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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全文阅读

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都统半天下

    就算这圆静和尚是钢铁锻造的筋骨,也没能熬得住,等到第二天郭锻站在他面前时,圆静被两枚土囊压得面目肿胀,手足都是黑青色,原本漂亮的白须爬满了黑臭的虫子,以至于郭锻掩住了鼻子。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求求你,杀了我吧?”圆静不再能发出豪爽的声音,气若游丝。

    “现在才是第二天,我说过我会来问你的。”郭锻的语气很坚决。

    言下之意,若不按照他吩咐的招供,他有的是办法让圆静生不如死。

    看圆静痛苦地闭上只剩下条淤青细缝的眼睛,郭锻就继续说:“屈了吧,在这巡城监牢狱里,不晓得有多少位,刚来时比你还硬气,最后连骨头都沤烂了,到那时再想着求我,岂可得哉?只要你痛快招认,再痛快地去独树柳受一刀,接下来世间的纷争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圆静不再说什么,整个昏暗的牢狱中,很快就剩下他沉重的喘息声。

    不久,皇帝破天荒,宣布在宣政殿正衙举办大朝会,文武常参官无不在列。

    当日长安天降暴雨,整条天街满是难行的淤泥,但皇帝却根本没有罢朝的意思,无数官员们狼狈万分,伏在马上,跋涉在泥里,来到大明宫前。

    现在的禁内,从城门到下马桥,再至御桥、巡城监仗院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是巡城监和神威禁军子弟,充满了肃杀森严的气氛。

    雷电中,在正衙殿内,坐在御座处的皇帝怒气,和天色毫无二致。

    所有的朝臣都知道:杀死中书侍郎兼东都汝陈许陕虢郑滑都统御营军使,赵憬的凶手,就是淄青平卢军节度使李师古,具体执行人是其在东都留后院的军将訾家珍、门察,还有中岳佛光寺的圆静和尚,及伊阙、陆浑两县的山棚。

    “褫夺李师古、李师道兄弟所有的官衔、爵位,撤除先前对淄青上下的宥雪诏令。”

    这意味着,朝廷要同时对淮西、淄青两个方镇开战。

    群臣们都非常担忧,现在我唐是否有这个实力,若皇帝这次再有所跌荡,可能结局比当初播迁奉天还要凄惨。

    但皇帝此刻将手伸出,原本正在议论的群臣顿时安静下来,而后中官便说,有制文出,授太子宾客高岳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兼淮南淮西节度宣慰使”!

    班次内,紫衫犹湿的高岳很是惊讶地奉起象笏,看着香案四面的同僚,好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一个刚刚当了太子宾客,准备优容于馆阁里的闲散人,怎么就被当殿重新起为宰相了,还要去顶赵憬的锅呢?

    但圣主和朝廷已然决定,对淮西和淄青的战事就由你来指挥了。

    不少大臣还知道,高岳东山再起,靠的还是皇太子的谏诤。

    多年后,高竟回忆起他父亲第二次大起大落时,曾感慨地对众人说:“那时为何让父亲来持节都统十几道的征讨兵马呢?我想最大的原因,便是父亲能凝聚起人心,他搁置所有的争论,多次说只要能上下齐心削平淮西,一些过去的就搁置起来,即不争论、不追溯、不反复,这样便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正如我父亲一直说的那句话,黑狸奴,白狸奴,花狸奴,捕到硕鼠便是好狸奴。”

    这时候殿堂上,制文的朗读声萦绕画梁:

    “辅弼之臣,军国是赖。兴化致理,则秉钧以居;取威成功,则分阃而出。所以同君臣之体,而一中外之任焉。属者问罪汝南,致诛淮右,盖欲刷其污俗,吊彼顽人,虽弃地求生者实繁有徒,而婴城执迷者未翦其类。何兽困而犹斗,岂鸟穷之无归欤?由是遥听鼓鼙,更张琴瑟,烦我台席,堇兹戎旃。正议大夫太子宾客上柱国紫金鱼袋高岳,为时降生,协朕梦卜,精辨宣力,坚明纳忠。当轴而才谋老成,运筹而智略前定。司其枢务,备知四方之事;付以兵要,必得万人之心。是用祷于上元,择此吉日,带丞相之印绶,所以尊其名;赐诸侯之斧钺,所以重其命。尔宜大布清问,恢壮徽猷,感励连营,荡平多垒,召怀孤疾,字育夷伤。可中书侍郎平章事使持节蔡、郓诸军事兼蔡州刺史,东都汝陈许陕虢郑滑颍亳都统御营军使,领淮南节度管内度支营田使、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申光蔡等州观察处置等使,仍充淮西宣慰处置使,并节制山南东道、荆南、鄂岳、徐泗濠、汴宋、宣润诸镇军事,并判领三司务,散官勋如故。”

    整个殿内的文武臣僚,无不惊骇。

    皇帝这等于是把半个天下,都交到高岳的手中了。

    当然高岳是非常谦逊的,他朗声请求陛下,“赵中郎刚刚殉国,臣岳为替手而已,可加‘守’字。”

    “可,高卿便是守中书侍郎平章事。”

    “臣领镇在外,请门下侍郎杜黄裳判领度支、户部、盐铁转运三司。”

    “可。”

    “淮西不过申光蔡三州而已,以大军临其地,何愁战无不克?请陛下自兴元定武军、凤翔义宁军、宁泾原保大军、剑南奉义军内各抽两将的将兵,为臣岳牙军,战为先驱。”

    “可。”

    “臣岳受此恩典,必将鞠躬尽瘁,荡平贼人,上报天子,中雪血仇,下安黎庶!”

    当夜,宣平坊的高宅外,站满了足足三百名神威军骑士,全程卫护,这是皇帝的命令:勿得让贼人伤高中郎,高中郎凯旋时,即是你等归营之日。

    “阿父!”得到消息的高竟十分兴奋,跑来贺喜父亲。

    然后他看到父亲丝毫没有紧张的模样,而是和阿母并肩坐在床几上,还扶着糖霜毕罗的前足,让她立起来,“这狸奴是不是长胖了?”

    糖霜有点惊恐地叫起来,她也觉得最近自己腹部厚实不少,会不会失宠?

    云韶就说:“怪哉,平日里我并未给糖霜喂过多鱼酢,都是有节制的。”

    “莫不是有身子了吧?”旁边坐着的吴彩鸾直接问到。

    糖霜觉得这竖着丸子髻的雌性,肯定没说自己好话,便扭头对着吴彩鸾大叫起来。

    这时高岳才看到自己的长子,竟儿结实了,也懂得不少道理,心中颇有欣慰,便说:“这次平淮西和淄青,符直可入三衙,随我出征了,你则还需要再等三年。”

    符直,正是李的表字。

15.韩退之三书

    高竟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对父亲说,等到李宪、李二位兄长出征,我便自己回兴元入武道学宫去,这三年务求不荒废。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好啊,早晚有你的功业。”高岳勉励自己儿子说。

    “研习何种科目,还请阿父能有所指教。”

    高岳点点头,就说“如今三军之首,莫过于炮,你精心研修炮术和算术,要找到更佳射炮的原理。”

    “是,孩儿记住了。”

    “别忘记,武道学宫可以学炮,但那不过是入门,要真正融会贯通,必须在战场上去考究,也必须得向军中的炮手、定放手们请教,这便是不耻下问的道理。”

    高竟表示父亲的教导,我全都会铭记在心。

    随后云韶把儿子拉在一旁,说你小姨娘马上就得来了,你暂时也别回兴元,引你小姨娘和芝蕙小娘于京中看变文看杂戏啊!

    “京城的这些,可比不上兴元,现在谁都知道兴元才是文艺复兴的所在。”高竟这话,让在场人都笑起来。

    次日,长安邸报连带着剑南、兴元、凤翔、河陇等各镇进奏院所经营的邸报,可谓开足了雕梓机,成百上千份报纸被印制出来,题头和内容虽有所区分,可核心精神都是一样的:

    “韩晋公惨死,血还没干,赵中郎又被叛镇刺杀,喋血东都,可朝廷并不会被吓倒,也绝不会姑息淮西和淄青。”

    其中长安邸报还有赵憬死的专栏,里面由集贤院知院陈京亲自主笔操刀,将整个惨案的来龙去脉叙述得非常翔实、清晰,还配上了主谋李师古,从犯李师道、圆静和尚,行凶人訾家珍、门察的画像,其间关节联系一目了然。

    而兴元进奏院的邸报,则是南郑县令武元衡主笔,满是愤激慷慨,请求朝廷必须严惩凶手,为惨死的中书侍郎赵憬决死复仇,绝不可让宰执被刺的事件重演,不然纲纪何存?在武元衡文章的四边,还有韬奋学宫生徒代表白居易的文章,及进奏院黎逢笔名为“黎丘丈人”的文章,互相声援应和。

    新及第的进士李绛、裴度也撰写了文章,慷慨陈词,力主削平方镇。

    甚至回鹘的奉诚可汗,也让使臣在邸报上刊登文章,深情回忆赵中郎安定回鹘的恩德,并愤怒声讨凶手,表示愿遣回鹘兵协助官军剿贼。而凉州的牟迪赞普,甘肃的沙陀、吐谷浑也都有声明,坚决站在朝廷一面,支持平叛。

    在此浩大声势下,京师的舆论立刻升温,上到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无不为赵憬被杀痛心疾首,对淄青则是恨之入骨。

    赵憬的甲第里,陈放着棺椁,其家人无不披麻戴孝,哭声震天。

    门吏忽然高喊一声,“屈高相公。”

    赵宅上下全都转向门的方向,哀哭声更大。

    手持凶礼书仪的高岳,一迈入进来,看到赵憬的神主牌,眼泪就流下来,呼了声:“退翁吾友......”

    宅第内外,见此无不动容洒泪。

    接着高岳对苦主们一一致礼,告诉他们:“追封和谥号都下来了,曰‘仁简’杀身成仁曰仁,仕不躁进曰简,可谓退翁一生的真实写照。仆也得到圣主的许可,退翁诸子皆授予官职,每月继续按中书侍郎俸禄,赡济家用。圣主仍赐绢三百匹,钱百万,盐二百斛,用于葬仪所需。”

    赵憬家人见朝廷如此丰厚荣耀的对待,无不感念皇帝和高岳,并求高岳为死难的赵中郎复仇。

    “宰相于东都天街死难,此真正国耻也,岳决心继承退翁的遗志,暂守中书侍郎之职,砥砺前行,除死方休。”高岳的话,重于九鼎,掷地有声。

    等到赵憬的棺椁被载运上车,登上少陵原,和朱的坟墓对面掘圹时,重新回到政事堂的高岳,正和陆贽商议着:“敬舆,我征伐淮西的这段时间,由你载笔金銮殿。”

    “然则......”陆贽表示自己对戎务的熟悉程度,远不如对铨选和贡举那样深。

    高岳便说,无论如何,朝堂内得有一位执政,以“载笔金銮”的名义,辅(控)弼(制)住天子,顺带和枢密院、学士院相制衡,不然便会出现宸衷和前线互相抵触、干扰的局面。

    如此陆贽便明白,就应承下来,高岳还提醒说,军事上你便托付给李吉甫,草诏方面即是韦执谊、卫次公,皇帝和枢密使由你直接应对,而三司国计交给杜黄裳即可。

    安排妥当,夜晚时,高岳在宅第里赏月,云韶便拿了几封书信来,说是都亭驿递铺从夏州那边送抵的,“是退之的信。”高岳还感到奇怪,照理说赵憬遇刺这么大的事,他韩愈居然没“大鸣大放”,当真是反常。

    有意思的是,韩愈几封信虽然书写的日期不同,可却是一次性送来的,可见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把不同内容的信件捆绑起来,呈给自己。

    裁开首封信件,韩愈就在深刻反省自己,说以前对帝天教的行为,确实鲁莽草率,现在他正兢兢业业治理长泽县,看来韩愈的阿嫂没在信中少教训他。另外韩愈还向高岳保证,他对薛校书薛涛的好感,纯乎是君子之爱,恪守礼节的,现在他正和薛涛以鸿雁形式往来,也谈及婚嫁问题,薛涛倒也没厌恶他的表示,于是韩愈就说,自己定要在县令任上干出成绩来,以求早日能在京城落脚,那时考虑终生大事,也不算晚。

    韩愈的态度,让高岳霎是满意,便把此信交给妻子看。

    第二封信,韩愈看来又按捺不住,对淮西战局发表看法(他写的时候,赵憬还没遇刺),他说朝廷用兵方法不对,从每镇每道抽三五千兵,混在一起,远近不一,号令不协,互相推诿,很难发挥战斗力,他主张征剿淮西,应以神威、神策禁军,及定武、义宁、奉义这些“久战边军”为主力,直攻蔡贼“要害”;而他镇兵马固守本界,防止蔡贼游走即可,另外陕虢、襄邓、陈许有许多彪悍的山棚、土民,朝廷可稍微花点钱,把他们征募入军,战胜后又可就地遣散,并不会给朝廷造成沉重负担。

    “唔,退之的这番言论,虽有不切实际处,倒也不乏可采撷的地方。”高岳评价说。

    不过看韩愈第三封信时,高岳却觉得背脊发凉......

16.虎尾如影随

    写第三封信前,韩愈知道了赵憬的惨死。www.uu234.net

    然后他很自然的,用了足足一封信,向高岳表达了对赵憬死亡的见解。

    韩愈认为:杀赵憬的凶手,很可能不是淄青李师古指使的,也不是平卢军留后院实施的,而是另有其人。

    读到这里时,高岳的拇指颤动了下,然后他继续读了下去。

    韩愈说,刺杀赵中郎的山棚,是从城西的神都苑、上阳宫,再潜藏到正平坊处的;而平卢军留后院,则与正平坊相隔足足四条街道,且在其东面。

    若是留后院组织刺杀的,怎么在东面,指挥西面来的山棚呢?

    且李师古之前已接受朝廷宽赦,并无理由去杀正专力征伐淮西的赵中郎。

    另外淄青镇所结纳的山棚,在城南的伊阙、陆浑两县,那圆静和尚也在西南中岳的佛光寺,若真有行动,也该是自长夏门而入,绝不会从神都苑进来的。

    我昔日在撰写《秦岭琐言》时知道,山棚间各守界限,视越界为大忌,而如今东都留守杜亚捕拿山棚不下百人,都只是供认他们和訾家珍、门察和圆静有交往,但到底刺杀赵憬者为谁,如何刺杀,却毫无头绪。所以我韩愈有个大胆的猜测:

    那就是刺杀赵中郎的凶手,很可能不是伊阙、陆浑的山棚,而是自他县,或渑池,或邓县,或临汝,或王屋,越界而来的,似乎也不是李师古所指使,而是......

    这时,高岳忽然将韩愈的这封信给反手摁住。

    倒是旁边的云韶吃了惊,就问卿卿你为何如此做,是否退之说了什么古怪的话?

    “不,没有,退之说了个很有启发的猜想,但是干系非小,不能在闺阁内谈及。”高岳急忙掩饰,然后向妻子致歉。

    “我晓得,你现在是中书侍郎,退之和你书信往来,免不了要夹杂朝堂事务。”云韶对丈夫表示理解。

    月光静静落在庭院里,高岳背着手从正寝走出,握着韩愈的信,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沼,不发一语。

    “逸崧,还在想着淮西那边的事啊!”身后传来了吴彩鸾的声音。

    高岳回头,不置可否地嗯了下。

    “唉,有时候想,文箫他的一生到底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呢?如他真的像逸崧你一样,当上了宰相,也就是什么位极人臣,那又会变成什么样,又会遇到什么事?”吴彩鸾握着拂尘,难得地陷于了沉思。

    “我想,文阿兄他应该不会改变的吧,毕竟他当初选择的,不是薛炼师的舞,而是你的。”高岳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提及,“我,便不同了。”

    其实吴彩鸾有点懂高岳,便笑起来,“人,除非像我这样,又笨又拙,不然怎么会不变呢?”

    “......”

    “那时候在长安城,逸崧你还未及第时,你就坐在写经坊那里,练小楷,写书仪,揣摩切韵,顺带还在写传奇长编。我还曾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下去,但每每又感到害怕,那不就是意味逸崧你考不中进士吗?不过这种担心真的是多余,因为没多久你就化虎为人了。”

    “化虎为人,化虎为人......也许吧,可就算吃了烧尾宴,但那根无形的野兽尾巴,并不一定就消失了,它好像一直在跟着我。”高岳说完了这句话,便对吴彩鸾作揖,随即离去了。

    回到正寝处,高岳默不作声,将韩愈的信投入火中,看着它化为了焦灰。

    其实高岳并不怕韩愈的疑惑,恰恰这种疑惑,依旧在他的布局手腕之中。

    这局,是他和皇帝一起布下的。

    初秋,圆静等人被处斩于西市独树柳。

    同时郓州城军府内,李师古、李师道,和几乎所有淄青大将们,都跪坐在朝廷敕使第五守义前,李师古本人不断叩首,额头都渗出血来,高呼“枉,枉!”

    他决死不承认赵憬,是自己指使人杀的。

    “既然李金吾(李师古现在为金吾卫大将军)如此坚持,那么为洗刷冤屈,便请李金吾入朝,接受鞠问,若圣主裁决你无罪,便可返归本镇,如何?”第五守义提出了这个条件。

    “我本无罪,为何要入朝?再者,若是入朝,无罪怕是也会变为有罪。”李师古怎么可能答应朝廷方所提的条件。

    于是谈判不欢而散。

    朝廷大举征讨淄青,似乎已成定局。

    这时淮西吴少诚也暗中遣人至郓州,请求和李师古重新结盟,并愿意拉拢宣武军李万荣一起对抗朝廷。

    李师古正愤恨朝廷,便把淮西的密使挽留在馆舍里,且答应先把蛤朵池内十万石盐,及五百匹战马,低价卖给吴少诚,以增强淮西的实力。

    因李师古还有个使职,那便是海运陆运押新罗渤海两蕃使,所以这批盐和马,他雇佣了新罗和渤海的商人,用船大摇大摆地运到汴州,那李万荣得了过路费,也放任其再沿着漕运、淮水,后沿颖水,至淮西所控制的郾城,补充到吴少诚的手里。

    同时李师古还答应,马上会派遣一支三千人的精锐小队伍,从小路来增援淮西镇。

    吴少诚得了盐和战马,不由得大喜过望,将李元平、杨元卿给秘密找来,“不想杀了赵憬,嫁祸给平卢李师古,居然有这等的奇效。不但成功让朝廷马上发兵征讨淄青,大大减轻我淮西压力,且让李师古、李万荣乃至田绪,重新倒向我等。当真是一石两鸟。”

    李元平和杨元卿也十分得意,恭喜吴的神机妙算。

    “就算是高岳同时领镇东都和淮南,也是疲于奔命,无能为也。”吴少诚大笑起来。

    “还请节下不可掉以轻心,那渑池的山棚还在洛阳城内潜伏,为防夜长梦多,得赶紧让他们离开东都才是。”杨元卿急忙建议说。

    吴少诚颔首,说东都那边的防御将和驿卒,都安排妥当了吗?

    这时李元平说,全都做好策应工作了,绝对是进退自如,只等节下指令。

    “好!”吴少诚拍着膝盖,说到。

    长安城宣平坊,两抬檐子,正从昆明池的方向入城而至。

    帷障后,云和低着眉毛,抱着襁褓里的孩子。

    而芝蕙则坐在后一檐子里。

    高宅的列戟朱门前,檐子停了下来,芝蕙抢先而出,将这孩子抱过来,然后云和才走了出来。

    不过随即在宅第的门屏前,前来相迎的云韶和阿措,却告诉她俩:高岳已领命出镇,第一个目的地便是东都洛阳。

17.设营神都苑

    崔云和先前已了解中书侍郎赵憬在东都被刺的消息,现在又听说高岳统制那么多道兵马,说是领镇淮南,实则东都、河南、淮西、淮南等都归他管,且要同时对付吴少诚、李师古两大叛贼,不由得大为担心他的人身安危,“赵中郎刚刚喋血洛阳,姊夫作为替手再去,万一有什么意外,可......”

    云韶倒是天生的乐天派,她宽慰说,虽然你姊夫从兴元、凤翔,和从剑南韦皋、宁吴献甫那里借的“牙军”还未到,可陛下也派了足足五百名神威军骑士,昼夜长随守护,不会出什么纰漏的。m.www.uu234.net

    这样说,云和才稍微安心下来。

    可她心中还是挺失落的,她多想姊夫看看孩子,可是他永远都是满肩的国事缠绕。

    长安至洛阳,便几乎是一道横线,贯穿潼关是也,待到出京兆府的戏口驿,行不到数十里,高岳和随行的军马就抵达“京东首郡”华州的普德驿。

    普德驿为一大驿,楼宇宏敞,行人如织,但自从得到高岳要来歇脚的消息后,驿长和驿卒们早就驱散了四周的人群,在道路边迎接。

    看着驿站外崔佑甫所撰写的碑文,高岳感慨万千,当初他还是一介青衫御史时,曾和陆贽一道经此前往虢州,去办官庄的案件,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崔佑甫死了,当时虢州刺史卢杞也死了,谁曾想到当初两位青衫御史,而今同登政事堂为相的呢?

    不过除去怀旧外,高岳在华州还想见一个人。

    他的老师,隐居在石堤谷的刘晏。

    “我且去拜谒私人。”可高岳这话不管用,他骑着马刚从普德驿出发,身后就跟着两三百神威子弟,旌旗、长戟团团把他给围住,严严实实的。

    无奈下,高岳到了石堤谷口,就严令这群人停住,不要惊扰了我晏师。

    可谁想刘晏的小儿子宗经,早已听闻当国宰相要来石堤谷探望自己父亲,便立在谷口处,和高岳告礼后,谢绝说:“父亲已知中郎造访,让宗经在此设下薄酒款待,请中郎以国事为重,随即便回。”

    高岳十分惆怅,便问刘宗经,晏师为何如此?

    “父亲说,本与中郎在京师时熟稔,携手为国,而今既已远离仕道,和中郎便是陌路,不用相见。”说完宗经指着谷口往东的大道说“此是去东都路”,然后又指着幽深的石堤谷,“此是去商洛路。”

    意思是,道路不同。

    高岳万般无奈,只能问晏师身体康健否?

    宗经答曰尚算康健。

    又问晏师家人若何?

    宗经答曰,我伯父(刘暹)为检校御史大夫,长兄执经在京为太常博士,姊夫(潘炎)已过世,仆本人则在家宅侍奉父亲,这也是中郎所知的,不劳记挂。

    于是高岳只能拨转马头,回首看着青翠色和秋色互相映衬的石堤谷诸山峰,和飘缈的云气,实在是见不到刘晏的庄园,唯有缓缓往普德驿而归。

    “高中郎!”这时刘宗经对着他拱手说,“家父也吩咐,待到高中郎此次大功归来,想必对世事时局有个更深的认知,家父届时会在三门峡处设宴,以期能与中郎会面。”

    “又是一次策问吗?”高岳不由得苦笑起来......

    数日后,过了陕州的高岳,再度抵达东都西南的甘水驿,杜亚便领东都幕府及河南府的众位官将,来迎接新的中书侍郎。

    驿厅处,高岳没有任何寒暄,便让其他人退下,随后直接对杜亚说:“杜公,这甘水驿继续往东,可直通神都苑,是否?”

    杜亚说是的。

    “也就是说,刺杀赵中郎的山棚,走的也应该是这条路线。”

    杜亚继续说是,并称河南府里的不良人,在神都苑、上阳宫,都找到了凶手留下的痕迹。

    “可李师古的留后院在城内伊水以东,而圆静和尚则在城西南的中岳嵩山处,依你看若真的是伊阙、陆浑两县山棚作案,为何舍近求远呢?”

    杜亚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高岳也笑而不语,只是对杜亚说,我的行营,不设在城内,而设在神都苑。

    “这是为何?”杜亚问。

    “数百神威子弟跟着我,在城内必然扰民。”高岳而后又指着自己头颅,笑言,“且凶犯可能还有余党潜伏城中,我身负陛下重托,要是项上之物也掉了,便真的是万死莫赎了。”

    杜亚心中笑话高岳胆怯,随即便安排人手,协助高岳队伍前往神都苑立营去了,自己则告辞,前往伊阙防御兵的营地。

    结果营垒甫成,高岳便将随行的两位神威将军,李靖忠和李元忱给唤来了。

    李靖忠正是先前神威军的射生官李叔汶,而李元忱则是“焦不离孟”的莫六浑。

    “你俩先前是山南东道一带的山棚出身,对他们行事熟悉,马上携三十铤白银,在神都苑附近帮我寻人。”

    “寻谁?”两人问到。

    三十铤白银,大约等于足足五百贯钱,这可是笔不少的赏格。

    “如果真的有外地山棚到神都苑,沿路起码也得上百里,绝不可能完全遮人耳目的,我要找的人很简单,在赵中郎身死那日,见过外地山棚的人。”

    “那要是,那人不肯披露,该怎么办?”

    高岳笑起来,“那就肯定有能让他披露的价钱,三十铤白银我想应该足够了。”

    “那堂老您?”

    “我在这里,等另外个人。”高岳气定神闲。

    接下来,神都苑中,高岳每日便是领数十人,在邙山下打猎,对外就宣称:

    “待我牙军来齐后,便先讨淄青,再平淮西。”

    而坚守许州的曲环、刘昌、张万福,及屯扎在汝州、邓州交界的董晋,都不断遣送书状来,请示高岳下步的军事部署,高岳只是回答:“等我那摧垮过党项、西蕃的精锐大军到东都,便一鼓出击,何战不捷,何城不克?诸君只需深沟高垒,各守本界,有擅自出战者斩。”

    还别说,高岳这番话对李师古的刺激还是挺大的。

    郓州城内,李师古焦躁地说:“高岳本书生耳,但他的定武军、义宁军久经沙场,乃是抗蕃精锐,如他真的领此军,与我交战,我恐自祖父传来的旌节,便会不保。”

    此刻先前去京师为他奏事的令狐造便献策说:“节下,如今还是从长计议,得好好向朝廷解释,申明我们并没有杀害赵憬。”

18.淄青盼缓颊

    “解释?还能解释什么!”李师古大为光火,说数万平卢军子弟,早已分为两部,一部随我驻屯郓州城,应付高岳;另外一部在邹滕,应付张建封,可以说倾巢而出,这时要是成德王武俊再趁机来那么一下子,那蛤朵池可就真的保不住了,连带青州都难以璧完。m.www.uu234.net

    现在只剩下打仗这一条路可选,辩解纯属多余。

    令狐造就说:不妨让我去东都城,与高汲公商谈,我有信心能给淄青谋条出路。

    李师古半信半疑地看着令狐造,这时他又踱到了地图前,很清楚看到北面有王武俊,西南有张建封,而西面就是朝廷的义成军,还有东面......不好意思,东面就是大海了。

    至于汴宋宣武军,还有魏博天雄军,关键时候也都靠不住啊!

    最终,李师古答应让令狐造去东都试试运气。

    没过几日,王武俊、张建封、李融、李元淳等唐家节度使,果然自三面陈重兵于边境,压得李师古喘不过气来,而平卢军麾下的大将们似乎忠诚也发生动摇。

    李师古晓得,自家割据淄青十来个州郡,虽然有些年头,但统治却不甚牢固,靠的还是向大将索要其妻儿,关押在军府里为人质这种低级结盟行为。

    于是李师古和弟弟李师道,便整日叫骂,骂訾家珍、门察、圆静这几位独走专断,好死不死地非得去刺杀赵憬,害了整个方镇。

    此刻淮西蔡州城,吴少诚、李元平则是偷偷眉开眼笑不已,还把淄青送来的十万石盐,富余下来的三分一,卖给本土的商贾,然后这批商贾再带着这些盐,运到鄂岳的汉口、荆南的江门再去售卖。吴少诚还派了批密使,到汴州城,又去撺掇李万荣,说你宣武军也可早点反水,这样陈州、滑州、郑州便全都是你的,“朝廷嘛,就是这样子,把我们当婴孩,哭闹得厉害才给奶喝。”

    在吴少诚心目里,马上淮西淄青魏博汴宋的反唐联盟就要形成了!

    同时肩负着十万火急使命的令狐造,坐在李师古特准的驿车上,由骏马牵拉奔驰着,流星般自东而西,昼夜向东都城的方向赶。

    他甚至都没敢走宣武军所在的汴州,而是取道滑、郑,又换乘小舟,几乎一日内要走近百里,风尘仆仆来到洛阳。

    这时高岳正悠哉悠哉地在神都苑旧王城墙垣上,眺望着东都的风景呢。

    这里可是个好地方,处在谷水、洛水的交会处,北面即是绵延的邙山,高岳往东望去,那里的宫苑就是著名的凝碧池,此池再向城郊去,一片山川秀丽,多有奢华的山庄别墅掩映其中,其中也包括高氏的林亭。

    高岳曾在高郢前许诺过,早晚要复兴林亭。

    不过现在却无奈了,因林亭上早已被别家屋宅覆盖,成了别家的产业。

    叹息之余,高岳还曾前去拜谒了颜真卿,颜鲁公年事虽高,但却十分健壮矍铄,能在床几处上下腾挪跳跃,每日数十次方止,高岳还向颜鲁公请求说:平定淮西、淄青,朝廷便要新铸钱币,其上的文字必须得颜鲁公您来写。

    颜真卿慨然答应下来,并对高岳说,我啊,见过开天盛世,也见过最惨的乱世,现在要是还能活到江山复兴的那日,也算无憾了,区区书写几个钱币上的年号字算得什么。

    等到淄青使者令狐造来到神都苑时,高岳难得没有出去游猎,而是端坐帐幕中的胡床上,在细细阅读《左传》。

    在听完令狐造的来意后,高岳轻咳两声,并不作答复。

    令狐造便急忙说:“中书侍郎赵憬之死,节下实不知情,可现今证言俱灭,百口莫辩,五内俱焚,虽有恭顺之心,却无柱石援手,以消圣主震怒,解君臣猜忌。”

    随即,令狐造又进半步,对高岳说:“求汲公为节下缓颊!”

    “这颊,我该怎么缓......死的可是当国的执政。”高岳摊手。

    “造此行,节下曾说,只要汲公肯在圣主前缓颊,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再者,汲公持节督的是淮西、淄青两面的战事,连及的官军兵马几近二十多万,每月耗费何止百万贯,如事有所不谐,怕是汲公也......依汲公看,淮西、淄青两镇,谁更是朝廷腹心之患。”

    “原本确实是淮西,可自从赵中郎被害,你淄青便首当其冲了。”

    “此事我淄青实枉,如汲公能暂缓攻势,平卢军愿献进奉钱三十万贯!”

    “三十万贯本就是份内。”

    “五十万贯,何如?”

    这时候高岳有点心动的样子,不过他很快又叹气,说要是让朝野晓得李师古光是给钱,陛下便不再追究赵憬之死的话,舆情闹将起来,别说我得再次激起公愤、引咎辞职,就是圣主颜面也遮不住啊。

    “还请汲公明示。”令狐造赶紧表态。

    “让金吾大将军写份谢罪的文状,然后补齐今年的两税钱,并承诺此后淄青的州郡,年年都得交两税钱。”

    “......”令狐造明白,这个条件有些厉害了。

    原本淄青方镇的赋税,是根本不上交的,现在要是按照高岳所说的做,那李师古的独立性,要狠狠打个大折扣。

    这交出去的不但是钱,还有割据的法理。

    “两税钱嘛,就是上供的那品送到京师来,留使、留州部分还是归金吾大将军方圆支配嘛。至于税额,朝廷马上派处置使来巡察,然后粗定下来,只要金吾大将军肯把这钱交了,那么我保证,不但能在圣主前缓颊,说不定还能洗刷蒙在你淄青方镇头上的冤屈。”高岳信誓旦旦。

    看令狐造依旧摇摆不定,高岳便加重了语气:

    “怎么,令狐郎中不相信我能达到这个承诺?”

    “岂敢,岂敢。”

    高岳笑笑,背向令狐造,开始施展他得意的话术:“这洗雪不洗雪,可完全一在我手,令狐郎中你几百里从郓州赶到这里来,要表达的就是个诚意,既然我真正拿出诚意来,你可千万不能有怪相,如是的话,你无功而返,可大大不利于淄青的苍生。”

    其实原本高岳便准备洗雪淄青的,不过既然令狐造来交涉了,那便好好地利用博弈,狠狠割李师古的肉好了!

    “如何,是或不是,早发一言。”高岳而后的语气,明显开始不耐烦起来。

19.真凶入罗网

    令狐造还有点害怕。www.uu234.net

    虽然他在高岳面前夸下海口,说代表李师古,什么条件都可以谈,但实则他知道李师古此人外宽内忌,要是真的让步太多,李师古将来绝对会挟私报复毕竟令狐造出发前,全家人都在郓州当人质。

    那李师古说杀他全家,那就能杀他全家。

    “不过是纳两税而已,连税额都可以自陈,假如连这个金吾大将军都无法应答,居然还奢望缓颊,岂不是太可笑?那便只能与金吾大将军会猎于淄青之地了。”高岳发怒道,“令狐郎中来得如此焦急,若一无所成,返镇后处境怕是也不会从容的吧?”

    于是令狐造心一横,便答应下来,说平卢军所辖的十二州地,愿接受朝廷派遣的处置使,核定两税的税额,来年准数上交。

    “此外请金吾大将军遵守朝廷的盐法,淄青所产的盐,不得行销他镇。和新罗、渤海所贸易的战马,也不得贩售他镇。”当令狐造告辞前,高岳又提醒他,告诉李师古还要履行第二个条件。

    临行前,令狐造还十分疑惑不安,便第二次询问高岳:“敢问汲公,是否真能洗雪我镇的冤屈,且可封住天下悠悠众口?”

    “大丈夫一言驷马,郎中只管回郓州复命,到时自有佳讯。”高岳毫无难色。

    洛阳的都亭驿处,令狐造于微茫的暮色刚刚踏上车时,神都苑处高岳营地里,一名叫谈再兴的防御都将,忽然放弃了卫护河南府公廨的职责,乘马来此,称有要紧事禀告汲公。

    “道术坊,明白了。”高岳简捷地与这位叫谈再兴的密谈了两句后,便如此说。

    而后他唤来了神威将军李靖忠、李元忱,便问那三十铤白银有了下家没有?

    二李急忙说,有了。

    “如此便齐备。”高岳随即又把李宪、李两位给喊来,说差遣两百神威子弟,你兄弟俩领一百,火速赶往洛水旧中桥处;又让谈再兴引李靖忠和李元忱,领剩下一百,于道术坊四面的坊街埋伏下来。

    落日处,长虹般横跨在浩荡洛水上的旧中桥,一行坊人打扮的,刚刚登上桥头,便发觉四面出现了大批黑色抹额、着黑色棉衣的神威兵,占据了所有的街道要冲。

    这群坊人,急忙向道术坊而退。

    但为时已晚,旌善坊、惠训坊、道德坊、劝善坊各街道处,同样涌出大批手持松明、铁梃、横刀的神威兵。

    谈再兴用手指着为首的坊人,告诉李靖忠和李元忱说:“这便是东都北城防御将,鲍元。”

    那人用手反指谈再兴,大骂:“贼獠奴,不想你居然卖友求荣!”

    此刻,谈再兴又用手指着鲍元旁边的一位身长七尺的汉子,指认说:“这便是刺杀赵中郎的山棚棚头贺以晃。”

    话音未落,这群打扮为坊人模样的山棚,包括防御将鲍元在内,便呐喊着,纷纷往旧中桥方向冲去。

    “休放走一个贼人!”道术坊前的李靖忠、李元忱,和旧中桥那边的李宪、李,几乎同时喊道。

    李没想到,自己的首战,居然是在东都洛阳的治安战。

    只见他眼前,无数身着黑衣的神威子弟,挥舞着武器,在街道和桥梁上,把十来名贼人团团包围着,斗战十分短促,很快这群人被杀死六人,其他的包括鲍元和贺以晃,都被捆绑起来,“汲公这次捕拿布置的太利索了,贼徒丝毫没有逃逸的余地。”

    深夜处,杜亚铁青着脸,自伊阙县骑马赶赴至神都苑。

    在那里,数百神威士卒拉开阵势,举着火把,将营地四面照得如白昼般。

    跪在地上的,有防御将鲍元,还有洛阳城西南甘水驿的三名驿卒,城内都亭驿的一名驿卒,剩下的便是贺以晃以下的数名山棚。

    高岳当中居上,坐在面胡床上,三衙虞候及神威军将分列左右,等到杜亚走进帐幕来后,看到鲍元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防御都将鲍元,负责戍守的是洛水往北的城区,今晚他要将贺以晃以下的十三名山棚,引至都亭驿里的偏厅内安顿下来,次日拿到行路的长牒,便送他们回家乡去。”此刻高岳说到。

    鲍元低头不语。

    高岳便起身问:“贺以晃,你是何处的山棚棚头?”

    贺以晃也不回答,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份。

    这时高岳对李宪点点头。

    李宪引一名妇人转出,那妇人和贺以晃对视后,贺不由得面如死灰。

    果然妇人就说,我是神都苑西营田防御兵的家眷,赵中郎遇刺那日时,正是此人带这几位,来我家宅讨水喝,我见他不是伊阙、陆浑的山棚,就问他哪里人氏,他随口说是渑池的,还给我一百钱和茶盐贿赂。

    这时鲍元破口大骂贺以晃:“痴人!一着不慎,马脚毕露,自取死,反误我性命!”

    忽然贺以晃大吼声,接着便剧烈摇动起来:

    几名身强力壮的神威子弟用绳索死死扣住他的嘴巴,然后在其中塞入了木嚼,防止他咬舌自尽。

    “杜公......借一步。”这会,高岳很冷静地招呼杜亚,走到帐幕角落,距离众人十多步外。

    “这贺以晃真的是渑池山棚?”杜亚说话有点结巴。

    高岳点头,“本来是渑池地的一名团结兵,后来当了盗匪,他家人所在地,也被访求到了。”

    杜亚直冒汗水,原来杀赵憬的另有其人,那先前他抓错人了,也错把平卢军留后院给刈平了......

    导致朝廷和淄青的开战,这可是不得了的失误。

    这时还没等杜亚说什么,高岳猛然握住他胳膊,“杜公何须如此,绝非杜公无能,而是那淮西吴少诚太阴狡。”

    “淮,淮西......是吴少诚......”

    “没错,从那山棚贺以晃在渑池的庄宅里,搜出了和淮西往来的密信,还有吴少诚给他的金银馈赠。下面,只要让他招认便可以了。这事,我已和李师古那边谈妥,訾家珍、门察、圆静及百多名留后院邸士,死了就死了,现在李师古也表示要恭顺朝廷,交纳两税钱,这页便揭过去。下面,就是把淮西的案子铸成铁,然后杜公的功勋是绝不容抹杀的,仆便向天子举荐,以杜公入京为御史大夫平章事。”

    杜亚却汗流浃背,看着高岳狭长眼睛里那认真的神态,忙不迭回答说:“以亚继为东都留守即可,宰相事务繁巨,亚年事已高,绝无法胜任。”

20.李吴两相绝

    高岳只当杜亚是客气,便又重申了次,谁料那杜亚反应更大,浑身抖得筛糠般,就差点要给自己跪下来了,带着哭腔说,某已年近古稀,实在是熬不住的,就留在东都养老最好,最好!

    见杜亚对仕途如此不躁进,将来的谥号怕是也要有个“简”字,高岳不由得嗟讶了番,便宽慰杜亚说,那便请好好做好对鲍元和贺以晃的推鞠。

    原本还自视甚高的杜亚,这时却热烈答应下来。

    返回帐幕的高岳,坐在了胡床上,闭上眼睛调整了下呼吸,随后就提笔来,给京师皇帝写了份密奏,在里面他主动将功劳让给了长泽县令韩愈,说是得到韩愈的提醒,自己才想到这么一出。

    当然接到自己密奏的皇帝,不会当真的,他只是明白高岳想借机提携韩愈,如是而已。

    接下来数日内,杜亚亲自监督整座河南府的狱卒,使出各种手段,要取得鲍元与贺以晃的供词。

    不过最后还是高岳一锤定音,他派来的李宪站在牢栅外,对鲍、贺两人说了句话:

    “若你供出吴少诚指使,你俩死,你俩父母和妻儿,汲公愿养;若不供,你俩全族皆死,无一得免。”

    光是自己承受这一切,倒也可轰轰烈烈,了无牵挂,可想到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妻子和幼儿,都会陪着一起被处刑:哪怕是最坚强的男子,也不堪忍受。

    于是没过多久鲍元、贺以晃分别具词结状,杜亚比对后,觉得两人的词语一致,事件清楚,就将供状交到了高岳手里。

    “真相大白。”高岳很满意,于是把两位装入槛车,要求护送的骑兵每日走六段驿程,务必在五日内要到长安城。

    七日后,《长安邸报》突然以整版的内容,称杀害宰相赵憬的真凶,没有别人,正是淮西吴少诚,渑池山棚贺以晃及其党羽,在得到叛变东都防御将鲍元接应,潜入到神都苑,并于清晨埋伏在正平坊处这次吴少诚的画像居于中央,吴少阳、李元平的画像分居左右,是为从犯,鲍元、贺以晃则居在其下,是为具体行凶者,当真一目了然清清楚楚随后,贺以晃于洛水边的道术坊潜伏段时间,便企图逃离,结果却被另外位和淮西有联系的防御将谈再兴出首,其和党羽在汲公安排的天罗地网下,全部就擒。

    当然朝廷也绝不会犯错,邸报的反面则提及,平卢军在东都的留后院,是被佛光寺圆静陷害的:圆静企图侵吞李师古在伊阙、陆浑两县的大宗田产,便诬陷訾家珍、门察是刺杀宰相的凶手,误导朝廷和淄青爆发冲突。

    皇帝早已明察一切,所以让东都留守杜亚,将圆静押解入京,在西市独树柳将其腰斩。

    整个京师舆论在猛然转弯后,对淮西的敌视仇恨急剧升温,不久兴元邸报同样连篇刊登文章,矛头直指吴少诚,言当初韩晋公遇刺也是淮西指使其中淮西旧将苏浦证言,吴少诚的防秋兵还准备与妖僧广弘里应外合,谋害圣驾。

    兴元的商业人士也依次表态,若朝廷愿彻底征讨淮西,他们愿捐资助军,数目绝不会在百万贯下。

    而后回鹘可汗及牟迪赞普,沙陀朱邪和吐谷浑慕容,也纷纷在长安邸报让奏事官发表谴责吴少诚的雄文。

    蔡州军府中,吴少诚脸色发青,手里拿着对长安邸报的誊录文章,接着双手使劲,将其撕得纷纷扬扬,踏在脚下,此刻他想了想,便恍然大悟,怒喊道:“那杨元卿之前去京师奏事,短短逗留期间,便将整个蔡州给出卖掉了,让我陷于如此绝境,真该千刀万剐也!”然后他眼睛的血几乎都要涌出,指着牙兵们喊,“速速将杨元卿捕拿来,我要用刀子碎割他的肉,好好问他身为淮西土著,如此做目的何在?”

    先前杨元卿便找到借口,去郾城处为推官,当吴少诚麾下的牙兵去抓捕他时,他骑着马,从颍河河口处诓骗了戍卒,孤身跑路了。

    “他妻子和儿女还在蔡州城,给我捕了来!”

    当牙兵冲到李元平家宅时,撞破大门,把来此做客的杨元卿妻子贾氏从内闺里,扯着发髻倒拖而出,直拖到街道处。

    李元平吓得伏在地上瑟瑟颤抖,倒是湘灵大胆,追着牙兵捶打,大骂为何要拖我阿姊?

    “杨元卿勾结外人,倾覆我淮宁军,现本人已逃走,抓他妻儿问罪。”打首的牙将把湘灵给推搡到地上,怒骂说到。

    这时贾氏反倒哈哈大笑,切齿骂道:“吴少诚、吴少阳人面兽心,陷我蔡人于不忠不义,对抗朝廷,万死不复,今日就让你们知道,蔡人里也有真正忠肝义胆之士!”

    接着就喊道:没错,正是我与我家杨元卿合谋,行得此必死之棋,就是要让逆贼吴少诚上天入地,无所遁形。

    元卿这次能报答朝廷恩典,我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淮西牙兵们大怒,打骂贾氏,说你敢对节下不利,全族不得好死。

    贾氏口鼻流血,则也和他们对骂不休,直到被彻底拖走为止。

    等到湘灵恍惚地走回宅第里时,却发觉李元平抱着膝盖,蹲坐在靠墙的铁柜下,不断发出颓丧的哀声,说什么“完了,淮西真的是完了......”

    言犹未毕,许多淮西牙兵开始将他们的宅院给团团围住。

    吴少诚现在对李元平,也开始心生疑窦。

    然而最暴怒也是最快意的,还当属平卢军节度使李师古。

    军府庑廊下,李师古的手满凸起了青筋,狠狠搓捏着鬓角和发髻,对旁边的弟弟李师道及僚佐令狐造说:

    “直娘贼,没想到我们的冤屈还真的让那高岳给洗雪了。”

    然后兄弟俩将眼光投入庭院之中,手持铁锸的平卢军牙兵三三两两站着,到处扬起尘土,伴随着阵阵哀求声先前吴少诚派来联络他一起反抗朝廷的七名密使,被推到掘好的七个土坑中,接着就被填土,最后只露出了七个脑袋还在地面上,摇来晃去地挣扎。

    李师古指着他们,骂道:“我以诚心待吴少诚,可他却栽赃于我,妄图害死淄青,现在让他独自去对抗朝廷征讨好了。所以你们全得死,当作我对朝廷恭顺的谢礼。”

    接着惨叫声四起:平卢军士兵在李师古喝令下,分别用脚踩住七人的头颅,然后便用锯子狠狠拉锯起来,血肉和骨头在嘎吱嘎吱的声音里,咕噜噜浸在四面的土地上,染为大片大片的血黑色。

    “直娘贼!”李师古最后骂了句,然后转身,走到军府内去了。

1.刘公明请缨

    桐柏水西贼星落,枭雏夜飞林木恶。www.uu234.net

    相国刻日波涛清,当朝自请东南征。

    舍人为宾侍郎副,晓觉蓬莱欠声。

    玉阶舞蹈谢旌节,生死向前山可穴。

    同时赐马并赐衣,御楼看带弓刀发。

    马前猛士三百人,金书左右红旗新。

    司庖常膳皆得对,好事将军封尔身。

    男儿生杀在手里,营门老将皆忧死。

    白日当南山,不立功名终不还。

    唐,王建《东征行》,记裴度征伐淮西吴元济出发时的情形,舍人即韩愈,侍郎即马总,当时皆为裴度幕府中核成员。时有神武将军张茂和,本受命为幕府都押衙,临出阵前却畏葸不前,裴度请斩之,后因宪宗求情,贬斥为永州司马,”男儿生杀在手里“说的便是此事。

    +++++++++++++++++++++++++++++++++++++++++++++++++++

    待到内厅时,李师道提醒兄长,“先前我镇曾派遣兵马使王济,领三千兵卒,取道汴宋地,走小路去淮西......”

    “那就别耽搁啦,快把王济给撤还回来,不,叫王济直接去陈州,作为我李师古的代表,加入讨伐淮西的序列,没错,我淄青要帮朝廷讨伐淮西!”李师古态度很激动,也很坚决,甚至还抬起了手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就在淄青决心倒戈朝廷的同时,魏州大名府内,田绪满头乱絮地开着腿坐在茵席上,眼前是乱七八糟的棋盘,仰着面看着画梁,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

    他本能知道,若淮西被灭了,对朝廷来说,漕运便彻底安全了,剑南、关中、江淮等数个赋税大区也能统合起来,那时候哪怕河朔与淄青联合,也不会是朝廷的对手。

    可哪怕田绪认识到这点,可天雄军也很难越出镇界,几万人的兵马,自保有余,若是出战,光是昭义军、奉诚军和奉化军就够他喝一壶,更别说朝廷方还有个义武军像钉子插在河朔了。

    “死局了,怕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淮西吴少诚遭遇灭顶之灾了......”田绪怏怏不乐,长吁不已。

    先前蛰伏在东都的高岳,自从和淄青令狐造达成协议,又成功捕拿了鲍元、贺以晃后,突然活跃起来,他领着还未完全齐集的三衙,忽然自东都,直驱到东都、汝、许三地交界处的要地阳翟,表示要宣慰各军将士。

    所有人都知道,高岳这是消却了侧翼之忧,要对淮西动手了。

    虽然他的牙军还未抵达东都,但已然开始调度部署现有的朝廷官军了。

    毕竟先前诸道兵马各自为战,也是到了要统一规划的时候。

    阳翟城下,东都留守防御使、河南尹杜亚,神威军大将张万福、刘昌、令狐建,陕虢神策镇义军节度使燕子楚,金商神策龙骧军都知兵马使史万顷,陈许神策忠武军节度使曲环这是对淮西的一线兵马,还有河阳三城节度使李元淳,郑滑义成军节度使李融,共七道的节帅大将,外带监军使,全都披挂佩剑,毕恭毕敬地立在道路两侧,对前来宣慰的高岳致礼。

    高岳着朱色扎甲,蒙鹿裘披风,骑纯白色的大厘雪,于鼓吹声里威风凛凛地抵达,随即便下了马,和全部的将帅开始笑着交谈起来,他询问各军钱谷供应情况,都有什么困难,我让粮料供军使王绍一并解决好。

    还没等众人回答,高岳就招招手,对各军的监军使说:“钱谷到来后,请各监军院勾当妥善。”

    意思是你们身为中官,监督好队伍,管好后勤和朝廷交涉事务就行,前线打仗的事,那不是你们操心的。

    监军使原本都是跋扈的中官,但一山更比一山高,遇到高岳这样的角色,他们也只能哼哼哈哈,俯首帖耳。

    成功消除监军使对作战的干扰后,高岳就直截了当说:“淮西三州之地,地瘠人穷,豢养数万兵马,看似凶横,实则不利于长久作战,诸公现在还是划界坚守为上,勿要猬集一处,指挥不畅,让蔡寇有机可乘。只要能挫败蔡寇的锐气,下面就是我唐反攻的时刻了。”

    随后李宪和李将地图摆出来,高岳指点,对围过来的各道将帅说:“蔡寇嚣张,所凭借的据点,便在郾城。郾城,于大小河、颍水的交会处,且多为平坦地,如夺得此地,蔡州汝阳城便彻底丧却北门。”

    于是乎高岳让忠武军曲环,坚守长社,长社是整条战线的中核,也是门枢所在;

    燕子楚的镇义军,坚守鄢陵,顺带监视东侧宣武军动向;

    而杜亚则领四千东都防御兵,也自伊阙出战,进抵到阳翟,作为后援,保障官军的粮道。

    至于河阳三城军和义成军,则留守洛阳北线不动,高岳要求这两个方镇抽调精锐,重点镇护住河阴转运院,主要目的也是防备宣武军。

    “那神威军呢?”张万福、令狐建和刘昌见高岳不对他们做出部署,便主动请缨。

    高岳笑笑,说神威军之前在小河败战里,虽然力战,但辎重还是损失挺大,便退到郏城,一来可以休整,二来可协助董晋守好汝州。

    “神威军不需要休整,更耻于退却!”这时原本出身宣武军的刘昌,扼腕激昂地说到。

    对他现在立场来说,统领朝廷禁军于战场上立功,来证明自己是太重要了。

    “哦......公明。”高岳来了兴趣,便大笑起来,说刘昌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只要汲公能给我们足够的补给,外加五百副战甲,和三百神雷铳,我们神威军便能向汲公保证,在汝州和许州交界处,打个不大不小的胜仗。”

    “胜到何种程度啊,公明。”

    刘昌想想,就在地图上指画,说我们神威军可自郏城,出击蔡寇侵占的舞阳、襄城,将其光复,这样便能对汲公所意的郾城形成三面合围的态势。

    “汲公便交给我们神威军吧!”

    这时候不光是刘昌,张万福、令狐建、李靖忠、李元忱等神威体系的军将集体请缨,高岳赶紧将他们一一扶起,然后带着点犹豫,“我虽想成全各位的奋勇战意,不过汝州现在是董相公的戍守区......”

    “董相公应领山南东道兵,去邓州、唐州和随州一带,自正东方向出击淮西。”刘昌表示董晋早应该“滚回去”,汝州地界交给我们神威军便好。

    高岳举手说好!

    “马上汝州方向,由我去交涉。”

    这时杜亚和燕子楚特意问到,那么是不是等到汲公的牙军到来,我们就可以着手反击了?

    高岳用种惊诧的目光看着他们,但表情里却带着狡猾,“当面的蔡寇,也不过两万上下,吴少诚还有两万兵必须得驻守其他方向,你们这些将帅不足以对付了吗?放心,马上守的是你们,进攻夺取郾城的也是你们,定武、义宁等军,最后还是和诸公同时进入蔡州城,荡平贼寇,不分主次先后。”

    这话说得诸位又面红耳赤,又感激在胸。

    但同时又感到惊讶,莫非这高岳的牙军,不是从长安集合,再赶赴到东都来的......

    看来这支牙军,一定有其他的投入方向。

    不过高岳还是不做正面回答,有些讳莫如深的意思。

2.追责襄阳军

    三日后,高岳马不停蹄,赶到了山南东道节度使董晋的行营处。www.uu234.net

    董晋这次率两万大军,自南阳出发,加入到对淮西的征讨战事,小河之战里却率先退却逃跑,损兵折将,然后他连汝州都不敢守了,因为三千淮西兵攻占了襄城,就在他对面,吓得董晋直接退到了鲁阳关,准备随时回本镇去。

    汝州若是不守,那帝都洛阳便危险了。

    鲁阳关,董晋的营地里,高岳领着数十随行的三衙军吏和甲士,昂然走入进来。

    节度使董晋心虚,急忙退往一侧,而其他山南东道的大将们,则全都起身拱手行礼,唱喏完毕后,个个低头,哪里还有昔日跋扈的神气。

    高岳立在中央,当即就冷下脸来,将鞭梢摁在了对面的书案上,低声而清晰地问:“小河之战,是哪位最先脱逃的?”

    董晋吓得面无人色。

    诸位将领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足,足立地,毫不做声,都像泥胎木偶。

    “既然无人肯担当,那便问监军使好了。”言毕,高岳将鞭梢,直接指向山南东道监军使薛尚衍。

    薛尚衍被问得目瞪口呆,然后也只能陪着笑脸解释说,当时是另外一翼的宣武军先私下退却,才导致蔡寇掩袭大至的。

    “没问宣武军,宣武军马上自会去找宣武军的罪失,现在我问的是山南东道的队伍,到底是怎么回事。”高岳语气十分冷峻。

    薛尚衍龇牙咧嘴,抓耳挠腮。

    “身为监军使,职责便是监视刑赏,奏察违谬,可现在却如问道于盲,那便斩薛尚衍!”高岳喝问道,接着身边的李宪李兄弟,顿时拔剑出来。

    薛尚衍向来为宫廷里权势熏天的大阉,现在监临襄阳诸军,僚佐、军将莫不对其巴结有加,现在却被高岳训斥,居然还要当场斩首,吓得他顿时没了威风,就上前大喊:“汲公宽恕则个,是十将杨尚清和鼓角将方凝之最先脱逃的!”

    顿时帐幕内大哗,杨尚清和方凝之即刻跪下,抱住薛尚衍的大腿,连呼求脱罪。

    “斩杨尚清、方凝之。”高岳毫无回旋余地。

    “无罪。”两位连声呼喊抗辩不绝。

    “两军对垒,私下脱逃,动摇军心,覆没将士,还说无罪?”

    “小河之败是我们的罪过,那当初丢了长安,播迁奉天又是谁的罪过?”

    “庸奴,尚不知死耶!”高岳大怒,很快两将便在众目睽睽下被推出去,须臾血淋淋的头颅便被献上。

    山南东道的大将们无不束手,两股战战,精爽顿失。

    “小河之战,谁又是殿后,最后走的?”高岳随即问道。

    这下薛尚衍再没多余的动作,干干脆脆地说:“检校驾部郎中、行军司马于,有殊功。”

    这时于转出,对高岳行礼。

    “莫非是前长安令于允元?”高岳发问说。

    这时于便说是。

    于,乃北周太师于谨的七世孙,以门荫起家,而今正在董晋幕府里为司马官。

    先前小河之战里,只有他领数百士卒,临败不乱,徐徐保护董晋安全退却。

    高岳便对董晋说:“山南东道,管襄、邓、唐、随、郢、复、均、房八州。董相公既不谙军事,可又东临淮西蔡寇,战情紧迫,不妨将唐、邓、随三州析出,以于允元为唐邓随节度使,掌大部兵马;董相公则继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襄、郢、复、均、房五州赋税,补给于军马,共讨淮西。”

    对此,董晋也不敢有任何反驳。

    前任中书侍郎、出镇山南东道八州的角色,在高岳的面前完全如同个趋走的下吏般。

    其后,整个山南东道的兵马,果然如高岳事前承诺的那般,不再停留汝州,而是径直从鲁阳关返归本镇,董晋和于也遵样“分镇”很快,大明宫的皇帝以正式敕诏的形式,认可了高岳的安排,两万山南东道兵马,分一万五千给于,驻屯于邓、唐、随三州;而董晋此后只管其他五州的民生事务,并负责把粮草、钱帛按数供给于而已。

    随即,唐朝官军果然各自划分了坚守区域,高岳则亲自坐镇阳翟,下达“守望互助令”,要求任何一军遭到进攻,他军皆要救援。

    淮西勇将吴少阳、董重质、张家昱、薛翼果然大举来攻,攻忠武军屯守的长社城,曲环拼死据守,多次挫败淮西的攻势。

    得知长社城危急的燕子楚,急忙遣七百骑兵驰援。

    西线的刘昌,则领三千神威军,包含五百骑兵,三百神雷铳,出其不意,直袭襄城,擒获淮西将梁俊,斩首级三百余颗,随后大举围攻襄城。

    正在攻长社的董重质闻讯,急忙领千余最精锐的骡军,反过来救襄城。

    刘昌则让三百火铳手,埋伏在襄城东北旱堤之后,等董重质骡军过时,猛烈齐发侧射董重质叔父骡军兵马使董贤昌饮弹战死,淮西骡子兵当即被射死百余,大溃奔逃刘昌又使五百骑兵追击三十余里,又杀蔡寇二百余人,一时间威震敌胆,吴少阳惊骇莫名,急忙放弃对长社的进攻,焚烧了绵延十多里的营寨,往郾城遁走。

    于也抓住时机,率五千精锐出唐州,猛攻淮西的文城栅。

    顿时,淮西方优势尽丧,吴少诚大为被动,便遣使至于阳翟,向高岳告饶。

    此刻杨元卿已投至高岳账下,哭劝高岳不得宽宥吴少诚和吴少阳。

    于是高岳将淮西使节给驱逐了回去,不接受吴氏兄弟的有条件降服,并补给了前线诸军,督促他们训练战士,准备反攻郾城。

    “郾城若失,蔡州门户洞开矣!”吴少诚也发了狂,像个红眼赌徒,把所有的精锐都开始集中在郾城,要负隅顽抗。

    “让传令司送信给宣武军李万荣,责成其五日内,点起一万精兵,赶赴至尉氏,接受本道的调遣。”高岳并不急于攻淮西,而是要借着刘昌在襄城的大捷,再拿下反复不定的汴宋。

    当密信到了汴州军城,李万荣再度来到监军院,对俱文珍是捶胸顿足,涕泪俱下,大骂淮西狼心狗肺,早就怀疑他们是杀害赵中郎的凶手,还向俱文珍承认,吴少诚之前也派遣密使来教唆自己,但自己却忠贞无比。

    很快,数名被斩的淮西使者脑袋,就送到俱文珍的面前。

    “吴少诚还说若卑下倒戈,便要把陈州割给宣武军,简直是笑谈,别说陈州,就是把郑滑许颍,哪怕东都给来,卑下也绝不会悖逆朝廷。”

3.李万荣赠礼

    俱文珍当时就明白了。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李万荣是看局势忽变,也没法子再暗中和淮西沆瀣一气,出于强烈的求生欲才来表态的。

    于是俱文珍赶紧上前,郑重而诚恳地将李万荣扶起来,“河阴转运院那边......”

    李万荣立刻拍着胸脯说:“本来仆让刘逸淮领一万兵,是要去保护河阴院的漕运,现在既汲公已大破蔡贼,又降服李师古,那么仆正好把这一万人抽调出来,增援官军战场。”

    “那江淮八道的赋税轻货......”俱文珍又问。

    “仆也不知道到现在杨子巡院和镇海军韩洄,为什么还不发船?真是急死仆了,须知这朝廷百官和汲公幕府的大军可都如新生婴儿般,嗷嗷待哺哇!”对此李万荣是痛心疾首不已。

    于是俱文珍点头,取来监军印,将出动宣武军至陈许,且下达指令给汴州巡院的文牒皆盖印,让里面的院官们赶紧和东南方向联络,让进奉船入漕运,往东都和京师发送(宣武军的威胁已排除掉了)。

    得到俱命令的汴州巡院,立刻派出数艘小船,沿汴水往东南而去。

    而原本屯营在巡院附近,虎视眈眈的宣武兵,至此也都陆续离开,临行前还不忘对里面的仓廪投来贪婪和凶残的目光。

    城中信陵亭中,李万荣正和儿子李乃,及数位心腹军校在密谋。

    因高岳同时还送来信,是专门给他的,大致内容如下:

    “现在东都、汝州、陈许及邓唐随的战线已然稳固下来,我便不打算留在东都,而是要走汴水,前往所领镇的淮南,至彼处后准备将理所从扬州,迁徙到寿州,划一指挥各镇对淮西吴少诚的进剿。”

    “那高岳要来过境,该如何!”李万荣紧张万分,从水墨屏风处转过脸来,询问麾下诸位的意见。

    “不如......”

    “你脑子里除了刺杀,还能不能有点别的?没看到吴少诚就是因为做了这件事,现在陷于被整个天下围攻的境地?”李万荣断然打断了儿子的进言。

    李乃只能闭嘴,抄着手退在旁侧。

    “巴结,希迎,谄媚。”这时一名军校上前,连说三个字眼。

    “嗯......”李万荣若有所思,就说我和那刘昌,曾经于华亭和高岳联手,不过我实在不晓得他喜好什么。

    “钱帛......”

    李万荣咋了下舌头,说高岳当节度使时,管下的定武军和义宁军居然只有十分一的虚占和挂籍,还听说每年好几万贯的杂给钱,他要么赡养军属,要么给贫户垫付两税钱,要么给捐给学宫了,可见他不是个贪财的。

    “那犬马?”

    听说汲公倒是养过,然则都是自宅女眷玩耍用的,也没用来打猎啊,汲公也不甚喜欢田猎,至于马,咱们宣武镇也找不到比那个什么南诏大厘雪更好的了。

    “字画珍玩?”

    李万荣回答说算了吧,高岳真要稀罕那东西,叫颜鲁公写就是了,倒是长安和东都许多达官贵人、豪商大贾,都争着收藏他当年写的传奇长编。

    “那节下,就剩一项了,美,美色!”几位军校十分认真地说到。

    “高岳是妇家狗,全天下皆知,什么美色不美色的?”李万荣很生气,你们的建议没一个靠谱的。

    “汲公不会有厌女的情状吧,坊间还有人流言他和韦皋、郑是断袖分桃的关系。”有人插嘴说。

    “我观汲公此人,狗则狗了些,不过也不是完全匍匐于妇家下的,毕竟他现在都统半个天下,一人之下,哪有大丈夫甘愿一妻一妾的?依我看不过是先前投怀送抱的都是庸脂俗粉,节下如想功成,须得绝世佳人。”一名书手文绉绉地提议说。

    对此李乃深表赞同,谈起这个他可就不闹瞌睡了,便对父亲说:“我汴州城内,便有如此佳容的女子,可送往一试。”

    “谁?莫非?”这时李万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河阴县,广武山下东渠口,偌大的漕运巡院便设置在此,此刻高岳正和护卫他的神威骑兵,及事前被派遣到此戍防的河阳军、义成军将士会合,就要顺着黄河与汴水的交界处,取道宣武军的地界,再赶赴去扬州,正式上任为淮南节度使。

    当然高岳并没有急着出发,他来到河阴,不单单是要求宣武镇李万荣的恭顺,且也是为了视察整个漕运。

    毕竟漕运关乎的是整个国家命脉的问题,想要解决好,绝非是“差纲法”到“长纲法”,在诏令上变个文字那么简单。

    登上广武山顶,高岳和其他伴同的人纵目望去,看到黄河滔滔,迅猛不息,其下的河阴转运院所置的输场,人声鼎沸,而于对岸则是河阳仓,更往北十余里,黄河在山峰下回曲,浩大的水势憋着股横冲直撞的劲儿,冲得四周山石滚滚而坠,发出惊雷般的响声,骇人心魄。

    “那边名叫武济山,相传周武王伐纣时,便乘舟在那里渡河,由此得名。”

    高岳在听到典故后,更关心的是进奉船到此的安全问题,不由得慨叹说:“晏师曾对我说过,他在主持漕运时,以将吏押船自扬州启碇,至汴水尽头处须得换船,然后至黄河,水势陡然迅急,稍有不慎,便船毁人亡,进奉尽覆,那将吏们来回督运不过三次,便因苦累惊心,须发皆白。”

    然后他看着脚下的黄河,这条哺育了华夏民族的母亲河,心中的感想愈发强烈:科学不昌隆的时代,想要用这条大河做些事,不想让它危害百姓,得耗费多大的心血啊!

    但尽管这样,那还得运,还得拼尽力气和智慧,做下去。

    为的不是哪个人,为的是支撑起这片江山啊!

    “马上让河阴令来,也让河阴巡院的知院来。”高岳说到。

    广武山的营砦中,河阴令、县丞、县尉和知院们,及军将们都簇拥在高岳周围,高岳详细询问了渭水、黄河、汴水、长江对船只不同的要求,然后便和众人详细规划“长纲法”起来。

    结果正在此时,李宪走入进来,“汲公,宣武镇遣送船二十艘,已到河阴院的输场。”

    “船只上载运的是什么?”高岳抬起头来,询问说。

    李宪便说,是李万荣进奉给朝廷,价值二十万贯的钱帛。

    “好!”高岳大喜,这代表宣武镇已恭顺,整个汴水漕运恢复,且平定淮西的侧翼,也无后顾之忧了。

    然则李宪顿了顿,便又说:“此外,宣武镇还送给汲公件私人的礼物。”

4.洛真琵琶舞

    “李万荣司徒现在能以国事为重,便是极为难得的好事,至于私礼实无必要,请代为岳推却退还。UU小说”高岳坐正,对李宪要求说。

    周围的官吏和军将听了,无不佩服。

    可李宪却面露难色,说这件私礼并不好退。

    “怎么会不方便......”高岳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帷幕外,营砦里的士兵们发出阵阵大呼小叫,不由得大怒,便引着从吏和军将们走了出来。

    结果不看不知道,看到了高岳也沉默了。

    浑浑的黄河河岸处,栓系着几艘搁在河滩上的船只,都有千斛的大小,桅杆和船楼上都系着美丽的丝带,迎风飘舞,河阳军、神威军还有义成军的士兵们,纷纷离垒,自发地站在河滩通往高岳帐幕坡路的两侧,有的还立在土垣和鹿角后,用手指指点点,是眉飞色舞。

    只见坡路的尽头,李万荣进奉来的二十万贯财货,全部装在箱箧当中,堆积如山,让人羡艳不已,但更让人眼热心跳的是:二十四位汴州来的高大军卒,用绳索和肩膀抬着面大辇,缓缓向高岳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大辇上,则端坐着位盛容的妖冶少女,光是身上的衣衫首饰,便何止百万的价钱,雪白的手腕扶着面琵琶,低着绰约的眉目,绛唇如同一颗即将迸发的樱桃般,看得四面的将士如醉如痴。

    高岳也愣住了,虽然他心中已知道,这女子是李万荣给自己送来的贿赂。

    这李万荣,看风向不对,为了自保,还真是下了血本。

    等到大辇距高岳二十步开外时,李宪和李等人,上前围成道人墙,将这少女阻绝于汲公的视线之外。

    而军营当中,数千双眼睛没有任何言语声,都盯住了高岳,和对面大辇上的这少女。

    “妾身本汴州小女子,应李司徒之命而来,通汲公之好,绝无歹意,何拒人于千里之外耶?”那少女似乎没有什么胆怯的,堂然说出话来,嗓音更是如银铃般,听得四周将士如沐春风。

    别说其他的,哪怕能和她当面说说话,让我们折寿十年也愿意啊!

    高岳摆摆手,李宪和李及其他的卫士,果然都退往两旁。

    “敢问小娘子芳名?”

    “何敢劳汲公过问,贱名洛真。”

    “既是司徒美意,想必在洛真小娘子身上也花费非少吧?”

    这时那少女莞尔,数千围观的将士大部分都觉得腿不由自主地发软,只听洛真回答说:“洛真本居汴州军城西里,十三岁时粗有容貌,便被昔日刘司徒看中,遣人养护,教以迎宾之礼,这数年来花费也却有数百万钱,临行前李司徒又赠送衣衫首饰,盛装打扮,以娱汲公耳目,又花了百万钱。不过李司徒也说,这些全是洛真的嫁箧,如能侍汲公巾栉,便是粗衣荆钗,也绝无怨言。”

    当时军卒群中,就有少年蹲坐下来,挥泪如雨,“看到没,这种女子一辈子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勋官军汉,天杀的,为什么偏偏让俺降生在行伍中?”

    就在大伙儿羡慕又嫉恨时,高岳大笑起来,然后对洛真说:“司徒美意,本道心领,然则军士们正在征伐当中,身曝于霜雪,犯险于白刃,圣主又在大明宫内日夜期盼捷报露布,所以送洛真你来,不如送一万宣武军的好儿郎来啊!李司徒可谓有不分珠椟之失。”

    这番话,又引得许多将士哄笑起来。

    那洛真也是伶牙俐齿,“好儿郎随即就来,好女郎便在眼前。三门峡行的船,和汴水行的船又不相同,汲公下面想行汴水,为何不问我这个渡人呢?”

    将士们一听这**裸的暗示,各个更加哄叫不休,有的人就喊:“汲公怕汴水太轻柔,反倒容易覆了船。”

    又有人喊:“汲公对汴水不喜欢,就等着从汴水再入淮水,去扬州再去找更美的。”

    这时高岳忽然说:“洛真小娘子既然来到,便没有让你空手而归的道理。官军将士风餐露宿,还请为所有人弹奏一曲,以慰解他们的长征之苦。”

    辇上的洛真愣了下,接着她望着神色认真的高岳,在心中浅笑了下,随即颔首应承下来。

    辇子被放下,黄河边上,士卒们,船工们,搬输的贫户们,都停下了脚步,和手中的活计,静静站着,或坐在地上,苍莽的河岸高山化为临时的舞台,在舞台的中央,是如仙子般的少女。

    只见那洛真转轴拨弦,一声震动碧云天,而后声音急促又高扬,众人只觉得如柳径处的飘絮般,接着那柳絮飞着飞着,越攀越高,直至九天云霄,就化为了冰雪,回旋在听者的腹中,不久冰雪凝为了雪珠,越堆越多,越堆越多,直到轰然声从积压的指头,铮铮地散落下来,争相坠在河面上,坠在泥土上,坠在芭蕉叶上,弹起了一朵朵浪花,大的浪花又迸为更细微的水珠,互相撞击粉碎,就像咚咚咚的鼓声,让听者无不扼腕泪流。

    忽然声,洛真的雪腕下压,碧玉手环交叠碰撞,琵琶的金凤尾发出清厉的啸声,一下接着一下,转忽铿然消逝,只余下片月空水静。

    良久,满河岸的寂然中,高岳端起酒盅,毕恭毕敬,向洛真敬了一杯酒,然后又问:“能否让小娘子再为将士们歌舞一阙?”

    洛真并不推辞,随即旋动腰身,长袖回回,清音嘹远,为将士们高唱:

    “夫戍边关妾在吴,

    西风吹妾妾忧夫。

    一行书信千行泪,

    寒到君边衣到无?”

    数千将士,听之无不哽咽垂泪。

    歌舞完毕,高岳便郑重对洛真行礼。

    洛真大惊,急忙跪拜回礼。

    此刻,武济山到河阴院,所有在场的将士,也都拜下来,对洛真致礼。

    洛真忽然觉得自己拥有了神圣的位置,泪水几乎都要包涵不住。

    “谢小娘子劳军。”说完后,高岳登上土台,对所有将士们大喊道:“武王伐纣,由此济河,以顺讨逆,天下泰平,自此而后,妻不忧夫!”

    “天下泰平!”这时候,万千将士全都被鼓舞感染,无不挥拳高呼起来。

    不久,重新坐在画舸,准备还汴的洛真,还隔着船上的窗牖,远眺着那高岳,心中又是感怀,也有怅然,“汲公,果然是与众不同的男子,恨不能早日相逢。”

    而宣武镇内,看洛真被送回,李万荣也丧气地表示,贿赂高岳的计划完全失败。

    一并被退回的,还有他那二十万贯的进奉钱,高岳在信中表示,这笔进奉钱便赐给出征淮西的宣武军将士。

    李万荣、韩弘、刘逸淮等羞惭莫名,便只好出军城,在通济渠边礼迎高岳过境。

5.行汴水被阻

    汴州城西邻,宣武军自节度使、监军使、行军司马、兵马使、押衙以下数百人,立在汴水河堤岸侧,迎接汲公的到来。m.www.uu234.net

    高岳并未乘坐舟船,而是骑着马顺着漕运一路而来的,按照他的说法,若是乘船,所见不过河水两边的景象,但改为骑马的话,了解会更深入,更细致。

    汴水的水,是从黄河中引来的,在过河阴的梁公堰时,不可避免地夹带了大量泥沙而来,这使得汴水河床很浅,且特别容易淤积,所行的船只也有特殊构造要求。

    沿途高岳见,宣武镇以西的数个县,人户数量现在恢复很快,毕竟是土地膏腴所在,但无论是先前的刘玄佐,还是其后的刘士宁、李万荣,对漕运河道的疏浚重视很不足:村镇里的男丁,更喜好经商,或去从军养活全家,没人肯应役治河,“不出两年,汴水必壅。”高岳骑在马上,指着缓缓而过的汴流,对身侧的李宪、李兄弟说到。

    待到见到来迎的宣武诸位时,高岳赶紧下马。

    “汲公!”李万荣趋前,卑谦行礼。

    高岳也及时上前,报扶起李万荣,“司徒,何须如此?”

    然后两人便如久别重逢的好友般,于监军使俱文珍前,携手沿着祥符的河堤一直走了百多步。

    “先前司徒馈赠来劳军的洛真小娘子,果真美哉。”

    “可惜不入汲公之眼。”

    “非也非也,只是慨叹宣武镇不但兵强马壮,且富庶丰裕,光是洛真的衣服首饰、画舫舆马,便有千万钱,岳何德何能,胆敢收之呢?”

    李万荣内心惊惧,便急忙对高岳说,淄青平卢军兵马使王济有三千兵,我宣武兵马使兼宋州刺史刘逸淮有一万兵,愿出陈州,自东击淮西,为国效力。

    高岳就坡下驴,说司徒忠义,天下何人不知?先前京中还有官员上状入我中书门下,论及刘士宁,说什么士宁已有悔过之意,待到服阙,可送返其归宣武镇来,“简直一派胡言,士宁既被宣武将士逐出,岂可再送他回来,岂不是徒生事端?依岳的看法,自司徒掌旌节来,汴宋是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哪还有更易的道理呢!”

    军城驿厅内,待到筵席完毕,李万荣携其子李乃,入高岳居所的帷幕当中,纳头就拜,还没等高岳回礼,李万荣便泪水纵横,拉着儿子的臂弯,说“此子不肖,希冀托付给汲公,将来就算保不住旌节,也望能保全家宅平安。”

    言毕,李万荣和李乃父子又是咚咚咚,对着高岳叩首不已。

    其实李万荣此举,也并非是完全是阿谀,他是怎么当上节度使的,自己心里简直太清楚:驱逐了刘士宁,杀了翟佐本、辛叶、白英贤,还火并逼走了刘昌等将完全靠暴力得到的位子,将来也难免会丧失于更大的暴力中。

    刘士宁全家的凄惨结局,李万荣可不想报应轮转到自己身上,对此他除去尽力巴结宣武的军校牙兵外,还得在朝廷里找个稳固靠山,高岳可谓最佳人选。

    烛火下,高岳将李万荣父子扶起,很诚恳地说司徒放心,我必视你子如我子一般。

    在汴州城盘桓不过两日,高岳便火速从转运院那里取来十艘千斛船,扬帆沿着汴水的南端,往淮水行去扈从的神威骑兵们,是旌旗招展,顺着漕河的河岸,伴随而驰。

    谁想到了宋州南界,最前面的船只忽然一头胶在淤积的河砂中,再也行不得了,其后的船只纷纷停下,几乎都要相撞起来。

    嘈杂声里,高岳登上船首的甲板。

    只看到河岸边横截出一条河渠,还安置了闸石,现在本就是秋季水位低的季节,汴水的水被引入后,河床顿时就露出来,还堆积了大片河砂,又落下闸石还牢牢落下封闭着,无法回流,便形成此段断流的景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上京口、扬子那边的进奉船都要大发而至,可此处居然掘河渠夺汴水,如何行船!”高岳勃然大怒。

    按规定,漕运两岸根本不允许开引河渠,灌溉田地的。

    隆隆的声音传来,高岳循着望去,居然发觉河渠那边隆起的小岗处,数所棚屋草舍里,居然传来了水的响动,很明显汴水被夺后,除去用来灌溉外,还用于驱动水碾谷。

    河岸边,李宪翻身下马,怒气冲冲地引着三十多名神威军子弟,刚准备爬上那小岗一探究竟。

    谁料哄声四起,小岗和河渠的芦苇丛中,反倒先冒出数十名身着黑袍的兵卒,对李宪喊到:“我们是宣武军的兵!”

    很好,看来他们便是这河渠、水和闸石的主人,想来是在宋州的戍卒。

    “速速开闸放水,让汲公的船只过去。”李宪手指着他们。

    只见这群兵卒当中,走出几位身着紫袍或绯衣的家伙,衣衫上满是油污和补丁,没好气地对李宪说;“什么汲公,看看我们身上的服色,哪个不是三品二品的勋阶?想要开闸放水,那得看能支给多少过船钱!”

    “朝廷早有条旨,漕运两千里,不得再私设埭塘,收过往船只的钱财。”

    那群宣武戍卒当即呜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打首穿紫袍的随即用很嚣张的语气喊到:“条旨算个什么,任它华山郎君还是泰山三郎来,都得乖乖地交过船钱。”然后他翘起大拇指,指着后面,“还有,过船钱可是单单给我们的,就算放了水,还有纤夫来拉,每个纤夫还得支给米粮钱财。”

    这时候,立在甲板上的高岳,朗声询问:“先前应该有中书门下的堂牒,云罢免漕河两岸的纤户,船只牵挽由巡院和雇百姓来做,为何你们还能找来纤户?”

    “这人,莫不是在京师里呆傻了吧?”

    这群宣武戍卒如此想着,不过他们看高岳船队是汴州巡院的,两侧陆上又有数百身着锦绣的神威骑兵卫从,本人又紫袍金鱼袋,想来也不是个善与的角色,便怯了三分,就辩解说这纤户并不是我等强行摊派的,也是和雇来的,你若要雇,我就去找。

    船上,高岳身边的僚属正要发作,却被高岳举手给拦住,他很低声,“我等走的是汴水,怎么也要给刚恭顺朝廷的宣武军点薄面,给他们过船钱,不用争一时长短,待到日后时局平静下来,再解决好了。”

6.弊政依如故

    于是高岳让身边的支使,负责给钱于这群占地为王的兵痞。UU小说UU小说

    过船钱,是按船只数量和载重量计算的,千斛和五百斛的价钱并不相同;岸边的神威骑兵虽然不乘船,但要按照马匹数量,一样收“过疋钱”。

    除此外,还有一次性的“程钱”。

    这样七七八八,居然要交百贯上下的过路费。

    于是高岳行营上下全都怒形于色,胸中都按捺着股腌气,可汲公说要稳重,便根本无处发泄。

    收到钱,那打首的紫衫二品勋官才往山岗后打了个唿哨。

    一会儿后,许许多多衣衫褴褛赤着脚的干瘦男人,像是从田野和灌木中钻出来似的,其中有头发花白的,有浑身上下只有几片麻布遮体的,佝偻着背,挽着纤绳,在那群兵卒的呵斥驱赶下,连滚带爬地往岸边上来,想必即是所谓的纤户了。

    立在甲板上的高岳,看到此情景,也不由得觉得心酸。

    最先头陷于河砂的船只,在无数纤绳的牵拉来,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接下来近二十里,都是纤夫牵着一艘艘船过去的,直到船只重新能吃水正常为止。

    进入桥巡院前,高岳让手下多给这群纤夫每人百文钱。

    纤夫们跪在地上,是千恩万谢,在他们将钱往腰绳里别时,下船至岸休息的高岳抓住其中位老者的手,便告诉他:“回去前,你等把钱集中埋于一处,待后再起来分掉。”

    这老者一听,就明白高岳和其他官员不同,知道他们领了钱后会被那群戍卒盘剥,便肃然起敬,忙不迭对高岳作揖。

    “老丈不需多礼,只问你,为何朝廷已飞了堂牒,废漕运沿河的埭塘,那这群戍卒还这样无法无天,宋州当地县令便不管吗?”

    “不瞒明公,堂牒在咱们这里就是废纸啊!那县令就是屯守当地的军将,还是以前的发运使(窦参差纲法下,各方镇自设的负责漕运的使职),他放纵卒子来这里断流收过船钱,还夺水立水来盘剥四周百姓。而我们这些贫人,虽然明面上不是什么纤户,但境遇却被以前更惨了,不但被这些卒子强拽来拉纤,还不算完役,回家后还要应付差科杂役,真的是妻离子散,生不如死......”说完,那老者忍受不住,在高岳面前哀哭起来。

    入泗州夏丘处,汴水渐渐开阔,船头推开波浪,飞溅起阵阵洁白的水花,风帆上许多飞鸟盘旋,沿路的村镇墟市也愈发繁盛,可立在船首的高岳衣袂翻飞,却心事重重。

    “晏师当初行两千里漕运时,曾写信于元载,里面谈及漕运的四大弊病。而后晏师一一将其解决,可谁料不过二十年,弊病却复故如旧,又要我来加以解决,若我再死,那可能真的是人亡政息......若不是我亲眼所见,又怎么知在汴宋宣武镇这种军政不分的地方,中书门下废除纤户这样事,出发点是好的,可最终却加重了他们的灾难......为了摆脱这种可怕无奈的循环,也许我要看得更远些,做得更彻底些。这,想必也是晏师要于我归程里,在三门峡和我相会时,所要询问的吧,到时候我又会给他什么样的答案呢?”

    船快要出夏丘时,西面野地里忽然出现一拨兵马,为首的将军望见高岳的船只和旌旗,便立即翻身下马,大呼到:“汲公,我是徐濠泗牙门将王智兴,汲公还能记得我否?”

    原来是张建封麾下的王智兴(字匡谏),这位可是能十天内跑完三千里的狠人,当初安乐川会战时,皇帝正是派他来让高岳退军的。

    原本,李师古和朝廷关系紧张时,王智兴接受了徐州节度使张建封的指令,镇守于滕、丰、沛数县地带,而今淄青已恭顺朝廷,得知高岳过境,出镇淮南,便急忙领二百骑兵来扈卫,途中王智兴嫌弃马匹跑得太慢,恨不得抛下其他人,自己先狂奔到汴水处来。

    “匡谏!”故人重逢,自然格外热情。

    高岳索性又舍船上岸,骑马和王智兴并行,询问了许多淮南、徐泗地方的军情政情,而王智兴也代表徐濠泗节度使张建封献上对朝廷的忠诚。两人直走到了临淮,也即是汴水入淮水处,自此便是淮南镇的辖境,王智兴才依依不舍与高岳分别。

    在当地巡院中,高岳换乘了更大更阔的船只,而不是汴水里所行的平底船,更类似于海船,桅杆上有前后数面大帆,沿淮水往东顺风而行,好不便捷,几乎一日一夜,即抵达楚州山阳渎。

    山阳渎,即邗沟,是连接淮水和长江的漕渠。

    从山阳渎入邗沟后,第一站即楚州的宝应巡院。

    也正是在此院中,淮南方镇的军府人员密密麻麻立了一地,前来迎接新的节度使。

    淮南这是仍然是朝廷重点控制的雄镇,所以州县地区的官长是朝廷直接委派,而镇将们又分散驻屯个要害地点,故而能前来相迎高岳的,便只有军府里的僚佐了。

    高岳这次领镇,并非像传统敕令幕府般,幕主在朝中征辟官僚随行,而后再到地方,他说此次“某以中书侍郎兼领淮南、淮南西道(淮西)两镇,只因军情紧迫,原淮南地的军府僚佐,一无所改”,所以此次高岳没带掌书记,没带行军司马,没带都押衙,只是将原本在兴元、凤翔所组建的部分三衙人员重新辟来,除此外还带了几位支使官,负责沿途的会计而已。

    “幕府是为战争而临时增设的机构,以前需要的是通晓词章的文士,负责文书交接,但现在不同,需要的是专门的技术官,如炮铳、会计、牧马、筹算等人才。”高岳便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到了宝应院后,高岳才看到,淮南此镇,机构并不简单。

    但见足有百余绯衣青衫的官员,分成了三队而立。

    其中一队,排在最前的便是原淮南节度使杜亚下的幕僚顾秀,他后面的全是“淮南军府僚佐”;

    中间一队,则是隶属于度支司巡院系统的,以扬子院留后王海朝为首,身后满是留后、巡院和分巡院的官员;

    那边一队,却是隶属于盐铁转运司的,以寿庐院知院孟仲阳为首,身后全是该院的官员。

    从寿庐迢迢跑到楚州宝应来,这孟仲阳为了见我一面,还挺辛苦的,高岳暗忖道。

7.三年又三年

    高岳还没客套抚慰几句,就看见三派官佐互相间是冷枪暗箭,神雷药味弥漫。m.www.uu234.net

    高岳想了想,明白:

    顾秀是我韬奋棚友,进士及第后被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征辟,而后又历经杜亚主镇期间,陈少游和杜亚罢幕后,按理说顾秀也该解职的,可顾秀不愧是韬奋棚里出来的,不但在军府内长青不败,还步步高升,直等到自己的到来,他现在掌握军府的财计大权,也即是说淮南两税当中的“留使”部分,全归他打理;

    而那王海朝,很明显是判度支裴延龄的人,当年裴延龄暗中勾结窦参,打压盐铁司的班宏、徐粲,王海朝便以侍御史身份被掺进来,担当扬子留后院的话事人,现在窦参虽然垮了,但王海朝依旧不倒,他的职责就是负责盐利和赋税的转输;

    现在朝廷度支、户部、盐铁三司鼎立,判盐铁转运的张滂,又不甘扬子院这个重要的转运节点被王海朝把持,于是让亲信试大理寺评事孟仲阳,担当寿庐巡院的知院官,为何张滂要在淮南的寿、庐设院呢?理由很简单,此两州盛产茶叶,而张滂现在每年重要业绩,除去盐外,便是从茶酒中榷税。

    在高岳来前,张滂就屡屡上奏,说我才是判盐铁转运司的,按理说扬子巡院该归我直属的;但裴延龄也不断上表抗争,称天下两税不分东西,都归度支司管,扬子巡院作为江淮东南八道赋税的重要转运地,自然该归度支司直属。

    由是,扬子留后院和寿庐巡院的争斗,实则便是中央度支司与盐铁转运司的矛盾延伸。

    当然两院又是淮南节度使共同的敌人:这两院,拿走了淮南军府不少经济利益,故而和顾秀也是势同水火。

    理清楚当中利害关系后,高岳觉得脑袋大,也不想再听他们胡乱吵闹,就对王海朝、孟仲阳说,二位是三司的院官,有什么想法便对门下侍郎判三司杜黄裳申诉,意思是别再烦我。

    可王海朝和孟仲阳却不依不饶,他们说高岳可是中书门下的首席,理应解决好扬子留后院的归属。

    “容某先至扬州,再校理不迟。”最终高岳下了逐客令。

    可顾秀却被留下来了。

    “伯文......”在宝应巡院偏厅内,高岳刚和顾秀寒暄,却看到顾秀别过面去,只顾擦眼泪。

    高岳只道他是想念自己这个棚头太久了,便准备温言宽慰。

    谁想到顾秀随即就带着怨气对自己说:“逸崧,当初在长安城内,大家同时进士及第,你和我说好的,我先去淮南幕府应辟,学些财计上的学问,三年期满,大家再一道谋求富贵。”

    “是,是也。”高岳心虚,只能如此搪塞。

    顾秀怨气更大,“后来倒好,逸崧你先是兴元少尹,而后是大尹兼节度使,现在又是枢衡首座,棚友里的刘德室、卫次公、李桀、黄顺等,多多少少都伴在你身边,只有我孤孤单单,被遗忘在淮南扬州,一面辅佐陈少游、杜亚,一面还要替你监视江淮东南的态势,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高岳闭嘴不语。

    “当初说好是三年,结果三年后又三年......逸崧你当初说我要学些财计,我也学了,结果我在陈少游下从最低的支官当到了推官,兼摄宝应县令,陈少游死了,我还回不去,杜亚来了,我继续替他管财务,杜亚走的时候我都是幕府判官了,然后那窦觊还没来就饮药死了,我只能身兼扬州大都督府司马并主持留后务,结果还是回不去。”

    这时候顾秀站起来,对着高岳的面,痛苦地戳着自己的胸,“棚头啊,要不是你这次来领镇,我自己都要当上淮南节度使了。”

    高岳也很怃然,便起身向顾秀致歉,并说这次我以中书侍郎监领淮南,便以顾伯文你为我的副手,征伐淮西结束后,即刻让你回台省为官。

    “整个棚,除去我外,还有谁有如此的经历?”顾秀长叹道。

    “刘太初啊,现在他于剑南韦皋那里,也当到了判官了。”高岳回答说。

    两人相对,颇有感慨,良久不语。

    埋怨归埋怨,接下来顾秀还是作为淮南镇的副手,伴同高岳自宝应巡院扬帆,沿山阳渎的漕渠扬帆,往扬州的仪真进发,这时高岳发觉,这江淮地界和他先前营田的泾原,和来时经过的河南道,简直有云泥之别:放眼望去,满是农桑、村墟、集镇,背负着货物的商人穿行在其间的大小道路上,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兴元,现在也就达到扬州的水准,但须知道扬州可是在先前遭逢了战乱和焚烧的,“都说这天下的都市,是扬一益二,信哉斯言!”在船头的高岳很是高兴,而蹲坐在主人旁的韦驮天,也霎是兴奋,他早年跟崔宁呆在西川蜀都,现在又随高岳来淮南扬州,这全国最大的两个都市,他都呆过,真是何其幸运。

    到了仪真后,高岳换行陆路,最终见到了淮南巨镇,扬州。

    从城西的大明寺进入到九曲桥,便是扑面而来的繁华,整个扬州城自北而南,呈现规整的长方形,一条官河贯穿其中,其中南北道路十四条,东西道路六条,南北占十三坊地,东西占五坊地,全城合计近七十坊,坊外的街道和河道一起,将罗城分割得如棋盘般,各街口横跨河流处,又有许多桥梁贯通。

    而那官河夹岸,为十里长街,满是邸肆店铺、楼宇甲第,由官河往东而出,禅智寺又是个风景绝佳的去处,而往南去则是扬子镇,庞大的扬子留后院便坐落其间,主持着帝国的漕运,自那里到扬州罗城内的河上,船只一艘挨着一艘,船帆和桅杆都要到擦肩而过的程度,十里长街上每到夜晚,更是红纱灯笼成千上万,无数艳妓公然旖旎在勾栏上,留目于过往的公子、豪商,所以才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传说,当然也有某些公子在**窟里日掷三十余万金,瞬间落魄街头的实事。

    高岳由韦驮天牵马,自九曲桥,直走两坊地,到扬州中书门前。

    这会儿韦驮天也识得不少人情世故,他对高岳说:“主人,这扬州和长安大大不同,也和蜀都不同。”

    “如何不同?”

8.率令维扬商

    “你看这扬州的娼妓都集在高楼上,沿着河道和长街排开,哪似长安的,都居在平康坊内的街曲中?蜀都的市集,全在西城和南面的香江,这扬州的好像整个罗城都在市集内啊!”

    “打嘴,你现在出息了,眼睛只晓得盯着娼妓们看,还看出门道来了?要让阿措晓得,打不折你的腿。www.uu234.netwww.uu234.net”

    主仆说说笑笑,在中书门下马:沿此门入北,地势隆然而起,便是扬州子城所在的蜀岗了。

    子城,就是以吴王夫差所筑的邗城为基础的。现在它是淮南军府和官衙的集中所在,开有数门,并有十字街分割。

    这军府也够气派的,自上而下能俯瞰整个罗城,往北还可看到漕渠,绕经子城北的那段叫柴河,昔日杜亚便是立在军府楼宇上,观看其上举办的龙舟竞赛。

    怪不得到了其后宋朝,洪迈还大谈扬州在唐朝,因是漕运、盐铁的枢纽,便如何如何繁华奢靡,甚至还说“本朝承平百七十年,(扬州)尚不能及唐之十一,今日真可酸鼻也。”

    不久军府正堂处,幕府判官顾秀,录事参军元洪,掌书记张等一起来谒见。

    高岳勉励众人番,接着把顾秀留下,就说:“我看扬州之所以得名个‘扬’,是因当地人不乐农桑,喜好商贾,逐利轻脱,恰好为个轻扬的扬字,然此地又人物富庶,不仅制物精巧,反应敏捷,且艺文儒术,于斯为盛,即便是闾阎里的百姓,在力作谋生之余,尤且吟诗不绝,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顾秀便回答:“昔日晋王室播迁,多有衣冠南渡于此避难,颜、谢、徐、庾等世家大族,风气流传,故而直到而今维扬人还是喜好吟诗,多才多艺,且行事敢为天下先。”

    高岳便颔首表示赞同,当然他此行还抱着几个最重要的目标。

    “汲公......”

    “唉,伯文,此处又无他人,喊我逸崧便可以了。”

    “逸崧,你要迁徙理所去寿州?”

    对顾秀的疑问,高岳给出肯定的答复,他说我来领镇淮南,最主要的便是要居中指挥对淮西的讨伐,并保障江淮的漕运,现在后者问题大致解决,前者便是当务之急,寿州毗邻淮西光州,且控扼颖水、淮水和居巢湖,正利于进兵。

    一旦东都、陈许诸军自北面攻淮西郾城,邓唐随攻淮西的西境,鄂岳攻淮西南面,我再击其东侧的光州,四面合击,吴少诚便插翅难飞。

    此刻顾秀对高岳说,淮南管扬、滁、楚、和、庐、寿、舒七州,户口近三十万,人丁百万,每年赋税二百万贯,单单是上供便有六十万贯,和西川是分庭抗礼的,只要逸崧你肯大募士卒,别的不说,旬日内募齐三万人根本没什么问题。

    高岳便说,我晓得淮南还是旧的军制,除去数千牙兵外,各州还有团结兵,数目数百或上千不等,但而今的战事,兵在精不在多,所以不用再额外征募权益兵,免得到时候战事结束后,遣散不易,负担又重。

    “没关系的,我这九年于军府质库里私蓄了一百来万贯,足可以支应募兵所需。”顾秀见四下无人,便对高岳悄声说到,“先前杜亚纠察得紧,但还是被我遮掩过去,在他离镇后,我准备在新来的节度使赴任前,把这钱突击花掉,以免受累,不过听说是逸崧你来......”

    高岳十分惊愕,也非常感动,情不自禁地握住顾秀的手,这才是真正的韬奋棚友啊!

    但光是这么些还不够。

    “打淮西,要的军费很多,除去本镇留使部分和伯文你的私蓄外,马上京口那边(润州京口,乃韩洄镇海军理所衙署所在,和扬州隔江而望,距离很近)的赋税来,陛下答应过我可以截留一百二十万贯充作军费,当然我还要率令扬州城的商人。”

    “商人?”

    “是也,扬州城一直是各镇节度使派遣军校回商的所在,许多邸肆都是在各镇名下的,这些节度使,利用扬州的枢纽运货行商赚钱,却从来都不用纳税,所得利益全都流入他们私囊里了,是不是如此?”高岳声色俱厉。

    所以他要以征伐淮西的名义,让扬州商人们捐“助军钱”。

    兴元、凤翔乃至襄阳、江陵的商贾可捐助、贷款了许多,这扬州总不能居于人后吧,况且讨平淮西后,对扬州往内地商贸的长远好处可是十分明显的啊!

    看顾秀面有难色,高岳就进一步说,伯文你有簿册没有?给我查查,“哪个方镇在我扬州设立的邸肆、货栈最多,得利最厚?我先拿它开刀。”

    排除万难,我也得叫他们出出血!

    顾秀果然心中有笔账目,然后他就开口对高岳说:

    “兴元府啊。”

    气氛忽然诡异起来,高岳一度尴尬到张不开嘴。

    虽然而今兴元节度使是高固,但前些年他主政下,确实把生意做到了扬州,租赁下大批邸肆,其后虽然淮西用**截断了长江航运,可每年高岳在扬州的代理商,还是利用兴元府的名义,将利润所得改为飞钱便换,送到京师,再由京师小海池的钱柜变现,再输送到兴元当地来。

    所以兴元军库里,近两百万贯的积蓄,可不是大风吹来的。

    “是这样吗?”高岳再度问到。

    顾秀点头,“千真万确,因为兴元在扬州合计三十四店铺、货栈、邸舍,是通过我的手段影占身份逃避征税的,当然我也是靠了它们的资助,才步步升到从四品下都督府司马的官阶的。”

    “......扬州也好,兴元也好,都是为了我唐的社稷江山嘛......马上征讨淮西,兴元府也是要出军的嘛。”高岳解释说,然后他轻咳两声,说无妨无妨,伯文你去安排,让我们在扬州影占的商贾马上当先表态就好。

    这时候顾秀提醒说:“扬州城的商贾分为几类,各有倚靠。一类多在长街经营工商、邸肆,靠的是我们军府,和他镇节度使;一类为城东的盐商,他们多和扬子留后院勾连,因王海朝是淮南盐场的头目;还有类是庐州、寿州的茶商,他们则和寿庐巡院的孟仲阳过从甚密;最后类,是所谓的胡商,当然不单单是波斯、大食渡海来,还有婆罗洲、扶桑、渤海、新罗来的海商,他们经营异邦的宝货生财。”

    出乎顾秀的意料,高岳只是说,将第一类和第四类商人给喊来就行,王海朝和孟仲阳下面的,我暂时不准备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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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