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裴延龄增库
“嫌三十年才能一见太长?这好办,这天下可不止法门寺一处有佛骨舍利,北有五台山的金阁寺,长安南山还有五台寺,此外还有泗州寺庙也有佛骨,不如东南西北,每隔几年就来一次好了。”
东内苑玄化门球场上,高岳站在那里,正若有所思,霍忠唐匆匆手持份牒书,交到他手中,说这是法门寺的监寺使张敬全最终统计出来的,即此次迎佛骨全天下官民士庶捐施入长生库的钱财数目。
“珍宝、油膏、钱、布帛、香料、胡椒诸色,合计......三百一十七万贯。”当高岳的双目看到这个数字后,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容来。
当然这笔钱名义上是在法门寺的长生库,可实际张敬全这时已威逼法门寺的三纲连署同意,这笔钱拿出九成,没有任何利息钱,便“借予”朝廷度支司,充作马上出兵河陇的军费。
惟上、善果和善润既心痛如刀割,又哭笑不得,法门寺设置“长生库”伊始做成的第一笔巨额投资生意,居然是这样的。
法门寺的回报,便是皇帝亲手赐予的数件紫色袈裟而已。
金銮殿里,皇帝也双目放光,手不由得拿着这份账簿文牒,激动的手臂都在颤抖。
这笔钱来得不要太划算,且百姓、官员交纳出来,还满足了各自的虔诚心,没有丝毫负担的痛感。
此刻陆贽汇报给皇帝说,出军会计簿他已看过,现在可对河陇出师,可以御营右军和后军的规制,用兵五万,半年为期,预支军资钱四百三十万贯,不过此前他需要掌握度支司、户部司和盐铁转运司的情况。
而贾耽此刻也把整个河陇地区的兵志地理图一并献上。
皇帝此刻神情有点古怪,他只是说二位卿辛苦,三司的账目朕也不太清楚,陆九你若是想了解,可自去问裴延龄、苏弁或张滂即可,不过这出军是必须要出的,并且时间就定在夏末秋初时。
谁想陆贽前脚刚走,判度支裴延龄就溜溜地来见皇帝,连说恭喜圣主贺喜圣主。
“何喜之有啊?”皇帝背着手询问道。
裴延龄很认真地说:“臣先前叫人清扫左右藏的府库,居然在厕房的粪土腐草当中,扫出银钱无数,还有名贵的布帛价值百万哇!”
皇帝笑了下,说真是奇了,还能有这等好事?
可裴延龄却丝毫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赌咒这都是千真万确的,然后他就说这笔钱足有一百一十多万贯,既然是在粪土腐草里发现的,想必从来也没有登入过度支司账簿,那么便作为“羡余”,送入到陛下的内库里便好,以供陛下随时支用。
“哦......”皇帝捻住胡须,不咸不淡一声。
数日后,陆贽面色发青,在中书门下政事堂中,一手持账簿,一手指着裴延龄,“小裴学士,原本度支司的库房数目都是明明白白的,为何在如今的簿上,你私下底增设这么多新的库房?再者,这些新的库房都在何处,莫不是只存在于账簿上?”
可面对如此质问,裴延龄只是傻笑,也不正面回应。
然后陆贽愤怒地翻动账簿,“这上面,国库里的钱一时走到这个库房,一时走到那个,虚饰涂改兼不明处,简直数不胜数,小裴学士你如此做,乱人耳目,到底意欲何为?”
裴延龄继续傻笑。
这时几名吏员,指着账簿对陆贽低声说了几句。
“有一百一十万贯的账目核对不上,这是怎么回事。”陆贽便询问说。
裴延龄低着眉眼,并不答复。
“小裴学士你身为判度支,这么大数额的账目对应不上,岂可置身事外呢?”
可裴延龄还是置若罔闻。
接下来气得陆贽在政事堂里会食时,放下食箸,说这事决计要面呈圣主。
可这时,坐在对面的中书侍郎董晋,紧张地四下望望,而后语重心长地对陆贽说:“敬舆哇,度支司的账目对不上就对不上,反正这钱也不会飞到天上去。”
“董中郎是何言也?”
董晋摇摇头,“圣主没过问这件事,那就不是个事,钱是不会少的,不过换个地方存放着。”
听到这话,陆贽顿时明白了个中玄妙,可内心里望着眼前琳琅的餐饭,却像吃下个苍蝇般恶心。
箸尖在微微抖着,“这天下,国库才是正库,裴延龄是堂堂的判度支,焉有将正库的钱巧立名目,转入天子内库来献媚的道理......”陆贽喃喃自语到。
“反正也不会耽搁马上出师河陇就行,敬舆且听我劝说,此事权作不知便好。”董晋说完深深叹口气,就放下了食箸,开始拿起两颗李子,放在口中慢慢嚼动。
“那当这个宰臣,岂不是等于尸位素餐?”
“尸位素餐,好歹还能有个承载理想的器,如果失去了这个器,再有抱负也无法施展了。”董晋劝说道。
可陆贽还是放不下这个胸怀,他开了子,请求皇帝商量裁决这件事。
“原来如此,小裴学士先前还诓骗朕,说什么从废旧库房的粪土当中扫出价值百万贯钱的银器、布帛来,当作羡余交到朕的内库当中,原来他是虚设库房,妄造账簿,将左右藏的钱转到大盈琼林库里来当真可恶。”皇帝显得怒气冲冲。
“请......”
还没等陆贽开口,皇帝就说,不过这一百来万贯的钱,朕已让霍忠唐转送到泾原、凤翔、兴元、两川处,充河陇之师的激赏钱了。
所以这次便算了吧。
“裴延龄此人虚妄荒诞,根本不通国计,且先前便和逆党窦参勾连,陛下可将其罢黜,择选精干有能之士判度支。”
对陆贽如此的请求,皇帝便推诿说,朕马上为薨去的昭德皇后营建寺庙,想让裴延龄经手此事,判度支的罢免选任,就等寺庙落成后再议吧!
最终陆贽只能怏怏而退。
六月,德阳公主上车,往回纥出嫁,皇帝亲自登城门送走了自己的一个女儿,而后朝廷以公主大婚为名,宣布大赦天下,并在含元殿设大,款待朝廷众臣及京兆府满七十岁上的老人。
送婚使为李齐运和赵憬两人,队伍成百上千,先往米脂城而去,在那里修建好了成片的馆舍,可供德阳公主中途休憩用,而回纥方的药罗葛灵也带着五百骑兵,在那里担当武义可汗的迎婚使。
唐与回纥的和亲,震动了西蕃。
西蕃很明白,马上唐、南诏和回纥便会在战略上围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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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赞普过墙梯
赤松德赞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便再次出逻些城,将牙帐设置在鄯州的宫堡,而后把诸位尚和论们召集起来,商议如此的对策。
这次出乎赤松德赞预料的是,与会的人物里,尚结赞、马重英、论莽热、论恐波、尚绮心儿等,都认为我大蕃现在和唐家打不下去了,此时绝非决战的时机。
其中尤其以东道的大论尚绮心儿态度最为悲观消极,他指着地图对赞普说:
云南已和唐家于点苍山上会盟,而今恢复旧名“南诏”,异牟寻接受的是唐家皇帝的册封,并且开始大举屯兵在西蕃和南诏交界的铁桥处,对我领地虎视眈眈;
之前台登城惨败后,大蕃在云岭经营的土地、部落毁于一旦,现在韦皋降服了整个东蛮和半个西山羌,还有昆明池的盐池,兵强马壮,和我方互相角力;
陇山的战线上,高岳已拥有河池.仇池山和水洛城两个前进的堡垒,陇右的成、秦二州随时都处在高岳军队的钳形攻势下,岌岌可危;
在北面,唐家现在与回纥和亲,回纥的兵马随时能越过浮图川,和对方安西北庭的驻军合兵,与我为难;
最惨的要属我东道,如高岳来了,我是要兵没兵,要粮没粮,如今汉人温末们几乎大部分都叛变或在叛变的边缘,东道和北道地区温末所建立的什么山水寨,数量足有几十处,如附骨之疽般,到处鼓动暴动、抗租,我的“大料集”只能征到原来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力和财货。
总之尚绮心儿的意思就是,马上秋天如果唐军翻过陇山往西而来,根本不用打了,整个东道鄯、河、洮、渭、宕、成、秦、会各州,大蕃在此的统治基本会自动崩塌。
这番话听得赞普的脸色发青,他在毯子上不安地挪动着,反复说“可恶,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倒是还有,只是下面尚绮心儿的“办法”让赞普暴怒如雷,他主张索性将陇右整个东道退让给唐家,然后我们烧光城池和田庄,裹挟所有的汉人入青海河曲的天险处,筑垒坚守。唐人陡然得到这么陇右这么一大片荒芜的土地,在此驻军要田没田,要人没人,对此唐家只有两条路:要么长途从陇山以东调运钱粮来维持驻屯,要么耗费大力气让军队在当地屯田自给,前者能拖垮唐的财政,后者如想功成,无三五年亦不可得。我们大蕃可借此休养生息,养精蓄锐,等到时机成熟后再大举进入陇右,和唐军争雄,那时唐家东有方镇之乱,必然自顾不暇,我大蕃可得全胜。
“弃土,亏得你想得出来!”尚结赞这时的语气很激烈,指责尚绮心儿的胆怯懦弱。
马重英也说,放弃陇右,我的河西就危殆了,如河西再陷没的话,唐家河陇便能和安西北庭连为一线,那我大蕃这数十年来奋战的扩张成果,可就彻底毁掉了。
“早先我大蕃的军队没出青海,也同样没有安西、河陇,然而以彼时唐家之盛,也无法逾越大非川,这时适时退却,保留实力才是明智之举。”尚绮心儿犹自坚持。
而青海的大论论恐波和南道大论论莽热,则不敢发声,他们心里明白,双方的论争,实则代表的是西蕃王后所在的蔡邦氏族,和西蕃力量最强大的那囊氏族间的仇恨。
至于论莽热,现在又开始转投蔡邦一方,无他原因,整个那囊氏都恨他入骨:因先前台登城之战里,他对尚结赞的长子乞藏遮遮见死不救,导致乞藏遮遮和他所属军队的覆灭。
而赞普也不甘心丢弃陇右,他心中非常悲痛无助:“安乐川之败,华亭之败,到了台登城又是惨败,丧师数万,云南二头蛮投唐,沙陀投唐,阿柴(吐谷浑)投唐,那党羌又被彻底平灭,以致如今颓势如此。假若再不做任何抵抗地丢弃陇右,那本雍仲还能不能继续维持对这片高原的统治了?”
最终他说:“东道如果遭到唐军侵犯,南道、北道都会全力支援的是不是?”
马重英和论莽热便说是。
尚绮心儿则大为窘迫,他知道方才说的一番真话,却已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也丧失了赞普的欢心。
数位大论信誓旦旦会支援东道的话,让赞普的心稍微安定点,随即他笑了笑,又宽慰众人或者自己说:“唐刚刚打下那朔方的统万城,士马伤亡且疲惫,花费钱帛也异常浩大,今年的秋月未必能越陇山来侵攻我界。”随后赞普就用手指着羊皮制就的山川形势图,说出自己的战略规划,“如唐军不来,各道要在要害关隘处增筑壁垒,并全力清剿温末所建的山水寨;如唐军来东道的话,南道坚守防备韦皋,青海中道和河西北道出兵全力增援尚绮心儿,抵御住高岳。我再遣一大将,以白服突厥、葛逻禄为仆从,共战北来的回纥。”
赞普这时还想出个非常天才的策略来:“唐家拉拢云南、回纥来困我,大蕃也可拉拢仇敌的仇敌来解围。”
于是赞普就想到,更北方的一个与回纥有仇怨的国度,也即是黠戛斯。
“那个国家距离回纥有多远?”
得到的回答是,从黠戛斯阿热可汗位于青山的牙帐,到回纥的王庭金帐,用骆驼要走四十天之久。
阿热可汗的母亲是突骑施人,妻子更是葛逻禄叶护的女儿,是西蕃可以争取的对象。
“区区四十天,这对草原上的战士来说算不得太远。”赞普当即决定派遣使者取道葛逻禄,到贪漫山的北面去寻找黠戛斯的牙帐,“只对其说我大蕃愿助你攻灭回纥即可,莫要提唐家事。”
另外赞普还说,本雍仲已得到确切消息,唐家攻城略地如今屡屡得胜的诀窍,实则在于他们用一种新式的武器,可大可小,用铜铁铸就筒状,内里填装引燃药石猛烈发火,推动弹丸而出,杀人毁垣。莲花生告诉本雍仲,这种药石在天竺和大食也有人通晓制作和使用的技巧,所以本雍仲已出厚重的赏格,要从河中地那边招募匠师,也为我大蕃造出足以匹敌唐家的火器来。
西蕃开始紧锣密鼓地构筑自己的防御网同时,赞普还派遣了一支使团,要来长安城,再提停战会盟的事,一来希望摸索和平道路,二来也是为了刺探唐家是否真的有攻打陇右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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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万貔貅师
然而当西蕃的使者刚刚从鄯州出发时,长安城内的皇帝李适,已要在延英殿开始召集次最大规模的宰臣会议。
会议的核心主题,就是对河陇出师用兵。
黄昏时刻,宣平坊甲第当中,高竟和高达抱着膝盖,很不快乐地坐在设亭的石阶上,当高岳过来询问时,旁边同样嘟着嘴的女儿蔚如便告诉自己:她两位兄长,还都因宝的死而闷闷不乐呢!
高岳就也坐在石阶上,而后把蔚如抱在膝盖上,对子女们说:“其实啊,宝它并没有死。”
其中高竟已快十岁,阿父的话他知道不过是宽慰,可看弟弟高达和阿妹蔚如都睁大眼睛,便低下头来不忍心拆穿。
这时夜凉如水,星辰繁芒铺在对面的池水中,高岳仰面指着当中一颗亮闪闪的星,“你们看啊,宝就是从那颗星上降下来陪在你阿母身边的,现在时限到了,它就回到那颗星上去了。”
“那宝回去那么个地方,会冷吗,有人喂它吗,有人和它玩耍吗?”蔚如一连串地问到。
高岳对女儿点点头,“那星上有宫殿的,宝在那里想如何便可以如何。”
“那它就不思念阿母,就不思念彩鸾阿师吗?”高达这时也问到。
“会的,只不过宝自己不会重来喽,它会求天帝再派只小子来,继续陪着我们的,至于蔚如你要是思念着它呢,你就抬头望着那颗星,那一闪一闪的,就是宝在呼应呢。”
“是啊,马上又有只小子来,会降到炼师我的手中,只需要我做个法就行。”此刻,吴彩鸾从院墙角门处转出,笑吟吟地对各位孩子说到。
“嗯,我马上和炼师一起去迎。”高竟这时对弟弟妹妹说。
这会儿各个孩子都开心起来,便围住了彩鸾炼师,嚷着让她变幻戏。
当孩子们簇拥着彩鸾走远后,高岳来到设亭内坐定,对身边的云韶、云和与芝蕙说,明日问对结束后,我就急切要辞行长安城,去兴元。
“这是要......”
高岳点点头,接着低声说:“那时在京师里当太学生时,就有街坊邻居对我慨叹说,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啊!后来韦城武也曾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城武说,男子汉大丈夫不问什么时候才能太平,而是会用自己双手开创这天下的太平。”
然后高岳再次抬头,望着璀璨的星辰河汉,“希望竟儿他们成年后,能和全天下的百姓们一起,过上安宁祥和的日子,能得戍守远疆的军人,也能得居于庙堂的朝士的守护。”
“那时候,佛国极乐真的就在人间实现了。”云韶、云和及芝蕙,甚至是阿措也都被感动,纷纷合掌对着星河祝祷着。
“为此,要耗费十年的时光,还是二十年的时光?”高岳抬起手指,赫然察觉额头上也有细密的纹路了。
他想起自己初来长安的那个雪夜里,刘晏坐在蒸胡摊前,说了句:从自家的宅第,每天官街鼓一咚咚响,催日下月,自己便骑着马往那大明宫内走,来来去去间,在风尘当中的鬓发,不是黑了,却是越来越白得如霜染般。
此刻高岳也开始回顾自己上半辈子来,那些承诺他兑现了多少呢?
成功的如薛炼师,我已经把她重修了红芍小亭,规制更胜旧日三倍;至于我当初和公楚兄的约定,现在也可在立即间实现,去东都重兴高氏的林亭,对如今的我而言易如反掌。
看来,能用权力和金钱实现的承诺,是最容易的。
而用心担保的承诺,却是最难实现的:
我答应过蔡佛奴,早晚有一日要直通安西,找寻到他父亲的下落;
我同样答应过彩鸾阿师,要平定淮西,恢复漕运,让她能堂堂正正地下汉川,过天门,再入彭蠡湖,回到钟山去;
我更在春闱前的那个雨日,于金吾巡铺内和晏师模拟问对,如何光复汉家的河陇之地来着......
虽然会很累很累,但不用气馁,你高岳,也是从天下降下来的,你可是救世的弥勒啊!
延英殿内,皇帝先问了陆贽和董晋财政方面的事,在知道钱、米都到位后,便继续让贾耽讨论对陇右用兵的地理,贾耽也上前陈述一番,皇帝满意后便又询问其他数位大臣,有无补益之处。
最后高岳奉着洁白的象笏,着紫袍衫,金钿通天带,悬金鱼袋,在得传召后,便往前十步,立在和皇帝对面的玉阶上。
“卿为御营友军都统,韦皋为御营后军都统,全权负责此次出师。韦皋远在蜀都城镇守,朕无法和他当面问对,然则高三你便在眼前,试为朕言出兵利害优劣。”
“陛下,大举兴师光复河陇,十年无利,但利在千秋;弃绝河陇,十年亦无害,却贻害万古。”高岳回答很干脆。
皇帝颔首,这时他也下定决心,不能把这些问题留给子孙后代。
“陆九现在说,国计外加朕的内库钱帛,可支撑五万兵,高三你如何部署?”
“西川韦皋领两万兵,进围西蕃维州无忧城,困论莽热手足,神策威戎军刘海宾领一万兵出水洛川;进攻西蕃东道,蹩尚绮心儿形势;臣统带定武、义宁军将兵一万七千,外加兴元三千射士后援,稍后出河池城,溯白龙江、黑水而进,切割西蕃东道的成、秦和南道的松、维两地,如西蕃逆战则与之战,不则即行诸葛武侯昔日北伐之祁山道,与刘海宾部合围攻略成、秦二州,此二州如下,陇右其余各州取得,便在反掌覆手间。”
“善,当初筑河池,筑水洛,此时总算得以大用。可朕听说赞普亲卫子弟众多,如其和青海、河西方向前来增援尚绮心儿又当如何?”
“西蕃累年丧师惨败,内讧之势已起,即便乌合抗拒天兵,陛下也不须为臣担忧,朝廷此次出兵五万,可实则为我唐出战的,足有十万之师。”
“是说......”
“然也,泾、凤翔、原、庆、延、绥、银各州熟羌义从,陛下可下诏令宽减其租赋,使其备兵一万,随臣作战;韦皋可自邛、雅、、西山八国之地同样征募蛮兵义从万余,随其攻围维州;至于刘海宾部,则由沙陀可汗朱邪尽忠、吐谷浑可汗慕容俊超共一万骑伴随如此三路兵马,实则有八万。”
“那还有两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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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星火河陇间
高岳不慌不忙说:“臣马上就要辞行,赴兴元府便是要为陛下再拉来这剩下的两万战兵,合力击贼。此两万战兵,不在我唐国境之内,而全在河陇山川间。”
“卿是说,河陇山水寨?”
“然也,西蕃本土人口不多,而今沙陀、吐谷浑又投靠我唐,其在东道、北道的军力维系,大部分倚靠所谓料集失陷地的唐人取得,现在河陇唐人已在义士鼓动下奋起反抗,逃避群山中自保者连绵不绝,立寨栅以自卫,持弓刀以捍敌,是为山水寨。山水寨者,依山傍水之城寨也,山外可以据险抗敌,山内可以屯田自持,西蕃擅长铁骑作战,然仰攻山寨并非其所长,清剿不利,料集大亏,战力频损。先前蕃人又屡遣人多方招诱,却全被寨中捕杀,足见山水寨真乃仗节死义,力拒蕃贼,有恋君怀上之忠心。”
“那山水寨有两万人之多?”
高岳立在阶上,回答说:“臣岳曾遣送一小部将兵、射士,以鄯州人郝统带,至成州仇池山寨中,保聚四方人头,如今已有五千男女规模,蕃贼如来,则全寨奋死自保,若在平日里,又以三丁取其最为强壮者,号为‘义勇兵’,得八百之数,于农隙间教习检阅,练拳勇,练胆气,练弓弩,练长槊,自十月至正月,每日给钱六十、粟米二升五,由此仇池山水寨威名远扬,蕃兵、山贼不敢近。如今成、秦两州我唐人豪杰义士,仿效仇池山四处立寨,可考数目已有一十七处,大者五六千,小者二三千,总有男女五六万,可刺探敌情,可协防城池,可辅翼正军,可扰乱敌境,皆可为陛下光复河陇之先驱也!”
“善,朕要对山水寨推恩!”听到此,皇帝也很激动。
所谓推恩,便是以高岳为“陇右宣抚使”,携皇唐的诏书和大批文武官告身,到处联络山水寨,对其中的义军首领授予官职,晓谕恩意,“诸寨立功绩着,上者举为州职,中者授县职,下者亦有官身迁升。”
之前写告身换了一百多万贯钱,现在写告身可以换陇右十七山水寨的效忠前驱,所以在诸色告身上签御日影什么的,朕最喜欢了。
而后皇帝亲口对高岳保证,卿此次出军河陇,朕保证:“文移不密,事权不分,兵财自由。”总之从出军会计簿里分割出来的两百一十五万贯钱(其他的给韦皋、刘海宾支用),还不包括马上朕从内库里支付的部分,这些全是你的,朕不用任何官员或中使监督掣肘,临阵处置机宜都在你手中。
朕要和高岳你,还有陆九、韦皋、贾耽、杜黄裳等再造这片河山!
临行前,通化坊都亭驿当中,高岳岳父崔宁做东,将李晟、颜真卿、段秀实、刘晏都邀请来了。
今晚结束后,高岳便要赶赴兴元府,全力筹备对陇右的战事,而崔宁、段秀实和李晟要各自归自家的宅院继续闲居,刘晏则要回华州继续养老,颜真卿则走得最远,他去东都洛阳的田庄。
所以筵席的规模和动静都不大,可与宴者都曾是这个帝国最坚强的柱石。
段秀实和刘晏都难得饮酒,饮得颇醺,望着高岳让他们得到了很大满足。
他俩可都是以高岳的师长而自居的,现在看到子弟如此出息,怎能不高兴呢?
而李晟除去欣慰外,更多的则是羡慕。
他本人多想掌握大军,越过陇山,在金戈铁马里建立不二的功勋啊,打回自己的故里去,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可这个愿望,现在怕只能托付给自己的儿子李宪了。
所以李晟那晚也饮醉了。
“季明如果还活着,他应该会和逸崧你一样优秀,一样可以用肩膀担负起这个国家的兴亡......”数位老人当中,反倒以年事最高的颜真卿身体最为健硕,酒量也最大,这时他背依着绳床,手持酒盅,披着青白色的半臂衫,银发红面,其他人都已伶仃,看着对面敬酒的高岳,悠悠地说出这番话来。
初夏夜中的风微微涌动起来,皇宫内烛火下,郭锻站在台阶下,向皇帝报告了都亭驿的动向,说高岳、崔宁、刘晏、颜真卿、段秀实、李晟这些大臣于彼会饮,是否要让巡城监子弟乔装去探。
“不过是老人家勉励后生辈,无妨。”皇帝并没有当做回事。
都亭驿的正厅内,高岳端起酒盅,对着颜鲁公满饮后,心潮也如外面的风般起伏不宁。
鲁公口中的颜季明,是他堂兄颜杲卿之子,天宝十五载安史叛军攻陷坚守的常山城,颜杲卿和子侄,还有将军袁履谦一起遇难,尸体惨遭叛军肢解。颜杲卿最后送到其妻崔氏眼前的,只有一缕头发和一只脚,而颜季明后被兄弟泉明收殓,身躯无迹可寻,只剩个残破的头颅。
悲痛狂愤中,颜真卿提笔写下了《祭侄赠赞善大夫季明文》一稿,二十三行的笔画狼藉,二百三十四字的满腔血泪,满稿的秋风枯槁。
颜真卿在文稿的开头就说过,季明“惟尔挺生,夙标幼德,宗庙瑚琏,阶庭玉兰,每慰人心。”
当知道颜季明是以何种惨绝人寰的方式被戕害时,颜真卿又悲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
最终,颜真卿认为季明虽是殇子,然其忠烈的精神应该代代相传下去,故而在文稿末的加上了“子孙保之”的落款。
要是季明现在还能活着,比眼前的高岳应该还要大十多岁,也应该可执政朝堂了吧?也可以指画江山,参与这份光复河陇的伟业了吧?
想到这,颜鲁公流泪了。
这是高岳首次看到刚强的颜鲁公落下泪水,这么多年的风雨飘摇,何曾打垮过这位老人家......在河北坚持抵抗叛军时,颜真卿就首创了榷盐法,可以说第五(其当时为贺兰进明的判官)和刘晏都是他的门生;在其后,他和李勉又重新树立起朝廷和皇权的尊严......
“仆何能,可以与鲁公侄媲美......”高岳说完这话后,滚烫的泪也涌出了他的眼眶。
他这句倒不是自谦。
颜季明以一种完美无瑕的姿态死去了,定格了。
他自己呢,虽依旧还坚守初心,可却做错了许多许多的事。
听到高岳这话,旁边醉酒的刘晏,微微睁开了眼睛,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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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望子孙保之
“因为**驱使,我确实做了很多的错事......”高岳低着头,手里握着空空的酒盅,心中如是想着。
但有一点他还是可以向对面的颜鲁公说的,只见高岳重新抬高眼皮,一字一顿地说到:“然则江山社稷,岳愿全力保之复之。”
这时刘晏嘴角露出了丝满意的微笑。
而颜真卿也点点头,重新端高酒盅,朗声说且再来一杯。
最后高岳喝醉了,几位仆役将他抬入到车中,卧在其中的高岳只能听到外面车轮的辚辚声,隔着车帷数点火光,沿着夜色下长安的坊街不断往前牵移,时不时有一队同样举着松明的巡城监子弟而过,总要低声询问赶车的韦驮天,得到是汲公在其中后,子弟们无不肃然恭敬,一路至宣平坊。
“昭德皇后......”高岳扶着额头,从醉乡当中迷迷糊糊地醒来,云韶披散着乌黑头发,伸出雪白浑圆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肩膀,急切询问说,“卿卿如何,莫非你梦到昭德皇后了?”
高岳甩甩有点生涩沉重的脑袋,这时碧玉窗已投来初晨的阳光,满是暮春的温暖悸动,室内漂浮着熏香的淡雅味道。
昭德皇后......
我好像是梦到她了,但她说了什么,又在梦境里在何处与我见面的,我一概忘记了,梦就是如此讨厌。
“今日我就得急速先去兴元府,让韦驮天跟着我就行。”当云韶为坐在榻上的丈夫梳理头发,并从橱中取来幞头和衣衫时,高岳想起马上自己就必须得离京。
“不然让芝蕙也跟着你......”
高岳坐在榻边,将脚伸入靴子,然后摇摇头,“这次走的是最快的行程,芝蕙不用跟。”然后他扶住妻子的肩膀,温言说,“你们暂且留在京师内,多玩耍几个地方。”
不到日中,高岳便匆匆骑着自己的大厘雪,韦驮天和权德舆也各骑着匹上好的羌马,外牵着三匹同样优异的羌马,直接投京城南门而出,高岳并没欺骗云韶,他走的速度和遭贬谪的官员相同,一日内必须要走十个驿程,唐朝两个驿站相隔同样是三十里路,所以十个便是三百里。
过了周至县,便投入骆谷道,这两日高岳几乎是在马鞍上而过的,除去必要的休息和吃饭,其余时间都在马不停蹄。
第四日,便到了洋州地界。
第五日到了兴元府衙署当中,刚到时天色就淅淅沥沥下了雨。
得知马上就要对河陇地大举出师,光复失地,来衙署当中的刘德室、韦平、蔡逢元、明怀义等都非常激动,对于刘德室而言,他的故里就在陇西渭州,他的结发妻子也沦陷在那里,迄今不通音讯,不知死活;对韦平来说,这次征伐功成时,蜀都韦和兴元高在朝堂里无疑要成为头号的势力;而蔡逢元则是希望光复河陇,打通去往安西北庭的道路,他想知道父亲的下落,那是阿母余生最大的牵挂;至于明怀义,他也自认整个妹轻蕃落的源头在陇山西侧雪山那里,如果能追随唐军光复那里,自己怎么也算是衣锦还乡,“那什么朱邪要当啥处月汗,慕容要当啥青海退浑汗,我堂堂明怀义,将来也要荣归故里,当个啥汗。”明怀义如此盘算着。
“我需要个人,去整个仇池和祁山。”这时高岳说出自己的想法。
接着高岳说这个人要有些才学,懂得交涉,他的职责便是联络成州、秦州或其他陇右州郡的山水寨,用官职告身褒奖激励他们,让山水寨的义兵在我出师后提供协助。
“那让渤海国的杨曦去,他通晓蕃语。”韦平说。
可刘德室不愿意,他说杨曦治学抄经可以,但应变绝非所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办?
刘德室向来是位长者,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蔡逢元这时主动请缨,高岳摇头,说你是掌军的大将,如何可轻出做这样的事?
当日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可第二天就有“毛遂”来自荐了。
高岳坐在衙中,看着下首茵席上作揖的黎逢,沉吟不语。
原本黎逢始终在陇州南由县为县丞,这几年来也算是勤勉,协助县令做了不少利于百姓的实事,偶尔还写写《**丑蕃》的文章,于舆论上帮高岳摇旗呐喊。可黎逢当年之所以还能到这里为官,靠的是皇帝采纳了李泌“择选贬流官员,使其实西北之边,不致当地州县有理人之缺,希冀以此自新”的建议,按照规定十年内是不允许量移的,但高岳为吏部侍郎时把他选来,早晚还是会用他的,这不还是把他转到兴元府勉县为县丞,主持黄泥河营田事务。
此刻黎逢的右手虽然残断,但也自告奋勇,要求深入成州地界里去,完成联络其他山水寨的使命。
高岳心中清楚,黎逢是要借此立功,为自身谋个出路前程。
“倒不是不可以,然而个中的凶险,你应该是知道的。”
黎逢却很有信心,说必当肝脑涂地,报效朝廷。
“需要的不是你肝脑涂地,而是要随机应变。”高岳最终答应下来,他为了笼络黎逢,还说你若功成,我当奏请朝廷,不拘一格,真正拔擢你。
黎逢大为感激,高岳便说给你三十骑,此外让你虽略通蕃语,可我还是让那西蕃来投的浪息曩辅佐你,你俩如能归来,以后荣华富贵是不必说的,如遭逢不幸,我定会将你们家人全都安排妥当的,所以安心上路。
坦白说黎逢愿意去,可浪息曩却不愿:我本是西蕃在州的一名笼官,和东道素无往来,投唐后这高汲公待我确实不错,现在家室、宅院、生意全都有了,还谋个六品武散官职务,可我知道像我这样的,深入敌后执行任务,要是被同族抓到,黎逢不一定会死,我不但肯定得死,而且死得会特惨,实在太危险了,这项任务没有任何性价比。
“浪息曩,此行黎逢虽是正使,可干系却全在你身上。”这时高岳好像是完全看穿了浪息曩的神态,非常严肃认真地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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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不足外人道
不想我如此重要......别,别,哈哈,我浪息曩虽是个蕃人出身,可在唐土久了,虽然知道空气都是芳香甘甜的,但也知道你们唐人嘴巴的厉害,死得都能说成活的。
汲公你这话,无外乎也就是蒙蔽我,让我心甘情愿地赴汤蹈火哼哼,汲公你可真是机灵。
但浪息曩可不会在表面上显露的,为今他也只能毕恭毕敬拱手,接下高岳的命令。
夏天到来后,唐蕃绵延千里的边境,双方都很安静。
可唐家和回纥、南诏的和平外交,却隆盛而有声有色。
德阳公主在李齐运、赵憬及回纥方的药罗葛灵的伴护下,此时已渡过大河,至天德军城下:回纥的武义可汗领三千骑兵,还有左杀、右杀(回纥政治制度和突厥相仿,在汗的王庭左右各设一部,由杀即sad来治理,左杀即王庭西部地区,也叫‘达头’;右杀即王庭东部地区,也叫‘突利失’。左右杀地位相当高,一般由大贵族或王子来担当)、内外九宰相,及大大小小的梅录、托伊罕(王庭禁卫军首领)和匐(即伯克,突厥里的地方领主),浩浩荡荡在边界处迎接德阳公主。
不久,在回纥可汗的王庭金帐中举办了盛大婚礼。
德阳公主换上了深红色的“通裾大襦”,头戴前伸两角的纯金冠饰,坐在由回纥九位宰相所抬的轿舆当中,四周回纥人罗拜如云,轿舆顺着日头方向,顺时针在王庭中央转了足足九圈,而后公主才下舆,登上了成婚的高楼之上,和武义可汗对饮酒水后,接受回纥诸大臣贵族的朝拜,皆呼德阳公主为可敦。
冠饰的垂帘后,德阳公主明白,“德阳”这个封号马上要成为过去,因为“送婚入回纥使”李齐运接着站在高楼中殿处,向在场所有人宣读,皇帝给德阳公主一个新的封号,那便是“智慧端正长寿孝顺可敦”。
此外,回纥的左右杀,各位宰相、都督、梅录等都各有封赏。
婚宴当中回纥的右杀大相颉干伽斯便在别厅处,向唐家副使赵憬索取今年的“市马钱”。
赵憬心中厌恶回纥的贪得无厌,可而今唐家收复河陇,还需要回纥自北出兵策应,所以也只能对其有求必应,于是便答复颉干伽斯说,某此次送婚,已携七万匹绢布来充马值。
这下颉干伽斯才喜笑颜开,他特意悄悄告诉赵憬说,我回纥王庭内部的派别和争斗不比你唐家要少,可敦远嫁而来,此后使唤的仆役、卫士婢女最好都是伴嫁来的唐人,对回纥人不管是谁,不得吃他们献的食物和酒,不要骑他们送来的马匹,更不要去回纥境内的摩尼寺庙。
这话听得赵憬沉默异常,而颉干伽斯却像没事人般,径自离去了。
这位大相,马上就要动员回纥突利失地区所有的部族,前去出击北庭,配合唐军在河陇的军事活动。
楼下,随行来送嫁的其他唐人使节,都在欢叫酣饮着,有的已经迫不及待将舞蹈的回纥女子揽入怀中,有的则悄悄和回纥混入进来的商贾讨价还价。
惯例唐家来到回纥的使节,无论官职大小,都会在行囊里带上自己的钱财,到了可汗王庭后私下买回纥马,而后牵回唐土去卖,从中赚取大量的差额利润。
可赵憬却不然,他默默地扶住高楼的支柱,“一群蠢货,现在西北的马坊内已豢骏马五万匹有余,党项的羌屯也在为国家养马,你们还指望卖回纥马赚钱?”
而方才颉干伽斯的告诫,赵憬却铭记在心,他明白这个情报才是真正关键的,关系到他未来的飞黄腾达。
自己而今已是御史中丞,当年窦参也是在这个位置上得到青睐,最终白麻宣下而拜相的,虽然结局不太好。
德阳公主和武义可汗完婚后,回纥便请求唐朝皇帝,将自己的政权易名为“回鹘”,即取“回旋轻捷如鹘”之意。
在离去前,赵憬单独拜见德阳公主,也即是现在的智慧端正长寿孝顺可敦,复述了番回纥右杀颉干伽斯的话来提醒公主。
此外赵憬还暗中告诉公主:“回纥可汗世代出自药罗葛氏,梅录药罗葛灵,原来是汉人,现在为可汗养子,握有兵权,与高汲公交好,先前又被天子授检校仆射的官职,如主有紧急事,对外可倚靠他。”
听完这些后,公主不由得垂泪,俯身拜谢赵憬。
当送婚的唐家使团踏上归程时,南诏和唐的贸易也如火如荼,西川节度使韦皋在还在蜀都城内构筑了座富丽堂皇的“蕃学学宫”,专收东蛮、西山羌、南诏和先前降服的西蕃诸贵族的子弟入学,用钱财给予各种优待,以示宽大怀柔。
当然蕃学学宫、庆州学宫,只是拉拢效忠唐家的异族的,学术上和兴元的韬奋学宫不可同日而语现在于兴元府,刚刚检阅过军队会操的高岳,又接过来两卷图纸。
第一卷图纸是明玄法师制就得,在案首上伸展开后,旁边的刘德室、韦平看到,是副建筑营建图。
没错,明玄法师当然懂建筑学,当年高岳修筑百里城就是他操刀设计的,和尚因修筑珈蓝、明堂的需要,懂土木工程学难道不是是很合理的吗?
这建筑,就是高岳马上要在兴元府兴建的“韬奋武道学宫”。
高岳看看图纸,然后指着当面站着的明怀义、米原、朱博、沙通等大将,他们都是党项出身(还有野诗良弼等分散驻扎于羌屯当中),问到:“你们知道我唐为什么要多用蕃人为将吗?”
米原等人还不明所以,明怀义望望他们,随后自己上前一步,摸着胸膛很动情地对高岳说:“他们且不说,俺为兴元大将,难道不是阿爹你赏识俺的勇武和忠义,才让俺当你的外院郎君和肱骨吗?”
“......诚然如此,不过我对你是特例,米原等人可不是我外院郎君,我问的是这天下的普遍现象。”
“那俺这个外院郎君就不用回答,米原你们说。”明怀义长吁口气,很自豪地要求别人说,毕竟他和汲公间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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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试射神雷铳
这时只有米原来对汲公的问题作出回答了,“我唐的军制当中,汉人通常为步卒,而蕃人通常为骑兵,应是出身蕃人的自小便披裘饮酪、驰马射弓的原因。”
高岳点点头,说:“然也,汉人擅长农耕筑城,依井田之制为步兵战陈;而蕃胡擅长逐水草而居,依捕猎之技为骑兵驰冲。可以说骑射是蕃胡的天生资本,战争当中骑兵太重要了,一位蕃胡只要你给他一张弓、一匹战马,他就是名合格的控弦骑兵;可汉人还需要经长时期的训练,耗费极大。所以当我唐对四夷用兵时,因对骑兵越来越倚重,故而军伍里的蕃人兵将比重也越来越大。不过”这时高岳指着武道学宫的营建图式,很高兴地说,“现在定武军义宁军的步卒,不但有长、镗耙和宿铁刀,更配备大批神雷火器和车辆,只要有合宜数量,从武道学宫里学成的军校来统带,他们就完全能抵消蕃胡的骑兵优势,我唐再用你等投效骑兵制胜,当真是百战不殆。”
原来这武道学宫,和唐朝曾经的武举还不同。
传统的武举,考的还是骑射、翘关、兵法等项目,而武道学宫学习的科目要齐全得多:除马、炮、步三科直接和战争有关外,还有供军科、数算科、兵图科等等,所招收的也不仅是贵族、军将的子弟,同样面对庶人百姓。
先前韬奋学宫在选学生去参加京城春闱时,就有不少小吏或商贾子弟,为此高岳还遭受不少非议责难,但他动用手里权力将质疑的浪潮给压制下去,索性这些韬奋生徒还算是争气,但仍有权贵不服,高岳便奏请将进士科和制科统合,并革新考察内容皇帝迄今还没有敢答应下来。
“现在庶人的出路有三,其一去参加进士科考试,然则难于登天;其二前去为商贾,追逐什一之利,成功者同样微乎其微;其三便是去方镇或神策、神威军,脱下葛衣穿黑袍当兵吃粮。现在我给出第四条路,可以到武道学宫来,学成后靠战事也不难发达嘛。”接下来高岳还告诉各位目瞪口呆的事,那便是他在建好武道学宫后,还准备建商学宫,传授生徒营商之道,甚至还有专门的“农学学宫”、“律学学宫”。
恰如韩愈先前在《秦岭琐言》里对兴元民俗考察的总结里所言,说当地人在大尹的影响下,“不以言利为耻”。并且各州还有许多半社团半学会性质的“会”,如洋州有“口连会”专门教人如何诉讼打官司的,大约和当地产纸业发达有关,兴元府有“垦殖会”教人农耕养殖的,还有“吏学会”;利州因连接汉中和东西二川,商贸发达,故而有“宝盆会”,教人如何经商放贷的云云。这些民间社团会团的兴起,再加上护国寺普遍在乡村建“启智坊”搞启蒙教育,如此也为高岳造更多门类的学宫提供了条件。
这时为了验证武道学宫的不虚,高岳又展开了第二卷图纸。
“这是手把铳吗?仿佛又不像。”明怀义、米原等好奇得很。
这是定武军定放手张保百所绘的,遵照了高岳对原始火铳的改进意见,这时高岳得意地说:“这便叫夹火绳神雷铳,简称为神雷铳就行。”
而后高岳便很肯定地说,武道学宫和神雷铳一出,天下苍生便安稳了。
“这神雷铳是个什么样的规制?”众人好奇便问到。
高岳淡淡地笑笑,满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次日,兴元府牙兵院校场上,军卒、家眷还有大批仕女、学宫生徒都云集四周,于林荫下看如何施放新神雷铳的。
“汲公汲公......好英武啊!”人群里,女塾学政兼试校书郎薛涛也坐在胡床上,手摇着纨扇,不住地为太阳地下,和数名铳手立在中央的高岳喝彩。
高岳今日没戴幞头,挽起高发髻,半臂衫褪下,露出右肩和右臂,而后张保百给他递送来新制的“神雷铳”。
对面三十步外,竖着铳贴。
薛涛还在喝彩时,兴元掌书记权德舆让两名要籍给她递送来一方纸,上面写着:
丛鬓愁眉时势新,初笄绝代北方人。
一颦一笑千金重,肯似蜀都夜**。
乍听丝声似竹声,又疑丹穴九雏惊。
金波露洗净于昼,寂寞不堪深夜情。
这侧艳的内容让薛涛脸儿一红,然则她才不会坐立不安呢,很快就将纸笺拢入小袖当中。
权德舆叹口气。
很快,后面同样在旁观的南郑县令武元衡,也叫衙署里的佐史给薛涛送来一方纸:
步摇金翠玉搔头,倾国倾城胜莫愁。
若逞仙姿游洛浦,定知神女谢风流。
于是薛涛明眸皓齿,对着武元衡回面一笑。
很快,韬奋学宫现在的首席生徒白居易,让两名学友同样给薛涛送来一首诗: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深画眉,浅画眉。蝉鬓云满衣,阳台行雨回。
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
这下薛涛是不胜其扰,也只能把三位的诗歌都拢入袖中,专心看高汲公放铳。
高岳手中的神雷铳,铳身为熟铁打造,为类似铁锏式样的六角棱形,内里卷出铳膛,其下有木托托住,往后还延伸一如狗头、鸟喙形状,恰好能抵在肩上,只见高岳先将神雷铳口朝上立稳,取出药壶,将定量的黑色神雷药簌簌地往口中倾倒,接着抽出搠杖来伸入口中,反复抽动捣实,又将一颗铅丸倒入,随即又用个小壶,将另外种神雷药倒入铳后面的药池里,又一小截正在吱吱燃烧冒着烟的捻子举起,吹了两口,其顿时在阳光下闪出火焰的光芒,夹在了铳和木托间的一根铜制的钳头中。
做完后,高岳深呼吸下,将神雷铳平端起来,铳口照准了三十步开外的铳帖。
“汲公,汲公!”此刻整个校场鸦雀无声,坐席上的薛涛握紧拳头,反复在心中为高岳打气。
“刚才好像往池中倒击发药时,是不是洒出了点儿......”高岳临了时,忽然如此担心到。
要是火星把漏出来的击发药给烧着,不好说会不会当场去世,我这双眼睛多半保不住的。
“算了,我高岳快四十年生涯里,什么时候临了不射的!”高岳心一横,便用指头稳稳地勾动了那钳头咔哒声,将火绳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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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黎逢至仇池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唐李贺《苦昼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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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涛看到,校场中央的汲公所持神雷铳,先是其顶上的药池猛地蹿出团火星和烟雾,接着铳口又砰得一声,射出一大团烟雾。
激射而出的铅丸却没有打中靶帖,而是直接歪了些,钻入旁侧的土垛当中,直接将土垛打出个凹陷来,端地是威力强大。
这时校场短暂沉默后,男女们都发出阵惊叹和欢呼。
高岳眨巴眨巴眼睛,在心中不由得连说侥幸侥幸,这支神雷铳发射起来挺安全,并没有让火药炸到自己双目。
当张保百毕恭毕敬把铳给接过去后,高岳赞许地说,同时也是给全军吃了颗定心丸:“此铳比手把铳而言,既远且毒,保百你精炼改进神雷药配比可为卓有成效啊!定武军、义宁军的火铳手,马上即要大批列装此铳。”
“只是准头远远不及弓弩。”张保百遗憾地说到,这点他真的是“万策尽”。
高岳笑起来,将手套上扳指,从韦驮天那里接过张上弦的弓,随后勾住弦,将右肘抬高至鼻尖平齐,再往后拉满到耳后,捻住箭定了半秒,倏忽而发,弓在瞬间因弹性往下面歪了下,而那箭直直飞了三十步,径自中靶心。
“哦......”薛涛看到此,眼睛里满是星星。
“练箭三年方能有所小成,用神雷铳的话,只要学会打铳歌诀,不致炸膛便可,即使有三成哑火,可千万人同时列队施放,何须准头呢?”高岳这话,让张保百立刻茅塞顿开。
对啊,大家排得紧紧的,在一片横截面上用火铳尽数把铅丸给打出去,还要个啥准头?哪怕是弓弩手列阵,也就是预测个距离,把箭矢抛射上去,再自由落体,用面杀伤来代替精准率的。
牙兵院门处,韦平匆匆走入,将份文牒交到高岳手中。
“保义军已聚于凤翔府,不日就会过陈仓道,于兴州略阳取齐。”高岳阅读完,对周围的人说到。
保义军,正是白于山、泾原及渭北降服效忠唐家的党项羌屯蕃落的总称。
高岳事前所言的一万羌骑,现在杜黄裳已将其动员齐备,都开赴到凤翔府了。
“我们也得准备了,八月中韦城武先攻维州,接着刘海宾出水洛川,我居中路,旬日后即自河池城出击成州。”高岳胸有成竹。
接着高岳仰面,刺目的日头让他的双眼眯缝起来,心中想到:“那黎逢和浪息曩也该到仇池山了吧?”
巍峨的仇池山处,黎逢确实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现在的仇池山寨,防御已然异常周全严密了,沿着山顶已筑起高高的土垣,垣上竖有削尖的竹栅,垣下虽为峭壁,但依旧种上密密麻麻的竹枪,以防贼人攀爬偷袭,郝在山寨土垣后三十尺外,又堆土一层,更筑处四面更高的“内城”,这样即使敌人攻取山沿的那圈土垣,也还是站不稳脚跟,会遭到内城的猛烈反扑射杀。
城内也即是原本的仇池山平顶,已分割出屯田、仓储、人坊、射楼、讲武场等多处区域,几处山泉被牢牢把守住,各处屋舍的房檐上还悬着竹筒,储备天降的雨水。
五六千山寨男女子弟在此,俨然是座小型的城市,也是座庞大的壁垒。
成州的政治环境挺复杂,除去土著汉民外,后又有西蕃的移民军屯,现在唐家的“行成州”衙署进入,安置在仇池山中,其他也有很多山水寨,但对唐家的态度还不甚明朗:故而高岳才要求黎逢、浪息曩携诏令、告身和信物,广泛联络各温末山水寨起兵,策应自己。
当然各股势力间还有马贼,马贼本来是唐朝西北马坊、牧监里的“工作人员”,安史之乱后国家俸禄开不出,他们就开始盗取马匹,占山为王,到处打劫:最早马贼肆虐在凤翔、京南,朝廷派李抱玉来大致剿平后,不少余部就窜入成州等三不管地带,继续盘踞。
现在西蕃的东道大论尚绮心儿,干脆也将权力下放,“你唐家搞山水寨,我大蕃就搞宫堡。”宫堡本是西蕃节度使的“标识”,现在尚绮心儿也没财力料集不了那么多队伍,便许可西蕃移民来的部落,还有马贼集团,及羌胡蕃落大家都可建宫堡,再把什么“节儿”、“笼官”的告身发下去,只要能给我牵制唐家就行。
这种“山寨宫堡”或者也能说是“宫堡山寨”,一时间密布仇池山南面的武州,和西面的宕州,经常来和郝爆发武装摩擦,争抢地盘。
这时高岳派遣郝来仇池山的前瞻性就显露出来,仇池山最大,仇池山最富,仇池山也最强,在成州一直是最厉害的旗号,西蕃方的山寨宫堡无一是郝对手,来依附他的汉人乃至西蕃奴隶越来越多,唐家的影响力也由此日增。
当黎逢和浪息曩在山脚下亮明自己身份后,仇池山高高的敌台上架设的虎踞炮,嘭一声发出了灰色烟雾的空炮(灰色炮表示安全,火色炮表示警报),接着寨门依次打开,黎逢、浪息曩便骑着马,沿着单独蜿蜒的山路,进入到寨中。
“汲公让你们优先去招抚南岈和北岈一带的山水寨?”郝听到这个消息,颇有点惊讶。
仇池山处四冲之地,往南过险峻山岭可至武州白龙江,往东北可至河池城,往东南即是古代的“下辨道”可入兴州略阳,而往西则可入陇右的宕州,过合川便到青海界,而往北去秦州的通道里,即为建威、历城,其和有名的祁山南岈、北岈间,不但有上千顷的肥沃麦田,更在山中有所大盐井,煮水成盐,水经注言“味与海盐同”。
所以高岳让黎逢先去代表自己宣抚彼处的山水寨,就是要抢占通秦州的道路,并可居麦田、盐井、山险之利。
不过尚绮心儿也完全不会忽视此地的归属问题的。
“祁山处如今情况可能有变,原本每月那里都有商队来这里,往凤兴、蜀北贩售井盐(然后我仇池山抽取过路钱),可最近两三月都无音讯,故而沿路也许已设立蕃人的城寨......”郝对这趟行程表示隐隐担忧。
可黎逢却慨然作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这便往北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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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浪息曩出口
郝心想,要是黎逢有个万一可就不好了,便问是否要从寨中义兵当中择选五十个强壮精细的,一并护送黎明府?
“不,此行是宣抚祁山的山水寨,又不是去攻城拔寨,再加人手反倒会遭蕃贼觊觎,莫要说不需加五十义兵,就连汲公带来的三十骑也无必要,我和副使浪息曩带三五贴身人,带着马匹、行囊便可。”黎逢胆子很大。
这下郝也没啥可说的。
而浪息曩则握紧拳头,恨不得上去把这黎状头的狗头给捶爆。
说完这些,郝便给了黎逢两名向导,还有地理四至八到图,黎逢慨然告辞仇池山寨,便往北出发了。
故历城山中,蜿蜒的小径处,黎逢和浪息曩的马匹刚踏足,先是后面声巨响:惊得两人往回看,一株大树事前就被拦腰锯断,在绳索暗扣的牵拉下,轰然倒下,将道路遮断。
浪息曩毕竟有战场经验,二话不说,啪啪挥动马鞭,伏低身躯,不往回跑,直接往前冲。
而黎逢单手牵着缰绳,停留在原地,顿时茫然无措。
“咻”,数支箭矢挟着劲风,从林荫深处射出,黎逢的马弁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中箭倒在地上,背着的行囊散落满地。
两名仇池山义兵也机灵些,“黎明府!”伏低身躯,把黎逢给拉扯下马。
前脚刚下马,后脚马就中了两箭,负痛哀鸣奔走起来。
这时浪息曩也没脱走掉前面的一株大树也倒栽下来,横断了出路。
两侧山崖上,出现许多左衽蕃衣的士兵,手里持着弓箭、长矛,鼙鼓声咚咚不绝,互相间喊着蕃语,迅速向他们包抄过来。
黎逢惊慌下,只是绕着树转,也不晓得逃跑,两名义兵伴着他反受其累,待到四面八方的蕃兵围合上来后,黎逢这才想起行囊里还有告身、印信、金银牌符等,便要引燃火镰子,将其焚毁掉。
这时已被蕃兵捕获摁住的浪息曩,贴在地上,还抬起头对黎逢大吼:“痴学究,休要焚这些活命的东西!”
三名蕃兵冲过来,而一名义兵拔出横刀护着黎逢,另外名挥动手里连枷上前,却被蕃兵一矛扎中腿部,当即跪下来,另外名蕃兵上前,用铜盾猛叩其首,那义兵顿时门牙尽碎,倒在地上,握着连枷的手臂被死死踏住接着蕃兵倒转手里的长矛,就要对着这义兵的咽喉狠狠刺下去。
“且慢!”黎逢大喊起来。
这时四周的蕃兵都停了下来,看着他。
黎逢也顾不得许多,徐徐将金牌举起,用简易的蕃语说:“带我去见你们的头领,不然伤害我们,会后悔的!”
二里外山顶的一处城寨里,脖子围着虎豹尾巴的蕃酋坐在正堂胡床上,旁边立着几位髡秃的男子,看着被捆绑进来的黎逢和浪息曩,还有两名仇池义兵,就像豺狼盯着到嘴的肉般。
黎逢看着这蕃酋,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夏季还未过去,这位不热吗?”
很快就清楚了,这蕃酋本也是故历城的笼官,名叫惕息坦。等到东道大论尚绮心儿下放宫堡权后,这位便纠集族人,来到此盘踞,仇池山暂时还没他的情报。
而旁边的髡发的,一位叫苟源,一位叫马道举,本都是西北牧监下的牧尉,后来当了马贼,现在和惕息坦同创事业,成为合伙人,这两位已完全蕃化了,髡发,左衽,配蕃人的首饰、刀剑,着小靴。
惕息坦举起黎逢随身携带的印信、金牌看看,并不懂其上的篆文,交给两位马贼看,这两位养马割草也行,但同样不识字,分不清“丁”和“了”,刚想质问黎逢时,惕息坦却看到旁边的浪息曩,就问“你是蕃人?”
同类永远能第一时间认得同类。
虽然浪息曩穿着唐军的铠甲式样,可一瞧相貌,惕息坦还是能轻易分辨他与黎逢间的不同。
黎逢心呼糟了,怕是浪息曩会被碎剐剖心了。
可谁想浪息曩哈哈大笑起来,说我正是原本云岭那边的笼官,“而今投唐,颇得重用,为天子亲敕六品武官。”言毕,浪息曩还大大咧咧要求对方松绑。
“......”黎逢刚待说什么,浪息曩就又笑起来,说惕息坦你果然目光如炬其实我才是汲公派来的宣抚小使,这位兴元勉县县丞区区八品,不过副手耳。
“既然投唐还要多说什么!”惕息坦大怒,就要杀之。
“去我身上铠甲便知。”浪息曩表面很镇静,其实内心慌得要死。
惕息坦摆摆手,蕃兵们就将浪息曩外罩的铠甲去除。
顿时一片惊叹声中,宫堡原本昏暗的正堂当中,金光四射:
浪息曩内里穿着名贵的软缎丝绸,居然是紫色的,且胳膊、胸前、腰上琳琅满是纯金的饰物。
还没等惕息坦、苟源、马道举从眼花缭乱、目瞪口呆里回过劲来,浪息曩就将双臂展开,金光之中宛若神人,大声厉喝:“此皆是天子和汲公赏赐我的,这就是投唐的好处。”接着他就手指诸位,“汲公神威,十倍于赞普,你看看尔等有兵有刀枪,迄今也不过造一宫堡,依旧在此苦寒地牧马放羊,待到汲公大军一至,如执迷不悟,便化为尘埃齑粉,悔之晚矣。”
这时苟源、马道举大怒,便要拔出刀刃,杀死这浪息曩。
可浪息曩却反口说了句:“杀我不过因恨我有如此多的金钱,但羡慕有什么用?只要你山寨能投向汲公,汲公保障你可和我一样,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你等今日杀了我和黎明府,汲公大军到来后,这座宫堡也免不了要遭血洗的惨运,个中利害还望三思。诸位便来唐土吧,连气息都是香甜的。”
“你是说,那高摩罗的大军就要来成州了?”惕息坦唤住苟、马,然后拍案而起。
浪息曩指着他手中的金牌,“没错,此正是汲公希望任用你等的信物,只要唐军来祁山后,你等愿出迎,便是天大的功勋,勿要迟疑。”
“这信物应该不是给我一家的,还有祁山南岈、北岈那边的温末山水寨,是不是?”
“当然,汲公马上领二十万唐兵进攻河陇,尚绮心儿岂能当之?此地不论唐人还是蕃人,汲公都愿接纳,趁着手头有队伍兵杖的,还不趁早降之?”浪息曩义正辞严。
这时惕息坦明显动摇了,左顾右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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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韦皋先出军
然后浪息曩就进入了快速的蕃语对话模式,他告诉惕息坦,唐家汲公的人马有多么的雄壮,火器的威力是如何可怕,还得到党项、回纥、沙陀、吐谷浑、东蛮等大大小小民族的仆从;而现在我们西蕃的前途是多么渺茫,自从那该死的天竺佛教传入高原来,先前的山神、水神都被镇压到桑耶寺的黑塔下,不再庇佑这片曾雄武富庶的土地,农产物减少了,士兵开始缺乏勇敢而厌战,僧侣则靠着鼓动唇舌扶摇直上唐家,唐家不同,它先前就像落日般奄奄,可经历过一轮黑夜后,它又成了朝阳,喷薄而出。顶 点 X 23 U S
在如此的天命前,惕息坦啊,你和我一样,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屑,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努力飞洒到肥沃的田地里,而不是坠落到野橐驼都不会来吃食的荒野中。
最终轮到黎逢目瞪口呆:惕息坦站起来,当众折断支箭矢,然后和浪息曩说了数句话,两人便紧紧拥抱在一起。
“故历城这就降服了......”当蕃兵和马贼们欢呼着,给黎逢的马匹喂食草料,将他和浪息曩扶上马,往祁山方向欢送时,黎逢几乎是恍然隔世的感觉。
“留下了一块金牌和两块银牌,代理汲公答应他们城寨将来唐军光复成州时,惕息坦为六品武散官兼建安群牧使,二位马贼头子也皆有封赏,此外他蕃落内附后,免除七年的羊银税(唐朝内附的蕃族,不需缴纳米粮和绢布,但要以羊和银为税)。”浪息曩是得意洋洋。
原来,高岳叫这位伴同黎逢,便是如此目的:
虽然浪息曩背叛母国遭人痛恨,但当他拉拢更多蕃将背叛时,就不再有这个顾虑了。
黎逢也恍然,而后当他抵达祁山各处唐人温末所建的山水寨时,索性也丢弃羞耻心和诚实心,只漫天开价,虚饰浮夸,到处撒金银牌符,是封官许愿。居然是卓有成效,最终全祁山周围七八处山水寨,近三万起义的唐人温末,甚至还包括三个西蕃宫堡,大家决心不再内讧,马上喜迎唐家王师就行,便能走上康庄大道。
很快风潮波及到了秦州,消息也传到鄯州的尚绮心儿处。
这位大论雷霆大怒,又惊惧莫名,他对麾下哀叹:“伟大的天神赞普为何没听取我的忠言?他如今的处境,就像只迷恋自己美丽角的雄鹿,不顾猎人已骑着马拿着弓箭来追逐自己,执拗地往密林里奔逃,还满以为这样就能轻松摆脱噩运,但它所自矜的角却被繁茂的树枝挂住,这最终要了它的命。”
这对华而不实且致命的“鹿角”,便是赞普不肯主动丢弃的河陇之地。
当麾下询问尚绮心儿对策时,他勃然大怒,说本大论只有两万不到的军力,只能固守鄯州,保障陇右和青海间的通路,既然尚结赞、马重英、论莽热之辈信誓旦旦会来增援,那本大论就在鄯州等增援,至于成州和秦州,只要高岳在哪边,哪边便无法保住,没救的,等着丧地。
越痴心妄想要保地的,丧失的便越快!
总之尚绮心儿持的是消极避战,自保为上的策略。
八月中,果然是韦皋先开始动手。
韦皋命都知兵马使王有道为御营后军都统招讨使,曹良金为副,韦为都统长史,以两万西川精锐,并五千东川援兵,一万黎雅东蛮子弟,又有西山羌胡数千来合,于蜀都西山誓师出征,从蜀北直到西南近千里战线上,共兵出九道,军势凌厉,直逼南道论莽热的维州、松州及其他军镇。
同时南诏异牟寻也起兵两万,攻西蕃的铁桥、剑川,使得该地的蕃兵无法救援维州无忧城。
五日后,神策威戎军刘海宾、神策宣威军邢君牙两部共两万精兵,一路直接出水洛,进逼秦州腹地;另外一路出石门堡,横扫会州;而内附唐家的沙陀、吐谷浑共一万精骑继后策应。
这路唐军很显然是冲着尚绮心儿东道来的。
刘海宾的大军里,居然有貔貅战旗刘海宾让自己儿子,相貌颇有些类似高岳的刘国光,骑着匹白马立在旗下,诸多军校牙将环绕其四周,簇拥其在阵前指麾,攻略西蕃的堡垒。
于是无数相同的情报经飞鸟使传到鄯州来,“韦夜叉入了维州,而高摩罗则在水洛方向。”
“混账,慌乱什么?韦高两人用兵最为欺诈神妙,不可轻举妄动。”这时尚绮心儿大有不动如山的风范,且对飞鸟使、笼官们说,“别看到貔貅旗就以为是高岳,高岳的定武军和义宁军各有最显著的特征。”
问是什么特征。
尚绮心儿答曰,定武军有威力强大的炮铳,义宁军则有无可匹敌的铁骑,什么时候战场上遭遇此,方是高岳主力无疑。
飞鸟使和笼官们心中想,大论怎么如此废话连篇......
可尚绮心儿却不管这些,他只顾给逻些城送信,说要增援,青海、北道和南道,都要按约定来增援我。
不然陇右不守。
赞普还在商议时,南道维州无忧城的论莽热也来求救,说唐军主力就在我这边,韦夜叉那大黑封豕战旗就飘荡在无忧城对面山峰上,围困的唐军不下五万。
“可恶,前两年作战,唐家那边还是韦不离高,高不离韦,现在都能各自对我大蕃发难了......”可赞普也没有丝毫犹豫,他让青海道论恐波领一万兵驰援无忧城,又让北道马重英领一万五千兵出凉州,来和尚绮心儿会师。
可赞普刚刚筹划妥当,另外个消息传来:回鹘的右杀大相,领不下两万的骑兵,已渡过浮图川南下,借道唐家的北庭安西,似乎要策应陇山和剑南方向唐军的攻势。
“回鹘蕞尔小国,昔日本雍仲若渡浮图川,早已将其灭亡,如今也来跳梁跋扈!”赞普大怒说。
可若回鹘真的和唐家安西北庭军会师,那河陇真的是到处被围,而我却着实没有机动预备的军力去救场了。
接着他站起身来,将而今的策略是反复思量,觉得之前自己的定夺确有不成熟的地方。
“是不是该沉住气,静下心,好好和敌人较量一番,争取体面的胜利......不妨如此......”赞普仰面沉吟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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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尚结赞复出
最终赞普将自己牙帐传令官给唤来,做了新的部署。www.uu234.net
很快,尚结赞来到赞普的宫殿处,听取了赞普的委任和调遣:“尚绮心儿之前的建言本雍仲认为也有道理,唐军如今越过陇山,兵锋诚不可当,不妨避实击虚,让尚绮心儿主动放弃成、秦两州,收缩军力固守住鄯州、洮州一线,这是青海的门户,绝不能丢。然后本雍仲授你两万东岱禁军,也就是一百支‘小千户’(西蕃千户编制通常为三百兵,禁军编制更少,为二百人一个千户),你带着这些人马北进和马重英会师,想办法先击溃渡过浮图川的回鹘。”
很明显赞普的方案较之以前有变,他也认为正面和韦皋、高岳交手难有胜算,索性在南道和东道收缩固守,然后集中力量从北道出击,先打垮回鹘和唐家北庭都护的联军,如是高岳即便占了些空地,也没法子再深入扩大战果。
只要打垮回鹘,等于折断唐家一翼,然后在回转来,集中力量抵御住高岳的攻势不迟。
这叫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那就意味着要大片弃土?”尚结赞非常痛心疾首。
赞普叹口气,对尚结赞说我晓得你先前惨淡经营陇右多年,舍不得那片锦绣河山,不过河陇是片狭窄的走廊地带,高岳即便趁势占了走廊的“门”,也打不到走廊的“腰”,更别说走廊的“后院”,他们无法和安西北庭打通通道,依旧会捉襟见肘。随即赞普发了狠,对尚结赞说:“本雍仲也知道,你对高岳有些棘手(赞普的话说得很委婉,真实意思便是你多次高岳手下败将),可回鹘这种货色绝不是你和马重英的敌手。现在大蕃能指挥数万人征战的人物不多,希望便在你身,若力有未逮,本雍仲将亲督剩下的一万禁军,为你后援。至于陇右那边,本雍仲会让尚绮心儿,将靠东数州的田野、庄园、州郡城池统统烧光,不给唐家留下半分凭借!”
这话说得尚结赞面色庄重,他当即合手行礼,表示完全听从赞普的差遣,必不负国恩,唯死后已。
当尚结赞接下命令,急匆匆返归自己府邸,叫老仆索玛备马时,索玛就跪在主人面前,说主人莫不是忘记你长子乞藏遮遮的仇恨了?
“不,我始终不能忘记。”尚结赞咬牙切齿,“相反我要借着这次重新统军的机会,伺机除去尚绮心儿和论莽热。”
“如何除去?”
尚结赞冷笑回答索玛说:“我但和马重英去杀回鹘立功,然后不管高岳能不能攻破鄯州,尚绮心儿是肯定得不到增援的,成州、秦州乃至渭州他是守不住的,待到高岳占据这数州并暂缓攻势时,我便让人弹劾并定尚绮心儿‘弃土不守’的罪,把他杀死,让蔡邦家族失却臂膀;至于论莽热,我也绝不会忘记他对我儿乞藏遮遮见死不救之仇,先灭尚绮心儿,然后再除论莽热。”
这话让旁边的,尚结赞次子伍仁听见,伍仁大惊失色,便劝告父亲说:“尚绮心儿和论莽热虽和我那曩氏有血仇,可前者镇守鄯州,后者则镇守维州无忧城,都是我大蕃的命门屏户所在,这俩人死不打紧,可要是由此造成兵变,让唐军趁机收取两地,毁掉的可是整个大蕃的国运啊!”
“伍仁,你简直像个妇人般,别忘记你的兄长在台登城是如何屈辱地死去的,现在这大蕃的国势必须要靠我那曩氏才能保全,阻碍在那曩氏车马前进道路上的,不管是谁,都必须将其粉碎掉。”如今尚结赞已经开始将家族利益凌驾在西蕃国度上,他的心因爱子的横死,而变得冷峻如铁,先前答应赞普的话,也不过是他虚与委蛇,真实目的就是要掌军,然后夺权。
言毕,尚结赞让伍仁跟随自己出征,“我那曩氏的封邑有三十万奴隶,十丁抽一,动员三万为‘庸’,为我北上的军队提供辅助和后勤。”
伍仁无奈,也只能答应下来。
赞普宫殿里,蔡邦王后哭着拜在赞普的膝前,泪下如雨地亲吻着他的靴子,“我糊涂的丈夫,怎可将全高原三分之二的禁军授予包藏祸心的尚结赞啊!他那曩氏家族,会借此成为第二个噶氏,扰乱整个天下,觊觎你的宝座。”
对此赞普便解释说:“尚结赞军略虽不及唐家的高岳、韦皋,可足以与浑、马燧、李晟辈相值,让他去对付回鹘人是再合适不过了。”
“天神赞普啊,你曾授予尚结赞最锋利的宝剑,让他为你杀敌,可我却担心最后剑刃倒过来指向你的胸膛,别忘记他最爱的长子乞藏遮遮是如何死的。现在的尚结赞不同往日,他恨论莽热,恨我的家族,甚至也可能仇恨你,伟大的赞普。”
听了王后的话,赞普犹豫动摇起来,但又不好临时将尚结赞撤换掉。
此刻尚结赞已得到命令了。
况且整个境内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统帅。
这时蔡邦王后便说,赞普您还有个活在世俗里的子嗣牟汝,他先前就替您执掌过禁军,让他也随军好了,替您监视尚结赞,如何?
赞普点点头,表示这样也可以。
很快逻些城下,两万名雄壮的赞普禁军,人马皆披着沉重的铠甲,手持精良的武器和华美的战旗,浩浩荡荡出发了。他们的身后,还有那曩氏私下动员起来的三万农奴,衣衫褴褛,为军队驱赶牲畜,推行车辆。
拔营时,尚结赞对旁边的次子伍仁说:“征战时你便据守我的营帐,从奴隶挑选出五百名壮硕忠诚的,发给他们武器,环卫着你,如果那牟汝王子敢有任何妄动,你可以杀了他!”
伍仁答应下来,可心中却非常不安。
而牟尼王子则穿着银色的铠甲,头戴金色的头盔,披着绣花罩衣,骑在黑色骏马上,伴随在大军当中,他在出征前也得到母亲的告诫:“你是赞普的第三个儿子,可现在你大兄夭折,二兄入桑耶寺,四弟入鄯州禅寺,将来你才是赞普的合法继承人,在登上这宝座前,你得杀人,乞藏遮遮是其中一位,尚结赞和他另外个儿子伍仁其次,然后你还得杀掉那狐媚的波雍妃和她那卑贱的儿子,再将你二兄和四弟都杀掉,便能成为这高原最为雄壮有力的男子记住,铁一般的统治者,是不需要亲人和朋友的,也不要信奉任何道德和戒条,他只需要权力和臣仆,并且活到最后就行,为此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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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高汲公誓师
汉川浩荡,奔腾着铮铮的秋影,雄壮的兴元军城处,拜将坛四周环绕着定武军的将兵和射士们,是枪矛如林,火铳如云。顶 点 X 23 U S
高岳立在坛上,对着三军将士誓言道:“河湟土疆,绵亘遐阔,皆我皇唐光照之地。天宝中年,犬戎乘我多难,无力御奸,遂纵腥膻,不远京邑,事更三叶,时近卅年。进士试能,靡不竭其长;朝廷下议,皆亦宜其直词。本以不生边事为本图,宜守旧地为明理,忍辱负重,效勾践之英奇。然犬戎者,属葱山小丑,负德羝张;瀚海残妖,辜恩蚁聚,同恶相党,劫掠成群。今者天地储祥,祖宗垂佑,天子命将登坛,推轮伐罪,以本道果略先著,简在帝心,恩制飞羽,令总戎律,特授御营右军都统、河陇行军总管兼招讨大使。遂俯履辕门,义资尽命,于是悬飞旌而西进,拥戎卒以启行,兵戈才冲于陇山,神雷震荡于洮水,如秋风扫枯叶,似春景融薄冰,歼蹶渠魁,胁从罔杀,金方静柝,玉塞静尘三军儿郎,勿辞辛苦,急急如律令!”
随后一阵震天的欢呼声中,高岳让僚佐当着万千将士的面,自身后的帷幕当中,郑重端起尊纯金玉打造的佛像,此佛像宝相庄严,身生白莲,手持利剑,下身骑着头雪白狮子,“此乃河东五台山金阁寺,为镇护我唐,特赠本道此文殊菩萨金像,令在军营当中守我军士卒。并有一言云,文殊持剑自东至西河地,胡灭种类,域内廓清!”
此刻拜将坛下,定武军将士们无不奋然攘臂,“胡灭种类,域内廓清”,然后便成列成队,雄赳赳气昂昂而出兴元府城。
两日后,至兴州略阳城处,张敬则、王、赵光先、扶余淮等大将领义宁军近万人,自陈仓道而至。
帐幕当中,高岳唤来麾下将军唐景延和孙秉谦,交代说:“你二将先领三千射士,出河池城,越木皮岭,抵达仇池山下,遍燃篝火,广设营帐,竖我貔貅战旗,只说汲公在此。”
唐和孙两将便领命而去。
这时高岳又对高固、明怀义、米原、蔡逢元、苏浦、郭再贞、张熙等将军交待说:“唐、孙两将不过是虚兵耳,此次我定武、义宁军主力之目标,非是出仇池山谋取祁山,而是沿白龙江,攻拨武、扶、余、文诸州,随即直逼西蕃所占之松州,和韦皋一道包夹维州无忧城。”
各位将军大惊,原来汲公先前对皇帝所说的行“诸葛武侯故道”,即出河池,然后攻略祁山,再取成州和秦州的计划,完全是遮人耳目的。
高岳笑道:“西蕃之前遣唐的使团纷至沓来,名为请求和议,实则即是来刺探军情,仆便故意对陛下这样说,迷惑西蕃而已。此次我方进军,全沿白龙江(至武州后往西北的即为羌水)而行,此江为西蕃维松、陇右和我唐剑南、山南西间数一的大水,行舟运粮尤其便宜快捷,当战无不克,如行动顺利,很快西蕃的南道、东道和青海将被仆割裂开来,不得相顾,疲于奔命。”
“汲公神机,我等不及也。”诸将便齐声领命。
四五日后,唐景延和孙秉谦带着三千射士,果然抵达了仇池山下,然后便按照高岳的指示,到处竖起旗帜和帐幕,并让骑兵在周围数十里处纵横驰骋,夸耀武威。
一时间整个仇池山四面的成州地区,满是“汲公来啦”的呼号声,非但汉人温末的山水寨,还有事前被黎逢、浪息曩说动的蕃胡堡垒们,都纷纷来降,人数足有三四万。
于是仇池山下,唐景延、孙秉谦还有寨使郝,都大辣辣地坐在胡床上,挨个承认来降之人的“告身”、“金银牌”,当他们都问,汲公何在,我们想见汲公时,这三位便神秘莫测地回答:汲公之行,岂是我等凡俗所知的,他也许在北面水洛川方向,也许在南面维州无忧城方向。
这样反倒更让山水寨和羌胡内附者们觉得震撼莫名,各个视高岳如神,都拜服在唐、孙和郝三将之下:于是三将又请随行的兴元掌书记权德舆,外加凤翔掌书记元鲁山,给这群义兵个军号曰“雄祁军”,分定他们的部伍、地盘、旗色、往来号令,接着歃血为盟,一部南下攻取武州西汉水和羌水交会的覆津,一部北上夺取祁山、建威及通往秦州的木门道。
顿时,整个成州地界,从羌水到祁山的广袤大地上,雄祁军子弟们,不分蕃汉羌蕃人和羌胡许多也是农奴,现在全被高岳解放,高岳表示要授予他们田地产业,还免除七年的赋税,于是包括惕息坦在内的土豪势力皆云集响应,无不奉戴,子弟们各个头戴红色抹额或幞头,着短袄,持长矛,挎弓箭,脸上皆有墨字曰:“誓杀蕃贼,复我河陇”,四出攻略。
而尚绮心儿根本不晓得高岳现在到底在何处,又得到逻些城飞鸟使带来的赞普号令,要他继续固守鄯州地界,不得出击反攻。
尚绮心儿大为怨恨迷惑,后来从蔡邦王后遣送来的密使口中得知变故,便暗自心惊:
如让尚结赞击回鹘功成的话,他岂不是会重新得势,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了啊!
于是尚绮心儿便下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但没本论的命令,不得出鄯州半步。
他也在等待着时机,来扰乱尚结赞,绝不能让其功成。
旬日间,郝等人节制的雄祁军,便如狂风般横扫了祁山周围所有地区,几乎没有遭遇什么大的战斗,便北进抵秦州州城下,而同时刘海宾、邢君牙的大军也已南下水洛川,两军在渭水河道处胜利会师秦州在阔别唐三十多年后,和其南侧的成州一起,重新回到了母国的怀抱。
秦、成二州,瞬息被攻取,可还没等西蕃方作出有效的反应时,雄祁军的另外一部,已往南夺取了覆津。
很快,从利州景谷县往西而来的高岳真正主力,在雄祁军的接应下便抵达覆津处,接着往前进,不过一日时光,武州理所将利县便被高岳轻取,当地沦陷的唐人父老,看到高岳的旌旗和大军,无不在道路边垂泪叩拜,口呼:“不想还能复见我唐天兵威仪,今日重归版图,死无恨矣!”
6.恩威两面羌
高岳安抚好父老后,就询问雄祁军内懂得地理的人士,并参考了贾耽绘制的《十夷蕃道图》,接着传令在武州将利县城设置转运院,委托韦平为粮草供军使,从利州三泉院至此,沿白龙江运输粮食囤积,以为大军补给。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随后高岳说咱们就在这西蕃南道和东道间的地带,配合韦皋西川兵,好好地大闹一场!
高岳便兵分三路:
高固督率定武军主力,由武州往南,攻扶州红崖关、黑水堡,而后取钳川,自东北方向入西蕃所占之松州;
张敬则督率义宁军主力,由武州往东南入龙州,取昔日高岳随李晟破西蕃的故道,不过方向不同,此军沿涪水而上,过江油后直趋平武,随后自西南方向入西蕃所占的松州;
还有一路,即野诗良弼、司波大野等所领的保义军羌骑共一万,直接溯白龙江(羌水)而西,一线取宕州的峰贴关,接着直驱叠州的合川处,叩西蕃青海道和东道的腹地软肋。
而高岳自己则坐镇于武州将利县城内,从定武、义宁两军里各抽五百兵,拱卫自己和新设的转运院来。
很快利州方面就运来大批的米粮草围,另外还有许多财货。
将利县旧城隍庙宇当中,许多武、宕、扶、文州的羌胡酋长,披着羊皮衣衫,还有不少女酋长披散头发,饰以金花、瑟瑟,都团团拜谒在台阶上立着的高岳下,手里捧着当地的土产,如当归、羌活等,要献给高岳。
高岳很客气地说不收(这玩意儿兴元府的山中草药场里数不胜数,全都整船整船地往东面州郡贩运,谁稀罕呢),然后他便对各位酋长语重心长地说:
“你们啊,都是西羌和南羌,本姜姓别支,后来被舜帝流放到沙州的三危山,从析支到河首千里土地,便是你们的祖源所在。其后又分为三支,一支以牦牛为图腾,即而今越羌;又有一支以白马为图腾,即而今广元羌;又有一支以三狼为图腾,即而今武都羌你等皆为武都羌后裔,后遭西蕃奴役,多次驱赶你等为前军侵唐,子弟死伤无数,负担极重。现在本道奉天子之命,前来救你等于倒悬当中,这武州即古之武都,现在转运院边设置军市,你等可随时运谷麦、驱牛羊来此交易,买卖绝对公平无欺;此外你等也可骑马持弓,追随我唐军征战,所得战利品分割一份给你等,如何?”
这群羌胡酋长们对高岳的话语,不是特别明白,便都跪拜在原地,发着愣。
于是高岳心想对这帮人也不用“古往今来”了,便改了口风,单刀直入:“给你们告身、金银牌还有帽子,你们就都是大唐的官了,然后到这座城来卖东西,牛羊马,当归、羌活、金子都行;再者你们也可跟着我大唐的军队去打西蕃,抢来的妇人、少女、牲畜、粮秣,分一份给你们,懂否?”
“懂懂懂!”这时各男女酋长们顿时都点头,不就是能得唐天子赐予的官帽,又能贸易,还能跟着唐兵抢钱抢娘们抢地盘嘛,一说起这个,大家可不都不迷茫了。
高岳说到做到,他很快让军吏、牙兵们从转运院的仓库里搬出各种好东西来先是各色告身,高岳很郑重地将其一一颁发。
“帽子呢,帽子呢?”酋长们都焦急起来。
高岳觉得这群真的是野蛮人,告身上的文字和皇帝亲笔的御日影他们也不关心,就想要更直接的帽子、朝服啥的,一点仪式感都没有,各个沐猴而冠,不过在心里吐槽归吐槽:高岳很快还是取出幞头、袍衫,给这群酋长穿戴起来。
霎时间院落里热闹起来,这帮羌胡歪戴着幞头或帽子,斜斜拉拉穿着绯色、青色的朝服,就要对高岳礼拜。高岳说这不是我赐给你的,而是长安城的天子给的,于是大伙儿又随着汲公一起,转向东北,对天子所在处虔诚作揖。
接着就是给种子、耕牛、棉布,大宗大宗地给,用来收买当地诸羌,这些东西也最受他们的欢迎。
当然高岳也知道,这群武都羌“两面性”都很强,自唐初时期以来便时降时叛,各处的州理也是时置时废,当西蕃吞并维松直至茂、龙后,羌胡更是多次作为西蕃的帮凶,为入侵唐家剑南、山南地区的急先锋,现在反攻河陇用得着他们故而怀柔宣抚,可武力的恫吓与压制也是不可或缺的。
于是册封仪式完毕后,高岳就邀请各位酋长们,至武州城外的营地,观看唐军放炮、施神雷铳的操练。
只见白龙江边沿,小型的“二百斛”船桅杆如林,都是兴元利州和东西川被征调来的,河滩外的一所高台地,便是高岳帐幕所在。
皇帝特赐的罗伞盖下,紫衫的高岳,端端正正坐在马扎上,酋长们都半信半疑地立在左右,还不晓得现在的唐军和以前的有何不同。
直到震雷般的炮声平地而起,震得罗伞悬挂的香囊疯狂晃荡,羌胡酋长们只觉得脚底下的土地急速提升颤抖,简直和地震的感觉无二,不少人立刻失足坐在地上,更多的则瞪着眼睛张大嘴巴,望着从唐军一门大铜炮(高岳特意留了门在武州城)炮口喷出阵闪电,然后一颗燃烧的赤色炮弹掠过半空,直飞击中远远的一堵土墙,然后轻而易举地将其摧垮粉碎。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三排定武军的铳手们,又操练了神雷铳更迭射击的战术,只见弹如雨出,硝烟弥漫不绝,打得三十步开外的靶帖是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这群男女酋长们的脸上,满是亮晶晶的汗珠。
高岳大笑着起身,摸着一字胡,狡狯而威严地说:“小儿辈们已携二十门如此的炮,前往黑水堡、平武城处,希冀对攻坚战聊有助益。不过带路、刺探、助阵的事,马上还要仰仗诸位才是。”
“我等誓死追随汲(爸)公(爸)。”这群武都羌的酋长们,顿时被大炮和神雷铳口中的真理给深深说服了,无不汗流浃背战战兢兢,再次脚软,跪拜在了高岳的膝前。
7.秋风动高旌
“唉,诸位都是我唐的命官,何须如此?”高岳假惺惺地要将他们逐个扶起。顶 点 X 23 U S
可这帮新的大唐忠臣们个个都像膝盖生了根似的,拉都拉不起来,还泪流满面,恨不得要把胸腔里的一颗扑腾腾的赤心给挖出来,呈现给高岳过目才行,怎么劝都劝不好。
最后高岳便又进一步,表态愿把兴元凤翔里不少淘汰的铠甲和铁制的箭镞、兵杖无偿地支援给武都羌这群“小兄弟”们,要他们作为仆从追随作战,并且还说要奏请朝廷,模仿白于山的“保义军”,和刚刚在成秦成立的“雄祁军”,授予内附的武都羌各蕃落以“镇远军”的军号。
这下武都羌见确凿无疑地可以为汲公和大唐效力,才喜笑颜开,拍拍膝盖站起来。
当晚,各羌胡的酋长们还参加了高岳招待他们的筵席,酒宴上他们无论男女,全都换上了盛装,绕着高岳舞蹈,并高唱赞歌。
也是奇怪,自从当着他们的面开了一炮后,这些羌胡们似乎变得格外能歌善舞起来。
其中更有女酋长们,在酒宴上就争着为高岳斟酒,各个明送秋波,巴不得都要为汲公侍寝,最好还是能当即留下后代的那种。
可最终高岳还是让她们失望了。
数日后,整支镇远军得到了高岳的武装,并且人数像雪球般越滚越大,酋长们你告诉我我告诉你,说唐军简直了不得,西蕃已是日落西山,俺们趁机推墙的好时机来了。
同时高岳也对三路兵马追加命令:
大军立营时不得辄入武都羌蕃落,不得随意夺武都羌牛羊,如需要,必须要支付合适的钱财;
大军不得接纳武都羌的亡命,以免卷入各蕃落的酬赛当中;
大军车骑过处,对草场庄稼或有践踏,可备十二万贯的绢布、棉布,作为“践禾钱”偿付给沿路各蕃落;
此外不得轻信武都羌蕃落的向导,行军宿营一切以贾相公的兵志地图为准。
即便有最后一条命令,可也还是挡不住整个镇远军们参与进来的热情,他们把简陋的战旗裹在身上,骑着自家放牧的马匹或骆驼,装备了唐军赠予的铠甲和弓箭,为定武军和义宁军侧翼提供防护,或开辟通道,更有支羌女组成的队伍,浓妆艳抹,跟在唐军之后,半收费半义务地给将士提供各种服务......
不久,定武军的火炮猛烈发射,炮弹密集地打在西蕃黑水堡的夯土墙上,一时碎土如团团飓风般卷起;还有七八座小型的“统万”,全是唐军因地制宜伐木造起来的,只需要携带小型的铁锭来下坠引发即可,它抛出的石丸和硬泥丸,一块块将黑水堡的角楼、战棚和摧垮掉。
呐喊着冲在最前面的,是镇远军的武都羌仆从,他们扛着梯子,冒着西蕃城防军的箭雨,将梯子搭设在堡头上,接着前赴后继地攀爬上去,和城防军舍命搏杀。
定武军的将兵们就不紧不慢地列队,追随其后,直到将黑水堡彻底攻陷为止。
而后红崖关也被唐军攻陷。
九月初三,定武军已进入了松州边缘的草野,开始指派镇远军的轻骑为先锋,到处纵火,驱赶在此放牧的西蕃部落,并且说要解放西蕃所有的奴隶,配给田地和牧场。
初五,义宁军前首两个将的军力也夺取了平武城,然后从南界口,杀入了松州。
此时韦皋的大军,已收买了西山八国,及维州附近的小封羌、左封羌等蕃落,数万人马越滴博岭,至无忧城下安营扎寨,这次韦皋发了狠,虽然从蜀都西山中北路到前线,多为山崖深壑,粮食转运艰难,但哪怕十石只能有一石运至,那也得运到!为此韦皋亲自出马,坐镇西山灌口处的三奇戍督军征讨。
正如杜甫的《奉和严郑公军城早秋》里所云:
秋风袅袅动高旌,
玉帐分弓射虏营。
已收滴博云间戍,
更夺蓬婆雪外城。
无忧城中,西蕃大论论莽热惊惶不已,“前有韦夜叉,后有高摩罗,看来什么陇右的成州、秦州都不是唐军的主攻方向,我们维州才是啊!”
而现在高岳的主力已杀入松州,要知道西川到维、松之地,山势是在不断升高的,可一旦进入松州,却是大片的高原平坦之地,且水草丰茂,向来是西蕃牧马的最重要场地,等同于整个南道后院,要是被高岳攻下,那不但维州无忧城彻底孤立,且高岳还能翻过松州的甘松岭,往西可深入党项故地,往西北可入青海吐谷浑故地,那样大蕃的腹地可就危殆了。
于是论莽热便急忙发飞鸟使,言唐军大围我无忧城,然则汉兵不利于在高原持守,请赞普尽快发东岱禁军及青海道兵马,“全国劲锐尽出”,过蓬婆山口(无忧城西一百里处,唐曾在此设平戎城),击韦皋军,我无忧城再出战策应,可获大捷。
论莽热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昔日仪凤年间唐蕃大战时,唐曾下血本,在蓬婆山下筑安戎城(后改名为平戎城),以绝西蕃入寇剑南的道路,后西蕃以当地生羌为向导,奇袭夺取了安戎城。玄宗开元二十六年,剑南节度使王昱起本道大军,来攻安戎城,在其左右各筑一城塞以作攻守之所,顿兵于蓬婆山下。九月,西蕃尽出全国精锐,越蓬婆山来攻,剑南军大败,王昱仅以身免,麾下“数万人及军粮资杖悉没于贼”。两年后,玄宗皇帝亲自筹划,令新任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用计,收买安戎城中守将翟都局,及西蕃设置的“维州别驾”董承宴(此人为维州的羌人),重新夺取维州及安戎城,尽杀城中的西蕃士卒,此后安戎城改为平戎城。
此后唐蕃间,环绕着维州、松州这个核心地带,反复展开惨烈争夺,战争和驻防给整个蜀地带来沉重的负担,高岳在这个时代的先祖高适曾上表给朝廷,坦言维系平戎等数座要塞,为“渺在穷山之岭,垂于险绝之末,运粮于束马之路,坐甲于无人之乡”,但最终唐军的努力随着安史之乱而灰飞烟灭,其地完全被西蕃吞并。
原本单凭韦皋,夺取维州城是难上加难的。
可当高岳行白龙江,自两路攻入松州后,局势便大大不同了:韦皋所在的维州、茂州,和高岳主力所在的松州,之间只隔了个翼州,南北相距不过三百里耳,也就是轻骑兵急袭时一昼夜的攻击距离。
8.进围无忧城
这时,黑水堡失陷的消息,已传遍了西蕃各道,也包括赞普所在的逻些城。www.uu234.net
“唐军攻城时,使用了巨大的火炮弹丸,还有一种可自抛的车。”
当知道这个情况后,无论是东道的尚绮心儿,还是南道的论莽热,也包括逻些城的赤松德赞,心中不约而同:“打黑水堡,进攻松州的,果然就是高岳主力定武军......”
这时当尚绮心儿知道高岳右路保义军的羌骑兵们,扬着战旗出现在宕州和叠州地区后,便赶紧“呼叫”逻些城,说高岳的图谋就在沿松州入洮水,然后侧击我鄯州!
而论莽热却一口咬定高岳的兵马在松州,马上便会煽动当地的大小羌落,配合韦皋来围攻无忧城,并且说先前台登城之战,我南道的曩贡、腊城、故洪等镇的兵马为救援乞藏遮遮是伤亡殆尽,无忧城兵力寡微,便反复不停地要求赞普倾全国之力,出蓬婆山口,走平戎城道来击败维州方向的唐军。
而青海道原本作为预备军角色的论恐波更是傻眼了,不晓得该如何做。
“本雍仲只做出一席的乳酪和青稞糍粑,可而今韦皋也来吃,高岳也来吃,你叫本雍仲如何办?”赞普也是无奈加大怒,不晓得该将军力配置到哪个方面。
这时赞普意识到,整个高原本地的东岱禁军,大部分都拨给尚结赞前去对抗回鹘了,自己手头上足以机动的不过万人而已。
这么多人再加上青海道的一万五千人,真的出蓬婆口的话,韦皋和高岳若是靠拢连阵,对对方未必有胜算。
就在赞普焦灼犹豫时,蔡邦王后和她的族人都恳请赞普说,无论将军力派送到南道还是东道,都没办法对当面的唐军形成优势,必须得把尚结赞带出去的两万禁兵给追回,这样才可调配得当。
“可如大蕃不先破一路唐军的话,局势可就步步被动了。”赞普忧心忡忡。
蔡邦王后就劝说道,即便让尚结赞击破回鹘又如何,唐家的主力高岳和韦皋还是毫发无损,鄯州和维州还是危在旦夕,天神赞普你这样的策略是舍近求远,是不可能挫败唐军的攻势的。
赞普沉吟不已,而许多蔡邦家族和依附于王后的近臣、侍卫们喋喋不休,都在说赞普不能再犹豫下去,鄯州和维州才是门户所在,丢失其中任何一个,河陇乃至青海都保全不住。
五行不定的赞普,最终只能派遣三波飞鸟使,携带插着银鹘的命令书板,急速去要求尚结赞把队伍给领回来。
重阳时分,高岳的幕府自武州城前移,沿羌水过文州,翻过巍峨的红崖关,出现在松州的地界,和定武军、义宁军会师。
松州的雪山高耸,旷然的青天下,大片大片的草野一望无垠,高岳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晓得这是在高原上的反应所致,不过整支军队的士气依旧很高,战马也能得到充足草料供应,还劫夺了两千多匹西蕃在松潘豢养的战马,这里果然是西蕃南道的大后院。
刚到营地,韦皋麾下大将张芬,领一路三千人的奉诚军子弟,击破西蕃设在茂州和松州间的鸡、老翁两处堡寨,同样至松州地界,在一片欢呼声里和高岳主力会师。
“你们是说,从松州可以有两条路线,前往陇右?”当数名武都羌的酋长跪在高岳前指示地理时,高岳如此发问说。
酋长们点点头,接着他们指着东线,说按照汲公进军来的路走就行,目的地就是到宕州的怀道,而后再至岷州、渭州。
“这条路好走吗?”高岳询问说。
酋长们摇摇头,说此处山水绝美,可通道崎岖蜿蜒,先前多是贩茶的商队由此而过。
“那西线呢?”
西线便是从松州西北处的章腊城,过黄胜关,便能至叠州的合川地区,之间除去要翻越道羊博岭外,都是高原平坦地区,并无山沟险阻,“万骑也可从容驰骋”,到了合川再往西北行一百八十里地,便是洮州和洮水。
合川?
保义军沿白龙江前行的目的地不正是此地吗?
这时抉择同样摆在高岳的面前现在的战略态势,他无外乎两条选择,一个是南下配合韦皋攻维州无忧城,一个是从松州北上,走所谓的合川西线路,威逼到洮水地带,再取洮州、叠州、宕州、岷州、渭州地区,乃至进取兰州与河州,逼迫尚绮心儿自鄯州来和他交战,这样便可光复陇右大半的州郡。
“赞普的预备军力,到底会去维州呢?还是会去鄯州呢?”高岳望着地图,同样在焦灼取舍。
最终高岳来回踱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说:“我唐此次作战,不过三路大军,战争的要诀便是分进合击,无论如何,每次作战都得两路会集起来,对当面之敌形成优势,我居于中路,左右应援更是如此。传本道的命令,让刘海宾和雄祁军于祁山筑塞,先稳住成、秦、武一线,此外派遣支偏师至松州章腊城和黄胜关,监视羊博岭的动向,随时和野诗良弼、司波大野这路保义军羌骑联络上,如他们顺利攻占合川,便配合他们保住彼处。本道则和定武、义宁军主力,南下过翼州,去和韦城武战无忧城。”
迅速下定决心后,高岳便让全军骑兵和镇远军在前,步卒携车辆、大炮和营帐辎重在后,行军四日后进入到翼州地界,又过四日,至维州无忧城东十里外的定廉山下营,和对面韦皋大军遥相呼应。
这时高岳的军伍给养,已经很难由白龙江供应,而只能让韦皋的奉诚军来分给。
这时包围无忧城的唐军已有七万人,全都由西川运粮来供应,不管是高岳还是韦皋都觉得压力巨大,因为此处并无水路可通漕运,只能靠人力畜力,从西山各处的山路、绳桥络绎来送,十石粮食要在路上消耗足足七石。
会面后,韦皋和高岳都不动声色,先在无忧城旁侧的定廉山、小封山上各开始构筑一座壁垒,以供攻守之用,然后就将携带来的蜀锦、兴元棉布大肆贿赂当地的羌胡,并且明确对他们说,只要你们能帮天兵取得无忧城,立地赐钱百万贯,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