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汴人之宣武
刘母白发苍苍,便坐在了榻边,摸了摸玄佐的额头。
“阿母,孩儿不孝,不能奉养阿母至终。”刘玄佐的眼睛已然涣散了神采,在一片哭声里牵着母亲的手,随后叫其他人都退到屏风外去,自己只和母亲说话,“我在军府西院,给阿母您蓄积下钱帛二十万贯,希冀阿母能用这些钱娱老,也可稍微弥补下孩儿的愧疚。”
“我要你这些钱作甚......”刘母叹息着说到,“我虽富贵为国夫人,迄今每日仍亲力织布一匹,充作自用。你啊,原本只是滑州出身的一介军卒,现在能当上检校司徒、方镇节度使,靠的不是别的,是朝廷和圣主对你的信任和恩赐啊!你为大唐的臣子,到死也不要忘却这个身份。”
说到这,刘玄佐脸上浮现悔恨和不安的神情,“阿母,孩儿先前的种种狂行谬言,都是被窦参所误,如今死前悔之不及,只怕,只怕我死后,军中会违抗朝命,私立我儿士宁继旌节,那样宣武镇便真的沦为平卢、天雄、成德、淮宁一流货色了,如事败的话,不但子孙不保,我死后坟墓也不得安宁,恐遭斫棺暴尸之辱。”
刘母就劝他说,“现在形势所逼,宣武镇的军将士卒都是河南道土人,肯定会作乱拥立士宁的,可你不妨立个‘隐储帅’,将合宜的人选写在纸笺上秘藏,如果士宁真的为非作歹为国家不容,我便以你遗命的方式把‘隐储帅’公布于众,以迎朝廷,这样就算士宁倾覆,我匡城的刘氏全族也能善终。”
这个提议让刘玄佐点头,接着他艰难起身,接过母亲给的笔墨,秘密写下立‘隐储帅’的命令。
当夜,刘玄佐便撒手人寰。
不久,汴州城内哭声一片,成千上万宣武军士卒披麻戴孝,簇拥着刘玄佐的家眷,准备抬着刘玄佐的棺椁,趁着夜色还未消散,便披星戴月,将刘玄佐送到故乡入葬。
送葬的队伍还未起行,行军司马卢瑗站出来,接着指着刘玄佐灵车上装载的贵重器皿,问军卒们:“此是我军府所藏的金银器具,你等莫非要将其作为明器陪葬?”
这下宣武军士兵愤怒哗然,便纷纷反问卢瑗:“这军府是司徒带着大家手把手垦辟出来的,这些器具不陪葬司徒,难道还有其他用处?”
卢瑗便昂然说,朝廷马上就会派遣新节度使来,军府当然要多留些财货给他备用。
“什么新节度使?除了司徒家,我们谁也不认!”宣武的将士们听到此言,无不勃然发怒,各个在白麻衣衫下,拔出了雪亮的刀剑。
这时都虞侯刘昌,及兵马使李万荣、刘逸准见形势不对,急忙大呼:“卢司马且避,勿要冲撞众怒。”
吓得卢瑗急急遁入后院,士兵们蜂拥举着刀追来,卢瑗是肝胆俱裂,幸亏刘昌等人奋力拦住宣武的牙兵们,才让卢瑗翻出院墙,夺路奔逃。
接着刘玄佐的女婿翟佐本,趁机在乱兵群中呼喊:“卢瑗本无谋,皆是监军使孟介挑唆,并串通了城门将曹金岸、李迈,要卖掉我宣武军,迎淮南吴凑来为新节度使!”
一时间,宣武军士卒愤怒叫喊如天崩地裂,他们像一头头发疯的野牛,肆虐在城内大小坊街上,到处抓捕孟介、曹金岸和李迈。
孟介逃到西墙处,被成群的士兵堵住,拳头如雨点般而下,把他打个口鼻迸血,半死不活,而后将他扔下二三丈高的城墙,跌入壕沟里,所幸没死,摔断了条腿,而后宣武军又把他抬上辆驴车,往京师里驱逐而去。
而曹金岸和李迈身为宣武军的“内奸”就绝无如此好的运气,他们被士兵们捧着,惊恐不已,随后掼在城头敌台上,“你俩皆是请吴凑者!”士兵们大骂着,拔出刀刃碎割活剐,甚至扑上去用牙撕咬,曹和李哀嚎着,就这样给活活割成了碎脔。
在如此恐怖的气氛下,宣武军那些潜在的“尊皇派”各个吓得半死,再也不敢出头。
军府牙兵院里,翟佐本伸手,将刘士宁身上的衰衣脱去,接着士卒们搬来三重床榻叠起,在一片欢呼声里将刘士宁给推上去。
踏上重榻的刘士宁,带着几分兴奋的神情,攘臂高呼:“宣武镇乃汴人的宣武,我愿继父亲旌节自理即可,不烦朝廷遣送人来。”
“宣武万岁!”士兵们也都高举双手,热烈赞成。
牙兵院廊下,刘昌、李万荣、刘逸准等大将,看着万众之中的刘士宁,神色隐隐带着不安。
刘士宁随即往四方派送使者,要求得到平卢、淮宁、天雄、成德等方镇的认可,对外则再度隐匿刘玄佐已死的消息,准备等到时机成熟后,再往朝廷索取旌节。
可这时候的朝廷,已得知卢瑗和孟介被逐出,曹金岸和李迈被碎剐的消息了。
“高三、陆九,果真如你俩所言,卢、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帝在延英殿内,对高岳和陆贽如此喟叹道。
“请陛下暂且认可刘士宁继承旌节,以安抚宣武。”高岳和陆贽一起请求说。
同时,得到刘士宁请求的李纳、田绪、吴少诚,一致私下接触,并决定在德州的三汊城处秘密集会,商讨“关东河朔淮西联保”的事宜。
三汊城,恰好在淄青平卢军和魏博天雄军交界处,本就是李纳企图勾结田绪的产物。
田绪派出的密使,是魏博三世老将邢曹俊;
李纳派出的密使,则是自己女婿,平卢军行军司马王表(高岳前面一届的进士,和朱遂、袁同直、黎逢同年);
刘士宁派出的密使,是新任行军司马翟佐本;
而吴少诚派出的,是淮西行军司马李元平。
至于王武俊,则拒绝和他们合谋。
李元平身在淮西,去德州三汊城路途迂回曲折,断断续续舟马交替,走了好长时间才到目的地。
到那里的时候,邢曹俊、王表、翟佐本三位,代表各自背后的方镇,已然形成决议:
只要朝廷能认可刘士宁继承宣武军的旌节,我们便继续和长安城互不侵犯地共处下去。
“诸位不可,万万不可!”矮胖无须的李元平,扯着尖利的嗓子,急忙赶到会盟的亭子处,如此阻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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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明顺暗逆策
接着在设亭之中,李元平尖叫着挥动着短小的胳膊,说这次决不能再姑息朝廷,中书侍郎窦参为何而死,诸公好好思量。
“难道不是因为勾结西蕃吗?”王表朗声问到。
李元平立刻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这位,心想当初你是怎么通过礼部南院的进士科考试的?
“窦中郎身死,确实是奸臣高岳的诬害,可朝廷如此定罪,我等也不好反驳,总不能起兵说要为窦参报仇,那样岂不是说我等也和西蕃共谋,如此便会失信于天下。”翟佐平身处宣武军当中,也和高岳有仇怨,但私下发起兵变他尚且还敢,公然叫嚣要为窦参复仇,却是他的禁区。
可李元平接下来的话语,让亭子内的各位都肝颤不已,“既然如此,我们关东方镇就该联络西蕃,东西夹攻,攻陷长安,倾覆掉李唐的江山社稷!”
“你疯了。”翟佐平和王表,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恨不得把四个手都抬起来,指责李元平的胆大妄为。
“诸公,只要这朝廷还存在一日,方镇和它之间的仇怨便不可能消解,降嫁公主联姻也好,允许父死子继旌节也罢,终究不过是朝廷的权宜之计,只要天子康健,朝廷兵马强壮,就必然会委用高岳这样的酷烈暴戾之人,削平我等。窦中郎不过希望改善关东和长安间的相处而已,便身死名裂在恶阳岭,今日我不杀高岳,高岳他日必杀我等如窦参般。”而后李元平不顾阻拦,继续大放厥词,他指着在场各位说到:“各位可遣密使,去见赞普,约定西蕃一起起兵。大功告成后,我淮西便得鄂岳、山南东和荆南,汴宋可得河南、淮南两道,淄青可得浙东西,魏博可一统河朔幽燕,至于西蕃可让河陇、剑南、西北、关中予之。此后天下裂分,诸位皆有一番基业,此后再逐鹿中原,各看天命所归,胜负无怨。”
“李元平,你这是悍然引羌戎入华夏中原,分裂江山数块,简直是乱臣贼子。”王表再也忍不住,戟指李是破口大骂。
而翟佐平也觉得李的方案实在是太过恶劣荒诞,根本不加以附和。
“实则,李兵侍(李元平而今为淮西幕府的判官,官衔已是检校兵部侍郎)说得倒也没错,无论如何,朝廷和我们间就是你死我亡的关系,窦参死后,我们在朝堂里便再也没有可以回寰的人了,也就是说一旦官军攻破统万城,可能下一个就轮到关东了......”此刻,始终在旁侧静默的魏博老将邢曹俊开了口。
接着这老将用精光四射的双目,看看王表,“也许,马上圣主就要我们平毁这三汊城了。”
王表缩颈,不再搭话。
邢曹俊又看着翟佐平,“刘司徒薨后,即便朝廷让司徒家公子继旌节,可嫌隙业已深种,以宣武镇的位置来看,朝廷是绝不可能长远姑息的。”
这话说得翟佐平也沉吟起来。
就在李元平大喜,认为这位魏博的老军头居然是知己时,准备对其作揖时,邢曹俊却也捋着胡须,有些斑秃的额头顶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瞪着李元平数落起来,“你淮宁军如此说,动机也很不纯良,先前朝廷宰相韩晋公的死,又如何与你淮西脱得干系?将来朝廷动兵,申光蔡也必然首当其冲,你这番话无非是希冀裹挟其他方镇罢了。”
这话直指要害,说得李元平是面红耳赤。
他在于蔡州城出发前,就撺掇吴少诚说,现在长安朝堂是血雨腥风,人心大乱,我们得抓住此机遇,和魏博、淄青联合反唐,哪怕卖身投靠西蕃也在所不惜,“不者,待到高岳平羌攘蕃,和韦皋等人成了大气候后,为了向皇帝邀宠,下步肯定就是侵我淮西,申光蔡人户才四十万上下,地窄财弱,又不产盐、马,更在唐鄂岳、山南东道、荆南、淮南、陈许各方镇的团团包夹下,伸头舒脚尚不得自由,如节下此刻贪图安逸,待到官军大举掩杀,各路袭来,便悔之晚矣。”
吴少诚一听也有道理,就让李元平参与到三汊城密会来。
谁想他的这番目的,却轻易被邢曹俊看破,非但如此邢还提及了韩的被刺和淮西镇的莫大关系,更是让李元平胆战心惊。
“什么,原来韩晋公的死,背后也有你淮西的黑手?”王表再度盛怒。
就在李元平要辩驳时,“行了!”这时邢曹俊站起来,给这场密会的争论画上个休止符:
宣武军、平卢军、天雄军、淮宁军结成攻守同盟,一旦朝廷插手其中任何个方镇事务,此四镇必须齐齐捍拒;
四镇自此后,自举官属,正税不入朝廷,州县的刺史、县令也缓缓自用土人,不让朝廷流官前来,然为缓和与朝廷关系打算,四镇每年私下各出数十万贯进奉天子内库,当今天子贪赂,中官专权,由此来迁延局势;
漕运沿路的埭塘,还有窦参遗留下来的“差纲法”,我等方镇继续施行,朝廷东南的两税、斛斗米从扬子巡院转入过来的话,不但要用我们的埭塘抽钱收税,且要重,越重越好,借此来困弊朝廷的财政;
一旦朝廷的军政有任何破绽,我等四镇便择机而出,务必借此要给朝廷严重打击,使其不得有余力往东;
淮西李元平的方策太过激进狂悖,不可使用。
总之,邢曹俊的方案就是八个字“不统不独,明顺暗逆”。
李元平要主动勾结西蕃反唐,邢曹俊不同意,他的想法则是“我们不明着勾结西蕃,而是在背后拉扯,把唐搞得精疲力竭,被西蕃反攻得不能招架时,我们再择机逆反,分疆裂土”。
这时候李元平退而求其次,便附和了邢俊曹,此外四镇还达成协议,即淄青平卢军利用遍布淮水山川间的“山棚”、“**”的集团,秘密沿长江,继续向淮西大批支援马和盐,将淮西巩固为抵抗唐的最前线壁垒。
淄青本身能走海运路线,从辽地购入良马,另外平卢军的海盐更是不成问题,卖入淮西是绰绰有余可淮西同样会把买来的盐余下部分,高价贩卖给缺盐的山南东道、荆南地区,又从中牟取了笔暴利。
所以李元平喜不自胜,这时他又想想,便献出条更为毒辣的计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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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盐法大败坏
只见李元平说了句话,即“以盐代兵,紊乱盐法,困弊朝廷”。
夏六月,大明宫紫宸殿西耳室,白喇喇的雷电轰鸣里,豪雨万千条直线倾泻而下,雨水汇聚起来,顺着翘起的檐角而下,白玉勾栏处伸出的螭首微微昂起,水不断从它口中排出,灌入到翻腾的龙首渠中。
高岳脸色不安地站在耳室的础柱边侧,感受着外面的风雨咆哮。
就在下雨前,阳光还非常明朗时,义阳的几位奴仆在宫门前找到他,告诉自己,义阳(实则灵虚)刚刚诞下个男孩,得名“王承岳”。
灵虚永远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高岳也只能接受自家儿子姓了王这个事实。
而耳室的中央,皇帝则雷霆震怒,他前面的长案上摆着些货物。
这些都是扬子巡院的盐铁兼江淮转运使张滂,以“盐利”的名目,刚刚送到京师来的。
三司当中的盐铁司,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将东南的盐利转输到朝廷里来。
代宗皇帝的大历年间,盐利就是居天下赋税的一半,朝廷极度倚重。
可今年,皇帝看到所谓的“盐利”,却彻底发飙了。
只见他怒气冲冲捻起个玳瑁,“这就是张滂送来的所谓折纳过的轻货,簿子上居然标价,一个要四贯钱!”
随后皇帝又拿起个小小的漆器,好像是个碗,对在场的高岳、陆贽、贾耽和董晋咆哮,“这个漆器,一个算一贯钱。”
最让皇帝暴走的是,长案上堆着卷粗劣的土绢,这样的货色居然一匹算得两贯两百钱皇帝爆发神力,在极度愤怒下竟然把土绢布给撕得粉碎。
清脆的响声,顿时回荡在殿内。
大家都晓得皇帝是真的真的,非常生气。
董晋直接不敢作声,倒是陆贽上前说:“此乃张滂以虚数欺罔君上。”
听到这话,皇帝也无奈地点点头,接着坐在绳床上,有气无力地对各位说,比部和御史台核查出来实际的盐利了,今年才一百九十万贯,比往年足足少了八十万贯。
听到这个数目,各位执政大臣莫不吃惊。
这缩水得也太厉害了!
高岳这时开口说话:“昔日晏相在东南施行的盐法,而今被关东各方镇给彻底败坏了。此事真的不关盐铁转运使张滂的责任,他想必也是无计可施的。”
言毕,高岳将地板上撕碎的土绢拾起,对在场的人说,这种布纹我识得,就是淮西镇自己织出来的玩意儿。
另外高岳还得出个判断:此次盐法大坏,盐利锐减,背后还有魏博和淄青的黑手,及东南各位盐商、官吏的捣鬼。
皇帝将手抬起,示意高岳给各位大臣当面“抽丝剥茧”。
于是高岳便说起来。
这些事项,刘晏、萧都详细回复过他,故而他对大唐的盐法问题认知还是很深刻的,自然不难识破李元平的花招。
“现在我唐在东南的盐法出现了怪现象,那便是榷盐价为三百五十文,市面价却只为二百文,可盐商还在其中牟取极大暴利,诸公可能感到奇怪,为什么盐商买盐的价钱远远高于卖盐的价钱,还能有这么大的利润?”
没错,高岳而后指出,这便是“虚估法”变质后的恶果。
盐利这东西是怎么来的?说穿了,就是国家强制地将这种自然资源搞成专卖制,老百姓要吃盐,就不得不掏钱给国家,如此构成了古代最重要的间接税。
流程大约是这样的,国家设立院、监、场、亭等机构,把盐的生产、贩售、运输、储藏的环节都包揽下来。盐这种东西,和田地出产的粮食不同,种粮食的成本其实是很高的,人力、畜力、水力、种子、肥料等等,盐要什么呢?海里湖里应有尽有,最多费个熬制成本,七算八算,唐朝一斗盐的成本(也就是所谓的盐本)是七文钱,再加上运输的脚力钱,平均下来也就十文的本钱,唐朝每年海盐产量,光是东南一地,就有六百多万石之巨。
物以稀为贵吗?不存在的,盐利是完全脱离市场规律存在的,就好像现在的房价一样(这条删除)。
可当盐从亭到了场榷卖时,一斗盐的榷价,就变成了一百一十文钱,一下飞腾了足足十一倍。
盐商们就按照榷场价,从国家手里以每斗一百一十文的价格把盐给买下来,你必须从榷场买,不然就是“私盐贩子”,抓住要砍头的。
然后盐商就把盐转到市场卖给老百姓,每斗两百钱,盐商在中间赚了九十文钱,政府则是一百文钱,总之就是官商分吃老百姓的。
大历年间朝廷财政困难,什么都贵,特别是西北的边军每年春冬季节都要衣赐,可原本的衣料主产地,河朔割据了,河南则被战争摧残得七零八落,朝廷的布帛衣料继续要依仗东南当时主掌国计的刘晏就搞了个虚估法来,规定盐商在买盐时,一半用钱来支付,一半必须用布帛来支付,为了提高盐商给布帛的积极性,刘晏便说,布帛价钱固定为一匹四贯钱,而后用布帛换盐,每一贯钱再往上抬二百钱。
中间的计算公式不难,但有点繁琐,简单地说,就是盐商用布帛买盐时,拿出一匹布来,就能赚取八百文钱。
这样盐商除去榷买和市卖间,每斗盐固定赚取九十文钱外,还可从虚估法里赚取一部分,盐商肥起来了;
朝廷呢,更是一本万利赚翻了,刘晏时代,每年盐利号称有六百万贯;
对老百姓来说,虽然是绝对无疑的被盘剥阶层,可每斗二百文的价钱,也不算太贵,还能保证自己的食盐摄入量。
不过应清楚地看到,刘晏这六百万贯的盐利并非纯乎是钱,按照虚估法,一半即三百万贯是钱或者轻货,另一半三百万贯则是布帛,按照大历年间的物价,应是三百万除四(一匹布四贯)即七十五万匹。
这七十五万匹布帛,就拿来赐给西北的边军,和防秋的关东方镇兵,有效地增强了唐朝在最危机时刻,对西蕃入侵的防御力量。
原本如此持续下去,刘晏的盐法对朝廷、盐商和百姓三者都是合意的,可谓最完美的均衡。
那么为什么时至今日,军国用度的支柱盐利,居然沦为皇帝眼前这堆土绢、玳瑁、漆器这样的货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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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重建镇海军
原因和两税法的推行有很大的关系。
两税法规定了各道和各州的税额,但比较简单粗暴,就是取大历年间税额最高的那年为基准。盐利也一样,既然刘晏辉煌巅峰是整个东南一年六百万贯,那以后就是这个标准,唐政府是把六百万贯配额给各个盐铁领域的场、院官吏,如杭州盐场每年为三十六万贯,苏州盐场则是每年一百零五万贯,这便是场院官吏们的“盐课”,是否能达成或超越这个定额,成为考课场院官吏的唯一标准。
既然如此,各场院为完成配给来的盐利定额,当然要各显神通了,这便是所谓的“争课”。
但刘晏后,盐课实则很难再达到六百万贯。
为什么?很简单,钱荒是一个重要因素,而布帛的降价是另外个重要因素。
如今的皇帝即位后,唐帝国大部分地方都从战争创伤里纷纷恢复,米粮连年丰稔,布帛织造也稳步回升,人户数量同样不断孳生:米价越来越便宜,布帛也是一样的。
这一两年,江淮东南的布帛,一匹中等质量的,实际只需一贯钱了。
可盐商依旧按照昔日的“一匹布帛四贯钱”的价格从官府手中榷盐,再加上虚估法的优惠,利用差价大肆获利。
简言之,盐商卖出的布帛是一匹四贯(虚),交到朝廷手里就原形毕露,是一匹一贯(实),一虚一实间,导致盐利严重缩水。
那么巡院和盐场取消虚估法,要求实际市价来向盐商卖盐可以不可以呢?
答案是不可以,因为这样会让盐商觉得无利可图,一旦无利可图,他们就不会再来榷盐了,这样官府的亭和场晒出再多的盐也没任何用处:盐,只有通过商人采购后再卖给百姓食用,才能产生利润。
盐商不来的话,对于盐铁官吏来说,便无法完成“盐课”,那么等待他们的非但不会是升官进爵,反倒会是来自朝廷的严厉责罚。
所以这时博弈的主动权,便不在官吏手里,而转而握在盐商手里。
最早盐铁机构想出的办法,就是加榷价,皇帝在对河朔方镇发动战争时,曾把盐的榷价从每斗一百一十文加到二百文,希望以此来搜刮更多利润。
可现实狠狠打了他们的脸,盐的榷价上涨,市价也必然会随之上涨(涨为每斗三百文乃至更高),总之负担最终还是要转嫁到百姓身上,然而神奇的是,盐价在短期内暴涨后,很快就重新下降了:百姓在高物价前会自动降低**,这是古今不变的真理,百姓吃盐“佛系”起来,要不菜饭吃得淡,要不索性买私盐,盐的价钱在触碰到天花板后,只能回落了下来。
这样,盐铁机构还是完成不了“六百万贯”的定额。
最后在包佶当汴东转运使时,又想出个办法来,这便是陆贽所说的,“以轻货广虚数”。包佶把盐的榷价再涨到了一斗三百五十文,但根本不可能卖出这些钱,这些数字不过是欺罔上级而已,以图完成盐课罢了。实际情况是,包佶和盐商达成默契:盐商除去布帛外,拿出更多的“轻货”来榷盐,也就是摆在皇帝面前的玳瑁、漆器、瓷器等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在账簿上把这些轻货的价钱故意抬得高高的,直到拼凑够六百万贯的数目为止。
这便产生了高岳口中的怪现象:盐院榷价是每斗三百五十文,可市面上卖给百姓的价钱却是每斗二百文,可盐商依旧赚得肠满脑肥,因三百五十文大部分是用轻货抵充的。
然后这些所谓的轻货便用船只,一路送到京城来。
其实轻货哪里值得钱,六百万贯的盐利,真正转卖出去,实际所得往往不超过三百万贯。
今年则更惨。
“平卢军沿海也有盐场,每年煮盐一百五十万石,据朝廷所得的消息,李纳和田绪指使本镇商人,将富余的盐压价,大肆卖入东南江淮之地,使得当地盐价大降,盐商们便要求各场院降低榷价,各场院为完成盐课,不敢降低榷价,于是盐商就暗中逼迫场院,用这种土绢充作‘轻货’榷盐。”这时高岳举着淮西土绢的碎片,说到“此土绢一匹怕是连五百文都不值,居然标了二贯二百文,欺罔陛下,使得盐法败坏如斯。”
“这土绢是淮西吴少诚让蔡人织造出来的,尤其粗恶,本来朕还要拿来作为市马钱支给回纥的,现在看来连回纥人都骗不过去。想必淮西镇也和东南的那群盐商有勾结,故意把这些土绢倾销给他们来榷盐。”皇帝接过高岳的话头,是大怒不已。
这就是李元平的诡计。
“朕平羌后,务要灭淮西!”皇帝的拳头狠狠砸在长案上,那几个玳瑁和漆器被震得乱晃,咕噜噜跌落到地板上。
“即便如此,盐利在沿漕运转输到京师来时,又被各方镇的埭塘勒索许多,更加减耗。”
“宣武等镇都是一丘之貉,不想窦参差纲法遗毒至今!”皇帝是火上加油。
“陛下暂且息怒。”陆贽和贾耽还没来得及说话,高岳恨不得一个箭步上前,抢先给皇帝出谋划策起来,“自从兴元、凤翔、西川、东川得陛下恩准推行经界法来,税钱和斛斗米所得大增,臣、韦皋、刘长卿(现在升格为巴夔观察使)、谢法成(东川都知兵马使,杜黄裳入朝为宰相后,为东川留后)愿将今年多得的七十万贯钱、九十万石米进奉给朝廷,以充平羌军用。”
听到这话,皇帝感动到眼眶都在闪着泪花,一句“爱婿”差点脱口而出。
另外杜黄裳也上前建言:“兴元和凤翔棉织大兴,如今我唐关西、关中、朔方各军镇和神策军镇,士卒衣赐大多改为棉布,对东南布帛需求已不如代宗朝那么炽盛,故而刘晏曾经的虚估法,可以罢废了。”
“不但要罢废,还得革新盐法和转运法,不过这也是平羌后的事情,和平定淮西蔡州同步,诸卿可从长计较。”这次皇帝脑袋算得清醒,作出的决策也是合理的。
陆贽又补充说:“东南盐法虽败坏,可赋税米粮依旧是朝廷倚重所在,臣建议将宣歙、浙西和浙东三观察使再合并,重建镇海军牙旗,以故韩晋公之弟韩洄统之,以镇海军自东南震慑李纳、刘士宁、吴少诚等宵小。”
“可!”皇帝这时已下定决心,马上要和关东对抗,不然试问如今神州域中,究竟是何人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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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胡大舵遭辱
待到决议逐个敲定后,各位参与延英问对的执政大臣鱼贯出阁。
这时皇帝看到队伍当中满脸轻松的中书侍郎董晋,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位来,可方才问对当中,其他大臣都有建言献策,只有董晋挨在柱子边始终呆若木鸡。
“唉!”皇帝在心里重重叹气,董晋这个人虽有德行,可素来平庸怯懦,之前窦参主政时他便是个伴食的,绝无建树,现在虽升为中书侍郎,可角色依然没变。
不过皇帝暂时也不准备把他逐出中枢,因窦参身死后,这种以伴食混吃为主的宰相,反倒更合自己口味。
只是可惜朕每年给他的三万贯“堂封”堂封,是执政大臣在正俸外,皇帝特给的赏赐,中书侍郎为三万贯,门下侍郎为两万五千贯,高岳这样的同平章事为一万八千贯钱。
接着皇帝在紫宸便殿耳室,身着常服,又单独接见高岳。
高岳请求马上会讨统万城,监军使不得干涉前线将领处置权,御营分为三路大军,西路由仆射贾耽督讨,中路我亲自居之,东路则由宰相杜黄裳督讨,至于盐政之事,待到班师后再行对此皇帝并无异议,说处断权都在你手中,凡事不需事事禀明。
“高三。”就在高岳辞行时候,皇帝唤住他。
然后皇帝叫女学士宋若昭从箱箧里取出件绮秀半臂衫来,交到高岳手中,“半臂乃穿着于肱股处,卿对于朕,正如此件半臂。”
雨继续下着,樊川别业当中,灵虚侧躺在铺着细白羊毡的榻上,静静而满足地看着旁侧襁褓里的小承岳。
原本儿子名字里是不允许出现父亲的名讳的,可谁管那妇家狗的吠叫哀鸣,小承岳是成德节帅王武俊的孙子,又没犯到王家的名讳。
小承岳正在睡着,他的所有都是那么小,鼻子、脸儿、手足,呼吸均匀,灵虚细长的手指轻轻地触摸着,慢慢地她在儿子脸上,咂摸出高岳的相貌来,“我为你十月怀胎,可你偏生长得和那薄幸郎几乎一模一样......”想到此,灵虚不由得心中有了丝哀怨。
“主,主......”这时几名门边侍坐的婢女,急切地唤着她。
灵虚扭过头,见到高岳袍衫下摆和靴子都湿透了,手里刚刚收起了纸伞,立在屋檐下的扇前,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卧榻。
“真是条妇家狗。”灵虚又几乎没忍住笑来。
随后高岳还是走了进来,挨在榻边的茵席上静静坐了很长段时间,直到临近黄昏,小承岳醒来,高岳将其揽入怀里,然后对灵虚说:“明日我就要启程去抚宁了。”
说完没多久,高岳就匆匆告辞了。
天色昏,灵虚看着高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的尽头,然后久久没有说话。
小承岳卧榻的边沿,多出些小玩具来。
次日雨收,全长安城艳阳高照,都亭驿前车水马龙、冠盖如云,上到宰执重臣,下到今年刚刚及第的各等进士们,都来为马上要前往抚宁寨彻底平定党项的高汲公送行。
驿厅内摆满了宴席,宾客如云,京兆府特意行牒,将全长安内最为铮铮的倡优们都召集而来助兴。
当集贤院学士、《长安邸报》修撰胡锡晋匆匆走进来,然后挨个呼喊对方名字、官衔,并团团作揖时,人们都笑起来,不但乐师、娼妓有笑,甚至包括庭院里呆着的车夫、防阁等奴仆也在笑,驿厅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可胡锡晋却丝毫没反应,他径自小跑趋到高岳的面前,长揖到地,然后还没等高岳说什么,这位就从袖中排出九联诗卷来,都是自己所作的,给高岳歌功颂德的诗赋,便要当众朗读。
“胡学士,胡大舵,你最近又胡言乱语了吧?”有人笑着,直接打断了他的阿谀。
“休要当无名子,诬陷清白。”胡锡晋脸色羞怒到涨红,反驳说。
“还辩解什么,最近圣主许可授宣武军刘士宁旌节,你大放厥词,说圣主是以寇为臣,是漕运不畅盐利锐减后的妥协之举,居然在邸报上写了篇<汴水之盟>来,用这名字嘲讽朝廷此举等同于太宗皇帝的渭水之盟执政看后勃然大怒,吓得你在中书门下政事堂前就跪下了,岂非事实?”
结果另外位官员怒气更甚:“圣主看过也龙颜震怒,责令修改,可这胡大舵居然将篇题改成<汴水之盟绝非渭水之盟>,阳奉阴违,依旧妄议国政,最后被剥俸半年,实属罪有应得!”
这时胡锡晋脸色转白,就咕噜些“穷兵黩武自取灭亡”、“士人良知便在逆鳞”、“天下事应小康安人,而非王霸之业”之类的大家都听不太懂的话语来,于是又遭到众人嘲笑,驿厅内再次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高岳也哂笑起来,然后他朗声问胡学士:“先生曾有过大作,说方镇和礼部内外勾连,以致泄题,将春闱化为骡马行,敢问此言是在针对仆和郑越州吗?”
这话就像高岳所佩的云浮剑般直接而锋利,吓得胡锡晋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急忙辩解说:“此绝非是攻讦汲公的,外指的是窦参、窦申等乱党,内指的是已贬谪汀州的于公异。”
“先生大作面世时,于公异尚未事败,敢问先生如何得知,莫不是先生可闻禁中语耶?”高岳厉声追问。
对于这种人物,无需客气。
结果胡锡晋当即脚软,就再度于众目睽睽下噗通声跪拜下来,连说汲公之言某实在不敢当。
“信口雌黄,居心不正,见风使舵,寡廉鲜耻此九联诗皆人如其诗,粗恶如淮西土绢,倒算相配!今日仆便要因人废言一次。”言毕,高岳直接将胡献上的诗辞取来,纷纷扬扬掷出勾栏外,让牛马嚼食,随后又让随从捧出十段淮西土绢来,扔给胡锡晋,说先生的诗作当值如此。
一片轰然嘲笑声里,胡锡晋捧着土绢,是抱头鼠窜,出了都亭驿。
而后高岳端起酒盅,对在座的所有人豪言壮语,“待到仆夕烟下赫连台后,再和诸君痛饮!”
“祝汲公弧矢扬威于北塞之地,大功告成,早慰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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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葭芦冶铁务
初秋,高岳已站在抚宁寨西侧的山头,在他脚下,城寨的四周自无定河引入开凿的土渠纵横交错,割出一大片一大片肥沃的田地,稻子并不是完全齐整的,它们成簇成簇,方向各不相同,交错起来,自远方望去好像金黄色的焰火般,和碧蓝的天空,和依依的白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人的眼睛都温热舒怡起来。
整个天气是无风的,许许多多的将兵、羌户正弯腰,手持大小镰刀,背负着麦笼,热火朝天地收割稻谷入仓。
这群抚宁寨里降服的六府党项也是难得,居然很迅速就在定武、义宁军将兵的指导下,学会了稻作,干得还有模有样,如果再来几轮耕作的话,估计他们就完全适应这种农业生活了。
非但是抚宁一地,之前在高岳的主持下,由营田副使王绍亲自操刀,整个白于山南和东侧,自庆州白豹川起,直至黄河边的抚宁,白马河、吐延川、大理河、小理河、无定河各流域,全都使用羌屯来营田、放牧,成果斐然。
这片地带本就是整个白于山的农牧菁华处,现在落入高岳手里,怎可能不使其发挥功用?正如高岳对皇帝的奏疏里所说:“白于山周回绵延千里,最以山南、山东处易于牧稼,且此处山界羌人强劲敢战,可收为城傍义从,授予弓箭、良马,编练为熟羌军,每战先上,为我唐前驱,统万城平夏部党项不足为虑也。”
如今王绍在庆州、延州、绥州、银州,编组了二十多处羌屯,收六府、离石投降、依附来的党项男女十三万(其中熟蕃军兵丁在簿登录的足有两万)授田、授牛、授农具种籽,稼穑稻麦,所得四成归公,六成归己,实则已化为唐家的“农社奴隶”高岳又暗中许可细封移鼠在当地营建多所“帝天祠”,吸引熟羌们来信仰朝拜,移鼠十分感激,并对高岳承诺,“汲公以剑来护持我等,我等便以祷告来回报汲公。”
当然光是精神征服还不够,高岳另有其他的操作来收服人心,他把羌屯里的头领子弟全都送往庆州学宫去,学习儒学,这便形成了个有趣的现象:羌屯里的高层接受的是汉化的教育,而底层则开始信仰帝天教高岳认为如此做,高层和底层因分歧,也就很难抱团起来。
而后高岳还教会了党项熟羌酿酒,一时间这群羌人饮酒成风,留下的六成收获有富余的,全都拿去酿酒了,这样他们在棉布、食盐和其他日用品上,还是得依仗唐人输入,“羌屯里的党项只需要做四件事就行,种田,畜牧,酿酒,还有为我唐做工打仗就行。”这便是高岳的目标。
这时候,一群党项男女跪在高岳的面前,手捧着收获来的稻穗,献给汲侯。
高岳从中抽出颗最饱满丰硕的来,用力将谷壳掰碎,随即看到内里的谷粒雪白,含入嘴里,一股沁人心脾的微甜顿生。
“抚宁的稻米养人啊,真的就像肉脂般香甜可口,以我的看法,此后这里就改名,叫米脂好了。”就此,抚宁便在高岳的口中,改为了“米脂”。
光是种植稻麦放牧马匹还是远远不够的,自米脂往东北,行约一百五十里,白于山东侧余脉直入黄河处,和河东隔河相望的府谷,横贯一道葭芦谷,此地出产好铁,高岳在之前将其营造为铁官,同时把庆州的炮局和铳局迁徙到了这里,如此锻冶炮铳、箭矢、铠甲、弹丸等军器,便不用再从兴元、行秦州长距离输送原材料来了。
这时高岳索性将萧,自兴元府给邀请来,对他说葭芦的铁官,还有米脂的炮铳局、箭炉,就外包给河东的商贾承办算了。
萧当即就领受下来,商人做事很有效率,很快河东大户霍良便中选,高岳答应他,葭芦、米脂的冶炉、棚子、道路、驿站的花费都归你,建好后军器的所需也都仰仗你,不用课税,军队直接用度支司的钱帛支给,此外还给你一千五百名专司锻冶的羌户,你按照规定的薪资格养好他们就行,他们会好好给你做活的,源源不断的军器制造足以让你有赚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是虚的,契约期限是十年,十年后官府可能收回这葭芦的冶务自营,当然你或其他商贾大户也可继续经营,但此后则需要课税。
霍良经手后毫不含糊,立刻就和雇人手,并驱使高岳送来的羌户们,修治冶炉、炮铳台、抟车、模具、吊重等设施,没过多久整个葭芦谷内就是副红光冲天,烟雾滚滚的景象来军器的基地,距离高岳的营地更加近,更加便捷了!
对此高岳非常得意,历史本位面上后来的宋朝,沈括也曾在米脂、葭芦经营筑寨,然而葭芦寨刚刚筑起一年,驻兵两千,还有一支小水兵百人,河东转运司的财政就支撑不住了,究其原因,就是宋为了保护葭芦寨修筑成功,发河东、延两路重兵保护,就已花了一大笔钱;而后还得长距离运输粮食和军饷来供应,再加上将帅到处屯扎重兵借机贪污,闹得宋神宗不得不考虑裁撤周围其他的堡寨,只保留葭芦寨一处。
面对窘境,当时太原府尹吕惠卿说要开源,于是说米脂到府谷,沃地有一两万顷,西夏称之为“歇头仓”,咱们可以招募河东、延的百姓来耕作嘛,然后收获粮食支援军需。结果事情哪里简单?招募百姓来营田有耗费,耕作时为防西夏掳掠袭扰,又得派兵护耕,忙乎好长时间,最后河东转运司的上奏还是“不偿所费”,最终元分疆时只能草草又割让回西夏了事。
而高岳摸着后人石头过河,首先他无需在米脂和葭芦筑城,前者党项已帮他筑好,后者也无什么军事意义,且交通不利,既然不用筑城,也就不用派兵驻扎,没有负担;其次他直接用降服的党项在米脂营田,收取四成,除去初期投入外,全无其他花费;再者,他直接将葭芦铁官冶务承包给商贾,也不用任何投入。
“逸崧,你这葭芦冶务的模式,可谓开天下风气之先啊!”萧对此大为赞叹。
“静之兄谬赞,葭芦有好铁,又临靠水源,自然能让商贾来承办,所谓‘贫女难嫁,而美女先嫁’嘛,我又有何创新?”高岳如此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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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会讨统万城
“如今我唐已将白于山山界尽占,地利完全在我,平夏部贼寇背有瀚海,前受阻于山,坐困烬灭之势已成,御营各路兵马分出,至于统万城下取齐,违期不至者斩无赦。”十月,当另外两位宰相贾耽、杜黄裳各自就位,高岳则在米脂登上木瓜原,当着两万定武、义宁军将士、两万“熟羌义从”前,正式行军礼祭大旗,宣誓对统万城发起总会讨!
此刻黄河葭芦谷边,壁立千仞,波涛翻滚,巨灵咆哮着,从两面的崇山峻岭间冲腾而下。无边无际的涛声当中,高岳的部伍扬起黑白貔貅旗,自米脂沿无定河,正式向银州鱼河堡进发,弯曲褶皱的渭北高原之中,唐军的精兵强将们意气奋发,队伍如条巨龙般,挟着风雨般的气势,滚滚而西。
最前首的,是近两万所谓的“熟羌义从”,他们当中一半为轻骑兵,另外一半则是弓箭手,原本他们当中的部分人,曾叛逆抵抗过唐王朝,可现在却成为高汲公最凶悍的前驱,马蹄轻疾,簇利羽白;
再其后的,是定武军、义宁军的步卒营队,扛着鸦颈长的士兵,身上披挂着痦子甲,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而后是外罩锁子甲、皮甲,内衬棉服的镗耙手,这两支队伍首尾衔接起来,是戈矛齐举,自远方望去便是一片于峡谷中移动的森林。
再其后是跳荡兵和车铳手、铳箭手、弓弩手,跳荡兵持双手用的平陇长刀,着重甲;而铳手们的肩膀上都擎着三斤、五斤重的手把铳,腰上系着火捻、药筒、铅丸袋、麻纸卷、木马子、搠杖等林林总总的物什,弩手背着团牌,把弩机扛在肩上,在他们队伍的中间土道上,骡马、犏牛牵拉着一辆又一辆的盾车、炮车、辎车、偏厢车、轻革车,川流不息,车轮轰然如雷鸣般;
更往后的便是两军的骑兵诸营,其中定武军的陷阵营的战马已统一披挂上了南诏式样的“统备马甲”,骑士和坐骑皆重甲,内衬布帛衣衫,手持重而长的马槊,马头门帘甲上还竖起一根根羽翎,威武骇人。
这些骑兵簇拥护卫的核心,便是御营都统长史高岳的帐幕、三衙及牙旗所在了这位声势最盛的检校御史大夫同平章事、兴元尹兼判凤翔事、定武义宁军节度使、兴元凤翔射士都团练使、西北六城代北营田水运大使、御营都统长史、党项都统招讨宣慰处置使、柱国勋、汲郡开国公实封二千二百户,今年刚刚是三十八岁的年纪。
他和同样年龄入为门下侍郎的陆贽,堪称这个帝国最年轻最有为的权力者。
另外两个别路督讨的宰相贾耽和杜黄裳,实际不过是他的副手罢了。
当然高岳奏请这样的部署,也别有深意,灵虚公主的告诫他还是记在心中的,哪怕整个北方的军事都是他负责的,他还是向皇帝请求派遣两位宰相,分别都统萧关圣人道的西路,及河东振武单于都护府的东路,目的就是为了避嫌。包括出征前皇帝曾对他说,你可以自主征辟朝官入幕,高岳也拒绝了,说军务交给三衙就行。
十月七日,高岳的四万精锐抵达银州鱼河堡驻屯,韩谭领三千士卒来迎,高岳抚慰寒暄后,就让其“固守壁垒”,麾下军队主要职责便是保障鱼河堡和米脂、绥德间的交通补给路线。
九日,杜黄裳督浑奉化军、李自良奉诚军出马邑,越善阳、恶阳岭,与南下的张光晟三千振武骑兵会师,沿帝源川(即宋朝的明堂川)往鱼河堡集结而来,此路兵马合计两万,其中奉化军一万二千,奉诚军五千,振武军三千。
几乎同时,贾耽至庆州,接着吴献甫的保大军五千兵马,张万福统五千神威军,追随贾仆射溯白马川北上;另外戴休静塞军同样出五千兵马,出延州过金明道,双方于赫连勃勃昔日所筑的圣人道集结,而后穿越白于山的峡谷,往乌延口而来。同时,泾州、庆州又有三千骑“熟羌义从”加入其中,另沙陀可汗朱邪尽忠,吐谷浑可汗慕容俊超亦各领三千精锐骑兵加入,此便是贾耽所督的西路军,人马合计两万四千。
而柳泊岭、乌延城、长泽监原本驻屯的高崇文、骆元光、论惟明的神策决胜军合计一万一千兵马,开始往东出入奈王井地区,准备随时和贾耽合流,自西包夹统万城。
康日知出五千灵武朔方兵,乘泾原水驿提供的船只,经黄河抵河曲西段的天德军驻地,和天德节度使徐抱晖的两千兵马会师,又得到回纥武义可汗三千骑兵襄助,而后至河曲以南,疾驰过胡洛盐池,又南下往石子岭而来,要自北封锁住统万城的通道。
后勤补给上,高岳先前责令诸军在清涧、延州、丹州营田,及自己于抚宁等地的营田已有成效,解决了初发的三十万石军粮,另外还有事前高岳被度支司扣押的四十万石军粮,也正长途跋涉,往鱼河堡车马输送而来,另外西面丰安军城的河口巡院,也囤积了二十万石粮食,可以用千斛船往灵武乃至天德军城输送。
一时间,各路唐军共有九万,自东、西、北各个方向,穿过白于山各路,往统万城团团进逼而来。
统万城内,白土夯台上筑起的青天子宫殿里,元晖神色沮丧地坐在宝座上,前方各路唐军密集频繁的调遣,不可能不传到他的耳朵里,元晖这次也晓得了:
唐家这次是动真格的了,以高岳、贾耽、杜黄裳三位宰相级别的来督军,用近十万貔貅,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要碾碎攻陷这座雄伟的统万城。
统万城一旦毁灭,那么夏国和夏人便不复存在,不管唐是把我们全都屠杀了,还是贩卖为奴,亦或是怀柔些,分遣发配到各地的棉田、作坊里做活,都代表这个政权将在白于山的大漠、川泽中,完全消失踪迹,结局和昔日的赫连勃勃强极一时的大夏相同,化为场虚幻的梦境。
不久,泥香王子领着各位依旧忠于他的平夏酋帅们,列队站在宫殿中,要商议退敌之策。
说来说去无外乎三条道路:
第一条,集全族之力,坚守统万城,与之共存亡;
第二条,丢弃统万城,撤回浩浩的瀚海(毛乌素沙漠)里,化整为零,让唐家丧失彻底围剿的兴趣;
第三条,向高岳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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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魏太武故道
泥香王子的想法是,我们夏人本就是游牧部族,没必要死守在统万城,那样迟早遭步步为营的唐军围困攻灭,不妨将分成数部,丢弃统万城,在朔方大漠里追逐水草,饥渴时便吃肉饮酪。唐人如大举来攻,我们便遁入山中,北地霜雪厉害,唐人的军卒和战马支持不了多久的,这样在自然态势上我们夏人占优,待到彼方无力剿灭我等而退兵后,我们再会聚起来,伺机打下几座城塞,便可重振声势,说不定到时时局有变,夏国再兴便有望了。
座位上的元晖低着头,沉思苦恼了许久,最终他笑起来,情绪低沉地指着自己头上的冠冕,又指着身上的丝袍,最后站起来望着四周富丽堂皇的宫殿,最终对泥香王子说:
“这些都是朕天生应该得到了吗?不,是当初夏人所有的首领大人们,在登上芦子关绝壁后,对着东方大河的日出发誓,又对着西面祖山和贺兰山许愿,拥戴我成为所有夏人的‘青天子’。夏人给予朕所有,朕却始终无法为夏人做些什么,现在整个夏的邦国之本,便在这座统万城中,朕绝不能望风而逃,朕愿在统万城里领万名夏人精壮坚守,你则领着其他人,按照你所想的去做吧,我们内外协力坚持,或许更有转机。”
“陛下!”泥香王子还准备做进一步的劝说,可却被元晖给摁住了肩膀,这位青天子决心已定,“统万城的敌楼皆有九重城堞,城墙极为细密,箭矢不入,就算是唐人的那种大火铳也不能将其击垮。你则带着其他骑兵,出入驰骋于无定河与黑水南北间,伺机抄掠唐军粮道。”
言毕,元晖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元隆、元盛,从身后帷幕里牵出,一并托付给泥香王子:“二位皇子便随你行动,如朕战不利,统万城有个长短,你可继续以青天子的名义坚持下去,招兵买马,再兴大夏。”
“陛下......”泥香王子哽咽着,对元晖叩拜下来。
这时高岳的大营正屯驻在银州鱼河堡,此城在米脂西北九十里处,而再自鱼河堡沿无定河往西行一百二十里,即可抵达统万城了!
鱼河堡正当帝源川(明堂川)和无定河之会,顺着前者往北走便是麟州,顺着后者往西即是夏州统万城。这时秋风猎猎,旌旗飞扬,高岳佩云浮剑,在各位大将的伴同下,骑马越过帝源川上的浮桥,而后登上鱼河堡对面的银城关。
此关隘往西北处逐渐抬高,最终隆起为一绝高的山阜,除去西南角外,其余各面都是如镜般的绝壁,夹住无定河的北岸,成为东西往来的锁钥之地。
高岳策马扬鞭,直登上了银城关。
关口往东的河原平野上,全是唐军和熟羌义从的营盘。
而向西极目望去,高岳知道自己此次征伐最终的目标,就在那里。
他握着马鞭,蔡逢元则举着统万城四通八达处的铜图立在马前,展示在汲公和其他各位节帅、将军眼前。
“白城子在典籍当中多次被史家提及,说无定河和多座大山在其南,河川自其西南处环绕城池,至东北而过,加上城堞崇高,绝非人力所能攻取。”此刻高岳喟叹说。
在场的韩谭、郭再贞、高固、明怀义等大将,听到汲公亲口说统万城“绝非人力所能攻取”时,脸色无不大变,“难道这次要在这统万城下损兵折将、徒耗钱粮吗?”
可转瞬间高岳忽又大笑起来,对各位说:“先前所言不过史家写在书卷上的,以虚夸为能事,如统万城真的坚不可摧的话,赫连勃勃缘何二代便亡?依我看,统万城的致命软肋处,不在其西、东和南处,只在其北处,没错便是后魏太武帝灭赫连昌的黑水!”
其实统万城在赫连勃勃死后两年,即被攻破了。
并且被击破得很窝囊,当时北魏太武帝下定决心要灭夏时,便在承光二年(426)只领一万八千轻骑,于该年冬季自平城出发,渡过黄河,掩击赫连昌,其时北魏的骑兵就是到统万城北三十余里的黑水处下营列阵的,赫连昌毫无准备,仓促出战,结果被击败,北魏骑兵一直冲入西城,大掠夏人而还。
第二年,太武帝又率三万骑兵渡过黄河,同样在黑水立营,不待后继的步兵和攻城器械跟上,便在城北与赫连昌大战,结果赫连昌的步军阵势被打垮,只能丢弃统万城往西面的陇山逃窜,不久便被俘,赫连夏就此灭亡。
所以高岳认为,进攻统万城最好的方法,四百年前的北魏太武帝早已告诉了他很明显,统万城南和东,因无定河环绕城墙而过,形成双重的堑壕,在那里很难施展开来攻城的军力,可城北就不同,其到黑水、契吴山之间三十余里处,全是利于骑兵驰突战斗的平坦之地。
什么?党项擅长骑兵战斗?
可而今我唐的骑兵,难道会怕了这群连铠甲和铁箭镞都稀缺的蛮夷吗?
此刻高岳决心已定,他举起马鞭,先指着帝源川,“定武、义宁两军共六营四千八百骑兵,外加六千熟羌义从骑兵,沿此川北进,迂回至契吴山更北处的沃野泊,等待天德军徐抱晖、朔方军康日知,和西路杜门郎的骑兵会师,而后再往南,击统万城北的黑水!”
随即他又将马鞭指望银城关以西,“高固、张敬则领两军共十将步卒、义从、车铳、大铜炮等,沿无定河堂堂向统万城以东进攻,以此为正兵,迷惑拓跋朝晖。”
“同时,速速遣人知会西路贾仆射、高大将军的兵马,继续进抵统万城南红柳川处取齐。”
各位将领当即承受命令,并且明怀义还主动请缨说,帝源川方向的骑兵就交给俺来统带,无定河方向的步军炮军交给高固、张敬则,汲公你但坐镇这鱼河堡,听儿郎们胜利的捷报即可。
然而高岳下面的话语,却让各位颇是震撼:“此战骑兵深入敌方凶险之地,须得将士齐心用命,我为大帅岂能坐居帐幕帷幄当中?帝源川方向的骑兵攻击,由我亲自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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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救主与弥勒
高岳此言一出,麾下各位大将急忙请求说,汲公居方岳之重,执黄钺白旄大权,身为三军统帅,受皇命征伐白城子,千万不可轻出,更何况是这种骑兵长途迂回的战事。
其中高固更是请求,不然将帝源川的战事交给我指挥好了。
然则高岳决心已定,他对诸位解释说:“表面的主攻方向是无定河,然则帝源川才是决定胜负的所在,我军必须出其不意,抢占契吴山、黑水,叩穿统万城北面门户,故而岳必须亲自督战,这样儿郎们才肯搏杀用命,再者,天德、灵武的徐抱晖、康日知马上至石子岭,还有河东太原西进而来的杜门郎随即至骆驼堰,都要和我军合流攻统万城这群人不是方镇节帅,便是朝堂宰相,黄岑你为兴元都知兵马使,权位和名望并不及他们,如何调遣得灵便?毋庸再言。”
这话说得倒也极有道理,高岳并没有将骑兵奇袭黑水当做场单纯的军事行动,而是将其上升到决定统万城之战胜负的战略高度,而战略层面上能将北路军(徐抱晖、康日知)和东路军(杜黄裳)指挥得动的,只有高岳本人。
所以听到这番话后,高固、张敬则等都知兵马使们也都服膺,表示接受。
很快,鱼河堡大营的中垒处,将士们欢呼雀跃高岳登上高台,正式叫人打开军资库,把先前欠定武、义宁两军士兵们的三十万贯钱帛,又加了十万贯的利钱,接着又从度支司后继支付来的二百三十万贯钱帛里,再抽出三十万贯来,合计七十万贯,悉数发放下去,“攻陷白城子后,再发五十万贯钱!”高岳的战前动员话语很简略,但足以让大军为之而狂热。
另外,对前来追随作战的熟羌义从们,高岳同样没有亏待:每名羌骑除去口分粮和马匹草料外,更发一贯的“修兵杖钱”,还有三匹棉布。
此外高岳又拿出一百万贯钱来,声称诸路军马合聚围攻统万城时,再将其赏赐给其他诸军。
其余的钱财,高岳交付给营田水运副使王绍,最重要的用途便是支给兴元、凤翔、泾原、京畿和河东的各商队,把粮食、军器后勤运输承包给他们,自水陆各条路线,配给份额,运到前线营地里来。
就在大营内所有的将士摩拳擦掌、厉兵秣马,准备上阵进攻时,主帅的帐幕前,左面立着象征杀戮权力的斧钺,右面则立着象征指挥战争权力的白旄、牙旗和貔貅战旗,“党项僧”细封移鼠受邀来到高岳的面前。
和沸腾的营地氛围截然不同,移鼠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
“对白城子的战事箭在弦上,谁也不清楚,这场战事到底会死多少人。但我相信,死去的大部分还是平夏部的党项。”高岳的这番话,让移鼠的眉眼稍微颤抖下。
没错,虽则誓言要将此身贡献给神,但一旦牵涉到故土、故族,哪怕是移鼠,内心也会微妙的波动。
此刻野诗良弼立在高岳的旁侧,不断把这位的话语通译成党项土话,对移鼠继续说到:“以前你在米脂城塞下曾说过,所有的党项,无论是东山、南山、六府、离石还是平夏,都受到了邪神和萨满的蛊惑,他们的命就得全献祭去贺兰山(说道这个,野诗良弼的脸色也是戚戚然的),他们不信仰真正的帝天之神,帝天之神便派遣我来,用利剑杀戮,用马鞭奴役,作为对全党项的惩罚。先前是米脂,而今则是白城子了。”
“这是迷信不悟者的应得之罪。”移鼠如是回答。
高岳笑起来,“听说你曾在奈王井的雪原里,救过贼酋拓跋朝晖,既罪有应得,为何当初还要救他性命?”
移鼠将两掌的手指交叉:“因为那时我并未得到帝天神的召唤,奈王井当我被一名沙陀骑兵的刀锋劈中,倒在冰冷的雪上时,我能听到脖子中的血在流出,在蒸腾,那时的我感到的是深不见底的绝望,然后我才见到了帝天神灵,他救活我,并告诉我一切的谜底这场对唐人的战争,结果是无法逆转的,因为它不是一场敌我依靠勇力和智谋决出胜负的战争,而只是帝天对党项的惩戒。”
“可你还是希望更多的党项,在赎罪的同时,获得生命保全,换言之只有生命保全下来,才能彻悟而赎清罪过,对否。”高岳很犀利地指出了移鼠冒着危险,在先前赶赴到米脂的原因。
“我愿肩负所有党项的罪愆。”移鼠低下头来,反复说着这句话。
真是不晓得他是达到了真正的修为境界,还是单纯的精神臆想病症。
“那,就跟着我的骑兵,一起行动吧,你可以亲眼见证白城子的陷落。”
对于高岳的这个要求,移鼠是沉默的。
可高岳随后通过野诗良弼对他说:“这也是在帮你的帝天教,既然你说所有党项的不信者都是有罪的,那只能通过战火、恫吓和强迫,才能让他们认知到这一点,这些东西全可以由我来提供,你只负责劝导他们降服、改信和赎罪就行。”
移鼠其实是很聪明的,他迅速明白了高岳的意思。
高岳对他,似乎也更有亲近的感觉。
毕竟一位自诩为帝天神的代言人兼救世主,一位满心期许自己为弥勒的降世。
都是大号的神棍,不过移鼠是明的,高岳是暗藏于心的。
最终,移鼠答应了高岳,要带着自己的门徒,加入队伍当中。
“将统万城里的人,从浩劫里拯救出来,让他们改信帝天教!”这是移鼠认为自己此行,所担负的神圣使命。
节制奉化、奉诚两军的门下侍郎杜黄裳,已自岚州的合河关津渡过黄河,又长驱七十里至栏杆山处,而振武军节度使张光晟此刻也亲率三千精骑,越麟州界,和杜黄裳会师。
杜黄裳的行军路线,正和玄宗时张说击灭康待宾的相同:开元九年,河朔地区的胡人康待宾谋反,和当地党项勾结,肆掠河东和朔方交界地,当时检校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张说统率步骑万人,自合河津渡河而西,大破康待宾,一直追击杂胡、党项至骆驼堰,党项各部投降,张说便奏请朝廷,在此地设置麟州,“以安置党项余烬”。
可这次杜黄裳明白,无论朝廷也好,还是高岳也罢,已不准备再让党项留存什么“余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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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疾驰河套地
栏杆山至瓦浪间,奉化、奉诚、振武三军连骑十多里,高岳派遣来的传令司虞侯李宪,自鱼河堡疾驰而来,叩拜在杜黄裳的马前,称奉汲公的命令,特邀杜门郎简拔精骑,涉帝源川,入统万城北侧的黑水川,汲公在彼处策应。
李宪的用语很巧妙,对杜用了“邀”这个字眼。
杜黄裳先是吃惊这高岳身为前线的最高指挥官,居然亲自领骑兵迂回包夹,真的是匪夷所思,但很快他又大笑起来,心中想到当初在菊水阻截擒拿叛贼李希烈时,他就晓得高岳是个想到就做到的人,他之所以亲自督战,那黑水应该就是夺取整个统万城的关键处。
于是杜黄裳很快就传令:本人和李工尚(河东节度使李自良官拜检校工部尚书)督率步军、辎重粮秣往银州鱼河堡方向前进,而张光晟将军领三千振武骑兵一路,目标直指骆驼堰,沿路清扫叛羌蕃落;浑侍中领奉化、奉诚共四千骑兵,目标直指沃野泊,准备和高汲公的兵马会师。
张光晟、浑,一个先前就在代北、振武久历沙场,一个先前随郭子仪的朔方军转战各地,对当地的地理环境可谓熟悉,对骑兵长途奔袭更是拿手。很快,他俩领着浩浩荡荡的骑兵,宛若两道巨大的铁钳,开始往契吴山以东的广袤沙漠、草野和湖泊迅速伸展。
就在张和浑两位大将自东而西奔袭时,高岳的骑兵们正由南而北,于统万城的东侧活动着。
六营骑兵飞扬着战旗于前,数千熟羌义从骑马于后,其中高岳本人,也骑乘着日行千里的南诏神驹“大厘雪”,伴随着万千儿郎、城傍们一起沿帝源川的西岸驰骋着。
战前,皇帝曾关切地问他,南诏和我唐随后就会在洱海的点苍山正式会盟,先前异牟寻的弟弟凑罗栋已入朝交纳信物,并送给朕一匹绝好宝马,卿此次征剿党项,多在白于山北大野大泽当中行动,少不得要策马奔腾,不妨朕便将这匹宝马赐予卿。
高岳热泪盈眶,说陛下错爱,可陛下的坐骑乃是载过圣人的,岂容俗人躯体再加沾染?臣怎敢僭越,领受陛下美意即可。
整条帝源川,在高岳飞动的衣袂间往后急退着,呼啸的风中,高岳看到这条河川十分奇特,两岸极度陡峭,宛若悬崖,是条隔绝东西的堑壕。
而堑壕往西看,都是荒野。
不,“荒野”这个词汇来形容不是特别确切,准确来说,朔方或者说河套地区只是个“准沙漠”,它也有山却不多,有七个比较大的湖泊,其中五个是盐湖,两个是淡水湖,内腹有极为宽广的沙漠,但也有极为丰美的水草地,再加上河套至白于山间地带有四个角落,都堪称极为富庶的农耕地区,绝对的“金角银边”:西南角的灵武,西北角的丰州天德军,东北角的胜州,还有东角的米脂到富原地区,都以土地肥沃著称,再加上此地盛产良马、青白盐,所以“黄河百害,惟富一套”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就要清扫这里的党项,用党项为内陆的工坊提供人力,同时也用戍卒和移民前来充实这里,巩固华夏北疆的防线。
整支骑兵的行动可以用神速和高效来形容,因高岳事前就让三衙刊印了贾耽所著的《四夷七道兵志图》数十册,颁发给各统军大将们,并且要求熟记,内里关于朔方的各条要道、里程和关隘要地记录十分详尽,绝无迷路可能。
三日后,高岳便饮马黑水川,他向西望去,即是巍峨雄伟的契吴山,当年赫连勃勃曾北游至此,发出慨叹说,“美哉斯阜,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地多矣,未有若斯之美”,这时赫连勃勃才下定决心,在这座山的南面筑一雄伟的城市,即后来的统万城,故而此城的地理态势即是“背名山(北面是契吴山)而面洪流(南面靠无定河),左河津而右重塞(无定河也绕过统万城的东面,故而有此左右之说,古代地图请反着看)”。
无数唐军骑兵们风尘仆仆,跃下了战马后,就牵拉着它们至黑水边饮水,有的则从褡裢里掏出些青色的碎盐块,让自己的亲密战友伸长舌头舔舐。
不久,义宁军马军都知兵马使扶余淮喊着汉话,而明怀义、野诗良弼则喊着党项土话,扬鞭骑马从休憩的大军间穿过,大呼不要懈怠,不准脱去铠甲,不准扔下兵器,全军列阵,火速抢占黑水南岸,马头统统面向白城子!
此刻白城子,东西两座城间,也是人马鼎沸的景象,巨大高耸的角楼往外凸出的勾栏上,夏的戍卒正举着火把,不断迅速地摇晃着,城下环绕疾驰的斥候则不断抬手,对着城堞喊着话:
“唐军至矣!”
“唐军大批骑兵,不知万千,已至城北七十里外契吴山黑水处!”
内城的真珠楼上,元晖听到这个消息后,浑身因惊惧而颤栗,他说:“泥香王子和朕的两位皇子......”
因为恰好此刻,泥香王子和元隆、元盛,正领着两万名夏骑,出了统万城,准备过契吴山以西,赶赴石子岭,再化整为零,伺机游击,策应马上的统万城保卫战。
按照事前的情报,高岳主力(高固、张敬则)正沿无定河,往统万城东面而来。
至于贾耽和高崇文的主力,则也刚刚到统万城西南的红柳河(无定河上游,两岸多有红柳树而得名,古代也叫奢延水)。
可谁想到高岳忽然统领一支骑兵大队,切断了统万城北面的黑水处。
毫无疑问,泥香王子准备去“游击”的队伍,才刚出城,就得在契吴山脚下和高岳的骑兵碰个正着。
当天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间)末尾,高岳、移鼠,在米原、野诗良弼和司波大野的卫护下,登上了契吴山。
山腰上矗立着赫连勃勃的庙宇,这位大夏皇帝的墓地也在此处,因城垣也为白色,故而叫“白城”,也叫“契吴城”,原本坍圮得厉害,而后元晖占据统万城称帝,自认为和赫连勃勃有香火情,便将此地修缮一新。
在高岳之前来的唐兵们,把赫连庙里不及逃走的几位“厮”(萨满巫师)给抓住,挨个切下了脑袋,尸体抛入山涧之中。
站在庙宇勾栏上远望的高岳,指着远方天际下出现的大批大批夏人骑兵,“奇哉,叛羌居然主动来应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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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狼火耀黑水
“是否要燃起出战的狼火?”米原请示说。
高岳颔首,“我军长途奔袭而来,但求和叛羌主力一战,不然干粮和草料耗尽,野外又无法求食,局势便危险了。”
“是否要等北路和西路的援兵?”另外位虞侯问到。
“不必,绝不能让这股叛羌骑兵过契吴山,否则他们散入大漠当中,再四出抄袭我军粮道,便会误了大事,只要能夺取契吴山到白城子间这地界的话,敌人门户尽丧,优势便尽掌握在我等手中,叛羌只能坐困而亡,出战!”高岳当机立断。
这时,立在庙柱后,光着脑袋只梳着一根辫子的司波大野,手里握着奚刀,满心盘算着:“什么时候我才能像这唐家高岳般威势冲天,不,不能久在唐家营下苟存,得尽快窥得那什么神雷火药的秘密,而后便远走大漠,早晚重兴我弥药司氏的荣光......”
不久,一万多背依高山、黑水布好阵势的唐军骑兵,听到了赫连勃勃庙宇里传来的咚咚咚大鼓声音,当他们回首望去,山巅上已升起了黑白貔貅大旗。
这是出战的讯号。
最前方担当游骑斥候的,是二百名定武军游骑营将士,他们的马匹散落得比较广,由骑将朱博、沙通带领,是整支队伍前沿的双目。
漠漠大野当中,这群游骑很快就看到了无穷无尽的叛羌骑兵队伍,竖着杏黄色的旗幡,中间还夹杂着许许多多的牛羊骆驼,正对着己方所占据的契吴山涌来。
当然,唐军目为“叛羌”的,正是夏人骑兵,他们由泥香王子带领,内里还有元隆和元盛两位幼小的“皇子”。
泥香王子也没想到,他们出城走了不到六十里路,居然眼睁睁就在契吴山下,出现无数唐家骑兵。
风中,契吴山上的狼火飞舞,光照林麓,冒出的烟缭绕在黑水之上。
接着那烟飞扬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像条黑色的绸带似的,忽上忽下,被牵扯撕裂为无数道的丝线契吴山上的乌云开始翻滚四合起来,风越来越烈,而阵阵鼓声里,各色衣甲的唐军战骑,一支幢队一支幢队,层层叠叠,密密压压地挨着,马蹄小跑着,开始不断往己方的阵队逼来。
这是场毫无预兆的战斗!
“速让二位皇子回统万城。”泥香王子在战前头脑还是清醒的,当即对身旁的侍卫呼喊起来。
“叛羌若前,则上前搏战;叛羌若退,则急速追击。”赫连庙处,登高督战的高岳如此号令。
旁边的移鼠也紧张地瞪大了双眼。
就在夏人护送二位皇子车辆的骑兵队伍,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始脱离泥香王子的主力骑兵队伍时,统万城的角楼处,元晖攀登其上,正在让城内的队伍打开北面的“平朔门”,赶赴救援泥香王子。
唐军骑兵在渡过黑水,便重新披挂齐整,背靠依托契吴山列阵,故而战备较为充分:
义宁军大将扶余淮督骠骑、轻骑、战骑三营,居于左翼;定武军大将明怀义督陷骑、突骑、游骑三营居于右翼;两翼互成犄角之势,居中的为四千名熟羌义从骑兵,由颇超怡磨、司波大野分统。
同时高岳还命野诗良弼领剩余两千熟羌义从,至契吴山的西南角林地里设伏。
所以赫连庙中,只有高岳以下二十余三衙人员,携鼓角战旗指挥而已。
“砰”,脆亮的炮声响起。
接着便是炮声不绝。
唐军骑兵阵势在推进到距泥香王子大约二百步开外时,率先实施了炮火攻击。
炮是一石重量的轻型虎踞炮,共有十二门,是唐军队中的骆驼驮运,一路携来。
此刻,成群的骆驼乖乖地横着伏在草地上,炮就架在两座驼峰间,炮手便呆在骆驼身后操控,他们将子铳搁入到母炮的腹中,用木托抵紧,塞入弹丸和药炮后,便点燃捻子,于是炮口迅速抖动下,蹿出一股青烟,伴随着火光的闪烁,弹丸拖曳着烟,依次飞掠入夏人骑兵的前阵,当即就有许多夏骑被击翻在地,不断有失却主人的战马在烟雾里乱窜逃逸。
一发射击完毕,发热冒烟的子铳就被取出,咕噜噜扔在一旁,而后便塞入另外个,继续发射。
只见骆驼围里,炮火迅猛激烈,火团不断闪现,硝烟是纷纷扬扬。
高岳治下的军队,不管是骑兵也好步兵也罢,都有极其严重的火力不足症,所以就算是骑兵们几百里奔袭,也要携带轻型火炮,开战时先搞一通火力准备。
恰好是顺风的方位,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和马蹄声当中,唐军中央的熟羌骑兵们抢先拉起弓弦,或扬起手里的弯刀,在炮击暂歇后,对当面的夏骑发起突击。
党项土话的叫骂声四起,夏人怒骂当面,这群为唐军前驱的所谓熟羌义从们,就在一年前还是和他们比肩抗唐的六府、离石党项,可而今却调转马头,杀起了同种的手足。
然而熟羌杀夏人起来,比唐人还要狠。
无数骑兵对着穿梭而过,箭矢和刀光密集交错着,尸身从马鞍上坠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也很快就掩盖于震天动地的蹄声下。
双方的中央战线正在猛烈交合错动。
唐军骑兵的两翼此刻像不断伸展的牛角,或雁翅,正奔腾着,要包夹夏人的队伍。
夏人骑兵同样运动两翼,上前搏战。
然而一接触起来,夏人才察觉到,义宁军打首的战骑营,和定武军打首的陷骑营,人马一体,人披痦子甲,马披统备马甲,骑士头顶铁盔,外罩件丝袍,内衬棉衣,仅露出一对眼睛,所向披靡,夏人箭矢虽纷飞而至,可却无法伤及他们分毫。
等到十步之内,战骑营和陷骑营才开始引弓发箭,箭镞为尖利的粗针形状,夏骑本来就没什么铠甲,中箭者往往被一击贯颅,或透破后背,当即殒命;而其他各两营的骑兵,便趁机持马槊、狼牙棒、朴刀掩杀而至,驱散夏人两翼的骑兵,并开始合拢包抄中核。
泥香王子见势不妙,就放倒阵中的杏黄色大旗,要求所有夏人四散突围,发挥他们轻骑兵的优势。
夏人开始败逃,唐军骑兵则死死跟在其后,左右驰射,挨个将夏人自背后射毙。
看到无数夏人变成尸体,倒在唐军的铁蹄下,散落在契吴山的原野当中,于赫连庙观战的移鼠不由得浮出悲戚怜悯的神色,将双手交叉合拢起来,不断呼喊着帝天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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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拓跋盛就擒
然而降临在黑水草野上的,只有帝天对平夏部党项的惩戒。
夏骑在奔逸时,一个接着一个,被利箭射落,或被唐军刀剑劈砍,坠亡马下。
有的还回身拉弓,发出所谓的回马箭,可这有什么用呢?唐军骑兵身上的甲胄精良,兽骨做的箭镞,根本无力将其贯穿。
夏的山南大王泥香王子右手手腕中箭,流下的血将裤腿都染尽,索性用缰绳将自己的右手捆住,然后继续挥动左手里的羌剑,和追袭来的唐骑奋战。
“你们全是弱者,别进行着无畏的抵抗,降服吧!”奋进的旗幡之下,连仆从唐家的司波大野也忍不住咆哮着,他看到被杀死的夏人,其实绝大部分头顶上只有毡帽或压耳帽,身躯上也没有任何铠甲,己方只要稍微砍一下,或者射一箭,他们便非死即伤,这种单边的近似屠杀的行为,让和平夏部有血海深仇的司波大野,也忍不住流出泪水来。
一名年老的夏人,在司波大野的战马即将追及他时,便调转了马头,手擎着一根粗陋的铁头棒,要来砸击司波大野。
在交手的瞬间,司波大野看到这老人的眼神里,并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武,其实只剩下绝望惊惧。
本能的,司波大野扬起手里锋利无匹的奚刀,自下斜着往上一拟,对面冲来的那位老夏人,铁头棒脱手,张开了双臂,脖子和肩膀被切割开来,身影急速往后仰,血带着好听的呼啸声,飞扬而起,扑哧溅射到司波大野的眉骨上热乎乎的腥味扑鼻而来。
“啊,愚蠢!”司波大野愤怒了,他的马蹄继续往前,又狠狠握着奚刀,左刺右斫,连续杀死了好几名奔窜的夏人。
这时,望见夏人前阵已开始败退,而护送二位皇子的后阵也已奔出数里,前后阵拉开了较大的距离:预先埋伏在契吴山西南角林地的野诗良弼,果决抓住这个时机,带领两千羌骑呐喊着冲出,横着切入进来,彻底将夏军撕裂成不能相顾的两截。
就在此刻,赫连庙上督战的高岳,忽然觉得迎面转来了烈风,吹得他双眼几乎都要无法睁开,他急忙回头望去,山巅上的貔貅战旗的旗角旋了过去,而狼烟的方向也倒了过来,“风向变了!?”契吴山上的树林在大风中翻涌,发出潮水般深厚的响动。
果然,一时间唐军由顺风变为了逆风,战场上飞沙走石,都没见过如此猛烈的风,很多人伏在马鞍上,本能地贴稳身躯,在原地打转,很难再往前追击,原本准备抵前再用“百子铳”发射散弹的骆驼炮们,也只能缩在骆驼的身后,动弹不得。
只有野诗良弼的骑兵,横贯整个战场的腰部,一面和泥香王子的部众死战,一面又追袭夏国皇子的车队:虽然他们还不晓得这里面有两个幼小“大人物”。
手持铁锏披头散发的明怀义,还是全身贯重甲握着长槊的扶余淮,暂时都犹豫了起来,在这么大的风里,还能不能再深入追击下去。
这时,契吴山下,奔出一个雪白的点,越来越近,那正是高岳,骑着大厘雪的高岳,这位不顾三衙的阻拦,径自奔向了满是尸体和伤员的战场,“追击,给我追击!”
高岳不断地喊着,接着他噌一声,拔出了云浮铎鞘,剑芒似乎能将扑面而来的劲风给劈开,声音竭尽所能地传向了正在逡巡的己方骑兵们,“我是汲公,不要顾忌风沙,给我追击,不前者,斩!”
很快,伴在高岳身边,继续持槊往前的骑兵,是越来越多。
“不要停留,追击!”明怀义扬起铁锏喊到。
“不放叛羌半个人回去,追!”那边扶余淮也举高马槊,对身后的部众鼓舞说。
短暂的惊慌后,唐军的骑兵们继续把战旗裹在铠甲包覆的身躯上,咬着牙,有的索性闭着眼,逆着狂风向前,追击。
狂舞风沙里,义宁军大将扶余淮,手持长槊,见前面有位党项人的首领打扮的,右手似乎受伤拖着,正在往统万城方向奔驰,于是扶余淮闭住一只眼,另外只眼勉力睁开,死死盯住长槊的刃尖,与其连成一条直线,口中不作声,策马追上那人,和他保持住十多尺开外的距离,而后悄然而娴熟地将马槊搭在对方的左肩,冷不丁大吼声,“羌贼受死!”
那人惊怖的瞬间,随着这吼声本能扭过头来。
扶余淮迅捷把马槊刃尖往前一刺,便贯穿了那人的咽喉。
那人当即被刺出五六尺,倒着从马上摔下,滚了几滚,就丧命在草丛之中。
扶余淮收回平握着马槊,策马在其尸体边绕了两圈,叫几名赶来的义宁军骑兵:你们将这位的头颅割下,看起来是个首领。
事后检点时查明,扶余淮刺杀的这位,正是伪夏的山南大王泥香王子。
“啊!”在战场另外一端,野诗良弼的骑兵左右雁行,追上了一辆有装饰的马车,马车四面的夏骑见不免,纷纷转身死战。
混战间,统万城方向已冲出大批援兵,要来策应救援。
相距仅有二里地时,野诗良弼亲自带着亲兵赶来,将被困住车辆的夏人统统杀死。
这时一名身着丝衣,年龄大约十三四岁的男孩,忽然从车里跳出。
混乱里,一支箭飞来,正中这男孩的肋骨,他往后踉跄了下,脸色惨白地靠在不再转动的车轮上,慢慢蹲坐下来,看着围过来的敌人。
野诗良弼骑着马靠近,“你是拓跋朝晖的儿子......”
“是,我是青天子兀卒之子,元隆。”那男孩挣扎着说完自己的身份后,漂亮的眼珠便凝结住了,长长的睫毛不再闪动。
他死了。
野诗良弼伸出刀刃,将车染满血迹的帷幕给挑开,看到里面还有个更小的,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在里面因害怕而颤抖个不停。
“你是拓跋朝晖的另外个儿子,叫拓跋盛。”说完这句,几名野诗部的骑兵就将连哭喊都不敢发出的拓跋盛扯出,捆在了马上。
统万城出来的夏军援兵,多是步卒,见到己方泥香王子的骑兵已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无不大哭悲号,结成阵势,手握武器,要和唐军决死战。
可此时已是日暮时分,达成目标的唐军骑兵散开,将战场上还残留口气的夏人伤兵,统统补杀,随后徐徐后撤,并不和列阵的夏军步卒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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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各路军取齐
入夜后,夏人收敛己方士兵时举着的火把,在荒原上是繁若星辰,伴随着凄厉的哭声,与尸骸的腥臭混合,随着狂风直吹到契吴山上来。
而得胜归来的唐军,则也抢着在山脚处砍伐木材,不敢懈怠,环绕赫连庙所在的白色契吴城立木栅宿营。
支起的帐幕烛火下,高岳很满意此次对战的结果,并让随己而来的周子平,详细统计好将士们的斩获,这时拓跋朝晖的幼子盛,被高岳的牙兵推入进来。
“我不会斩你,不过希望你和这位名叫移鼠的帝天僧,在合适时机去白城子,劝说你的父亲投降,你平夏部没有任何得胜或脱逃的可能。”高岳语气温和,对拓跋盛如此说到。
这会儿盛看到了对方口中的“帝天僧”,也就是叫移鼠的男子,他神色十分祥和,一双眼睛很静谧地看着自己。
这会儿几位大将入帐,请示高岳下步是否该乘胜追击,直迫统万城下。
“不,先前利在急战,现在我军既已夺取契吴山和黑水,便无落败之忧,在此催促徐抱晖、张光晟、杜黄裳和康日知的兵马聚合。”想了下,高岳又补充下,“而后派遣熟羌义从的轻骑,轮番抄掠统万城四周,将叛羌尽量全都逼回城中,或驱散出去。”
而后,唐军很快就围绕着统万城,开始了轻骑兵式的劫掠,这对刚刚形成“半游牧半定居”模式的夏国政权来说非常有作用:大部分的蕃落营帐都在统万城下聚居,不少酋长头人已开始营造馆舍定居闪电飞驰而至的唐军,大部分是熟羌义从,抛掷火把烧毁建筑,或射杀掠夺夏人妇孺和他们的牲畜。
得知泥香王子战死,自己两个儿子生死未卜的青天子元晖,面如死灰,几乎丧尽了所有的斗志,此刻便听从麾下的劝告,将城外遭到唐骑袭扰攻击的蕃落男女,统统迁到城内来。
同时高岳也趁机,在不断收缩包围网。
不久,徐抱晖、康日知领七千骑,在攻陷统万城北二百里开外的榆多勒城后,又夺占了石子岭,得到高岳的指令,便南下来黑水与之会师,加入对统万城的攻击。
和二位节帅一道来的,还有回纥的一员“梅录”(将军之意)和三千回纥铁骑,这位梅录叫药罗葛灵,为武义可汗的养子,在回纥国内很有权势,极受可汗的信任。
但实际药罗葛灵是个汉人,本来姓吕,因擅长谋划才于大漠出头头地的,也正因如此,高岳和他结好交厚。从药罗葛灵口中,高岳明白他的任务,明里是协助武义可汗的准岳父,也即是唐家平统万城的,但暗中他还负责向唐家索取今年的“市马钱”,此外还有迎接德阳公主出嫁。
高岳就对他说:“只要一下统万城,公主婚嫁队列即刻沿此地直通天德军城,随即贵家可汗便能来迎亲,兄还可带回十万匹上好布帛,充我唐的市马钱。”
药罗葛灵大喜,表示我们回纥会全力帮忙。
这时高岳就趁机拉拢药罗葛灵,“我唐和回纥通婚后,便是一家人,兄以后但有任何事,只顾告诉仆即可。”
这药罗葛灵虽然身份成了回纥人,可骨子里还是汉人,汉人和汉人间的交流他当然能神会,当即诚惶诚恐,表示愿和高岳通好。
高岳便答应他,仆马上就奏请朝廷,授兄检校仆射的官衔,从此你在唐和回纥两国里,都是贵不可言。
作为回报,药罗葛灵就答应高岳,一旦婚礼大功告成,他就劝说武义可汗出兵五万,自北庭配合唐家,狠狠打击西蕃!
两位权臣一拍即合。
不久,浑领四千骑兵,也抵达了沃野泊,和高岳会师。
接着张光晟的三千振武骑兵也自骆驼堰而来,不但张本人到位,在胜州的西界处,原本内迁的一部吐谷浑赫连奉,领着族人三千帐来投奔张光晟,表示要依附唐家,和平夏部党项割裂友谊。
各部取齐后,高岳便下令,全军大举南下,至统万城的北原处屯营。
十月二十日,高固、张敬则领三万步卒,携带铜炮、车辆和辎重,也已到统万城的东处,并在无定河处搭建数座浮桥,和高岳的军营相通起来。
城中夏人曾出动两千轻骑想争夺焚烧浮桥,被定武军布设的虎踞炮一顿猛射,败退了回去。
又过两日,贾耽所督的唐军旗帜在南山和西原出现:在贾耽巧妙的部署下,西路唐军分为两线,夹着奢延水布阵,南山为保大、静塞、神策决胜各军,西原为朱邪尽忠和慕容俊超两部骑兵,同样在水川上,贾耽下令搭起四座浮桥。
如是,唐军加上依附的仆从军,共十万人,四面合围统万城。
大明宫内,皇帝脸色阴沉万分。
果然现在关东各方镇,都在拉着朝廷的后腿。
刚刚被朝廷认可旌节的宣武刘士宁,就迫不及待地巡视辖境内的各州县,然后忽然将朝廷委任的宋州刺史给赶走,换上了刘逸准,随即刘士宁才假模假样地上奏,请求朝廷认可。
朝廷多次下诏,叫田绪和李纳毁掉德州的三汊城,以免彼处成为魏博和淄青相连勾结之地,可两位节度使对朝廷置若罔闻,反倒开始加固增修三汊城的城堞。
最嚣张的还是淮西吴少诚,他居然擅自决开司河和洧河,给本镇的农田灌溉,然后两河带着漕运河水一起流入到淮西去了,漕河居然干涸见底,朝廷的船只根本不得过!
皇帝大怒,连续下达诏书叱责吴少诚,可吴充耳不闻。
最后皇帝想到,全国的精兵强将都被派去征讨统万城了,西北和西南也在全力支持这场战事,朕不能以小忿乱大局,只能派遣中官,加封吴少诚为检校司空,这才让吴重新答应把堤坝筑起,但出人出钱修堤的还是朝廷。
“朝廷待我如婴儿,不啼哭便不会来哺育。”吴少诚事后洋洋得意地对谋士李元平如此说到。
“你给朕等着,等高三从统万城凯旋,自当与你淮西好好算账!”皇帝咬牙切齿,心中恨意也愈发强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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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御驾亲征讨
“高三啊,你给朕尽心征讨。”
就在皇帝期待时,当真是事遂心愿:
九重宫阙处,京西监军院的人,骑着马过中渭桥,抵达玄武门,高声疾呼:
“汲公在朔方黑水处,对叛乱党项取得大捷了,斩首近万!”
“逆贼拓跋朝晖已坐困白城子,被我唐将士团团围定,土崩瓦解之势已成定局!”
欣喜万分的皇帝当即坐在金銮殿当中,召见数位翰林学士,激动地对他们说,平羌在即了,你们速速草拟慰劳的制文,去送给高卿。
当翰林学士们领命而退后,皇帝又宣入内库弓箭使霍忠唐,同样告诉他,朔方黑水大捷了。
霍忠唐顿时也欢喜到落泪。
“你自大盈琼林库中支出二十万贯激赏钱,速速送往前线去。”
同时,恰好今天为王公、命妇、大臣们云集光顺门前,向皇帝问候起居的日子。
从泾州百里城赶来的普王,声称有要事向陛下禀告。
“什么,御驾亲征?”金銮殿内,当普王单独对自己说出这个想法时,皇帝最初是愕然的。
但很快,就好像有几百只蚂蚁在他周身和心头爬动啮咬,是痒痒无比。
普王果然会投自己所好。
趁着这大捷的同时,朕还不顺势上去,借着这股东风,君臣两开花,岂不美哉。
不过皇帝还是有点害怕,他嗫喏着问普王,“征讨党项的是朕所设立的御营各军没错,不过高岳临行前,朕曾答应他,连各路监军使都不得对战事指手画脚,前线各方都由你都统长史负责,如朕御驾亲征,高岳他不高兴的话,为之奈何?”
普王就说:“汲公虽在黑水取得大捷,可党项依旧在白城子负隅顽抗,这时陛下亲临,我军士气必然大振,一鼓作气攻陷城池,这也是得蒙陛下您的威灵之福啊!”
这么一说,皇帝顿时觉得朕对于整个战局太重要了。
况且高岳曾经和自己问对时,也答应过,对叛羌扫尾时,朕是可以御驾亲征的嘛。
看着皇帝走来走去,焦躁不安,普王就再进一步,说和汲公的交涉便交给小王我了,旬日内必给陛下好消息。
“且慢,朕要是亲征的话,这京师和政事堂......”
“太子如今已是壮龄,可以监国了,况且还有董中郎和陆门郎两位宰臣留后,陛下何忧之有呢。”普王这话,让皇帝立刻喜笑颜开。
对啊,就此让太子锻炼下实际的政务,也是好的。
“嗯,朕也曾是天下兵马元帅,那过去的戎马岁月时时刻刻激荡在朕的心底,便传话给汲公,只说朕想要登统万城南山处,凭轼观军校、儿郎们围猎叛羌。”
好几百里外的统万城,沿着奢延水、无定河的河畔和山谷,唐军营垒漫山遍野,宛若鱼鳞般密集,其中高岳在城北的空旷地,要求士兵掘出三处炮垒来,共架设大铜炮三十五门,每日自不同角度,交叉轰击统万城平朔门两侧的城墙和角楼。
沉重的炮弹不断射中在统万城高耸的角楼上,可这名城的坚固程度真的不同凡响,往往只是飞溅起一些白色的粉末烟雾,炮弹便坠落下来,打了数日,直到把事前所携带的炮弹打完,也未能轰塌任何一段城墙来。
同样的,神策决胜军在统万城南面“朝宋门”,架设的八门火炮,所遭遇的局面也是如此。
“暂且不用轰下去,让张保百带一千兵马,在契吴山上砍伐大树,再运到营地里来。”此外高岳还派人,要他们从葭芦山、米脂处紧急调运更多的神雷药和弹丸来。
“逸崧,对此城还是要攻心策略为上啊!”杜黄裳建言道。
高岳点点头,说门郎此言仆受益良多,统万城虽大,储存粮食充裕,但毕竟有限,承载不了近十万的平夏部族人,拓跋朝晖已开始往外疏散,其实说是疏散,在我唐围城营垒前和轻骑的游走抓捕下,基本全都被俘虏。据我测算,整座统万城站城墙守垛口、守敌楼,还有内城里的预备军力,统统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万五千到两万人左右,下面便是攻心和奇袭的战术了。
毕竟拓跋朝晖的小儿子在我们的手中。
杜黄裳退去后,高岳回到帐幕的后庭处,隔着屏风,梳着男子发髻穿着猎衣的阿藏也即是崔云裳转了出来,“姊夫。”
“嗯。”高岳答应着,接着便和阿藏在屏风后,仔细交谈了很长时间......
“圣主要来此御驾亲征?”来日,当高岳集合诸位于帐幕中议事时,贾耽、杜黄裳等无不色变。
“圣主只是说要观猎且亲手分发激赏钱而已,并没说要指麾战事。”高岳宽慰说。
可众人犹自脸色苍白,内心不安。
“那逸崧你?”贾耽如此询问高岳的态度。
“其实圣主来此观猎督战也好,一来可落敌胆气,二来激励三军将士,三来白城子陷落后,圣主可亲临大河,威震塞外(指回纥),顺便将德阳公主送嫁,并让武义可汗出大军,配合我唐随后光复河陇的大举。”高岳居然赞同御驾亲征,另外他还敏锐指出,这样还能震慑下关东那些蠢蠢欲动图谋不轨的方镇,可谓一举数得。
“那国事奈何?”杜黄裳便问。
毕竟先前出军讨伐统万城,就一下子出动了三位宰相(高岳、贾耽、杜黄裳)级别,和拓跋朝晖作战,可谓“三相一天子会战”。
现在我唐天子也要掺和进来,那可就是“三相二天子会战”了。
那朝堂可就空了,整个国政、国计,难道就指望陆贽吗?反正没人指望董晋的。
“太子聪敏仁爱,可上奏圣主,以太子监国。”高岳当即说出来,意思就是要看贾耽和杜黄裳的态度。
贾和杜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这样很迅速的,京西的神策护军中尉西门粲,就将“白城子前线的宰相们一致同意,并希望圣主车驾亲临朔方,以此激励将士用命平叛”的消息,传递到了长安城。
皇帝开心到几乎昏厥,当时就把霍忠唐来喊来,说二十万贯的激赏钱不够,给朕加到五十万。
霍有些为难,说今年盐利大损,在支百官俸禄、军队花销后,朝廷三司都要荡家底了,要不是西南西北各方镇支援,这仗都难以支撑下去,陛下您的内库也不富余啊,全激赏出去,以后成了定规,再减可就难了。
“让中官持朕的敕令,去关东、东南再宣索!”皇帝彻底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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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笔墨朱胶钱
当然,皇帝也不是完全白拿各镇诸侯的进奉的,他和霍忠唐等中官密商,干脆叫前去宣索的使者带着数百道空白的文武官告身去,你几个方镇不是喜欢搞“自置官属”吗?以此来吸纳当地的形势户,增强你的割据力量吗?方镇可以把这群人征辟为巡官、推官、支使,或者什么“摄县令”之类的,但这些全是“职”,想要“官”的话那还是得朝廷授予才正规。
这些空白的告身皇帝说了,文官方面什么“博士”、“协律郎”、“司直”,到“检校x部员外郎”、“检校x部郎中”都有,武官方面什么“都尉”、“校尉”、“游击将军”也都有,除去流内官外,还有大批的流外官,供方镇幕府或衙门里的吏们选择,甚至还有文武散官,及赠官、命妇、爵位,这些时专门走方镇上层路线的,你死去的爹要不要赠官?你老婆想不想要当命妇?总之从九品到五品一应俱全,除了内侍省的品阶暂时不卖外,涵盖流内、流外、散、勋、卫所有种类的官衔中官们把这些空白告身带去淮西、汴宋、淄青、魏博等地,流内官、散官标价从五百贯钱到一万贯依次不等,流外官标价从二十贯到三百贯不等,爵位最贵,开国男爵是八千贯起,最低贱的是名存实亡的卫、勋官,都卖成了白菜价了。
告身聚敛的名目,是抄写告身所需的“笔墨朱胶钱”,当地有钱有权的想要得到什么官衔,对中官说就行,中官觉得可以,谈好价钱后双方两讫,把告身方的姓名抄录上去,而后再带回南省衙门里来,文官的告身便让吏部盖上符印,字样为“尚书吏部之印”,武官就让兵部办,字样为“尚书兵部之印”,同时花钱买流内官告身的,还能获赠一份皇帝亲笔的“御日影”墨敕(人主签名,还写上日期)作为永久纪念,由驿站给付给诸位,钱货分明,童叟无欺。
“陛下,古来朝廷设官以待贤才,列爵以褒忠烈,选举最忌伪滥,昔日韦废庶人在宫内,一日内出墨敕斜封官告身不下数百,最后头悬高树之上,明正典刑,这都是前代的教训,陛下怎可以九五至尊的身份,重蹈覆辙?这让叙班而进的忠直之士如何想?”得知皇帝要卖官鬻爵搞钱的陆贽,大惊失色,痛心疾首地趋入殿内,劝告皇帝收回成命。
可皇帝却说,京师内三省六部、御史台、诸寺监的官员不伪且滥就行了,他们的考核和陟黜全都交给陆九你这个宰相,朕让小使们去关东地,卖卖告身充作军费,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当年玄宗皇帝也是靠卖空白告身,去六胡州套取当地酋长的战马的,什么“买卖公职”、“借虏平寇”这些东西,我们李家玩起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的,不然你以为长安被攻陷多次还能苟回来是假的?天子守国门、死社稷?对不起,不可能的,不存在的,别瞎说,傻不是......
这时在侧侍坐的翰林学士李吉甫也帮皇帝说话,“军国多事之秋,也只能权宜从变了。”
闹得陆贽面红耳赤,也只能愤懑长叹而出。
“弘宪啊,光是关东卖告身,是不是稍嫌不足?”
李吉甫便建言皇帝,也可往三川和荆南鄂岳湖南,还有江南东西去卖。
现在尤其是高岳治下的兴元府,和韦皋治下的蜀都府,那里面的商贾、富户可各个都是家财丰盈,人嘛有了钱,就像搞个告身风光风光,陛下你得抓住天下的人心所向啊!
“有道理,京师内就不要卖了,影响不好。”皇帝就此拍板。
这时皇帝又问李吉甫说,告身能不能捆绑什么东西,再弄一笔钱呢?
李吉甫就回答说,皇帝可以伴随告身,再卖笏板、朱紫、绯衣、金银鱼袋。
“金银鱼袋,这......”
“真正朝官的鱼袋内皆有符,而这批卖出去的鱼袋,就在外面绣一道金线或银线即可。”
而后大明宫的各“官坊”开始疯狂运作,制造告身的“周边”所谓的象牙笏板,就是木简刷些乳白漆;而什么紫衣、绯衣便用棉服印染;鱼袋就是普通织物袋子,外面绣道线而已。
可厉害的是,出去各方镇的中官们,售卖告身的生意居然出奇的好!
各方镇不但是幕府、衙署内的官吏,就是那些有钱的商户、形势户们,无不踊跃来买这告身,还有象笏、朝服、鱼袋等周边,还有相当多的方镇僚佐和将领为子弟、妻妾、还有死去的爹妈求散官、命妇和赠官的,都和发了疯似的。
淮西李元平,就花了万贯钱,给宠妾湘灵也就是那个长得有几分相似云和的,买了个县君夫人过过瘾。
连吴少诚的家奴各个都成为了都尉、校尉。
卖告身的中官到了兴元府来兜售生意,高岳妻子云韶心痒痒,觉得有趣,说要花钱给妹妹云和,侍妾芝惠各买个命妇。
云和急忙阻止,鄙夷地所这种墨敕斜封的东西根本不值得钱,怎配得我们的身份?花钱等于白花,不过是朝廷征敛的手段而已。
而芝惠也劝主母别乱花钱财,马上由三兄堂堂正正往朝廷请就可以了。
最后,云韶倒是花了五百贯钱,给兴元女塾的学官薛涛,买了个“试校书郎”的官衔,最初云韶还有点担心,就问那中官,女身能不能买流内官告身?
中官拍着胸脯说,莫要说可以,就算不可以,凭你郡公夫人的身份,给兴元府的哪个男学官买个命妇都成。
这话说的云韶有点伤感,她后来私下底对云和、芝惠说,当年卿卿得了集贤院正字的告身,和一袭青衫,回来交给我剪裁时,不晓得有多自豪多风光,可现在?
“这种墨敕斜封的东西,哪里能和姊夫当初的青衫相提并论呢!”云和便宽慰阿姊说。
抱怨归抱怨,大卖了一通告身后,皇帝居然敛财了一百三十万贯钱,此外又向各个方镇宣索了七十多万贯。
关键时刻雪中送炭的,还有岭南经略节度使杜佑,和判盐铁司的张滂,前者在岭南搞蔗糖煞割务专营,把利润里的二十五万贯钱进奉来;而张滂见盐利大损,害怕失势,开始榷茶、榷酒,所得四十万贯钱,他是沿着汉川,然后转上津道再送到京师来的。
搞到钱的皇帝大手一挥,说御驾亲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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