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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皇太子监国

    此前,陆贽、阳城等轮番进谏,反对贩售告身,也反对张滂刻剥茶酒之利,可皇帝干脆就躲在内宫当中,连延英问对都不召开了,整日指使宋若华、若昭姊妹,还有几位中人,替自己张罗准备巡幸的事宜。

    一直到巡幸白于山出发前,皇帝才特意在紫宸殿召见了太子、董晋、陆贽三位。

    他要让太子李诵监国。

    太子监国在唐朝大约有四种模式。一种是太子权力已经可以掌控国家了,故而以监国的名义进一步为正式登基做跳板,这其中最典型的便是太宗皇帝和玄宗皇帝,前者在玄武门兵变成功后,其父李渊被迫让李世民监国;同样的,玄宗皇帝在诛杀韦后之后,得到大臣张说、姚崇、宋、郭元振的支持,让睿宗任自己为监国;第二种正常点,便是皇帝出征、巡幸后,需要有人坐镇朝堂,便会让太子或太孙监国,最典型的是太宗皇帝征伐高丽时,就下诏让太子李治来监国;第三种是皇帝在大病临终前,下诏让太子监国,希望实现皇权的顺利交接;当然还有最后一种,晚唐宦官掌握禁军和皇位废立大权,一旦弑杀皇帝后,就会迎戴个亲王来监国,最终把他推上皇位,作为傀儡。

    现在皇帝所做的,当然是第二种模式。

    太子李诵着远游冠,穿紫衫外罩白襦裙,虽然看起来身体还是虚弱,可明显气色较之以前要好得多。

    皇帝便问了他几句,大概就是最近身体如何,读的是什么书,少阳院内的人事可还好之类的。

    李诵一一作出答复,让皇帝还算满意,于是就对李诵嘱咐说:“朕巡幸观猎,你可在每旬日里择选两日,一日在西少阳院听内廷诸司的禀报;一日在东少阳院见神威军中尉及内外枢密使。”

    不过皇帝明显不想让太子插手国政,便又对董晋和陆贽说,国事让二位大臣处分。

    这样就很好了,朕巡幸后,太子就处分内部事务,顺便当个精神偶像,锻炼下治政能力;而外部的事务,还是让陆贽去办。

    即便如此,太子李诵还是感恩戴德不已。

    终于终于,我这个病弱之躯,也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了。

    当太子回到西少阳院的“柿林馆”时,是神采飞扬,当少阳院使李忠言和太子妃萧氏来迎时,太子喜悦地告诉他俩,寡人马上要监国了。

    萧妃正是郜国公主的女儿,这时也非常开心,急忙让太子的侧妃王氏、牛氏一起出来,要在柿林馆召开宴席庆贺。

    “皇太子。”庭院当中,二位年轻的官员恰好到来,便对李诵行礼。

    “二位先生......”太子看到他俩很高兴,便告诉对方,自己监国了。

    这二位,一位叫王,杭州人,现在是翰林院的“书待诏”;另外一位叫王叔文,越州人,现在是翰林院的“棋待诏”。他俩都是李泌举荐到朝廷里来的,任翰林待诏。

    当然翰林待诏不等于是翰林学士,学士本来确实是翰林院当中的一类,后来因职掌清要,便独立出来成为皇帝的秘书机构,而其他的待诏,只是因有一技之长为皇家服务而已:王是擅长书法,王叔文则是精通棋艺,不过闲散也有闲散的好处,二王很快就和皇太子厮混熟悉,经常出入少阳院,实则和太子间为好友关系。

    这种好友关系,是皇帝所能接纳的,皇帝最忌讳的是太子和宰相、节度使交往密切,像王、王叔文这种小猫,不会放在心上。

    很快,庭院当中太子就对二王说,我为监国时期,可以处理宫廷诸司事,首要便是要废除掉宫市和五坊小儿。

    “太子如此做得太对了!”王用浓郁的吴地方言率先赞同。

    因为宫市和五坊小儿,多次出宫采买,是强买强卖,在长安城的名声极差,民愤很大太子迫不及待要将其废掉,就是渴求自己为政的美声,搞个“开门红”。

    可王叔文却很冷静,他对太子说:“不可。陛下在宫中,太子您每日做好视膳问安即可现在陛下巡幸在外,只是让太子每隔几日听诸司的禀报而已,并未授予处分权力,太子冒然废除宫市,如陛下不允,不但损害太子您的威信,还会招致中官嫉恨,也会让陛下认为您热衷干预外事,一旦有奸臣挑唆,必有忧患。”

    这话说得太子如梦初醒,急忙向王叔文道谢,然后他就问王叔文,那么监国时期应该如何?

    “太子在内外朝已得部分人心,监国时只做分内事就好,结识交纳更多英才的事,便交给我俩。”王叔文和王如此说道。

    太子对王叔文的回答很满意,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问:“此次寡人之所以能监国,据说是普王、高汲公、贾仆射和杜门郎集体推举的,不晓得......”

    王叔文知道太子想问什么,他笑了笑,就说:“太子勿要关心这些,其实以高汲公这样的地位,已经不需要和太子有什么私人的往来,观望以往事迹,汲公明显还是愿意扶持翊戴太子的,汲公如此,普王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十一月初,大明宫北苑处,皇帝乘坐车驾,竖起各色旗帜,在三千神威军子弟的扈从下,浩浩荡荡出中渭桥,往白于山米脂方向而去。

    过了米脂,便折往西面,“观猎”统万城。

    走走停停,大约旬日后,皇帝车驾过了银城关。

    这时候,高岳重新组织指挥了对统万城的攻击战。

    此次,唐军在城北处,搭建起了硕大无比的新式抛石车,极大增强了攻城的威力。

    这种抛石车,足足高有数丈,端头悬着巨大的箱子,内里整齐码放着同等重量的巨大铁块,可以增减铁块数量,将石弹抛出不等的距离外另外个端头则伸着极长极长的摆臂,拴着皮兜和铁钩,抛石车的底座下一边一个巨大的轱辘,轱辘收放绳索,缠绕在摆臂上,将摆臂拉伸到地面用铁钩固定好的同时,也将对面装满铁块的箱子高高吊起悬空,然后猛地放开轱辘,箱子在重力作用下急速下坠,甩起长长的摆臂,将皮兜里预先装好的大石弹,给抛射出去。

    先前,高岳让张保百带人去契吴山砍伐大木,就是用来制造这个的。

    “既然是在统万城攻坚战用到的,就叫‘统万’好了。”高岳为此命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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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青天子降服

    统万的登场,迅速增加了唐军攻城的速度和砝码。

    随着一声声铁块箱子下落的雷鸣响动,它们的长摆臂依次弹射起来,就像是巨人不断晃动的臂膀,巨大离心力抛出的石弹,可飞出五百步到千步开外,且不像大铜炮那样射界低矮,专门克统万城四面那高耸如云的敌楼。

    短短两日,城西北角的“亢敌楼”被七块石弹连续穿射而过,数重木造的楼宇、勾栏被击成齑粉,这敌楼上驻守的夏人,几乎绝望地望着城上弥漫的云,然后便是沉重的呼啸声唐人那巨大抛石机射出的石弹,在半空中是个急剧翻滚的黑点,飞翔着,穿通撕裂了流云,然后精准地砸入到高大的楼体当中,发出天崩地陷般的声音,碎裂的木梁,还有遇害者的身躯残体,被到处乱窜的石弹裹着,从另外面贯穿而出,纷纷扬扬砸在城内的地界中,导致更为巨大的伤亡。

    亢敌楼,也是统万城的象征和骄傲,在一次又一次的沉重撞击下,上下层摇晃错位着,最终带着可怖的悲鸣,坍塌下来,毁灭掉了,掀起的巨大烟尘消散后,在城内夏人的眼中,它没有了,只剩下白色城墙上一堆血迹斑斑的废墟、瓦砾。

    统万砸毁得很容易,可夏人想要把敌楼重新修起来,是完全不可能的唐人用营垒和骑兵把所有适合采牧汲水的地区全都占了,整座统万城已经被围得如铁箍般结实。

    山南大王泥香王子的头颅,被挑在高杆上,竖起于最前方的壁垒中,几乎每个城内的夏人登高都能望见。

    这便是反抗者的下场。

    又过了两日,城东北的角楼“飞霄楼”也被击碎,五十名坚守其中的夏人,和楼宇一起倒塌,很多人连尸骨都无法找寻。

    如此,整个统万城的北段城墙实际上已没有可以居高临下,阻遏唐人攻城的高层防御工事了。

    更让人恐怖的是,东西两座连体的城池(西面为罗城,东面为内城),而今守兵外加涌进来的平夏族人,总数已有近四万,还有许多牛羊狗等牲畜,只要唐军一发石弹从统万上飞起来,就算砸不到敌楼角楼,也会越过城墙,划过个长弧线,落到城内来,顿时便是死伤枕籍的惨景:人和牲畜的遗体,一日日堆积起来,最初还能火化,可数目越来越多,长期下去,爆发瘟疫是很可能的事情,那时候统万城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唐军围住,哪怕不进来,统万城就得在瘟疫里化为人间地狱,自我毁灭掉。

    到处都是哭泣的夏人。

    他们不晓得死亡何时会降临在自己头上,但都晓得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只能等唐军给他们第二条道路,选择权在对方的手中。

    皇帝来“观猎”前,统万城平朔门,移鼠满脸悲悯地立在其下,仰面对着垛口后引弓对着自己的夏人高呼:“降服吧,降服在帝天给予你们的惩戒下,然后洗清自己的罪愆,这是唯一的道路了。”

    移鼠的左侧,居然是元晖的小儿子盛,右侧则是唐军的劝降使节周子平。

    他们的后面,还有两个唐兵拉着辆革车,其上躺着具尸体,覆盖着白布。

    不久真珠楼中,元晖抱住涂抹上石灰防腐的大儿子尸体,悲号不已,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的小儿子虽然被送回,但对高岳来说,也不过是猫把捕获的老鼠从左掌心换到了右掌心而已。

    细封移鼠此行,就是来劝降的。

    “我唐皇帝随即御驾亲征至此,屠灭白城子后,便要用平夏部的头颅筑京观,而后临大河扬威北塞,现在汲公趁着车驾未到时,来此晓谕你等,给你等最后一个降服自新的机会,白城子尚有避免屠城的可能!”周子平挥手呵斥坐在殿内的元晖说到。

    移鼠表情平静,不发一语。

    这时元晖头发披散,侧过脸来,暂时没有答复周子平。

    “你们是没有胜算的,角楼在我们的巨前土崩瓦解,无定河也被截断,城内马上就要缺水,就算有些粮食和牲畜又能如何?只会更快爆发瘟疫,进城以来我已经目睹各种凄惨之状,你若真正爱护族人部众,便要他们早日出城降服归顺才好。不然,已有巨量的神雷火药从米脂送抵这里,汲公说马上掘出坑道来,用火药引发,便能将白城子的墙壁轰塌。”

    “统万城的墙基密不透风,刀锋都无法切入,你们的火药是很难把它们给轰塌的。”元晖淡淡地反驳。

    “那就试试看好了,只是何必用上十万的族人性命做筹码呢?就算火药轰不塌,我们还可以把黑水原上你们夏人战死者腐烂的尸体,装在统万的皮兜中,像弹丸那样抛入到城中来,激发瘟疫感染,你们还是得死,所以拓跋朝晖你是注定要失败的。”

    这时移鼠慢慢地跪坐下来,将手伸向了元晖,眼神温润,“牺牲是一件神圣高贵的事,如果你最终能救赎全城的人,那么在信义上,你还是当之无愧的青天子。”

    元晖这时伏在地上,对唐军虞侯周子平深深叩首,说:“我愿废去所有的名号,投降汲公,投降大唐,但求能善待我平夏部族。”

    “汲公已经和贾仆射、杜门郎连署,保证统万城开城投降后,不妄杀一人,只是此后不再设州安置平夏党项,全族分离,处置在唐家天下各州县当中为羌户,在官府引导下自谋身计。”

    听到周子平报出的条件,元晖的脸死死贴在毯子上,牙齿扭曲着啃咬着毯毡,心中满是山穷水尽的绝望,和无穷的屈辱,说什么在“官府引导下自谋身计”,其实还不是沦为官奴嘛......至于自己,至于自己,只怕也会在黯然中退场。

    青天子,如此快,就成为历史中的一颗陨落的流星,一场消散的春梦。

    当周子平和移鼠归来,带回元晖的承诺后,高岳很是喜悦,“再去传话,待到三日后御驾亲临时,平夏党项所有人众集合于西城,所有大姓头人集合于东内城,而后打开平朔(北)、朝宋(南)、服凉(西)、招魏(东)四座罗城大门,放唐军入占所有城垛、敌楼,平夏不得有一人持兵杖,不得有一人站城上,至于拓跋朝晖本人为首恶元逆,肉袒自缚,在内城凤阳门下跪迎天兵大军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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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圣驾临统万

    首路栗亭西,尚想凤凰村。

    季冬携童稚,辛苦赴蜀门。

    南登木皮岭,艰险不易论。

    汗流被我体,祁寒为之暄。

    远岫争辅佐,千岩自崩奔。

    始知五岳外,别有他山尊。

    杜甫《木皮岭》,按木皮岭在河池西十里,为秦陇蜀三地襟口要冲处。

    恰好此时,皇帝的车驾队伍已抵达统万城东的平野上。

    成千上万的诸军将士、僚佐、监军拜在道路左侧,而高岳、杜黄裳、贾耽、浑等宰相级别的,引着成群的僚佐,还有依附来的沙陀、吐谷浑、熟羌党项的酋帅们,统统拜在道路右侧,夹出一条通往营垒的通道来,山呼万岁,是声震山河。

    皇帝仪仗队伍当中,当先的是神威军武骑,举着一面面翠羽装饰的旗幡,银鞍雕弓,铁甲白羽,当真是翠华摇摇,蹄声哒哒;其后便是皇帝端坐其上的车辆,其上擎着硕大的伞盖,角上都系着摇曳的紫囊,普王骑乘一匹青色骏马,和普王府的扈从伴驾在皇帝身边,当后则是成群结队的中人、宫女、神威射生官,如云霞一般,自道路当间穿行而过。

    至高岳等人面前时,诸位齐声拜谒皇帝。

    皇帝则急忙下车,说诸卿免礼,挨个将其扶起,接着便让各位骑马引导,过了无定河上搭设的浮桥。

    这下,李适终于又见到了雄浑壮阔的战场风景,随即他登上唐军北营的中垒处,极目四下远望,不由得高呼“美哉,壮哉!”

    其后,是蜿蜒的黑水川,环绕着绝美的契吴山;

    往前,则是城墙敌楼坍圮,烽烟滚滚的雄城统万;

    往左,是咆哮奔涌的无定河;

    往西,则是茫茫的沙漠和草野,一望无垠。

    “真用武之地也。”皇帝喟叹说。

    随后皇帝又看到了矗立如楼宇般的“统万”,得知此炮是模仿桔槔原理而造,不用数百人拉梢,极大节省抛石的人力,且威力巨大,抛石可至千步,不由得当即提笔,封这些为将军。

    又看到罗列壁垒后的大铜炮,皇帝更是惊奇,就询问此火炮发射弹丸的原理何在,炮手们便对皇帝解释一番,皇帝虽似懂非懂,但也颔首赞许,便又提笔,封这三十多门火炮各为校尉。

    “你看看,俺早说这唐家用人就是奇怪,早投效的不如晚投效,晚投效的不如誓死不投效,现在投效的连个喷火射弹的铜管子都不如了!”明怀义在围观队列里,双手抱胸,冷冷地对朱邪尽忠、慕容俊超两家子抱怨说。

    然后明怀义就被自己两位弟弟给拖走了。

    高岳和贾耽又趁机请求皇帝说,定放、发炮所需的人手绝不是普通士卒,必须懂得些数术算学,皇帝点头就说爱卿们所言甚当,马上朝廷拨钱,在京师及兴元、蜀都、太原,各建“武道学宫”,培养这方面的人才。

    皇帝又看到了秋娘火箭飞炮,得知秋娘这个名字的由来后,不由得哈哈大笑,当然他最记挂的还是普通士卒的营地生活,很快就巡视了左右前后各垒,看了军资库、甲杖库,又亲自到灶处揭开盖子,看看士兵们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一看锅中浮着羊肉的羹汤,热气腾腾的,上下翻动着块状的面,皇帝就亲自用竹箸夹起一块,在口中嚼动起来,是又香又瓷实又有劲道,便大为赞美,高岳就说这些都是在营地里自己碾出来的,但不用人力和畜力,用的是风力,叫“风”。

    原来唐军在营地中,烧土造砖,垒砌了磨坊,其上竖起了木架,张设布帆,北地风是最大,风吹动旋转布帆,便能带动其下的石磨,源源不断将各地运输来的稻麦粟磨成粉,就地晒干食用,非常方便。

    一圈下来,皇帝既疲惫又满意,便让中官们直接给各军的粮草供军使们分发赏赐这次皇帝靠卖告身聚敛大批钱帛,犒赏起来也是大方得很,李适虽然平日里吝啬节俭,可也知道关键时刻最不能亏待的就是军卒。

    这下各军的士兵都眉开眼笑,连声赞颂皇帝不绝。

    黄昏时分,皇帝亲宿于高岳的帐幕之中,各位大将都侍坐其下,将统万城战事的铜图交到皇帝的眼前。

    皇帝点点头,看了一会儿,就指南指北,指东指西,到处询问部署起来,各位是头皮发麻,但也一一勉力作答。

    “这样打下去不太行,朕认为......”就在皇帝刚要开口时,帐幕外的数名虞侯和牙兵进来,急报说“白城子叛羌的酋帅,请求降服!”

    “这,朕还没有......怎么就降服了?”皇帝心中大惊。

    下首处,坐在胡床上的浑刚准备说,陛下啊,其实三日前就谈好了。

    可贾耽和杜黄裳,一左一右,狠狠而无声地踩了浑侍中的靴子下。

    疼痛当中,浑顿时会意,便闭了嘴。

    此刻还没等皇帝问什么,高岳、杜黄裳、浑、贾耽,乃至包括高崇文、论惟明等,都齐齐起身,高声喊道:“陛下车驾甫一至此,叛羌闻风丧胆,便请降服,以免受天罚刑戮。臣等侥幸,得蒙陛下威灵,成就此功,实不胜欣喜涕零!”

    “好,好,可。”皇帝稀里糊涂的,也只能如此说到。

    翌日,统万城的平朔门于五更时分,随着唐军营垒里的隆隆鼓声,而打开了。

    接着便是服凉门、朝宋门和招魏门。

    西城的城垣下,成千上万的平夏羌人不敢哭泣,只能密密麻麻伏在地上,等候胜利者的裁决。

    悠扬的号角和胡笳声里,各门静候的唐军步骑,依次列队入城,很快就占据了整个统万城四周的城墙、马面,然后便要求党项们统统走到城外阔野里,统统蹲伏下来,不准随意走动。

    两个时辰后,震耳欲聋的“万岁欢呼”里,皇帝车驾驶入了平朔门,而拓跋朝晖、拓跋盛父子,还有大大小小的大人、酋长们,全都裸着上身,用绳索反手捆住自己,跪在内城的凤阳门外。

    “嗟,受枷锁!”当先来到的,是几名定武军三衙营垒司的军吏,他们手持铁索,在一片哀泣声里将拓跋朝晖等降服者的脖子给系起来,然后就像牵拉牲畜似的,成队成队地拉到皇帝车驾的面前。

    夺目的阳光下,皇帝头戴冠冕,是背着日头的,其周身便笼罩着金色的光芒,坐在高大的车上,极具震撼力和神圣的感觉,更可怕的是其车辆左侧,竖着的庞大斧钺。

    拓跋朝晖抬头,努力睁开双眼,惊恐万分的望着那斧钺,不敢说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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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可汗复威

    但最终并没有唐人来用这斧钺斩下他的脑袋,皇帝身边数名身着绯衣的官员,手持绘着美丽祥云纹路的白麻纸册,用抑扬顿挫的汉话立在拓跋朝晖的面前,足足说了四分之一个时辰。

    内容拓跋朝晖也能听得明白,这是唐家在数落他的罪行,不过在说完之后,唐家也最终网开一面,保证平夏党项上到酋帅下到部民的生命安全,接受他们的投降。

    然后在军吏喝令下,头系铁链的拓跋朝晖、拓跋盛父子,和其他百多名平夏党项的大人们,皆匍匐身躯,口呼谢唐家天子不杀的恩典。

    车上端坐的皇帝将阔大的衣袖扬起,军吏们便将他们脖子上的枷锁铁链卸去,然后解下捆在他们身上的绳索,扔到火堆里焚烧起来,这代表皇帝最终宽赦了平夏党项的死罪。

    可统万城内外,被唐军俘虏的八万三千名平夏族人,统统被皇帝下诏“分置”掉了三千配于宫苑之中,又有四千配于皇家各地的“官庄”里,而其他的全都交付给商贾们,商贾自有途径消化这些人,现在天下的盐井、盐湖、各种工坊、棉田纺织、蔗糖等产业都亟需人力资源,在商贾们把“货引”们急速瓜分掉后,在每位俘囚的头上,还抽出五贯到十贯不等的分润,作为彩头分给参战的诸军将士们。

    至于拓跋朝晖,被勒令送往大明宫客省馆舍里囚禁起来,终其一生。

    而年幼的拓跋盛则授予官职,也被送往长安城里居住,此后他将永远和平夏党项割裂关系,被唐当做吉祥物那样豢养起来。

    至于他所出身的“平夏党项”这个族群,现在已彻底被抹平了痕迹,完全不复存在了。

    和平夏党项这个名词一起消亡的,还有统万城。

    皇帝颁布的第二道诏令,就是“平隳白城子”,因统万城南临白于山,北依沙漠,军事地理位置实在太过重要,不能使其再度成为奸雄窃据之地,有必要将其完全拆毁掉在咨询了贾耽的建议后,皇帝便将夏州的理所迁到了契吴山北的榆多勒城。

    对平夏部和统万城的处置命令下达后,皇帝虽然心喜平夏党项动乱的彻底镇压,然则内心却始终有不足之憾,在送走贾耽后,便于自己帐幕里转来转去,长吁短叹。

    突然,把守在外的数名神威射生官急忙来说,汲公有紧急军情要禀报。

    “快,速速召入!”

    这时高岳身着戎服,匆匆走入进来,对皇帝说:“陛下,白城子的拓跋朝晖父子虽降,可叛羌犹然有一股残部,大约两三千人,沿苦水沟逃窜。”

    皇帝皱着眉头,急切走到铜图沙盘前,然后对高岳说,将仆射、门郎和侍中都给朕齐集来。

    于是乎贾耽、杜黄裳、浑也都陆续来到帐幕里。

    皇帝用手指指画地图,急切判定说,“这股叛羌残部是企图渡过大河,去贺兰山啊!”

    “圣主所言极是。”众人齐声赞同。

    皇帝便来回踱了几步,最终下定决心,“不可使其渡河,以免再勾连河西的西蕃、南山羌作乱,威胁我唐和回纥间的商路。”

    “便请圣主出兵追袭。”众人齐声建议说。

    “可,朕亲自......”皇帝望着诸位元戎大将,声音居然有些颤抖。

    很快漠漠荒野边的一处山阜上,皇帝扬鞭策马登了上去,只见巨大的灰尘烟雾里,果然有两三千扶老携幼的党项,骑着劣马,驱赶着骆驼,甚至很多人正在步行,是哭声连连,往朔方西北方向而去。

    他们的身后,疾驰着一小群一小群的唐军斥候骑兵,尾随监视着。

    “请陛下尽快决断,将其悉数攻击捕虏,不留一人去贺兰山。”高岳此刻赶紧请示。

    皇帝满怀壮烈,手握马鞭朗声指麾左右,“浑领两千奉化军轻骑包抄左路,张光晟领两千振武军轻骑包抄右路,药罗葛灵领一千回纥骑兵居后。”然后皇帝亲自把老将张万福唤到身前,说旗旄便交给你,给朕领五百精锐神威骑兵从此驰下,歼灭这股逃窜的叛羌。不过给朕记住,只要他们肯投降,便给予其自新之路,不得胡乱杀伤。

    很快,得到皇帝指令的各路骑兵喊杀声震天,各个奔腾得和离弦之箭似的,将这部“倒霉”的党项“残部”给迂回包夹住了,而后张万福舞动手里的凤嘴刀,引五百铁骑奋勇冲突而下:被骑兵们给围住的党项们哪里敢还手,各个都吓得拜伏下来。

    这时皇帝亲自骑马来到阵前时,他举起弓来,射出一道响亮的鸣镝,直入云霄。

    “愿降!”这群党项们立刻都对皇帝连连叩拜乞怜。

    当皇帝带着成群结队的俘囚,凯旋统万城营垒前,三军将士和宰相们都前来迎接,无不山呼吾皇神武。

    由是皇帝心情上的阴霾和不快顿时因为这次大捷一扫而空,在诏书上描述整个战争的流程也成为:高岳、杜黄裳、贾耽先督率御营各军苦战进讨,围困白城子时,叛羌抵抗尤为卓绝,战事艰难之际,陛下御驾亲征,神武英断,车驾逾白于山至城下后,叛羌酋帅知天子到来,心惊胆裂,自缚引颈,开城投降......其后又有一股贼子残部,妄图流窜贺兰山,陛下亲自追讨,敌众无不望风披靡,兵势旋即土崩云云。

    极为满意的皇帝,虽然心里也清楚,先前追击叛羌残部那幕八成是高岳自导自演出来的,可这次面子、里子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愉悦和满足。

    在各军士兵开始拆毁白城子时,皇帝车驾又浩浩荡荡,亲临天德军城,观看壮美的冬日黄河,其四面各族,特别是回纥的武义可汗等,是云集而来,对皇帝顶礼膜拜。

    至此,皇帝可以说是威震华夏,雄视四夷,天可汗的威名又恢复不少。

    宣武、天雄、平卢、淮宁、成德、卢龙各军,纷纷派遣使者不远千里前来庆贺进奉,顺便惊惧地为以往认错告罪,都表示希望和朝廷保持良好的上下级关系。

    长久淤积胸中的耻辱和不平,可以说是一朝得雪,快意极了!

    隆冬,落满雪的契吴山景色更加雄伟绝美,气象万千,满是雾凇的林间,皇帝身着轻裘,欢声笑语,正在赫连庙中,和诸位宰臣围炉,畅谈马上的战略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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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出军会计簿

    杜黄裳奏请将宥、夏、绥、银这四州,统统归于韩谭的天兵军,郡县要精择优秀的官员前来治理,此后天兵军便驻屯在此,神策决胜军则驻屯在盐、庆,朔方军驻屯在灵州,恰好将白于山连成一线;再让天德军在丰州屯田,振武军于胜州、云中屯田,裁减部分脱产的将兵,多置些营田耕作的射士,如此又可将河套三受降城重新连成一线。此后我唐北地,有河套、南山(白于山)双重防线,可谓固若金汤。

    “善,可。”皇帝完全同意。

    贾耽则请求,先前朔方的各盐湖出产,是归朔方军来招兵买马的,而今时过境迁,不能再拘泥下去,请将整个朔方地界的胡落池、白池、乌池等所出的盐利,重新收归度支司所有,增强朝廷的经济实力。

    “善,可。”皇帝没有任何异议。

    此刻高岳建言,而今我唐的北疆,自丰安城起,绕着大河直到河东,共一千数百里,已各有戍防,更加上白于山各隘口通道也已归我唐,回纥的武义可汗又为陛下的准婿,两家交好,如今也到叫武义可汗出兵北庭,而我唐同时越过陇山,光复河陇各州的时机了。

    “善......”皇帝的赞许声还没有喊完,贾耽就有谨慎的不同意见。

    贾仆射的意思是,朝廷和官军刚刚经过平统万城的战事,花费钱谷几乎有三百万贯,如急切再继以河陇征战的话,怕财政会难以维系。

    “如此花费,有确切的数目吗?”皇帝就问到。

    贾耽便说臣这是大致的估算。

    这时高岳便让几位三衙的官吏捧出份详细的簿册来,呈交给皇帝。

    皇帝翻阅开来,才发觉高岳的这本簿册,将出兵到平定统万城的时间,还有军队的口粮、衣赐、激赏,及军马、甲胄、转输脚力、草料、火药等等,所有的花费,事无巨细,靡不毕至,全都登录测算在案,更让皇帝惊奇的是,这簿册还有前后,即预算和实际支出的比照。

    “这......”

    “臣这份簿册已抄录了另外份,于出征前便交给政事堂留守的董、陆二位宰相。若马上陛下有意联合回纥收复河陇各州,臣岳可就此再制一份‘河陇出军会计簿’,这样便能预先将大致战争花费给付在陛下、宰臣的眼中,然后朝堂可商议,如何在正税、羡余中分摊筹措,这样便能率先在兵事上做到量入为出,不会出现严重的临时加税。”

    高岳的意思是,我们进行战争,要进行有预算的、符合国家收支规模的战争。

    于是皇帝就把簿册交到贾耽和杜黄裳的手里。

    两位传阅后,也很赞叹三衙的这种“预算战争”的模式,朝廷确实要对西蕃或者割据藩镇用武,也确实需要大批钱财来支撑战争,可谁都希望进行一场目标明晰、手腕灵活,而不是场无底洞般“量出制入”的战争。

    “如国家单年财用不足以光复整个河陇的话......”贾耽开口。

    高岳即刻回答,那我们便根据预先造好的出军会计簿,用多少兵,耗费多少钱粮,心中有数,打一场有节制的战争,可先光复成、秦等两州或者三州地界,站稳脚跟,获得支援安西北庭的通道,待到时机成熟,再徐徐光复他州不迟。

    他的说法得到了赞同。

    其中皇帝还补充说,不但要计算出兵的钱,还要把收复州郡后,驻防几何的成本也算入进去,不要到时产生“兵多徒费粮,兵少不足守”的尴尬局面只要能预算出大差不差的数额来,到时三司各出多少,朕再自内库里增补多少,朕心里就有底了。

    就这样,皇帝把制《河陇出军会计簿》的任务托付给贾耽,让他随即到朝中和陆贽对接。

    而整个朔方在战后的官吏、百姓、羌屯等事宜,则由杜黄裳接过高岳宣慰处置使的职务,留在米脂城塞专心处理。

    然后,皇帝单独引高岳、普王二位入契吴山下的帐幕当中。

    “陛下,自古以来财用,不过开源、节流两途,制出军会计簿可以说是节流,而臣再请为陛下试言开源一事。”这下高岳便趁机进言。

    “如果高三你对朕说的是卖告身的事,这只能卖一次而已,也纯属饮鸩止渴的无奈之策。”

    “非也,而今朝廷再艰难,也艰难不过燕贼反乱(安史之乱)时,那时朝廷为募集军用,可谓竭尽思虑。就拿盐法来说,最初是颜鲁公革新盐政,然后第五至江淮榷收盐利,每年可得钱四十万贯,再用刘晏,盐法大为精专,每年可得钱六百万贯,军伍丰赡,而百姓不苦。如此可见,只要朝廷能再得一和盐法相似的榷卖,每年增收三百万贯,问题不大。”

    “棉布?”皇帝发问。

    高岳摇摇头,称棉布绝不能行榷法,其原本就是百姓御寒最物美价廉的选择,如行榷法,价格必然飞腾(就像盐实际不过十文的本钱,榷价却到了一百一十文乃至更高的道理),这是伤害百姓最根本的利益。

    “茶、酒?”皇帝又问。

    高岳也摇头,他说百姓种茶树也好,私下酿酒也罢,朝廷只要对其适当征税即可,如张滂这样在茶山、酒坊设置榷场,禁私茶私酒,全由官府操控专卖,一面肆意压低茶农、酒工的薪酬,一面又在榷场哄抬茶酒价格,最后便是既让百姓受盘剥,又让商贾无利而裹足不前,贸易不兴,况且“如设榷场,一要军卒看护,二要场院官吏征收、缉私、转输,为了多一文钱的茶酒税利,可能要为此多支出三文乃至四文的本钱(军卒要钱,官吏也要钱,这就是所谓征税成本高于税收所得的困局),长远来看得不偿失,也会让百姓铤而走险,走私茶酒。”

    这样皇帝如梦初醒,便准备要下诏令让张滂改榷茶、榷酒,为税茶和税酒,不过“那到底是何物,足可和盐相似,由官府用榷法专卖的?”

    “此物便是蔗糖。”高岳如此回答。

    理由很简单,蔗糖的种植制造,绝不是普通人户能组织起来的,让官府来承办再合适不过,这便尽量避免官府和升斗小民争利;

    再者,蔗糖的成本大大超过了盐本,但定价也能大大超越盐,依旧是个大有利可图的行当;

    最后,蔗糖为甜,盐为咸,都是每人为满足五味的必需品,既然盐能行榷法,蔗糖当然也可以。

    “确实如此。”皇帝也觉得找到了国计开源的好办法,这便是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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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岭南好经验

    蔗糖,也叫糖霜,也叫煞割,这种食品和盐类似,人人都需要吃,能吃到甘甜而有热量的调味品,是多么美好的享受,古代不比现代,古代只存在食用不足的担忧和痛苦,现代一面享受便利廉价的“工业味觉”一面还在那里吹什么原生态的全是数典忘祖的清新教徒罢了。

    再者蔗糖的滋味远胜原来于唐朝普遍食用的麦芽糖,很有推广的潜力和价值。

    那么高岳为什么要推崇蔗糖榷卖,而不主张棉布、茶、酒榷卖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蔗糖和盐一样,本质还是调味品,这种东西完全能做到“富人多吃些,穷人少吃些”,消费量相差不大(人身体结构决定你不可能狂吃盐或糖制品的,这和阶级无关),也完全不会催生物质生活极大丰富的现代才有的咸党和甜党的决死纷争。但后面三者,特别是棉布这样的,属于生活的必需品,富人有钱便能在质地上做文章,穷人再穷也要五尺布御寒遮羞,而茶和酒也是无论贫富都要大量饮用的,穷汉喝酒也决计不会喝两钱就能打住的,若搞榷法专卖,务必会让百姓活不下去,武装的私茶、私酒贩子便会大批出现,使社会治安崩溃。

    所以南宋时期,出现茶商比正规军还能打,金人来犯要依靠招募茶商才能保护城池的现象,便不难理解了。

    至于私盐贩子一旦出现,如黄巢、张士诚,那基本已可以宣告该朝代可以关张更新了。

    “杜佑在岭南的做法,大可推广他处。”高岳此刻,在皇帝面前为杜佑大唱赞歌。

    这种杜佑式的岭南经验,严格来说并不稀奇,也是听取高岳建议后形成的:

    杜佑将先前送来的大批东山党项奴隶分类,女子和体弱的分配到蔗田和煞割务作坊里劳作,精壮的男子则被分发武器、定时操练,又启用征辟批有军事才能的“流人”(岭南绝对不缺这种人)担任中低层的军官,自己再让亲信来统军,如此迅速组织起一支数千人的武装来,杜佑还向皇帝奏请了个“平波”的军号;随即杜佑将广州其他的地方军全部编组为水师,以自己广州刺史兼押蕃舶使的身份和权力,勒令城内的大食海商捐钱修建了大批战船,并通过海商雇佣了精通航海术的异邦人上船,负责操控驾驶,诸事齐备后杜佑便呈送给皇帝一份《请复琼州表》,得到批复后即大举渡海,出兵征讨朱崖地区(即如今的海南)的琼州没错,当时琼州并不在唐政府的控制下,早在唐高宗乾封二年(667)时,当地的黎人也就是所谓的“洞僚”就发动叛乱,攻陷占据了琼州城,其时唐军主力正在专力征讨高丽,平叛收复的事就此搁置下来,居然一拖就是一百二十多年。

    经过竟年的征讨,杜佑的“平波军”终于扫清了琼州地区的黎人,平叛后杜佑采用了雷霆手段,把数千俘虏来的黎人统统送到广州府四周来安置处理,他手下的僚属建议将这批俘虏编为人户,“租税半输”(岭南的蛮族只需要交纳一半数额的赋税),杜佑不以为然,说不需要这群人当人户,转眼间统统将其分配去种甘蔗、熬糖霜,或者牧养水牛去了。

    完事后,杜佑就在琼州伐木立栅,烧土筑城,建筑起个更坚固强大的琼州城壁垒,以此为基地,向朱崖内地不断深入,拓展势力。拥有了琼州这个据点后,整个广州对海路的掌控能力进一步增强,杜佑在市舶贸易里获利更大,便开始从流人当中自己择选精英,以取代早前的南选,壮大自身的力量。对杜佑擅自任用流人的做法,皇帝虽然也表示过担心和不满,你个封疆大吏用中央贬谪长流来的人算怎么回事呢?可皇帝又贪于每年岭南进奉丰厚,最终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光用武力还不够,毕竟岭南这地方因交通和风土问题,唐朝还是没法像西北、中原那样驻屯大量的兵力,唐太宗就说过,岭南“土多瘴疠,若我士兵疾疫,虽克翦此蛮,亦何所补?”并不主张对岭南诸蛮大举动武所以杜佑又开始搞经济侵略,他让军府僚属携各种海外来的珍奇货物,往岭南各地蛮族村寨跑动,蛮人本来就缺乏伦理心,看到这些货物就想要,但又没钱,于是夫卖妻换水牛,父卖子换铜器,兄卖弟换象牙,酋帅卖族人换香料者比比皆是。同时杜佑还会假意“慷慨大方”,他派人告诉那些酋帅:这些东西你买不起没事,我愿意赊账,来年若还不起,可以用你族内的贫户来抵充债务。就这样,杜牧就此每年从岭南东西二道,甚至福建地区,搞来的债务奴隶便有上万。

    有僚属担心,说朝廷三番五次禁断奴隶交易,因其“伤骨肉之亲情”,结果杜佑大笑回答说,蛮人本无骨肉伦理,夫卖妻,父卖子,兄卖弟触目即是,我等以腐儒之理,去急蛮夷之伦,岂不谬哉!况且,在我广州府里为煞割户,过得可能比他们原本处境好得多。

    于是这群奴隶部分便被杜佑分配到矿山,采掘金、银、玉;部分去种植蔗糖,或者养殖水牛,及煮海为盐;还有部分被命令去整修驿站道路,或者增修城池,扩营广州的府城原本广州城建筑全是竹木,动辄失火,杜牧开始挖掘水渠,创设火巷,并教导当地人烧砖盖房,广州城二三年内便大为美观,杜牧又增设市舶司的馆舍,并在城中专设“蕃客坊”,让海路商人集中居住管理,他们运来的货物要抽税,定居的人也要抽取户税,杜牧也迅速肥壮起来,而广州同样开始成为朝廷新的财源地!

    所以,有钱,有兵就是大忠臣。

    按照高岳给皇帝的分析,现在广州市舶每年能得钱三十万贯,蕃客坊每年可得钱十万贯,盐利有四十万贯,煞割利有近三十万贯,另外还有矿利等,这就是成功的“岭南经验”,和我的“兴元气象”不逞多让,马上陛下应该鼓励西川和东川也大举经营煞割务,这样筹措军费便不用再靠卖告身了。

    “可朝臣中有人,还是对用奴生产颇为不满,就拿杜佑来说,陆九指责他也不止一次,并对朕说杜佑此行,若激起岭南蛮变,便悔之晚矣。”

    对此,高岳微微一笑,便说出番话来,让皇帝彻底打消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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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西选及南选

    高岳说,先前我唐在广、邕、交三地(约等于而今的广东、广西、越南部分地区)住屯的“南兵”,所吃的米粮,都是从岭北五道运来的,所走的道路,还是秦朝遗留下来的灵渠,可如今灵渠壅塞不修,堤防坍塌,船只过此多有败没,计算下成本,还不如不运,罢免岭南通荆南、江南西道的漕运徭役,索性便让杜牧等岭南的经略使“自济”(自己解决自己地界问题):煮海盐,通蕃舶,营煞割,或者把部分奴隶训练为“兵蚁”,再去掠夺更多的“工蚁”来,总之随便你怎么折腾,也不问你搞什么所有制,是姓封建还是姓奴隶,只要搞到钱并进奉部分给朝廷就行这就是兴元气象、岭南经验的精髓所在。

    “也就是说,不管是什么个狸奴,抓到仓鼠的就是好狸奴。”皇帝背着手,对高岳这番话很精辟地打了个比方。

    “陛下所言甚是,黑狸奴、白狸奴、花狸奴、粉鼻狸奴,能抓到仓鼠的就行。”

    至此皇帝点点头,说那杜佑在岭南的所作所为,朕愿意为他张目,不过若是真的激起蛮变,又该如何?

    高岳就说应付的方策不难,先礼后兵,让杜佑灵活些,拉起一派蛮族酋帅,去压制另外一派即刻即可。若事态真的闹大,广州驻军缺失食物的话,可以从海上调运过去。

    这样说,皇帝的心就真的安稳下来,他便和高岳商定:大规模使用党项奴隶,在广州、兴元、蜀都、京师等几个核心大城,率先搞紧俏商品的大作坊及专产专卖制度,为朝廷搞更多的钱。

    西川节度使韦皋也好,巴夔观察使刘长卿也罢,都坐不安稳,眼睛红通通地盯着这统万城降服的八万多平夏党项奴,前者要在遂州开设蔗糖煞割务,后者则要在新近接管的夔府的奉节、大昌、云安三地兴建盐场,都急需要大批人手,羌户这种和田地没有瓜葛的劳动力,是最适合的!

    皇帝也想大批羌户来自己的官庄劳作,便在事前就向高岳同样索取了六七千人的份额。

    当然高岳最关心的还是制定《河陇出军会计簿》的事,他这会儿很密切地对皇帝说:先前所说的种种都是国计的长远之策,马上兴兵收复河陇地,可能暂且救济不着,不过臣岳又有一计策,可立得两三百万贯钱,庶几能支撑马上的军需,不用加征天下州郡百姓一文钱。

    “哦?”皇帝很感兴趣。

    于是帐幕的烛火下,君臣两人面对面坐在屏风后,商议了很长时间。

    皇帝对此事最初有些迟疑,但很快就赞不绝口。

    冬至后新年前,八万多平夏党项的俘囚,在被配给好后,跟着各路商队,在唐军骑兵的督押下,开始往接纳各自的城市进发。

    而重新纳入唐家城傍体系的党项蕃落,也在王绍的安排下,沿着白于山南北各地安置,增建更多的羌屯、田地,要把整个白于山经营为支撑河套防线的丰饶基地。

    而统万城,这座雄浑的白色城池,被胜利者摧毁了,它的宫殿、楼宇、角楼都被拆除,所得的木材用骆驼和骡马载运,送往四周的长泽、乌延、榆多勒、鱼河堡,用来建造唐家官长们的衙署,或者用于增设往来的驿站,赫连勃勃曾立下的石碑,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被绳索牵拉倒下,转而树立起来的,是歌颂唐家皇帝、宰相讨平叛羌的赫赫武功“白城子平羌碑”边,是只剩下残垣的白城子,沉默无语地横卧在依旧奔腾的无定河边,不息的河水里送走的,是昔日赫连勃勃对朔方山川的赞美,是青天子拓跋朝晖不自量力的反叛,还有“党项”这个民族的存在。

    拓跋朝晖和拓跋盛被塞入槛车,像两头被皇帝捕猎到的野兽般,由无数神威军子弟看管着,和皇帝车驾,也和高岳、贾耽两位宰相一并往京师凯旋。

    杜黄裳留下来,预计要待到来年四五月,处理丰、胜、灵、宥、夏、银、绥等各州郡善后事宜,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在这些州废除原本的羁縻政策,完全委任汉人的刺史、县令来治理。

    今年覆试里继续为状头的韩愈,就到了这里的长泽县为县令。

    而同时高岳奏请:行秦州华亭县令武元衡,在任数考,皆以优异上闻,迁至兴元府所在的南郑县继为县令(不过南郑和华亭的级别,可大大不同,前任韦执谊现在已入京为翰林承旨学士了)。

    一时间,今年新的科考所录取的英才,大部分都被送到西北、三川亟需人才的诸县,朝中索性称如今的礼部贡院和天子制科为“西选”,意思全是给京西地区治政选出来的天下的最南端,杜佑大举征辟得罪贬谪的流人为军将僚佐,被则被称为“新南选”。西选和南选交相辉映,是大唐官吏制度史上重大的革新。

    新年时,长安城的太庙处,举办盛大无比的献俘仪式,拓跋朝晖父子在纷舞的大雪里继续裸着上身,跪在台阶下,皇帝则佩戴宝剑立在阶上,在这对父子叩首向皇帝谢罪后,皇帝表态赦免了他们。

    “朕,欢喜!”走在落满雪的长长宫街上,皇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如此对伴在身旁的高岳、陆贽和贾耽说到。

    所以皇帝在接下来于麟德殿所举办的小型筵席上,对数位宰臣正式吹了风:“如今平羌大功告成,我唐兵势大盛,西蕃自先前侵攻沙州不果以来,势力则更衰朕每思韩晋公遗留的愿景,未尝不悲壮慷慨,感动莫名,今年入秋后便欲驱十万雄师光复河陇,鞭指青海河曲,连通安西北庭,何如?”

    “陛下,平羌虽然功成,然则国库也因此靡费殆尽,请陛下暂以三年为期,积蓄财货,训练士马,如此便无后顾之忧。”陆贽对此持谨慎态度。

    皇帝哈哈笑起来,对陆贽举起手,说陆九你暂且不要说一年三年的,马上贾耽会把一份《河陇出军会计簿》的预算案给你,你好好阅读下,看看我朝三司今年能不能支出这笔钱来,如果能,那么便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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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岂可弃寸土

    这话说的陆贽也没有可以反驳的,如果今年能收取如此多的赋税,那么他也不会反对光复河陇的军事行动。

    毕竟有了军事上的预算方案,也十分符合他始终提倡的“量入为出”的财政政策。

    这时席位上的贾耽便对皇帝和在场诸位说:虽然详尽的出军会计簿还在核对当中,但仆可以给大家交个底,那就是彻底光复河陇,需用兵八万到十万,糜费钱谷帛合计一千二百万贯。

    听到这个数目,筵席上顿时只剩下丝竹音乐的声音,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这笔数目确实很难承担得起。

    现在唐朝的财政,为什么会出现量出制入的现象,有点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国计窘迫,每年收取上来的两税钱和其他林林总总的收入,分归度支、盐铁、户部三司掌握,但在支出军费、官俸、宫廷御用这三大块后,可以说所剩无几,中央很穷;地方上也不容乐观,虽然斛斗米大部分留在州郡常平仓里“备水旱”,可地方政府在得到朝廷允许前是不能随便支用的,留州的那部分钱财是固定的,斤斤计较后,往往还要负债经营,这也是通常所说的财政赤字。

    中央穷,地方也不富余,在这样的财政体系下(再加上方镇制度),全国也没法一盘棋,想用举国之力发动一场暂时还见不到收益的“河陇之战”,确实非常困难。

    陆贽想了又想,便用遗憾的眼神望着同样在沉思的高岳,意思是我实在尽力,可逸崧啊,这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毕竟朝廷当中又有人鼓吹“弃土”,也即是说有相当部分的大臣,说现在我唐西北陇山、六盘山、河套和剑南的防线已然稳固,西蕃可能一二十年都不能大举入侵京畿地,不如索性把陇西的土地,包括安西北庭统统放弃掉,以减省军费,换取局势的和平,用和平再来换取发展。

    对此高岳也有耳闻,尤其愤怒。

    可现在整个天下的思潮,已经开始有下个朝代的雏形了,那便是鼓吹弃土,鼓吹无原则的和平:陇西的土地没法经营,我们丢弃得了;漠北太远,全是蛮夷,得之无益,我们丢弃好了;安南交趾化外之地,我中国占之何益?不如放弃经略罢了。

    就这样西域没了,河套没了,东北没了,交趾没了,他们缩在最传统的版图里沾沾自喜,吹嘘什么“华夷之辨”,以供后世的某些蝗虫们沾沾自喜,以血统论短长,以地区定华夷,一遍又一遍地在精神上阉割麻醉自己,只满足于做出个三六九等的架子里,发狠地盘剥百姓的膏血,供养自己身为所谓士大夫精英的迷醉道统,一旦外敌占据了这些崽卖爷田的地方,便变得强大起来,铁骑满郊甸,搅起风尘恶时,他们找不到救国救亡的道路,更不敢让其他人来救,于是只能耸着苍白的鼻尖,在发黄的故纸堆里寻找“先圣的智慧”,汉唐的霸道奋昂的举止让他们怕得要死,因他们萎靡的身躯和精神,都不足以支撑起这种霸道来,对此他们只能发挥专长,用墨写的东西来丑化矮化秦皇汉武,并鼓吹起所谓的道统来,什么孔仲尼后唯有孟轲,孟轲死后道统不传,多少年后只有哪位先生接过这盏明灯来,点亮继承了道统,否则便是万古长如夜至于这一位二位道学先生,把国家和百姓真的从“长如夜”的沦亡里拯救出来了吗?真实的答案简直不值一哂。

    脱离实际的自我拔高精神,在残酷冷峻的现实下完全不堪一击,最终只能沦为虚化的道德标杆,以供互相攻讦和吹嘘造神。

    阳痿的人最忌讳别人说他不举,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来证明三件事:

    “老是**是不健康,是罪恶的”;

    “古来的圣贤都是不举”;

    “我不举没法性生活,是因为我在精神上爱着我的夫人所致,这是种高尚的道德”。

    所以当强壮的异邦人来占了宅子,占了妻女,他也只能忍气吞声,谄媚献好,以“男妾之道”来侍奉取悦新的主人,且越来越精通,也越来越不知廉耻。

    现在那个所谓真正道统所在的小岛,不就干了这样的事吗?

    而伟人也曾掷地有声,当我们的国家再度把什么道统重拾起来,并且有群人生和青年的导师为之摇旗呐喊时,那可真的是皮囊和内里都快要上来了。

    真正的道统就是:这天下所至,全是我华夏版籍,不可丢弃一寸!丢掉的,吃糠咽菜,当了裤子,也要把它给夺回来。

    “若是用兵五万呢?”想到这里,高岳下定了决心,静静地坐着,询问说。

    贾耽沉吟了下,然后说那可以减省到八百到九百万贯,以征战半年为期,还可减省到七百万贯上下。

    “若是暂且只光复秦、成两州呢?”高岳又问。

    “那样,三百万贯足矣。”

    这时皇帝的眼神看着高岳,期待着他的定论。

    果然,高岳神色坚毅,轻轻将面前的杯盏推开,最终说到:“请朝廷三司拨给三百万贯,我自能完成皇命,先收复陇右数州。”

    皇帝内心是赞许的,而陆贽、贾耽等也没有什么异议,既然高岳答应去如此做,那我们身为宰臣,便支持去做好了。

    当年韩为何光复河陇的计划未竟?除去个人不幸的遭遇外,还有点,那就是他将重望寄托在军阀宣武刘玄佐的身上,可以想见哪怕韩不死,靠刘玄佐的宣武军,也很难收复失地。

    现在高岳站出来,愿意肩负起这个责任,那以他以往的所作所为,便真的会做下去!

    这时皇帝表示,这个议题就如此定了,各位宰臣各有所司即可,朕现在有个新的话题,大家参详。

    “这些年啊,国家真的是多灾多难,朕愚钝,朕不察,先有方镇反乱,而后又有奉天播迁,接着天下蝗灾、水旱、雪灾绵绵不绝,好在这三年,谷麦连续丰收,局势也稳定下来,西蕃被击退不敢犯疆,回纥南诏又开始与我唐交好,而党项则被彻底平灭,朕便想起件事来。”

    于是众臣就问是何事。

    “释教的和尚曾说过,我唐每三十年就应迎次佛骨,如此可保证我唐每逢三十年期限便可丰稔,对内政理修明,对外武功昌隆现在距离先代皇帝迎佛骨,可不正过去三十年了吗?”皇帝这番话,让大臣们,除去高岳,都是震惊不已。

    皇帝居然要迎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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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卅年迎佛骨

    这可和皇帝一贯的作风大相径庭啊!

    李适登基以来,在宗教上和先代的肃宗、代宗皇帝截然不同,他非常排斥佛教。

    安史之乱后,唐王室急切需求佛教的“镇护国家”作用,肃宗皇帝在世时就特别倚重密宗,曾在皇宫里设内道场,诏不空三藏和尚入内,整日搞些转轮法王的仪式,让宫女打扮为佛菩萨,让禁军武士打扮成金刚力士一起参与进来,还让大臣环绕膜拜。

    代宗皇帝呢,出于政治目的考量,也非常佞佛,在大历三年曾迎过一次佛骨,那时的宰相门下侍郎王缙同样对佛痴迷(不愧是王维的弟弟),把国家的种种业绩都归结于“信佛”上。

    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李适,实际对装神弄鬼的佛教是颇为不满的,他继位为帝后,先是将原本在宫中供奉的“盂兰盆”(一种信佛的法器,据说可解救死去亲人的倒悬之苦)撤走,又不允许僧人进内道场,后来更任命上清教的司马先生为三清宫宫主,一副斥佛尊道的态度。

    可如今皇帝对各位的解释是,我李家虽是玄元皇帝李耳的后代,可道教却只能成就一人,不如佛教能镇护国家、化导世俗,为了国家能尽快“岁稔兵息”,朕宁肯信其有,便将这佛骨舍利迎入禁内供养些日子,又待如何?

    “陛下!”陆贽和贾耽同为正统的士人,便急忙要劝诫皇帝三思。

    可这时高岳的怒气却不晓得哪来的,便起身抢先说,“陛下乃是华夏至尊,而佛陀不过是狄夷之神,某在兴元尹任上与其有过来往,深知其底细,陛下不能降尊纡贵,行此之事。”

    筵席的场面顿时有些尴尬,皇帝盯住高岳,十分不高兴,说朕又没卖身于寺庙,不过想借用释教来收拢天下人心而已,卿言未免太过。

    结果高岳不依不饶,他说如果真的要迎佛骨,可派遣一中官去凤翔法门寺取,再选择京师内的西明寺来安置,让士庶前去景仰供奉就行,绝不可将此物送到大明宫禁内里来。

    “迎佛骨是教化人心生善的国家大事,朕岂可置身事外?”皇帝明显生气了。

    高岳还待再辩驳,皇帝却一拂袖,“听闻卿家中(你老婆),不也是信佛的吗?”

    “妇人柔弱且无见识,故而礼佛,须眉岂可如此?”

    皇帝当即大怒,说那今日朕就叫卿去迎佛骨,反正凤翔尹虽是薛白京,可判诸事的还是卿你。

    高岳也梗着脖子,回答说去迎可以,但如佛骨舍利子无灵验,臣便将其投掷入渭水当中。

    眼见这两位就要大动肝火争吵起来,陆贽、贾耽便急忙劝解。

    结果次日皇帝就出诏,高岳为礼佛功德正使,霍忠唐为礼佛功德副使,即刻前往凤翔岐阳法门寺迎取佛骨;

    此外,皇帝还命令,朕要在大明宫内修筑一座精舍,用来供养佛骨,但这种善业朕不敢独占,请天下各方镇节度使,各刺史,还有朝中公卿百官,及内外命妇夫人捐施修筑精舍的钱财。佛骨到京城之日,你们这些供养人都可来顶礼膜拜。

    这个诏令一出,整个天下再度沸腾,京城各坊进奏院急忙飞传邸报,报于各方镇知晓。

    胡锡晋知道高岳和皇帝差点因为佛骨的事吵崩,心想机遇来到了,便特意撰文于《长安邸报》,高度赞扬释学义理博大精深,我汉地儒学、道学远不能及,汲公排斥佛学,实乃心胸过于狭隘所致,且不解圣主苦心。

    可谁想胡锡晋还不晓得是,韩愈还呆在京城里,没往北面的长泽县赴任呢,看到胡的这篇文章后是怒发冲冠(虽然韩愈也不太清楚,明明兴元尹高岳在镇期间,对佛教还是挺和善),便连写了三篇痛骂胡锡晋的雄文,送到长安邸报来要刊登胡不敢也不愿刊,可韩愈可是从兴元那片的舆论战场里厮杀出来的,怎会被拘束住?他当即就到东市大毕家的雕梓坊里,自己掏钱把文章各刊印了五十份,堂然于各进奏院前面的木札上张贴,一时间京师内观者如堵,韩愈名声大噪。

    这下胡锡晋觉得脸面挂不住了,心想我堂堂集贤院学士,还不如你个河阳乡野地里出来的吗?便又撰文反驳,谁想他刚写了一篇,韩愈就写了三篇,他搜肠刮肚写了两篇,转眼间韩愈就写出六篇来,而且一篇比一篇精彩,一篇比一篇凌厉。

    最后京师内一些反佛的士人,开始当街焚烧《长安邸报》,表示对胡大舵的蔑视。

    胡没辙,就跑到待制院内哭诉,说皇帝要迎佛骨,韩愈则公然叫骂,骂的是老胡我,可实则是在指斥驾舆啊!

    皇帝在禁内听到此事,心想:朕原本就是和高三串联好的,你偏偏窜出来展现你望风使舵的本领,你们这些耍笔杆子的,为了邀功媚上,见风就是雨,除去添乱还能起到什么作用,以后能不能别妄议朝政,妄议大臣?

    愤恨下,皇帝直接说,胡锡晋扰乱舆论,难辞其咎,罚半年的俸料钱;韩愈则不要再于京师逗留,速速去长泽县赴你的任去。

    得到此处理的胡锡晋同样愤恨难平,他不敢去找高岳麻烦,便找人脉,纠集一批信佛的神威军子弟,在白昼时就爬上韩愈所住邸舍的墙头,叫骂恫吓,还往韩愈的门前扔石块,扔死羊头,上面还贴着纸条,说是“韩愈之首”。

    韩愈便去找高岳主持公道。

    “居然敢如此对退之?”宣平坊甲第里的高岳很生气,第二天便单人骑着大厘雪,在韩愈的邸舍门前绕了两圈,接着用云浮剑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痕来,说何人敢越线犯韩退之,我必用此剑斩杀之。

    吓得神威军屁滚尿流。

    “此不是用箭射过神舆的高三郎吗?”

    “这高三还斩杀过拦住他马头的神策槐林兵,谁敢招惹?”

    顿时,神威子弟走鸟兽散,再也不敢来骚扰韩愈。

    韩愈感激涕零,临行前便给远在兴元的薛涛写去封信,在里面提及此事,并且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高汲公、郑越州和陆门郎,便是我的伯乐,我这匹骏马以后便供这三位不世出的伟男子驱使,任劳任怨,纵使累死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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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贾敦诗卜牛

    不久京师中渭桥的亭子内,前往长泽的韩愈热泪盈眶,对前来送别的高岳说,某不过是稍微写了几篇反佛的文章,便不容于京师,汲公你却被强逼去凤翔迎那秽物佛骨,当真是奇耻大辱啊!

    “唉,退之在任上且尽心尽力,其他天大的事,我来肩担就行。”高岳也是慷慨激昂,拍着韩愈的肩膀鼓励说,“家中不用烦忧,我家云韶每月都会寄送上好的蜀锦,走河南道送到宣州那里去给你阿嫂周济家用,等到你和武伯苍那般,考课卓异的话,便能回长安城立足,也可将你阿嫂和其他家人接来团聚了。”

    “汲公保重。”说到此,韩愈已以袖拂面,哽咽不已了,他早就把高岳和崔云韶,当第二父母来敬仰。

    韩愈往北行不过三日,高岳便准备带着迎佛骨的队伍出发了。

    其实韩愈和胡锡晋的骂战,不过是迎佛骨事件里一朵小浪花而已,并且反向促进了整个天下对佛骨的狂热:长安城内的豪商大贾,各色贵妇,外带信佛的官僚们无不欢腾踊跃,而京畿四周的士庶,乃至天下方镇里的许多礼佛的虔诚信徒,都开始携着各色财物,自水陆通道,要云集到都城里来。

    可皇帝却欲擒故纵,对外就说此佛骨只有长安城的官民才能礼拜,然后就把四周的关所都封闭起来,不放信众进来。

    樊川处,义阳公主宅第里,“小承岳,小承岳”,此刻的王承岳已快半岁,可以望着人吃吃地笑了,正堂的帷幕后,义阳和灵虚来回抱着逗弄着,是爱不释手。

    而旁侧的王士平,也笑吟吟地坐在对面胡床上,对眉清目秀的小承岳也是非常欢喜。

    内中秘密,他和义阳都严格遵守。

    因为王士平知道,他的荣华富贵,只能寄托在保密而不是泄密上。

    而坐在下首的薛瑶英、元凝真师徒,也在说些吉祥的祝福话语。

    “三兄!”当王士平见到轻咳数下,在侍婢引导下走入进来的高岳,立即起身告礼。

    皇帝这段时间用皇都巡城监,对大臣的监察更加严密,像董晋、陆贽这样的宰相是不敢交接宾客的,不过高岳却是个例外,京师内他想如何走便如何走。

    “叫阿父。”这时,灵虚眉眼低垂,可义阳好像有意给高岳开玩笑似的,把小承岳举到王士平的面前说到。

    小承岳看着王士平,眼睛弯弯,笑得可开心,在那里咿咿呀呀的。

    高岳脸色顿时有些发青。

    王士平也很尴尬。

    这时义阳差点没忍住笑,又把小承岳举到高岳前,“这是你的高伯父。”

    这下,小承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长大嘴巴,看着同样表情的“高伯父”......

    “你去岐阳迎佛骨,也不用特意来向我个炼丹的女道士辞别。”廊檐下,灵虚对高岳如此说到。

    “嗯,只是来向王贝州(王士平)说一下,希望他把这个消息能传到河朔那边去。”

    听到这话,灵虚眨了眨眼睛,“京师内最近都疯传了,说爷要迎佛骨,高郎你则反对,还被逼着当了功德使要去凤翔法门寺。爷和你倒是又演了出好戏呢,所以要特意跑来告诉义阳夫妇此事,让河朔那边也晓得!”

    高岳的头皮发麻,他觉得李萱淑的智商好像越来越有增涨的趋势。

    “爷要迎佛骨,收取的是天下礼佛人的心思;高郎你反对,收取的又是像韩愈这样反佛人的心思。再者,其实迎不迎佛骨,对爷和你而言,其实根本不算是个信仰上的分歧,借着迎佛骨敛财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高岳索性也不遮掩,就对灵虚坦言说:“河陇战事需要钱,光靠朝廷三司不过两三百万贯而已,其他的便看这次迎佛骨了,如能多一百万贯,我便能多收复一州如能夺得两百万贯,别说三十年一遭,便是十年迎一遭佛骨也行。”

    “爷自从遇到你,手腕也愈发狠辣了。”

    “我如此做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让百姓心甘情愿地为佛骨掏钱,也比先前强行征收百姓间架税,挖百姓家地窖抢粮食要好得多。百姓可以诚心供佛,军队也能以此光复失地,佛俗两......然否?”

    “啪”一声低微的声响。

    灵虚的双手合在高岳的脸颊上,她踮起脚尖,看着高岳的神情,认认真真地说:“请君入瓮,是你高三最擅长的,让女子心甘情愿为你解衣奉枕,当初那崔云韶如此,其后那崔云和如此,后来我,也是如此......最终怕不是这个天下的人心,都要被你这样耍弄起来?”

    长安的春天,人声鼎沸里,高岳、霍忠唐身着紫衫,周围的扈从们个个锦绣,整个朱雀大街以西的长安县数十坊百姓,都拥堵在街道两面,目送欢呼着高岳出开远门,往凤翔岐阳的法门寺而去。

    “汲公已经去迎取佛骨啦!”崇仁坊边的酒亭里,人们都在奔走呼告这个消息,大家都忙着去采办香烛、火纸等物品,无不兴高采烈,一群群孩童拍着手,穿梭而过,满心期待着更为热闹的狂欢日子到来。

    “相公,相公。”坊墙边的一株柳树下,骑着马刚刚从朝堂上归来的仆射贾耽,在这里被一位背着斗笠的老人家给唤住了。

    贾耽很客气,就问老人家有什么事能效劳的。

    “我进城来,牵着头牛,原本准备是想要卖掉,然后供奉给佛骨的,可谁想在这树下小睡会儿,醒来后却看到牛不见了。”老人家看起来很焦急。

    贾耽笑起来,说你丢了牛,应该速速去寻,找我有何用?

    “我原本找到个道士,请他占卜一课,他却直接告诉我,说我的牛在贾相公的筒帽里。”

    贾耽便摇着头笑起来,接着取下筒帽,在里面拿出面展盘来,算了一算,就告诉老人家,“你的牛正在安国寺第三门后面大槐树的鹊巢当中。”

    看到老人家千恩万谢离去后,贾耽微微叹口气,说对佛的信仰,居然让人执着如斯,不惜卖牛,也不惜盗牛。

    果然那老人到了大槐树处,望见鹊巢,就爬了上去,可什么都没有,正在失望时,却听到了坊墙那边有牛的叫声原来是内里这户人家,偷了他的牛,而目的也很有意思,准备卖掉换钱去供奉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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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汲公至法门

    高岳离去后,皇帝便召见了皇太子李诵。

    一群中官都站在殿上,其中既有神威护军中尉王希迁、内枢密使尹志贞这样统军的,也有文思使、宣徽使、内宅使等处理庶务的。

    “在朕观猎统万时,北司可有事情发生?”皇帝发言。

    所有的中官都不敢插话,他们晓得皇帝是在询问太子。

    “陛下,并无事情发生,儿倒是让内宅使和果园栽接使在北苑西南角荒地里多种了些枇杷和柑橘,以后宫中便省得再从街市上购买了。”

    皇帝颔首,然后又问十王宅呢?

    太子说,每月给十王宅各位王子皇孙们的俸钱,儿都催促到位了,务必让他们衣食无缺。

    “神威军呢?”

    “神威军、巡城监自有中尉、内枢密使勾当,百事皆安,儿不曾过问。”

    太子的答复,让皇帝格外满意,而所有的中官们此刻也彻底安心下来,忙争相赞颂太子聪敏仁慈。

    “最近读什么书?”皇帝又问。

    太子便说先前日子里,不处理公务时便在北苑游猎,然后就是抄录佛经或黄庭经为远在前线的陛下祈福,闲暇时便下下棋,对于书籍的事反倒懈怠下来了。

    皇帝唔的一声,说这国家早晚是你的,坟典不可不读,是不是有时见书中所言生涩难明,就逡巡不前了?无妨,朕在这一年内给你物色侍读人选。

    说完皇帝叹口气,站起来,对太子说:“朕昔日在春宫当中,侍读是张涉张先生,到现在哪怕他因罪削职归乡,也不妨碍朕继续唤他声先生。只是人心难测啊,朕原本想把先生一路拔擢到宰执的,可没想到登基以来,张先生居然挟朕自重,受贿狼藉,最后身败名裂如斯。所以朕决定,马上择选春宫侍读,德要排在首位。”

    “圣主英明!”太子和各位中官齐声回答。

    太子离去后,皇帝车驾临幸蓬莱殿,又在这里召来判度支裴延龄。

    裴延龄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撅着屁股伏在皇帝的面前。

    “河陇是肯定要打的,可如钱在左右藏里,高岳用兵,未免会受政事堂的掣肘。”皇帝望着池沼边已开始露粉嫩尖角的芙蓉,对裴明确如此说到。

    现在皇帝觉得国事,和高岳间谈妥就行了:朕下决心,高岳去做,万事大吉。

    至于陆贽、贾耽、杜黄裳辈,遇到大事也就听听他们的意见就行。

    裴延龄现在还能为户部侍郎兼判度支,当然明白是谁保住他的,不然他就是曾经卢杞的下场,此刻便赶紧说:“臣延龄明白!”

    “这天下的财赋以桥为界,以西都归你,包括兴元、西川、东川、夔府、荆南、鄂岳、山南东道、陈许、同华、陕虢等的税米,还有西北军镇的营田,和三川、朔方及河东的盐池,也都是归你。陆九那边朕怕你过不了关,所以你得想个办法。”皇帝负着手,话中有话。

    裴延龄额头上的汗都滴下来了。

    他知道自己要为皇帝冲锋陷阵了。

    皇帝在等着他的话。

    “陛下,要臣延龄说的话,这左右藏的钱帛还是在大盈琼林内库里,让陛下亲自看管着才安心呢。”

    皇帝听到此,不由得笑起来,他就等着裴的这番话,可嘴上却说:“判度支从刘晏到韩,再到崔造、李泌、班宏、窦参,但凡是居于此位的,说出这样言语的,你还是头一个。”

    “那是他们看不透而已。”

    “你又何德何能,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臣本来也看不透,可自从陛下督汲公剿平了党项后,臣就懂了,这钱既然要给陛下御营各军用,那何必再入国库呢?”

    “这话就不要再说了,朕问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是有的......只是......”裴延龄欲言又止。

    皇帝看穿他的心思,便说:“贾耽、陆九都是正直忠厚的臣子,你不要和他们起正面冲突,他们可能会很恨你,但却打不倒你有什么不顺的,告诉朕就行,替朕受些委屈,另外你弄到的钱,交给内库弓箭使霍忠唐,而后朕自有处置(支援高岳)。”

    “臣延龄,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裴延龄长号声,将脑袋顿在皇帝足尖前的地板上。

    同时,高岳的车马已经浩浩荡荡入了凤翔的地界。

    本来高岳、霍忠唐带了五百名神威军射生官来的,入了扶风县后,薛白京、张敬则即刻又带了三百将兵和五百射士来迎。

    可让薛、张大惊的是:

    又有一支军队扬旗出陈仓道,前来会和,是郭再贞、明怀义所领的五百兴元定武军的骑兵。

    “汲公,这不过是前去迎佛骨的,带如此多的刀兵,恐怕不好。”薛白京便如此说。

    高岳很生气地说,我和内人信奉的是兴元府护国寺的净土宗,讲究的是颂佛号得解脱,和法门寺的密宗并非一路,原本便反对圣主迎这佛骨,不得已至此,不想和法门寺的众僧辩难,所以带多些人手,直接开塔把佛骨取来便是!

    这话很快就传到岐阳法门寺当中来,当时法门寺的“三纲”分别是上座惟上、寺主善果,还有维那善润,急忙集合起来,商议着迎佛骨的事来。

    “按理说,迎大圣真身(佛骨)应该是朝廷祠部和内宫中官来,这次谁想圣主会让汲公来?”

    “汲公此人,虽镇兴元凤翔多年,可未曾和本寺有过任何往来,他说自己信的是净土宗,走的是念佛修行,而不是我宗的路子,现在于扶风界内又发出如此狂言,真害怕汲公假公济私,对大圣真身做出亵渎的行为来。”善果忧心忡忡。

    “莫不是要索贿?”善润问到。

    “汲公现在官居三品,握天下兵权,他要什么贿......”惟上不以为然,接着他说到:“大圣真身藏在无忧王寺塔下,三十年才开启一次,不能轻易交到汲公手中,善果你先去周旋,我们便如此如此。”

    善果只好硬着头皮,到法门寺东二十里处迎接高岳。

    法门寺背依岐山,南临渭水,当间一条大路,鼓吹声喧天:高岳骑在雪白的马背上,趾高气扬而来,他身后全是贯甲的武士,有的骑在同样披甲的战马上,有的手持长和长戟,队伍如大蛇般滚滚盘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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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八役四十类

    善果上前告礼,高岳并不下马,这让善果无形间遭到了巨大的压迫。

    “仆首次来此山门,和尚你且在前引路。”高岳将手伸出。

    善果身为出家人,也不能骑马,虽然不开心,也只好步行走在高岳前,和黑漆漆的韦驮天并肩,好像个马弁似的。

    还没走半里路,善果忽然听到马蹄声如雷大作,他吃惊扭头望去,只见定武军数百骑兵分为几路,冲下大道,贯行在岐山脚下的田野垄上,马鞭声啪啪啪骇人心魄,受到惊吓,许多正在田间劳作的农人四散跑动,像被群狼追逐的鹌鹑似的。

    “汲公,汲公......”善果吓得满身是汗,赶紧回头对高岳乞求,不要放纵骑兵踏坏山门的田业。

    高岳皱着眉头,好像更吃惊,用马鞭指着触目所及的田野,问到:“这都是贵山门的田业?”

    “......”善果这会儿觉得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行,只能沉默。

    “凤翔经界司打画的砧基簿上,有这些田业吗?”高岳大声问随行的凤翔尹薛白京。

    薛便只能回答说,法门寺田业不在经界司打画的范围内。

    “奇了怪哉,仆什么时候说法门寺田业不在范围内的?难道仆设的经界司执行的不是王法吗?”高岳的语气明显不和善起来。

    善果急忙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凤翔尹薛白京,心想你在任内也多次拜谒法门寺,现在你帮我解释解释。

    然则薛白京的脸色真的很白,半个字都不敢说。

    最后善果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合掌对高岳说:“汲公容禀,这些田地是先代圣主赐予山门的‘常住田’。”

    “有多少顷?”高岳很明显不是容易蒙骗过去的人。

    善果摇着头,讪笑着说寺庙里的产业是归维那管的,我身为寺主,实在不清楚。

    “哼。”高岳一声冷笑,目间闪出杀气凶光,吓得善果脖子一缩。

    尘土飞扬着,定武军骑兵们呐喊着,汇聚到一处貌似庄落的地方,然后纷纷跃下马来,庄内的人户不敢躲藏,只能奉出干粮和饮水来招待。

    明怀义满脸横肉,身材如铁塔般,腰间还挂着四楞头的铁锏,粗声大气地问一位人户:法门寺四周怎么都有这样的庄落,有田有水,有骡马长行坊和车坊,有果园有林子,还有这么多的屋舍?

    “我们......”那人户要答话,结果看到走入来的善果,便准备闭上嘴巴。

    可高岳却在马上,叫这人户如实回答。

    “我们都是山门的净人。”那户人家只能嗫喏着如此说到。

    大约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高岳的车马队伍才进了法门寺。

    不来不知道,这法门寺可真的是壮观庞大啊!

    方才于外围处成千上万顷的良田园林,就全是法门寺的别业,让数千净人经营,所得绝大部分都归寺庙所有。

    而寺内更是富丽堂皇,钟楼、鼓楼和长墙环绕其四面,高岳所站立的是寺内供外人住宿的院落,只见占地足有百亩,中堂三大间,左右厢房数十间,前后都被榆树柳树环绕簇拥,门有崇屏,地幔全用精细的碳灰涂抹,如镜子般锃亮。

    内里还有各处高耸的寺塔,和无数僧院,其实不光有法门寺密宗院,还有净土宗院等共二十四处相连,叫做“法门瑰林二十四院”,多是肃宗、代宗皇帝其间营建起来的。

    不久,上座惟上和维那善润携茶具,带着数百僧人,都到宿院的正堂,前来拜谒高岳。

    高岳倨傲地坐在绳床上,霍忠唐立在旁侧,其他凤翔、兴元的官员和大将分列左右惟上、善果和善润,坐在对面,其他僧人分居其后。

    善果不断地对两位使眼色,意思是这位汲公绝非好茬,来者不善。

    法门寺的上座,也叫座主,就是惟上,这上座就是寺里的一把手,裁决大小事务;

    而寺主是善果,他职责是管理僧人的,等同于禅院的住持;

    至于维那是善润,他是打理寺庙庶务、经济的,也叫“岁直”。

    “刚才自扶风县来,到了岐阳,仿佛山南的所有田野都是贵山门的产业?”高岳直接询问善润。

    善润支支吾吾。

    “这些田都是我皇赐予的常住田?”高岳紧接着问出第二个问题来。

    “也,也有口分田。”善润磕巴起来。

    “口分田?你是说颁发给僧尼的口分田,可这么多年,口分田没有收归再分配吗?”高岳朗声说到。

    堂内的大小僧人无不震恐变色。

    “倒是收归再分配的,然则这些田临靠敝寺,业主便陆续将它们都捐施过来了。”善润狡辩说。

    高岳起身,对整个大堂的人说:“贵山门有近十处‘净人房’,净人足有三千人,还有八处碾,五处油梁(榨油作坊),大小车辆数百,有田有水有果树,在凤翔府城里还有屋舍五十间,租赁为邸肆,每年收利近十万贯。”

    “汲公......”这法门寺的三纲,见高岳越说越离谱出格,不由得汗涔涔的,希望高岳别往下说了。

    可高岳根本不闻,“我听闻这净人们,种的是你们的田,便要每年交你们‘突课’,每亩地的突课是一斗七升;然后每年还要给山门服‘差科’,差科有八大类四十余种一类曰劳役,即为你们艾园割草;二类曰畜牧役,为你们放养骡马、骆驼;三类曰手力役,为你们搓绳、造革;四类曰修造役,为你们造寺造仓廪;五类曰舂役,为你们酿酒(唐朝寺庙僧人是可以饮酒的)、造面、榨油;六类曰杂役,为你们洒扫敲钟;七类曰车役,给你们赶车驾船;八类曰官差役,为你们修桥铺路。”

    “汲公......”三纲这时的声音已然很微弱了。

    “非但如此,你们还占着碾和油梁,包给寺户净人,一处碾每年要纳课九十八石麦子,一处油梁每年要纳课二石油。”

    “汲公,请取佛骨!”惟上最终沙哑着嗓子,几乎是尖叫起来。

    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吧!

    高岳这时恍然的样子,坐回到绳床上,笑起来,说方才说话太多口渴,几位大德高僧是携了茶具来的,便请一口茶喝。

    善果和善润不敢怠慢,急忙将茶具奉上。

    “哎呀,这茶罗子,是无价之宝啊,少府监里都造不出这样精妙的茶罗来。”当高岳从茶屉里抽出茶罗后,当即就呼喊起来。

    僧人们的脸色更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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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真身或影骨

    唐代的茶首先是制作成团饼,普通人家喝茶就是把团饼掰开了冲水,但富贵人家就不同,他们会用小磨将其碾成粉末,还有纸包住炙烤,然后还要用“茶罗”来筛过,然后才饮茶罗子作为筛网,质地就很重要了,如果太粗疏,导致茶末过大,冲泡时便会沉入杯底,起不了饮茶者最爱的乳沫;如果太细也不好,喝起来又缺乏清冽的感觉。

    “仆自问富贵,然则这么细致的用纯蚕丝造就的茶罗,也是未曾见过,这罗箱、罗框、罗屉还有罗座,都是金银雕花而成,啧啧。”高岳在那里惊叹着,法门寺和尚们个个头皮发麻,“你们瞧瞧,这还有能动的扣齿呢,牵动这茶罗子,是想密就密,想疏就疏啊!”

    “这茶罗子,莫要说少府监和内八作的织染署了,哪怕是掖庭局和贵妃院,也决计做不出如此精美的。”这时高岳身旁的掌书记权德舆趁机说到。

    “也就是说,陛下都没用过这么好的茶罗子。”高岳这话声音不大,可就和惊雷般滚过,让在场和尚们瑟瑟发抖。

    惟上狠狠瞪了善润眼。

    原本惟上为了避嫌,说不能在这高汲公面前炫富。

    可善润却说高岳这种人,没见过真正山门的庄严气象,所以才去信那净土宗,我们应该镇住他,况且法门寺的富,也决计藏不住的。

    “镇,镇,镇,镇个狗脚!你看这高汲公髭毛乍鬼的,泼皮习气,怪不得被西蕃那边叫做摩罗夜叉......”惟上好像是见到了瘟神,心中巴不得这高岳早点离去。

    “看看这茶具,统统都是镀银鎏金的。”那边,郭再贞也瞪大双眼,惊呼起来。

    “啪”声,心情极度紧张的善润,本来准备取出一串上好的茶饼来招待高岳的,听郭再贞嚷这一嗓子,心里一凛,手没注意,居然把茶饼给不小心掰开,茶末当即在高岳前扬起阵飞烟,清香顿时满溢开来。

    “小凤啊,你内人先前可是宫中女史,她可曾在陛下宫内见过如此奢华的茶器呢?”

    “哪有,哪有。”郭再贞连连摇头,歪斜着脖子,然后是反复赞叹太漂亮太奢侈。

    “那也是连陛下也没用过此等奢华的茶具喽?”

    那边明怀义索性一拍大腿,说“阿爹,俺不从军伍了,还是当个比丘尼快活,你看这寺中干啥事都有什么净人伺候着,方才俺过来时还看到僧院里有女奴婢出入呢,没想到这和尚还超度女的!”

    三纲的脸色更难堪了,都快要挂不住。

    “你个党羌你懂什么,这种田啊,放牧啊,碾面榨油啊,在僧侣眼中都是不净事,所以他们才需要净人经手的。”高岳很鄙夷地对明说到。

    “那阿爹你督军时从来都叫俺们自己掘土筑营,挖灶生火,怎地没有净人服侍?”

    “这天下哪支军队比佛寺有钱啊?”

    “汲公,时候不早了。还是尽快把大圣真身给迎取来,以完毕圣命。”这时惟上急忙岔开话题,其他法门寺僧人也齐齐称是。

    高岳点点头说好。

    而后几位僧人就端着覆着绮罗的盘子,搁在了高岳眼前。

    高岳伸手要去揭,三纲忙说汲公不可,“大圣真身乃是佛祖的灵指骨,凡俗都是镇不住的也见不得的,只有运到宫中由天子过目才可现真。”

    这时高岳的手指慢慢收回。

    就在三纲松口气时,高岳突然“啧”声,“你不会是用影骨欺瞒仆吧?”

    端着盘子的善润又是被吓得一晃,差点没把佛骨给砸喽。

    “绝,绝无......”惟上和善果也说话磕巴起来。

    高岳身躯慢慢后仰,靠在绳床的屏边,“我听说法门寺的大圣真身是藏在无忧王寺塔下的地宫里的,而寺中又造出十二个足以乱真的‘影骨’,来保护真身。七郎,我们此行来,圣主天子是如何嘱咐的?”

    中官霍忠唐便说:“天子是诚心求大圣真身至宫中供奉,以求安定天下人心向善的。”

    “这要是和尚们奉上的是影骨......”

    “那便是欺君罔上。”霍忠唐答复得很干脆。

    忽然高岳就站起来,脸色震怒,手握着云浮剑的犀柄,对惟上、善果和善润三位怒喝:“欺君罔上还了得?说,这盘中的是不是佛骨?”

    随此,在场的所有定武和义宁军的将佐、牙兵也都怒张刀刃。

    法门寺三纲吓得是屁滚尿流,连连合掌或叩首,说绝非影骨。

    “明怀义,你带定武军骑兵疾驰到岐山上的无忧王寺塔处,大圣真身只可能在彼处,打开地宫给我搜寻,如内里没有大圣真身,和尚便没有诓我;若有,今日怕是要火烧你瑰林二十四宫了!”

    顿时殿内的众僧魂飞魄散,满是“大日如来”、“阿如来”、“宝生如来”、“阿弥陀如来”和“不空成就如来”这五佛的佛号颂声。

    “使不得,使不得。”三纲们汗如雨下。

    他们放在盘子里的确实是影骨,真的佛骨还保存在地宫里,这是法门寺的老伎俩了,可现在这情形,就算盘子里放的是真佛骨,如让高岳的骑兵去无忧王寺地宫去搜,解释权都在他,还是会趁机栽赃我等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这就是薛定谔的佛骨。

    就在明怀义大踏步出堂,挥手准备召唤骑兵时,惟上一个箭步滑行往前,抱住了高岳的大腿。

    “座主,座主。”高岳身边的牙兵推搡惟上,而旁边的僧人都上前抱持惟上,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请汲公入楞严院,借一步说话!”惟上鼻子都被打出血来,可还是死死抱住高岳的腿哀求说。

    不久密宗楞严院中,高岳端着香气悠悠的茶盅,坐在檀木的胡床上,几位僧人前前后后忙不迭地侍奉,这院舍当真是豪华,桌案上排着金银、玛瑙和琉璃做的各色名贵法器,墙壁上满是名家的绘画,床榻上悬着七宝罗帐,上面铺设着西域的毛毯,陈设当真比皇宫还要精美。

    惟上苦着脸,鼻子还有血痕和淤青,善果和善润分坐左右。

    “大圣真身也好,影骨也罢,还请汲公不要穷究。”然后惟上努力陪出笑脸。

    “不穷究也可以,马上就下个割附令。”高岳语气很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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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人间不值得

    割附令,就是官府强制将寺庙里的“净人”、“寺户”分割出来,入朝廷编户籍贯,变贱为良,自此向朝廷纳税。

    法门寺就靠这数千净人供养着,并且高岳马上怕不是单单割附净人,还会割附田产。

    可明显高岳要割附的还不至田产,“仆从岐山下来,看到贵山门还有数百辆车,还有船,你们都是戒世的人,你说要这些车船,是要往哪里去?明显不合朝廷尺规,这车船马上留三五个,其余也该割附掉。”

    三纲不敢作声。

    “你说你们戒世的人,有一食之餐就可以,要那么多田产做什么?”

    善润鼓起勇气,低声说了下,“耕织畜牧等事对我们出家人都是不净的,所以得净人和田产维持着。”

    “什么净不净?你若有业识,干什么都是净的;你若无业识,干什么都是不净的。江南和岭南的禅宗法师们,都自己和子弟在无人的荒山沟壑开辟田畴自给自足,修行苦炼,叫做‘禅林’,这才是僧人的好门路;兴元护国寺在乡村遍设道场,和人户一并耕织,叫做‘烟火场’、‘启智坊’,这也是个好门路。哪个如你们这样的?”

    然后高岳就说,田产不管是常住田还是口分田,抑或是你法门寺后来又购置的,我也不会加以没收,但马上凤翔经界司要来打画,把法门寺的田产登基上“砧基簿”。

    这是要收税?

    错,高岳很精明,他晓得“征税即合法”的道理,他偏偏要把寺庙的田产框在“合法和不合法”之间,将来割的话,既有肉(让寺庙继续半合法地经营)又有刀(国家永远都有割你肉的名目,因为你不算完全合法)。

    所以高岳的方案就是,给法门寺个“和籴本”,每年你们寺收取的粮食、酒和油,按照和籴本上规定的数额,以合(微)宜(薄)的价钱由官府来收购。

    记住,我们大唐的官府,从不白占便宜。

    三纲虽然心痛,但也只能点头。

    高岳得寸进尺,又说你山门有三千净人,又有太多的碾、油梁、车辆,这样不好,割附八成给官府来,留下些净人供寺庙洒扫、敲钟、警护、修缮即可,其余全都编入凤翔府的人户,田业还是你们寺的,但是所出就得你们和租种田地的原净人间“分益”,此外别忘记按时缴纳和籴本。

    三纲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断绝了命根。

    原本分益,所得就少了一大圈;就这得来的,还要用三文不值二文的价钱,缴纳和籴本规定数额的粮、酒、油。

    更惨的是,法门寺还不能把田卖掉,因和籴本上的数额是固定的,无法转嫁推脱,你想要完成就必须保持对现有田地的经营。

    也即是说,高岳这个“和籴本”从天而降后,法门寺就变为了官府下辖的大型盈利机构......

    可高岳嘴唇此刻又张开了,他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也是此行来的最终目标,“山门内要增设长生库,由监寺使勾当。”

    这话真的是宛若惊雷般,三纲特别是担当维那岁直的善润,几乎就是瘫坐在地上。

    和高岳亲近的净土宗护国寺,搞了个“无尽藏库”,开始搞起金融来,一开始是接受信徒的捐施,现在就是有人来存储财物,无尽藏再集中这些财力,帮助农民、商贾经营产业。

    现在高岳要法门寺也搞,不过改个名头叫“长生库”。

    法门寺想吗?不想。

    因法门寺全是个旧派寺庙经营作风,坦白说就是走朝廷上层路线,得到皇室的恩赐或民间大批的捐施,膨胀为大田地主,再压榨净人们为自己交纳突课,或无偿服劳役。

    长生库这种东西,对他们毫无必要啊!

    而且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高岳强迫寺中设长生库,是代表朝廷官府的黑手,要插到法门寺产业里来。

    没想到,可怕的官府力量,最终还是要对我们下手了。

    不能违抗啊,否则高岳安置个“以影骨欺君罔上”的罪名,他带来的骑兵是绝对会火焚瑰林二十四宫,把法门寺化为一片瓦砾,管你什么密宗第一山门。

    最后惟上咬咬牙,只能答应下来。

    接着寺主善果就合掌,对高岳说:“随即我等便齐集僧团,选出合适的监寺使来。”

    谁想高岳表情有点惊愕,“不,不用,不用你们选监寺使。”

    接着他转身,对趋靠过来的霍忠唐招手,“七郎,把张高品请进来。”

    很快一位穿着紫袍的中官,就笑嘻嘻地走入进来,挨个作揖,高岳站起来,向法门寺三纲介绍说:“此是内侍省高品张敬全,此后由他来担当监寺使,勾当贵寺长生库。”

    次日,雄伟的岐山上,长长的队伍扬着旗帜,从无忧王寺塔里,将“大圣真身”迎入函中,接着从法门寺前而过,回京师而去。

    山坡上看着这一切的惟上此刻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发甜,满腔的血伴随着屈辱和心痛翻涌上来:山门惨淡经营了几个百年,孰料菁华一遭尽丧啊!

    “上座,上座!”惟上最终还是急火攻心,吐出口血来,倒在善果和善润的怀里。

    在呼喊声中,惟上脸色蜡黄,悠悠地张开双眼,望着苍天,哀叹着说了句,“人间,不值得。”

    初夏,佛骨日和皇帝的降诞日合在一起,全长安的官民统统休假七日,皇帝又下令将潼关、武关、蒲津、散关、骆谷等隘口要津放行,一时间数以万计的参佛骨的信徒们发了疯似的,全都涌入到上都之中来,他们有的腰缠万贯,有的却一贫如洗,可那种狂热都是相当一致的。

    皇帝先下令,将佛骨摆在朱雀大街东的安国寺当中,供人敬仰布施;随后又将佛骨摆在街西的西明寺当中,同样供人布施。

    佛骨摆放的莲台四周,竖起了灌顶用的火盆,僧人们高声颂着佛号,将花瓣纷纷撒入进去焚烧,前来礼敬的长安城土著,和来自全天下的信众们激动得哭声震天,无不匍匐膜拜,富人们布施时一掷千金,穷人没啥可以捐赠的,只能把遮体的衣衫拿出来。

    更有甚者,为了礼敬佛骨,点燃自己的头发和手臂,不惜自残。

    然后大家都说,佛骨真的能发散出七色毫光,我们都看到了。

    接着就说,有瞎子见到佛骨复明的,有聋子见到佛骨复聪的,有残疾见到佛骨复健的。

    无数海量的钱帛,捐施到了法门寺的长生库当中,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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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棨宝扑蝶去

    迎佛骨的场面越来越大,三日后皇帝又下诏说,大圣真身一至,长安祥云翩翩,城中马上可大乐一日,并由僧人施放焰火,朕亲临兴庆宫勤政楼,与百姓同观。

    这时长安城内的无数富豪,除去布施大量钱财礼敬佛骨入长生库外,还沿着各坊间的街道搭设彩楼、障棚,全城的大德高僧们便在其中开无遮会,鼓励民众要捐施做善业,效忠朝廷王室当晚,长安城东市四周各山岭高原处,升腾起无数的焰火高岳事前就下令,从兴元、凤翔紧急制造一批烟火送抵长安城来。

    一时间,长安的夜被火花给燃得彻亮,再现了“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的盛景。

    高岳是立在宣平坊自宅的楼宇上,和妻子和孩子们一道观赏如此美景的,因皇帝下诏要求各方岳节度使的家眷,也应一并入京来敬佛骨,故而云韶、芝惠还有云和,及高岳的诸位子女,都齐聚到了长安城来。

    但在这光景内,却掺入了件悲哀的事。

    吴彩鸾也来了,登上了高宅的楼宇,她怀抱着的宝半睁着疲惫的大眼,静静地在炼师的怀中,焰火的色彩不断绽放,倒映在宝的瞳仁里。

    宝太老了,它伴着女主人和彩鸾炼师已足足过去十二三个年头。

    好像预示到自己会死亡似的,从今年开春时它就很少吃喝,和主母、小姨乃至竟儿的互动也越来越少,总爱默默呆在僻静的角落当中,头颅转向长安的方向,便是半日。

    “带它回长安吧,在它印象中,它的故乡就在那里。”云韶当时摸着一言不发的宝的脑袋,叹口气说。

    焰火的鸣动,掺杂着庄严和悦耳的梵声,从夜空里不断传来,宝的神态也染上了层庄严,最终慢慢合上了双眼。

    云韶、云和、芝惠、彩鸾和竟儿,都掉了泪水。

    高岳也很悲伤,他的手摸在已去世的宝的头顶上:

    “好好去吧,在龙华尼寺前的竹林处,继续快乐无忧地扑你的蝴蝶......”

    于高岳的记忆中,时光已经把宝定格在那一刻:尼寺前高耸的翠竹,碧绿的池水,跑跑跳跳追着蝴蝶的小子,跑到了自己的脚下前,接着引出位系着同心结的微胖女孩,眉眼鬓发无一不美,带着羞涩,细腻粉白的酥手持着纨扇,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当他和那女孩傻乎乎对视时,小子却看到了只翅膀更绚丽的蝶儿,开心地耸起黑黑的鼻尖,把他俩抛下,追着那蝶儿,直到消失在初夏的漫漫草丛之间......

    “宝死了,原来在这个世界里,我亲爱的对象,也会老去,也会死去。”当晚,高岳第一次开始思考这样的事情。

    兴庆宫的勤政楼前,皇帝亲临此处,接受万民的欢呼。

    义阳将自己和王士平的“儿子”搁在外翁的膝盖上,逗得皇帝哈哈大笑,抱住了小承岳,看着他的眉眼口鼻,看了会儿后,感觉越来越熟悉,不由得是又欣喜,同样也有些伤感。

    因为皇帝见到,灵虚披着羽衣,手持拂尘,正立在勤政楼窗前,隔着漫天满城的焰火,静静向着南面的城坊望去,不发一言。

    次日,大明宫开始举办盛大的迎佛骨仪式,皇帝事前已让宫中各作坊制造许多的浮屠、宝帐、香舆、幡花,还有幢盖,皆用金玉装饰,又用神威禁军仪仗出迎,队伍自西明寺至大明宫,蜿蜒曲折,绵延数里,鼓吹声沸天盈地,待到佛骨至宫门外,皇帝亲自在震天的万岁欢呼声里,走下丹凤楼,随即向佛骨躬身,当佛骨入禁内后,内道场再开无遮大会,高僧云集,官吏、学士、外宾也全都来听讲。

    皇帝在内道场,当着宫人和大臣的面,将装着佛骨的七重宝函打开,而后众人看到,所谓的“大圣真身”是个长约二寸骨头状物体,洁白晶莹,内有一方形的孔,恰好能塞入人的指尖,与其说其像拇指骨,毋宁说更像个指环。

    看完大圣真身后,无遮大会上,仆射崔宁率先向皇帝献出个纯金的,价值一万贯的佛像,作为对佛骨的敬崇。

    崔宁是很好的榜样,朝中百官心领神会,依次对佛骨进奉。

    这次就连向来清廉的门下侍郎陆贽,也事前变卖了家中田产,凑齐五百贯献上,先前陆贽还有三千亩地,因嵩山丰乐寺为其亡母祈福,也捐施了出去。

    段秀实、颜真卿、李晟、马燧、刘晏等闲居的大臣,虽对迎佛骨不发表看法,可心中也晓得这其实是皇帝在借着迎佛骨,来统一天下的人心思想,顺带聚敛战争的军需,便也各自有所进献。

    而信佛的大臣们出手,肯定更加阔绰,数千贯乃至上万贯都不是问题。

    然后便是许许多多的朝廷命妇,也都捐施了自己的金玉首饰,崔云韶身为汲郡开国公爵的夫人,捐出了价值五千贯的饰物和衣料,其他命妇们也纷起效仿。

    大圣真身,在大明宫精舍当中被供奉了三日后,皇帝便将其出置在京城安国寺的崇化院里,足足又摆了十日,继续接受全天下的捐施。

    全长安城对佛骨的狂热崇拜有增无减,甚至闹出了几处血腥的乱子:

    一位神威军士兵,在看到佛骨后,觉得捐施衣服和钱已然不能表达自己的崇敬,居然挥刀砍断了臂膀,将断臂奉送到佛骨前;

    有位游方僧人拜谒时,把艾草盘在头上点火,痛得大叫,就想把头顶的火扑灭,结果被几位无赖恶少年给摁住,骂他不诚心,于是这僧人最后头颅被烧得半焦,躺在安国寺路边奄奄一息,最终被人抬走,不知死活如何;

    还有人吹,佛骨现身长安城,终南山又有观世音降临,不明真相的士兵和群众跑去看,又是名神威士兵,看到夜晚里有灯笼似的光芒,便大呼说那是观世音的佛光,跑过去要参拜,然后声惨叫被终南山里的猛虎给叼走吃了,那灯笼根本不是什么佛光,就是老虎的眼睛。

    最后皇帝便叫巡城监维持崇化院的秩序,这种荒唐事才减少不少。

    当佛骨最终重新被装入七重宝函,由大批中官和禁军护卫,返归法门寺时,长安虔诚的老人、仕女们,都哭泣着跪拜在道路两侧,说三十年才能目睹大圣真身,下次不知何时重见,于是又沿途捐施大批珍宝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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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介绍:
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