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唐官TXT下载大唐官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唐官全文阅读

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刘司徒惭遁

    于是高岳告诉了移鼠,你如能让抚宁开城投降,里面九千党项男女绝不会受到分毫伤害,并且还可以保留私产,但是有个条件,那就是开春后必须为我在当地划分土地营田,分作六个羌屯管制,等收获之后,所得的粮食,这抚宁的党项分六,我军分四,如何?

    此外,你也可在此地传教。

    细封移鼠便说没有任何问题。

    “六四分润,真的可以吗?”高岳还有点不放心。

    移鼠便说无妨,粮食不过作为租税,交给人间统治者也即是淇侯你,而信仰的义则是奉献给帝天的,两者并无相抵触的地方,“淇侯的归淇侯,帝天的归帝天。”

    “你真的不是?”高岳望着移鼠的背影,无比讶异和欷。

    然而让他更讶异的是,移鼠在进入到抚宁城寨后,短短两个时辰就让城中放弃了抵抗,接受了高岳的条件。

    其中移鼠还告诉城中的党项男女说,你们都是有罪的,帝天让淇侯来惩戒你们,所以他杀你们把你们变卖成奴隶是无罪的,他宽恕你们则是因为他有义,你们不可敌视仇恨他,反而要感谢他为你们背负了这么多杀戮的罪孽,所以淇侯已经达到了“义人”的层次,你们每户人家,此后都要在抚宁四周各自种下一株树,来赞颂义人淇侯的善恩。

    “勿要恨,勿要报复,勿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专心洗刷你们自己的罪。”于是抚宁就这样放弃了抵抗,这种效果就连高岳也目瞪口呆。

    抚宁城处处冒起的黑白色烟中,站在偃月城敌台上的高岳,看到开城后九千多党项的男女,牵着牛羊拉着简陋的犊车,成排成列地跪在无定河畔,对着自己下拜,言语里充满了感激,高呼“淇侯义人”时,他心中想到书上写宗教是最厉害的精神麻醉剂,果不其然!

    更有党项撅着屁股,双手高举着兽皮做的画像,绘的正是“唐义人高淇侯岳”的相貌,在本主的眼睛里晃荡。

    赞颂声极高,很快传到了宣武军的营垒里,刘玄佐脸色惨白。

    李宪当着他的面,所回去禀告高岳,来和自己见面。

    结果一日内,抚宁城就被高岳攻下,自己的脸颊仿佛被狠狠抽了一记。

    而后,两军各进三里,在抚宁西南的一座无名山脚下会面。

    高岳领数千精骑,各个贯甲,杀气腾腾,看起来是根本没把刘玄佐和宣武军放在眼中。

    而刘玄佐、刘昌和李万荣,则脸色发虚,也领五千宣武军牙兵布阵,缓缓而来。

    “二位中丞,源、华亭一别,岳是日夜思怀,不想此日在此地重逢,嗟呀之余,不胜欢欣。”高岳在大厘雪上,不先和刘玄佐寒暄,反倒先与宣武大将刘昌、李万荣攀谈。

    他和这两位也是旧相识,毕竟在陇州并肩打过西蕃的。

    刘昌和李万荣不敢怠慢,也都对高岳于马上行礼。

    接下来高岳才望住刘玄佐,“司徒久镇汴宋之地,岳也是初次得缘,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信然。”

    刘玄佐的脸皮发烧,这高岳是在讥讽自己当年不敢出兵防秋,或者是说嘲笑自己徒然在此一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定武军和义宁军取下抚宁。

    “不晓得司徒是否将事前答应的五千石粮食送至?”就在刘玄佐还思索如何应答时,高岳已直接问他了。

    难道你宣武军千里迢迢赶来,不是给我们押送军粮的吗?辛苦辛苦。

    刘玄佐在马背上气得脸色发青,是真的瞠目结舌。

    最终他只能装腔作势,叱问高岳,为什么接二连三收到政事堂的堂牒,却充耳不闻,现在又违抗命令,擅自攻打抚宁寨。

    谁想高岳更狠,他拱手对长安方向,堂然在两军之前,“圣主来年便要践行与回纥的婚约,将德阳公主远嫁武义可汗牙帐,特下密旨,令高岳在此剿灭叛羌,扫清前去回纥的道路,勿让德阳公主有任何蹉跌,岳在此只受禁内差遣,和什么政事堂、特敕幕府无任何干系,司徒不要听风言风语,产生什么误会,岳个人得失事小,导致宣武、定武军间有什么冲突,贻害了整个国家大局可就不妙了!”

    “你......”

    “请司徒速归本镇,不然晚节不保,一失足成千古恨,受天下物议,仆于心不忍!”还没等刘玄佐说什么,高岳便在马上,居然扯出皇帝来,称自己行为完全得到了皇帝的“密诏”。

    “既有密诏,为何不开诚布公!”刘玄佐切齿问到。

    高岳也勃然:“司徒出语何如此荒谬耶,人君有密诏下达,受诏臣子当倾力行之,且不能泄露王言,臣子如有疑惑,也可上疏密议,此所谓‘密垣’,只在君臣之间而已。哪有当着万千将士的面公开宣读的道理,是将宸衷布露天下,将置人君于何地?司徒真是大不敬!”

    如此,高岳便达成了“薛定谔的密诏”这个伟大的物理学成就。

    “高三你侥幸承恩元从而已,出言居然如此不逊。”刘玄佐没想到高岳会如此猖狂,暴怒不已。

    孰料高岳用马鞭回指自己,语气更是激烈:“仆有一言,劝司徒莫要阿附奸佞,不然家庙被毁,身败名裂,悔之晚矣。速速将五千石粮秣留下,领军退走,今日仆不与司徒争一日短长,来日必踏平太原伪幕府,鸡犬不留。”

    话刚说完,高岳身后雷霆巨响升腾而起,山上的数门大铜炮齐齐发射,震得山川摇晃,惊得宣武军纷纷倒退披靡,刘玄佐又气又羞,拨转马头,低首驰走。

    “谢刘司徒运粮!”随着这炮声隆隆,定武军和义宁军的骑兵们齐声高喊这句话,狠狠羞辱了宣武军。

    退回吐延川的刘玄佐,又见到从太原赶来的崔元,崔元就询问他,“司徒为什么不捕拿高岳?”

    “呸!”刘玄佐只是狠狠望崔元脸上啐了一大口,然后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毁在窦参这混蛋的手里,当初为什么要带着整个宣武镇站在这人的身旁呢?很快,刘玄佐领两万宣武兵,黯然而匆忙地往京师回,在请得皇帝的诏书后,又往本镇归去。

    回去的途中,刘玄佐是又心累,又憋屈,还有更多的惶恐,立刻便病倒了。

    这次是真病了!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10.薛定谔密诏

    高岳抢先攻下抚宁大寨,收降羌人近万,彻底打通绥银和延州通道的消息,很快越过黄河传到了太原府。

    军府的亭子内,窦参手持密信是心惊肉跳。

    而身边掌书记柳和几位文士还在那里咿呀啊呀地唱和。

    “别聒噪了!”窦参忽然大怒,叱责说。

    几位幕僚文士都十分震惊,按照常理,幕宾如无违法之举,幕主无论如何都要对其礼敬的,然则窦中郎居然恼怒如此,全无风度,对此他们也只能一脸遗憾的表情,拱手告退。

    “宣武的刘玄佐,无能,怯弱,高岳阵前一番责骂,简直如训斥稚儿似的,他接不上话,居然就窝囊地退了。”窦参涨红了脸,对柳抱怨道。

    柳看了信,也是头皮发麻,他晓得自己是太原幕府的掌书记,和幕主窦参那是荣损俱共的关系,要是让高岳得逞,整个幕府里的人物一个都逃不了。

    事态已然是你死我活。

    并且现在高岳占据了主动权。

    “得让韩游瑰和李景略尽快进兵统万城。”柳建议说。

    “废话,天德军兵员七千,振武军兵员一万二千,储备粮食也不足,哪里能独力攻下统万?”窦参大不以为然,他明白自从宣武军跑路后,他的军事实力折损太大。

    “灵武的康日知,盐州的高崇文,尚有近两万兵马。”

    “保大吴献甫,静塞戴休,还有奉化浑,都是高岳同情者,都非常不可信任。高岳之所以没断粮,之所以有力量攻下抚宁,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即是这群人阳奉阴违,把度支司拨给他们的军粮,偷偷私贩给高岳,就用清涧城为交易据点。”这个事实,窦参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至于康日知和高崇文,他们之前在奈王井也和高岳并肩作战后,我也不能信任这股人马。”

    窦参的心理,已经患上典型的“恐高症”了,这西北、西南和朔方的节帅们,和高岳挨上边的,都像感染瘟疫那般,统统被“高化”了。

    自己窝在太原府里的这个把月,窦参感到连奉诚军节度使李自良似乎也在暗通高岳。

    这个幕府,除去一班幕僚官佐还听自己的外,麾下全无直属的武装,就如海洋里的一座孤岛般无助。

    接下来的日子,噩耗接二连三地传来,不但宣武军退走,刘玄佐病倒,还听说高岳手里有封“薛定谔密诏”:

    高岳想去哪就去哪,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谁来质询我,阻止我,我就说奉了皇帝的密诏如此;可你要问密诏在哪,对不起,这是皇帝给我的密诏,你无权过问非常完美的闭环;

    那么到底真的有无密诏呢?其实连窦参都不敢问,因为他知道,这密诏对质到皇帝眼前,皇帝张口承认也就是瞬间的事,那高岳所做的一切都有不可违抗的皇权色彩,哪怕高岳哪天冲到太原来,捆了自己,那也是天经地义皇帝事后补个话就成。

    这种密诏制度,可以说贯穿了唐朝的历史,它的最基本特点就是:

    绕开一切明的程序制度,君臣间直达;

    密诏的效力比明诏还要大,既代表皇帝真实意愿,臣子也不得违背,需立即执行,当然臣子也可以密议,即暗中上疏给皇帝,讨论此事,劝皇帝回心转意;

    第三,密诏一旦在完成前泄露,将会对皇帝的形象造成毁灭性打击,哪怕完成后泄露,也会有副作用,是把可怕的双刃剑。

    同样举三个例子来对应下,真实历史位面里的唐德宗,听说凤翔节度使张敬则曾准备收复陇右,但德宗在考虑到财政支持不了这样的军事行动后,便直接密诏,要求张敬则停止调集兵马;此外德宗晚年曾厌恶个叫李藩的官员,便密诏(一般是用宦官来传递)其上司杜佑杀之,杜佑接到密诏后彷徨犹豫了十来天,写了封“密议”呈给德宗,最后打消了德宗杀李藩的念头,幸免于难的李藩其后官运亨通,还当过宰相;宪宗朝,宪宗也下达过密诏,让信任的宦官吐突承和昭义军将领乌重胤联手,发动兵变,突袭抓捕了昭义节度使卢从史,但事后翰林学士李绛激烈批评这种“不经正常司法程序便抓捕地方节度使”的行为,称其虽然是良谋妙策,但却不合制度,是对国家公信的破坏。

    不过这种密诏,现在成为高岳手里的大杀器。

    这时,窦参咕咚下坐在树荫下的绳床上,神情委顿,精爽全无。

    大约又过了旬日,已过了新年,兴元和凤翔共二十万石的粮食,也运到了抚宁,高岳当即下令,运粮的牛马全都留下来,役使降服的羌人结屯,而后开凿无定河的水渠,在抚宁两岸辟垦稻麦田地来,大有将此地经营成攻取统万城前进基地的气势!

    就在窦参感到惊惶时,高岳的手段如暴风骤雨般,让自己无从喘息:他居然再度大摇大摆派遣郭再贞入朝进奏,报告皇帝说:“陛下先前的旨意,臣岳已经完成。”

    大明宫里的皇帝慰劳说:“善,高卿辛苦。”(闭环完成)

    高岳又让郭再贞说:“抚宁此地田地肥沃,适于屯垦,德阳公主马上降嫁回纥,走此道过统万城,再入丰州天德军,最为便宜。”

    皇帝就问:“为何不自原州丰安水路至灵武,再入回纥?”

    郭再贞就说:“淇侯惧公主不惯水路。”

    “善,如此高卿费心了。”(重新开环)

    郭再贞就趁机请求:“淇侯请在抚宁筑大馆驿别宫,整备道路,供德阳公主降嫁时休憩所用,此后也可用于驿传,此路为昔日始皇帝之直道,对于边防极为重要。”

    “可,请度支司拨二十万贯钱帛,并出十万石粮食,交给淇侯筹办。”

    裴延龄觉得这样不对,就急切面奏皇帝,说度支司并不承担这笔费用。

    皇帝就改口:“那也行,就从朕的内库里出。”

    朕自己的钱,花在自己女儿出嫁上,你总没得话说吧?

    裴延龄还想辩争什么,皇帝忽然目露凶光,“此乃朕的家事,卿何故干预!”

    裴延龄是何等世故精明的人,吓得立刻闭嘴。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11.郑礼侍左迁

    很快,皇帝就让霍忠唐、霍文澈这对宦官父子,携内库的钱款、粮食,堂而皇之地上路了。

    这笔钱其实谁都晓得,是皇帝公开给高岳撑腰,明着是给他在抚宁修馆驿和别宫用的,实则就是给定武军、义宁军用的。

    谁叫高岳依旧是皇帝的“亲女儿”呢!

    窦参怕是凶多吉少了。

    更让窦参害怕的是,皇帝起用了萧国侯、卫尉卿班宏为“营建使”,殿中监兼宗正卿李齐运(李齐运也是宗室)也一道前往抚宁,说是要具体负责造宫殿和馆驿,供德阳公主出嫁所用。

    “造我的坟墓还差不多......”窦参便如惊弓之鸟。

    班宏和高岳挨在一起,还得了?

    这是个再强烈不过的政治信号了!

    率先嗅出风向的《长安邸报》,其主持者是大明宫集贤院的学士胡锡晋,原本得到窦参授意,炮制《高岳定武义宁军独断暴走》的文章便是这位,现在立刻改弦更张,洋洋洒洒写了篇《抚宁淇侯二三事》,里面用细腻的笔调,充实的内容,撷取了淇侯“是如何在军粮困乏的情况下,继续激励督促我唐英勇的边军,成功攻下坚固的抚宁羌寨”、“淇侯是如何宽宏仁慈,赦免了近万降服的党项,现在使其安居乐业,在无定河营田”、“淇侯在抚宁城,又是如何事必躬亲,为了圣主的心愿尽忠在一线”三个片段,缀连成文,里面充满了对高淇侯的景仰和赞誉。

    此篇报论一出,长安城的舆论再度大哗。

    有人就私下嘲笑胡学士,“操得好巧的舵,逆风过夔府瞿塘峡,如履平地。”于是京中就给胡锡晋取了个绰号,曰胡大舵。

    在这样的风云逆转局面当中,京城里礼部春闱开始。

    此前,皇帝特意找来礼部侍郎郑,问他先前纳省卷时,有无察觉什么优秀的才子?

    郑有些吃惊,因为天子先前很少过问礼部考试的事,但而今既然问了,便一五一十地如实回答了。

    听到兴元凤翔的举子占据大部分后,皇帝点点头,心中赞赏郑的纯良正直,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郑:“现在对西蕃,对党项的边事方炽,策问可于这方面做文章。”

    郑颔首。

    其实自从那次纳省卷时,郑便心许韩愈为这次进士试的状头,满心要当这位的伯乐。

    礼部南贡院的墙角处,悄然开放数朵梅花,长安的雪依旧弥漫,东西庑廊,身着白色麻衣的举子密密坐满其间,笔尖触碰卷宗的声音如春蚕食桑叶那般,而正厅的帘子后,郑终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这时候他还没想到的是,这场贡举会成为各方势力对决的爆发点。

    郑的放榜效率很快,在和来通榜的礼部尚书高郢和太常寺卿鲍防达成一致后,便拟好了淡墨榜单,随即在礼部贡院外的墙上悬出。

    墙边的大树下,韩愈等一帮人早早来看榜。

    结果韩愈的眼睛里充满了焰火,他清清楚楚看到,榜单上的头一位,便是自己的名字。

    “我为状头了,我及第为状头了!”韩愈高兴地跃起,奋力地拍着巴掌。

    今年郑严格把关,进士总登第人数不过二十二,韬奋学宫的生徒当中,同样被取为进士的就还有八人,其中有萧的儿子萧子显,还有兴元酒亭商人王伯迁的儿子王卢,还有个凤翔军吏之子洪宣等等,加上韩愈足有九人。

    这些人,虽然都非出身世家,但都凭借韬奋学宫的统一教学,和统一传授的经学、诗赋的印刷品,成功登第,这与其说是九位个人才智的胜利,不如说是韬奋学宫这种近世化教育模式的胜利!

    然则,还没等韩愈等人相拥,抒发庆贺的欢欣时,各路权贵、官宦的弹劾状就暴雨般冲向大明宫,集火攻击的目标便是春闱主司郑。

    理由很简单,郑全按照才学高低取进士,大大触犯了这群人的利益。

    崇文弘文两馆里就学的子弟,郑没有照顾;

    高品朝官的姻亲、宗族或门生,郑未曾理会;

    地方节度使褒送的关系户,郑也不闻不问。

    这就很犯忌讳了,这个叫郑的,前宰相张延赏的女婿,居然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即便如此,郑依旧不屈从,坚持说我这二十二个录取的举子,都是真才实学,问心无愧。

    权贵们更加激怒。

    一张张人际关系网连接起来,无数诋毁弹劾的箭从明处暗处射出来最后皇帝,将翰林学士于公异、李吉甫和卫次公给喊到蓬莱殿中,询问说春闱的事闹得太大,你们如何看?

    “臣和高淇侯先前关于科场有过赌约关节,故以臣的立场,不便发言。”李吉甫表示沉默。

    而卫次公忽然对皇帝说:“郑礼侍掌春闱,似太迂执。”

    皇帝也缓缓点头,应该是赞同卫次公的见解。

    这进士科举嘛,也就是个读书人为清资官的门路,录取哪些人,当然不能全照那群权贵的意思来,但也不能不对他们的诉求加以考虑,郑这次做得确实有些太固执、太决绝。

    看皇帝神态如此,于公异转了转眼珠,就趁机进谗:“今年策问有尴尬处,都说淇侯在西边设立山水寨,而郑礼侍的策问便恰好是山水寨,这策问又恰好是兴元、凤翔举子们的专长,故而其他举子有所怨望,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皇帝故作惊讶,“果有此事?”

    于公异就说,整个京师对贡举不满,根源便是如此。

    说白了就是郑和高岳狼狈为奸,故意卖题,让兴元和凤翔举子占了大面。

    这时皇帝在茵席上微微屈膝,良久说了句,“派中使去问责郑。”

    说完后,皇帝特意对于公异说,“若真的要覆试,卿可拜为中书舍人,替代文明为主司。”

    卫次公脸色惨白,似乎没料到他的一句话会造成如此结果。

    而于公异则满脸得意,当即谢恩。

    一侧的李吉甫脸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态度和端倪。

    礼部的“冰厅”内,郑垂着眼,听着皇帝派来中使的诘责盘问,最终也没透露“策问的题目是圣主亲自要求”的,而是直接说“莫有可辩解处”。

    意思是看着办吧。

    最终在殿中得到回报的皇帝,心中叹口气,“果然,文明你才是最好的翰林学士啊,可惜朕这次要小小委屈得罪你下了。”

    很快宫中出制文,认为郑此次主司春闱,处置失当,所有举子举行覆试,郑即刻罢礼部侍郎,外放为越州刺史。

12.于公异替手

    得到外放为刺史的制文后,郑倒是很平静,他当即就在自家宅第里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韦皋妻子张玉箫,当时正在长安省亲,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和弟弟张弘靖一道,来郑宅哭泣不已。

    反倒是郑的妻子碧笙,和她夫君一样平静,在哭声里帮夫君一起拾掇,准备上路。

    “弘靖你去西川进奏院,不管阿父先前和城武有什么过节,但文明是他连襟,知道后总会通融帮忙的。”玉箫擦拭着泪珠,心疼的其实还是自己的妹妹,毕竟要离开京城,去遥远的越州,那里虽然比湖南、岭南、黔中强很多,是个富庶之地,但生活习性毕竟与我们中原差别太大,听说越州人不但吃虾子,还吃海里的东西,好可怕。

    这时郑只是说了一句:“其实这件事,无论如何还是我错了,是我先入为主认为兴元和凤翔的举子优秀,而后在出题时不免偏移,有此惩罚,并不过分。”

    听到郑这冒傻气的回答,等于拒绝要韦皋的帮忙,玉箫哭得更厉害,可碧笙却无所谓,只是拜托阿姊说,我和文明的两个儿子郑和郑德年纪尚小,骨骼不健,并不方便上路,在京师暂且委托阿姊和阿弟照料。

    说完,郑夫妻就即刻离开宅第,去了京城曲江的都亭驿。

    于驿站停留,准备领取传符的那个夜晚,郑背着手,望着曲江夜晚的水景,听着远方坊内寺庙隐隐传来的梵钟,若有所思。

    “夫君。”碧笙自后而来,轻轻唤了一声。

    “嗯。”郑的视线,却没离开驿厅靠着水苑的几个席座。

    自己和高岳曾经在这里,喝得伶仃大醉,而后骑马绕着兴庆宫勤政楼,一时间传为长安笑谈,彼时的情景郑记忆犹新。

    “那时我是秘省的校书郎,他刚从泾州回来,是监察御史里行,我九品他八品,都穿着惨绿青衫,在曲江驿站的这个酒亭中谈着志向。”郑这时悠悠地对妻子谈起过往来。

    碧笙也不答话,就静静坐下来,听对方的倾诉。

    “高三那时官职低微,但口气却大得很,我的志向就是能以词学入翰苑,得人主赏识,而后缓登公卿府邸,他却不同,他那时候就说我从泾州回来,我懂得朝廷的边患了,我要光复河陇、安西、北庭沦丧的数十州地界,要去救五十万唐人。那时我看到高三的眼睛都在闪闪发光,有时候我很羡慕他,世俗对他来说很难形成桎梏,他只要眼睛里有那种光芒和火焰,就一定会去做。所以十年过去了,他的志向居然实现了大半,实现了大半......而我......”郑摇着头苦笑起来。

    这些年郑觉得,做得其实最痛快的,居然就是出使云南时,杀戮西蕃的使团了,但他将其深深埋在心底,他似乎也懂得,人一旦有什么欲念在沉睡里被唤醒,便很难再将其抑制下去。

    所有人都一样,其中也包括高岳。

    “你本与高逸崧便不同,就像元法寺里的那双松,松树和松树的风骨气质也不会完全一样的。”

    “现在我只是害怕,像窦参、窦申这样的蠢货,弄巧成拙,反倒把高三的另外面给激发出来,在毁灭自己的同时,也会深深扭转这个世代。罢黜了我,下一个来覆试的主司,难道真的会如窦氏所愿吗?”郑似乎在心中觉得,或者说他又想起自己和高岳夜谈的时,高岳口中所说的东西,怕是真的在不久未来,会变为现实!

    可时运如洪水猛兽而来,岂是他能够逆转的。

    叹息之余,郑拿起笔来,在驿站的厅壁上慢慢写下了首诗歌:

    霜钟初应律,寂寂出重林。

    拂水宜清听,凌空散迥音。

    舂容时未歇,摇曳夜方深。

    月下和虚籁,风前间远砧。

    净兼寒漏彻,闲畏曙更侵。

    遥相千山外,泠泠何处寻。

    郑离开京师,赴任越州后,吏部侍郎窦申和一群党羽爪牙,立即弹冠相庆,全把窦参出镇太原前,自己所做的承诺抛之脑后,大肆收取贿赂,并狂言马上到来的覆试,自己想让谁上就让谁上,直接和窦荣在家宅里私拟榜单,他已得意忘形到根本不清楚如今自己的族父已处在悬崖边缘了。

    上清苦苦相劝,可窦申和窦荣充耳不闻。

    那集贤院的学士胡锡晋,即胡大舵又急速炮制雄文,大骂外镇的节帅(指向淇侯)和朝堂的礼侍勾结,居然在科场上徇私舞弊,成何体统,如果国家的兵权、选举都掌握在他们手里,“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窦申再接再厉,指使爪牙疯狂弹劾和郑一起通榜的礼部尚书高郢,说其同样难辞其咎。

    高郢上疏请退,皇帝挽留,但还是调其前往东都为分司留守。

    另外个倒霉的就是通榜的太常寺卿鲍防,直接被逼以工部尚书的职务致仕,致仕便是退休,和鲍防同时退休的,是秘书监、太子少师萧昕,这时萧昕已年过九十了。

    皇帝体恤萧昕年老望高,便规定萧昕归宅后,偶尔参加朝会即可,俸禄依旧可以领取一半:这也是我国退休金的滥觞,长者萧昕是历史上享受退休金第一人,唐会要里明文记载:“(萧昕)致仕,仍给半禄及赐帛......致仕官给禄料,自昕等始也......授官致仕,令不理务,特给俸禄,惠养老臣也。”

    可对于鲍防来说,这却是极大的耻辱,他悲愤地对友人说:“我和萧昕儿子辈差不多大,却和昕一并致仕,深可耻也!”

    此事告一段落,皇帝便立即在紫宸便殿处,单独召来于公异,手提御笔,案面上有雪白的御札麻纸。

    于公异进来后,皇帝就笑吟吟地问他:“如何,覆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话说得于公异心花怒发,毕竟窦氏早已答应他,马上你就会出院正拜礼部侍郎,接替郑覆试。

    覆试的题目,于公异都已暗中卖出去了,接受的贿款也是堆积如山。

    看来今日便要兑现了!

    “本来朕想拜萧昕为礼部尚书,主司覆试,可昕刚刚监修代宗实录完毕,颇费精力,以致年高神衰,难以支应,故而朕便归其养老了。朕想来想去,最合宜主持覆试的,在这殿内,只有一人。”

    听到这话,于公异兴奋不已,当即就准备将笏板举起,承受任命了。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13.陆贽赠孝经

    这时皇帝在御札上龙飞凤舞,将自己钟意的新礼部侍郎的名字一挥而就,接着让身旁掌扇使孟光诚交到于公异的手中。

    于喜滋滋地拜受,接着展开一看。

    其上赫然是“速拟陆九自嵩山来。”

    宛若一声惊雷,于公异的脸色惨白,双手抖个不停。

    是的,他差点就忘记了,陆贽已经服阙了!

    不是自己健忘,而是陆贽服丧的这二十五个月实在太低调,他一直在嵩山的丰乐寺深居简出,虽然四面的方镇馈赠无数,但他亦无所取,只收两个节帅,即韦皋和高岳的赠予。因陆贽先前为官太清廉,故而治丧、营葬的费用便只能依靠两位的帮助,不过韦、高的馈赠也就是点到为止,如此的云淡风轻下,陆贽在今年朝廷的争斗里,已到了湮没无闻的地步了。

    可皇帝还是没有忘记。

    陆贽要回归朝堂了。

    于公异害怕,怕得要死,他当初是李晟幕府里的文胆,后来因李晟偏袒小女婿,夺了自己的文章,所以于公异深恨不满,就投靠了张延赏,张失势后立刻投窦参,并趁陆贽丁忧时机,夺了陆的翰林承旨学士的席位。

    原本满心打算接替郑,为礼部侍郎,知个两三年的贡举,收取提携门生,给未来仕途打下稳固江山,可谁想到......

    这陆贽回来,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吗?

    但绳床上的皇帝,就像只兴致勃勃,戏耍掌中老鼠的猫般,又开口询问说:“翰林院随即尚阙一承旨。”言毕就又移来张麻纸,写起来。

    连我的承旨学士也不能保全!

    于公异抖得和筛子般,头触碰在地板上,冰凉冰凉的,就和他此刻的心境一样,寒如冰窖。

    不久孟光诚走近,手里拿着另外份写好名字的御札,于公异眼珠抖动着,他不想看,可又不能不看。

    御札上新的翰林承旨学士的名字,是兴元府南郑县令,韦执谊。

    此刻于公异的肚子里好像掉出了什么东西,他的大脑一片惨淡的空白,其后皇帝说了什么,中官们说了什么,他都听不到,便殿内的屋梁、柱子和屏风,都没有了光彩,统统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不晓得过了多久,孟光诚反复唤醒了他,叫他可以离开了。

    “陛!”于公异痛苦地喊着,却发现皇帝已离开,还有张空荡荡的绳床在那迷蒙的香雾当间。

    “于学士,回去吧,圣主毕竟还惋惜你的才华,以后到了地方上,要谨言慎行。”孟光诚这话语,实则已宣告于公异政治生命的死亡,但孟顿了顿,叹息声,随即话中有话,“不过马上你就明白,于学士你绝对还算是幸运的。”

    当日,于公异便被逐出翰林院,罪名是“交接权贵,泄露王言”,还有个更加恐怖的,为“事亲不孝”这在古代社会,等于将当事人从政和处世的资格全都剥夺干净了。

    对于公异的惩处,是贬谪为福建汀州司户参军。

    他这辈子,就到此为止了。

    更惨的是,于公异事前自许为礼部侍郎并知贡举,吹嘘要主司覆试,已以窦申、窦荣这对族兄弟为中介,收取许多皇亲权贵的珍宝贿赂,现在是既不敢带上路,更不敢退掉,只能在上路前,草草扔在宅第的厕房当中。

    然后于公异害怕行贿者报复,也害怕朝廷有司追查,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出了京城,来到了灞桥处。

    赤红色的灞桥上,事前就得到皇帝密诏的陆贽,正好骑着马而来,遇到了于公异,陆贽就很冷淡地对他说:

    “昔日同处院中,尊下曾言令堂(于公异的继母)身体大恙,不知而今如何了?”

    于公异羞惭后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继母重病乃至死时,自己压根都没回去,更不要说守丧了。

    见于公异这幅模样,陆贽更加厌恶,就叫仆人自箱箧里取出一卷书来,说尊下远赴汀州,某也没什么可赠的,这卷书便请尊下收下,读之当有裨益。

    等到陆贽远离后,于才敢将书卷的系带给解开,却看到卷首两个大字,《孝经》。

    “于公异被远放汀州!”

    窦参的宅第当中,窦荣匆匆自御史台里赶来,告诉喜鹊这个晴天霹雳,喜鹊再傻,也晓得这里面的利害,当即惊得是四肢冰凉,几乎瘫坐在地上。

    “阿兄,如今为之奈何?”窦荣带着哭腔。

    窦申也没个计较,他还不知道的是,皇帝已秘密叫巡城监的人,把太原至长安的驿路给控制监察住,他族父窦参的信件是完全送不到自己手里的,自己便是个聋子瞎子。

    这时隔扇门被推开,听到此事的上清脸儿苍白地走出来,建议说:“二位现在便肉袒负荆赶赴阙下,不可经任何人之手,在圣主面前自陈死罪,若圣主追问罪行,二位便矢口咬定只是贪财,接受了方镇的贿赂,决不可说自己与翰林院、神威军方面有任何......”

    结果上清还没有说完,暴跳如雷的窦申便用健全的左手,狠狠抽了上清个耳光,“贱人安敢如此?”

    上清悲鸣声,嘴角流血,直被打坐在地上。

    接着窦申便把无能而产生的怒火,全都撒在柔弱的上清身上,揪住上清的发髻,用靴子猛踢猛踹,口中骂个不休,连窦荣都被吓得立在一旁僵住了。

    好在上清也是聪明的,她捂着腹部,反口恫吓窦申,“今日便打死我,我也必申诉冥司,追索你命于地下;若不打死我,我即刻入大明宫出首你等,拼着自己被没入掖庭,也要先看你死!”

    这话果然有效果,又把窦申和窦荣这对兄弟吓得连连后退。

    “呸!”上清拼尽全力,把血沫喷在了窦申的衣角上,接着忍痛靠在庭院的槐树下,纵声大笑。

    “阿兄,她疯了,她疯了。”窦荣先丧魂落魄地喊起来。

    没想到大难临头,连个区区卑贱的侍妾都有胆量反攻倒算了。

    窦申也顾不得再殴打上清,只是叫奴仆把上清给杀了,埋在后院当中,接着也没看具体有无执行,两兄弟就像无头苍蝇般奔出宅院。

    这时长安城暮色涌起,萧瑟的鼓声阵阵传来。

    此刻宅门前,窦申、窦荣恰好看到一袭紫袍的裴延龄,正朝自己而来,好像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呼“小裴学士救我”。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14.裴延龄出首

    一行人赶紧待在坊墙下的拐角处。

    虽然狠狠殴打了上清,可窦申还是率先将她的建议说给了裴延龄听,就问现在于公异被贬,说明圣主已对我们起了猜忌和杀意,我去主动请罪,或可免死,学士认为如何?

    裴延龄大惊失色,急忙掩住窦申的嘴,规劝说:“切莫听信妇人之言若此,你族父现在是中书侍郎、诸党项宣慰处置大使,在太原府手握兵权,坐镇北地,和高岳间也是有来有往。于公异被贬,因只是他当初夺了陆九的翰林承旨学士,又因恋栈,欺瞒朝廷不遵丁忧,属罪有应得,未必和你有牵连,可你却贸贸然去认罪,岂不是自己昭告天下结党营私?愚不可及。”

    一听裴延龄这话,窦申又觉得很有道理,可他毕竟心虚,便问裴现在如不请罪的话,那又该如何做呢?

    裴想了想,便给窦申打气说:“不用慌张,现在朝廷三司算是在我手中,神威军在嗣虢王的麾下,而巡城监的郭锻也是亲我们的,高岳如今驻屯在抚宁也不过就是得到天子内库财源的支撑莫如这样,我们索性效仿先前明皇倚仗禁军诛杀韦庶人的例子,夺取宫门,发起政变,剪除奸党。”

    这话说得窦申既胆战心惊,又跃跃欲试,“如伤及圣主,又该如何?”

    裴延龄当机立断,“可让神威子弟入少阳院,拥太子即位。只是二位切记,不要自投罗网才好。”

    “殿后神威军愿意追随我等吗?”

    “我有三司钱财,事后再发天子内库钱帛大加犒赏,神威军岂有不从之理?”裴延龄还挺有自信的,接着他劝二窦,“于公异被贬谪,现在确实和你窦无涉,可于先前收取那么多的贿赂,现在又不能替人通榜,早晚事败,此事如被高岳等奸人利用,攻讦窦中郎的话,确实也不好收场,故而只能冒险搏一把了!”

    于是三人对天发誓,接着裴说我去联络巡城监的郭锻,你和窦荣趁夜入大明宫北苑神威军营里,找到李则之,约定好时间后,里应外合,打开大明宫北端的玄武门,夺取飞龙厩和神威甲杖楼、军资库等要害,此事必成。

    夜,大明宫龙首渠御桥两侧的内巡城监杖院中,裴延龄气喘吁吁地直入,找到郭锻,接着呼“有贼人要害圣主,我来出首。”

    郭锻听说后,立刻带着两排披甲而手持刀刃的巡城监士兵而出,直勾勾地看着裴延龄。

    裴神色镇定,知道郭锻可能会害死自己,将出首逆谋的功勋独占,就对郭说:“我事前已得圣主密诏,又已和淇侯通谋,特来揭发逆贼,你若杀我,圣主和淇侯都不得饶你。”

    知道这小裴学士不是个善类,郭锻眼珠一转,便急忙说:“锻岂敢害公?不过有些事态不明,不敢轻举妄动。”

    裴延龄即刻上前,热情握住郭锻的手,说大兄何须如此,我这不第一个来找巡城监了嘛!就是知晓郭金吾你这身躯内,全是片赤诚心肝。

    两人大喜,惺惺相惜,便携手一道伏在光顺门前,号称出首。

    此刻窦申和窦荣这对傻子,历尽辛苦,才进了北苑的光泰门,找到神威军的衙署营地,说有十万紧急的事来寻虢王。

    很快,衙署内李则之脸色都发紫了,他怒不可遏,对这一对活宝的愚蠢行为不知如何评价才好,差点没给气晕过去,“是谁人教唆你这样做?”

    这下窦申呆在原地,汗如雨下,便嗫喏说是小裴学士建言的。

    李则之狠狠跺了几下脚,大骂你族父怎么会有你俩这么蠢的后辈,小裴学士现在必定去出首密告你们,以求脱身了,你等深夜来我这里,不是把个“逆谋”刺在脸上吗?

    “小裴学士,和我族父情同手足,怎会,怎会如此......”直到这时,窦申还结结巴巴,不敢相信。

    紫宸殿内,皇帝火速召集当值的学士李吉甫和卫次公,接着便是巡城监各中官勾当进入,而后皇帝称窦参族子窦申,企图勾结神威大将军虢王则之谋反。

    这下中官们都哭倒在皇帝的脚下,咬牙切齿,说窦参、李则之罪该万死,先前诬害王希迁、谭知重和尹志贞,就是要夺取兵权,架空陛下,最后就是要加害陛下。

    “窦参出镇北都,在外;窦申谋逆京师,在内。内外勾结,觊觎神器,证据确凿,皆罪无可赦,杀之!”皇帝勃然而冷酷地下令道。

    皇帝恨的是先前被窦参以宰相的身份和权力逼迫。

    他认为,宰相此后废除才好。

    接着挟雷霆震怒,皇帝做出具体安排,让霍忠唐、孟光诚发内库的钱财,激励募集宫内的中官们前来保护自己;

    郭锻领三百巡城监子弟出禁内,去赋闲的段秀实、李晟、崔宁、张光晟、马燧等人的宅第告知此事,一是号召他们到宫殿来增强武装,二也是试探他们的立场;

    另外位巡城金吾将军令狐建,则领一百子弟,速速去少阳院保护太子和皇孙;

    速召刚刚返京的陆贽进宫,督李吉甫、卫次公等,起草四方往来文书,控制住局势,不让事态波及地方。

    同时,北苑的神威军营地里,窦申和窦荣抱头痛哭,哀嚎着,乞求李则之速速起兵逼宫,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李则之也是慌得没有办法,他想索性杀了眼前这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活宝,可又不忍心,只能提着剑来来去去。

    这时牙门前,两位神威军射生将,即李叔汶和莫六浑,忽然得到了一位神秘人的口讯,说你俩的忠义前程就在今晚,速杀虢王李则之,此后便能掌控禁军,不久即能替郜国公主平反昭雪。

    李和莫,在郜国公主被赐死后,始终不敢为她声张冤屈,现在得到这个保证后,激动雀跃,当即就将营中所有的神威子弟召集起来,对他们说:“陛下有旨意,嗣虢王李则之图谋不轨,令我等捕杀之。”

    这营中的士兵,大多是和两位先前就熟稔的山棚出身,没有任何怀疑,便呐喊着冲出营来,大呼“虢王逆反,夺甲杖楼啊!”

    这让人胆寒的声音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北苑,很多还不明所以的神威士兵惊得乱窜,山崩海啸般。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15.天网一罗净

    李叔汶和莫六浑目标十分明确,带着百多号人冲到北苑城墙边的甲杖楼,先把铠甲、武器、火铳和弓弩的武库给统统占据住,接着攀登到楼顶,其他神威军只要是靠近的,就高呼着用火铳射击,道道焰火滑亮了夜空,接着他俩本营的同伴靠近,便领取更多的甲胄武装了自己。

    很快,神威军将军张万福等也策马而来。

    “请张将军领我等杀平逆贼!”楼上勾栏处,李叔汶举着火把大呼。

    张万福还不是很了解情况,就挥手喊到,敌我不明,等朝廷敕使的消息为准。

    话音刚落,便有数名敕使赶到,说虢王和吏部侍郎窦申、殿中侍御史窦荣等勾结作乱,要谋害圣主、挟持太子,你等神威子弟乃天子禁卫,直上前去,格杀勿论。

    这下张万福便不再犹豫,大呼到还没有附逆的都跟着我的旌旗,前去平叛谁敢不跟?很快数千神威军子弟,即在张万福、李叔汶、莫六浑等将领的带领下,将李则之的衙署包围得水泄不通。

    火光耀夜,呐喊如雷,几位李则之的僚属和家仆刚出来,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密集射来的箭矢攒中,还没死的浑身是箭,呻唤着在地上挣扎蠕动,大伙儿都齐声高呼,晃动如海般的松明,“逆贼早降!”声震屋瓦。

    李则之知道自己无法身免,是百口莫辩,谁叫他当初利欲熏心,上了窦参这条贼船呢?如今又被他两个蠢如木鸡的族子牵累,只能匆匆在纸笺上写下八个字:“诚为裹挟,只乞矜悯”,写完后便拔出剑来,骂瘫坐一团的窦申和窦荣说,“人都说你窦申是喜鹊,依我看就是只报丧的乌鸦,不过这次你我都是被裴延龄这奸蟊害了,我下冥司,也要咒他不得好死。”说完,李则之便拔剑自裁了!

    当窦申看到虢王的血飞得好高,洒到了自己的靴子前时,吓得一泡热尿是喷薄而出。

    而神威军的士兵们已冲入了衙署,甲片的晃动声,靴子的践踏声,及粗粝的呵斥声,转忽由远及近,窦申不由得想起了先前西吉会盟时被西蕃骑兵追袭的景象。

    可而今却比那时候还要绝望。

    我完了,族父也要完了,窦申将头凄惨地埋在膝盖间,徒劳地躲在柱子间的帷帐后,眼泪和鼻涕横流不已。

    轰得声,帷帐被数双强壮的胳膊扯开,明晃晃的火光照得窦申和窦荣睁不开眼,“这里这里!”接着许许多多的身躯、手臂和腿,在窦申的眼前迅速晃,晃得他头晕目眩,砰砰几下,拳头打在他鼻梁和脸颊上,“果然是,不知死耶?”伴随着如此的怒骂,窦申的鼻孔呲溜溜地往下淌着血,染得衣襟满是,他虚弱得和只小鸡似的,脸是煞白的,浑身没丁点挣扎的力气,靴子尖拖着地被架起来。

    这时神威军士兵们听到,窦申忽然发出干嚎声,这声音也不粗犷,更多的是像老鼠绝望般的唧唧叫,每拖一段,他就要叫唤数下,而另外位窦荣则低着头,吓得连喊莫打我莫打我,边喊边哭个不停。

    恍惚间,窦申又想起十来年前的平康坊,他亲眼看着元载的小儿子元季能,是如何被京兆府的不良人捕拿羞辱的。

    可谁曾想到,此时此刻轮到了自己?

    神威大将军、嗣虢王在衙署畏罪自杀,吏部侍郎窦申、殿中侍御史窦荣在当场被抓捕。

    这场谋逆真的是铁案如山。

    黎明四更不到,段秀实、李晟、马燧、崔宁、张光晟,还有义阳公主的夫君王士平,神威将军张万福、李惟简等,有的是带着私下武装的家奴子弟,有的则领着部伍,同时还有少阳院的太子,全都及时赶到了大明宫城内护驾。

    陆贽不久也到了。

    而后皇帝眼泪横流,在殿堂上接见了数位老臣,言“朕对平陵窦氏言无不从,孰料其居然包藏祸心,居然要煽动禁军来谋害朕,如无诸位爱卿入内,朕安危不得知也。”

    段秀实、李晟知道窦氏已无法幸免,便齐齐请求:“如今京城内不晓得是否还有窦氏的同党潜伏,陛下可调遣神策左大营尚可孤、曲环两部军入京戒备,此外窦参族父窦觎为京师东门陕虢观察使,不得纵容,可让神策左大营驻屯在陕州的燕子楚,抓捕逼杀之。”

    皇帝颔首,说善善善,诸位的忠心,朕全都明白。

    而后李晟想一想,便进言:“陛下,窦参和整个太原幕府还在北都,不知圣意如何处分?”

    皇帝的回答很利索:“密诏抚宁的淇侯高岳,统制定武、义宁、奉化、奉诚、保大、静塞六军,直出太原,擒拿窦参,到即宣朕号令,罢废北都幕府,如窦参敢有违抗,高岳可就地将其处斩,朕不问。”说完,皇帝还补充,此是密诏,在场诸位切忌泄露。

    这几位武臣都没话说,可陆贽却大惊,便上前请求皇帝说:“陛下,窦参虽罪无可赦,然为当朝中书侍郎平章事,先前幕府又是遵陛下敕令所建,还是将窦参械送京师来,明证刑法,此外窦参毕竟大臣,可免显戮,废为庶人即可,以示朝廷宽宏。”

    “谋逆极恶,参为元凶,何赦之有?”皇帝完全否决了陆贽的求情。

    陆贽在内心里认为,让一位节度使突袭杀死当朝宰相,不异于将宰相等同于敌国仇寇,这样的行为是对政治规则和法度的一种破坏。

    但这时候的皇帝就像打了鸡血般,对这些建议是完全听不进去的。

    同时皇帝还说,窦参之后,便以你陆贽和高岳为相。

    班列当中,崔宁、李晟等脸色都有轻微的浮动。

    陆贽继而为相倒不稀奇,不过高岳......

    “我女婿为相,本是件好事,可从今日来看,实乃高危啊!”矮胖的崔宁在心里隐隐担忧。

    不过三日,得到密令的神策将燕子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领着兵马将陕县的衙署围得重重叠叠,走投无路的陕虢防御观察处置使兼陕州大都督府长史窦觎惊惶下,饮药自绝。

    可悲的是,这时窦参还在太原府,对烈雷般的朝堂政变不得而知。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16.我不杀伯仁

    窦申和窦荣还留着口气,便是用来清洗朝堂的,他俩被专门拘押在巡城监的牢狱里,由郭锻亲自来审讯。

    而郭锻教两位什么叫生不如死,十八般酷刑全都用上了,铺棘床、竹签插指、方梁压踝、碎瓦跪膝都是小儿科,还有花样迭出的仙人献菜,玉女登梯,凤凰展翅,驴儿拔橛,猕猴钻火等等。

    “早知如此,便不从西蕃归国了!”窦申浑身上下几乎都没一块好皮,惨嚎着说到。

    而窦荣身上全是失禁的东西,气味简直弥漫了整座土牢,只是反复哀求让我速死。

    “罪人居然说早知如此,便不从西蕃归国也就是说,没什么特殊原因,他本不会从西蕃来我大唐,很可能有里通西蕃充作奸细的嫌疑。”郭锻旁边的几位刀笔吏趁机说到。

    郭锻点点头,说给我继续拷打,看看他们有无叛国通蕃的供认。

    又是轮番的毒打拷讯,打得窦申和窦荣是魂飞魄散,**和精神是彻底崩溃,这会儿郭锻就喝问他俩,指认什么事什么事,二位早已半死不活,只能是郭锻问什么他俩就招什么,然后被扯住手指在供状上画押承认。

    神策左大营的尚可孤、曲环两军入京后,配合巡城监满地大索“窦党”,京兆尹薛珏被捕拿,关入狱中肆意拷打,其他被牵连进去的,哪怕是仅仅给窦参行过贿的,也都不能幸免,一时间入狱者成百上千,牵连越来越广。

    至于窦宅更是被抄家,所有资产都被登记为赃钱没收,家人、奴仆统统被栓上链子,男的没为官奴,女子包括上清则被送入掖庭皇帝意犹未尽,下诏平毁窦宅的中堂、别院、设亭,还要开掘窦参父母和先祖的坟墓,斫棺暴尸。

    此刻多亏陆贽和谏议大夫阳城拼死进谏阻拦,皇帝盛怒之余,便说不拆窦宅,但将其朱门和院墙毁弃掉,里面的亭榭花苑池沼,命名为“恬游园”,自此对全长安的百姓开放。

    一时间曾煊赫无比的“平陵窦氏”之华宅,彻底变为长安城的一座旅游景点。

    此外窦参先祖坟墓,皇帝的做法是将其铲平,窦参父母的,还是劈开棺椁,将尸骨仍在荒野里,以示惩戒。

    “阿姊,高三白麻宣下在即了!”不几日,义阳公主坐着檐子返归到自家宅院后,就喜不自胜地来到别厅,告诉在此“养病”多日的灵虚公主道。

    此刻灵虚正坐在廊下的茵席上,身躯上的羽衣似乎比先前更要宽松。

    义阳靠坐下来,用手摸了下灵虚的小腹明显微微隆起,“阿姊啊,你这样也只能害得我对外宣告有身了......”

    很快,义阳便呆在宅第当中,对自己的家丞说已有身了,讨厌吹风,讨厌见到外人,便身居闺中不再出来,同时让姊姊灵虚“陪伴”自己。

    在窦氏倾覆的政治漩涡里,这件事简直就不算个事,很快就处在被遗忘忽视的角落里。

    而义阳的夫君王士平,也忽然起身赶赴成德军镇,似乎是带着什么皇帝的密旨去和父亲王武俊商议。

    现在关东的诸方镇,或多或少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可因皇都内消息封锁得紧,具体眉目还不清楚,吴少诚、刘玄佐、李纳、田绪等都是胆战心惊。

    开春时节,当抚宁羌屯的党项们在指导下,居然会开渠引水,开始排队插下稻苗时,朝中的敕使第五守义来到了高岳的军帐里,一来告诉高岳京畿发生的事,并要求高岳尽快遵照皇帝的密诏处决窦参;二来还带来了翰林院拟好的制书此事完毕,要以高岳与陆贽、班宏、董晋同为宰相。

    当敕使离去后,帐幕内唯一在场的便是班宏,当即喜形于色,说窦参这獠奴也有今日,逸崧你速速遵照密旨出兵便好。

    可高岳却沉吟不语。

    良久他对班宏说:“杀窦参不难,不过恰如陆九所担心的,得有个合适的罪名才是。”

    班宏倒是不慌,他接下来低声对高岳说如此如此,一二三四,等到说清楚后,高岳就摸摸一字胡,仿佛下定决心,对班宏说:“那我便拣选一千精骑,渡过孟门津,再赶赴太原府执行密诏。”

    班宏满意地离开,当高岳将心腹大将明怀义和米原喊来时,却直截了当对二位说:“当不当宰相且不说,可若是我动手杀了窦参,背负的罪愆就大了!”

    明怀义和米原互相对视,都不理解高岳此话的含义,“窦参几次三番想要害阿爹你,难道不该杀他吗?”

    “那是你们党项的风气,有什么仇怨就搞血亲酬赛。确实以现在的态势,我杀窦参不过像杀条狗似的,可窦参毕竟官居三品,是开幕的宰相,所以你俩应该知道,这是皇帝故意叫我去的。”

    “这难道不是圣主信托淇侯吗?”米原暂时还没转过来弯。

    可明怀义似乎懂了,“这就好比当年俺被野鸡族压迫,阿爹你帮俺复仇,用俺们妹轻族当先锋,那么只要妹轻族的双手沾上野鸡族的血,就必须得把野鸡全族杀光,然后死心塌地追随阿爹你。”

    高岳望了望他,最终点头,“我若杀了窦参,在皇帝和天下的眼中实则就是同态复仇,自此后我就不得不和皇帝永远捆绑起来,荣辱与共。故而皇帝派遣敕使来,要白麻宣下以我为宰相也是同理,我明明知道他在窦参后,会非常厌恶宰相,但却不遗余力地要我入主中书门下。”

    “那难道要抗诏不成?”

    这时高岳举起手来,说不,皇帝那边马上自有我应付,你们也领骑兵开赴太原,照办就行,我绝不会让你们为难。

    “莫不是让奉诚军动手?”

    “也不然,你们杀窦参当然可以,只需要加个手脚,我在奏疏上明示出来就行。”高岳最终说出这话来。

    在高岳说出“手脚”后,明怀义和米原当即领受指令。

    抚宁城寨的东门大开,明怀义和米原带着一千骑兵,旋风般疾驰而出,马不停蹄,沿无定河下游注入黄河的道路,直抵孟门,随后依次渡河,穿过石州、汾州,往河东重镇太原府而来。

    此刻窦参的幕府已知道了京师之变,也已被李自良的奉诚军和浑的奉化军包围在衙署之中,窦参几次三番要哭着寻死,可都被两军的将士阻拦。

    很显然,李自良和浑也不想窦参死在自己军队的手里。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17.车登石岭关

    但窦参心里也清楚,这局博弈他输得精光,他事前有三个没想到:

    第一个没想到高三会一反常态,继续攻抚宁寨,让他在政治和军事上陷于极度被动;

    第二个没想到皇帝会对他厌恶到如此程度,直接以密诏和栽赃的说法清洗掉他在京师内的政治集团;

    第三个没想到的是,他所倚重的宣武军是如此孱弱,刘玄佐居然被高三一顿叱骂,就灰溜溜地遁回本镇去,而其他几个关东方镇现在也默无声息,看来作壁上观的可能性非常大至于名义上归自己节制的几个方镇,奉化和奉诚军早已暗通高岳,而振武李景略和天德韩游瑰根本就是一双废物,原本领受南下攻击抚宁寨命令的李景略,现在还于十二连城附近屯营逗留呢!

    奉诚军府衙,随着春天的来临,黑压压的乌鸦都覆在屋脊和院墙上,一双双红色人的眼睛盯着内里,不断响起毛骨悚然的叫声,窦参形销骨立,他已经多日没有好好进食,伏在了绳床上,心中虽丧气绝望,可他潜意识内还有根救命的稻草,只见这位中书侍郎手里还握着个蒲草织就的小人,时不时抬起头,对着半空里,用虚弱的声音呼号一声,“五兄”不绝。

    他到现在,还不相信司马承祯曾经对自己的劝告,反倒是用更加狂热的态度,寄希望于所谓的五兄能在此境遇里帮自己一把。(1)

    可五兄却渺然不闻,充斥在窦参耳边的,只有乌鸦的叫声,跟催死般。可死并不容易,他想死也没有办法啊,武器没有的,门窗都被封死,角门被堵住,四面楼上都有奉诚军的弩手在监视,池沼太浅淹不死人,唯一可撞死自己的假石山也被搬走了。

    每天外面的奉诚军牙兵都会送两餐饭来,不发疯时候,窦中郎就会委顿地坐在池边,看着在里面游来游去的鱼儿。

    最后也曾精敏强干、果于政事的窦参,却产生了可笑的幻觉,他时不时从那绳床上跃起,叫嚣着振武军来啦,天德军来啦,宣武军来啦,快,快,速速随我去京师,圣主被奸党挟持啦,然后看了看四周,墙外的牙兵院和楼宇,依旧满是李自良部属的旌旗,窦参幕府的僚佐都被牵拉出去隔离审讯关押,他的“罪证”也正在一步步搜集完全。

    整个衙署的后院,只有他一个人在演着“独角戏”。

    雪化了,竹子重新拔节了,亭子和勾栏的花儿也依次怒发起来,孤独坐在绳床上的窦中郎却一次次地绝望崩溃,号啕大哭。

    不知道是哪一日,忽然府衙外有大门被推开的声响,隆隆的就像春雷那般,乌鸦们咿呀咿呀叫着,纷纷升空而飞,而后就有士兵的呐喊声,窦参惊醒过来,大喊:“终于,终于要来杀我,我是朝廷平章事,是执政大臣,是出镇太原的党项宣慰处置大使,你们不能这样做,我要见圣主,要明正典刑,我没有任何足以死罪的证据,高三你来尽情诬害我吧,我不惧!”

    果然冲进来一批士兵,各个身上都披着痦子甲,宛若覆盖着鱼鳞的怪物,他们盔帽的铁檐下还有颊甲,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和墙上的乌鸦十分相似,当先两人扭住了窦参。

    窦参还在挣扎着,衣衫都被扯碎,可犹自发疯般叫骂:“高三你这奸党,啖狗肠奴,仗着恩幸胡作非为,这江山到底是李姓的还是高姓的?整个天下的义人们,整个天下的士大夫们,快快起来啊,担负起兴亡的职责啊,不让社稷,社稷化为荒丘......”周围楼头的奉诚军士兵,见到窦参喊到这里时,真的精疲力尽了,最后被拖出衙署的门,塞入辆马车当中。

    接着一阵灰尘扬起,马车的车轮迅速转动起来,在全身贯甲的骑兵扈从下,疾往太原府的北城而去。

    先前马燧镇守北都时,曾引灌河水,淹没了北面城墙下的土地,来节省戍卒,这队车马从一处高梁般凸起的陆桥上,穿过两侧茫茫的河泽,居然直往北而去。

    马车四面的油壁外,还挂着厚厚的帷幕,窦参蹲在里面,真的是不见天日,不辨方向,只能听到外面战马的嘶鸣和蹄声,他只能惶恐地计算着大致的行程,毕竟每隔三四十里,押送他的骑兵们就要在经过的驿站短暂停留下,补充水和人马的吃食。

    最早的一个驿站他不明,押送他的骑兵们在这里停了会儿就立刻驰发,继续上路;

    接着又过了一驿,窦参听到外面有人烟喧哗的市井声,推测应该是到了另外城,但还是无法判定;

    而后行三四十里,又到处驿站。

    窦参瞪大眼睛,把耳朵贴在车壁上,倒是模模糊糊听到两个外面的士兵,在饮马之余闲谈,其中一个似乎问“淇侯叫你识文断字,你瞧这对面的寺碑,我下十个钱的注,你说得出来,我就输给你。”

    另外个则说什么,“淇侯在营垒里禁断博戏的。”

    “哎,淇侯也说过,只要咱们赌得是投石、超距、射箭,淇侯不会过问,这识字也是一样的。”

    结果那人果然开始念寺碑上的字来:“某认得个‘南’,后面是个‘西’,还有个‘两’,最后那个是‘山’不?”

    “哎呀,旁边还有呢!”

    这时窦参的汗倾泻而出,他是精通金石的,这两个卒子读的,岂不是洛**修寺的碑文,其上有两行,即是“南西两峪,观重驿如往来;北东两岭,每截云以河汉”。

    “我在往北而走!”窦参的脑袋咕咚声,砸在车壁上。

    他推断出来,第一个过的驿站是太原府北的三交寨,第二处应是阳朔木井城,现在应该就是太原府和忻州的交界处,即百井原。

    下一站就是石岭关。

    果然,随后窦参明显感觉马车在不断往上升,是沿着山路蜿蜒而上的,后来还有士兵在其后推动车轮。

    过了这个关隘,要把我送哪里?

    是过飞狐口去幽燕之地,还是出马邑前往北地振武军的单于都护府?

    很迅速地窦参心中有了答案,他抬起脸来,望着漆黑一片的车顶,发出了声惨绝的哀号:“高三,你真的是阴毒无比,杀人还要诛意!”

18.魂断桑干泉

    车马越过石岭关后,继续在雄伟的山川间疾驰着。

    不过过了定襄县和唐林县,他们就逆滹沱河往代州雁门走,至代州后往西北而行,一路奔到了马邑的勾注山下,来到桑干河的上游。

    一阵开锁的声响,随后阳光猛然随着帷幕和板门的开启,刺入到窦参敏感而苍白的眼睑上,让他无法睁开,接着数支强壮的胳膊伸来,将他拉下了车。

    春日的阳光非常的和煦,待到窦参开眼后,满脸庞和身躯都是洋洋的暖意在他跪着的地方,缓缓的坡地往下,是片开阔而美丽的湖泽,湖水粼粼,不断往北涌,在一处山谷间,奔腾为条浩荡的河流,河流两岸,满是沃野之地。

    “此是何处?”窦参用微弱的声音问到。

    几名党项人面目的军将愣愣地看着他,并不答话,旁边的群汉兵指着西面一座城池,告诉窦参,“那便是马邑城。”

    “那这里既是桑干泉了......”窦参的猜想得到了士兵的认可。

    而后士兵们要求就很直接,他们对窦参行礼,“在此送中郎。”

    “没想到最后,我死得还不如元载!”窦参呼号起来。

    “中郎命死在这里,不过身还要往西北再行些路,到恶阳岭。”这时士兵们带着讥讽说到。

    “高三用心何其毒也!”窦参哭起来,可他很快便无法出声,因口被塞住,只能披散着头发,呜呜着,被士兵拖到了桑干泉的边沿。

    这时伸着脖子的窦参,恍然看到,这湖泉的四周,长满了蒲草,也叫水烛,当真是无边无际,它们虽然没到开花的季节,可已然碧绿而高大,一阵风吹来,蒲草宛然发出波浪潮水般得声音,冥冥中窦参忽然听到了笑声。

    “五,五兄!”窦参的额头青筋都勒出来了,他奋力四下看着。

    五兄终于还是出现了。

    也许这里只有他能听到“五兄”的声音,也只有他才能和五兄进行暗中的对话。

    “时中,当初你在蒲圻来拜祭我庙宇,许下飞黄腾达的愿望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哪有光予不索的神灵呢?”

    “司马尊师说得对,我要被你反噬了吗?”

    “反噬,说得好难听啊,我都帮你做到中书侍郎了,索取下你的命,算不得什么的。”

    “可那日梦境当中,你明明驱赶白牛来,说我要执牛耳的,五兄你诓骗我。”

    “我没有骗你,这头白牛有两条尾巴,是也不是?”

    “是......”

    “牛有两尾,便是个‘失’字,这说明你早晚倾覆丧命。结果时中你只看到牛耳却不见牛尾,利欲熏心,注定你是无头又无尾的结局。”

    “五兄,五兄,求求你,我身死倒没有什么,能不能帮平陵窦氏保住血脉,窦申,窦荣,都可以,求求你......”

    五兄倒是停了一下会儿,接着发出诡异的笑声,“你侍妾上清本来身上已有了你后代,如果正常下去,李唐皇帝倒也不会杀上清和这孩子,可惜啊可惜,你最宠溺的族子窦申,在事败前殴打上清,踹其腹已致流产,所以平陵窦氏真的无后了,你就安心跟我走吧!”

    “......”这时窦参的眼眶里,滚出了豆大的泪珠。

    到底是哀伤,还是悔恨,说不清楚了。

    身后,明怀义挥动了手臂,一名手持锋利宿铁刀的定武军骑士,用力对着窦参的脖子劈砍下去。

    “哗!”风骤然而起,明怀义只见到翻滚的草浪里,好像拂过一团黑色的影子,是鸟的影子,还是云的?明怀义没看清楚,那团影子绕了窦参身首分离的尸体下,接着就消散到了桑干泉湖水波浪里,杳然无寻。

    而后明怀义、米原携着窦参的头颅和躯干,又奔驰了好一阵,直到黄河君子津渡口边,登上了恶阳岭,将窦参的尸体摆在谷口通道处。

    这里相距振武军的单于都护府,往北不过一百四十里的路程。

    旬日后,抚宁城塞处,高岳正式把昭告天下的奏疏,呈交到大明宫,里面说:

    “窦参知事败不免,铤而走险,于奉诚军、定武军捕拿前自北都脱走,过马邑,驱恶阳岭,企图投单于府,勾连振武军帅李景略作乱......孰料天网恢恢,过岭道为山棚贼寇劫杀,死于山麓下,为我军所获,验明正身无误......”

    振武军城处,李景略伏在马鞍上,绝望而无目的地奔跑着。

    身后,徐抱晖和任迪简派遣来的骑兵穷追不舍,口中高呼着,奉圣主诏令,擒杀逆贼李景略不绝。

    黄河边,李景略的马蹄陷入泥沼里,振武军士卒射出的弩箭飞蝗般袭来,李的坐骑中箭毙命,李的侧肋和腹部也中了三箭,肠子流出,但依旧跳下来,捂着肠子在泥中跑着,最后肠子全都缠绕在了蒲草上,才跌倒其间殒命。

    接着李景略的头颅被砍下,悬在军城大门处示众。

    消息到了河套西面的天德军,韩游瑰、韩钦绪父子俩跑得快,直接出军城,往更北处投大漠去了,消失了踪迹。

    如是,随着窦参和李景略的死,外加韩父子畏罪潜逃,唐帝国整个河套区域的防线,也完全收归在高岳的手中。

    很快高岳便奏请朝廷,请振武军前节度使张光晟返归,都知兵马使徐抱晖至天德为节度使。

    振武天德所形成的三受降城体系继续保留,高岳请求按照窦参当初的方案:振武为一万二千的兵额,天德则为七千的兵额,其中两军要保留五千名轻装骑兵,一旦有事,河东奉诚军为振武后援,朔方灵武为天德后援,自此我唐北地可安枕无忧。

    皇帝答曰可。

    不过伴随着慰劳的中官,一道来抚宁寨的,还有皇帝第二次要求高岳入京为门下侍郎的诏书。

    皇帝的意思是,陆九已按照你当初的建言,不但主持了覆试,还将进士和明经两科合并,统为进士甲科及第和乙科及第,朕又在殿中亲自主持制科,亲自取得其中二十四人为“对策高等”,不用守选,统授超擢为西北、朔方的县令,其中你兴元府的韩愈等都赫然在列朕对你是言听计从,又和你联手剪除了窦参一党,君臣间丝毫无猜忌,你也该满足朕的心愿,为门下侍郎平章事,以前你经营重镇经营得很好,现在朕将这个国家都托付你治理陆九此后主要是掌管决策制诰,高三你管施行,班宏管财计,董晋管“伴食”(这条删去),各有所司,中兴在望啊!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19.宰执竟何罪

    对皇帝诚挚的邀请,高岳当然是婉言拒绝。

    他回复说,臣绝非有沽名卖直的念头,只不过统万城尚未灭,臣还是得留守在抚宁。

    很快皇帝的第三次要高岳入京为相的诏书抵达。

    高岳继续拒绝。

    第四次,皇帝说,你、韦皋的画像已经上了凌烟阁了,和李晟、马燧、段秀实靠着,都在朕的旁侧(德宗年轻时当过天下兵马元帅,画像上了凌烟阁)。

    可高岳还是表示,陛下另请高明,不,是另请贤能吧!臣岳如在中枢,未必能尽展所长,平定党项后我便归隐第二故乡兴元府鹿角庄精舍里,以诗书射猎自娱,死后碑文上但写“唐故御营都统长史高岳”即可。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皇帝的口风越来越焦灼。

    最后还是翰林学士卫次公,给皇帝起了个点子,他对李适说:“陛下在位以来,宰相杨炎、窦参、乔琳被处死,常衮、卢杞、萧复、姜公辅、张延赏等左迁废黜,淇侯不想来中书门下平章事,似乎也情有可原。”

    “从周你这话什么意思?”皇帝大为不满。

    不过卫次公接下来倒说,七次明诏淇侯不来,怕只有密诏才能来。

    皇帝一听有理,明诏的话你来我往,打嘴皮官司,迁延很久,可密诏代表的是朕真实不容置疑的想法,不由得高三他不来!

    这时翰林院也遭到了大清洗。

    吴通玄娶虢王李则之侄女为妾的事情败露,皇帝发怒说,吴这样的翰林学士,居然敢“沾污宗族之女”,还降其为妾,当即远贬,后来怒犹未平,派中官跟进,在驿站里将吴通玄杖杀。

    而吴通玄的弟弟吴通微,吓得整日跪在光顺门前待罪,都不敢为死去的亲兄长披麻戴孝。最后还是司马承祯前来求情说项,皇帝便剥夺吴通微的所有官职,罚入道观中为奴。

    现在翰林院以韦执谊为承旨,李吉甫、卫次公其后,皇帝暂时还没召其他人进来。

    于是皇帝就让卫次公草拟了密诏,急速往抚宁寨送去。

    得到了密诏后,高岳反复思索了会儿,就把几位心腹给唤来,坦诚说:“这趟京师,我是不得不去了。”

    明怀义急不可耐,“淇侯你必定要当宰相了......”

    话还没说完,高岳就举起手来,示意他不要再继续,“我唐的宰相难为啊,圣主连续七次下诏,我实在是难以推阻,不然便有轻君的嫌疑。”

    说完后,高岳就开始委托,将羌屯托付给谁,将三衙事务托付给谁,将军伍和营垒托付给谁,如此搞得他好像不是准备入京白麻宣下似的,倒像是在托付后事,弄得大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不过高岳心中是有数的,这么多年,他已经深谙应付皇帝的一套了。

    所以他有自信,这次依旧能全身而退。

    在高岳和班宏起行时,抚宁当地的驿馆来了封信件,高岳拆阅后,就知道妻子云韶又给自己生了个男孩,正要他给娃取个名字。

    云韶好像是专门生男的,这已是第三个了!

    “名字?而今朝中奸屏斥一空,乾坤清朗,光芒万丈,就起名叫炅好了,字克明。”高岳如此回信道。

    他想到,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怎么也算是家族丰茂了。

    前往长安的路途当中,班宏忽然感了风寒,虽然病日渐沉重,可这位萧国公的兴致依旧高涨:他迫不及待地要重新主掌三司国计,并准备营救徐粲,并对张滂实施报复。

    然而到了中渭桥时,班宏躺在车中,已口不能言,高岳握住他的手,他脸颊深凹,脸色发赤,歪歪斜斜地用笔,艰难地于一方纸上写了行字,交给高岳手中。

    “复按徐粲案,废裴延龄、张滂。”这便是班宏所写的内容。

    看来班宏是想要借着平反此案,彻底回复自己的政治信誉,哪怕他的生命已如风前残烛。

    班宏注定看不到这一天,返京后第三天,他就在宅第当中病故,皇帝立即下令停朝追封,赠尚书右仆射,谥号为“敬”。

    三日后,皇帝于紫宸便殿里单独和高岳问对。

    四面没有任何一人在场,连陆贽都不在。

    可以说这是皇帝和高岳两人,是在窦参死后,对国家未来政策走向的一场极其重要的交谈。

    可交谈虽重要,但并不推心置腹,而是处处充满着你来我往的过招。

    原本皇帝是要当面“强迫”高岳接受门下侍郎平章事的任命的,可高岳却率先将班宏遗留下来的纸笺交给皇帝。

    “高三,只要卿答应下来,朕即刻诛裴延龄,长流张滂,为徐粲平反。”

    谁想高岳半晌后,明确对皇帝说:“窦参已死,如再追索裴、张的罪过,牵涉太广,窃认为全无必要,可让裴继掌度支司,张滂掌盐铁司,苏弁掌户部司,三司分立,方便陛下了解国库虚实。”

    皇帝轻咳数声,不让脸上露出表情来,可实际他对高岳的回答很满意。

    只要有宰相掌国库,不管是杨炎、李泌还是窦参,都对朕的内库是指手画脚,国库和内库之争不曾停歇,现在裴延龄在出首窦参后,已完全阿附于朕,真是方便使用的时候,朕其实完全不希望再找个处处和朕作对的来替代。

    反正现在班宏也去世,皇帝也不怕因此得罪个死人。

    “窦参虽罪有应得,可接下来的局面却很棘手,卿试为朕谋之关东方镇最近明显互相密切接触,似乎是准备为窦参讨说法,卿虽为晁错,可朕绝不为汉景帝。”皇帝的意思是,窦参毕竟是刘玄佐、李纳、吴少诚、田绪这帮人的代理,如这群方镇借着窦参“冤死”的借口,蜂起要来“清君侧”,那么国家危难时,朕也不会出卖高三你的。

    可高岳晓得,这不过是皇帝对自己的试探。

    “窦参身死,可罪状尚未公布天下,如罪状颁布得好,关东方镇便缺乏起兵的借口了。”

    “哦,那朕定窦参谋逆罪,可否?”

    “不可。”

    “窦参在家宅里供奉蒲草邪神,号曰五兄,日夜祈祷,以此定死罪,可否?”

    “也不可。”

    “窦参指使二位族子大肆收取贿赂,并交接重镇节帅,如此可否?”

    “也不可。”

    “那依卿所见?”

    “窦参的罪名,就是私通西蕃。”

    “可,可窦参实无通藩的罪过,如何叫天下信服呢?”皇帝很是吃惊。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20.中官护禁军

    “大政在君的手中,天下何人不信服?陛下须知道,天下的士人百姓和军卒,信服的并不是虚无缥缈的理,而是威、财、权和谋,此四者兼备的话,陛下自当口含天宪,无所不允。”高岳捧起笏板继续滔滔不绝,“现今天下事方殷,陛下应急用有实利实干实效者,以求振兴军国,罪名不过是个虚的,臣之所以希望陛下给窦参定下‘通蕃’的罪名,是因为一者,此罪名可让关东方镇无有‘清君侧’的口实;二者,此罪在西,也方便关东方镇自我撇清关系,只要让它们自保,它们就会继续苟存,而不会做犹斗困兽。”

    “卿的意思是,窦参的罪名就是通蕃,参与者只有李景略、韩游瑰,由此来缓和朝廷和关东的关系?”

    “然也。”

    “那也即是说,朝廷在攻灭统万城的下步,就是要,削藩了。”皇帝说到这话时,语气切切起来。

    高岳想了想,很慎重地答复:“臣以为,应该先让皇唐西北的军队在河陇站稳脚跟,逼迫西蕃接受对我唐大为有利的和平,摧垮西蕃在削藩时自背后攻击我唐的战争力量,这样后方无虞,便可全力往东用兵,淮西、淄青、魏博诸贼便不在话下。”

    “那诸贼以何者为先?”

    “淮西。”高岳这次不假思索,“平灭蔡州后,便可解除朝廷的心腹之患,且蔡贼既桀骜,可盘踞的申光蔡三州在各方镇里又属最弱,只要朝廷下定决心剿灭,那么随后便可用杜佑的新漕运方案,过淮西开凿鸿沟渠,收东南、江淮、荆襄诸道的财赋为己所用,自此其余方镇便不在话下。”

    皇帝点点头,接着他回到了原来的话题,“这些都离不开高三你,朕白麻宣下,希冀你为国相,便是如此的想法,此朕真意也,切勿辞谢。”

    说到这里时,可能是太急切,皇帝忽然没能完全忍住,嘴里半真半假地说了这句:“你我两家,几同昔日郭汾阳与肃代皇帝,哪里还会有什么猜疑?只要你答应朕为宰相,神策和神威军同样交给你操练,这多次内乱外患,朕的禁军始终不能让朕满意安心。”

    可听者有意,高岳心中咯噔下,莫不是我和李萱淑的事情败露了!

    不过高岳现在毕竟身经百战,虚晃一枪就抓住皇帝的后半段发挥起来,他直接建议皇帝:“天子六军乃是皇朝根本,绝不可以交给他人,尤其不能是宰臣、宗室,只有交给禁内中官才可放心。”

    中官,是皇帝的家奴,又无篡位的可能。

    高岳接着说,莫如召回王希迁、尹志贞,随后设“神策京西大营”和“神策京东大营”的中尉,接着再设“殿后神威军中尉”,共三中尉典掌禁卫,再于皇都巡城监设立“内外枢密使”,内枢密使参预机务,负责皇帝和宰臣间的沟通;外枢密使则负责皇帝和方镇间的沟通同时内外枢密使,同样负责监察巡视整个都城。

    此外文思使是“管中官的中官”,南北宣徽使则分管内廷杂务器具,内庄宅使负责皇家的产业田苑,飞龙厩使管禁内和西北的马坊,内库弓箭使管大盈琼林的钱财,神策、神威库使管理禁军的赏赐、甲杖、武器,再派驻中官为各军的监军使。这样,整个大明宫这个“内廷”,也俨然具备了朝廷所需的机能,陛下足不出宸中,即能把朝廷乃至整个天下牢牢控制起来。

    高岳所言,实则莫不中皇帝的心思。

    皇帝是个贪权的人,这点早被高岳给抓住了,他对家奴总比对大臣要放心,尤其是杨炎、窦参依次倾覆后,尤其让他对宰相充满猜忌和不满。

    所以皇帝再度开口前,高岳趁机说:“陛下,既然如此的话,那么还要臣当这个门下侍郎平章事有何用处呢?”

    一时间皇帝语塞,无有应答。

    是啊,既然权力部门都安排好了,非要把高岳安插进来做什么呢,当摆设吗?

    并且,他心中又何忍让高岳做摆设啊!他要狠狠压榨高岳的年华和光热,把皇唐复兴这个铜炉烧得旺旺的,烧得有声有色才甘心。

    就像现在韦皋也不喜入朝,镇守西南不也是很好嘛,你召他来当宰相,起的作用不会有当节度使作用大,不过问题是皇帝心中还是渴望宰相重镇节度使之间能有个流转的程序,如此也可防备他们坐大威胁朝廷。

    而高岳仿佛和自己心有灵犀似的,当即就说:“臣先为陛下平羌,而后可忝列中书门下一段时间,再请缨为陛下出镇山南东、鄂岳或淮南任一重镇,以图削藩大业!”

    这话最终让皇帝大喜,他不由得走下台阶,将高岳扶起,其后便说到:“朕主内,卿主外,而后整个西北、朔方和河东的兵事、营田便托付给卿,以卿继续为御营五军都统长史、党项招讨使、党项宣慰使,赐通天带,便宜处置诸般事宜,全权攻讨叛羌的统万城!”

    此刻,皇帝和高岳商讨出来的方针便是全面强化北司(宦官所在)权力,来替代侵夺原本属于宰相南衙的权力,从而使得皇帝彻底凌驾在整个朝堂之上,此后国事便等同于家事。

    至于李泌原先临终时给皇帝的条陈,现在皇帝对此连模糊的记忆都很难保持了。

    大明宫待制院的亭子内,“逸崧你推辞了白麻宣下?”刚准备和高岳同时主宰政府、大展拳脚的陆贽,非常惊讶地询问着高岳本人。

    不过高岳只是很平淡地说,边疆的兵事陛下实在无法委托他人,所以我挂个同平章事的头衔,具体去做事就可以。

    “可是,原本逸崧你主掌朝廷三司国计,是继班萧公后最好最理想的人选。”陆贽讶叹不已。

    这时高岳反倒有了些心事,他看着陆贽,没忍住,就询问说:“陆九,圣主若白麻宣下以你为门下侍郎,乃至中书侍郎,你意欲何为呢?”

    “人为邦本,改革税弊,量出为入,轻徭薄赋,罢废私库,充盈国用。”陆贽为母亲守丧的这两年,也不断地在嵩山丰乐寺里思量斟酌着自己的施政理想。

    高岳清楚地望见,陆贽在说到这些时,眼瞳里也在升腾着极有感染力的火焰、光芒。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1.敬舆且勉力

    城南百战多苦辛,路傍死卧黄沙人。

    戎衣不脱随霜雪,汗马骖单长被铁。

    杨叶楼中不寄书,莲花剑上空流血。

    匈奴未灭不言家,驱逐行行边徼赊。

    归心海外见明月,别思天边梦落花。

    天边回望何悠悠,芳树无人渡陇头。

    春云不变阳关雪,桑叶先知胡地秋。

    田畴不卖卢龙策,窦宪思勒燕然石。

    麾兵静北垂,此日交河湄。

    欲令塞上无干戚,会待单于系颈时。

    唐李昂《从军行》

    +++++++++++++++++++++++++++++++++++++++++++++

    然则高岳的心中看得更清楚:

    其实皇帝倚重陆贽,不过是因他有辞学,有决策魄力,但实际上陆贽的政治理想,和皇帝是大相径庭,说得严重点,甚至能说是水火不容:

    皇帝急求聚敛,而陆贽却希望“以义为先,以利为末”;

    皇帝为了养越来越膨胀的军队和官僚,采取的依旧是“量出制入”,而陆贽却希望量入为出,由此限制朝廷的用度花费,减轻百姓的负担;

    皇帝虽然杀了杨炎,可杨炎那套“按资纳税”却迄今原封不动,陆贽激烈反对,希望能复古为“按丁纳税”的租庸调制,并鼓吹百姓用实物交纳租税,而不是用钱,因为如此会造成钱重物贱的局面,变相增加百姓的负担。

    皇帝对宰相权力的不信任,及昔日奉天播迁的阴影,让他几近贪婪地在充实自己的大盈琼林内库,于正税外不断派遣中官至地方宣索,而节度使们借机大肆炮制“圣主密诏”,以皇帝宣索的名义,对百姓额外横征暴敛,从中渔利,损害的却是皇帝的名誉,可对此皇帝本人却是不闻不问到麻木的程度,陆贽忧心忡忡,实则他也继承了李泌的想法,那就是希望废除天子内库,天子和内廷用度由国库来拨给,把国事拉回到正轨上来。

    由此种种,可以想见,陆贽执政,必然会和皇帝间形成巨大的裂痕。

    “我是不是太明哲保身,太自私了......不,留取有用之身,方能把握形势,图谋大举啊......”高岳想到这里,也只能点点头,挤出勉强的笑颜,声音有些沙哑地对陆贽说:

    “敬舆,多多保重。”

    言毕,高岳便辞别了待制院亭子。

    结果在行至集贤院前,便遇到了仍为户部侍郎兼判度支的裴延龄。

    或者说得更准确些,是裴延龄专门在此等待问对出阁的高岳。

    见到高岳后,裴满脸的柔顺和谄媚,同时也是低声下气地挨在集贤院墙壁下,对高岳急忙作揖,此刻他还不清楚窦参身亡后,自己到底能不能保住名位,也晓得他的命运,其实就决定于方才高岳和皇帝的谈话当中。

    “小裴学士,何至于此!”高岳假惺惺地将其扶起,然后直接对他说勿要惊扰,一码归一码,窦参那是通蕃叛变,企图在京师内对皇帝图谋不轨,是大逆的罪过(裴延龄听说窦参的罪行居然定为通蕃,下巴都快惊到地上了,忍得好辛苦);而先前小裴学士和张滂,对徐粲贪赃案的按查,完全符合朝廷的律法,绝无复按的可能。

    听到这话,裴延龄心中长舒口气,他知道自己过关了。

    瞬即,裴延龄的泪就流下来,他对高岳那叫个感恩戴德,恨不得跪在高岳的膝下,且急忙表态度支司先前扣押兴元凤翔运来的四十万石军粮,还有原本答应拨给淇侯的二百三十万贯的钱帛,现经查验没有任何问题,明日就从东渭桥转运院,向抚宁发送,绝不会有半点差池延误!

    这时小裴学士已然已是年过花甲的人,却撅着屁股,对高岳连连作揖下拜,搞得高岳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高岳知道,裴这种人,绝不能被他的假象给欺瞒了,这位就是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先前就多次给窦参献策坑陷自己,以后万一给他抓住机会,定会毫不犹豫置自己于死地。

    于是高岳假意劝慰了裴一番,便离开了大明宫。

    不久,皇帝亲自临轩,难得在含元殿召开了次所有常参朝官都来的大朝会,在其间由宰相董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了窦参的罪行:

    私通西蕃,指使族子窦申、窦荣,勾结嗣虢王李则之企图于禁内发动逆乱,谋害皇帝和太子,自己则和太原幕府策应在外,证据确凿,事败后窦参又逃离北都遁逃,企图再引振武军李景略作乱,结果在恶阳岭遭劫杀;

    窦参、李景略按大逆之罪处分,家产籍没,窦参两位族子申、荣送至东市狗脊岭腰斩,其余家人、仆客皆没为官奴婢;

    窦参一党,皆有不同处分,以正朝纲;

    除此外,并无其他同谋,朝内大臣及朝外方岳,尽可安心,绝无追索之举,永不秋后算账。

    还有,皇帝随后又颁布一连串的政事命令:

    董晋升为中书侍郎,陆贽此次知贡举甚得人心,白麻宣下,拜为门下侍郎,征东川节度使杜黄裳入朝,同为门下侍郎,又以裴延龄、苏弁、张滂各判度支、户部、盐铁转运三司;

    高岳爵位进为汲郡开国公,以先前破台登及平羌之功勋,加封九百户,并先前共实封二千二百户,以检校御史大夫同平章事,兼御营各使职,西北、代北、六城营田水运大使,都统西北、朔方、渭北、河东等诸路兵马,会讨统万城(韦皋也有对应擢升);

    在平定窦参之乱里,建立功勋的各军将士卒皆有升赏,其中尤以神威军牙门将李叔汶、莫六浑功最为显著,皇帝赐名,李叔汶得名“李靖忠”,莫六浑得名“李元忱”,都为四品神威将军,郭锻则升为皇都巡城监都知兵马使、巡街使;

    以西门粲为神策京西大营护军中尉兼飞龙外厩使,征还王希迁为殿后神威军护军中尉兼飞龙内厩使,中官孙荣义为神策京东大营护军中尉兼神雷火器使;又以俱文珍继续为安西北庭宣慰使,征还尹志贞继续为内枢密使,另外位中官焦希望为外枢密使其中神策和神威的护军中尉,实则是原本宦官监勾当和监军权力的合一,也即是说,宦官们自此正式掌握了禁军兵权。

    原本皇帝还想叫翰林的韦执谊和李吉甫、卫次公等,给中官们的委任书状写成白麻制文的规格,意思是这群手握兵权的中官也一样享受宰相的待遇,可三位学士坚决反对,说白麻岂是中官这群阉人所能用的无奈皇帝只能作罢。

    窦参定罪的消息传出后,关东的大地暂且是沉默的,不知这群节帅的动向如何。

    皇帝倒也很紧张,故而让神策京东大营加强了长安以东关隘的防御,并挽留高岳,让他暂且留京不动,密切观察事态发展。

    由是很自然的,滞京的高岳便接到王士平和义阳公主宅宴的邀请。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2.承岳却姓王

    待到高岳出宣平坊时,往东北方向望去,自资圣寺直到东市外狗脊岭处是人山人海,百姓都来围观前吏部侍郎窦申,还有前殿中侍御史窦荣因谋逆大罪,而被处斩的景象。

    禁内公布出来的证据链很完整:窦申先前奉使去西吉会盟,遭西蕃劫持,而后屈膝变节,回来便和族父窦参、虢王李则之、族弟窦荣等合谋,企图杀害皇帝和太子,引蕃兵杀入长安来。

    如何处决窦喜鹊,高岳没有去看,他骑乘在马上,拍拍自己的胸脯,“那位真正的本尊啊,你如在冥司的话也能含笑了,那喜鹊在你活着的时就是个表面朋友,多次侮辱坑陷你,现在他玩得越界过火了,也少不得在狗脊岭土坂上吃上一刀。”

    想完,高岳即投城东而去,目的地便是少陵原下樊川处,义阳公主的别业。

    狗脊岭邢神庙下的土坂处,一阵惊呼声,偌大的重斧忽闪而下,接着就是背脊骨头开裂的声响,窦申在这瞬间,不晓得是上半身脱离了下半身,还是下半身离开了上半身,顿时手足异处,他的脑袋暂时还能保持着思考,只是觉得原本如此尊贵的自己,跌落到了泥土当中。

    嘴巴里满是草和土的臭味,他唔唔地呻唤几声,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了,好像溺水般,用牙齿死死咬住眼前的几根野草,可在十二万分的痛苦里挣扎了数下,便不再动了。

    黑压压的人群,都看到了前宰相窦参的族子,被腰斩掉的半截身躯,还往前蠕动了大约两三尺,他死得很痛苦,健全的左手伸出,而残缺的右手没法抓住任何东西,便蜷缩着,残缺身躯由此歪斜着,好像更加努力地往前探,当刽子手把他的尸体拖住时,才发觉他的嘴里和左手指甲深深咬住抓住了身躯下的草根,费了好大劲才将其分离。

    高岳在去樊川别业前,先登上少陵原,拜祭了以前在国子监中久试不第而忧愤死去的张谭之墓,而后又绕着朱太尉的坟墓两圈,乔琳、董秦等四座铸铁的跪像还在彼处,经风雨的侵蚀已有些斑驳......

    长安的春里,樊川是最佳的名胜,高岳从原上而下,过了“下杜城”的遗址,前面便是河泉纵横的一马平川,直到东义谷间,满是山水洒然,秀竹丛生,京师里的豪商权宦最喜在此构筑别业,义阳公主当然也不例外,她不但在昆明池和樊川各有别院,乃至远在咸阳处也有林苑。

    光是这所别业就花费三万贯钱,除去皇帝给女儿的外,大部分则是她的公公,成德军节度使王武俊为保持对朝廷的恭顺及自身割据而进奉来的。

    待到门屏前,成群的男女仆役身着锦绣迎接上来,他们都得到主人教导,不再喊高岳为淇侯,统统呼为“汲公”,而后引着高岳过重廊,而后高岳眼前便是一大片清澈的池沼,四周环绕密密的松竹,两边横跨一座半月之桥,一艘装饰彩缯的游船缓缓而来。

    义阳盛装坐在船首处,看见高岳就摇手,很开心地喊着:“三兄,且上来。”

    待到高岳在岸边,踏着脚板登上船后,就好心劝说义阳公主:“公主如今正在待产,最好不要泛舟戏水......嗯?”

    接着他瞪大眼睛,惊奇地看到义阳的身子,依旧是窈窕婀娜的,这是宫廷里通传的“待产的身子”?

    正在他纳闷时,船篷前跪坐的两位侍婢,轻轻拉起了卷帘。

    帘子后,坐着身着宽松羽衣的灵虚,正抚着明显凸起很高的腹部,眼角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见到此,高岳只觉得头有些晕,船底的水光明朗朗地扎在自己眼中,往后退的脚却在打着晃,“汲公!”数名婢女急忙前后左右,将他给拦住,这才不至于跌落水中。

    “我的孩子......”一会儿,待到高岳稍微定下心神后,坐在蒲席上不由得喃喃自语道。

    谁想昨年缱绻一度,便是珠胎暗结。

    皇帝曾说过,我李,你高,已是昔日皇室和汾阳王府间的关系,莫非便是指此?

    画舫依旧在池沼上浮动着。

    “阿姊可不是只可能与三兄你也罢,这孩子无论男女,此后便只能姓王了。”义阳在旁边,挑着眉梢说到。

    “姓王?”高岳诧异不已,但他很快就明白,义阳公主满宫廷放风自己“有身”的原因,居然便是在这里遮掩灵虚,我高岳的子嗣,居然便宜了隔壁的契丹出身的老王家。

    不,这可不行。

    不久,轻雾萦绕的竹林里,高岳指着对面立着的灵虚,“这孩子一旦出世,我会安排进奏院将他(她)秘密接出,此后养在兴元府当中。”

    然而灵虚公主却根本不从,她只是对高岳说:“身躯是我的,怀胎是我的,将来孩子也是我的,高三你凭什么取走?”

    “他是我高氏的后代。”

    “不,他将来不会去兴元府,面对你与崔云韶、崔云和所生的子女,他会寄养在义阳的府邸里,名义上为成德王武俊王司空的外孙,实则是圣主的外孙,也是我,我李萱淑的孩子。”灵虚的语气带着倔强和骄傲,“他的生命是我给的,高三此生此世你不会属于我,可他以后会属于我,名字我都想到了......”

    还没等高岳开口,灵虚公主就挨近步,眼睛明媚地望着他,低声说:“成德司空王氏,自王武俊下第三代都有个‘承’,若我腹中是个男子,他就叫王承岳。”

    听到这名字,高岳差点没呕出血来。

    “高三你接受吧,也请安心,这孩子不会回成德镇,他会安安逸逸地在这座都城里长大,他真正的外翁,还有我和义阳,都会疼惜他的,未来出将入相总是少不了的。”

    “你是说,你阿父晓得了?”高岳心想,自己果然猜得无措。

    “没错,爷保持了沉默,毕竟这样的事传出去便是山崩海裂的结局,我不对爷披露你妻姊妹的丑行,你也休来取小承岳,就这样两讫,如何?”

    “萱淑你......”

    说话间,高岳的手掌被灵虚给握住,接着静静贴在对方雪白柔嫩的脸颊上,“去统万城多多保重,高三你想想,爷能倾大半国之兵为你统制,没一点点信物他又如何能真的放心?爷也想要个圣人给他带兵征伐,可谁都不是圣人,高三你也不是,所以......”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3.刘司徒病笃

    温润的泪珠从高岳指缝里溢出,他明白了灵虚的想法和处境。

    旬日后,挂名的安州刺史,也是义阳公主的丈夫王士平千里迢迢,从真定军镇回到了长安,接着觐见了皇帝,他带回了关东诸方镇的动向:

    如今易定的义武军节度使张孝忠病故,且宣武军节度使刘玄佐病危,再加上朝廷新诛中书侍郎窦参,各方镇由此异动颇频繁。

    当然王士平也带来他父亲,成德节度使王武俊的想法:张孝忠死后,因其在世时始终忠于朝廷,故而皇帝许可其子张升云继而为义武军留后,不日即将升格为节度使,可张升云有个弟弟名叫升,原本是海州团练使,回定州来守丧,因王武俊派遣使者来吊唁时出言不逊,张升想起家族先前和王氏的仇怨,就在父亲葬礼上使酒骂座,公然称王武俊为“契丹狗”(义武军张家则是奚族出身)王武俊由此大怒,一面上奏朝廷,说张升云的阿弟诟骂老夫,一面派成德精骑大出,猛攻义武军定州的安喜县(刘备曾在此当过县令),其实目的就是要占取富庶的定州。

    “原本定州就该是成德军的,请陛下将其回归。”王士平如是向皇帝说到。

    皇帝急召贾耽、陆贽、董晋、高岳,及刚刚来京为门下侍郎的杜黄裳,商议这数件事。

    贾耽上前献策说,成德军和义武军的矛盾,就算是张升骂人在前,可也不能将定州割给王武俊,因朝廷现在不能失去义武军,需要它来牵制河朔其他的方镇。

    “那依卿所见,此事该如何?”皇帝问到。

    贾耽就说,让义武留后张升云向王武俊道歉,而后圣主派遣中官下诏,将张升削去官职,杖打三十,囚禁起来,以消弭王武俊的怒气,如此做的话,成德军便无再攻打定州的理由了。

    “仆射所言甚善,可。”

    成德和义武对骂,终究是件小事,可“宣武镇旌节的更易,关乎马上剿灭党项的大事。”皇帝一开始就给这场问对定下了基调,我们重点还是要谈宣武镇,因汴宋的地理位置实在太过重要,如处理不当,关东、河朔方镇蜂起叛逆,漕运断绝,那样朝廷便没有余力专平统万城了。

    接着皇帝让中官来到阶下,将朝廷在宣武镇的监军孟介和宣武镇行军司马卢瑗送来的密信给各位执政大臣阅览。

    孟介和卢瑗称,刘玄佐自上次狼狈归镇,羞惭莫名,故而病困危殆,在榻上多出悖逆狂乱之语,说而今圣主重用恩幸、阉人,遭其壅蔽,待到他病好后,便要和其他方镇连师起兵,以清君侧。

    这矛头毫无疑问是针对高岳的。

    可高岳浑然不惧,在心中嘲笑说:“刘司徒你身体好好时,就被我一顿羞辱而退兵,如真的堂堂对决,我怎么会怕了你?”

    刘玄佐就是咽不下一口气,可据孟和卢的观察,这位时日无多了,军中已然汹汹,有的要主张等朝廷按照程序遣送新节度使来,这派暂且叫“尊皇派”;而有的则要拥立刘玄佐的儿子刘士宁,这派便可叫“土著派”所以孟介拉拢了尊皇派的汴州“城门将”曹金岸、李迈,并和卢瑗商议好,奏请皇帝,在刘玄佐死后,便迎淮南节度使也就是皇帝的老舅吴凑,来为新的宣武节度使。

    孟介和卢瑗认为,这样就能粉碎宣武军“父死子继”的图谋,消除新的割据隐患。

    “高三,若吴凑移镇汴宋,你在打破统万城后,便也自兴元移镇淮南。”皇帝有些焦急。

    高岳低头,心想你啊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朝令夕改,完全不按照既定的规划来,之前我俩不是说好了,先安顿好关东不稳的方镇,集中力量先解决好统万城,随即转向西把西蕃打个不能自理,待到此后,再谈削藩的事。

    许可我把定武军的精锐将兵都带着移镇,去扬州为淮南节度使、大都督府长史,这固然是好毕竟扬州是个适宜慢生活的地方,在那里特别能延年益寿可陛下你也得看看形势,又急不可耐地认为靠着几个卧底、三两只小猫,便能取巧解决好问题,真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时候陆贽率先提出反对,“陛下,开春以来陈、许等州洪灾爆发,百姓阖家被漂没者数万口,道路皆被冲毁,若此时朝廷冒然对宣武动手,军队和粮秣很难调集,仓促用兵,恐会先前重蹈削藩的覆辙。”

    “可朕有内应!”皇帝这时头脑里,专打神仙仗的思想又开始占据上风。

    高岳忍不住,就站出来和陆贽并列,“孟介为内廷中官,入宣武镇为监军使,在汴人的眼中就是个外来户,哪有什么威信可言?至于行军司马卢瑗,一书生而已,根本没有掌控局势的能力。陛下,宣武军时至今日,上到军将下到卒子,无不是汴、宋、滑、颍、亳的土户出身,互相间早已胶固缠连,想要通过换节度使来解决好问题,何其难也。”

    “可孟介找到了宣武军城门将为内应,如此还不行?”皇帝对内应始终念念不忘,好像他手指一点,内应就可把城门打开,他老舅吴凑进去后,宣武军所有的不满就消散了,立刻就能转向朝廷。

    高岳在心中微微叹气,然后就说:“区区两个城门将,如何能起到作用!试问陛下,宣武军节度使刘玄佐何方人士?”

    “滑州匡城人。”

    “宣武军都虞侯刘昌呢?”

    “汴州开封人。”

    “宣武军都知兵马使李万荣呢?”

    “刘玄佐同乡,也是滑州匡城人。”

    “另外位都知兵马使刘逸准呢?”

    “宋州人。”

    果然等到高岳问完后,皇帝迅速沉默了。

    “请陛下暂且姑息关东方镇,默许刘士宁继宣武旌节,以保全漕运来的财赋。”这时高岳便趁机向皇帝请求说。

    三月末,汴州军城,也是未来开封城的雏形,当时并不大,四面都是城壁,此刻宣武军府内烛火粲然,刘玄佐的家人都围在塌边,哀哭不已。

    果然如预料的那般,刘玄佐自从抚宁被高岳怒骂一顿后,负气归镇,是越想越无法解脱,居然就此病重,竟无回天之术了。

    “阿母,阿母......”谁想刘玄佐在榻上,不断呼喊的,居然是老母的名字。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255/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官最新章节! 作者:幸运的苏拉所写的《大唐官》为转载作品,大唐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唐官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唐官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唐官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唐官介绍:
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