战淮西兵缴获了百多门官军的轻炮和火铳,便送到蔡州城处,吴少诚就问李元平此是何物,李元平答曰这是高岳制造的火器,对付西蕃出了大力,现在应叫俘虏教习我淮西子弟,随后大举仿制。
官军大败退往五楼后,淮西军分出掠地,叶县、舞阳、襄城皆失陷,随后吴少诚又让女婿董重质领一千精锐突阵骡子兵,抄小路至东都洛阳城郊,焚烧宫殿,收买宛洛、陕虢等地的山棚,东都留守杜亚领团结防御兵,亲登皇城门据守,城中富贵或百姓无不开始逃窜山野,禁止不住。
曲环、刘昌等人告急的文书,像雪片般飞往长安城。
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号令不齐!”说到这里,金銮殿西堂处的皇帝起身,怒气冲冲,“监军使和节帅互相掣肘,各道节帅间又各有心思,夏秋两税还在江淮东南,未送到京师来,宣武军如此态度,今年漕运也着实让人担心,所以必须要有位高权重的人物,开幕坐镇东都,指挥统制各路兵马才行。”
皇帝话语的最后部分可谓掷地有声,几乎都要把西堂地面的石板都砸出几十个窟窿来。
赵憬也算是有急智的,便对皇帝说:“可否先知会汴州监军使俱文珍大将军,宽宥李万荣诸人在小河兵败的罪责,并加以抚慰,以求今年的两税财赋能安然沿漕运送到京师来,随即可让门下侍郎杜黄裳,或贾耽,前往东都开幕府。”
他是记得的,上一次有个大臣,也是收敕令,于北都开幕府,统制多路大军。
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折戟沉沙、身败名裂,死在了桑干湖处,说是畏罪而逃,被山贼劫杀,此君就是窦参。
现在皇帝让他去东都开幕府,这危险系数高的......
此刻赵憬忽然感到后悔,当初怎么就被炽热的野心支配,要坐着牛车沿着沙堤来大明宫政事堂,当这个中书侍郎平章事呢?
但后悔是没用的,皇帝几近咆哮的喊声回荡在堂内,“不行,除去中书侍郎外,其余几位宰相都要躬为庶务,分押六部的,杜黄裳督察三司,贾耽则还在处理兵部的武选事,如何去得东都开幕!”
赵憬被吓得六神无主,不敢吱声。
可他抬眼,顿时惊得背脊都要裂开:皇帝那可怕的眼神,正盯着自己,然后阴沉地问了句致命的话语,“卿,身为中书侍郎,是否不愿出镇东都统制大军,为国平难呢?不然由朕御驾亲征,由卿和太子在东内监国,若何?”
“好啊好啊......”但这只是赵憬心里想的,现实中他怕的要命,不如这样,“陛下,原本朝廷和淮西本相安无事......”
“卿的意思是,要朕姑息淮西吴少诚,是也非也?”
于是赵憬继续慨然说,“朝廷和淮西本相安无事,可谁曾料吴少诚怙恶不悛到如此程度,当真是人神共愤,罪不容诛,臣憬愿前至东都,为陛下诛讨蔡贼!”
唉,为今也只能见机行事,说不定自己还能借此成就不世出的大功,也未可知呢。
皇帝愣了下,而后满是感动的模样,亲自上前,用手深深抚了下赵憬的后背,温言说:“那样便好,朕可容魏博、淄青,可吴少诚太恶,决不能容淮西,若卿方才的言语进退失却朕的本心的话,那不晓得朕会对卿失望到什么程度。”言语间,皇帝的手还暗自加大力度,摸得赵憬是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于是在西堂的会面中,初步决定随即由赵憬以中书侍郎平章事,领东都、陈许、汴宋、金商、陕虢及神策、神威各路兵马,继续征讨淮西。
回到政事堂的赵憬,心神极度不安,便派遣心腹文吏,去尚书省户部厅,避开杜黄裳耳目,来征询判度支裴延龄,核心意思就一条:
陛下让我于东都开幕,都统各路军,继续征伐淮西,我实不愿。
一听到这个消息,裴延龄半截身子都凉了。
不过他眼珠一转,赶忙把纸张扔到了桌案上的铜盆中,烧了。
然后他就对赵憬的文吏说:“度支司一在我手,退翁何须担忧?在东都时只需记住两件事即可,一件便是对陛下言听计从,陛下让你征伐吴少诚吴少阳,那就一刻都不能懈怠,决不能与蔡州有任何协议;另外一件便是定要安抚好汴宋宣武军,淮南、镇海军、福建那边的米粮钱帛,要好好地通过漕运,送到京师来。然后我做好供应你幕府军需的事,何愁不胜淮西?”
裴延龄说到这里,语重心长,“功勋和富贵哪里是天下掉下来的?如处处小心,那就处处行不得事业。现在陛下以退翁你佩相印,督率雄师十万,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退翁在朔方处断回鹘时可没星点优柔寡断,对淮西也应如此才对若退翁大功告成,我还希冀能得援手,也得白麻宣下呢!”谈到最后一句时,裴满是谄媚,求对面务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告知赵憬。
结果赵憬派来的人前脚刚走,其后就有户部厅的值官走进来,对裴延龄低声说:“裴户侍,后院处有人求见。”
裴延龄真的觉得焦头烂额,便问又是什么人。
“巡城监使、金吾将军,郭锻。”
闪电般,裴延龄就满脸堆笑,在后院僻静处,对郭锻行礼不迭。
郭锻没什么多余的话,就只是对裴延龄说:“仆既已在此,想必裴户侍也知道仆是奉了谁的密令的。”
裴延龄脖子一缩,急忙拱起手来,背脊恨不得都要弓到屋梁上去。
最终,政事堂中,赵憬在确认裴延龄对自己的“劝勉”后,负手立在窗牖下,笃定了决心。
先前我在银州鱼河堡搏了一把,从尚书左丞到了中书侍郎。
现在我要凭借平定淮西的功勋,把这个相位给坐稳当。
到那时候,翰林学士院、御史台、政事堂,我再来好好经营。
接下来旬日中,受命开幕的赵憬,大辟朝士为幕僚,皇帝又让五百神威龙骑兵扈从其出入皇城、禁内,旗旄在前,鼓吹在后,可谓威风八面。
看着赵憬如此威势,从崇义坊段太尉秀实府邸里出来的李和高竟,不由得暗自羡慕,李就问高竟说:
“难道汲公就真的甘愿当我唐的商山四皓,太子宾客了?”
7.宣平搬甕人
从高竟记事时起,他阿父就东征西讨,事务繁忙,这段时间里在京师宣平坊甲第内落落赋闲的景象,他根本就没看到过,于是高竟眼圈微红,不由得很担心父亲,就对兄长般的李说:“这段时间,父亲居家,只食俸禄,我一从段太尉和李令公宅中返家省亲,他便常对我说,做人想要仲尼般爱惜寸***进努力,还说他这算两起两落了。顶 点 X 23 U S”
“两起两落?”
“第一次是奸相窦参谗害父亲,使父亲饮恨从平羌前线回归兴元。这一次,便是被关东关镇阻滞,赋闲于太子宾客。”
李心想,第一次不是你爹发脾气甩脸色给皇帝看得嘛,怎么也算是起落了?
可高竟接着叹口气,说父亲这些时日,闭门于家宅里,绝无游乐事,每天就效仿陶威公(陶侃)在广州时的行为,每日晨起,便搬运百片至庭中,入夜后再搬运回来,以示勤勉。
这话听得李也很怅然,这些年他父亲李晟,也是闲居于大安园竹苑当中,空有抱负,却无施展的可能,在那里,李晟只能将毕生的战阵所学,传授给晚辈了。
高竟彬彬有礼,最为李晟所喜欢,他有时候问高竟:“老夫虽号称宗室同枝,可祖先数辈都不过是陇右军将,又无家学,积累军功至此门第,所以那些郡望世家、进士新贵实际都看不起我,呼我等为‘勋格家’,你如何看。”
“文武相济,治国之道。小儿辈在想,将来什么时候勋格能再如进士及第般,作为人才的晋身之资便好了。”高竟的回答透着些天真劲。
李晟听了哈哈大笑,满不把高竟的愿望放在心中,只是对他说:“你啊,早晚还是如你父一般,以文学晋身,勿要懈怠了。”
“没想到汲公如今也成了运翁。”
于是两人互相叹息,结伴向大安园而去。
宣平坊甲第内,正是夏木浓阴的时节,树色繁枝掩映下的窗牖半开,门外是上百片陶,堆叠得整整齐齐,恰好堵住了出入的道路。
崔云韶浅笑着,两颊飞满红晕,雪白滑嫩的背脊中的一条长长的沟随激烈的呼吸不断挤弄,自上而下,晶莹的汗珠沿着那沟,翻滚而下,她浑身上下,就条霞帔还搭在浑圆的香肩上,随着颠动和窗牖内透入来的风,轻飘舞动。
被骑跨在下面的高岳,随妻子每次的“大起大落”,魂魄就会被粉碎一次,头脑嗡嗡个不休,乐得不停,待到他试图重拾神智时,又被云韶给“压碎”,只剩下床榻的吱吱呀呀声,偶尔耳边传来云韶的嗔怪声,“娘年末时要从兴元府来了,趁这段时间卿卿你又居家,就是得好好地......”
话还没说完,云韶便低低地惊呼下,高岳反身,将丰润滚壮的她给抱住,压在下面,两个人又卿卿哒哒地厮磨交错了好一会儿,才同登极乐,云韶便喘息着,搂住高岳的脖颈,“我想生个女儿。”
“不是有蔚如了吗?”
因云和,也给高岳生了个儿子,对外就宣称是芝蕙所出。
“当初在红芍亭子里,那歌谣可是唱,五男二女,雁雁而行的。”
这时高岳眼神望着头顶的罗帐,稍微算了下,五男的使命已然完成,可二女确实还差一个。
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高岳你可是在家宅里也要继续精进的人物啊!
今日晌午时分,本来是要继续研究淮西的战局,云韶在旁侧给自己煎茶,结果煮着煮着,夫妻俩就情不自禁,轻车熟路,一下贪欢,转眼间就是日暮时分了。
此刻,糖霜毕罗窜上了窗牖处,隔着纸格摇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冲着主人和主母长长地喵呜了声,他俩这样的行为糖霜已然见怪不怪,这声喵呜是提醒他俩房事后,别忘记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主母你该好好摸我啦,摸我摸我,知道我为这个家付出太多太多了吗?
如此想着,糖霜探出舌头,细心舔着自己的白毛爪子,边等待着主母的临幸。
“我去把片给搬回来。”高岳下了床榻,伸了下胳膊和腰,却哎呦声。
那后腰方才时不觉得,现在却空荡荡的,几乎都要直不起来身子。
云韶噗嗤声笑出来,用小酥手捏了下夫君的后腰,玉体横陈在榻上,又有点心疼地说,搬什么啊,再搬下去卿卿就是沽名钓誉了,今晚就用那把门给封起来,算是闭门读书。
刚在此刻,就听到外阁子处,阿措的声音传来,“那太原府乡贡举子李逢龙又来了......”
待到微服的皇帝于第五守义、孟光诚左右夹持下,穿着细麻布的夏衫,从门阍处迈步进来时,高岳正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呆在正寝门前,弯着腰在搬着,见到那李逢龙入内,高岳急忙上前行礼。
阿霓还是太天真,这的作用,现在不就显现出来了吗?
“高宾客,而今也有搬的雅趣了啊?”李逢龙看高岳效仿陶侃这副模样,有点心疼,也有点好笑。
可高岳却猛地对他说了句:“宣武军临阵脱逃恰在臣的意料中,下面李万荣怕是要和淮西的蔡贼互为首尾,袭击朝廷方的陈许两州。”
皇帝有点愕然,然后就声音低下来,“现在既然当了太子宾客,就好好清闲会儿,整日还想着这些国事做什么......”
旁边低眉垂眼的第五守义和孟光诚,都晓得这是陛下心里面,在顾惜汲公的劳累。
“可国事急于火,臣现在只慨叹髀肉复生。”
“好了你不要再说,髀肉马上就让你消下去......朕这次来是问你对策的。”李逢龙说完,就坐在花架下被阳光晒得还有点发烫的石墩上。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整个江淮八道的财赋,驻舟在扬子院中,不发。”
“不发京师吗?”李逢龙摸着胡须。
“百官俸禄,禁军所需,先用剑南、兴元、凤翔、山南东道的两税支应。”
“是担心宣武军吗?”
“是也,李万荣根本不值得信任,陛下一面对其应付,但根本不能让江淮的财赋进入汴水中,以防被他截取,那样整个淮西前线便会无法收拾。”
“嗯,朕这次不会轻饶吴少诚,不过也多亏了吴少诚,让朕看明白了一些暗中的东西。所以高宾客,你准备好了吗?”
“自然。”高岳很清楚地回答说。
听到这句话,李逢龙觉得整个心情都舒展开来。
8.船滞京口处
汴州军城监军院,俱文珍穿着五彩缯衣,站在中堂,四周锦帐屏风后,全是披甲执刃的宣武军牙兵,人影幢幢,而其下则是李万荣、李乃、韩弘、刘逸淮等宣武大将,密密跪了满地。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李万荣只是一味地号哭,他对俱文珍解释自己为什么在先前的小河之战里擅自脱离:“万荣听闻那淮西逆贼吴少诚,派遣一骁将,大举侵入陈州,威逼我宣武军,不,是威逼朝廷江淮屏障睢阳(即宋州),某救急心切,又不及知会董相公,故而官军小河之败,实非万荣本意。”
俱文珍不作声,他的眼睛看到的是,李万荣在下面哭,可四周全是杀气腾腾的汴州甲士,然后他不再声张,就问李万荣,如今之事该怎么办?
“天下苦兵革久矣,可否请朝廷赦免淮西。”
“不可。”俱文珍断然拒绝。
李万荣眼角里的凶光转瞬产生,又很快消失,他便再哭起来,对俱文珍叩首道:“淮西距离东都太近,一旦吴少诚兵锋乘胜推进,昼夜便可至洛阳,洛阳不打紧,然则洛阳和我汴州间的河阴转运院,若被蔡贼所陷的话,上都长安的漕运可就彻底断绝。中使可奏请朝廷,以东都防御兵、汝州刺史、陈许节度使、山南东道节度使及义成军节度使为一体,以朝廷元老宰执统制之,专力守备河阴地;然后某请缨,可统制宣武、徐濠泗两镇,全力保障汴水的漕运,以求今年江淮的财赋能平平安安地运到京师里来,以供平叛之资。”
“节下是说,你要指挥张建封的徐濠泗?”
“不但是徐濠泗,因为蔡贼有继续袭击睢阳的可能,而陈州向来是睢阳西门所在,万荣请让一大将镇陈州,断绝蔡贼东进,攻漕运的可能。”
“陈州,那是曲环的方镇管州!”这下俱文珍也愤怒起来。
原本宣武军的管州就有汴、宋、亳、颍四州,它是先前永平军分出来的:永平军还分出了一支义成军,管郑、滑两州,此外还有陈州,现在归忠武军节度使曲环;泗州,划给了张建封。
现在贪得无厌的李万荣,借机强索陈州不说,还希望把徐泗置于自己的节制下,当真是膨胀的可以。
俱文珍的怒声刚落,便听到院墙四处,刀刃出匣和弩牙拉动的声音。
“节下的意思,我自当给朝廷禀明。”最终俱文珍也只能如此说。
李万荣大喜,连声感激不尽。
不久在信陵亭内,李万荣和诸位宣武军将合谋,他说:“只要本帅将漕运一捏在手,半条船都过不到河阴巡院,长安天子休想吃到一粒浙米。”
“节下意思是,马上将进奉船悉数扣下来?”
“当然,如此我便向朝廷请求,重设永平军的旌节,管汴、宋、亳、颍、陈、泗、郑、滑八州,从此整个漕运都归我们,所求天子自当无不应允!”李万荣豪气万丈,举手喊道,接着他对刘逸淮说,“刘司徒,还有你我都是滑州匡城乡里,狐死首丘,我为汴州节度使,岂有让故里在义成军的道理?”
“没错,汴人治汴已经不行,要把整个漕运流被的地区都纳入到永平军的旌节下来。”诸位军将全都激动聒噪起来。
但李万荣的想法,实际上已经落空。
润州京口处,沿江烽燧烟火高照,无数满载的船只都涌向扬州的方向,但镇海军节度使韩洄却接到朝廷的密诏,及高岳的密信,称两税物资不再往淮河和汴水里转运,甚至连扬子院都不要去,全集中在京口,以待发落。
于是韩洄急速派出三千宣歙弩手,和三百艘楼船走舸,布置在京口处,和扬州隔江而望,把成百上千的进奉船都保护起来。
同时,朝廷派遣赵憬,从长安城进发,号称要镇守东都洛阳,为“东都汝陈许陕虢郑滑都统御营军使”,全权指挥对淮西的战事。
但对李万荣的处置,皇帝的态度则是暧昧不清的。
赵憬现在掌握的军力,已达到十余万。
刚刚在小河取得大胜的吴少诚,心中也不由得害怕起来,他召来李元平,抱怨说:“先前听取先生计策,虽旗开得胜,但淮西现在男丁尽从军,只剩妇人耕种转输,可朝廷依旧没有退兵的迹象,下步该如何办?”
现在的状态,和李元平当初所想的也有差距,朝廷的态度更加强硬,没有罢战求和的意向。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江淮东南的两税财赋不敢入漕运,想必朝廷也支撑不了太久的,“请节下将精锐布置在郾城处,另外遣送游军于申州、光州,防备官军自山南东道、鄂岳或寿州处偷袭,节下领牙兵镇蔡州本营,支援四面,如此便是万全之策。”
对此吴少诚勉强答应下来。
待到李元平离去后,先前去京城奏事的推官杨元卿请求谒见,然后他忽然告诉吴少诚个惊人的消息:
“节下,仆从上都得到确凿的消息,我等皆入了那赵憬和裴延龄的圈套。”
吴少诚愣住了。
接着越想越不对劲,也越来越觉得杨元卿说的有道理,“你是说......赵憬和裴延龄故意在天子前,推举高岳出镇淮南?”
“高岳锐意要削平我淮西,所以他要出镇淮南是真的,但赵、裴棋高一着,借此故意让我淮西、淄青发难,便迫使天子罢高岳的相位,为太子宾客,置于闲散。”
“高岳罢相......那赵憬继为中书侍郎......”
“便趁势以征讨淮西的名目,如今为那东都汝陈许陕虢郑滑都统御营军使。”
吴少诚听到此,咬着牙,“也即是说,我淮西成了那赵憬的踏脚石了?之前他和裴延龄泄露天子和大臣于延英殿问对,给我与李师古,也是故意为之的。”
杨元卿颔首,“高岳是蝉,淮西、淄青是螳螂。”
“赵憬便是那黄雀,也即是说,我淮西不灭,他是不可能宽赦的。”
“然也,据说延英殿和金銮殿里,天子都曾问过淮西、魏博、淄青可赦否赵憬为中书侍郎载笔金銮殿,明确对天子说,魏博可赦,淄青可赦,然淮西独不可赦天子壮其言,故而让其主持对我淮西的征讨。”
“混账东西......”吴少诚觉得自己快无法控制情绪了。
9.神都苑山棚
得想办法宰了这个宰相。m.www.uu234.net
这是此刻吴少诚对朝廷中书侍郎赵憬的看法。
不然我淮西和朝廷的争斗将没有止境,高岳虽遭罢黜,却又来个更难缠的赵憬。
“给我将行军司马李元平给追还回来。”吴少诚如此喊道。
刚刚骑马出军府的李元平,被数名赶来的军吏拦住,接着缰绳被牵着,莫名其妙地被吴少诚请了回去。
“什么,杀赵憬?”厅内,吴少诚用手指捻着胡子,旁边则立着杨元卿,而李元平听到了节帅想法的忽然转变,不免有些惊愕。
杨元卿素来和他交好,另外杨元卿妻子贾氏,也和他侍妾湘灵情同姊妹,时常出入他府邸里。
所以这次杨去京师奏事,也是李元平举荐的,借机刺探朝廷方的情报。可谁想杨元卿和吴少诚一番问对,吴居然起了要赵憬死的念头。
“小河,淮西子弟已经在战场上尽力了,可朝廷依旧不赦,所以先生事前的奇策也该施行了。”吴少诚态度非常坚决。
“可......”李元平的意思,是他的这招奇策,是准备用在皇帝或高岳身上的,现在对赵憬使用,岂非牛刀杀鸡?
况且,赵憬若死,皇帝再用高岳,局面会更为棘手。
对李元平的疑问,吴少诚却不以为然,告诉他:“先生勿忧,我有一计,不但可杀赵憬,且可再让朝廷征讨淄青平卢军,如此战端扩大,我淮西便不会遭受朝廷专讨之苦。”
这时李元平望着杨元卿,才恍然大悟,于是三人聚首,细细谋划起来。
仲夏时分,中书侍郎赵憬于百千神威骑士及幕府僚佐的环绕下,旌旗招摇,浩浩荡荡地抵达了洛阳城西南三十里处的甘水驿。
东都留守、河南尹杜亚领诸位少尹、参军、防御都将,前来相迎。
杜亚自认老资格,原本这政事堂里的宰相早十年前就该是他的,所以态度非常倨傲,对赵憬不过备礼而已,而接风的筵席上,也就是一般的酒水瓜果。但即便如此,对冒着炎热自长安跋涉而来的都统军使赵憬的行营诸人来说,也不异于“雪中送炭”啦。
当随行的军吏用匕首,将盘中的碧瓜给切开,露出红色的瓤,和甘甜的汁水,浸在瓷白中,赵憬咽下口水,便询问杜亚,某身为都统军使,行营衙署设在何处?
杜亚就回答说,东都宣坊是我河南尹公廨所在地,占半坊地,屋轩宏敞,赵中郎为御营都统时,可在此处勾当公务。
赵憬点点头,但随即他又问杜亚,某视事之后不喜嘈杂,所以还需要所宅第静休,请杜尹协助安排。
“谱还挺大。”杜亚在心中骂道,不过表面按捺下来,询问旁边的几位参军数句,就对赵憬说,东都最南定鼎门有明教坊,坊内有故尚书右丞宋的宅院,规制仍新,距离宣坊也不过两三坊地,沿通济渠行走便可。
对此安排,赵憬接受下来。
然后众人自甘水驿开拔,沿途上赵憬于马上,见驿路以北的山野平川,密林如云,坟茔错杂,许多穿着黑袍的士卒,夹杂披着兽皮衣衫的猎手,在那里立下阵势,正在围猎,其中不少人在看到他行营时,都纷纷回头,手持锋利的镗耙、弓弩,带着某种怪异的眼神。
赵憬不由得心中发恶,便责问杜亚说,东都通长安大路,是朝官来往要地,两侧怎会有如此多猎手,还和防御兵们混杂相处在一起,成何体统?
杜亚就冷冷解释说,奉朝廷法令,我东都在神都苑内以防御兵营田,而驿路南的陆浑、伊阙,以北的长石、熊耳都是山谷,所以百姓结成山棚,以田猎为生,军卒和山棚既相邻,自然多有相处过往,至此时能互不干扰滋事,已是非常难得。
对此,赵憬也只能隐忍下来。
三日后赵憬便于宣坊内视事,他和幕僚重点讨论了几件事,一个便是东都门户汝州、许州方面加强防务;另外一个便是准备让河阳节度使李元淳和义成军节度使李融,前去领军加强洛阳以东要地河阴院的防务;还有一件,便是处置和宣武军节度使李万荣的关系,以保障漕运的财赋能及时到东都里来。
一一部署好后,赵憬便宣布视事结束,开始离开宣坊,往明教坊的宅第归去。
沿路通济渠的河岸边,植满了柳树、石榴树、杏子树等,郁郁葱葱,美不胜收,明教坊宋故宅,无论是房屋馆舍,还有庭院亭园,无不是东西绝对对称的规制:宋希望自己有“清廉正直”的好名声,造宅也是如此,谢绝一切弯曲的设计。
所以宋故宅方方正正,在整座洛阳城内格外好认。
结果在路侧,赵憬又见到几位穿着兽皮、单衣的猎手,在坊墙下提着猎取到的草兔、野鸡等猎物,正在向南市走的模样,另外又有几位驿卒、防御兵打扮的,和他们站在一起,交谈得十分热络,看到赵憬骑马而至,他们便眼神古怪,退让在道路边。
“这种社会的边缘人物,还是少惹为妙。”赵憬虽然想要发作,但看了看四面,神威子弟已返回长安去,现在担当他保卫工作的,都是洛阳杜亚麾下的防御兵。
洛阳城东南,险峻清瘦的嵩山下,一群山棚猎手,风风火火,扛着猎物,在山路和林间如履平地般,来到处寺庙前。
寺庙大门台阶上,立着位白发如剑戟般的高大老僧,当山棚们见到他时,无不欢呼叩拜,那老僧也哈哈大笑,问今日都有什么收获?
“射猎到了羊、兔子、雉还有鹿,就要献给上师。”
“有美味的肉还不够,必须有美酒相佐!”那老僧豪爽地说到,接着就说我庙中后院桂花树下的土地里,埋着数瓮好酒,我把它给起来,我们就坐在树下,边啖肉边饮酒。
于是大伙儿都喊着妙哉妙哉,便拥着那老僧,一并到了后院。
果然从树下挖出两瓮来,老僧揭开其中一个的封皮,浓香顿时发散而出,众人莫不如醉如痴,便手忙脚乱,忍不住开始堆砌炭火来。
这时老僧又揭开另外一瓮的封皮,却无酒香冒出,倒是有光芒射出。
这时感到奇怪的山棚们靠近,赫然看到:
瓮中装满了金银,可不是熠熠生辉嘛!
10.正平坊遇刺
这老僧接着便脱下袈裟,露出半边结实的胳膊,很难让人相信这位已是接近古稀的老人,紧接着他抡起胳膊,用铁锤将瓮个打得粉碎,金银撒落一地,然后便大呼说:“此乃平卢军节度使李师古馈赠给大伙儿的,现在饮一盅酒,取一锭金!”
伊阙、陆浑两县的山棚们都攘臂齐声欢呼起来,随即就炙肉饮酒,拿取金银,是好不快活。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那老僧又说,节度使李师古赠我千万钱,发愿要在这里修筑一所大大的佛光寺,平日里大家帮衬得力,东都平卢军留后院的訾家珍和门察二位将军都看在眼里,这笔钱今日是见者有份。
当晚,洛阳城西神都苑,防御兵所营的田庄水渠旁,横着一排排倒下的大树,上面覆满了菌类和杂草,但没人将其移开,传言这些树都是皇帝在东都禁苑里的,安史之乱封常清败退时,便从神都苑里渡过谷水而西,并将这些大树统统砍伐放倒,当作抵御叛军的工事。
燕雀鸣叫间,一股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和兽皮的山棚模样的,沿着小路走过来,随后便立在一户防御兵家宅前,向女主人求水喝。
晚间的云,漂浮在林苑和寺庙间,宛若火烧般。
因为洛阳到陕虢、邓襄间,全是大山,故而当地许多百姓不事农业,专攻射猎,结为山棚,防御兵和其家属是司空见惯,那女主人见到这几位,也不害怕,便开门让他们到自家水井里汲水喝。
“主人不在家?”当首的山棚,举起葫芦瓢喝了一气,就随口问到。
那妇人就说,蔡州兵都打到许州长社了,朝廷派了宰相来坐镇,所以我们河南尹领大部分防御兵,去伊阙那里驻屯,我丈夫便在抽点之列。
然后妇人好奇反问,你们不是伊阙、陆浑两县的山棚吗?这时不应去佛光寺的圆静和尚哪儿饮酒啖肉的嘛,怎有闲心来神都苑附近打猎。
那十多名山棚面面相觑,接着当首就拱手说:我等的棚,得靠渑池那边,所以不认得圆静。
“渑池的山棚,也敢来陆浑处来打猎,要是让他们晓得,绝不会轻饶!”妇人大惊,便告诫这帮人。
山棚和山棚间,围绕着打猎的山头范围,是有严格的界限划分的,如有谁敢越界,必然会接受血的惩罚。
于是这群山棚急忙告罪,说我们随即就走,说完那当首的还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大约百多文,又给妇人一串茶饼,一份盐,说请你不要声张,不然让陆浑县山棚察觉我们,必然相斗,有所死伤。
那妇人贪财,就收下来,然后这群山棚就往西而走,很快消失在野外的密林。
但其实他们并没有离去,而是借着夜幕,潜藏在神都苑的非山处,打燃了火镰后,当首的取出枚竹笥来,从中抽出卷绢布,展开后正是东都的宫苑坊街图,他用手指指着定鼎门边的明教坊,“这里便是赵憬所在的宅第。”
随后他手指又隔着两条横街,自南而北滑到第四处坊,“这里是河南府公廨所在的宣坊。”
最后他手指伊水与长夏门相连处的一处坊,“这里是平卢军留后院所在的,兴教坊。”
在他四周的十多人便颔首,明白了所有的计划。
图纸上,明教坊、宣坊和兴教坊,恰好构成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夹杂着定鼎门、长夏门,也横竖流过通济渠、伊水。
凌晨四更,赵憬准时醒来,他要出发,前往行营幕府所在的宣坊视事,汴州那边李万荣是个难缠的角色,他不断给自己递交书状,说只要重建什么永平军,他麾下的兵马绝对会帮助朝廷,镇压淮西吴少诚的叛乱。
说实话,赵憬虽然领了多处方镇,但各军战斗力参差不齐,尤其山南东道董晋,行军打仗上便是个废物,为了能形成战斗力,他还需要一段时间,对各路人马进行调配整合,但淮西的攻势却咄咄逼人:这时李万荣如真的能领宣武军加入官军的阵营,对他确有不小的裨益,起码可以稳住现在的阵线。
宣坊内,马匹嘶鸣,赵憬随从的火把遍举,这时洛阳城上漫天繁星已经褪去,晨曦正从北面黄河与大山里,慢慢移动到这里来。
安排好后,赵憬便骑在马上,踱出方方正正的宋故宅,顺着东北方向,走在街道上,目的地自然是河南府公廨所在的宣坊。
赵憬在马背上,还在不断思索,如何处置战局的事,毕竟大明宫、汴宋宣武军、他督率的幕府,还有叛军方的淮西,各种纠葛如今都缠绕起来,让他于其中抽丝剥茧,是苦不堪言。
不知不觉行到正平坊东南隅时,一阵寒风,从北面卷来。
赵憬的马不由得汗毛全都竖起,悲鸣一声,马蹄不住地往后退。
而赵憬则本能用衣袖遮住颜面,待到风过去后,坊墙边的石榴树下,不知何时起,倚着两个人在那里,都戴着斗笠,披着厚厚的蓑衣,一个猫着腰站着,另外个则半跪着,手中不知道持什么东西,正对着自己。
“何人?”赵憬的家仆断然喝斥道。
话犹未落,那两人的蓑衣下,忽然蹿出阵猛烈的火花,将四周数尺处给照亮。
在那一瞬间,赵憬反应过来,大呼:“躲开,是火铳......”
巨响声后,石榴树上的叶子被震得纷纷扬扬,赵憬只觉得胸口和左肋,像是被铁锤狠狠敲打了下,强大的力量轻易地将他往后推动着,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此刻,街道两侧的树冠和坊墙处,出现许多鬼魅般的黑影,然后白亮亮的刀刃被拔出来,一起跃了下来。
早晨时分,东都防御兵所在的伊阙县,其公廨正是留守杜亚指挥军营的所在处,因杜亚和赵憬素来不和,所以两人也是分开的:杜亚和防御兵,以防御淮西为名出屯伊阙,而赵憬则于宣坊和明教坊间来往处理行营事务。
杜亚刚刚吃完饭,便于公廨处坐衙。
这会儿,数名参军、佐史气急败坏地奔来,告诉的消息差点让杜亚从坐几上跌落下来:
“中书侍郎赵憬,于正平坊外街处遇刺!”
“赵中郎性命如......”
“先中一铳弹,穿背而出,伏鞍垂死,后被贼人将马拖曳去,斫掉头颅,抛入往东两坊外的伊水河渠处。”
杜亚一听这个,血差点从腔中给呕出来。
11.平卢留后院
杜亚的这口血,不是为死难的赵中郎所呕的,而是为自己所呕的。www.uu234.netwww.uu234.net
在听到赵憬如此惨烈的死亡后,杜亚忽然什么都想明白了。
“我以前还想当什么中书侍郎平章事,现在回顾下以前的一串名单,杨绾、崔佑甫执政很短时间就死了,杨炎、窦参则是身败名裂,韩、赵憬则是被刺横死,萧复、卢杞、张延赏则是废黜不起,李泌呢勉强算是善终,但也是被繁巨的国务给累垮掉的,只有高岳,执政半年不到,现在悠哉游哉为太子宾客这大唐的宰相,当不得,当不得,谁当谁死!”念到此,杜亚额头上冷汗纵横,先前种种执念,恍若一场大梦,现在看来居然可笑无比。
整个县廨内,看杜亚嘴角挂着血,坐在案几前,防御将、虞候、押官们都认为他是为赵憬惨死给急得,无不上前,给杜亚捶胸抚背,又问他如今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速速点起所有的防御兵,先封住定鼎门、长夏门,防备贼人逃窜,抓捕几个,拷出供词,找出杀赵中郎的真凶啊!”杜亚把口角的血给抹去,声音可谓撕心裂肺。
伊阙龙门山下,号角声飞扬,大队大队的防御兵,在东都军将的号令和指挥下,急速迈动脚步,往定鼎门的方向跑。
其中还有两门虎踞炮,也被防御兵们用驮马给抬运着,杜亚骑着马,亲自押着这炮,与部下一起行动。
这是攸关性命的大事,他要在这时表现出怯弱无能,那下半辈子可就完了。
杜亚的智商也在颠动的马背处上了线,大批防御兵在入定鼎门后,先簇拥着他来到正平坊,即赵憬的遇刺现象:
惨不忍睹,惨不忍睹,赵憬那没头的尸体躺在砂土街道上,还蒙着紫袍,腰上的玉佩、金鱼袋全被扯走,一只脚还有靴子,另外只脚光着,靴子在十多尺外,伴随着长长的血迹,旁边的马则低着头,还立在坊墙下,看来贼人将马牵到这里,然后把赵憬拖着,赵憬那时还能挣扎,靴子掉落便是挣扎的证明,但贼人很快失却耐性,将这位宰相的头颅,以处刑的方式残忍割下来。
至于赵憬的家仆,也没一个活口留下,全都被刺死、砍死,尸体横七竖八,坊墙、树干上全是刀锋劈砍的痕迹。
在那边石榴树下,防御兵们找到了凶器,一门火铳。
现场还有大量神雷药燃烧后的渣滓,这火铳被改造过,发射的弹丸威力更大,至于火铳上所刻的铭文,在事前就被磨去,看不出端倪。
巧的是,正平坊内,正是颜鲁公颜真卿的住宅,当时颜的家人被惊吓,提着灯笼守着门户,那群贼人手提赵中郎的脑袋,还问此宅是何人所居,得到的回答是“颜宫师”,贼人竟然说“宫师忠烈,我等不可犯也”,便扬长离去了。
“脑袋,脑袋。”杜亚急切问到,于是成群成群的防御兵又护卫着东都留守,到了伊水在城内沟渠处,在沙堤下的处淤泥上,看到了赵憬的首级。
一群留守城内的防御兵伏在杜亚前,说赵中郎遇刺后,府廨所在的宣坊也遭贼人的袭击,两名当值的官吏被杀,马厩失火,他们冲出去追拿贼人,结果贼人在夜幕里跑得很快,手里还提着赵中郎的首级,见我们追得凶,才把首级扔到伊水的沟渠里,还回头对我们喊:
“勿要追我,追必杀汝!”
“他们是要夺取府廨,然后趁机夺取洛阳的宫城!”杜亚很自然地判断。
然后杜亚整个头都大了,“贼人逃逸的路线,指向的正是......”
兴教坊,淄青平卢军留后院内,整个炸开了锅。
邸吏、军卒们气急败坏,都围在平卢将訾家珍和门察前,说刚才宰相赵憬被割下了脑袋,扔在我们留后院前一坊地的水渠中。
訾家珍和门察大惊:“那和尚圆静行事,为何不知会我等?”
“圆静昨日于佛光寺,和伊阙陆浑两县的山棚棚头会饮,并不曾施行此事。”
这下两位便惊呼到:有贼杀宰相,想要栽赃我平卢军!
但此刻已然迟了。
无数防御兵从各条街道而来,目标便是要包围兴教坊平卢军的留后院。
东都各坊也都依次敲响官街鼓,坊正们大喊:“有贼杀朝廷执政,系平卢军留后院指使,各坊丁男,持弓矢梃杖随大尹去兴教坊杀贼,砍下首级一颗,赏钱十五贯,绢两段!”
瞬间上千防御兵,外加数千名东都义勇民众,就像狂怒的蚁群般,将兴教坊四面的街道包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两门虎踞炮也被放下,塞入了炮弹,对着平卢军留后院的大门。
而留后院内,訾家珍和门察披上了铠甲,握住了横刀,对百多名邸吏、军卒,及他们的家属子女喊到:“我们是被陷害的,然则如今百口莫辩,只能突围杀出去,记住过长夏门,然后去中岳佛光寺和圆静会合,再往东面走,回淄青去!”
现在整个兴教坊都被围困起来,却还要我们夺长夏门而出,还得和嵩山那什么圆静和尚一道,再往淄青走,简直是九死难一生啊。
于是留后院内许多平卢军家属都哭起来。
但很快就有火,来烧化她们的泪:
四面八方,尖利的呼啸声,无数绑着燃烧药筒的箭矢,从东都防御兵的弓弩上弹射出来,统统攒射到平卢军留后院中,扎入屋脊、草顶、楼宇。
留后院各处中箭的缝隙处都蹿出火焰来,搭梯子提水桶来救火的,也纷纷中箭,惨叫着跌落下来。
“不要救火啦,冲出去!”訾家珍和门察大吼着,而后抽去门闩,推开南院门。
叫喊声,怒呼声中,一百多留后院的各色人,也都带武器跟着这两位,潮水般突出院门。
对面三十步开外,盛满泥土的竹筐搭建成了一堵墙,横在了当街,在这墙其后,虎踞炮亮闪闪的炮口,正对着平卢军留后院的门口。
“发炮。”杜亚挥动手里的令旗。
虎踞炮喷出数团青烟,而后依次往后退去,射出雪霰般的铅丸,噼里啪啦地直接横扫在平卢军将士的身躯上。
当先的訾家珍,头盔被打碎,胸前的扎甲被轰得七零八落,还有一发铅丸打断了他手中的横刀,碎刃倒飞,贯入他的眼眶里,这位惨呼声,和其他数位同伙,一起翻倒在数步开外。
可其他平卢军,依旧踏着中炮伤死者的躯体,亡命而奔!
12.杜次公断案
炮声暂且停止,整道竹筐墙壁前后,东都防御兵又和平卢留后院诸位展开厮杀,镗耙的利齿成片成片地交错在一起,不少有火铳的防御兵攀登上四面的坊墙、高楼还有东都的城门处,对着狼奔豕突出来的留后院不断点放,“休放走一个贼人!”
留后院的妇人和小孩最惨,他们在奔跑途中,不断被火箭和铳弹给击中,扑倒在地,未死者摸着伤口,到处爬动,嚎啕呻唤,血流满地。www.uu234.net
炮铳的浓烟密雾中,仍有数十位平卢军邸士,在门察的带领下,钻缝透隙,从长夏门的城垣处逃生出来,但却散乱得不成队形,众人只晓得往中岳那边的佛光寺内跑而已。
兴教坊处,火光四处蔓延,平卢军留后院的屋宇全被烟火包围着,两名翻过院墙向杜亚降伏的邸士,慌不择路下为求活命,给杜亚招了假的口供:
“訾家珍、门察素与贼徒勾结,耳目遍布东都、伊阙、陆浑等县,昨夜便刺杀赵中郎,而后便要夺东都宫城、门隘和公廨,以迎蔡州兵。”
“伊阙陆浑,都什么人和此二贼勾结?”杜亚喝问。
“嵩山佛光寺僧人圆静,两县山棚,都有勾结。”
“怪不得出长夏门后,往东南而投。”接着杜亚便喝令防御兵,“随我再出城,攻佛光寺,捕拿妖僧圆静和山棚棚头!”
晌午后,中岳各条山路上,都有身着黑袍或扎甲的防御兵,三五成群,手持武器,往佛光寺围捕过来,沿路的树丛里、长草中,还有溪岩后,不断有落单、受伤的平卢军邸士被抓出来,用绳索捆住,往东都城内押送。
佛光寺中,昨夜酣饮的圆静和诸多山棚,还不明就里先是门察满身血迹,带着十多名残兵,冲到山门下,大喊东都有大变故,我等和节帅都被奸贼陷害,而今杜亚正发兵在后追捕云云。
山棚们听到,原来他们当中有人当街刺杀了朝廷的中书侍郎,无不吓得要命,便要夺路遁逃。
“逃得了吗?为今只有随老僧和门将军一起杀出去,往深山里走。”圆静虎目炯炯,胡须都要竖起来了。
“我们没杀赵中郎,为何要替你等殉葬?”这时不少来聚会的山棚认为,这件事完全是平卢军留后院所为,和他们没关系。
结果还没等东都防御兵赶来,佛光寺的庭院和楼阁下,山棚和平卢军邸士便互相厮杀起来,混战里门察肋部中箭,瘫倒在钟楼的角落处,站不起来,数十山棚呐喊围过来,发箭如雨,居然把门察和身边的邸士系数给射死了!
圆静则取出根纯铜的禅杖来,舞得如旋风般,打落无数箭矢,接着跃上土台,接连殴毙数名山棚,最后被山棚抛来绳索牵翻,众人一拥而上,将其捆得严严实实,便准备送出山门。
这时防御兵才入内,还没等当面的山棚喊“无罪”,就不问青红皂白,挥刀猛砍,倒霉的山棚半数被杀,另外半数也被捆住,哭声震天。
接着防御兵在佛光寺后院,看到炭火、熟肉、酒囊,还有四散的金银,便把所有人都押下了山,送东都宣坊河南府公廨里审讯推鞫。
当夜,公廨的牢狱中,杜亚身为河南尹发了狠,说次日务必给我审出个结果来,于是官吏狱卒们都使出浑身解数,严刑拷打,两县的山棚也好,留后院的邸士也罢,被打得是魂飞魄散,最后都忍受不了,连连求饶。
只有那圆静,被吊起来猛殴,打得是口鼻冒血,但依旧不屈,张口大骂不休。
狱卒指着从佛光寺得来的金银,问圆静:此金银为何人所给,又要赠给何人?
“老僧为绿林三十年,这些金银全是为盗匪时劫来的。”圆静大笑起来。
“为何要招聚山棚饮酒?”
“他们都是山河子弟,老僧准备招募,给杜大尹壮大防御兵,以防东都被淮西蔡寇给攻陷。”圆静振振有词。
“为何平卢军留后院的人,会向你那里逃?”
“老僧昨晚只在山寺啖肉饮酒,怎知东都的事?”圆静矢口否认。
接着狱卒们又将射杀赵憬的火铳拿出来,询问圆静,圆静只是叫骂,却不回答。
不过个人的不屈,是无济于事的。
在其他人或真或假的招供下,杜亚已可以勾勒出完整的事态:
淄青平卢军节度使李师古,在伊阙、陆浑两县购置许多田业,平日由訾家珍、门察为首的留后院经营,东都各衙门无权过问;
而这个圆静和尚,并非善男信女,也不是什么绿林盗匪,他前身是史思明麾下的大将,后来为淄青效力,李纳、李师古先后赠他万贯钱财,在中岳嵩山立起佛光寺来,实则就是平卢军安插在东都的耳目;
訾家珍、门察和圆静,始终用金钱酒食,结纳拉拢数县的山棚,共谋密图。
中书侍郎赵憬镇东都后,李师古畏惧征讨完淮西后,朝廷下一个会对付他淄青,便指令訾家珍、门察杀赵憬,又让圆静和尚集合伊阙、陆浑两县的山棚,准备攻杜亚的兵营,里应外合,攻陷东都,切断漕运。
那么刺杀赵憬的山棚哪里过来的?
这对杜亚而言,推断起来也不是难事,这群山棚潜伏在神都苑里,然后过上阳宫,于夜中藏在正平坊,也即是赵憬视事的必经之路,痛下杀手。
至于为什么刺客不直接从东面的留后院出发,杜亚对此也有合情合理的解释:
我为河南尹时,早就觉得平卢留后院鬼祟,故而日夜监察,訾家珍和门察无奈,只能指令刺客自西面来。
不过这行动东西隔空,具体如何开展对接的,杜亚也不想再追查下去,反正证言都在,交给朝廷定夺便好。
杜亚将圆静等人又装入槛车,急速送往长安城,给皇帝与宰相处断。
旬日后,大明宫延英殿中,皇帝怒发冲冠,差点没把书案的一角给拍塌:
“韩晋公在长安城天街被刺杀,而今赵憬又在东都城天街被刺杀,你们说这以后,君还敢不敢坐正衙御朝,臣还敢不敢上奏议事?”
然而在这时候,殿内只有杜黄裳和陆贽两位宰相了。
贾耽之前因母亲去世,辞去尚书仆射平章事,归宅守私忌去了。
“陛下,此事必定要严惩不贷。”杜黄裳和陆贽齐声应答说。
13.太子举贤才
“那时韩晋公死难,朝廷力有未逮,但朕知道,是淮西指示妖僧广弘所为;而这次,又是淄青李师古所为。顶 点 X 23 U S”皇帝怒不可遏,“杀朕两中书侍郎,朕与叛镇势不共戴天!”
杜黄裳便进言:“如不惩处凶犯,朝廷纲纪,天朝国法,何以为存?请陛下宣判度支入殿,询问钱谷数完了,便继续催发六军,讨伐奸贼。”
“朕绝不罢战,绝不和议,绝不,姑息!”皇帝挥动衣袖,连喊了三个“绝不”。
很快,判度支裴延龄抖抖索索地小步跑,趋入殿中。
当他知道赵憬身首异处,便啥都明白,可啥都不能明白,见到皇帝立在对面,呜哇声痛哭起来,就叩拜下来,高呼“请朝廷惩处杀赵中郎的凶手”。
“这个朕自然晓得,所以才问卿,如今国库态势如何?”
裴延龄是竹筒倒豆子,对皇帝交了底,皇帝这才明白,打败西蕃,光复河陇,意义是多么重大:
和南诏的互市所得,归剑南节度使韦皋所有,但和西蕃的互市,却是度支司开展的,这项就得利三十万贯一年;
安西北庭胡商和中土间的贸易,因河西走廊的恢复而恢复,加上回鹘在泾原水路上的贸易,得利足有五十万贯一年;
整顿河东、朔方、三川、河陇、峡内五处的盐利后,朝廷度支司一年又可得八十八万贯;
再加上剑南、兴元、凤翔、山南东道、荆南的两税,同样有三百万贯。
当然,这还不包括江淮八道的赋税及盐、茶、酒的榷税,合计**百万贯,还都驻留在京口呢!
皇帝内库经过一年的苦心经营,现在也有一两百万贯的收入。
即便安西北庭的小国,不向朝廷纳税,但光是盛产好铁的龟兹就贡献给唐步骑铠甲三千领、统备马甲八百领,及宿铁刀两千口,更无论于阗、疏勒等国的贡献了;
至于安置在河西走廊数州的吐谷浑、党项、沙陀,一年就为唐献出优良战马六千匹,而西北的马坊更是豢养国马,每年增数不下万匹,现在皇帝堂然下令:此后不再接受回鹘强制性的马市,回鹘如想卖马,直接驱赶到边镇交易,不用驱至京师来,这样便等于将以前的不平等商贸条约,给彻底废除了。
“也就是说,朝廷完全有能力,彻底压制淮西和淄青?”皇帝对裴延龄发问道。
裴延龄不住点头。
“善,淮西、淄青贼徒能以卑劣刺杀发起战事,但他们却没法结束,结束的权力,只能握在朕的手中。”皇帝这次的态度异常坚决,“打下去,一年两年三年,直到有结果为止。”
此刻陆贽提醒说:虽然国库还有积余,但最好不要同时对淮西和淄青两处用兵,以臣的看法,用成德王武俊和徐州张建封牵制住李师古,主要军力还是优先平定吴少诚。
“可。”皇帝对此表示同意,然后他不再言语,慢慢踱起了方步,良久叹息声,对杜黄裳和陆贽说:“杜卿要执掌国计,陆九则管铨选和贡举,本来贾仆射可替手死难的赵憬前往东都的,可......”
“陛下,为今之计,也只有起用高宾客了。”杜黄裳提议说。
“高岳既为太子宾客,便是朕要他处在闲散之位,若遽尔再度白麻宣下为中书侍郎,岂不是视枢衡如儿戏?”皇帝言语间充满不悦。
“那臣黄裳愿替手......”
“唉,兹事体大,容朕再好好思量,卿等且退。”毛遂自荐的杜黄裳,无情地被皇帝打断了。
结果当晚在大明宫内,皇太子李诵出少阳院,请求陛见皇帝。
然后李诵便献上奏疏,恳切请求皇帝下诏,让高岳东山再起,为中书侍郎,为朝廷征讨叛镇。
父子俩反复辩驳了好长时间,最终太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皇帝初步接受了建议。
于是第二天整个大明宫和京城再度轰动,人人都知道,是太子在力保举荐高汲公二度为相,“要是汲公真的当国,那朝廷和淮西、淄青可真的要除死方休了。”
皇都巡城监的牢狱中,圆静双手被吊住,而腿则被拉直,拴在牢栅处,几名巡城监子弟叫骂不休,轮番挥动铁锤,砸击圆静的腿,要将其腿骨给打折掉,可圆静却力大无穷,不但铁锤打不断他的腿,还有力气继续破口大骂:“全是群孱弱的鼠子,连拷打都不会,也配叫什么巡城监?”
忽然,走廊拐角处,闪出个满脸横肉,如虎豹般的汉子来,他眯缝着双眼,从牢门处走了进来,巡城监子弟们无不悚然行礼,“你就是嵩山佛光寺的圆静?我是巡城监左右街使金吾将军,通籍汾阳王府,我叫郭锻。”
听到这个名字,就算是圆静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招了吧,所有的同伙,就你没认了。”郭锻拍拍手,语气很沉稳,但也透着说不尽的阴鸷,“能去东市狗脊岭,或西市独树柳,轰轰烈烈斫上一刀,才是壮士大丈夫的下场,总比受尽酷刑,在这满是臭虫和老鼠的地牢中,无声无息死去要好得多。”
“招什么?”
“招你是受淄青节度使李师古指示,要刺杀赵憬,且要夺取东都城的。只要你招认不讳,京兆尹、河南尹两府都方便交差,以后我酒饭馈赠你不绝,保管让你痛痛快快舒舒服服地去东市,或西市。”
“本无此事,如何能招......”
圆静的话还没结束,郭锻就双手举起铁锤,闪电般砸下,一声脆响,圆静头高高昂起,汗水飞溅而出,极其惨烈的嚎叫起来:他的大腿骨被郭锻瞬间给打断了......
接着郭锻咬着牙,又是几锤,统统打在圆静的腹部和腰部,老和尚的肋骨也断折了,大口大口地吐血,哀号。
沉闷的响声,郭锻啐了口吐沫,将铁锤扔在地上。
接着他转了转手指,圆静被几名如狼似虎的巡城监子弟给摁在地上,他的半边身子骨头几乎没有完好的,双手被铁链铐在墙上。
“上土囊。”郭锻说。
很快,一袋装满湿土的布囊,噗通压在了圆静的身躯上,他断掉的腿急速抖动起来,疼得再度长长的哀号,连喊“痛快点,杀了我吧!”
郭锻笑起来,他知道,一般犯人喊这句话时,就代表已煎熬不下去了。
“再上一枚土囊,明天再来问他。”郭锻丝毫没有心慈手软的意思,接着就离开了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