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鹊巢栋梁木
这还了得!
我糖霜毕罗,河州积石山一只莫得感情的猎手,一只在自然风霜中搏击不屈的鱼虎,居然会被这群两足站立的庸奴打脑门?
糖霜毕罗瞪着眼睛,因惊骇莫名张大嘴巴,手足挣扎扭动着。www.uu234.netwww.uu234.net
转眼间,生气的蔚如又转到它眼前来。
这,这小小的女孩,好像和主人相貌颇有相似处啊?
还没等她细分出来,脑门又被狠狠打了一记,“不准在宣平坊高宅中胡闹,听到没,狸奴。”
最终头昏眼花的糖霜毕罗,被芝惠丢在地上,接着脖颈上的皮毛被恶魔般的芝惠给掀起来,脑袋被摁住,接着被芝惠摸得眼睛和胡须都往后凛,凄惨地大叫起来,但却无济于事,然后尾巴又被蔚如揪住,狠狠来回摸。
这时芝惠笑起来,便对还在惊愕的崔云韶说:“主母,可以了。”
云韶便喜滋滋地摇着纨扇,靠了过来。
“不许,不许过来,你不要过来啊......”糖霜毕罗翘着暗粉色的小鼻子,红红的舌头也半吐出来,但最终还是在无奈中,被云韶被摸了。
然后那梳着团子头,披着白色格子长衫的雌性也来摸,摸得更粗暴。
接着高达和高炅都来摸了......
许多手,在糖霜毕罗的脑袋、耳朵、软软背部还有茸茸的尾巴间肆虐着,最终她的后足也被提起来,她不由得在深深屈辱里惨叫下,那团子头的声音夹着狞笑传来:“还是只雌的狸奴,哈哈哈。”
残阳的余晖中,当人们都带着笑声渐渐散去后,糖霜毕罗伸着前后足,侧着身子,凄惨地躺在假山下,毛发凌乱不堪,犹自颤抖不已,她觉得自己的尊严和纯洁,已经被完全撕毁玷污了,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再......
“糖霜。”初升的月光,照亮了设亭的檐角,主人不晓得何时归来,正穿着单白衫子,冲着她喊呢。
这时糖霜毕罗的心情才好了些,起身,跃上主人坐在胡床上的膝盖,带着委屈,冲着高岳呜叫着不休。
高岳宽慰了这只花狸奴会儿,然后踱进了正寝中,云韶便喜滋滋地端着煮沸好的茶水,来给夫君饮用止渴。
夫妻俩便坐在连榻上,中间用茶案稍微隔开,高岳的心情也很好,然后就对云韶说:“我们结发后,住在怀贞坊草堂中,每日阿霓你都早起,送我去大明宫集贤院当值。一晃十年过去,如今我又要回归大明宫了。”
“卿卿这次归来,是要入大明宫西掖了。”云韶喜不自胜。
高岳点点头,饮完茶后就大辣辣地躺在榻上,枕在云韶的膝盖上,云韶笑着用酥手蘸了些发油,将他的幞头解开,慢慢摩挲着他的头发,高岳只觉得周身舒泰,不由得叹口气,闭上了双眼,然后对云韶说了句:“此后事务怕是要比兴元府时更加繁多。”
云韶低声说:“看那圣主的做派,卿卿你会有那么多事务吗?我听京中人说,现在最清闲的就是西掖的政事堂和舍人院了。”
其实妻子说得没错,现在的皇帝,压根就是把宰相班子当做个咨询机构而已,名义上几位宰相轮流秉笔,形成决策然后让中书舍人去知制诰,但很多事皇帝直接就和翰林学士或中官,商量着办了,制书诏令直达宫外宰相和中书门下的权力,已完全被侵夺。
简言之,皇帝属于既想让宰相做事,又不想让宰相过分掌权的矛盾状态。
而高岳的状态,则在既想要当上宰相熟悉中枢,也不想因此和皇帝这人产生什么导致相看两厌的冲突,也是种矛盾状态。
况且还在出征统万城前,皇帝和自己私下达成密约:平羌或光复河陇后,朕就让高岳你为相。而高岳也很谦逊,对皇帝表示,我当宰相就是走个过场,马上还要替陛下经略关东呢,早晚也还是要出镇的!
想到此,高岳不置可否地哼了声,然后有意在妻子浑腴的双腿间来回蹭蹭,引得云韶花枝乱颤,“阿霓啊,想不想去扬州?”他发问。
“想啊,听说扬州比长安还要繁华漂亮呢!”
“那好,我们到时候去禅智寺看壁画,观杂戏。”
这时崔云韶的手微微停顿下来,接着仰起脸来,看着摇曳的烛火,幽幽地说:“其实,还是思念兴元,那圃草药地,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照料。”
草药圃里,种的正是当归。
听到这话,高岳也陷于沉默里,是啊,夫妻俩在兴元呆了这么多年,早已将其当做真正的家乡,此刻离开,心中当然有失落和苦涩。
第二天清晨,糖霜毕罗抬起老虎般的面容,呼哧呼哧几下,就跃上了院墙头,接着疾行在屋顶上,踩得瓦当只顾作响。
这时高岳家屋檐下,几处巢中的喜鹊,顿时感到了股杀气,它们纷纷张开银灰色的翅膀,发出喳喳喳喳的聒噪声,惊恐地飞走,让糖霜毕罗扑了个空,这花狸伏在瓦当下,半个身躯倒下来,满心想给主人抓个幼鹊儿报恩的,结果摸了半天,只在巢中摸到根小小的圆木,也只能拨弄坠地,接着用嘴巴叼着,送到主人的正寝前。
“糖霜,这些喜鹊都是你主母引来的,不准随便捕猎驱逐。”孰料主人出来后,对她严厉地呵斥番。
糖霜毕罗便将那小圆木给放下,像个知错的小孩,退到院子角落。
待到崔云韶出来后,她便直接跳走了,不愿相见。
高岳拾起那根圆木,喃喃自语说,是栋梁木啊,马上得把它放回去才行。
这时,大明宫政事堂内,刚刚来此视事的中书侍郎董晋,还未在坐榻上坐稳,便有制书从禁内而至,董晋急忙起身迎接。
“柱石之臣,台庭之老,积其具瞻之德,载有弼谐之功。授以土田,流邦家之恺悌,增其冕服,表国器之形容。此朕与将佐大寮,示中外之一体也。况兵戎重事,山南实繁,辍於庙堂,以示其大。正议大夫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柱国虞乡县开国侯食邑一千户赐紫金鱼袋董晋......是用锡命,俾为藩宣,式加师长之名,不改平章之务,万邦表率,丞相阙之。可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知节度使事管内营田观察处置等使。”
“臣,谨遵。”董晋知道自己马上要离开中枢,出镇襄阳,反倒大大松了口气。
10.沙堤通五门
此刻,同在政事堂的贾耽、陆贽、杜黄裳等,都感到震动。www.uu234.net
这次毕竟是朝廷中枢大权的变移。
按理说,董晋就算不担任中书侍郎,出镇襄阳,那也应该由门下侍郎中择选一人继任才符合程序。
这次却是高岳直接踏着兴元节度使的跳板,一步到位,入主中书省。
借着河陇、剑南的战功和皇帝的倚重,如今的高岳可谓炙手可热,莫有匹敌。
此外光是单纯的战功,高岳也应该如同韦皋般继续镇边,皇帝之所以白麻宣下拜其为相,必然是要让他在政事上有一番作为的。
不过在随即政事堂会食时,董晋却非常从容,甚至还有些开心,在吃完餐饭后,他放下食箸,接着起身,然后望望油腻肮脏的中书侍郎坐床,便对其他人说,“希冀高逸崧在典章枢衡时,可大有所为。”
就在此刻,手持制书的中书舍人及高品中官们,也驾车乘马,云集到宣平坊高宅的朱门前,行人纷纷屏息退避。
正寝内,崔云韶、芝蕙得知天子的敕使即将到来,便急忙帮高岳穿戴章服,铜镜之前,高岳被穿上大科紫粗绫衣,头戴冠帽,双玉簪导,紫绶带,金鱼袋,白细纱内单衣,绛纱蔽膝,木屐,接着芝蕙又给高岳的腰钩上佩上了云浮剑。
“天使至!”
随着这声叫喊,高岳的妻妾、子女,还有院中各色人等,纷纷拜伏在正堂两侧。
连呆在正堂屋脊上的糖霜毕罗,也被这种气势给惊呆了,乖乖趴在缝隙间,不敢乱动乱叫。
而后中书舍人于高岳面前,授其《授高岳中书侍郎平章事制》:
“涉大川者,操巨舰不畏於洪波;构广厦者,揭宏材乃安於栋宇。朕祗奉神器,尊临万邦,思弼谐辅相之臣,致易简雍熙之业。爰择旧德,委之枢衡,冀宏嘉猷,以阐元化。兴元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营田观察等使(使职)定武义宁军使(军职)正议大夫(文散官阶)检校御史大夫(官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相职)兼御营都统长史(使职)前河陇宣慰处置使(使职)柱国(勋官)汲郡开国公(郡公爵位,高岳的爵位升得比官职要快,正常他应该还是开国县侯)食邑三千三百户高岳,气禀宏廓,材优康济,达识高议,坚明不渝。仪型可以光岩廊,度量可以方海岳,操握政柄,张弛化权,彝伦典谟,合若符契......违尔宴息,期尔折冲,庶乎阴阳协和,品物昭泰。惟言是纳,尔举必从。使益稷皋陶,尔无惭德。垂衣南面,我获任贤,无易斯言,式遵明命。可以正三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散官可银青光禄大夫,勋封如故。”
“臣,谨遵如右。”高岳捧起衣袂,朗声答复到。
这时,兴元府的女塾当中,薛涛正坐在堂首,教女子弟们诵读。
垂帘后,崔云和托着腮,手里捏着从京师来的信件,“姊夫,努力餐饭,善自保全啊......”
忽然,崔云和觉得眼前一道闪电掠过,胃部顿时恶心起来,不由得捂住了嘴巴,想要呕吐。
宣平坊的庭院里,吴彩鸾听完制书后,就问崔云韶说,逸崧这次是多大的官啊,我听不懂不明白。
“是执政。”云韶小声回答。
“执政?”
“就是宰相。”
吴彩鸾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啧啧不已。
长安城东月灯阁下,新修复的红芍小亭处,薛瑶英则喜形于色,倒转了拂尘的柄,向身边的元凝真指着覆在桌案上的紫布说,当初我就猜测过,逸崧早晚会服紫金鱼,现在果然应验,不,是更进一步,已为执政了。
“那个南郑县令武元衡,未来怕也是如此的仕途,所以凝真你得倍加留心才是,早期的一注投资,谁也不知道会有如此大的回报,所以说奇货可居,就是这个道理。”
可薛瑶英的这话,反倒让元凝真哀伤起来,她和伯苍淡了书信往来已经很久,怕是武元衡马上就得成家立业了,哪里还会记得她这个罪臣之后,区区个女道炼师呢?
辅兴坊的灵虚观中,公主正凝着眉,描画临摹着韩的遗作《五牛图》,“妇家狗,好自为之。”
长安城外的水河畔,一辆辆被朝廷征发来的牛车,排队停留在那里,许多人夫站在齐腰深的河床中,用铁锸挖掘着河中的白砂,而后搬到牛车上,接着鞭子不断响起,牛拖动着沉重的装着白砂的车,肩膀和脖子都被勒出血痕来,耸动着身躯,在烈日的照耀下,车中白砂的水,不断滴下来,被后继的车轮碾过,很快消散在高温之中。
从宣平坊的高宅,直到大明宫的城门之间的街道,被牛车运来的白砂给覆盖住,形成一条长长的“沙堤”。宣平坊朱门大开,黑黑的昆仑奴韦驮天跑出来,将行马、列戟给搬开,接着在上马石前,扶高岳上了大厘雪。
高岳稍微牵动下辔头,大厘雪随即迈动蹄,它的四足和白砂的颜色是一致的,如是自远望去,高岳便好像在腾云驾雾似的,行在沙堤之上,观者无不羡艳。
所谓的沙堤,就是让新任的宰相在赴任时,不用损伤马蹄,或者更直接点,就是为了彰显宰相的威仪。
恰如李肇在《唐国史补》里所言:“凡拜相,礼绝班行,府县载沙填路。自私第至于子城东街,名曰沙堤。”
又如白居易在《官牛》里所云:
“官牛官牛驾官车,水岸边般载沙。
一石沙,几斤重,朝载暮载将何用。
载向五门官道西,绿槐阴下铺沙堤。
昨来新拜右丞相(中书省为右,门下省为左,右丞相即中书侍郎),恐怕泥涂污马蹄。
右丞相,马蹄蹋沙虽净洁,牛领牵车欲流血。
右丞相,但能济人治国调阴阳,官牛领穿亦无妨。”
龙楼凤阁九重城,
新筑沙堤宰相行;
我贵我荣君莫羡,
二十年前一书生。
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但更离不开个人的奋斗。
午后,大明宫西掖中书省官厅前,高岳正式进入进来。
此时不但中书省的谏官右散骑常侍、右谏议大夫、右补阙、右拾遗,及属官中书舍人、起居舍人、通事舍人,还有集贤院诸学士,连门下省的各属官,也济济一堂,前来谒见新即任的中书侍郎。
11.有议也有决
此时候的右散骑常侍,还是严震,不过现在皇帝连宰相都不甚亲近,更别说让他这位谏官跟在身旁,故而也和身处闲职的待遇差不多。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不过高岳还是非常礼敬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臣,便请他和自己连榻而坐。
接着高岳自官厅中堂往下望去,排在属官后的,还有许多戴介帻穿两裆褂的中书省吏员,也在拜谒之列,便招招手,让他们又搬了两个床几上来,摆在自己的坐床边侧,处在中堂西侧。
随即刘德室和权德舆,便上前对高岳行拜礼,口称自己的官衔:
“兵部职方司郎中知制诰绯衣银鱼刘德室。”
“起居舍人知制诰赐绯衣银鱼权德舆。”
行礼完毕后,高岳便坐在床几上,刘德室、权德舆便坐在先前中书省文吏搬来的床几上,和高岳也挨着坐在一起。
中书省知制诰,原本掌握的是替皇帝草诏的权力,通常由中书舍人带此使职,不过而今许多草诏的事务归内廷翰林学士所有,故而“知制诰”不再由皇帝来任命,而由宰相来推举征辟,如果说翰林学士是皇帝的“私人秘书”,那中书知制诰则是宰相的“私人秘书”,前者掌“内制”,后者掌“外制”。
故而刘德室和权德舆,便在这种情况下,被高岳提携到中书省来,成为高岳的私人僚属,高岳之所以让他俩坐在自己旁边,也是遵循惯例来的某官员以被加上知制诰后,便要前去朝谒诸位宰相,宰相不但要赐座,还要和这位坐在一起,以表示关系亲密,是为“压角”。
不过而今国家大事决策多走的是内制,通常是皇帝和大臣、翰林乃至中官商议好,便直接让翰林学士草诏,所以中书省的知制诰是没什么事做的,高岳的目的,也就是尽快让刘德室和权德舆积累资历,马上迁转为中书舍人再说。
高岳礼敬严震,表明他尊重资历老人;
高岳又为刘德室和权德舆压角,表明他提携下属。
如此登场,整个中书省的人心也就安定下来。
都听闻说汲公在坐镇兴元凤翔时,向来以雷厉风行著称,不过掌握中枢后,看来还是会以稳重因循为主。
但当人群里赞叹声不绝时,谏议大夫阳城忽然发出不同声音,他直接对高岳发问:“执政既已坐堂,方今天下事,可依次有对策?”
高岳微笑着说:
“天下事约有三件,第一是和西蕃的划界议和,第二是岭南的蛮变,第三便是泽潞昭义军的内讧。此三事,某心中已有定夺,只等与其他执政大臣议决后,再请子开延英殿问对。”
可阳城继续质疑:“原来朝政由董、杜、贾、陆四位执政轮番秉笔,意见多有相左,以至于堂事迟滞,这又如何解决?”
“某既已为中书侍郎,自然会在政事堂先处断好,然后再请圣主裁决的。”
看来,这高岳总比先前的董晋有责任感。
如是阳城才点点头,满意地闭上嘴巴。
而站在集贤院朝谒队伍里的学士胡锡晋,也暗自松了口气,看来高岳暂且没有管到《长安邸报》的事。
“高堂老。”飞檐抱角的政事堂中,当高岳在中书省官厅上事,转到政事堂参加宰执会议时,贾耽、陆贽和杜黄裳三位宰相便如此称呼他。
这让高岳挺不好意思的。
自从唐朝宰相于政事堂集会、办公后,便和“堂”这个字脱不了关系:宰相商议事务叫“堂会”,宰相处置事件叫“堂判”,宰相发出文牒叫“堂案”或“堂牒”,宰相在一起吃饭便叫“堂食”或“堂馔”,由此宰相的别称便是“堂老”。
然则高岳才三十九岁,和最年轻的宰相陆贽同年。
贾耽已经六十岁,杜黄裳也已五十有二。
于是高岳急忙一一回礼。
很快坐堂当中,高岳作为首席宰相,便提出这三件事当中的第一件来,“岭南的蛮变,应该如何处断?”
这个旬日是杜黄裳秉笔,他便说:“岭南西道黄洞蛮、西原蛮、乌浒蛮,不驯王化,现如今其酋帅黄少卿、黄少高兄弟正联合诸蛮是十多万围攻我唐州县,如若不讨伐,则示朝廷怯弱,恐贼势更加浩大,不可收拾。”
而陆贽却明显持反对态度,他说“岭南瘴疠,山川阻深,朝廷想要派军前去平定蛮乱,兵运何其艰难。再者如今刚刚光复河陇,朝廷和天下要休养生息不说,再者神策精锐皆驻屯于新复之地,我唐和西蕃的和议尚且未决,又哪里有余裕用兵岭南呢?不如遣送一清正有威望的大臣,前去抚慰,息事宁人方佳。”
杜黄裳便说,岭南本地就有经略、清海两军,此外各管还有驻兵,再加上杜佑先前又新建一支名为“平波”的水师队伍,哪怕朝廷不派遣客军前往,光凭杜佑自己调遣本地军,也足以平乱。
这时高岳发言,他面向贾耽说:“贾堂老,我觉得杜公和敬舆所言,都很有道理,我深表赞同,不过堂会议事,总得有个决定,有了决定后便奏请开延英殿,请陛下知晓,一旦陛下可,大家便无需再议,直接发堂牒,对接南省各部诸司和各寺监,尽快把朝廷的诏令付诸实施,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贾耽颔首,赞同高岳的这项见解。
杜黄裳和陆贽也没有话说,毕竟高岳是中书侍郎,他在宰相班子里最大。
轮流秉笔,表面上是皇帝让宰相们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可实则便是分散相权;高岳现在取代董晋,首要就是革新秉笔制,别“议而不决”,我们得在民主的基础上集中一下,不然中书门下真的要沦为摆设。
“依我的看法,岭南杜佑而今在盐场、煞割务和蕃舶贸易上,每年额外得利不下七八十万贯,再者岭南的编户本来租税就比其他地方少一半,也不用向户部申报丁口版籍,昔日韩晋公三万镇海军精锐,每年所费也就六十万贯,现在不如叫杜佑将每年五十万贯的进奉钱留用本道,充作军费,请陛下给他两年时间平叛,以观成效若杜佑平叛得力,则岭南的旌节还归他执掌;若两年后成效不大,朝廷再思量更迭人选,改为宣慰政策不迟。”
12.海运援广管
其余三位宰相思量了番,觉得高岳的这个方案应该是可以接受的,对于陆贽来说,他最反感的就是皇帝宣索和节度使进奉,败坏国库,现在岭南每年五十万贯的进奉,被杜佑留用为平叛军费,这属于公事开支,他不会有意见;对于杜黄裳来说,杜佑平叛成功了,体现他战前决策的正确,若杜佑战事不利,好啊,和他也没有关系,反正不用他负责。www.uu234.net
贾耽呢,和自己更没关系。
总之,高岳担起这个责任来。
这时高岳又开口:“如无异议,明日即宣子,在延英问对上将其定下来。”
其实高岳心中清楚,宰相制度大抵的规律是这样的:
如果遇到唐太宗这样英明神武、乾坤独断的皇帝,可能会出现群相制,即同平章事、参知政事、参预机务之类的英杰很多,太宗皇帝博采众长,人尽其用,很难偏听则暗,军政大事绝不会有所壅塞;
如果遇到暗弱昏庸,或不思进取的皇帝,如晚年的玄宗皇帝,一旦对政务懈怠,凡事依赖宰相处理,必然出现相权的膨胀,然后便是首席宰相专横独断,其他宰相不过伴食的景象,如李林甫、杨国忠。
当然大部分皇帝都是凡人,谈不上多优秀,却也谈不上多无能,比如(删去)......宰相班子可能长期是三四人的规模,不过这些人的均势也不可能保持很久,其中总有一位,因做事有魄力、说话好听、能协调好各部门关系,当然最难得的是极受皇帝信任的,会脱颖而出、“独秉国钧”,其他的便会成为辅助甚至备位的角色,不过这种宰相和李林甫、杨国忠还是有区别的,他们大多能和君主相能相得,把国政处理得很好,如本位面的唐宪宗与杜黄裳、裴度,又如唐武宗和李德裕。
现在的皇帝李适,根本达不到太宗的境界,所以群相荟萃的景象是不可能重现,只可能是第二种或第三种景象,对我高岳来说,我如此正直而有操行,自然走第三条道路,才最符合实际。
随即高岳又说,朝廷虽不派客军,但对岭南方面还是应当有所支持,待到今年两税收取后,拨取三十万石米,十万段布帛,外加一千五百挺神雷铳、二十位虎踞炮、两门大铜炮及相应弹丸、雷药等,送至于广州番禺处。
“如何行得?”贾耽发出疑问。
现在陆路去岭南太艰难,而水路灵渠早已荒败不堪,走海路倒是可行,然则我唐的海域,早被河朔、淄青所阻绝,本来走扬子江出海也可,但鄂岳到宣润间的江段也被肆虐的**所断。
“无妨,宣歙、浙西、浙东三地本身储备的粮食布帛就很多,支援广州的物资就地集中到扬州港出海,至于神雷铳打造和神雷药的炼制,则集中在兴元利州、城固,银州芦葭,庆州大昌原这三地炮铳局操办,数量齐备后,齐聚京师,自东渭桥转运院发,逆漕运道路,至扬州。扬州乃漕运(汴水、淮水)、江运(扬子江)和海运的枢纽地带,炮铳弹药会聚在此后,同样扬帆出海,过浙东明州及福建停靠,再抵广州即可。”
这时三位宰相点头,看来蛮乱这个问题,基本上就如此办理好了。
随即是与西蕃的议和,高岳的方案,和当初在紫宸便殿中和皇帝密议时没有丝毫差别,下面走个程序就行。
现在河陇光复,安西北庭也重新连通和京师的联系,暂且已无必要再持续和西蕃打下去,重心应转移到在新光复地区的营田、驻军、理政方面来。
就此高岳便说,我唐江淮、东南物产丰富,粮食布帛数不胜数,光是苏杭地带每年产粮便有六百万石,不过朝廷征收两税时,喜欢将物资折算为钱帛或其他种类的“轻货”送入国库或内库里,大部分的米则留在当地州县储存,导致“钱荒”,伤害农人和工商者的利益;至于河陇地区,现在最缺的不是钱而是物资(用钱买不到布和米也没用,毕竟钱不能充饥更不能御寒)。两相权衡,不妨朝廷此后在东南地区的赋税,一半用钱来支付,一半用布帛、米粮这些实物来支付,而后朝廷再将实物运到京师,再发送到河陇驻军那里去。
如此的话,河陇物荒粮荒能得到解决,而东南的钱荒也能得到缓和。
最后便是泽潞昭义军的内讧。
对此高岳的态度十分坚决:昭义军,是朝廷的军州,其所在的上党处在河东、河朔间的咽喉要地,是整个国家腹心所在,对前昭义军司马元谊占据州叛乱这件事,绝不可以姑息养奸,使其他方镇效尤!
陆贽和杜黄裳表示赞同,并提出三点具体意见:
“首先,坚决拒绝元谊先前要求朝廷在邢、、磁三州单独设军镇的请求,并发遣昭义王虔休、河东李自良、河中浑,并神策京东大营某军,联合征讨;
再者,赦免在东都的李抱真之子李缄之罪,以他作为旗帜,招降被元谊裹挟作乱的昭义军将士;
最后,褫夺元谊所有的官职和爵位,并要求成德、魏博等河朔方镇不得干涉朝廷的平叛行动。”
至此,所有的宰臣都达成一致。
第二天在延英殿问对时,中书侍郎、尚书仆射和两位门下侍郎,直接将三件事的解决方案,一揽子告诉给了皇帝。
对此,皇帝既感到欣喜,也感到有些惊讶。
这中书门下的宰相班子,还是第一次如此有效率。
看来高三就是高三,不同凡响,不但能统一意见,镇住政事堂,并且事事想的还和朕合衬。
此刻皇帝又有点不甘心,便沉吟了下,就询问领首的高岳:“昔日卿出征河陇,曾作河陇出军会计簿,马上若征伐州,会计簿又如何作?”
谁想高岳很认真地回答皇帝说:“出军会计簿乃三司的责任,陛下不必问臣岳,请三司判度支小裴学士勾当。”
“可之前的河陇出军会计簿,不是卿......”
“陛下,彼时臣岳为兴元节度使,又为御营都统长史及军使,自然要先献会计簿草稿,然则现在征伐州,出军的是昭义军、奉化军和奉诚军,臣岳身为宰臣执政,坐镇的是中书门下,并无作会计簿的理由。”
“什么,高三你,你居然不陪朕一起进行细致而有意思的工作了?”皇帝心想到此,不由得大为失落。
13.不拘堂食忌
之前的日子,和高岳一起看铜图上的山川地形,一起讨论御营的编制,一起商议军队的出兵路线,一起磋商州县刺史、县令的人选,那是种何等多重而纯烈的欢乐啊!也正是因这种欢乐的驱使,朕才会放心地让你入主中书门下。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可是当你进了政事堂后,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皇帝还是有点不死心,便又试探性地征询高岳,“判盐铁的张滂说,希望执政能审核东南盐利实际所得,将原本每年六百万贯的定额,往下松动些,不知......”
可高岳很快冷冰冰地回绝了皇帝,他捧起笏板:“陛下,度支、户部、盐铁三司长官,皆是朝廷使职,为天子打理四方的赋税禀奉,职权已十分重大,不必再假手中书门下的台司政府。中书门下,乃三公论道的场所,将盐务给掺杂进来,实在是太不合宜。先前窦参主掌国钧时,便以亲掌钱谷为乐事,最终倾败,可谓殷鉴不远。所以若张滂想下调盐利定额,降多少,如何降,让他自己写成商量状呈递过来,天子可与我等执政大臣再议决就好,不需我等亲自去校阅账簿,核算钱帛。”
“卿的意思是......”皇帝这时已很颓丧。
“宰相者,理黎元,抚四夷,平邦国也。理应坐而论道,不应身躬庶务。”高岳定义下得很干脆。
我是决策官,不是政务官,谢谢。
这下别说贾耽和杜黄裳了,连在场的陆贽也受到很大的震动。
是啊,原本宰相执政的角色,就是平章事、参知政事的,可开元天宝后,越来越插手盐利、吏治、军政等琐细事务,这确实和宰相原本的理念大有所违啊!
最后无奈的皇帝,也只能答应宰相们呈上来的三件事。
在高岳等人告辞时,皇帝这时看看殿内迁移的日影,想起几位宰相都还没用餐呢,便说:“各位大臣辛苦,随即朕让内廷送珍馐至政事堂厨院,供各位会食。”
日中,政事堂南向的食堂中,两门四窗,屋檐飞扬,构件皆是松柏楠木,可谓冬日不寒,夏日不燠,高岳和其他三位宰相走进来后,便互相告礼,坐定席位。
高岳身为中书侍郎,他的坐榻是固定的。
但他见到这坐榻,差点没把昨夜的饭给呕吐出来,只见那坐榻上和四脚下,满是积压的污秽油腻,看得让人心惊肉跳。
他当年还只是个太学生时,于平康坊里听窦喜鹊和元季能在一起吹牛,说什么宰相吃堂食是种莫大的荣耀,且有许多高贵的忌讳云云,难不成这坐榻也是忌讳?
“都说中书侍郎身为宰相首席,坐榻万万不能移动,更不能清扫,若是随便乱动,宰相便会有倾败的忧患。”这时深通术理的贾耽,看高岳一脸疑惑,便笑起来,如此解释道。
“那这面坐榻,有多少年没有动过了?”
“近四十年。”
四十年......我高岳就是打死,也不会在这榻上食饭的!
高岳摇头,说:“四十年,朝堂上更迭的宰相何止十位二十位,有的贤能,有的愚钝,有的忠诚,有的奸佞,史书大多会有公论的,和这坐榻能有什么关系?依我看,大多是前人恋栈的心理在作怪,才会被一些荒诞不经的传言所拘忌,这里是执政大臣会食论道的场所,怎能让这些污秽堆积如山!”
言毕高岳便让当值的吏员赶来,将坐榻给搬开,在其下足足扫了十多簸箕的脏污,然后这坐榻也早已朽坏不堪,便拖到后院去一把火给烧了,换了个新的来。
待到高岳坐到崭新的榻上,长呼口气,只觉得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唐朝宰相间堂食,是不允许任何外人来打扰的,所以这往往也是宰相们密商事务的好时机。
马上两税就要沿着漕运来会齐,征伐州的事项也会提上日程,但陆贽却忧心忡忡,他放下食箸,“天子曾答应我,待到河陇光复后,便商议平废大盈琼林的事,可如今却无任何回报。那判度支裴延龄,不学无术,只能弄些虚妄不经的东西,来欺骗朝廷,暗地里将国库的钱物往天子内库里迁移,由此来固宠。如今征伐军费,国库已无力承担,只能依仗内库支给。逸崧你之前说,宰相要坐而论道,可我害怕的事,长此以往,宰相真的只能论道了。”
“天子内库,除去国库每年拨给定额的钱帛外,还有陛下派遣中官到各地宣索所得,账簿、印章和钥匙全都掌握在弓箭使(霍忠唐)手里,这笔钱朝廷完全掌握不了。”杜黄裳也叹气道。
“陆九,我们自问,能让陛下罢废内库吗?”这时高岳也将食箸放下,就此询问。
陆贽沉默不言。
“陆九你也该晓得,本来陛下所需,靠皇室在各处的官庄所得,再加上国库拨给,便已足够。刘晏还在掌天下利权时,每年数百万贯的盐利,也不入国库,直接作为羡余,充到代宗皇帝的内库里去,用作赏军所需;而杨炎行两税法时,曾对陛下说每年固定拨三十万段布帛供陛下宫廷御用,其他全都入国库,那时陛下非但没说什么,还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可最终的结局你们也看到了,用国库平定河朔叛乱,没一年就彻底荡然了,陛下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长武军就因没有赏赐而师变了,陛下播迁奉天,国库没了,内库也没了,在城内连粮食都接济不上,接着若不是刘晏、韩等人力挽狂澜,将财货钱帛沿上津道给辗转运到奉天城里来,最终怕陛下的禁军都要造反逃散了。也就是从那时起,每当各地有供奉时,陛下在奉天城便将其储藏在长廊下,悉心看护,并悬上‘大盈’、‘琼林’的匾额,这没有别的原因。”说到这,高岳用手指了指自己心脏,“因为陛下的心,被种种惨剧给震骇,实在不敢相信国库,也实在是穷怕了......”
“可是逸崧。”陆贽意思是你说的我也明白,但总不能就此让内库膨胀到完全压过国库的程度,那便是矫枉过正。
“其实把国库、内库所得所用,清晰分割开来,不就好了吗!”高岳朗声说到。
你让陛下废掉内库,那是不可能的,这是皇帝本性决定的,不妨把权责给分清楚,这样泾渭分明,也省得裴延龄这样的角色在其中作梗。
14.船入番禺城
这时陆贽思量了下,便说这样也好,起码能阻遏住内库的恶性膨胀,“那我便写一封商量状给圣主。m.www.uu234.net”
高岳举手,然后说:“陆九你不用着急,还是由我亲自对皇帝说。”
几位宰相都很讶异,说现在对皇帝来说,内库存废是个极其敏感的话题,此外宰相管理的范围是中书门下及南衙,皇帝一般而言活动的范围是在禁苑北司,两者很少有交集,我们和皇帝的关系,远不如翰林学士及中官亲密,所以若皇帝不主动提及此事,我等哪来的机会说而从现在态势来看,皇帝始终对内库问题讳莫如深啊!
高岳将食箸重新拾起,只是很平淡地说,这个不着急,某自当寻找合适的机遇,和陛下正论此事。
“那便专侯逸崧的消息。”陆贽很是感动,拱手说到。
可高岳心里却很有数,他晓得,皇帝早晚还是会主动来找他的。
果然这数日内,皇帝在紫宸殿、金銮殿或浴室殿,总是副浑身焦躁不安的模样。
这段时间,皇帝先是生气,心想高岳你不和朕细商的话,朕便和翰林学士说,于是让韦执谊、李吉甫、卫次公轮番和自己谈岭南、泽潞的战争应该怎么打,可哪怕是李吉甫也只能说,我等不过是学士而已,承旨草诏才是本分,如果对军政大事指手画脚,传了出去,朝野舆论必定哗然。
精明的李吉甫知道,以前他可以说,但现在院中韦执谊和卫次公都是高岳的亲党,自己要傻乎乎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高岳拿住把柄,得罪了中书侍郎同样会很难受的。
没辙,皇帝便又想找中官谈,可大部分中官你让他们做做具体的事务是可以的,真要涉及到战略规划方面,简直应者寥寥。
最终皇帝只能先出制文给岭南,就按照宰相们所说的,杜佑官居原职,且两年内不用再进奉,且领经略、清海、平波三军,专力平叛。
一个月后,坐镇广州番禺清海楼的杜佑,头戴筒帽,着白衫便装,端坐在案牍之前,妻妾焚香环侍四面,正在给《管子》作注呢,至于在其身后的书架上,则列着堆积如山的文稿,这是杜佑同时在撰写的《通典》。
其中一名叫琼枝的侍妾开玩笑,询问杜佑说:“相公,这管子一书是否为管仲所撰?”
杜佑也笑着回答说,非也,不过是汉人假托管夷吾之名所作。
“如何知晓?”
“哈哈,此书内处处称桓公,然管夷吾卒于桓公之前,如何以桓公之名称之,必是伪作。”
“既然是伪作,相公奈何还要作注?”
“我唐类汉,所以管子书中的心术、雄霸、治国、君臣、兵法,都是当世所需,所以注之。”
“可妾身听儒生们说,经学就是要用复古代的学问,才能拯救当世的事。”
“儒学厚古薄今,我不同,喜欢是今非古。”杜佑浑然不在意地回答。
此刻军府内得到了朝廷的文牒,内里说得非常清楚,岭南五府全部所得,给杜佑充作“留使钱”,但是也是有明确的任务的,两年为期,平定蛮乱。
听到此杜佑满意地笑着说,我这次欠高逸崧一个人情,这不,马上还有大批炮铳弹药从海路到番禺城来。说完,杜佑披衣起身,对妻妾们继续说道,你们瞧瞧,高岳和韦皋他们,在对西蕃的战事中,已经大量使用新锐的炮铳,所向披靡,试问哪本经书里提到过炮铳的?还不是今人的智慧创制出来的,所以本道“是今非古”不是没有道理的。
很快,跟在朝廷文牒后的,便是从数处炮铳局先前就锻造好的火器(原本准备给西面的军队用的),便秘而不宣,由朝廷专有的船只装载,先沿着汴水而行,后来抵达扬州城出海,当到了明州港后,有了短暂的停留,补给完毕后,见海上风向平和,就和米粮布帛一道,用海船再航行到了番禺城内港当中,甲板上的水手们,看到番禺城沿海水面上居然漂着大片的稻田,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稻田其实叫“葑田”,广州居民编造好木架,然后内里填充好泥,将水稻种在其中,如船浮动。
这便是新奇的番禺城了。
番禺城,城池夹在番禺两山间,原本居民都是用竹木造房,后来经杜佑的革新,才用陶瓦建造屋宇,自此火灾大为减少,后来杜佑又在清海楼往南处,将番山凿平,在此兴建了更大的罗城,名曰“新南城”,将三江交汇的出海口用城墙囊括在内,如是无数蕃舶船只,可直接从海面至兰湖司马冲的码头下碇卸货,或者由司马冲,再入西江、北江,深入到陆地去商贸,新南城的西壕处,增设大片坊街馆舍,这即是“蕃客坊”,自海上来的大食波斯或其他各国商贾,便都聚居于此,杜佑让衙署收取其各种费用,充实军府。
当朝廷支援的炮铳统统抵达后,新南城高耸的朝台处(供船只躲避风雨),杜佑立在其上。
数千名被挑选来的清海军和经略军步卒,还有平波军的羌奴义从们,此时已和唐神策、定武、奉义等新军一样,穿着棉服,系着绑腿,胳膊上扎着标识军阶的铜章,按照各幢队排列好,接受杜佑的点阅。
“试炮铳!”这时杜佑挥手,下令说。
跟着神雷铳和火炮一道来的工匠和军校,便开始试射起来,很快硝烟阵阵,震声隆隆。
兰湖上停泊的船只甲板上,来自各国的商人、水手和旅行者无不惊骇,其中一名大食的商人在笔记里写道:“在这座繁华的港口都市里,帝国的公爵巴里克.杜是说一不二的独裁者,皇帝赐予他生杀予夺的权力,杜是个贵族,也是个学者,但他还是个军队的指挥官,在他精明的手腕下,短短两三年时间里,不光城市雄伟富余起来,军事也变得异常强大步军有了新式火器,水军有了十多艘大型的楼船,当杜知道岭南的西面有州府发生了土著蛮人的叛乱,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试验新式军队的威力,并去夺取蛮族聚居区数不清的金银矿藏。说实在的,我同情那些无知愚昧的蛮人,并愿在安拉前为他们祈祷。”
不过这商人未能描摹出杜佑的另外一项属性,那便是娴熟的以夷制夷者。
15.萧郎即高郎
在朝台点阅完兵马,试验过火器后,杜佑即刻下令让番禺城的军器作坊迅速仿制,然后便在军府里接见了西原蛮的另外两位遭排挤的酋帅,韦仁甫和宁纵。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黄少卿、黄少高兄弟,其族居住在黄洞之中,故而得名,本和你韦氏、宁氏同处西原(今广西左右江),三足鼎立。其后黄氏壮大,欺凌驱逐你二族,迫使你二族居于海滨。此等不平事,本道原本只有广管一地,无权过问,现在既为岭南五管经略节度使,受朝廷节旄平乱,定要帮你二族雪耻。”杜佑威风凛凛,坐在床几上,如此说道。
见韦仁甫和宁纵还有点犹豫,杜佑便径自加码,“非但岭南西道,其东道各俚人酋帅,也都愿追随本道的大旗。只要能剿灭黄洞蛮的叛乱,此后桂、邕、容三管,只要是黄洞蛮的土地,统统给你等所有,自取勿要客气,本道还会奏请朝廷,为你二族封官进爵,信牒帽子一应俱全。”
这下,韦仁甫和宁纵不由得大喜,便急忙拜伏在地,称愿为杜佑前驱。
杜佑大笑,“黄洞蛮,黄洞蛮,早于开元天宝年间就大举叛乱过,大历年间又曾有过一次,此獠不除,五管永无宁日。”
随后杜佑用米粮、布帛、糖霜等物资贿赂韦、宁两族的西原蛮,和东道忠于朝廷的俚僚,又启用了二百流人、三百马留(马留,意思是汉伏波将军马援留在岭南的后代,实则多为客居来的汉人)混编,组成五千人规模的“先锋军”,和驻屯在番禺城的经略军、清海军、平波军、羌军一起操练,同时杜佑命令斥候骑兵穿过黄洞蛮的重重阻截,分路告诉桂、邕、容各管的守兵,称黄洞蛮不会修筑城郭,平日里便聚居在崖洞里为生,更不会对城池攻坚,你等聚集当地汉人,丢弃没必要守卫的州县,全都收缩坚守军城,等待本道出军。
最终,杜佑又手写一封密信,给了湖南观察使李巽。
信中杜佑提醒,之前刘晏在当桂管经略使时,曾雇三千黄洞蛮兵,准备帮皇帝平定李怀光之乱,后这三千兵就留在湖南潭州,现在黄少卿反,恐这群蛮兵内有响应者,你可皆杀之。
得到杜佑密信的李巽,便在潭州城内搭起帷幕彩棚,设下食物和酒水,假意请黄洞蛮兵上下一起来赴宴,并诓骗他们说,马上还要给你们每人资装费,遣送去长安一带,帮官军去平定泽潞。
结果三千蛮兵上当,便赴宴喝得大醉,李巽便指令军吏、汉兵共千人,忽然在帷幕内纵火,接着披甲拔刀四面围合,杀得人头满地滚动,三千蛮兵全部遇害,尸体堆积如山。随后李巽害怕被朝廷内的御史台弹劾枉杀之罪,就抢先给皇帝上密奏,称这支蛮兵是先企图造反,袭击潭州城的,然后被他镇压的。
另外,李巽在密奏中还建议朝廷,迅速组织对西原黄洞蛮的剿灭活动,请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董晋为岭南五管招讨大使,杜佑为副,领山南东道、荆南、江南西道、福建、岭南、黔中六镇兵马,“讨平洞穴,夷其种党”!
大明宫浴室殿内,已是秋日,皇帝手持杜佑、李巽的奏疏,仰着面有气无力地躺在绳床上听说,安南交趾的俚僚蛮族,也和黄洞呼应起来,围攻我唐的州县,这蛮变的规模,是越来越大。
可皇帝还是没法子和高岳磋商。
这段时间,一个在北苑,一个在宣政殿西掖,各自就像平行线般,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皇帝连延英召对都懒得开,因为他不想看到高岳那张“双陆脸”:高岳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后,皇帝居然失却了大部分的生活乐趣。
“圣主,今夜在金銮殿的宴集,请不要忘记。”这当,宋若华在房间外,轻声提醒说。
“唔......”皇帝也只是含糊地应答下。
宋若华微微地叹口气。
当晚在金銮殿的宴席,是为了庆祝东学士院的落成。
原本,翰林学士院是在右银台门内,也即是大明宫的西面,和政事堂及少阳院离得近,而与皇帝居住的金銮殿、浴室殿这些“寝殿”离得远,为了让翰林学士和自己更亲密,承旨内制工作更“深严”,李适便拨款在金銮殿侧起了座“东学士院”,要求每晚东西两院要各有一位学士当值。
宴席上,虽然学士们诗歌唱和,善才们也卖力地弹奏乐器,可皇帝还是副落落寡欢的模样。
待到掌烛时,当值的学士卫次公单独面对皇帝时,才向李适提出忠告:“陛下岂可逾月不见执政宰臣?更何况而今南有西原蛮变,北有昭义内讧,且西蕃的使节还未正式和我唐划界。”
李适戴折上头巾,腰系九环带,斜靠在床几上,对卫次公的话只是哼了声,不置可否。
卫次公当然知道皇帝这是在和高岳闹情绪,便再度诚恳献策说:“陛下,内廷和外朝虽苑墙有分,可职责不能分裂,这样便会让天下的人心不稳定。陛下当初是信任汲公,才白麻宣下的,既如此,何不仿效高祖皇帝与萧宋公(萧,封宋国公)故事,视朝则引为同坐,在宫则延之卧内,以示天子与宰执情好不二,如此大事可定。”
皇帝心想我和高岳,能和高祖皇帝与萧一样吗?萧是隋文帝独孤皇后的侄女婿,而李渊是独孤皇后的外甥,两人是表连襟,所以李渊直接喊萧为“萧郎”,压根就是家人间的口吻。
唉,等等,不对啊。
萱淑和高岳......
虽然外面没坦白说出来,可实际内在里,高岳怎算不得朕的女婿?
而烛火下的卫次公,心里比蜡烛还亮堂:是的是的,我晓得逸崧算是陛下你的女婿的。
想到这里,皇帝的心思有些开朗,他即翻身对卫次公说:“从周啊,朕也想和高郎,不,咳咳,高卿日夜商议,不过光在延英殿,总是感觉不尽心意。”
卫次公就提议:“这个好办,陛下让学士院出内制,以征讨昭义行军司马元谊为名目,留中书侍郎高岳于金銮殿,负责戎机,掌此段时间政事堂、学士院两处制诰文牒,又能和陛下始终同坐商量,岂不美哉?”
“啧!”这下,皇帝捋着胡须,眼睛忽然冒光起来。
16.魏博镇伸手
于是皇帝急忙让卫次公草制。顶 点 X 23 U S
然后皇帝又说,翰林学士拟的诏书,毕竟没有印章,有些缺乏体统,朕即刻让人制一方“书诏印”,从周你写好后,便加盖此印,有如朕躬。
次日政事堂中,高岳将加盖书诏印章的制文给展开,眼睛左右移动了会儿,便默不作声地将其收拢好,然后便对陆贽说:“敬舆,国库内库之事,我随即必当论之。”
当天傍晚,骑马归宅的高岳,有些慵懒地躺在竹床上,这时糖霜毕罗无声无息地从设亭的屋檐上跃下,对主人绕着圈子,但却不敢挨近因为她瞧见,那可怕的芝蕙正伴坐在主人身边。
高岳看到这鱼虎狸奴,便对她招招手,糖霜毕罗怯生生地望着芝蕙,喵呜喵呜地叫了一气,企图表达自己的隐忧,“这个雌性,有点危险。”
不一会儿,芝蕙手中持着个竿子,端头系着个羽毛毽子,滑来滑去,那糖霜毕罗上下翻飞来逮这毽子,完全乐在其中,将原本的警戒抛至九霄云外。
高岳摇着头,望着自己那毫无原则的宠物,对芝蕙说,“有时候和人打交道,也好似驯服狸奴一样。”
然后高岳就央请芝蕙,马上去兴元府,照顾安顿好怀孕的云和,至于女塾便交给薛涛打理。
第二天,大明宫气势磅礴的龙首山,在东北端又升起一坂之地,其上便坐落着雄伟的金銮殿,从金銮坡上往西北方向望去,便能看到蓬莱殿和偌大的池沼,高岳行走在逐渐而起的坡道上,一步步向着目的地而去。
道路两侧的仪卫武士,看到是中书侍郎,无不低首行礼,按照唐制规定,出入皇帝寝殿的大臣、命妇和宫人都是要执行严格的监搜的,不过宰相倒是例外。
殿前的药树处,欢声笑语里,几位宫妆彩衣的少女翩然而至,其中打首的鹅蛋脸、梳望仙髻的,一看到高岳,又窘又害羞,立刻收了笑容,当先行了万福礼,其他的看到高岳的,虽也都下拜,却无不敬畏。
“......”高岳看了打首的少女眼,觉得有点熟悉,但急切内又想不出来。
“高堂老,武安君祠......”那少女低着眉眼,很细声地自我委婉介绍了下。
这下高岳才恍然想起,就说原来是宋家最小的女郎。
这女孩正是宋若宪,刚刚入宫来,和二位姊姊若华、若昭一起担当女学士,侍奉皇帝。
之前,她和二位姊姊,包括薛涛,都在武安君祠见过高岳的。
明白身份后,两下并无言,高岳只是温和地点点头,示意若宪多多保重,便往金銮殿进入。
金銮殿中,皇帝坐在上首,高岳则坐对面,卫次公身为当值学士,往西坐在侧边。
“高郎。”皇帝一开口,高岳就浑身抖动下,背脊都有点炸毛了,他眼睛望着卫次公,意思这到底是个什么鬼称谓。
而卫次公脸上则满是尴尬且不失冷淡的笑,不置一词。
看高岳只是茫然地眨巴眼睛,皇帝便又喊了声“高郎”,然后就强行解释说,朕早晚要与高郎结为姻亲,所以用这个称呼,权当是家人之间了。
结果高岳如坐针毡。
父亲曾挣脱过的命运,马上要降临到竟儿、达儿或炅儿的头上吗?
“高郎,秋寒将至,可作衣否?”还没等高岳作答,皇帝便对旁边宣徽使正色说,马上便赐予高郎一百段最好的蜀锦,作为秋衣。
接着几名中使和女官,将一份香气四溢的粥,摆在高岳面前的案几上,此外还有一盘佳果,还有一盅煮好的茶汤。
“此粥叫防风粥,剔取防风入粥,吃了口齿生香,可持续七天。”然后皇帝又介绍道,“这李子,是东都洛阳嘉庆坊的李子,最为鲜美;还有蜜梅煎,是虔州献来的;枣子,是平卢军贡来的青州凤眼枣......”
待到吃完粥和瓜果,并饮完茶后,高岳便向皇帝表示感谢。
可皇帝则就坡下驴,直接说高郎你也看了朕的密诏,依你看,这岭南蛮变和昭义军内讧,当以解决何者为优先呢?
高岳不假思索,诚实地说,“岭南蛮变,倡乱者乃是西原的黄少卿一族,其后安南一带的红河蛮也蜂起响应,如朝廷真的如李巽建议的那样,集山南东道、荆南、岭南、福建等六道军力前去进剿,不但耗费巨大,得不偿失,且容易牵动与蛮族关系亲密的南诏,如今当务之急,并非是和南诏、西蕃反目,而是该着力在关东了。所以臣岳认为,因解决昭义军内讧为先,宜早不宜迟。”
“好,朕马上便以高郎你为招讨使......”
“不用,便以浑浑侍中为招讨使,再以尚可孤大将军的神策龙骧军(驻地为金商)为后继,以两月为期,会集河中、河东、金商、泽潞数路兵马,并请求易定的义武军及恒冀的成德军协同,平定州即可。”
听到这话的皇帝,有点犹豫,然后说:“最近探听消息的巡城监子弟,向朕禀告,那割据临的元谊,忽然和魏博镇的田绪结为姻亲了!”
高岳皱着眉头,就问这门姻亲是个什么详情。
原来,元谊是承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田绪家的田季安。
这田季安虽则是田绪侍妾所出,可现在却是嘉诚公主的养子,也是未来魏博镇的不二继承人。
“好你个魏博,可不算傻,之前假模假样地装作感激陆九所撰的遗爱碑,游离在昭义军的内讧外,可转眼间趁事态暂且平息,便立刻和元谊结成儿女亲家,还是堂而皇之地把手伸向、刑、磁三州地,当真是好算盘。”高岳心想。
而田绪现在开始帮元谊说话,让几位心腹牙将来长安,向皇帝轮番进奏,要为元谊的三州谋取个旌节和军号。
只要田绪得逞,那么不但昭义军丧了一臂,且朝廷方深入河朔的一根桩子,也会被活生生拗断:魏博兵不血刃,便能获得一道坚固的屏障,与朝廷隔离开,安心地当他的山大王。
故而皇帝投鼠忌器,在处置元谊上有所进退不能。
很快,皇帝望着若有所思,坐在茵席上的高岳,就追问,高郎对元谊的事,到底如何看呢?
17.载笔金銮殿
但高岳对皇帝的回答,却有点怨气在内,“陛下,臣岳居于中书门下,实不知州刺史元谊和魏博田绪间,竟然有此举动。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陛下又让臣岳提出看法,仓促间答复哪能有条理?”
这说得皇帝默然,高岳说的是实话,因卢杞死后,皇帝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位宰相,哪怕是李泌和陆贽,贾耽呢虽然安保相位,可更多也就是备位而已。
所以天下的情报,皇帝完全是通过大明宫的中官集团,及其下线机构巡城监掌握的,许多情况宰相不知道,当在意料之中。
不过现在,皇帝还是愿意信任高岳的。
为了掩饰,皇帝便干咳两下,当着卫次公的面,对高岳保证:“朕的想法,在密诏里都已说清楚,马上对太行山东临的戎机,高郎便在金銮殿中和朕一起掌控各路密奏文牒,绝不会对高郎有任何遮掩的。”
还没等高岳回答,卫次公就举手,慷慨激昂,“请汲公于金銮殿偏殿勾当文书,东学士院、内外枢密使而后皆归汲公统制,并请汲公每五日当值一夜,与陛下密画戎机。”
“为了早日平定昭义军内讧,臣岳自然领受,然则政事堂那边?”高岳意思是,我若留在金銮殿,那外朝中枢怎么办呢。
皇帝挥袖,说高郎看如何办,朕便如何办。
于是高岳思忖会儿,就提出个方案:“朝中现在就任执政的共是一位中书侍郎,两位门下侍郎,和一位尚书仆射。如臣岳在殿中和陛下密画征伐,那么其余三位执政便分押六部,维系国政国计便好。”
没错,现在高岳已对宰相班子的轮流秉笔制度不满意了,他觉得光是和几位宰相谈什么“民主集中”已不行,你想要当话事人,想要真正摆脱扯皮,很简单,那就是用皇帝的信任,让自己真正拥有当国主政的权力,其他的三位宰相,担当常务工作就行了。
对此皇帝认可,“以陆贽押吏部、户部,如何?”
其实皇帝还是非常信任陆九的,便想把最紧要的两个南省衙署给他来。
但高岳却从大局出发,善意提醒皇帝说:“陆贽素来与户部侍郎判度支裴延龄交恶,臣恐其押户部的话,国计军费会因此延误,不妨以陆贽分押吏部、礼部,定朝官的陟罚升降及贡举。户部和刑部,由门下侍郎杜黄裳分押,掌管国计财赋和刑法。至于贾耽则是兵部、工部。六部里的尚书左右丞,为三位执政的佐贰,此外政事堂议事,则继续由三位执政轮流秉笔,若有所不决,则交给陛下仲裁。”
对此皇帝很快表示了赞同。
既然皇帝服软,愿意让高岳借“载笔金銮殿”的名目独秉国钧,高岳也退让一步,答应皇帝,征伐临时他愿伴在李适身边,处理枢机和戎机。
就这样,君臣间初步达成了愉快的共识。
下一步,话题正式转移到了国库和内库方面。
不过高岳是很精明的,他不会像陆贽那样用长篇宏论,洋洋洒洒,来企图改变皇帝的心思。
因为他知道,虽然陆贽一直在指责皇帝设置内库之举,可在客观规律上,国库和内库的分离,乃至互相争斗,是不可能避免的事,与其搞东风压倒西风的那一套,不如将其泾渭分明开来,以求互相补益。
故而高岳不直接谈这方面的话题,而是向皇帝索要权力:“征讨临期间,臣请暂领判三司的权力。”
毕竟出军时,财务必须要整齐划一。
听到这话,皇帝在心中冷笑声。
高岳将李适看作需要驯服的狸奴。
李适又何尝不将高岳目为口是心非的鱼虎?
两人心中都暗搓搓,都认为自己是主人,对方是理应听话的宠物。
“高郎之前曾说过,执政为论道决策之官,不应杂以庶务,然如今为何又求检阅账簿、核查钱谷的判三司之权?”皇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奚落。
谁想高岳神色却很认真:“臣岳既从陛下手中取得入阁衡枢的大权,且受诏载笔金銮殿,判东学士院、内外枢密院事,主持征讨元谊的大局,此一时彼一时,军事、钱谷又岂能不过问待到元谊伏诛后,臣自当将诸般包括判三司的权力交回来。”
“适才戏言耳,高郎无需在意。”皇帝明白,高岳绝非贪权的人(迫真)。
接着高岳便借势而上,提出判度支裴延龄,先前在国库内增设别库,巧立名目,将国库里的钱帛充当羡余,塞入陛下的内库里,以娱圣意,可有此事?
“是有,不过这也不值得高郎大惊小怪,朕大盈琼林两库,哪次没有拿出大批钱财来周济军需?既有用途,又何必问其途径,朕不宣索,地方不进奉,国库也未必能丰盈,也未必能发挥效用,处处拿朕的内库说事,朕心中不服!”果然,皇帝一听到高岳的言语指向内库,顿时有些炸毛。
李泌这样,陆九这样,朕不想高三你也这样。
“陛下,大盈琼林两库自然不可废除,播迁奉天的教训不可忘记!”
谁想到,高岳紧接着这句话,让他浑身像通电般,颤栗个不休。
殿中,皇帝回头看着高岳,眼中满是被理解的激动,几乎都要落泪。
不过高岳补充说,然则这两库聚财的名目,却有点不行,请允许臣为陛下言之,加以革新。
这下皇帝放松了戒备,就许可高岳,“为朕道来。”
高岳便先提议,天下各道方镇,实则分为四种,一种如魏博天雄军、汴宋宣武军这样的,不管它们对中央态度如何,都不曾将赋税上供,即所谓的“征赋所入,尽留赡军,贯缗尺帛,不入王府”,不过它们也或多或少给朝廷减轻边防压力,如魏博、卢龙一直在防御北地蛮夷,而宣武也始终在保护漕运,故而朝廷收不上来钱,倒也不曾贴钱;还有第二种,那便是韦皋的剑南,和臣先前镇守的兴元凤翔,虽然田土富庶,因边防重要,所以一面要交纳两税,一面也要留下大批钱财用于养军;第三种,即东南、江淮的各镇,又富庶,人户数量又足,承担养军的压力相对也小,向来是朝廷财赋的主要来源地;第四种,即河陇地新设的神策军镇,因新光复的免税政策,所以它们是不可能给朝廷上供赋税的,反倒要朝廷财政贴补。
然后高岳就说,针对四种方镇不同模式,陛下的内库也应设置不同的模式,争取让弄来的钱合情合理。
18.国内库分明
一旦合情合理,那么陆贽的指斥便会减弱许多。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皇帝很感兴趣,就问高岳该如何做,高岳就直接建议:“东南、江淮各镇,向来富庶,当务之急是涵养人力,以求长久征赋之效,所以陛下索性把对淮南、徐濠泗、宣歙、浙东、浙西、江南西道这些地区的宣索、进奉罢停,让百姓休息。而剑南、兴元、山南东道、荆南、鄂岳、陈许、金商、陕虢等镇,则把进奉按照兵员数量定额,号为‘经略助军钱’,若要该镇出兵则不索,若该镇不出兵则索来供出兵方镇所用,除此外节度使不可另生名目,再行横征,助军钱贮于陛下的内库当中,用于大军激励赏设之用;而河陇、河套之军镇,由神策军或边军自行营田、畜牧、抽商税养兵,陛下以各监军使临之,以防节帅、边将奸蟊侵蚀;最后,陛下在河朔、淄青、汴宋等方镇,也宣索定额的‘经略助军钱’,只不过年年索取而已,同样贮于内库,以资军用索性助军钱,不入大盈琼林两库,而封在弓箭库、飞龙厩中。”
皇帝点点头。
高岳又说:“至于大盈、琼林两库,最早也不是用来储金玉钱帛的,大盈是与染坊一体的,国库送来的素色布帛,往往由大盈库印染为紫色绯色,再赐予官员、外宾或王子皇孙们;而琼林库也有作坊,那便是加工金银玉器,以供内廷佩戴赏玩。先前臣受陛下诏令,掌节钺征讨党项,先后送于陛下的羌奴不下一万七八千,陛下可让大盈库使兼染坊使,让琼林库使兼珍宝使,内园使兼栽接使,内八作再用掖庭犯人妻女,营运织染、宝器、稻作、酿酒、果园、药材等。”
这羌奴的劳作价值,陛下可得好好利用起来。
皇帝有点愕然,按理说在他的认知中,少府也好,内宫里各司也好,造出来的东西都应该是归御内使用的,可从来不曾有过出去贩售的想法。
现在高岳的意思,是把皇宫变为个营利的大工坊?
很显然高岳就是这个意思,他下面又说,光是皇宫里的染坊、宝器、园林,五六千羌奴也就足够,其他的羌奴干脆送给内庄宅使,配置到各地的皇庄、官庄、监场里,给陛下经营好皇家的各种产业其中高岳极力推荐,刚刚光复的河陇,如会州、甘州、肃州,外加泾原、凤翔、宁、灵武等地的马坊,本来就地广人稀、水草丰茂,加上气候高寒,特别适宜开展畜牧业陛下可在这些地方,增设皇庄、官庄,尤其养牛、养马和养羊,最为合适,得利最多。
向部分方镇索取经略助军钱,贮藏于弓箭库和飞龙厩中;
大盈琼林,将国库拨来的布帛染色,把各地进贡来的金银宝器加工,再卖到市场里去;
再加上内庄宅使,还要在各地官庄大搞畜牧业。
马上让皇帝操心的事就太多了。
最后高岳还说,陛下还要多派遣些中贵人,到各地大寺去充监寺使(就像在法门寺做的那样),除要寺庙纳和籴本,和寺庙分度牒钱外,还要勒令寺庙建长生库、无尽藏,把民间的钱给集中起来,再让中贵人找“捉钱手”,把钱再散去民间放贷生息,以丰盈陛下的内库。
其实高岳的建议,还是蛮让皇帝开心的。
因为和高岳商量事情,与和陆贽等完全不同:高岳是那种为了能“成务”,全不要廉耻和顾虑的。
最简单的,高岳和其他人当宰相,日日吃堂食,就是靠中书门下省雇佣的厨子和捉钱手,拿食本钱出去放贷提供的经费支持。不过绝大部分宰相,又耻于谈及此事,好像和这种高利贷行为有染,完全有辱门楣。
但高岳不同,居然撺掇皇家和寺庙勾连,一起去捉钱。
钱是贼王八不假,可你离不开这贼王八啊!
这几份加在一起,每年内库合情合理的收入,便不下两百万贯。
那么要不要向国库索取御用钱呢,要,当然要。
高岳以中书侍郎平章事这个宰相身份向皇帝拍胸脯保证,每年国库于两税常赋里,固定拨给皇帝绢布六十万匹,另外户部盐铁司所得的茶、酒的榷税,加在一起也有六七十万贯,也给陛下当羡余。
至于东南、河东河中和朔方的盐池所得,还是老规矩,归度支司支配,属国库收入。
而剑南、巴夔、兴元等的盐,归本镇自给自足。
职责上,国库度支司负责军队的军粮、衣赐,朝廷百官的俸禄,及其他国家建设支出;皇帝内库除去应付宫廷御用外,还负责军队的激赏钱,还有战后的赏格兑现。如此算来,国库每年三司所得约七百多万贯,皇帝内库所得则有三百到四百万贯,就此正式分割清楚。
君臣商议结束后,皇帝长长呼口气,终于能浮一大白。
若如此,朕以后经营内库,也不用遮遮掩掩,名不正言不顺了。
给朕时间,朕定要将北司的各个产业弄的红红火火的,让内库年年盈余。
朕要改进织染技术,朕要关心官庄牛羊和马坊的马、骡和驴的贩卖去向,朕要关心各地的物价捕捉机遇。
从明天起,朕要做一个幸福的人,捉钱,放贷,面向铜臭大海,春暖花开。
次日,皇帝的制文就到了政事堂,首先是中书侍郎高岳坐镇金銮殿,判学士院、内外枢密事,勾当对昭义军的戎机;其次,陆贽、贾耽、杜黄裳分押尚书省六部,皇帝和高岳称其为“权归三公九卿”,总之名头上给足了面子;最后,便是很长的条旨,说的就是国库和内库分割的事。
陆贽最关心的还是最后这件事。
但很快就有结果。
金銮殿的西堂处,高岳单独将判度支裴延龄给喊来,严厉地告诉他,自陛下的条旨下达之日起,你在国库内所设的一切别库统统撤废,此后决不允许再设!
裴延龄反倒没有预料里的愤懑恼怒,他全是如释重负的神情,抹去了额头上的汗,虽然对高岳口称有罪有失,但心里面则开心要命:国库和内库的源流都分清楚,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为皇帝从国库里搞钱而背黑锅了。
19.浑瑊会计簿
而高岳好像也看中裴的心思,态度缓和下来,就忠告他:“杜门郎已分押户部,你部你司所有的文案账簿,都要上报给政事堂,由杜门郎勾检稽失,不得有误。顶 点 X 23 U S朝廷用兵在即,度支司重责在肩,小裴学士务必得慎之又慎。”
裴延龄心领神会,哪里敢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便信誓旦旦,说度支司必将竭尽全力,支持高堂老督军所需。
于是当日,左右藏内,裴延龄事前在各个房间挂起的名样繁多的“别库匾额”,全都被摘除下来,随即裴延龄便把今年两税账簿,苏弁把今年的青苗钱、除陌钱等账簿,统统送到政事堂处,给杜黄裳批阅。
其他的五部,也都按照皇帝条旨所要求的,将案牍送往政事堂。
结果尚书省右丞崔纵立即上疏反对,他说按照开元天宝的制度,尚书省六部的尚书,外加左右丞,号为“八座之官”,尚书们处理各部各司的案牍,如有不决,便在尚书省都堂议决,尚书仆射则专门为朝廷物色推荐优秀官员,而政事堂宰相只负责论道、决策,现在实则是让宰相来分兼六部事务,完全让宰相在决策权外,又侵夺了尚书省的政务权,这等于把整个尚书省给尸骸化了。
崔纵的建议,皇帝认为有点道理,可现在形势比人强,谈什么回复开天旧制,实在是迂阔不切实际的,仆射也好尚书也罢早就成为荣誉型的虚衔了,现在让宰相们分押尚书省也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崔纵的奏疏,被留中不答了。
很快,高岳公开以中书门下的身份上奏,请以宰相暂时判度支司、户部司、盐铁转运司事,也即是说这户部的三司,把文案公牍先给杜黄裳判,然后杜黄裳还要奏报给高岳。
这样,户部三司长官(裴延龄、苏弁、张滂)对门下侍郎杜黄裳负责,杜黄裳再对中书侍郎高岳负责,如此三层体系粗定。
而这段时间,高岳果然在金銮殿判各种堂案,而后每五日专门择选一夜,先和皇帝、枢密使、当值翰林学士商议,而后再单独和皇帝于金銮殿西堂内彻夜密画。
虽然高岳是很辛苦的,但军政事务也再无阻滞。
第一步,唐家和西蕃正式达成协议,两家在西北以赤岭为界,在西南则以甘松岭直至铁桥处划分唐、南诏和西蕃的边界,维州无忧城西蕃表示愿意放弃,当月韦皋的军队正式接受此城,而论莽热和万余守兵放下了武器,交出了城堞和大门,黯然沿平戎道退回西蕃本境至此,西蕃趁安史之乱,三十年内夺占唐家的土地,包括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剑南之处,全部丧失,并暂且退回高原,赤岭鄯城,维松地带,开设两处互市,唐蕃间恢复商贸关系。韦.赞诺和娘.夏弥,还想请求唐家帮助牟尼赞普,将牟迪赞普的力量摧毁,请唐把牟迪、尚结赞和马重英,械送到逻些城来。对此高岳和皇帝商量好后,便授意韦伦、吕温,以“赞普之位迄今不明,大甥小甥皆是我唐之甥”为名,拒绝了两位使节的请求,让牟迪继续占据凉州不变,伺机挑拨西蕃内讧,使其更加一蹶不振;
第二步,皇帝在麟德殿,接见从广州渡海而来的大食使节,使节言西蕃在大小勃律还驻有一支强大的边军,和大食帝国的各军镇相抗衡,故而请求唐军和大食的节度使联手,夹攻西蕃对此高岳坚言不可,说现在适当给西蕃保留力量是明智之举,它可往西帮助我们抵御大食,大食绝非善类,等到我唐在河陇、西域的力量完全恢复后,再彻底解决西蕃、大食的事务,才是上策于是皇帝虚以委蛇,赐给大食使节不少礼物,就把他们给打发走了。
回鹘方面消息也传来,但是不好的消息,武义可汗死后,其子多逻斯继位,原本就不满的摩尼教徒发起暴动,黠戛斯和葛逻禄连兵大举进攻回鹘北地和西地,之前在回鹘压迫下的其他民族也纷纷弃多逻斯而去,于是回鹘势力大衰。
高岳便在金銮殿建言皇帝,先将多逻斯册封为新可汗,来安稳回鹘的局势。
皇帝这时候心中有事瞒着高岳,那便是他早就遣送赵憬去朔方地,准备以慰问女儿德阳公主也即是武义可汗的可敦为名,指令天德军、振武军骑兵,伺机把女儿给夺还回朝。
于是皇帝便问高岳,“回鹘有父亲死,儿子娶继母的习俗,朕不忍背弃和回鹘的盟约,但也不忍德阳嫁给泮官特勤(回鹘和唐,称多逻斯为泮官特勤),高郎如何看?”
“主可不嫁给泮官特勤为妻,只要回鹘使节来京,陛下便以册封泮官特勤可汗为条件,请回鹘为主别立一大拂庐居住,让主和泮官特勤结为母子,再以天德、朔方、振武各择选五百骑兵,以我唐声威,助泮官特勤坐稳可汗位置即可。”
皇帝忽然觉得高岳的建议,比之前赵憬的方案更合理。
他醒悟后,可又不敢对高岳说:“其实朕之前让尚书左丞赵憬去宣慰朔方地,实际上是准备动员北地的骑兵,将德阳公主抢回来的。”
要是高岳发怒,说朕又私下胡乱闹事,该如何?
于是乎皇帝表面上应承高岳,暗地里火速找来几名中官,说你们赶紧米脂的驿站馆舍一趟,告诉赵左丞,就说朕之前和他的安排有变,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快快快。
但高岳尚不知情,在和皇帝讨论好外事后,便立即与僚属们勾当河中尹、奉化军节度使、咸宁郡王浑所呈现上来的《出军临会计簿》。
在里面,浑将这次出军,多少人,多少战马,多少炮铳,约莫作战多长时间,战术规划部署如何,所需钱谷多少,都写在会计簿上,交给朝廷中书门下校阅。
校阅完后,高岳非常赞同,恰好当日他在金銮殿当值,便和皇帝及李吉甫、卫次公、韦执谊等学士密议很长时间,把浑的会计簿给敲定下来,随即高岳便签署堂牒,要明天送到政事堂,让贾耽、陆贽、杜黄裳三位宰相依次花押,然后便让度支司和天子内库拨钱,浑便能扬旗出征了。
不知不觉,宫殿外传来了报筹的声音,已是四更时分,皇帝看着脸色疲累但又不失干劲的高岳,心中很是感动,就说出征事已筹划妥当,明日高郎你不用再来金銮殿,休沐一天,在家宅里休息好了。
20.掩袭滏山口
长安城上,一轮秋月逐云而出,清辉洒落在长街,千门万户寂然无声,各坊的官街鼓还未敲响,高岳身着朝服,骑乘于大厘雪上向自宅而归,点点的朝露沾染于他的衣袖上,不由得觉得有些寒意。www.uu234.net
待到过平康坊墙角前时,高岳觉得腹中饥饿,下意识地往那里望去,可再也没有安老胡儿张设的炉火和灯笼,也没有蒸胡冒出的阵阵白热之气,偶尔有巡城监子弟结队而过,长安城正在鼓声响起前,维系着它在一天中最后的宁静时光。
“唉,只有回宅去,让阿霓治办早餐了。”高岳摸着空空如也的腹部,如是想到。
雄伟的潼关前,日出时分,巨大如龙的黄河在此由北而东,浩荡的河曲处,风陵渡的模样依稀可见,三千神策龙骧军的步骑,张着旌旗,顺关隘列队而过,前锋很快便到蒲津坂处,随即在此埋灶做饭,士兵们每十名,围着灶火,从十驮马处卸下行囊,接着于热气腾腾里取来各自的陶碗和瓦釜,从内里用匙匕舀起肉汤来,就着麦饭吃。
尚可孤十分谨慎地立马大河边,看着对岸蒲州城其后巍峨挺秀的雷首山(中条山),其山峰披着云霞,极为美丽,不过尚可孤无心欣赏景色,反倒让行军司马不断催促麾下进食,早点越过蒲坂大桥入城去。
蒲坂桥,以舟船为梁,以竹索挽之,形制极盛,为关河巨防,三千神策龙骧子弟于其上而过,听着脚下和马蹄下黄河的咆哮震撼,也未免有点紧张不安。
城东大舜庙前,五千奉化军子弟也全都列好阵势。
浑将长安中书门下发送来的堂牒展开,知道这次对临的征伐,中书侍郎高岳全委托他为招讨使,统率河东奉诚军、神策龙骧军及泽潞昭义军王虔休部,此外高岳还在堂牒中对浑说,以前六城水运使王绍为供军使,钱帛、粮秣已然就位,战阵之变全都由浑侍中便宜处置,不需上报朝廷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平定、邢、磁三州地,若浑侍中实在遇到为难事,可与河中府监军使牛义商量,对朝廷奏报,我高岳第一时间与陛下商议,全力全速解决好。
但高岳也在堂牒里,授予浑进攻临的方略,那便是“泽潞昭义军五州,据山东要害,河北连接,唯此制之,磁、邢、三州入河朔三镇腹内,国纪所在,实系安危”,现在元谊妄图割据这三州,那么昭义军便会失去财赋来源,也无法发挥监视河朔的作用,故而必须要雷厉风行将其平定,机宜即“出其不意,闪击壶口;攻心为上,以求全土”。
这时,原来逃亡东都洛阳的李抱真之子李缄也来到浑的军府中,皇帝不但赦免他的罪过,还将其官位擢升为六品宁州别驾,他父亲在东都购置的宅第也得以保留,目的就是要让李缄充当对临“攻心”的主角。
接着浑坐定,对着在场的军将、僚属展开部署:
李自良的河东奉诚军,出三千步骑,据阳泉,出井陉关,配合易定的义武军留后张升云(张孝忠之子),将成德军的王武俊给看住,省得这头老狐狸也来州插一脚;
泽潞以南,河南处的河阳三城节度使李元淳,则领五千士卒,屯兵修武,监视魏博镇的动向,防备其往西来援临城;
本道与尚可孤大将军,合兵八千,越乌岭道,赶赴潞州镇,在与王虔休会师后,急速出壶关滏口,直攻临城。
布置完毕后,浑便说即刻出师,不可拖延。
然则表面上,浑还让自己的掌书记卢纶代替自己,加上李缄的署名画押,写了封信,送往临城。
十日后,书信送到城内,元谊拆开后,见到浑和李缄的署名,知道是朝廷以浑为帅,又以李缄为旗帜,要来招降自己,因担心扰乱军心,便不敢与麾下将士一起看,私自读完后便把信件焚烧掉,然后召来数名心腹虞侯,对他们说:“我镇守、邢、磁三州多年,朝廷未有寸功之赏,司空薨后,我本意能得旌节,与你等同富贵,可谁想却被王延贵(王虔休)那厮贿赂宰相和中贵人,捷足先登。我等不服,才有今日的事,现在朝廷以浑侍中为招讨使,恐对我临用兵,现在只有魏博的田绪能救这里,你们昼夜奔去魏州,请求田绪派军来拒浑侍中。”
等到元谊的虞侯刚刚乘马往东而行时,皇帝再次派来中使第五守义,同样来到临城中,说要宣读陛下的宣谕。
元谊便在府中坐床,让第五守义当着众将士的面朗读。
第五守义展开麻纸,大致的意思还是告诫元谊、李文通、夏侯仲宣等昭义军山东军将,放下对朝廷的猜疑,不要搞割据,只要你们愿归顺,陛下马上赐钱帛十五万贯,所有军将也都会加官进爵。
当即府内的各位都鼓噪起来,元谊起身,伸出手来,示意所有人安静,接着他就愤然对第五守义说:“我等本来要求的是昭义军的旌节,现在陛下决意不与,非得给王延贵;那我等又希望陛下能在三州,让我元谊独立开府建牙,可陛下又不允。这种朝廷,没有让我等效忠的必要!自即日起,我们不奉长安的规矩,只奉河朔的规矩,追随魏帅去!”
所谓的魏帅,即是田绪。
于是李文通等在场的军将,也都攘臂应和,说“去投魏帅,给我等谋个好前程。”
第五守义知道,这群昭义军镇守三州数年,思维也被“河朔化”,动不动就要兵变割据,便还希望劝诫元谊。
然则元谊决然挥手,一群将士上前,将第五守义赶出了临城的军府。
“传令下去,完固城防,准备引水灌入城壕坚守。”结果元谊刚刚下达此命令,就有数人连滚带爬,伏在军衙下,对他报告说:
滏口,滏口处,出现大批朝廷官军旗号。
“是谁的部伍?”元谊悚然。
“咸宁郡王,浑侍中的。”
该死,原来招降的书信不过是烟雾弹,浑的军队是和信件一起出发的。
元谊措手不及,这时又有一名虞侯,急匆匆骑马而来,同样伏在军衙下,“邢州刺史马正卿,已降了官军。”
“可恶!”元谊是勃然大怒,同时又十分惊恐。
1.元司马挟女
故乡飞鸟尚啁啾,何况悲笳出塞愁。顶 点 X 23 U S
青冢埋魂知不返,翠崖遗迹为谁留。
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
行路至今空叹息,岩花涧草自春秋。
欧阳修,《唐崇徽公主手痕和韩内翰》,崇徽公主,仆固怀恩女,被李唐封为公主,远嫁回纥和亲。
这次官军来的真是神速。
从乌岭道,至泽潞上党道,又穿过太行山背脊中间的滏口,直接劈入到州地界来,这浑强行军还真的是果决,不愧是朔方名将。
元谊有点慌神,便问麾下,在魏博援军赶到前,我们该如何拒敌。
李文通主张坚守城池,阻击官军于壕外;
而夏侯仲宣则说,司马你可择选三千精锐,埋伏在城外处,我来坚守城池,并送出书信诈降,等官军来夺临城,我们表里合一,夹攻官军,必得全胜。
元谊想了想,觉得夏侯仲宣的计策更妙。
这时,浑、尚可孤、王虔休共一万五千兵马,已沿着滏口处驻屯,并准备往临进军。
此刻王虔休向浑献策说:“侍中可攻临,我督昭义军子弟出滏阳,自别路攻临以东的永年、肥乡地,元谊等叛军家属多在彼处,我若得手,不但临城的叛军士气会大乱,且可断魏博田绪来援之路。”
浑答应了王虔休的请求。
刚待出发时,来了两位从临城出来的虞侯,自称是元谊麾下大将夏侯仲宣的部下,有十万火急的机密要禀告侍中。
“夏侯将军愿以竖白旗为信号,献临城于侍中。”其中一位虞侯,在拜见浑时,将密信奉上。
浑还未伸手来接,另外位虞侯忽然叩首说,“我带来的才是夏侯将军的真意,那叛将元谊伏兵于临城西南要道,准备邀击官军,请浑侍中将计就计,出兵将其擒拿,夏侯将军再献出城池。”
说完,第二个虞侯便解开自己的发髻,拿出颗蜡丸来,浑命人将其剖开,掏出方纸来,其上有夏侯仲宣的血指印。
接着两位虞侯反目,互相怒骂起来。
他俩都说对方提供的才是假情报。
这下连李缄都分不清楚谁是真的,谁是伪的。
浑大笑起来,说不用区分,我自有谋算。
两日后,临西南处的高岗上,正在于长草灌木里潜伏的元谊兵马,个个手持强弓利箭,盯着沿水而来的河谷大道,昭义军素来以善射的步军冠盖天下,只要官军入了埋伏圈,元谊觉得自己的胜算还是特别大的。
不久,阵阵脚步声传来,果然大批大批的唐军,拥着车辆,牛马拖曳着虎踞炮,打着浑的旗号,人马嘶鸣,滚滚而来。
元谊非常兴奋,待到官军走到山岗下两里处时,便要求身旁的牙兵忽然竖起战旗,自己则将所佩的横刀拔出,长呼:“驻队射箭,战队往前,杀!”
呼啦啦,埋伏的元谊军士卒们鼓声大作,旗帜飞扬,接着一队队挽着强弓于山岗上站起来。
接着射出的箭矢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而后劈头盖脸,往正在收缩的官军阵势头上飞下。
爆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元谊惊讶看见,河谷中走在前列的官军忽然全都伏下,有的举起了团牌,有的则躲在了所推的车辆之后,箭矢射中的是盾,和各色车辆,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目瞪口呆中,元谊忽然醒悟,接着便喊到,那日回报来的虞候呢!
飞扬的尘土里,他看到那虞候正快马加鞭,急速往临城奔去。
“我被夏侯仲宣那混蛋给卖了。”
但还没等元谊开始叫骂,便听到身边地动山摇的动静,不由得整个身躯都开始惊悚起来。
被虎踞炮炮丸击中的尘土和草芥,倏地就腾起来,形成一根根烟柱,他四面的伏兵惨叫着,接二连三地倒下、翻滚,碎裂的弓矢到处飞动炮丸射来的方向,元谊顿时就摸准了,他回头望山岗更高处望去,那里的树林里,冒出的硝烟说明了一切。
浑让尚可孤领神策龙骧军,共三千人,其中五百神雷铳手,五百名骑兵,还有八位一石重的虎踞炮,迂回到临西面小路,爬上了自己伏兵的侧后处。
这些炮丸,就是神策龙骧军射来的。
元谊领来的部众,看到其下是浑所部,其后是占据高低的尚可孤所部,自己腹背受敌,埋伏又被看破,于是在炮火下开始极度动摇起来,有的幢队已经开始退缩,放弃站位,四处跑动。
而树林中,龙骧军的铳手,三三两两,排成疏散的队形,夹杂着手持团牌或镗耙的轻装步兵,牌面和镗耙的齿尖,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烁烁的,时不时神雷铳便依托着草木,点放出一团团焰火:没一会儿,尚可孤指挥下的龙骧军各幢队,队形渐渐变得严密起来,神雷铳的火力也开始一排排急速打来,掩护着更多的步兵幢队,呐喊着从高地上俯冲而至。
而那边,浑的奉化军,也自下而上,沿着山岗各条道路,蜂拥冲上来。
“退,退。”元谊翻身上马,在几位牙将的护从下,在夹缝里拼命脱逃。
“元司马,是往临城退吗?”
元谊没有作答,只是铁青着脸,咬着牙,继续纵马,在山岗处急速奔驰。
“别去临,我们被夏侯仲宣出卖了。”硝烟血雾中,几位牙将的劝说声不断传来。
可元谊不听。
他的妻女都在临城中,他要不顾一切地回去,把女儿给抢出来。
因为女儿可是未来魏帅田季安未过门的妻子。
这时龙骧军和奉化军已席卷了整个山岗,元谊的三千伏兵,被斩杀五百,其余的全部被俘。
“号令三军,直驱临。”战旗下,浑扬起马鞭,指着东北方向说到。
等到元谊冲到了临城时,看到半圆形的瓮城,和内城连接的城墙、马面处,都是军卒厮杀的身影,箭矢瓦砾乱飞:夏侯仲宣领三百亲兵,忽然抢占瓮城,接着准备夺取军衙;而忠于元谊的李文通,则拼死保护军衙和牙兵院,双方就此爆发血腥的内讧。
“元谊受死!”当元谊几乎是单骑,呐喊着从瓮城直穿过混战的人群,直冲军衙时,立在瓮城城头上的夏侯仲宣挥动着拳头,红着眼睛吼起来。
城头夏侯仲宣的部下,不断扣动弩牙,弩箭纷纷扬扬,都落在元谊的马蹄之后。
“阿芸!”当元谊来到军衙前,发觉台阶和大门前躺满了尸体,火光也燃烧不休,披头散发的李文通,铠甲战袍上满是血污,正握着剑,拼死保护着他女儿,年仅十二岁的阿芸,冲了出来。
“贼势少却,我再回去,把阿嫂给救出来。”李文通大喊到。
“别管了!”元谊说,然后稍微顿了顿,便把女儿抱起,搁在马鞍上,对李文通说,“不用管了......随我一起冲出临,去永年。”
2.浑侍中说项
这时元谊的女儿阿芸听到不要再去救自己母亲,不由得号啕大哭,然后她就听到马蹄翻腾,耳边全是呼呼而过的风声,便昏过去,什么也不晓得了。
日暮,浑奉化军的先锋三百骑兵,直接举着战旗,冲入了临城中,夏侯仲宣此刻也占领了瓮城、军衙,元谊的妻子和其他家人逃走无望,在后院楼舍中先是纵火,而后集体自缢,随着熊熊燃烧的楼阁化为飞灰,光焰直冲天际。
不久浑入城,在城门处接纳了夏侯仲宣的降服,并下赐其麾下钱财布帛,并问夏侯:“可继而攻永年城否?”
夏侯仲宣就建议说,冬季将至,侍中可引水灌永年城,待到结冰后涉过攻城,另让一支军别路击肥乡城,防备叛党往东奔窜,切断魏博和州的通道,尽收叛兵及其家属。
浑大喜,便上表奏请夏侯仲宣为州刺史,并说昭义军节度使王虔休已先一步,去攻永年、肥乡了。
魏州,其城府横跨元城、贵乡两处县廨,军府夹在其中,规制非常类似长安城皇城、宫城和大明宫禁苑居中,长安县和万年县分居左右。
之前田绪在杀死田悦,夺过旌节后,便将二县一军府合并起来,将魏州城改名为“大名府”,其城池周回数十里,又有水运灌溉之利,一时间成为北方数一数二的繁荣大镇。
“官军已经来了?”军府正堂里,坐在席上的田绪大惊失色,他同样没想到,浑、尚可孤进攻的速度会如此快。
一时间,魏博的僚佐和大将们众说纷纭,有的主张要增援元谊,有的则强烈要求不可得罪朝廷,避战为上,保持现在局面不变。
“到底如何会变成这样局面,朝廷有什么变动,河朔又有什么变动!”田绪暴躁地将手中的银壶掷在地上,喝问道。
“河朔没变,朝廷变矣,可魏帅你却浑然不知罢了。”这时老将邢曹俊朗声说到,“魏帅岂不闻,朝廷先前中书侍郎董晋出镇襄阳,而原本兴元节度使高岳则入主中书门下吗?高岳刚刚大破西蕃,收取河陇七千里地,而今他执掌朝廷枢衡,姿态强硬,很快就要对关东、河朔下手,可节下你还沉浸在温柔乡里。”
“那而今,到底怎么办?是要出动外院牙军,去州帮元谊.....”田绪是既恼怒,又茫然。
邢曹俊摇摇头,“元谊刚刚据三州叛乱时,才是魏博最佳出兵时机,现已然错过。而今节下想通过联姻,就夺邢、、磁三州,朝廷岂会束手?高岳、浑已筹划得当,元谊也已土崩瓦解。依我见解,不妨对陛下伏低姿态,换取和朝廷间的静谧为上策。”
听到这话,田绪不由得后悔非常,才觉得原本到嘴的鸭子,又振翅飞走了,等到他结束军府会议,来到后院林苑时,恰好嘉诚公主和一群侍婢浅笑密语,从设亭那边散步过来,公主一见夫君,便上来万福致礼。
“主知道,官军已大举进攻州的吗?”田绪怒气勃发,第一次对公主说话如此不客气。
嘉诚公主愕然,后说不知。
周围的侍婢,这时更是跪拜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明知道我已经和元谊结为姻亲,可还是悍然迫击元谊,这是从来都没把我魏博天雄军摆在眼中。我魏博虽有恭顺之心,可朝廷却不改剿灭之意!”田绪说完,激动地一甩衣袖,将公主扔下,径自离去。
这时,内心复杂无比的嘉诚公主,落下两行清泪。
又过三日,沿着水前进的王虔休部,忽然发生了骚动。
王虔休大怒:“什么,先锋兵马使石定蕃,叛逃去了永年城?”
石定蕃,是王虔休最倚重的兵马使,他居然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投往元谊一方,让王虔休百思不得其解瞎子都能看出,元谊叛党已如砧板上的鱼肉,魏博镇又迟迟不来增援,早已是死路一条。
可石定蕃却能拉走千把人,投靠元谊去。
但王虔休很快也想通了:石定蕃,和元谊心腹李文通间,是儿女亲家关系。
或者说整支昭义军内部,这种上到将帅,下到军校、士卒间所结成的亲缘关系,实在太普遍。
现在朝廷官军和昭义军的山东系统发生战争,各种矛盾冲突瞬间浮出水面。
所以石定蕃为了个人亲情,背离了朝廷的大义和大忠,做出这样的行为也不足为奇。
石定蕃的叛逃,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永年城内的元谊和李文通,知道了官军的部署,便急速集合所有士兵,连带家属,共一万七八千人,火速丢弃永年,开始往州和魏州边界处的肥乡城退缩。
永年城,成了一座空城。
进入其中的浑、尚可孤、王虔休,及奉化军监军使牛义,都有些不知所措。
“高中郎先前的堂牒曾说,对州的战事要以攻心和全土为上,现在元谊退据肥乡城,和魏博咫尺之遥,如本帅再行进逼,元谊便会去投田绪,那样就太被动了。”帐幕中,浑背着手,心事重重地踱着,对在场人说到。
就连王虔休也于心不忍,他对浑说:“昭义军虽然分为泽潞和山东两部,可都是李司空一手栽培出来的,平定燕贼之乱,和之前河朔战事、平羌战事里,也都立下过汗马功劳,若逼迫太过,昭义子弟被杀了,或者居然投向魏博,那李司空在天之灵,如何能接受啊?昭义军,这个军号此后也会蒙受无比的耻辱。”
那边,夏侯仲宣和马正卿则默然不言。
此刻,浑的掌书记卢纶叹口气,便提议说不妨仆再写一封信,劝说元谊、李文通、石定蕃只要肯重新归顺,官职、安危、家眷,都有切实保障,如此即能尽快弭兵,整个昭义军也会安定下来。
对此,李缄也赞同。
“这样也好,对陛下和高中郎,由本道亲自为元谊、李文通求情。”浑答允下来。
很快,奉化军的数名监军,带着浑的处置意见,骑着最快的马,穿滏口,过壶关,随即再回到河中府,又过蒲津坂,昼夜不停,最终把消息送到长安城来。
3.绝不出德音
大明宫金銮殿内,皇帝居住的东堂处,宋若华、宋若昭和新进来的宋若宪三姊妹,正望着内苑冰井使送来的,由皇帝出主意,制造出来的“冰醍醐”。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所谓的醍醐,就是牛羊或马身上所出的乳酪,经加工制就的。
经过抽取水分的处理,做成硬酪,从皇帝各处的牧监、马坊、牛羊坊里送来,再由冰井使和冰水混拌,用模具做成一块块的“冰醍醐”。
这时虽已是深秋时节,但宋家姊妹们为了验证冰醍醐的味道,还是勇敢地冰气缭绕的醍醐,捧在手掌心处,接着品尝了下。
一股几位透彻的冰爽和美味,直通过她们的味蕾,注入到内脏当中去。
要是炎炎夏日的话,能吃到冰醍醐,那将是件多幸福的事。
“真是甘美,还可以在里面加糖霜。”宋若昭喟叹说。
宋若华持重地点点头。
小妹宋若宪的点子更多,她说:“还可以往里面加葡萄浆、石榴羹、桃浆、蜜什么的,肯定更加美味。”
这时宋若华正色教训小妹说,这冰醍醐虽好,但毕竟是奢侈之物,我们身为妇人,绝不能光追求口腹之欲,而败坏了修身持家的本义。
于是若宪便吐吐舌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屏风处,皇帝手中拿着卷《卜式养羊经》,念念有词地转了出来,看见三姊妹便问,这冰醍醐若何?
三姊妹便如实回答。
皇帝显然很满意,他就对三姊妹说,来年就让冰井使大量造这种冰醍醐,小学士(宋若宪)所说的加各种果浆确实是良策,每人口味不同,再加上醍醐可以调人的五脏六腑,一份五十文钱,便能在长安城售卖了。
宋若华想提意见,但没敢提,“堂堂大明宫禁内,居然要造冰醍醐卖......”
可皇帝又把《卜式养羊经》交给了她,正色说这书中对养羊术说的非常浅显但又详尽,朕已看完,请学士将它抄录工整,交付雕梓坊印百份,分给内园和外面的官庄,此后须得照此蓄养。
除去《卜式养羊经》外,皇帝正在阅读的还有《陶朱公养鱼法》、《王良相牛经》、《伯乐相马术》等等,李适很聪明,很快就读完,并且要求集贤院搜括更多的农书来。
皇帝这时明白了,除去经书外,各色农书的重要性。
于是高岳提议,集贤学士胡锡晋,博学多闻,学思两著,可担当此任。
对此皇帝欣然同意,便任命胡锡晋为“括农书使”,给他三百贯的经费,让他去各道去搜括整理农书来,以三年为期。
哭丧着脸的胡锡晋,只能离开集贤院和京城,飘荡湖海,去民间找散佚的农书去了,《长安邸报》现在由知院事陈京主持工作。
当然皇帝关心财务,关心农书,关心工商作坊,不代表他对军国大事就不在乎了。
州前线送来的消息,由中书省的主书奉着,穿过金銮殿的中廊,接着先送到西堂处。
在那里,高岳端坐中央,正在判各色文案。
枢密使、翰林学士则分居左右,而角色更小的中书门下的文吏们,则来回趋走。
现在朝政的焦点,当然是州的平叛战争。
为此高岳已在金銮殿当值一个月,当间只回家一天而已。
看到浑的奏报,高岳脸色不豫,接着起身,穿过中廊,来到东堂门前。
“堂老。”在外室的宋家姊妹,见到高岳,便一起行礼。
“侍中请求颁发德音,宽赦元谊、李文通?”皇帝将养牛养羊的书卷放在案几上,听到高岳的陈述,也很惊讶。
而后他就问高岳是什么看法。
“陛下,浑侍中的见解,如在先前可能没有错但而今却不合时宜,必须得尽快同时飞诏令和堂牒去,纠正招讨行营内错误。”高岳表情严肃。
皇帝便皱着眉头,“高郎为朕言之。”
高岳看到皇帝案几上的书卷名称,就趁机问:“陛下最近研读蓄养方面的农书,那么遇到害群之马,该如何处置?”
“这点就算不看农书也该明白,南华经中明言,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
“那元谊、李文通、石定蕃,皆是害群之马,如和之前国家对待方镇一样,一味姑息迁纵,今日降,明日复叛,骄兵悍将,朋比胶固,那么朝廷还用兵泽潞,竟为何事?”
“高郎的意思是......”
“害群之马,必去之。叛国之兵,必刈之。德音,只是对奉国家号令的士卒,只是对遭兵难的百姓而发的,如对叛党而发,国家纲纪何存!臣岳主张,肥乡城必须将其攻拨下来,元谊以下乱臣贼子,也必须明正典刑,以当初对李希烈的做法处置。”
这下皇帝的面色凝重,他还有点害怕魏博等桀骜的方镇会趁机发难。
可高岳却说:“平卢军节度使李纳病笃,即将就木,现在并无法对官军造成威胁;成德王武俊,已被张升云、李自良夹持,也无法动弹;至于魏博,自守之贼耳,请陛下遣一中贵人前往,晓谕其利害,田绪必不敢胡作非为。然后可再增兵五千,或一万,给予浑侍中,全力将肥乡城攻克下来。”
最终皇帝下定了决心,他问高岳,“若再增兵泽潞,军粮、器仗可能齐备?”
高岳很肯定地回答,当然没问题,臣已让王绍供军,一切运转良好,粮食和钱帛都绰绰有余,并且他对皇帝说,这次对昭义行军司马元谊的叛乱,必须快刀斩乱麻,哪怕壮士断腕也在所不惜,若有任何犹豫,以后必将长久受其害。
“可,就按照高郎所言的去办。”
“请陛下发神威军大将军张万福,督五千神威子弟,即刻自京师进发,言参与州之战,以示陛下讨平乱党之决心。”
这次皇帝的态度果然非常强硬,很快翰林院草拟的诏令,和中书门下的堂牒,都飞也般投向太行山东侧的临地。
同时,中渭桥处,张万福将军连夜点集五千神威殿后军,开始往潼关、蒲坂前进,火速准备加入战场。
短短六日后,浑便低着身子,接受双重效力的诏令和堂牒,里面说得非常清楚,也非常严厉:
以半月为限,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叛军最后据点肥乡城,若侍中办不到,就让神策龙骧大将军尚可孤替手,若尚可孤办不到,就等张万福来替手,如张万福办不到由中书侍郎高岳,领河东、河中、泽潞三镇,指挥平叛。
“臣,谨遵如右!”浑明白,这场战事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