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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八路将帅会

    现在京师里的舆论界也不得了,简直可以用蓬勃来形容。

    皇帝仿造兴元邸报,也搞了个长安邸报和东都邸报,不过和兴元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不同,这两份邸报的官方色彩更浓,主要是对朝官们汇报政事动向的。除去这邸报外,更有文士写出各种各样的小册子,全是政治八卦,捕风捉影,为了避免皇都巡城监找麻烦,这些小册子的作者当然全都是化名,不过这也被些有野心的大臣利用,将其做成了党同伐异的舆论阵地。

    结果就不断有人指责高岳,在平羌过程当中大肆贩卖奴隶,实在是有违人道。

    这股风气愈演愈烈,更有人跳出来说,高岳残虐羌人,天神公愤;还说天下本相安无事,都是高岳为满足私欲,肆意开边,叫嚣“高三不死,边事未已”;还有人阴恻恻说,高岳现在不但掌定武、义宁两军,且整个西北的营田、水运、马坊、铸钱都归他管,现在更是在庆州铸炮铸铳,以前我们唐朝也有一位享有和高岳一样的大权,那个人名字叫什么?叫安禄山。

    高岳当然也不会束手,他晓得这群人大部分都是窦参、窦申这对叔侄指使的,便在庆州城里破口大骂那些小册子战斗者:“我用羌奴,可种棉,可织布,可造炮,可搬输,以前这些事都是让我唐的人户去承担的,一次送粮到边地,五百里的路程都能弄死三成的应役人户,使其家破人亡。现在大部分都让羌奴分担,我不但彻底变革了以前对党羌内迁、羁縻都无效的旧策,还能保障羌奴全然无恙,且不扰乱百姓耕织,这就是真正的仁道。要不是我手握重兵,数次大败西蕃,你们全家说不定哪天就被蕃骑给掠到陇山那边去当温末了,居然忘恩负义如此……”个人情感宣泄完后,高岳也动员了自己的笔杆子,掌书记权德舆,笔名“东桥子”,南由县丞黎逢,笔名“黎丘丈人”,又是写邸报,又是写小册子,也骂京师内潜伏着一大批祸国殃民的无名子,是国家的蠹虫,应该统统抓起来到西北的“犯人屯”里耕田改造。

    有时高岳闲暇时也会亲自上阵,他的笔名叫“钟声”,得自于韩愈的“有大钟,不平则鸣”的说法。

    当然笔头仗归笔头仗,真正的平羌战争高岳也是不会放松的,他在视察完庆州的炮铳局后,就越过练马城,进入金明道,而后到了延州城,下令说皇帝的御营幕府便设在此处。

    他是御营的都统长史,又是最高的军事负责人,所以在正式进兵前,不但幕府僚佐和三衙人员,连奉化军(河中得名奉化军)节度使浑,振武军节度使李景略,奉诚军节度使李自良,天兵军(夏绥银得名天兵)节度使韩谭,天德军节度使韩游瑰,保大军节度使吴献甫,静塞军节度使戴休,还有昭义军都知兵马使王延贵共八路兵马将帅,此刻都来到延州城中,参加行营的军事会议。

    另外神策决胜军高崇文、骆元光和论惟明,和灵武朔方军节度使康日知,虽然没来参会,可也遥受高岳节制。

    行营会议上,让八位感到极度意外的是,高岳丝毫没有谈军事部署,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大伙儿:“部署上没什么可说的,自从银州鱼河堡光复后,自振武军城过麟州府谷,再到渭北,中间只剩下那泥香王子盘踞在绥州、银州的诸多羌寨这一个障碍了,冬至前尽量解决拔除掉就可以了。而今御营各路兵马,连师几近二十万,正面交锋泥香王子不可能是我唐的敌手,他唯一寄希望的,便是依托堡寨,拖延时间,消耗我唐的后勤,效仿昔日河朔叛镇的故技,以此求得朝廷姑息而已。”

    接着高岳直截了当:“故而此战的根本,一乃是在于供军后勤,二乃是断绝羌人求降之路。”

    说完他的举动更是让人吃惊,只见高岳从苏弁手中接过个文簿,直接先对浑说,这是奉化军的“份额”。

    浑很惊讶,不晓得什么叫份额。

    “侍中身兼河中尹,请自奉化军里分出兵卒来,在本府的闲荒地带营田来,种子、耕牛和农具由苏郎中筹办提供,抢种冬麦和胡麻,来年初夏须收得麦谷十二万石,这便是奉化军的份额。”

    “这......”浑心想我是来打仗的啊,怎么叫我营田种麦呢?

    可浑向来淳厚老实,也没抗辩什么,便接下来。

    “如果来年达不成份额,重重有罚!”高岳把丑话说在前头。

    接着是李自良,责令其在河东离石开屯,份额是七万石。

    王延贵这支上党来的客军也没对他客气,要求其在丹州河谷开屯,份额五万石。

    戴休本来就执掌渭北的旌节,要在延州、坊州等地营田,份额九万石。

    河套北侧,西面的天德军任务是三万石,东面的振武军任务是八万石。

    韩游瑰和李景略大为不满,当面就对高岳说:“陛下在京师延颈而望,所盼的事便是淇侯能早日敉平党羌堡寨,随后攻拨统万城,光复夏、宥州之地,如今却不让我等上阵杀敌,却叫我们营田,这是为何?莫非军中储积的粮食不足以剿平泥香王子?”

    高岳心中清楚,这两位都是窦参一党的,便笑笑说:“二位节帅暂且听我说,原本在雕阴城囤积的十万石已移至延州城,庆州处各堡也有近十万石的存粮,合计二十多万石,如以三个月为期,也足够大军剿平泥香王子的。“

    “那这是为何!”韩和李更是不满。

    “因为平定泥香王子算什么?圣主所关心的,是逆贼拓跋朝晖所盘踞的统万城,如今给各军配发的营田份额,正是未来攻取统万城的军资所需,不然届时大军四面合围统万,却粮秣不足的话,于城下兵溃,进退无据,覆军杀将,那灾难可就无法挽回了,要知道这些兵马而今是圣主及大唐所依仗的根本精锐。”然后高岳语重心长地对韩游瑰和李景略说,“天德军(丰州)和振武军(今内蒙古包头附近)所镇守的地带,临靠大河(黄河),水渠完备,自魏晋时就是一等一的沃土良田,所以马上围攻统万城功成与否,关键便看二位节帅营田所获,能不能及时送抵了,切勿要耽误大事。”

15.韩李作毒计

    没想到我天德军和振武军的地位居然如此重要,韩游瑰和李景略这才欣然接受营田的指令。

    于是高岳便让户部仓部郎中苏弁,手持账簿,自度支司和天子内库里拨给的三百五十万贯钱帛里,特意抽出七十万贯来,按照营田份额的不同,分给八路的将帅,并称这些就是用来购置牲畜、种子和农具的。

    这些东西从哪里买?

    当然是从西北营田巡院、马坊当中买了,高岳这两三年在王绍的辅佐下,于凤翔、泾原的营田大有所获,稻麦积压如砥,牛马繁盛如云,尤其是犏牛、骡子更是数量充足,再加上有兴元、利州等地的铁官锻造,一切所需要的都有,而今全输送囤积在庆州、延州城中这所谓的七十万贯钱,也就是从高岳的左面兜里,转到右面兜里,想到此高岳不由得用手做出个插兜的动作,才发觉自己身上的紫袍是无兜的。

    那么韩游瑰和李景略是不是真的心悦诚服呢?

    才有个鬼。

    李自良和王延贵出延州城后,走的是北道,过琉璃山、魏平关后,再往东折往新筑的清涧城;

    而韩游瑰和李景略则走延州城东南,转入蜿蜒的云岩河谷,抵达黄河渡口圪针滩,前去河东,再返归各自的本镇,因夏绥银与渭北的陆路通道被泥香王子的羌寨隔断。

    “窦中郎和小裴学士都差人遣送书信来,这次绝不可让高岳成了大功。”韩游瑰骑在晃悠悠的马背上,在临滔滔黄河前时,对李景略说到。

    “然则高岳而今统制军镇十多处,想要阻止他是何其之难也!”

    “之前高岳不是叫我两军屯田吗?天德和振武屯田的所获,他说是要用来攻拨统万城的。”

    听到韩游瑰的点拨,李景略的眼睛一亮:天德和振武军恰好占据了河套一线,未来要打统万城的话,它们和刚刚在夏绥银新设立的天兵军,确实是距离前线最近的方镇,这也是高岳让其营田的最重要原因。

    “营田的资费,高岳给我们,我们便收下;营田也真的营田只不过,待到高岳统领定武、义宁军攻统万城时,需要我们的粮食解燃眉之急时,那时候给和不给,便全在我们了。”韩游瑰公然如此说到。

    “这......”坦白说,李景略还有些不安犹豫。

    可韩却毫不在乎,“高岳的定武、义宁因缺粮而溃败,那是最好不过的,兴元凤翔的兵死了跑了,和我们天德、振武有什么关系?高岳本人败亡更好,既为圣主陛下除隐患,也为窦中郎除宿敌。他那两军,连带其他兵马,和拓跋朝晖两败俱伤时,我两军恰好驰至统万城下,可坐收全功。”

    “然则振武、天德两军虽经窦中郎尽力扩充兵额,营田后可供上阵的将兵也不会超过万人。”李景略害怕自己和韩的这些军队,还不够看的。

    “勿忧,窦中郎自有安排,那汴州的宣武军可是兵强马壮的......”韩游瑰如此给李景略打气,看来宣武的刘玄佐,现在又和窦参俩眉来眼去了。

    只要刘玄佐适时出来,便能如裴延龄所策划的那般,在关键结尾时,抢高岳的功勋。

    且韩游瑰告诉李景略说,“窦中郎许愿,这事如果做得漂亮,即便高岳不死,他也要策动圣主罢黜之,兴元、凤翔、泾原这三处方镇拨给刘玄佐司徒,并加其衔为安西四镇北庭兵马副元帅,马上收复河陇的大功也是我们这边的!至于我,可都统天德、灵武、天柱,而您则都统振武、天兵、奉诚三军。窦中郎主内,你我主外,何克不捷?”

    这一番许诺,说得李景略心旌摇曳不止,当即答应下来。

    在八路将帅各归本镇后,高岳于延州城内,又将西北、兴元、京畿和河东的大商贾们都邀请来,设宴款待,席间是觥筹交错,由昔日京师的大豪商萧来作高岳的代言人,西北营田副使王绍作陪,对各位商贾要求说:

    御营都统长史这里有三十万贯钱、布帛和盐,这笔巨款便看你们能不能抓住良机了。

    这话一说,在座的各位商贾无不眼红耳热。

    谁不想从这三十万贯当中,好好分一杯羹呢!

    这种办法高岳已轻车熟路了,不少商贾在之前就和他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对高淇侯的“商业信誉”是赞不绝口。

    于是王绍出面,在地图上对各位商人规划了三条路线,两条到延州,一条沿水运到灵武,且规定商贾从西北军府和巡院的仓廪里取米,而后按照路程远近,往上虚估五分之二到五分之四的价钱,将其输送到前线来,这里面一半为脚力本钱,剩下一半便是给商贾的分润。

    也即是说,高岳实则要用三十万贯钱,叫商人将军府、巡院里约四十万石的粟米、稻麦运到前线来。这样再加上原本就储积在庆州、延州的二十万石米,他便可以高枕无忧地对泥香王子发起攻击来。

    足足六十万石的粮食,够六万大军作战七个月以上了!

    安排妥当后,十月廿七日,当庆州大昌原先前铸造的近三十门大铜炮运抵延州城后,高岳亲自节制定武、义宁两军所有将兵,并保大、静塞、奉化各出的三千兵,合计两万五千,又有庆州、延州义从羌兵步骑一万二千,由司波大野、野诗良弼、歧良(原杀牛族的酋帅)、傅云赞(原白马族酋帅)、甘煌(原树黟族酋帅)、颇超怡磨(原本守芦子关的叛羌首领,后降唐)六位党项将领统率,出琉璃山、苇子,接着兵分两路高岳命司波大野、甘煌领四千羌兵,至芦子关,保障侧翼,其他的主力则渡魏平关和吐延水,至清涧城与李自良、王延贵所领六千兵会师。

    高岳询问李自良、王延贵有否营田?

    李和王都说,淇侯指令,我等岂敢不从,已拨出四五千士卒,于吐延水和黄河对岸的离石等地开设军屯。

    高岳非常满意,便褒奖了两位将帅。

    得知高岳大军已抵清涧城,原本正出动大批兵马围攻银州鱼河堡,企图打通和统万城联系的“山南大王”泥香王子不敢怠慢,急忙撤围,返归其据点绥州城(即龙泉),接着往已暴露在高岳兵锋下的绥德县驰援而来!

16.大炮之话术

    绥德县城,距清涧城不过三十里,左山右水,现在已被四千六府党项男女营修成个巨大的堡垒,城墙四角全都悬挂上了风雨灯,党项炼薄铁皮为四角形,其上用铁链,其下用麻绳缠绕住块木板,木板上堆积干柴,混杂沥青,点火燃烧,风雨不熄,悬挂在城腰上,城上望城下光亮如画,而城下往城上则黑漆漆一片。

    环绕城墙,党项还增筑了敌台,内凿密集的射孔,不但可以射箭,还可伸出长矛刺杀接近的敌人。

    敌台外更有壕沟双重,是党项们辛辛苦苦顺着山麓挖掘的,其中壕沟旁侧还挖有大大小小的陷坑,内里插满竹箭、蒺藜、铁钩等,为了防备唐军阻绝水源,党项还使出巧思:除去在吐延水挖处道明渠,自城堡西侧水门引入外,还偷偷在山崖下挖出道暗渠,注入城中的“暗泉”当中,以备不虞。另外,更在城中屋舍顶上用木板、竹子做成“水溜”,管道内涂上黄泥,天上雨水掉落,便可顺着这水溜,注入到各处石井当中,不但可供人和牲畜饮用,也可用于灌溉绥德城四面堡寨开辟出来的田地。

    这种堡寨,在绥德城周围的山谷间,足有七处,都驻屯着兵马,还修有烽火,用于互相报警。

    也怪不得先前李自良和王延贵数次来攻,都铩羽而归。

    当高岳登上吐延川南的丘尼谷(此处本为绥德县的旧理所所在,后唐武德二年,把理所移到了吐延川北,即而今党项盘踞的城池),远望战场态势时,心有余悸的李自良和王延贵都前来请示说:

    “绥德城坚固非常,羌人在此城里还储备大量粮食,且有旧石城、仆射堡、骨悉崮堡、斜溪岭、吉鱼山、城平堡、保定岭七座羌寨,各有千余党项把守,互相声援呼应。淇侯不妨先攻拨扫清外围的七座羌寨堡子,分兵据守关隘要道,阻绝泥香王子自北来的援兵,而后再合围绥德城,一旦攻陷绥德城,党项杂虏气焰必大衰,接下来的仗就容易打了。”

    可高岳却不以为然,说了句:“既如此,自然先打下绥德城为好。”

    李自良和王延贵默然。

    高岳就说:“攻城时,义从羌兵为先锋,随后我神器五营以战车、火铳和大炮居前,定武军、义宁军步卒居后,骑兵在两翼警戒。保大、静塞、奉诚、奉化、昭义各军阻断绥德城和其他羌寨通路,一鼓可定。”

    听到这话,李自良和王延贵都认为高岳不是妄自托大,便是疯了。

    要知道之前他俩数次打绥德都没打下,皇帝委派嗣虢王李则之领精锐神威神策禁军,也在射姑山被泥香王子杀败。

    这高岳,虽然打败过东山党项、平夏党项,以及西蕃,可在这个时代说什么“一鼓平定”拥山溪之险的绥德城,也未免太猖狂了吧?

    可来日,高岳没说谎,他已经部署各路将帅攻城了!

    而泥香王子的援军,还在无定河的南河谷间,往绥德城行进呢!

    绥德城下的平野处,先是数千羌兵义从们击鼓呐喊,手持弓箭,列阵于彼处,冒着城头暴雨般射来的箭镞,和据守绥德的同族党项们驳火,而后高岳庞大的“车营”在反叛的党项视野里出现了。

    与其说是车营,不妨说是座移动的堡垒。

    前列是轻便的战车,轮毂飞转,前伸刺矛,由背着手把铳、火箭铳的士卒推动,两侧则是偏厢车,同样由弓弩手推动,外沿则是一队队定武军义宁军的骑兵,中线的为双列辎车,居内的为骆驼、骡马牵拉的“虎踞炮车”、“大铜炮车”、“秋娘群鸦火箭溜车”等,还有种叫“得意车”的重装大车,车营后方是开阔的,列的是密密麻麻的定武义宁军的步卒幢队们,旌旗漫野招展吗,鼓声震天动地。

    绥德城内的叛军男女被吓住了,他们不敢冲下山来实施突袭,因为敌人的步骑都得到了车辆掩护。

    于是很快地,车营的各色车辆停下,像一段段活动的城垣般连接起来,侧翼的偏厢车被展开,用于掩护伸出的大铜炮炮位,各车间用麻绳用铁链,重重叠叠,长短兵器和远程火器组合起来,骑兵护卫其侧边道路,横卧在绥德城的山脚下,就像个巨大的龟壳。

    很快,丢下一些中箭尸体的唐军羌兵义从们,待到车营落定后,即火速退回其间;

    同时定武军和义宁军的部分步卒也自后奔入车营当中,增强守卫,其余大部立在其后,充当攻城的预备主力。

    核心的得意车上,高固登上车轼,随即往后挥动令旗。

    鼓声当中,车铳手和炮手们开始在骡马、骆驼负载的行囊当中,火速卸下神雷药、弹丸、各色点火装填的器物......

    不久,大铜炮的炮位被掘好,每隔一长段距离便设置一门,二三十门绕着绥德城的南面、东面,暂时沉默着。

    平日里,高岳军中的车铳卒和炮手训练最为严格,其中车铳手的练兵分三步走,先练器法(了解火铳使用流程),再练药法(明白如何装填神雷药),最后再练射法,用实弹打靶的,除此外更要练车营,炮手也是如此,最机敏的才能当点炮定放的人员,如会基本算法,更是容易被擢升,所以一到战时,他们的操作十分精熟。

    填药,装弹,是一气呵成。

    不久,近三十门大铜炮先后发出团团焰火,震得绥德城四周地动山摇,最早高固和张保百下令打出的是四斤重的铁弹,射速较快,不一会儿绥德城的城壁便千疮百孔;不久后,打出的又是足以摧垮城壁的石弹,射速较慢,然则一发飞过去,夯土的城壁基本无法抵挡得住。

    迅速地,绥德城先前的惨淡经营全部在大炮的威力下,被说服,被臣服:城壁一段又一段地被轰塌,城头被击中的尸骨无存,化为齑粉和血漕,城中受惊的羊马和妇孺乱窜着,在冲天的烟雾里不知道该如何逃出这个人间地狱。

    可高岳不紧不慢,说继续给我轰,轰到绥德城城壁无存为止。

17.疾风扫落叶

    于是唐军的大铜炮每隔一阵,便齐发一轮,当捻子的火星窜起后,点放手们便跃入到事前挖好的土坑里,以防自己被震死炸死,不过这批火炮在严格把关下,都用精铜铸就,没有发生炸膛的事故,而是不知疲倦似的,不断对绥德城打出猛烈的炮弹。

    这种抛弃蚁群般攀附强攻,改为不间歇的火力轰击的攻城模式,充分体现了唐军的战术理念,已领先时代五百年。

    至黄昏时分,炮弹划着火焰的长长尾巴,丝毫没有松懈,不断砸中绥德城的城壁、堡寨和城壕。

    四千把守的党项叛军,到了凌晨时分,已逃散一半出来,他们大多往仆射堡和骨悉崮堡的方向逃逸,但很快被断住道路的保大军、静塞军捕获,光是范希朝所部骑兵,一晚上就抓了近五百俘虏。

    次日晌午,绥德城的斗志和士气全线崩溃。

    当定武军和义宁军推着盾车,填平城下壕沟,用突火管焚毁木栅,迫近到城下时,察觉到大多数的城垣已经被轰塌,冒着青烟变形凹陷的铁弹和石弹,滚散的到处都是有些被党项们搬到城头,往他们的头顶掷来,砸毁掉一些盾车。

    接着高岳麾下的步卒,分为几路,如迅猛的钻头般沿着被大炮轰出的缺口,打入到城内。

    至此,绥德城中的死硬抵抗分子大部分化为了被炮击阵亡的尸体,小部分在唐军落城前自杀,其他的一千三百名男女走出了藏身的屋舍或棚子,向唐军降服。

    这次高岳改变了昔日的做法,撤销了公开贩奴这个程序,“昔日我要给党羌们示威,示威必须要屠城杀生,现在则要尽快扫荡清除他们的反抗势力,所以这次出兵,要剿抚并用。”

    话是这么说,其实也就是暗暗变革了个方式罢了:

    军队和商队们达成默契,直接把俘虏的党项人给登记在簿,然后给予编号,听其自叙,划分好“投效户”和“定用户”,接着让前来接应的射士们,分路押送到兴元或凤翔的官庄监司当中,这些官庄监司除去军器部门外,大部已被高岳承包给了有力的廓坊户(手工业主)、商户和形势户,他们通过契约文书“租赁雇佣”这批劳动力,当然价钱高岳永远是有优惠的,比和雇唐人百姓来做工要便宜得多。

    “贩奴”利润换了张皮,继续存在。

    羌户们除去不配给永业田外,充当的角色便是作坊工、织造工、军器工,当然还有棉田的佃农等,马坊的掌固等,因为对这些羌户们,雇主也支付了租金和生活支给,故而残虐的现象便少了许多。

    他们也有权力在城郭下居住,人们有时候分不清他们是投效还是定用,就统称其为“附城户”。

    此外高岳还制定了详细的“附城户薪资格”,手艺技巧突出的羌户男女,如雇主不给他们升格(就是加薪),他们有权力向官府申诉,官府认可后,便可撤销他们和雇主间的契约,配于其他需要的并愿意承担更多支给的雇主。

    说白了,这就是在培养“羌奴贵族阶层”,来分化压制羌奴们,也许听起来很矛盾,但事实就是如此,后世的所谓“工人贵族阶层”也是这样。

    听到绥德城被攻陷后,泥香王子的军队才到城北四十里的地方,吓得退到更险峻的绥州龙泉城,其他各部则守在抚宁(今陕西米脂)、大斌、延福等县。

    高岳来到沙盘地图前,看到整个态势是龙泉居中,大斌在西,延福在东,而抚宁居后。

    而后高岳便分兵:保大军、静塞军伴同芦子关的羌兵义从清剿大斌之地的党项堡寨,昭义军、奉诚军、奉化军伴同野诗良弼的另外部羌兵义从清剿延福的党项堡寨,至于高岳则居中路,在扫荡绥德各处堡寨后,便直接进逼龙泉城。

    同时高岳让人绕道河东,向韩谭、李景略传令,让他们集结一支精兵,出鱼河堡,越过明堂川,自后背进攻抚宁。

    一个半月后,数路兵马都取得胜利。

    绥德城在高岳大炮轰击下的瞬间陷落,给六府、离石党项的心理打击是极其严重的既然苦心修筑近一年的绥德城短短两日不到就被唐军用威力巨大的武器攻取,那么其他的堡寨又如何才能保护族人的性命呢?

    故而高岳直属的兵马,逐个攻克了旧石城、仆射、骨悉崮、斜溪岭、吉鱼山、城平、保定岭七座堡寨,缴获粮食数万石,牛羊战马七千头,里面据守的党项几乎没经过什么抵抗,就开堡降服了,然后近万男女在被收编登记后,开始列成长队,被押送到兴元凤翔各州县为“附城户”。

    西路兵马则攻陷了柱天山、大力川、小力川等地的党项堡寨;

    同样东路兵马,也攻陷了青龙山、洛阳山、大和川、小横山、吴儿城、弥溺堡、圣佛崖等处堡寨,党项纷纷出降。

    只有延福旧城,构筑在山崖之上,三面为绝地,浑、李自良和王延贵感到棘手,特派遣人前来向高岳求援,高岳便支援了八门大铜炮过去。

    炮声响起不过一日,延福旧城内的两千党项叛党便走出来,投降了。

    最后,龙泉城的泥香王子惶惶不能终日,他知道城池再险固,也阻挡不了唐军那势如破竹的大火铳,便思考着要从无定河的南谷,过白于山东侧,趁唐军包围网还未形成,尽快去统万城。

    到冬至前,龙泉城三万多党项们哭声震天,丢弃了大部分的田产和牲畜,带着少量的干粮,跑出城池,在颓丧绝望的泥香王子带领下,浩浩荡荡穿过冰封而积雪的无定河谷,放弃了固守的希望,开始向统万城逃去。

    十日后,唐军的前哨骑兵们,看到龙泉城被废弃的模样,便大胆直贯进入,而后发觉城内大部分党项已脱走,只剩下一些无法行动的老人,冻死饿死在雪地当中。

    等到高岳来到龙泉城后,才看到此城真的是险峻无比,在雪雾里宛若冰封的王座般屹立,其四面都是石崖,东面高八十尺,西面高一百四十尺,南面高四十尺,北面高一百二十尺,城壁周回四里二百步,便笑着说:“羌贼胆落,如此之城,只用数门虎踞炮防守,三万精锐也难以攻下,现在泥香王子不战而走,此天赐我大唐也!”

18.李景略按兵

    攻占了龙泉城的高岳,发觉整个绥州和银州地区,党项叛逆们也就只剩下个抚宁堡寨暂且未下了。

    然则此时原本屯在延州军仓当中的粮食也因之前的军事行动而接近告罄,于是高岳便下令,食用缴获来的粮食,全军在吐延川四面连营,等待各路商队把后继的粮食自山南和西北运来。

    “然后一气攻下抚宁,各路兵马便于冬日里休整操练,以待来年攻取统万城。”

    同时,高岳以都统长史的身份出牒文,派人自孟门津过黄河,走河东北侧送到振武军和天兵军那里,要求先前没经历什么战斗的李景略和韩谭,尽快出兵,自北面围困住抚宁城寨。

    苦心经营的绥州各堡寨,短短一个多月即被高岳用大炮如秋风扫落叶般陆续攻陷,泥香王子已在逃往统万城的途中这样的消息传到元晖的耳朵里后,他坐在宝座上的双手不断颤抖。

    难道,朕的气数这么快就尽了?

    可唐家一直也不允许我投降啊!

    黑水之南,无定河之北,其间的雄伟统万城真珠楼,元晖登了上去,对其下成群成队出发,赶赴夏州南界,去准备接应泥香王子的部族大军不断挥手,这是整个弥药人最后的菁华与凭仗了。

    什么时高岳的军队、大炮进入到夏州地界,他身为皇帝的岁月可能很快就要屈辱收场,好快速,就像一场仲夏时节的美梦,在冬季被冻结了般。

    此刻,真珠楼直到城南的“朝宋门”处,忽然闹出了很大的骚动,元晖望去:一群士兵正在愤怒地扭打名披散着头发的男子。

    这男子身后跟着群民不民、僧不僧打扮的人物,看着此男子被殴打,也不帮忙也不劝解,只是跪在尘土里不断地低头祷告着什么。

    “你们信仰了伪神,那白山的、贺兰山的祖庙里,供奉的全是伪神,你们供奉它们便是有罪的,所以真正的天帝给你们带来的惩罚,这惩罚便是唐人的那神雷火焰,这座统万城的高耸坚固的城墙和敌楼也保护不了任何罪人,天帝惩罚的鞭子和雷电,总会降临在你们的头上的!”那男子被打的口鼻出血,躺在地上,微微蜷起,迎接着雨点般的踢打,他脸上和须发上满是脏兮兮的灰土,只剩下双白白的双眼,写满了淡然和执拗,还在反复聒噪不休。

    “这是厮(党项话里的萨满巫师),还是什么寺僧?”元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场面,诧异地询问到。

    当其他人们将殴打这位男子的士兵拉开后,元晖细看了下,不由得失声喊道:“这不是那日在奈王井雪原里舍弃马儿救朕的,细封移鼠吗?”

    他没有被依附唐军的沙陀骑兵斩杀,而是奇迹般地活下来了吗?

    于是元晖急忙下了真珠楼,唤了细封移鼠的名字。

    周围平夏党项的士兵和族人,人山人海,都很惊诧地看着,青天子元晖与这个叫移鼠的“疯子”牵手。

    可移鼠看元晖的眼神,却充满了波澜不惊,他简单地告礼后,就转身往朝宋门的方向走去,许多追随他的信者都低着头,跟在移鼠的后面。

    “细封移鼠你是弥药人,你该和士兵们一起,拿起弓箭和刀,骑上战马,来保卫大夏国……”元晖举起手,对移鼠的背影苦劝喊道。

    “夏……夏国对我不是主人,唐朝对我也不是外敌,谁都不是我的国,我们的国筑在这里。”移鼠披散着头发,嘴角还有血痕,回头指着心脏的位置,坦然说到,而后他合起了手掌,十指交叉,这似乎使他所创立的新宗教的仪轨,说了句,“我是天降下的弥勒,天降下的弥勒,这座城和想要围攻这座城的都是有罪的,光明在弥勒指认的日子会回归这片天地,最终的惩罚很快便会来临,信弥勒的才拥有美好的来世。”

    目瞪口呆的元晖,望着移鼠的身影,被追随者簇拥着,很快消散在城门人马搅起的烟尘当中。

    几乎同时,在绥德城中,高岳于御营帐幕内大发雷霆,“振武军李景略,天兵军韩谭,在得到牒文后过去足足二十天,为何依旧不出兵抚宁!”

    其下的三衙各监各司的人员,大气都不敢喘息声。

    用指头点着桌案的高岳,皱着眉头,似乎觉得在接连取得大胜的北地,阴郁的乌云正在团聚,似乎要有场暴风雨雪来临似的。

    振武军的单于都护府城里,一队队铠甲上落雪的士卒提着灯笼,来来去去,穿梭不休,城角厩舍处,脸上满是疤痕的徐抱晖立在那里,几名司戈和虞侯官环绕着他,急切说些什么,而徐抱晖一边听着,时不时抬头,看着军府衙署内燃着的红光,听着内里传出的歌舞欢笑声。

    “节下招我入宴,是要借机杀我?”徐抱晖喃喃说到。

    这几位前来报信的军官都点点头。

    李景略要杀他,就是因他是先前振武节度使张光晟麾下的心腹爱将。

    当年张光晟在军城内大杀回纥使团时,自己也是重要的参与者。

    圣主播迁奉天时,也是他领兵将昭德皇后(当时还是王贵妃)一行人救出。

    张光晟被窦参中伤,去了长安城赋闲,他却依旧待在振武军,所以若留着在军中威望极高的他,李景略不放心。

    等到走到宴席中时,李景略正端坐其中,账下则是跳舞的营妓,等到徐抱晖心神不宁地坐下后,很敏锐地察觉身旁几位坐在瓮边负责斟酒的军吏,浑身都在发抖。

    “酒有问题?”聪敏的徐抱晖顿时觉得肯定有鬼。

    当两位军吏忙不急要给振武兵马使徐抱晖斟酒时,上座的李景略忽然举手阻止说:且慢,判官任公迟来,等他赴席后再饮不迟。

    任公,即任迪简,现任振武军幕府判官。

    “既然我和任迪简同瓮饮酒,应该不会用鸩酒毒杀我,不晓得会是什么花样,暂且细心提防。”徐抱晖心忖说。

    这时牙兵院里,忠于徐抱晖的振武军卒们,也在绕着甲仗楼的方向打着圈,他们晓得李景略向来残暴,要是徐抱晖被害,他们也不会幸免,索**发后一拼,鱼死网破。

    不久,任迪简穿着绯衣,佩着银鱼,在通传声里,自东厢廊走入到宴席当中。

19.窦时中逼宫

    “判官迟来,按照军律,得罚一大觥酒才是。”李景略皮笑肉不笑。

    任迪简从容告罪,而后坐定,那几名军吏各个面如死灰,用长勺从瓮中给兵马使和判官斟酒。

    结果徐抱晖的嘴唇刚刚沾到这“酒”后,一股刺激的味道传来,他的脑袋轰得声,不由得迅速骂了句“李景略你这条契丹狗,好生歹毒!”

    原来这酒,全是醋。

    宴席是李景略命令徐抱晖承办的,可暗中这位又威逼军吏们将酒换成醋,故意等判官任迪简入席后,让任也喝到醋,然后借着这个机会,责备徐抱晖“怠慢错谬”,再行正法杀戮。

    这时,徐抱晖望着端起酒觥的任迪简。

    而上座的李景略也狞笑着,望着任迪简。

    坐席间的军吏们都伏在地上,牙齿惊得格格响动,他们知道马上自己都是必死的结局。

    宴堂外的各处角落里,不同阵营的士卒也紧张万分地摸着腰带上系着的佩刀。

    乐声当中,只有那几位营妓还浑然不知,继续舞动着千娇百媚的身躯。

    结果任迪简几乎连稍微的错愕和迟疑都没有,先是平啜,而后索性仰起脖子,满满地饮下一大觥的“酒”。

    “判官……”同时,李景略微微吃惊,而徐抱晖及其他军吏都要喊出来了。

    任迪简将觥安然搁在几上,然后对军吏说:“这酒是好酒,然则有些寡淡了,我在判官孔目院地板下藏有美酒,取来与节下一同畅饮。”

    “喏!”宴席当中,所有振武军的军吏都齐声应答,接着忙不迭地往孔目院里狂奔。

    “取美酒,判官与节下、储帅痛饮!”如此的喊声瞬间传遍了振武军城。

    李景略极度不快地冷哼声,睥睨了徐抱晖眼,将自己酒盅放下……

    雪落无声,当宴席结束后,刚刚走出军城门的任迪简,脸色如金纸般,再也忍受不住,噗得声呕出一大团血来,浑身上下因剧痛而憋着的冷汗,刷声全都流出来,如此冷的雪夜,饮了这么多的醋,而后又加上酒,当真是胃如刀绞,他硬是支撑了足足一个时辰!

    徐抱晖和许多军吏、士卒都围上来,哭着把任迪简给抬住,“此夜如不是判官相救,我等都要被诬以军法而死。”

    几乎虚脱的任迪简一下抓住徐抱晖的手,低声对他说:“让亲信人去银州报信给天兵节度使韩谭,就说……”

    好几日后,儒林县鱼河堡里,韩谭也紧张地踱来踱去,高岳催促出兵抚宁的信牒他是收到一封又一封,然则夏绥银三州先前因党项叛乱而十分残破,银州理所也是刚刚光复,他手头的兵马不过三千,没有振武李景略的后援,他是断然无法对抚宁独力发起攻击的。

    更何况,鱼河堡现在还处在拓跋朝晖(青天子元晖)大兵的威胁下。

    可李景略连半个影子都见不到。

    风雪里,鱼河堡军城的内门忽然被推开,火把里一位满身都快冻僵的人,伏在地上,说自己是奉振武兵马使徐抱晖的密令来的。

    又过了数日,韩谭的密报也送到高岳帐幕之中。

    韩是高岳泰山崔宁的老部下,他自然是向着崔宁女婿的。

    “果然是李景略,和背后的窦参在搞鬼!”高岳大怒,“给他和韩游瑰钱财营田,他怕是已阳奉阴违,现在又迟迟不肯出兵。”

    现在高岳自己出兵攻打抚宁已不可能,因原本延州城的粮食已吃光,他在等度支司的仓部郎中苏弁,尽快将先前让商队承办运输的数十万石粮食尽快送至。

    不然不要说前进拿下抚宁了,就这吐延川驻屯的大军吃饭,都会发生困难。

    可高岳期盼的苏弁郎中,怕是不会来了。

    四十万石的粮食,确实已从各路陆续运抵京师军资库,但再也运不到延州城了。

    冬至时,皇帝听说了前线捷报后,心情大好,喊来诸位皇子皇孙,还有公主们,在麟德殿餐饮。

    “灵虚呢?”皇帝见萱淑未来,就问义阳。

    义阳回答说,阿姊前些日子有点风寒,正在她的宅第里调养。

    “嗯……”皇帝并未有多问。

    宴席刚刚结束,窦参就匆匆走出政事堂,神色激动地请求开阁问对。

    而后窦参和一群大臣便告诉皇帝,徐粲的案件已水落石出。

    “这么快?”皇帝很是惊讶。

    张滂去当江淮转运使后,果然穷治徐粲,和群御史们疯狂拷打,搜罗证据,新任淮南节度使吴凑想要援救,但也无可奈何,最后御史们索性把巡院还未来及送抵京师的四十万贯盐利钱,也算成徐粲的“赃钱”,此外徐粲还被逼交待,他之所以若此,与门下侍郎班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听到这里,皇帝皱起眉头,就问窦参,那徐粲应该如此处理?

    “贪赃万亿,理应罢黜官身,长流岭表,终生不得量移!”窦参朗声说道。

    其他许多大臣也跟在窦参后,附和。

    “此事就到此为止。”皇帝不愿窦参再牵连追究。

    可窦参不依不饶,“徐粲固然罪无可赦,然则当初举荐庇护他的大臣,难道不该任其疚责了吗?”

    话锋直至门下侍郎兼判度支班宏。

    “朕不愿广有牵扯,摇动诸大臣之心。”皇帝心底清楚,这件事如让窦参挖下去,会影响整个大好局面的。

    “法为天下法,非陛下法也……”窦参堂然说到。

    皇帝惊愕。

    然后御史台疯狂弹劾班宏,御史中丞赵憬想方设法要遏制这股势头,可无济于事。

    疯狂的顶点,是几位监察御史,直接将军资库里,原本准备送往渭北前线的粮食给扣押下来,班宏和苏弁大怒,前去交涉也无济于事,便前来向皇帝申诉:

    此是大军军粮,如果无法按时送到渭北延州城,御营诸军断粮,先前对党项的大好局势就得前功尽弃了。

    皇帝只能找窦参。

    然而窦参抢先一步,把度支司的钱财也掌握住了。

    原来包给高岳有三百五十万贯,可这不是一次性给的,苏弁先前给的数额是一百二十万,马上准备陆续到位。

    可现在剩余的二百三十万贯钱,等于被冻结了。

    窦参的说法是,班宏和苏弁,与徐粲的贪赃案都有牵涉,这些军粮和钱款十分可疑,必须严查清楚,才能放行。

20.北都新幕府

    长安邸报的一些文章,公然喊道,围绕着徐粲的案件,更大更可怖的巨蠹,便会从阴湿的土中,被彻底挖掘出来,笼罩在青天白日下。

    皇帝十分被动,也十分焦急。

    高岳和他的军队,要是吃不上饭,那该如何?

    “这四十万石的粮食,必须尽快送到渭北延州城去。”皇帝勃然,对窦参明确要求到。

    可窦参却顽固得很,只是跪在皇帝面前,眼泪流着,可就是不松口,称:“徐粲贪渎,便是利用对江淮各巡院、转运库的监察之便,监守自盗,赃款如此巨大,说明整个朝廷的度支司、盐铁司都有触目惊心的问题,遵照制度,国库当中无论是左右藏,亦或是太府少府库,或是太仓等,御史台、刑部比部都有对其审计纠查的职责和权力,臣愚钝,不晓得这四十万石的粮食,还有三百五十万贯钱里,有无像徐粲一样的蟊贼于其中上下其手,只能寄希望于国法。”

    “卿的意思是,班宏和高岳也贪了?”

    “臣没有如此说过,不过徐粲罪发前,也不止一个人在臣面前信誓旦旦,力保徐粲的清廉。”

    “军情如火,何不等战事结束后再查?”

    “陛下,这军粮和钱帛一到军营当中,人吃马嚼,转输赏赐,便完全如泥牛入海。仗完了,钱粮也完了,如何纠查?”

    皇帝很生气,“卿纠查便由卿去,朕要先从神策库和神威库里调拨钱粮。”

    结果而今掌握神威军的虢王李则之,立刻上疏称:“神策库、神威库乃陛下禁军的仓廪,是我唐江山的倚仗所在,岂有用其内藏,去给边军的道理?”李则之还撺掇神威子弟起哄闹事,诓骗他们说陛下听信谗言,要克扣你们的衣赐和粮赐,去给兴元定武军。

    “高三原本在乌延城就做过此事,圣主如再姑息纵容,我等便请散去,圣主自己找人看护皇城和大明宫!”许多神威子弟都如此叫嚣。

    三日后,皇帝再次召见窦参。

    要是在奉天播迁前,窦参敢如此跋扈的话,李适绝对会一纸贬书,让他去蓝田驿,而后再派几个中官带着鸩酒和棍杖去结果这位的性命。

    可现在皇帝李适比刚刚即位的时候要成熟不少。

    他已经晓得退步和妥协。

    他知道窦参背后站着的,是关东的几个桀骜方镇,所以窦参才有恃无恐。

    皇都巡城监有情报:淄青平卢军的李纳,淮西的吴少诚,魏博的田绪,特别还有汴宋宣武军刘玄佐,都沆瀣一气,在背后支持窦参。

    这群节度使的目的在于希望借窦参的手,彻底将朝廷的巡院化为有名无实的“尸骸”,自己来分割抽取江淮和东南的租税和盐利。

    其中刘玄佐想夺高岳的兵权,不但要汴宋,还要掌控山南、西北和朔方的军队,要收对西蕃作战的利益和荣耀。

    而李纳和吴少诚之流,当然是想杀高岳的威势,他们晓得高岳一旦剿灭党项,并从西蕃那里光复河陇的话,下步必然是打着皇帝的旗号削藩,最好的办法便是把做完全大做强前的高岳给打翻在地。

    而窦参,则想通过出卖朝廷利益,换取他们的支持,和高岳、班宏、韦皋这些朝廷内外的政敌对抗。

    关东的各个方镇,都在暗中贿赂巴结窦参,这群人一拍即合,也形成个联盟。

    窦参身居政事堂,御史台也被他把握,在内有神威军大将军李则之为党羽,在外更有多个方镇为他奥援,皇帝这时候如果硬来,是不明智的。

    前面说过,李适现在已懂得以柔克刚。

    果然皇帝主动对窦参说:“朕已让翰林学士草拟诏书,贬徐粲为流人,全家亲戚、仆役一百多口,统统流放岭南。”

    “徐粲固然罪有应得,可......”

    皇帝知窦参心不足,便说:“不妨遵循昔日韩和刘晏故事,西渭桥以西,西北、山南西、东西川的财赋归班宏;东渭桥以东,归张滂来判案,何如?”

    这实则是等于将原本归度支司所管的整个天下的两税,又重新一分为二,以求和窦参的妥协。

    可窦参依旧不答。

    “朕罢班宏的门下侍郎,授其卫尉卿的闲职,将仓部郎中苏弁召回,且把度支司归卿判,何如?”皇帝最终要让窦参判三司。

    “臣不敢独判度支司,愿为陛下举荐司农少卿裴延龄。”窦参居然还很谦虚。

    皇帝在心中冷笑声,而后又说御史台和比部对国库和转运库的纠查可以进行,不过先应出十五到二十万石的军粮去延州城。

    窦参也答应,可窦参不是傻子,他害怕高岳得到这批粮食后,会再度不受控制,便索性请求亲自上阵,公然说“朝廷聚兵征讨党项累年,本命高岳连师十万,度支供饷,不胜其弊,然岳玩寇自重,偶有小捷,却纵大敌,故而迄今未有成功,又请敕费钱,要各路军马开营田,实则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这话听得皇帝气得暗中发抖)臣认为贼不可赦,但因所托非人,以致劳师弊赋,曾无宁日,臣请亲自督师进讨,必取统万城以慰安圣意。”

    窦参的言下之意,放这批粮食和钱财也行,但必须由我亲自来用,剿灭党项的功勋也要归我才是。

    “那好,朕便罢御营五军,改为特敕幕府,以卿为党项都统招讨使。”皇帝叹口气,看起来要继续妥协。

    可窦参却说,臣不习武事,愿保举司徒刘玄佐为都统招讨使,臣以中书侍郎身份为“党项宣慰处置使”即可。

    皇帝说无妨,卿这个幕府,可以自聘朝官。

    最终窦参给出一揽子名单:

    党项招讨宣慰行营不安在延州,而改在太原,由窦参我本人为宣慰处置使,兼北都留守太原尹;刘玄佐为都统招讨使,兼行军司马;振武节度使李景略为都知兵马使,天德节度使韩游瑰为都押衙,神威大将军李则之为都虞侯,以比部员外郎崔元为判官,以都官员外郎柳为掌书记,又请求神策军在京东的行营归自己指挥,以平党项。

    对此,皇帝居然一一答应下来。

1.宣武镇出师

    自昔英雄有屈信,

    危机变化亦逡巡。

    阴平穷寇非难御,

    如此江山坐付人。

    陆游《剑门城北回望剑关诸峰青入云汉感蜀亡事慨然》

    走出延英殿的窦参,心中所想的,当然不是亲自前往太原府指挥剿灭党项的事宜,因为他晓得此举已等于完全摊牌。

    自己之所以要去太原,不为它事,就是要借此将军队控制在手中。

    宣武军、振武军、奉诚军、天德军,全要部署在自己幕府四周,窦参想要他们明白,“你们已和我牢牢捆绑起来,如果我窦参有任何倾覆,你们也无法置身事外。”

    而京师内,判度支司的裴延龄是他亲信,虢王李则之虽然名为幕府的都虞侯,可却留屯在皇城,监察朝廷的一举一动。同时自己的党羽薛珏是京兆尹,族子窦申则是京兆少尹,另外位张滂则于江淮掌控扬子巡院兵权和财权全在自己手中,下面要做的,就是步步把高岳逼到死为止。

    然后自己可就独秉国钧了。

    至于皇帝,自己的这些行为完全在体制范畴,这位也是无可奈何。

    其实李适从即位以来,始终不得完全自专,最快意的时候还是卢杞为相时,卢杞被罢黜后,他便或多或少受制于宰相们,无论是财用还有人事。

    正是如此,窦参便没有把皇帝放在心中,他认为自己不会重蹈杨炎的覆辙,无他,因杨炎没有方镇的武力可以作为依靠,所以才会如釜中之鱼,幕上之燕,招来杀身之祸。

    但走出延英殿的窦参,还不晓得的是,有双充满阴毒和仇恨的眼睛,盯住了他的背影。

    不是别人,正是皇帝李适。

    而今李适心中明白,为什么他父亲代宗皇帝曾说过“朝堂三品皆是贼”的愤激之语,也理解为什么代宗皇帝当初要杀死元载。

    和储君之争无关,只因元载的跋扈已威胁到了皇权。

    李适感到后悔,当初在安排谁去扬子巡院时,为什么要搞平衡术,导致现在窦参拿徐粲贪赃案做文章来逼宫。

    “只有无能平庸的皇帝才会搞什么平衡!”想到这里,李适的牙齿正咯咯作响,杀心已起。

    “窦中郎。”等到窦参走回自己政事堂时,三清殿宫主司马承祯从街角转出,唤住了他,然后望了望他,眉眼里充满牵挂,语重心长,“中郎莫非在家宅里役鬼乎?”

    这话说得窦参顿时脸色苍白,但矢口否认。

    前些日子他去拜祭“五兄”后,五兄便在梦中告诉他,你的好日子要到来了,接着给他赶来了一头牛,这牛通体雪白,有两根尾巴,神奇无比,尤其是耳朵更是漂亮,五兄递送给窦参一把刀,窦参便将牛耳割取下来。

    “时中,你很快就是执牛耳者了。”说完,五兄就在梦中消失了。

    这个梦,窦参谁都没告诉。

    可司马承祯看窦参无意承认,便摇着头告诫说:“中郎,难道没听过高宗朝的正谏大夫明崇俨乎?此君深通术数,役使小鬼为己所用,千里万里,可往阴山取雪,可至岭南取瓜,须臾便成。然崇俨最终却深夜坐堂,被刺中心脏而亡,刀没入柄,索贼不得,其实杀他的哪里是贼,实则是那群被他劳役的小鬼,不堪其苦,故而反噬杀之。小鬼尚且如此,更无需说阴狡的大鬼了。”

    反正自己的话也说了,司马承祯便掐指行礼,飘然离去。

    可其后返归宅邸的窦参,早已将司马承祯的劝告抛诸脑后,他满心打算的是:“政事堂、翰林院、御史台,乃至京城内的神威军已被我控制,可还有个前身为金吾军的皇都巡城监,不在我手中。”

    结果喜形于色的窦申、窦荣跑来,给他出主意说:“高岳、韦皋等地方节帅,哪个没有给皇帝搞过进奉?进奉同时,还要分钱给权阉。”

    “御史台有把柄吗?”

    “当然!”窦荣恨不得挽起袖子,说先前十二名御史被高岳逐出台,现在全都在我安排下回来了,各个恨不得对高岳那妇家狗食肉寝皮。

    这时窦参捋着胡须,点点头。

    三日后,皇帝出制文,罢班宏判度支的权力,改为裴延龄接替,班宏为卫尉卿,同时加封为萧国公,实则被驱逐出朝政中枢。

    此外下达了组建窦参特敕幕府的名单,罢原本御营五军,并召宣武军节度使刘玄佐领两万精锐,入京听用,准备来年三月起赴太原,继续进剿党项。

    朝堂和整个京师轰然而动,晓得窦参得势,无不侧目。

    一时间窦参宅第前车水马龙,关东各方镇进奏院无不暗中行贿巴结,人人都说窦参的这个幕府,便是“小朝廷”。

    但窦参的攻势并未终结,他指使御史台出手,弹劾神威军监勾当王希迁、皇都巡城司枢密使尹志贞两位大宦官,接受西南、西北方镇的贿赂,要求皇帝对其治罪。

    皇帝无奈,只能让御史台、内侍省推按,结果御史们盛气凌人,指着前来的文思院、宣徽南北院等来会审的中官好一顿怒斥,警告他们不得有任何袒护,而王希迁和尹志贞也确实接受了大批贿款,当《长安邸报》将事实披露后,整个都城的官僚、士子界都出离愤怒了,要求罢免中官管理勾当禁军的呼声如狂潮般,此外还要求撤废中官的“宫市”和五坊小儿,因这些东西祸害长安市井最甚(比如白居易的卖炭翁反应的便是此事)。

    还有,许多人都在打听追问,给王希迁、尹志贞行贿的节度使是谁?为何不一并治罪?

    大众总是有看神仙遭殃的快感的,虽然他们心中也晓得,中官是皇帝家奴,治罪也就治罪了,可方镇节度使手里有兵,从来只有他们牵连别人倒霉,自己却永远逍遥法外,可即便如此,过过嘴瘾也是舒爽的。

    对此窦参神秘地表示:已经掌握了完全的情况,都安排上了,但现在不能说,该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们知道。

    最先倒霉的,是鄂岳观察防御团练使李兼,他送给王希迁的六尺高银瓶最先被曝光,不过李兼毕竟身居方岳,在舆论压力下代替他倒霉的是鄂岳判官柳镇和支使杨凭,双双被贬谪到岭南为县尉。

    值得一提的是,出身河东的柳镇和出身弘农的杨凭还是儿女亲家关系,其中柳镇的儿子便是柳宗元。

    李兼后,下一个会是谁?

    风雨渐来时,两万宣武军士兵出汴州城,水陆并进,开始往门户陕州的方向前进,目的地是抵达京师,加入窦参的幕府牙旗下,先前因打猎摔伤的刘玄佐,而今却容光焕发!

2.郑絪拒通榜

    窦参早已派人和他通过气,现在党项已风前残烛,你我前去太原府就是收取大功的,统万城马上立起的“平羌碑”荣耀,有我的一半就有你的一半,但绝不可以有高岳半个字在上面。

    至于下步,就是挟平党项的大功,擢升你为安西北庭河陇都统招讨使,再去陇西建立更大的功勋。

    那样整个国家就是你我的了。

    来摘桃子,刘玄佐心中却没有任何羞耻的感觉,只有轻易撷取到更高权力的无上欣喜。

    同时长安城曲江北的升道坊,被扩建的五间房韬奋棚处,正是兴元凤翔的学子们住宿备考的地方,且马上就到了向礼部“纳省卷”的时候。

    纳省卷是很重要的程序,也就是在正式春闱考前,礼部主司先在都堂内,让各地举子把自己最得意的诗赋作品交纳上来,自己批阅。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些平日里有才学的举子,在考场中临时发挥不善,从而有遗珠之恨。又或者说,纳省卷同时,给礼部主司的第一印象也是异常重要的,可能直接决定春闱的成败。

    但此刻,韬奋棚内却乱作一团,数十举子坐卧不安,最近朝廷的风暴,明显最终的指向是兴元节度使高岳,那么自己的前程会不会被牵累影响?中书侍郎窦参到底会把这事做到何种程度为止?

    更何况,听说来年知贡举的郑礼侍,和高岳素来不和。

    纷乱里,只有韩愈端坐席位上,手不释卷,闲暇时和远在兴元府的薛涛做笔尖和心灵上的双重交流。

    很快南省都堂上,新任礼部侍郎郑坐在高案后,看到了列在兴元凤翔举子队伍里排首的韩愈。

    “你便是河阳韩退之?”郑特意问到。

    “仆虽出生在河阳,实则却是昌黎韩氏后代。”韩愈很执拗地辨正了自己的郡望。

    郑摇摇头,说英雄不问出路,明明先前韩晋公韩,和而今宣歙观察使韩洄才是正宗的昌黎韩,你胡乱攀宗,又是何苦来哉?

    听到这话,其他兴元凤翔的举子各个面无人色,心想这不知死活的韩愈要是得罪了郑礼侍,大家都得完蛋。

    可韩愈并没有任何道歉的意思,只是拱手而立。

    郑也不追究,而是揭开韩愈省卷,认真而细致地阅读,其实在心中对韩愈的文采十分佩服。特别是韩愈关于唐蕃交界地设置山水寨的策问,尤其出色,郑品了好长时间,方才掩卷询问韩说,你这些策问并未用四六骈体,而是纯以古文写就,是何道理?

    “四六之体,已然是以辞害意,不如古文长短随意,更能施展心中所想,所谓言之有物,文以载道也。”韩愈如此回答说。

    看来郑对这个答复十分满意,虽然没笑容,可也难得地颔首,接着在省卷名单上,用笔于韩愈的名字上点个圈。

    而后,尚书省西亭子处,结束了繁重省卷工作的郑,正立在其间赏雪景休憩,忽然有人来访,居然是残缺了右手手指的京兆少尹窦申,这位今日恰好在大明宫的京兆府递院里当值,便直接找到郑,拿出份名单交给他。

    “这是什么?”郑心中大致猜了个**不离十,有点生气。

    “文明既知来年的礼部春闱贡举,岂不闻通榜的道理?”窦申带着巴结的笑。

    他听说郑在三泉院处和高岳闹翻,便认为这位应是己方天然的盟友。

    “通榜者,圣主已经认定,一为礼部尚书高郢,一为太常寺卿鲍防,以防在春闱里有遗贤之失,这名单乃何人所拟,不闻也!”郑冰冷地拒绝了窦申。

    窦申闹个好大的没趣,言语里隐隐带着威胁,“这份通榜名单文明不要也罢,可也该知晓,断不能取兴元凤翔举子。”

    郑冷笑反驳:“为何不能?”

    “扬子巡院徐粲全族百余人已长流岭表,中官王希迁、尹志贞,还有鄂岳的判官柳镇、支使杨凭也因贪赃事败,下步该是谁,文明乃当世俊杰,岂有不知的道理?知贡举是关乎整个朝堂甚至天下的大事,个中利害,还请文明细细思量。”

    可郑向来都是这样,视原则如生命,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回荡在西亭子:“如果窦少尹想要问各位举子的籍贯、郡望、家状、保人,是不是兴元府的,又是不是凤翔府的,请窦少尹自己去户部调阅,既然今天举子们来我礼部纳省卷,那我郑看的就只是文采辞学、策问义理。若是那节度使高岳举荐来,却无才的,哪怕他高某亲自跪在我面前长揖不起,求给哪位个及第,也不会给他一个正眼;若是真的有才的,哪怕全是来自兴元一地的,也照取无误,全不惧人言。窦少尹,这就要去会食了,告辞。”

    “文明此言,岂不惧朝廷即将治高岳的朋党,牵累到你吗?当初你泰山张延赏,难道不是受高岳逼迫才郁郁而终的?”当郑走到西亭苑门处时,窦申回头,公开如此威胁。

    “我荥阳郑身行合一,自问无党,于心无愧,说我是高岳朋党,真让我感到比死都羞耻。”

    “这郑去了趟南诏,立下些微末功勋,还没在春闱贡举里收几位得意门生呢,便如此叫嚣,他不是高岳的朋党,谁才是?”很快,政事堂内的窦参捋着胡须,大为光火,“等着吧,我看来年的这个榜,你如何能在贡院墙上挂得住!”

    就在刘玄佐的宣武军进入陕州地界时,京师和朝堂的巨大变故,也正式到了绥德城高岳的耳朵里。

    城池微雪,簌簌而落,定武军和义宁军的将兵们,都按照各自幢队立好阵势,战旗、镗耙、长槊、手把铳、长刀、团牌一望无际,前面排着三十门硕大无匹的铜火炮。

    “艹。”站在谯楼前,检阅完自己军队会操的高岳,在读到来自进奏院的书信后,简洁低声骂了句,接着走入楼宇,对高固、权德舆、蔡逢元、郭再贞、明怀义等心腹说,“窦参这老獠奴,终于按捺不住,把叶子戏里的底牌给打出来了。不过有时候啊,这叶子牌扣在手里,别人不明所以,还能忌惮三分,这一沉不住气,打出来,落到了我眼睛前,可就不好收场了。”

3.凝望吐延川

    “窦中郎现在正指示御史台纠查都统监军院的谭知重,且皇帝宣诏罢免御营五军,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节下的御营长史身份也不复存在了。”掌书记权德舆忧心忡忡地说道。

    “可谁会跟着窦参这老獠奴的套路走……御营长史算的什么,定武军和义宁军可活生生地,就在这谯楼下。”高岳满不在乎地回答。

    听到这话,为人异常谨慎的权德舆嘴都有些合不拢,他是胆战心惊:都说窦参这次的刀把子,是宣武军节度使刘玄佐,其背后更有平卢军(淄青)、天雄军(魏博)和淮宁军(淮西)的撑腰,这高淇侯手中又有定武和义宁双煞,该不会,该不会要同时返归京畿地带,火并厮杀吧!

    我大唐这几年好不容易恢复到如此好的局面,难道昔日整个天下方镇反叛、残杀得重演了吗?

    渭北的山峰,不是赭黄色的,便是深红色的,再加上落下的雪,东一块西一块,让这片土地充满了褶皱,夹在险峻的关隘和林麓间,是稍稍弯曲流过的吐延川,黑色的河水在白雪当中显得格外静谧和神秘。

    渡过了吐延川,往南穿过延州城,便能直达长安城所在的京畿了。

    此刻,比吐延川更加深邃的,是高岳一双细长的眼睛,映着冰冷的雪光,他拉住坐骑大厘雪的辔头,立在缓缓流过的河川边,紫袍犀带下悬着锋利的云浮铎鞘。

    “骰子已经......”顺着刺骨的冬风,高岳一字胡下的嘴唇微微开启,两颗后镶进去的象牙假齿夹在其中,刚准备把旷世惊恐的话给说出来。

    谁想还没说完,旁边围着锦貂的明怀义便大吼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节下还想着耍骰子打双陆?请节下速速下令,儿我即刻领骑兵过吐延川,杀到上都斩窦参那蟊贼的首级,悬挂在大明宫望仙门前,以清君侧、振纲纪!”

    高岳深深皱起眉头,没好气地扭头侧望着雄风浩荡的这位,心想你能不能等我把情给抒发完整了再插嘴?

    明怀义看到干爹不怒而威的模样,顿时缩颈不敢再嚎叫。

    “你们啊,整天就知道用武力解决问题,这大炮是对着党羌,对着西蕃轰得,不到万不得已,怎么能对着大唐的都城和百姓呢!”随后吐延川边,明怀义、蔡逢元、米原等大将都羞惭地低着头,趺坐地上,听坐在石头上的高岳如此训话。

    “那如今军粮只剩半月不到,其后叫商队运来的数十万石,全被窦参扣押在京师东渭桥。军粮不继的话,各路兵马便不得不退回本镇,定武、义宁军也抱不成团了,现在窦参不但得到敕书成立幕府,取代我御营,并且开始穷究都统监军使谭知重,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扳倒节下您,再犹豫的话,我们便只能困坐在吐延川,慢慢丧失有利态势,窦参早晚会全掌财权、军权和政事权,逼死我等。”监军使西门粲十分焦虑地对握着马鞭的高岳建言。

    这时,绥德城下定武军营地里,许许多多的士兵穿棉衣,扎着抹额,拱合袖口,聚集在几位幢头的帐幕前这几位就说,圣主在禁内,被奸臣窦参给逼宫了,如今生死未卜,这窦参挟天子,要坑害咱们定武、义宁两军。

    “俺们战西蕃,杀党羌,对大唐是忠心耿耿,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士兵们愤怒了,满是轰轰然。

    “奸臣要和你谈为什么,那还叫奸臣!”有白草军时代就出生入死的老兵怒喊起来。

    “杀到大明宫去,宰了窦参那老獠奴就完事了呗!”

    “同去,同去,只要淇侯一声令下。”

    几位闹事的幢头东张西望,看着士兵的表情,他们屁股下坐着的箱箧,隐隐露出赤黄色的衣衫袍角来......不过这是最后一招,现在看起来全军的怒火都已集中在窦参身上,很是顺利,暂时不需要后招了。

    “圣主这是被要挟了,知道吗?”这会儿,吐延川边高岳对军将和监军们如此判断说,“要是罢免御营是出于圣主本心的话,他肯定会如上次乌延那次,先让敕使递送密信来(哔哔一番),这次说罢就罢,且罢免班宏门下侍郎和判度支,这种反常举动,绝非出于本心。”

    “莫非殿后神威军、皇都巡城司都被窦参那老獠奴给控制住了?”

    高岳摸着胡子,“看来先前是我小觑了窦参,他故意以杜亚的淮南节度使为幌子,让他族父窦觎去扬州恐非本意,最终让窦觊到陕虢才是真实目的啊!现在神威军有虢王李则之,巡城司原枢密使尹志贞被罢黜流放,兵权怕是也被窦参夺去,更有南衙和御史台为他爪牙,学士院里的于公异、吴通玄、吴通微为耳目,这个局看来窦参也布置很久了。”

    众人默然,陕虢处在西都长安和东都洛阳间,乃是关东军队、漕运进入京畿的锁钥之地。

    现在刘玄佐便是借着这条道长驱直入的,窦觎还把河阴沿路七座转运院里的粮食全都送给了宣武军。

    “那怎么办,节下!”各位大将都心急如焚地围住高岳询问道。

    高岳很快就拍着膝盖大笑起来,“勿忧勿忧,现在圣主接连流徐粲、罢班宏,让窦参执掌三司,独揽大权,不断以饵食诱他滞留在京师,这就是圣主缓兵之计而已,窦参看似步步得意,实则也在步步走向悬崖深渊,我昨日就和载之说过,不用落入窦参的毂中,他走他的道,我渡我的桥现在谁先把统万城拿下,谁就能笑到最后,所以窦参见我军节节胜利,他也明白这个道理,才急不可耐地跳将出来的。我们不用受影响,继续往抚宁寨进军!”

    “啊,那阿爹你刚才以那种眼神看着吐延川干嘛,搞得俺还以为你要?”明怀义心中大嘘。

    “可大军的军粮......”西门粲有些担心。

    高岳竖起两根手指,低声地对在场的众人说,“我从兴元府出征时,已留好后手,都交给韦平、刘德室和唐景延去筹办了。十二郎,而今全营还剩下多少钱,多少米粮?”

    “军粮满打满算还能支撑二十日,钱帛的话尚有十来万贯。”

    “把钱帛统统分给将士们,不留。”高岳迅捷地摆摆手,如此要求。

4.高师独暴走

    “之前叫商队转输,还有二十万贯的尾款未付,现在反正所有物资都被窦参扣押,这笔钱是不是不用再付,交由三衙的人去渭北人户里和买粮食?”西门粲这时建议道。

    高岳沉吟下,“不,不可。兴元、凤翔、河东和京兆的商贾们,先前垫付了很多钱在这上面,我们如不把尾款结清,他们当中很多人可都要倒霉的,窦参不仁,我们可不能不义,这群商贾先前就长久支持我们定武军和义宁军,这么多年出力很大,绝不能叫他们寒心,况且马上的局面还得依仗他们。”

    随即,高岳就让自己的明舅哥崔平,和暗舅哥崔枢,将二十万贯钱带着,前往庆州处把这笔钱支给商贾们。

    然后在绥德城,高岳于帐幕中设酒宴,招待原本所节制的浑、李自良、王延贵、戴休、吴献甫等节帅。

    “悲哉!”宴席上,高岳捶打这自己的胸膛,是泪流满面,接着满饮一盅,对各位慨叹道:“本想直捣统万城,诛灭羌戎,再与诸君痛饮耳,可孰料时局如此,臣数年心血功勋,毁于一旦,所得州郡,俄尔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素来忠厚的浑也垂头落泪。

    吴献甫更是咬牙切齿,泣不成声。

    就连先前和高岳没什么交集的李自良、戴休和王延贵,虽然表面不说,可心中也是激愤悲叹。

    高岳放下酒杯,目视南面的方向,口述李太白诗歌一联: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就在众将帅惆怅莫名时,高岳便又哽咽着唱起了曲子词: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河陇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焉支山缺。壮志饥餐西蕃肉,笑谈渴饮羌奴血。待从头、收拾故山河,归天阙。”

    刚唱完,后面坐着的明怀义没忍住,呜哇声,哭得像个两百多斤的孩子。

    而后整座帐幕当中,不光兴元凤翔,也包括其他诸军镇的官佐、军将,无不掩面哭泣,而帐幕外的整个吐延川的营盘,也都满是悲壮的哀声。

    吴献甫当先拜倒,主动对高岳说,先前淇侯给保大军的营田钱款,除去已花掉的部分,尚有三万贯,原本确实想充入到我保大军的军资库当中私用的,现在全都返归给淇侯。

    接着便是浑,最后连李自良、戴休和王延贵等都提出相同的要求。

    高岳大为感动,也对他们拜倒,“这如何使得?岳只是想拼尽军中最后些钱粮,将抚宁寨给攻下来,如此银州、绥州和延州便能联成一线,对统万城的围困便能大功告成,这样就算高岳个人有什么荣辱得失,也了无遗憾。”

    “逸崧,无论如何,窦中郎的幕府来春便会开赴北都,到时我等各军营田的本利,全都会被他收走。坦率说,我们宁愿这些本利能在逸崧你的手中。”浑拍着胸脯,慷慨激昂。

    “对,当初国家最危急的时候,是高淇侯你领军苦战转斗,才挫败西蕃,如今方有兴复河陇的希望,他刘玄佐当初在韩晋公死后,立刻缩卵,还上疏说什么西蕃方盛,不可争锋,现在却恬不知耻地要来抢我等血战的果实,绝不能忍,我们可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吴献甫这时也说到。

    “我等虽是武夫,可义理本分也稍微懂些,万望淇侯勿要推辞!”李自良等人也喊到。

    “诸位......”接着高岳哽咽着,领定武军和义宁军的各将领僚佐,齐刷刷地对着浑、吴献甫等拜倒。

    而对面也是肃穆拜倒。

    次日正午,高岳将其他几个友军方镇返归的钱财,外加先前余留下来的十二万贯钱帛,统统堆在中垒的高台上,近两万麾下将士列队环绕,将这些财货看得是清清楚楚。

    高岳立在台上,各大将、幕僚分站东西,“这里有三十万贯,你们追随岳征战数年,大部分人却未能腾达富足,岳觉得心中有愧,政府(唐宋对宰相政事堂的别称)大约不日就要派敕使来,要求我等班师,这抚宁、统万,我们是去不了啦,所以这钱索性就分赐下去,权当岳对你们的饯别之礼。”

    “淇侯!”许多士兵捶胸顿足,大哭起来,纷纷跪倒,“这些年来,俺们定武军、义宁军精锐冠绝天下,可绝不能就这样遣散了啊!淇侯如不坐镇兴元凤翔,那再换其他人来掌旌节,这汉中和陇的儿郎,还肯不肯为大唐卖命,这国家的西门还能不能守住,实未可知也!”

    更有人喊出“淇侯若不主军,我等索性去投山水寨(甚至可以去投西......)。”

    “这江山除去淇侯,谁能收拾?”

    “这断头的钱,我们不要,愿继续随淇侯平羌!”

    一时间群情汹涌,高岳便动(趁)情(机)洒泪,说你们的忠义岳看在眼中,刻在心里,不如这样,三十万贯钱我托付给三衙,在渭北的人户里,加价统购粮食供军,哪怕三十万贯只换十万石的粮食,那也是好的。

    然后,兴元和凤翔两府,我会想各种办法,使其送更多的粮食来供军。

    我们不班师,继续北进,攻抚宁寨,攻下来后所得,统统分给诸位儿郎。

    不过这三十万贯钱,还是你们的,不过我高岳在此立据,算是借你们的,等到凯旋那日,加三成返还!

    说完,高岳取出借款的凭据,当着两万将士的面,啮破手指,蘸着热乎乎的血,在其上署名画押。

    “万岁!”将士们无不欢呼踊跃。

    三日后,数名监察御史从长安城驰马而来,先到延州城,询问高岳班师了没有,解散御营了没有?

    这时渭北节度使留后,就回答监察御史说,你且去吐延川。

    于是这几位又马不停蹄,赶往吐延川。

    结果刚好遇到往后班师的保大军和静塞军,便又问高岳何在。

    吴献甫故作惊讶地说,淇侯已经领军去攻抚宁了。

    监察御史大惊失色。

    很快,长安邸报的头首出现了可怕的篇目,即《高淇侯麾下定武义宁军,独断暴走,攻党羌抚宁寨》、《高岳擅兴兵革,不俟朝命》、《高逸崧者,和平之敌也》,是触目惊心,整个舆论大哗。

5.定武拒班师

    此刻,正在中书门下的窦参,还在得意洋洋地对身边的五房官吏,讨论着高岳的着落:

    “岳这数年来行贿都统监军使谭知重钱财不下十万贯,如今证据确凿,谭虽在上旬因肺疾而亡,可事情该发露还是要发露的。”

    “若那高岳不愿就范,如何?”一名党羽拱手询问,他是晓得的,高岳这样在地方上有兵有权的,可轻易开罪不得。

    “兴元、凤翔,可不是河朔、淄青那样的方镇,旌节的授予权在朝廷的手中,如高岳敢负隅顽抗,只要给他准备具枷锁就行,我就不信,高岳还敢起兵谋逆不成?他如果逃走,投向西蕃或南诏那就更妙妙了,这样最后不但身死,名声也要遗臭,抗蕃名将?哼哼。”就在窦参在政事堂踌躇满志时,几名书手匆匆将长安邸报送过来,窦参听到高岳军队独走的消息后,又惊又怒,“不是已将高三的军粮切断了吗?他为什么还能往北动?”

    “我等实不知情,不过保大、静塞、奉化、奉诚和昭义军似乎都开始返归本镇了。”书手们在阶下回答说。

    窦参呆了会儿,额头上的汗刷刷地往下落,“高岳是要自专攻陷抚宁?不,这不可能,他有什么胆气违抗朝命,他的军粮又从哪里来?不,不行,决不能让高岳打下抚宁,那样我这个党项宣慰处置大使又会是个什么尴尬的角色?”

    只要高岳把党项的抚宁寨打下,便可以得到给养,下步是不是就要去打统万城,那自己能干什么,跟在高岳的屁股后面,眼睁睁看他成就大功吗?那自己这个幕府就会变成个笑话。

    想到此,窦参焦灼起来,来回踱着步子,谁都看出他的脸色铁青,非常难看。

    “区区两万兵马,且没有补给,怎么打抚宁,又如何去攻统万城......可先前高岳攻党项经营盘踞的绥德城,听说不过两日就攻拔成功了......”这时窦参依旧是稀里糊涂的,他不知兵,也很难对高岳此举成功与否下自己判断。

    他原本的预想是,高岳没粮食,又畏罪,应该拉着队伍往兴元回,然后或被逼跳墙,或坐困就擒,谁想这位不退反进,反倒打乱了自己计划。

    “刘玄佐的队伍还未到东渭桥吗?”最终,窦参有些歇斯底里地呼喊起来。

    紫宸便殿当中,皇帝神态很悠闲,盘膝坐在绳床上,手持卷切韵书,正在揣摩诗歌联句,香炉里的青烟旋绕,“卿何故非要和高岳为难呢,如卿不嫌,朕马上在殿内赐宴,让卿和高岳冰释前嫌,何如?”

    “臣只是怀疑高岳行贿结交中官,于国法不容。”窦参真的是没话找话。

    “方镇上的节帅看朕在禁内,缺乏用度,宫室不修,出于孝敬,偶尔给朕进奉个五万十万贯钱,又害怕家奴中官在其中做奸贪污,故而预先也塞点钱给他们,不值得如此大惊小怪吧!”此刻皇帝将切韵放下,眼角望着窦参,舒缓的语气里隐隐透着不满,“一个鄂岳的李兼已经满天风雨了,你再动高岳,人心可就更加不稳了。”

    这时窦参陷入被动,只好请皇帝仲裁,让高岳离开军队,到大明宫来,有什么矛盾误解,他身为宰相,可以与高岳当面说清楚。

    皇帝点头,就提笔在御札上写了数行,完后便唤来宣徽院使第五守义,说这封信速速送去绥德城。

    “还有,如朕的信唤回高岳,你俩言和后,卿的幕府马上可要快点起行,不然在此前让高岳的军队一不注意把抚宁给打下来,卿可就......”就在窦参要告辞时,皇帝忽然唤住他,阴冷的话语让窦参背脊都在发毛。

    入夜后,窦参的宅第当中,这位是方寸全失,“不,我不能随幕府离开京师,那样的话,肯定会有人趁我离开后攻讦诬陷我......得留在政事堂,坐镇大局......可若我不在行营幕府里主持大局,也不知道刘玄佐可以不可以独力平定党羌。”

    就在窦参脸色苍白团团转时,他的妾侍上清忧虑地走过来,“我见明公六神无主,不妨趁事情还有挽留余地,赶紧将扣留的钱粮归还高岳,如此不在明面上决裂便好。”

    “你个妇人懂得什么!”窦参十分激动,“这事早就不可以回寰,我若不杀高岳,则岳必杀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随即,窦参喘着粗气,在心中想着,“也不知道高岳得到皇帝的手诏御札后,会不会......”

    银州地界,高岳穿着铠甲,坐在无定河畔的一所佛堂廊下,远处的火炮声时不时传来,是震耳欲聋,屋脊上的雪不断被撼动滑下,堂下立着数排拣选出来的牙兵,“甲胄在身,不便对天使叩首下拜,少罪。”对着手持御札的中官,高岳如此说道。

    “请淇侯班师。”中官小声说到。

    “让岳班师,这是圣主的意思吗?”高岳反问。

    这中官语塞,只能把御札献上。

    掌书记权德舆接下,而后踏着阶梯,又转送到高岳手中。

    高岳展开一观,便说:“圣主并未让岳班师,只是说元月在大明宫有宴,召岳前去参加,不过前线军机倏忽急变,抚宁城的攻击决不能半途而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区区筵席,岳在此辞谢,还请天使回禀。”

    言毕,权德舆已将回书一挥而就,折叠好装入封中,交给这中官。

    “淇侯在此独力攻抚宁,军粮......”

    “我已遣兴元府都虞侯郭再贞去求窦中郎,勿忧!”高岳的答复直截了当。

    待到高岳的回书送到京师时,皇帝心中暗笑,召来窦参,故作讶异地说:“高岳那厮,还真的以为朕只是召他回京与宴了,一口就拒绝了,看来朕还得再写一封御札,把窦卿的心思说清楚才好。”

    窦参尴尬地站着,是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结果这时东渭桥转运院外,等待往太原进军的宣武镇营垒处,郭再贞倒骑着马来了,径自拜见刘玄佐,“请司徒转告窦中郎,尽快出兵接应抚宁寨战场,此外先送五千石军粮至我营中,不然淇侯便有断粮之虞。”

    刘玄佐立刻傻了眼,这高岳到底在干什么?

    消息传到政事堂,窦参也一脸的犹豫不决,觉得高岳虚虚实实,也不知道自己有无被他耍。

6.窦参镇太原

    现在纠结的问题是,高岳是缺粮,还是不缺粮?

    如果事实是前者,他还敢冒险打抚宁,这时只要窦参和刘玄佐按兵不动,等高岳粮尽自溃就行。

    可高岳绝不是这么傻的人。

    要是后者的话,高岳故意来告缺粮,这是对自己的挑衅,还是另有什么诡计。

    不久判度支司裴延龄赶来,建言窦参说,“此事不知虚实,可让刘司徒领军随军粮一并赶赴抚宁寨,不用去北都太原,见高岳实际情况后,如高岳有粮,便让司徒抢攻占抚宁寨的功勋,高岳便无能为力,再见机行事;如见高岳无粮,便果断些,以其和谭知重勾结贪赃的罪名,把高岳抓捕入槛车。”

    “把槛车送到京师来?”

    裴延龄说,“万万不可,圣主在此,高岳绝不会有罪,中郎即刻出镇太原,捕拿高岳后,应送往太原,就地定下罪名,杀之!”

    窦参大惊:“高岳可是方镇节度使,我唐就连区区个县尉犯了死罪,也要三次反复审核,最后由圣主同意才可以处刑。”

    “中郎,事已至此,便只好无所不用其极,此事如让圣主经手,高岳撑死也就是外放为刺史,两三年后说不定圣主思慕,又重新召其还朝,中郎还是危殆。现在高岳独断攻打抚宁,擅兴战事,这就是死罪,中郎你为宣慰处置大使,又如何没有这样的权力,只要杀了高岳,定武、义宁两军作鸟兽散,这天下又有何人能阻挡中郎?”

    窦参想要果决地按照裴的建议去做,但又横不下来心,正在思忖时,巡城监判司兼金吾同正郭锻忽然出现了,并且要求谒见窦参。

    “中郎救我。”郭锻一见到窦参,就涕泗横流,说自己也被御史台盯上,就因他先前和枢密使尹志贞间关系密切,“只要中郎肯替我说项一二,此后整个巡城监唯中郎马首是瞻。”

    窦参便急忙将郭锻扶起,说判司何须如此,本中郎对你根本不担心,倒是更担心令郎啊!

    郭锻一脸诧异,说请中郎明示。

    “再贞现在于何人的营中效力?”窦参反问说。

    郭锻而后恍然大悟,哭着说:“本来我见高岳飞黄腾达,心念鸡子不能摆在一个竹箩里,可谁想还请中郎搭救,我郭氏可就这一点骨血。”说完郭锻就给窦参叩首不住。

    “再贞这次前来,还要替高岳索要五千石军粮,要是让高岳得到这批粮食,违命打下抚宁寨,那再贞的罪过可就更大了,真的是脱也脱不掉干系。”窦参试探性地询问到。

    结果次日,郭锻冲到灞桥驿,他儿子郭再贞刚刚在牵马,准备赶回抚宁城下去,这时被老子给抓住,用马鞭好一顿打,“我是朝廷四品武散官,就算你是我阿父,也打不得我的身体。”郭再贞抱住厩舍前的槽枥,奋力抵抗着。

    “四品,什么狗脚四品,马上你就要当流人了,知道不知道?还要五千石粮食去给定武军,这擅兴军旅的罪名你也准备担一份不成!”郭锻一边用鞭子抽得再贞满地爬,一面咬牙切齿大骂说。

    整个厩舍间,随着郭锻的鞭风,搅得草芥乱飞。

    “什么擅兴之罪,淇侯不还是御营的都统长史吗?此次遣送我来,说是圣主让宣武军前来替手保大、静塞等军,当攻打抚宁、护送军粮的后援的。”结果郭再贞就这样大喊道。

    “高岳这是在诓骗全军,也许他的军粮真的见底了,可速让刘玄佐去抚宁。”当郭再贞的话传到窦参耳朵里,这位不再犹豫,是当机立断。

    同时窦参自己也准备出镇太原了。

    然而走之前,他还是有些不安心。

    于是他指示两个族子窦申和窦荣,立刻与李则之、于公异、吴通玄、吴通微等党羽加强联盟关系,当然也还有刘玄佐这样的人物。

    最后窦申来拍板,吴通玄取李则之侄女为妾,而吴通微的妹妹又嫁给刘玄佐为妾,同时窦申还对于公异保证说,马上春闱一出榜,就找个刁难处让郑完蛋,由你出院接替为礼部侍郎覆试。

    于公异则也受宠若惊,对窦申说郎君你可为吏部侍郎,如此贡举、铨选、学士院、禁军、宪台、南省衙署都在我们的股掌之中了!

    窦申骄横无比,说到做到,没过两天就威逼仅剩的一位门下侍郎董晋,在皇帝面前替自己求吏部侍郎的官职。

    董晋胆小怕事,只能找到皇帝,嗦好长时间,转弯抹角,然后说窦申年轻有为,先前出使西蕃又有功劳,臣以为可以让其再进一阶,为吏部侍郎。

    皇帝笑笑,对董晋说,这应该是窦氏让卿来的吧?

    董晋大窘,只能硬着头皮承认确实如此。

    皇帝知道董晋这人,不过是个“伴食宰相”而已,怯弱无为,也不难为他,反倒很慷慨地说:“卿有举贤之意,朕心甚慰,可窦申为吏部侍郎。”

    答应过了后,皇帝又唤住了董晋,然后很诚恳地对他说:“卿替朕传个话给窦中郎,就说杨炎当初没能管得住妻儿,最终败亡,让窦中郎识得前车之鉴,朕听说他的这个族子,有个绰号叫‘喜鹊’,意思说哪位只要得了他的青眼,便官运有喜了。朕觉得,这个绰号啊,实在是不雅,吏部侍郎又别称天官,希望窦喜鹊在任间,别做出什么枉法出格的事来。”

    董晋吓得不敢怠慢,便径自去传话,规劝准备出发的窦参。

    窦参也担心皇帝会抓喜鹊的把柄,就将两位族子喊来,说你俩都要争气,以前官职轻微,年龄不大,少年心性放荡不羁点可以理解,现在申儿你位居吏部,荣儿你位居御史台,全是显耀的职务,可要收敛,谨慎精进,等我自太原功成还朝,大局便妥定了。

    窦申和窦荣都十分认真严肃地向族父保证,绝对会约束好自己的。

    交代好了,又有李则之掌握神威军在京师,窦参这才安心不少,至蒲津准备渡黄河去太原。

    这时刘玄佐的消息传来:

    宣武军已经到了延州城。

    戴休和吴献甫来见刘玄佐,并说静塞军和保大军现在也没粮食,请司徒对度支司通融,尽快拨给军粮来,我等愿追随司徒前往抚宁寨。

    刘玄佐就让度支司送来四万石粮食来。

    结果戴和吴刚拿到这批粮食,暗中就召集河东和宁的商贾,卖了一万石给他们,然后商贾雇了些人户脚力,私下往抚宁那边的高岳营中走私贩卖。

7.走私粮秣战

    刘玄佐对此浑然不觉,在延州城逗留的数日里,他只晓得和宣武军的将佐牙兵们饮酒吃肉,其他的一概不问。

    同时宣武军骄横恶劣的习气,也在渭北人户里留下很坏的影响,对当地零星的抢劫、奸淫自不必说,且士卒在军市买卖时强暴非常,仗着手里的刀低买高卖,还叫嚣:“我等当初在陇州源筑城抵御西蕃时,当地人众全力支持,要什么就有什么,现在到了你们这里,人众品性尤其恶劣,不但不主动来犒劳大军,居然索要了也不给,简直是对我抗蕃英雄队伍的侮辱!”

    宣武军原本便处在汴宋这个漕运枢纽上,朝廷待遇尤其丰厚,昔日李忠臣来当节度使时,这支军队虽然能打,但已浸染骄肆的习气,刘玄佐继任后,这种现象更是变本加厉。

    以至于延州城的百姓提到过境的宣武军,无不切齿,还弄出了首歌谣:“宁叫西蕃来烧杀,不想宣武军来驻屯!”特别是对比高岳拔营前,定武和义宁军的小校们集中出来,代理军营来民间采购粮食和其他物品,“买卖公平和气,不争不抢,还加价和买”,和宣武军不异天壤之别。

    另外边,从蒲津渡河先到河中府的窦参幕府行营可谓威风八面,内里皆是朝廷重臣,等到奉化军节度使浑来拜见时,窦参知道浑日进乃皇帝最信任的老将,就希望他和奉化军也加入到幕府行营当中来。

    浑受宠若惊,当即答应,接着让掌书记卢纶迅速起草奏章给朝廷,希望皇帝能批准。

    接着窦参就询问浑,整个河中、河东到抚宁寨的水陆通道和地理态势,浑知无不言,而后又自告奋勇,要和奉诚军的李自良一起,为窦中郎的先锋。

    “刘玄佐走延州路,浑和李自良走河东路,两路齐进抚宁,这样我的态势更稳当些。”窦参欣喜,不由得陶然无比。

    当然浑也向窦参乃至整个度支司,给奉化军拨粮食四万石,给奉诚军拨粮食三万石。

    窦参当即应允,同时以宣慰处置大使的身份,给振武军李景略、天兵军韩谭发去牒文,要求他们自北面同时出兵,“速下抚宁寨,如高岳军马敢有沮扰行为,格杀勿论。”

    按照窦参的认知,身为宰相身为处置使,将堂牒给飞出去就行,剩下的各路将帅就会替他办好。

    不久,窦参幕府来到太原府,幕僚文士济济,整日置酒高会,嬉笑戏谑,一时传为佳话。

    可窦参不晓得的是,高岳这段时间的动作比他有效率得多!

    “窦参最大的失误就是,误判了如今天下政局的形势,认为朝廷三司和漕运便能把我卡死,殊不知兴元、凤翔背靠着泾原、东川西川和山南东道,早已形成个稳固的自业体,也就说如今没有朝廷三司的支持,我定武军和义宁军打西蕃不好说,独力平灭区区党项,问题不大。”高岳公然如此骄狂地对权德舆说道。

    这话,连兴元掌书记权德舆都有些不敢相信。

    可事实教育了权德舆:

    高岳的两位舅哥先前去庆州大昌原,如数将二十万贯的尾款偿付给商贾们,让商贾们非常感动,当即大伙儿就表示要坚决支持淇侯(不能失去淇侯这尊保护神):这二十万贯不作它途,我们就拿来再做脚力钱,把兴元、凤翔的还余下的钱粮,过驿马关,沿淇侯之前所筑的白豹、练马和定安三城的通道,过延州城继续送到抚宁去!

    商贾们说到做到,很快他们就聚集在兴元府衙署,这里刘德室和韦平听说淇侯在前线快断粮了,那还得了!赶紧带着军校们,去天汉楼的军资库、典质库、延资库等,共七十七间的仓廪,又到赤崖关巡院转运库,随后还调阅簿集,核计完了,最终得出个数据:

    兴元府这数年,先是营田和回商回易,然后搞棉织、贩奴、榷茶、榷酒、放贷(用护国寺为媒介),军库里储积加上可调动的钱帛有二百四十四万贯!赤崖关及山河堰、黄泥河、月河谷数处粮仓,留存的“备水旱”的粮食,除去高岳先前带走的部分外,也还有四十多万石!

    这数目,最初连刘德室都不太敢相信。

    他拿着叠叠账簿,和韦平两人对望的眼神里,台词分明是“淇侯现在可能比皇帝还要阔气,低调,要低调”。

    “原本还想派船去山南东道和荆南买粮的,现在看来并无必要。”

    很快,韦平就和雇了三千人户壮丁,外加五百射士卫护,用车辆把十万石的粮食先送往利州三泉。

    那里,韦皋调派来的大批船只沿嘉陵水而来,韦连帅对高岳如今的处境表示极度的关注,“如刘玄佐的宣武军对逸崧敢有任何为难处,我当率一万奉义军牙兵,为逸崧后援,我最怕窦参和刘玄佐不讲道理,诬害忠良,他俩要不讲道理,我就与逸崧一起和他俩讲道理,讲到他们讲道理为止。”

    当三泉院处,粮食纷纷装载在西川船只,往凤州运,而后再过驿马关入庆州、延州时,西北营田副使王绍也在积极运作,先把凤翔的轻货如钱帛拿出来,从羌屯、马坊里调集大批牲畜,再同样将十万石留存的粮食,统统往庆州方向运。

    而两位神策军节度使,刘海宾和邢君牙,对过境的运粮队伍默然,不闻不问。

    然后庆州的论惟明,也是相同的态度。

    如是,高岳先是派遣营中的一群精细军校,让蔡逢元带着,装扮成普通的河东商贾,然后到南面的清涧城,以此地为据点,大肆收买保大、静塞、奉化、奉诚军从窦参那里要来的粮食太原府连日吟诗高歌的窦参浑然不觉,这一旬内起码有近两万石的粟米稻麦,“走私”进入了定武军的营中。

    另外还有二十万石,正在兴元和凤翔赶往这里的路上。

    其实这批粮食,高岳已经预算留给统万城的战场了,而不是抚宁。

    “窦参这样从大理寺、御史台一路走出来的官僚,怎么会知道边镇军队的黑手段?”高岳哂笑不已。

    此外,吴献甫还主动派密使来告诉高岳,刘玄佐和宣武军已快到吐延川了。

    “来得正好。”高岳自信满满。

8.党项僧移鼠

    刘玄佐得到的指令,就是裴延龄建议的版本:

    高岳的军粮快要断了,你带着五千石粮食以增援名义过去,如果事实如此,你便趁机逼降吞并定武、义宁两军,擒住高岳送来太原府发落;如果事实不如此,你就趁机抢在高岳前,攻陷抚宁寨,而后太原幕府跟进政治手段,一样可以逼死他。

    这样精细入微的操作,刘玄佐想了想,整个天下也就自己有资本和能力完成。

    舍我其谁啊!

    然则等到两万宣武军,后面还跟着运粮食(边运边盗卖)的三四千保大、静塞军,浩浩荡荡穿过吐延川,又到绥德城,接着又过龙泉城,不久真正来到无定河中游西岸的抚宁时,刘玄佐登上高处远望,不由得大惊失色:

    五里外,定武军、义宁军的军营异常严整,其中定武军还筑起了中垒和前后左右四垒,中垒高树牙旗和节旄,设有粮仓、军资库,其余四垒环卫周边,警备森严,壕沟木栅一应俱全,各外路处驮马、骡驴和骆驼运载物资出入不绝,看起来丝毫没有缺粮缺钱的迹象。

    刘玄佐还俯瞰到,义宁军的营垒在东,自成一体,是个巨大的偃月形,以各色车辆为外围,内里还有壁垒,恰好和无定河一道,构成了对抚宁寨的包围,唐军的两处营垒间筑起了长达一里半的甬道,两面都有土墙和壕沟,其上有烽火和戍卒把守看顾,甬道里可过战马、车辆。

    时不时,义宁军的各处壁垒都会颤抖,发出地动山摇的巨响,喷出一团团焰火和浓雾,接着抚宁寨便会同样摇撼,那应该就是所说的攻城用的大火铳,以燃药爆裂发力,射出巨大的弹丸,摧垮城墙楼宇最为得力。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刘玄佐和麾下大将刘昌、李万荣等面面相觑,心中的那点底气,在看到此情此景时荡然无存。

    别说捕拿高岳了,高岳不来捕拿他们就万事大吉了。

    这时刘玄佐所在的山脚下,忽然出现一支剽悍的骑兵,打首位年轻的军将便问自己是否为刘司徒?

    刘玄坐答曰是。

    那年轻人便下马告礼,说自己是淇侯麾下的传令司虞侯李宪。

    “原来是李晟之子。”刘玄佐暗忖。

    “司徒在此少待,容某去禀告淇侯来见。”李宪故意说到。

    等到李宪驰往中垒,将宣武军来到的消息告诉高岳时,高岳大笑起来,当着各位幕僚和军将的面,“现在不用去见司徒,全军当着司徒的面,拿下抚宁寨后,自然好见!”

    随后高岳就让麾下各将官汇报攻城的进度。

    这次抚宁寨近万党项抵抗还是挺顽强的,羌人也在战争里学习战争,他们在晓得唐军大炮是用射出的弹丸击毁城墙后,便在墙后更掘土夯起复墙来,在两道墙的中间填塞枝条、羊毛,把原本的城墙增厚了近一倍,让唐军的炮子无法贯穿过来。每次唐军发炮时他们还懂得在挖出的坑中躲避,因为炮弹很少会落入进来,大大减少了伤亡。

    不过占据战场主动的唐军还是更胜一筹,他们扫清外围的羌寨后,迫近挖堑壕到抚宁大寨下,垒砌小垒,将轻型火炮架高,密集俯射党项的汲水之道,又用抛石机猛砸城中的井泉,因定武军和义宁军现在的粮食还足以支撑,各个还都等着凯旋去那那三十万贯附加三成利息的赏赐,所以打得非常凶狠激烈。

    最终抚宁城寨摇摇欲坠,就剩下最后口气了,但内里的党项依旧拒绝降服,他们内心更多的不是不屈,而是害怕,害怕被屠戮,也怕被贩售为奴,不如索性死扛到底。

    这时刘玄佐来了,高岳便准备集中两军的精锐跳荡、先登,当着宣武军的面,将抚宁给一口气攻下,给刘司徒个响亮的耳光!

    可就在这会儿,有位叫细封移鼠的“党项僧”求见,说自己能让抚宁无血开城。

    “这时候还见什么,莫不是缓兵之计?他若想为城中党项求情,不妨待到城落后再见!”最初高岳并不以为然,不过他权衡了番后,还是决定给这个叫移鼠一日的时间,就让人将其带入营帐。

    另外位虞侯周子平引着位长头发的党项男子走到帐幕中来,高岳看到这传说里的“细封移鼠”,不由得微微吃惊,这个人和某些画像里的那位,真的有七八分神似,头发长长的,拉风的胡须,还有那艺术生般忧郁的眼神。

    细封移鼠最近在北面的羌地声势很大,追随者越来越多:绝望里的族群,确实会有宗教横行的现象。尤其统万城的周围多是不毛的沙漠,沙漠深处催生什么样的宗教来,高岳都不会稀奇。

    这次细封移鼠要来拜谒他,目的也很简单,劝告抚宁寨里被围困的近万党项投降唐军,保全性命,条件是高岳答应他自此可以在整个白于山地区传教。

    “你......”高岳越看细封移鼠越忍不住,最终还是脱口而出,“不知令尊、令堂高姓大名?”

    旁边的明怀义和野诗良弼便用党项土话,传达了高岳的意思。

    细封移鼠就回答说,自己父亲是党项细封蕃落的大人,母亲是猜听蕃落大人的女儿。

    没听到他阿父是当梓匠的,也没听说过他阿母是处女怀孕的,高岳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下来,就又问移鼠,“君为何不直接让统万城的拓跋朝晖开城降伏于我?”

    “所有都是帝天的旨意,现在还未轮到统万城。”移鼠说到。

    帝天?看来这移鼠已创造出来个宗教概念,高岳有些踌躇此子可留,还是不可留?

    接着高岳沉吟下,又问道:“依君的看法,我等是善,还是恶?”

    “善和恶,不过是个人的虚妄见解,在我的眼中,只有信和不信的区别。”移鼠交叉手指合掌回答说,“信便是光明,不信便会堕入黑暗。”

    “去,看来这家伙还杂糅了摩尼教的东西进去。”高岳这时来了兴趣,他觉得这个移鼠不妨暂且留着,看看他会发展出来个什么教派。

    何况,抚宁城寨里的这群党项男女,高岳也无意加以屠戮和贩卖,他已经让人去庆州,将原本在彼处锻冶的七千东山羌奴,分出三千来,马上就是要使用这批人外加抚宁的党项,在无定河中段紧急屯田,再加上随即兴元和凤翔运来的粮食,自己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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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