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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全文阅读

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伍仁扶柩归

    表忠心后,异牟寻为了讨好两位节度使,开始动真格的:只要唐军能协助我南诏夺取会川、神川、剑川地,我愿出“助军钱”四十万贯,并赠定武、奉义、义宁、东川军盐三万斛,战马八百匹,银两千两,金一千两。

    韦皋和高岳原本的目标,就是要在州“夷平西蕃诸壁垒,逐其出云岭外”,现在异牟寻的战略目标恰好和他们不谋而合,当即就同意下来。

    随后南诏营地里送往唐军营垒里的钱、彩缯、盐和金银的车辆是川流不息。

    连高岳都惊叹,这南诏现在还没完全统一云南,就如此富有。

    后来想想也是,云南土地肥沃,有洱海、滇池的鱼米盐铁,还富产金银铜等,确实是块宝地,用来割,不,若用来赡养军队,是最合宜不过的地区。

    他也晓得,异牟寻认为将西蕃势力逐出去,南诏的受益最大,其西北边境门户可以获得安宁,马上便能全力向南特别是东南方向拓展势力,因为那里是交趾,可以获得贸易出海口在这个年代,海贸的利润就很可观了。

    “交趾乃是我唐安南都护府所在地,也即是说南诏可能早晚要围绕安南港口,和我唐发生利益冲突而翻脸。”高岳思忖着,不过想想那也是后来事,做好防备即可,现在和南诏方面,和平交往,共同对付西蕃才是主旋律嘛!

    不一会儿,帐幕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喧哗声,说的全是高岳不懂的言语,高岳不悦,便让韦驮天出去看个究竟。

    这一看不打紧,轰轰然中,一大群浓妆艳抹穿着夸张服饰的南诏妇人,都冲到帐幕来,牙兵们挡都挡不住。

    高岳大惊,忙问这是为何?

    几名通译过来,是满头大汗,向他解释说:这群都是随异牟寻出征来的妇人,她们的兄弟、父亲或其他亲戚都在对面营中。

    “她们的夫君呢?快点把这些给领回去。”高岳急忙问到。

    通译面面相觑,而后说她们唯一缺的就是夫君。

    因为这群妇人都是寡妇,南诏风俗是婚配前女子如有苟且,当即处以死刑,可一旦守寡,国家也好家族也罢,不但鼓励再嫁,且不禁她们私下风流,哪怕有孕也不以为耻,家族视同己出。

    这不,寡妇居然跟着军营一道移动出征,也是天下奇闻。

    郑这段时间随异牟寻,已然深受其苦每到晚上,就有随军寡妇来骚扰,现在台登城被攻陷,大军得胜,她们更是兴奋,恨不得就要合力把郑摁在营帐榻上,发泄“兽欲”,把这只唐土来的小绵羊给生吞活剥掉。

    情急下,郑急中生智,对她们说我唐兴元尹高岳文采风流十倍于我,此刻便在对面定武军营地里,可去找他。

    这帮女人便风风火火,冲到兴元尹帐幕里,牙兵们看是群女人,都惊呆了,哪个敢阻拦的?

    吓得高岳狼狈不堪,把帐幕里原本准备带回去送给云韶、云和姊妹的上好蜀锦扔了满地,趁这群寡妇抢夺的当儿,在韦驮天和数名亲兵保护下,翻越垒墙,到了高固的营帐里才安全下来。

    迷迷糊糊睡到平明时分,韦驮天又来报:

    “西贡川对面,尚结赞的次子来求见主人您。”

    不久,因涉水而浑身湿透的伍仁,跪拜在高岳面前,他孤身前来的目的只有一个,索回兄长的尸体。

    高岳不作声,而是起身从背后的书架上取出块木简来,上面浸染了乞藏遮遮自刭飞出的血,但刻写的字迹都还是清清楚楚的,“两国交兵,主帅死伤在所难免,乞藏遮遮守台登城至最后一刻,也算是让人敬佩的勇士,只是他死得不值得,替一位反复毁盟、屡次盗边的赞普卖命而死,不过好歹我和那曩氏父子都交过手,也算有点私人情谊,可以把乞藏遮遮的尸体还给你。”

    听到这话,伍仁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只能流泪叩首,赞颂高岳的仁慈恩义。

    和韦皋商议后,当太阳还没有升起在州群山头顶处时,伍仁和那曩氏家族的仆人们,百余人穿着最盛大的服装,用一辆唐营的犊车,抬乞藏遮遮的尸体,边走边哭,哭声苍凉宛转,响彻西贡川的源头。

    高岳和韦皋,及数军的军将们,立在秃松山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河畔,更有上千名那曩氏的家人、仆役跪在那里,其中索玛也赶来了,他笔直立在载运棺椁的大车边,望着少主的尸体缓缓地靠过来。

    两边会拢后,伍仁转身跪在长兄尸体边,边哭边喊,问了句蕃话。

    通译就对高岳、韦皋、郑说:“创痛乎?”

    立着的索玛,成了死者乞藏遮遮的代言人,也高声用蕃话回了句,“痛。”

    于是众人大哭,捧出膏药来,涂抹在乞藏遮遮的尸体上。

    接着伍仁又喊:“食乎?”

    索玛仰起脖子,喊到,“食。”

    众人便又大哭,将装着食物的器皿摆在乞藏遮遮尸体边。

    “寒乎?”

    “寒。”

    众人便把裘衣细心地盖在乞藏遮遮的尸体上。

    “归乎?”

    “归。”索玛喊完后,便放声恸哭起来。

    伍仁和所有人也都哭声不绝,他们至此把乞藏遮遮的尸体搬到了大车上。

    接着伍仁和索玛回头,对着高岳所站立的山阜方向跪下,连叩三下首,这才簇拥着柩车,往西贡川对岸而去。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高岳这时候明白,这是西蕃苯教的一种祭奠战死者的仪轨,可他还是禁不住吟诵出屈原《国殇》里的这一句来。

    随后,高岳和韦皋料选精兵强将,先是协助南诏异牟寻回头,攻陷了会川城,西蕃在城中的军使论乞髯投降,成为异牟寻的阶下囚。

    随后异牟寻的南诏兵马,在唐兵配合下,又横扫整个神川,五战五捷,兵锋直抵云岭深入高原的关隘“铁桥”,消灭依附于西蕃的“三诏浪人”万余,捕获接受西蕃册封的三诏土王五人,而三诏领袖利罗式和神川都督悉诺律只能逃入铁桥的壁垒里,据险自守。

    待到唐军回师时,又顺路取下了久困的昆明城:内里的七百驻守的蕃兵,在马定德的劝说下,也看不到有援兵的希望(那牟汝王子的一万禁兵,早就退回高原),便同样开城降服。

20.商路第六条

    至此,台登城大战,唐家再度取得辉煌的胜利。

    过清溪关,唐军再度拓地数百里,夺取了整个州,杀西蕃云岭大论乞藏遮遮、曩贡城防使论东柴、腊城城防使悉多杨朱、台登城防使达奚小俊,同样大破青海城防使论突结梨,俘会川防御使论乞髯,降服笼官马定德等,杀西蕃料敌防御使十七,笼官五十四,六标识的虎豹皮勇士九百,及以下将士一万三千有余,俘西蕃士卒、男女二万,击破堡寨七十处,缴获铠甲、器仗、旗帜万余,战马两千匹,还有牛羊数千头。

    西蕃损失的不单单是州和数万兵马,此次惨败更代表他们在云南、剑南数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军队、屯所、城池、土地统统丧失了,南诏也背叛了。现在西蕃的南道,只剩下曩贡、西贡、腊城、故洪、无忧城等一线几个寥寥据点,而原本神川和会川的兵马也几乎全都丧失,只能龟缩于铁桥处。

    州的易手,引起了连锁的反应马重英围攻沙州敦煌的计划失败,仓惶退回河西凉州去了。

    而东道大论尚绮心儿面对自河池、源出战的高岳射士军,还有神策威戎军、神策宣威军,及沙陀、吐谷浑等附唐部族的多路进攻,也是疲于应付,军力窘迫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七月以来,射士军攻陷了仇池山,打通自兴元前往秦、渭等州的道路;威戎军、宣威军打下了水洛,而沙陀和吐谷浑则攻占了半个会州。

    尚绮心儿恼羞成怒,弹劾尚结赞、马重英,要他们为和唐家开衅后的连锁失败负责!

    逻些城内,赤松德赞几乎一夜间苍老了十岁,他已没有精力去仲裁重臣们间的内讧和纷争,当乞藏遮遮染血的木简摆在他眼前时,赤松德赞居然号啕大哭起来,泪珠洒在其上,斑斑点点。

    “向我的舅家求和,求和......”赤松德赞招来区颊赞,拜托他为遣唐使。

    区颊赞惶恐不已,称当初策划西吉劫盟,我也是其中一份子,如果以我为使臣,怕是会被唐家天子断首泄愤的。

    “你、尚结赞、马重英误了本雍仲!”赞普捶胸顿足,但区颊赞却没命叩首,死活不肯去长安城,赞普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垂头哀泣。

    这时桑耶寺前的馆舍里,赞普最宠爱的波雍妃,双眼通红而惊恐地拜在莲花生的身前。

    莲花生急忙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波雍妃便捂着脸哭起来,而后指着自己的腹部,说我已有了赞普的孩子,如果是女儿还好,如果是儿子的话,肯定会激起蔡邦王后的嫉恨,母子都会被她害死。

    所以波雍妃哀求莲花生,说整个高原都说你是最有神通的僧侣,请你帮帮我,渡过这个劫难。

    莲花生接受了波雍妃的请托,便进入宫殿,告诉赞普说:“这位妃子腹中的孩子,正是赞普你已亡故的长子牟赤松波的转生!”

    赞普还没从哀痛里走出来,昏昏沉沉地听了莲花生的说话,心中还有些怀疑,“牟赤松波为什么会托生波雍的腹中?”

    “他割舍不了和父母及兄弟间的情爱。”

    听到这个,赞普的眼泪又涌出来了。

    而随后,蔡邦王后狠狠地将盛着乳酪的金杯掼在地上,雪白的汁水泼洒在光洁的地板上,王后的脸都扭结起来,“牟赤松波是我的长子,他怎么可能托生在那个夜叉般的下贱女人肚子里?”

    她晓得自己吃了哑巴亏,波雍妃和莲花生勾结起来,让她投鼠忌器,不敢加害波雍妃腹中的孩子:谁会害自己死去长子的转世呢?

    “莲花生的中观宗,还有那大乘和尚的汉地禅宗,不管是哪个僧侣,都晃动着充满谎言和蛊惑的唇舌,吸吮着国家的膏血,还夺走我的两个儿子(牟尼和牟迪),我们高原的真正信仰应该是苯教啊,是苯教!”最终,蔡邦王后把所有的怨毒,都发泄在了佛教的身上,但赞普是崇佛的,她是敢怒不敢言,只是将敌意埋在了心中。

    所幸她现在还能依靠没有进入佛寺的牟汝,她真正亲任的三儿子。

    而今西蕃内部,王后和妃子的矛盾,中观宗和禅宗的矛盾,苯教和佛教的矛盾,还有重臣尚论间的矛盾,迅速开始交织在一起,随着军事上的惨败,而不断膨胀起来。

    迟早有一天,它会化为饕餮,吞噬毁灭这个国度。

    台登城下,刚刚修筑好的大榷场处,高岳、韦皋和郑饶有兴趣地望着南诏送来的诸色贡物,这些马上都要送到京师大明宫,可也代表着,马上通过边境贸易,它们也将作为大宗商品,进入西川、东川乃至兴元、凤翔境内。

    高岳现在掌握的商路共有五大条:

    汉川可通往山南东道、荆南乃至更远的鄂岳,从哪里能买到上好的漆器、瓷器、水果、木材;

    大竹道通往巴南、夔府,从彼处购入金器;

    利州道勾通西川、东川,丝织品、盐、茶的贸易十分繁盛;

    凤、兴一路通往凤翔、泾原,牛羊、谷物、酒、茶、棉布贸易也非常发达;

    自然还有他所掌握的泾原水运,直接和回纥经黄河做生意,转手西域、中亚卖入的毛毯、钻石、宝珠、玉、香料等奢侈品,再把唐土出产的丝绢、茶叶、纸张等卖出去,一来二往,增财亿万;

    更别说洋州通往名郡金州、商州,骆谷道可直接通往京畿等次级商路了。

    不过现在,高岳满心要在对南诏的贸易上,分一杯羹。

    负责介绍贡品的是郑,他一路入使南诏,对当地的风土特产、天文地理是了如指掌,现在更是如数家珍。

    现在郑正准备把见闻写成本《南诏书》,高岳自然全力支持,说交给我洋州的纸坊和雕梓坊承印就好。

    第一个被郑介绍的,是南诏战争方面的特产:越赕川的骏马。

    其实看到越赕马时,高岳是惊骇的。

    在他印象里,云南的马就是滇马,而滇马应该是矮小、温顺,以耐力见长,擅长走山路的。

    但南诏也出产越赕马这样优秀的战马!

1.云浮铎鞘剑

    虽云风景异华夏,

    亦喜地理通楼烦。

    白羽矢飞先火炮,

    黄金甲耀夺朝暾。

    要须洒扫龙沙净,

    归谒明光一报恩。

    武元衡《出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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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郑的介绍,高岳才恍然大悟。

    原来矮小的滇马,多是南诏东部养的马,体型较小,通常也不喂养,而是野放散养,多用于托运货物辎重罢了。

    可洱海以西的雪原地带,也即是在南诏发迹的越赕川、蒙舍川地区,更盛产骏马。

    高岳一听就来了兴趣,就问郑这越赕马如何养。

    结果郑说,这马一岁后用纽莎草做成笼头牵着,三年内就给它喂清粥米汁,而后到五岁后开始再喂养精饲料,七岁方成,可日行千里,冲锋陷阵。

    “越赕马,以青色和白色毛发最佳,其中青色别名‘越赕骢’,白色则名‘大厘雪’。”郑拍着南诏送来的骏马鬃毛,如此说道。

    高岳心中嘀咕,这越赕马的成本可真是昂贵,后来又听说整个南诏王室花费巨资也就养了五百匹而已,原本的兴趣就歇了:“还是让羌、沙陀和吐谷浑在凤翔、泾原、盐州那里牧马,更能满足军队需求,这越赕马也只能当奢侈品,送人也好,给将帅使用也行,广大骑兵是用不起了。”

    可高岳还是接受了大厘雪,而韦皋则收下越赕骢,给皇帝留了几匹相对平平的骏马。

    和骏马一起献上来的,还有南诏特产“统备马甲”,就是战马披挂的马铠,细分为鸡脖甲(马脖)、门帘甲(马面颊)、“前裆甲”和“后裆甲”,皆用精锻甲片,可照毛发,用坚韧丝线串缀而成,“这种统备马甲是什么人锻造出来的?”按照惯理,高岳更关心器物的制造者,而不是器物本身。

    进贡的南诏使臣便毕恭毕敬地说:“丽水(今丽江)的磨些蛮,尤其擅长锻造刀剑、马甲。”

    “你家的诏可有磨些蛮工匠?”高岳迫不及待地询问。

    使臣回答说有的,我家的诏拥有无数奴隶,有的为他种田,有的为他放牧,有的为他淘盐,还有的为他打造武器,光是磨些蛮的甲匠和刀剑匠就不下三百。

    说完,南诏使臣很骄傲地将三把锋利的兵器端出来,说这是我家诏出于友谊,特意馈赠给唐家的礼物。

    “此乃何物?”高岳和韦皋都十分讶异。

    单见这武器,形状如戟戈的残刃,以犀角为剑柄,柄处饰有黄金碧玉,装以金穹铁,锋刃呈沉沉的青黑色,可握在手中却十分轻巧,完美和人的肌肉节奏妥帖起来。

    韦皋挥动这刀不似刀,剑不似剑的武器,轻轻一拟,南诏方才献来的统备马甲,居然在铿锵声里,被轻巧劈开!

    这下连韦皋都愣住了。

    “这就是磨些蛮锻造出来的铎鞘。”郑介绍说。

    这种铎鞘,使用丽水打造,反复锻冶,而后插在高山泥土当中,在旁侧挖出孔穴通风,每月用马血祭之,乃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器。

    “当世最好的铎鞘,共有七把,即天降、禄娑摩求、铎茸、铎摩那、同铎、朱、云浮。我诏随身所佩的,正是天降铎鞘,分为左右。这里是同铎、朱、云浮三把,赠予唐家。”

    “同铎、朱、云浮,这三把优劣如何?”韦皋问到。

    使臣说,朱、云浮为好,同铎稍次,但都是不实出的兵器。

    然后韦皋收下了朱剑,高岳喜欢“云浮”这个名字,便接下云浮剑,至于稍次的同铎,便装入到函中,留给皇帝去了。

    骏马、马铠和铎鞘都看过了,该勒留的也勒留了,其后的一些金盏、银瓶、筒布等倒没有什么让人惊奇处,高岳和韦皋也就懒得探究下去。

    而后韦皋就抽出三百骑兵来,护送南诏的最尊贵使者,二诏即异牟寻的弟弟凑罗栋,带着这些贡品,浩浩荡荡地往长安城而去。

    在班师前,定武军和奉义军的一股骑兵,自昆明城进发,忽然往西渡过泸水,奇袭了数个磨些蛮部落,抓了百多男女,统统塞到槛车当中,“送去蜀都、兴元,为军队锻剑造甲。”

    此外韦皋安顿了降服的西蕃人,任命马定德为“州群牧使”,负责统帅他们,驻屯在苏祁县,又任命麾下大将武导为台登城军使、州刺史,带两千戍卒镇守台登城,营建对南诏的榷场,每年的三月至五月,十月至于十二月开放贸易。

    韦皋还遣送使者去东川,请杜黄裳同样在戎州开设榷场,沿石门路和南诏贸易。

    至于黎州,依旧让东蛮三部耕作,唐兵驻屯几座要害军城,一旦有警,驱使降蕃和东蛮作战即可,韦皋自可领大军为后备,如此可减省四千戍卒,每年节约军费近十万贯。

    贸易的大宗是什么?

    一是盐,二是绵羊。

    南诏境内多有盐池、盐泉或盐井,且质量很高,价钱也不昂贵。更加上韦皋这次攻取的州昆明城,拥有座大盐湖,只要开通边境贸易,再加上西川、兴元、东川自己的盐井所出,按照高岳的测算,不出两三年即可满足三川自需,其后还可有富余销往山南东道、荆南、鄂岳等地,在此地足以和江淮、淄青的海盐相争衡。

    “我们尊皇攘夷的西南联盟,靠南诏和三川盐,就能与关东的海盐打个平手,如再加上一个方镇的盐,甚至还能取得压倒性优势。”帐幕内密谈中,高岳信心满满地对韦皋说。

    “哪个方镇?”

    “岭南。”高岳微笑着回答。

    在那里的杜佑,这两年不但蔗糖(煞割务)产业是风生水起,也开始大煮海盐(平卢军靠海,浙东靠海,我广州难道就不靠了吗),很快就能成为整个国家新兴崛起的盐源地。

    至于绵羊,南诏养殖量惊人,且还懂得如何把剪下来的羊毛制造成“毳衣”,这种衣服类似于现在的羊毛衣,远比北地的羊毛织物轻盈细腻,直接可系在身上,十分温暖。

    “马上除去棉花监司外,还要设立羊毳监司。”高岳很肯定地说。

    至于监司内的劳动力,除去射士家庭外,那主要还得是奴隶。

    奴隶的数量看来还是不足,下次战争所获,就不能再贩卖给私人家了,应优先配于羊毳监司才是。

    “城武,这次打台登城我是客军,马上去祁山你得当客军。”把一切谈妥后,高岳明确对韦皋提出请求,言下之意他很快要出河池城,重点攻略祁山。

    这既是此次战争的一波余韵,也是下场攻势的前哨铺垫。

2.相争三泉院

    高岳在晓得定武军的射士们已将仇池山夺下后,便急切希望巩固这个战果。

    不为别的,只因仇池山位于秦、陇、汉中、巴蜀的交会处,其位于嘉陵江的上游,恰好处在陇右的成州地,只要获得此处,便可与定武军的河池城呼应,北可出祁山道进攻秦州,西北可走狄道蚕食渭州陇西,往西南还有坦途河流,可侵入西蕃南道最为倚重的牧马地松州草原。

    但先前高岳在台登城之战里,已动员定武、义宁所有的将兵、神器五营兵,还有所有的骑兵、炮与车辆,真的算是倾尽所有了。

    故而巩固仇池山,他希望得到韦皋的帮助。

    韦皋二话不说,“维州无忧城的论莽热已被我的虚兵吓到不敢出来,故而马上把西山那边的一万兵,交给王有道、曹良金指挥,借给逸崧你三个月,仇池山一旦到手稳当下来,就得还给我。”

    这当然没问题,反正从西川借兵,就是希望把西蕃的势力恫吓驱逐出仇池山周围而已,顺带让苦战后的定武、义宁将兵们得到休整与补充。

    两相情愿之后,高岳便自台登城起拔,与郑一道,开始往兴元府归师。

    八月初,利州三泉院处,朝廷使节到来,带来皇帝的慰劳,其实就是要催促高岳尽快回北地统制御营各路军马,彻底剿灭党项因高岳已是两府节度使、正拜御史大夫,故而皇帝赏赐他金银衣衫无数,并且加封五百户;至于郑,也因出使云南,策反异牟寻的大功,被皇帝除以礼部侍郎,且皇帝还要求:来年京师的春闱,由郑来知贡举,代替原本的高郢。

    最初两人都是欢喜的,便在三泉院设下酒宴,互相庆贺。

    可酒水尚未过三巡,高岳和郑就爆发激烈的争吵。

    究其原因,是高岳未有忘记和李吉甫的三年约定,信心满满地要解送兴元府、凤翔韬奋学宫的生徒们,赶赴京城应试,并希望皇帝能亲自在大明宫,于殿堂上紧接礼部春闱再设天子制举,成绩优异者便可直接委任为县令,特别是西北西南地区,县令尤缺。

    如是的话,不但高岳的“韬奋人才计划”能大功告成,打响名气,也能解决唐政府理人县令紧缺的局面。

    当然这里面也有高岳的私心在内:毕竟当初我和李吉甫打赌的,我高三是个谦逊的人,只有一点原则性,那便是不能输。

    郑文明你我私交这么好,你当礼部侍郎又是来年春闱主司,我俩联手,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其实高岳之前能冷静想想,而不是被酒宴上的一时情热冲昏头脑,他就该明白,郑绝对是茅厕里的石头级别的。

    所以开口后,局面便立刻无法控制。

    “你身为朝廷方岳,把春闱的进士科考试当作什么了!”郑大怒。

    高岳有些窘迫,要知道宴席上都是兴元、凤翔的大将、官佐,还有皇帝宣诏的中使在场,我不要面子了?于是脾气也上来:“仆又没说过要郑文明你徇私通榜,不过褒奖有才学的举子,让文明你留意而已。”

    “这已经是徇私了,你可是朝廷方岳……”

    “方岳如何?方岳如何?方岳就不能举贤了吗?”高岳也暴躁起来,陡然提高了嗓门。

    席间的众人都低头不语。

    “你到底要褒奖几位,你说?”

    “也就三四十个而已……”

    “朝廷历年春闱,取士少不及二十,多也不过三十,你倒好,一开口就是请托三四十个,是把礼部贡院当骡马行耶?”

    “取士太少的问题,由仆去和圣主说,这不是你操心的……”

    还没等高岳说完,郑便把酒具一推,拂袖起身,“好哇,我刚为礼部侍郎,你都操心到了春闱,你持心不正,从当初结棚哄抢大历十三年状头那时就开始,从来都没变过。”

    “你就吵我有能耐!”高岳也激愤不已,同样起身指着郑,“你给我记住,别以为春闱那么好知的,如果没有我在你背后为奥援,别说能不能继续知第二年春闱,怕是这一次就会身败名裂,你就不能给我稍微克制下?”

    “可惜,我欲为完人。”郑觉得两人再次话不投机,当即冷冷拱手,接着头也不回,离开三泉院的设亭。

    “完人,完个狗脚……”高岳张牙舞爪,气得够呛,四周的军将高固、蔡逢元、郭再贞、崔枢、崔平等看淇侯气得要发狂,赶紧一拥而上拦住,不住地劝解,节帅节帅算了算了。

    气得高岳随后下令全军在三泉院设营,自己背着弓弩,在四周山上团团打了三天猎,有意和郑错开行程,“我不想在驿路上见到郑文明这混账东西,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

    后来是郭再贞找到他,“淇侯你可别误了回兴元过仲秋的日子。”

    中秋节快到了,于是高岳便怒气未消地引军继续往兴元赶路。

    途中高岳想一封密信,阻遏朝廷对郑的任命,但冷静下来又觉得这样做有失风范,也只能将这件事埋在心中。

    鹿角庄的门屏外,芝蕙举着温暖的烛火,渐圆的月挂在院外的柳梢头,语气里喜滋滋地,“三兄你回来啦?”

    韦驮天将坐骑牵入马厩处,高岳应答声,就问她,主母呢?

    “主母有身以来,入夜后便会困乏,现在已上榻休息了。阿措带竟儿和达儿休息了,竟儿小姨娘在别的庄子里女塾迁到兴元府北坊了,小姨娘有时候便住在那里。”

    不久,高岳盘膝坐在正堂帷幕里,抱着女儿蔚如。

    这小妮刚才还在和父亲耍球,可转眼间眼睛的长睫毛便忽闪忽闪,望着父亲甜甜笑笑,然后就立刻睡着了,呼吸一下下吹在高岳的臂弯上,十分热乎而均匀。

    芝蕙走过来,把熟睡的女儿接过来抱起,然后低声说三兄你去正寝,回衙署后还策马往这里赶,怕是早已累了,去和主母休息吧!

    云韶侧着身子,原本在沉沉地睡着,轻纱已快遮不住隆起的腹部,很快温暖袭来,“是卿卿?”她带着慵懒和惊喜,半睁开星眼,果然是高岳坐在床榻头,亲手将带回来细细的南诏羊毯盖在她的身上,原本有点生气的眉眼,自从看到她,忽然就有了笑意。

3.羌奴吁天录

    仲秋前两日,兴元府衙署中,刘德室找到高岳,说马上节日过后,就要在城外设亭内举办乡饮之礼,送举子们去京师应考啦。

    一提到这个,高岳心中犹自感到不快,不过他还是对刘德室说:“芳斋兄,举子们马上顺骆谷道跋涉去京师,一呆便是数月,吃住方面兴元府和京城里的进奏院,得安排好,别让举子们有缺衣少食之虞。”

    “这是自然,全兴元、凤翔的军将、官吏和大商户、廓坊户都答应出一笔钱,专门资助韬奋学宫举子们春闱之需。”

    “别让我们兴元凤翔的学子被人瞧不起!”高岳这时忽然提高音调,掷地有声,闹得刘德室有些摸不着头脑。

    接着刘德室见四下无人,便把高岳牵拉到衙署后院角落处竹林,把一卷书稿交给他。

    “这是?”高岳一看,书稿首处,写着《羌奴吁天录》五个遒劲的大字。

    不用猜,这字迹他是很熟悉的,“韩退之啊韩退之,我出征前特意叫芳斋兄您携钱帛给他,叫他安心在学宫里温书写策论,准备来年春闱,结果他这段时间搞了什么?就写了这本书稿来的……这都是什么……”

    刘德室叹口气,招招手,院子角门处原本京城胜业坊的经生贺摩云走进来,对高岳作揖。

    贺摩云、冉三娘这一干写经人,现在跟着高岳也都腾达了,在洋州经营几个纸坊、雕梓坊,其中也就吴彩鸾是真正的闲云野鹤而已。

    “自从湖南那边送来竹狸后,鄙人在洋州田舍中就饲喂了不少。”贺摩云拱手对高岳说:

    一日,韩处士来他的田舍游玩,他就招待酒食,烤了只竹狸,可韩处士明显有心事,告诉他说,最近兴元邸报上有个叫“桐花”的,写出的诗歌轰动全城,他看了后,惊骇于自己的才学不及此人。

    “桐花,这是个女学士?”高岳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贺摩云点头,然后说韩处士心情颇为低落,抱怨说本来全兴元他的诗才应是第一,结果比他年轻的白居易来后,明显后来者居上,现在又有这个署名桐花的女流也让他自愧不如,说着说着韩处士更加怅恨,说害怕对不起淇侯的栽培。

    “老是在乎诗赋,退之太杞人忧天了。”高岳说。

    后来韩愈趁着酒劲,看了贺摩云喂养竹狸的地方,看到这群肥仔被困在一格格栅中,只知道啃噬竹子,对自己马上要被割肉剥皮的命运完全不知,便长叹一声,说兴元那群棉田、盐井、铁官和马坊里的羌奴不也如此吗?

    随即高岳捂住了额头,他似乎已预见了结局。

    果然韩处士离开洋州,专门跑到兴州略阳的棉织监司处,观察了快一个月,详细了解东山羌的女奴们在那里的工作和生活,回来后就奋笔疾书,写下这本《羌奴吁天录》,还找到刘德室说要刊印。

    刘德室翻了内容,压根不敢答应韩愈,等到高岳归来,就给了这位兴元话事人看,让高岳来做定夺。

    “!”高岳匆匆走到衙署正堂的高案前,将书稿给展开。

    开篇便是兴元某年四月望日,余自兴元行至略阳的字样,然后这位韩处士就见到了传说里的棉织监司,让他惊奇的是,这座监司外观上“与坞堡无异,壁垒森然”,所有的东山女奴们,大约从十来岁到三四十岁的都蜗居其中,足有千人,其房间“如三圄,如蜂房”,密密地挨着,每日寅时刚刚过半,她们就被叫起,各个蓬头垢面、身骨嶙峋,宛若骷髅,公然在“监司吏”前换衣服、小解而不知羞耻……

    接着韩愈便说,整个监司是个宛若衙署的严密组织,最顶层的是兴元的大商户萧(韩处士在文章里指名道姓),家财百万贯,且和官员们“过从甚密”,其下每所监司都有个“都知判司”,其下有吏,多是射士家中人充任,监司的四周还有射士的屯所,负责警戒弹压云云。

    韩愈又揭露,这群羌奴多为官府织造棉布,她们和普通的棉户不同,唐人棉户们可自由种田,既有人户,也有射士,收棉后以合适价钱卖给监司,监司便逼着这群东山女奴没日没夜地织造,把棉变成布,还要提花印染,再贩售天下四方,却只给她们吃粥,还是那种掺了糠的粥,“余目不忍睹,尤其惨然。”

    韩愈还测算了下,一个羌族女奴一年连米带糠,所食不过区区四石粟米而已(军卒的口分粮一年都有十二石),但她所被榨取的价值,通过各种花纹色彩的棉布体现出来,足有十二贯钱到十五贯钱,就拿兴州略阳一处的棉织监司而言,每年就能获取一万三四千贯的利入。而整个兴元和凤翔,这样的监司不下七处,分别为略阳、凤池、扶风、南由、普润和麟游,也即是说一年光是这七个监司,就能带来十余万贯的利入,萧这样的商户分润六成,军府分润四成更何况不单单是棉织,还有铁、盐、芸薹油等产业都大量使用羌奴,肆意压榨,却不问他们的死活,可以说兴元、凤翔每年在正税所得外,光是从羌奴身上便能盘剥出二十万贯的利益。

    “周身棉缕参差无数,著之不可谓不熨帖,然织奴夙兴夜寐,佝偻机前,受四苦终身,何为四苦?饥、寒、虐、病是也。”韩愈写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他在洋州看到贺摩云饲养竹狸的情景,说这群竹狸的脚被捆住,整天就是在那里吃竹子吃竹子,饲户看他们胖了,就一提,然后肉、皮毛都被卖出去,可好歹竹狸在丧身前,还能吃饱竹子,饲户还会担心它们中暑与否。然则这样饲养和被饲养的关系,到了唐人和羌奴间,连最后一丝的温情也荡然无存了。

    “嗟乎,向者国风有硕鼠之讥,余则唯恐兴元且有盗跖之变。”韩愈在最终在文末,如此警告着“上位者”。

    读完后,高岳背脊上是汗,可头顶上却冒着烟火,把书稿往案上一扔。

    刘德室、贺摩云莫不惊得退在一旁。

    “把韩四给我唤来,我看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把这小子喂得太饱了!”高岳心想,你居然还想把这书稿给刊印出去?

    从郑到你韩四,一个个都给我难堪是不。

4.女学士辩难

    就在刘德室暗中为韩愈叹息担心,准备找人去传唤时,高岳举起手来,说且慢,接着来回踱了两步,便冷笑起来,“芳斋兄你且去找韩愈,先让厨院招待他食个中饭,至日后引他来衙署竹亭,我在那里等他。”

    还没到晌午,韩愈立在兴元府牙兵院前,姿态古怪,一脸即慨然又害怕的神情,慨然是肯定他所撰写的《羌奴吁天录》震撼到了节下,可害怕的是节下会不会由此发怒。

    谁都知道,高岳一旦如此,他的功名、前程可就彻底没了。

    “韩郎君……”刘德室带着数名牙兵,不断做出邀请的手势。

    很快在厨院中,韩愈面前摆上了一尾鲜鱼,色香味俱全。

    “这鱼为何头被切去?”韩愈举起了食箸,小心翼翼地询问厨子。

    “鱼嘴有毒,吃前须得割去。”厨子漫不经心的回答,差点让韩愈被鱼刺给卡住,不住地咳嗽起来。

    西苑竹亭里,高岳穿着核桃花纹的轻棉衣衫,对作揖的韩愈说:“韩处士,这便是桐花。”

    韩愈吃了惊,才抬起头顺着高岳所指,对亭子内望去,只见到名很年轻的女子,内里还衬着白麻,一副聪明伶俐、才气逼人的模样。

    当即韩愈就开始心虚,往后不由自主退了半步。

    “桐花还未服除,不过已被本尹提前聘为兴元女塾的学士,因还未到任,加上她是女流,无法应举,所以闲暇时就在邸报上写几篇诗赋,并与伯苍(武元衡)、乐天(白居易)和载之(权德舆)间有些唱和。”

    “唔唔唔。”韩愈只是应和着。

    “妾身姓薛名涛,贱字洪度。”薛涛立起身来,下亭阶对韩愈告礼。

    韩愈急忙回礼。

    “适才拜读韩征君(唐对有才学但还未做官的人尊称)大作。”薛涛又说。

    韩愈只是哦哦哦的。

    “有一二不解处,还望征君指教。”薛涛的话语便有了丝锋芒。

    韩愈宽大脑门的汗淌下来,脸上热燥燥的。

    亭子边高岳气定神闲的表情,在旁悠哉哉地观望,亭子内石桌上摆着几枚金黄色的柚子,远远飘来清香。

    “征君身上未着麻衣,着的是棉衣,为何?”

    “如今苎麻多去造纸,麻衣更贵,且穿着不若棉衣舒爽温暖。”韩愈如实回答说。

    “染色棉布而今一段长,价钱几何?”

    “百文钱。”

    薛涛嘴角浮现出笑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一段绢布可要一贯钱呢!想必没有染色提花的更为便宜,对不对?妾身所居住的北坊,人户孩子多的,在淇侯推广棉布前,到冬天只能赤着足,双髀往往冻得乌黑青紫,如遇大雪,冻死夭折者不知凡几,诚可哀哉。现在棉布物美价廉,孩子们也能怡然过冬,这总归是件好事,对不对。”

    “可种棉织棉,可以让普通人户去做。”韩愈回答说,他认为让羌奴做这些事太不人道。

    “普通人户做并非不可,但是征君有未思考过,兴元凤翔的人户们都要种粮的,粮人人都是食,衣人人都要穿,但两者又是无法兼得的。再者,如人户种棉织棉,成本增加,棉布很快又不是普通人所能负担起的了。征君表面上是爱羌奴,实则此种小爱,往往会造成大害。”

    韩愈语塞,然后只能硬着脖子说,此绝非君子之道。

    薛涛雪白牙齿绽出,“征君大可做君子,只是在这天下做君子、做完人,说得轻巧,边事如何?征赋如何?兵制如何?官俸如何?总得有人去做去办,官有品秩之别,人又如何没有?”

    “……”韩愈还想着要说什么。

    薛涛便说:“妾身看过韩征君昔日下第后投给淇侯的文章,里面曾说过,士子和王侯间,是相须和相资的关系,士子写文章褒扬王侯,王侯则授士子名和器,既然如此,以文犯忌,贻害大局的事,征君岂可为之?”

    一番话语后,韩愈是节节败退,他本来在年轻漂亮的女子前就没有什么招架之力,现在便更是狼狈,连支吾都开始乏力,而高岳只是在旁边静听,没有丝毫叫停的意思。

    “你们怎么在这里如此调侃韩处士!”这时西苑通往后院官舍的小径处,崔云和丽如仙子般,扶着雍容的阿姊云韶,忽然走入进来,替韩愈解围。

    韩愈见是淇侯夫人和妻妹来到,便赶紧作揖,退在一旁,恨不得躲在云韶、云和姊妹的身后,像个怕事的弟弟。

    云和其实心中好笑,就佯怒指责高岳和薛涛:“棉织监司里的女奴事,确实是萧做得太过分了,韩处士所言也没有错,既然晓得棉布推广不易可贵,便不要过分凌虐压榨为好。”

    高岳也趁机敛容,向韩愈和小姨子致歉,说自己先前出征西南时,得知南诏那边是如何对待奴隶的,他准备让各处监司效仿给奴隶全家分配足量的口粮,富余的芸薹油、棉布、盐也会支给他们,让他们能饱暖地生活下去,“至于刚才,纯属女学士和退之辩难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如此各让一步(韩愈的书稿肯定是别想刊印),皆大欢喜。

    毕竟高岳还是爱才的。

    很快大家便坐定,云韶热情地招呼韩愈,说仲秋时节吃橘子和柚子最好,退之你马上便要进京春闱应试,多吃些,到京师里可没这么便宜的瓜果了。

    “今年……”韩愈面露难色,明显没有信心。

    “姊夫你不是说,荥阳郑文明知来年贡举的吗?依你和他的交情,应该不难让韩处士登第吧!”云和当即请求高岳为韩愈通榜,让韩愈心中暖洋洋的。

    不提郑还好,一提到高岳眉眼的怒气又涌上来,不过他稍微想想,心中有数,就正色说,郑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们又不是不了解,我若写信让他通榜,岂不是反而害了退之。

    说到此,高岳便从袖中取出文牒来,“正好,河池那边的仇池山、黑水堡传来捷报,我兴元的大军已驱走那里的蕃兵,不过军力有限,且射士在凤州兴州都有屯田家业,也很难直接迁徙驻防到那里,故而我准备效仿河陇唐人起义所用的山水寨,在仇池山也建起来个大寨,招募不愿再被西蕃奴役的成、秦、渭各州的唐人前来,耕守自保,让西蕃东道财力损减。这个山水寨的话题,马上便会成为边戎的热门策问,退之你仲秋后出发前,精心揣摩揣摩,写一篇关于山水寨的文章给我览阅,我自有计较。”

    言毕,高岳见韩愈还有些担心,就笑着说:“退之安心,要知道你可是献过书稿给圣主的人啊!”

5.兴元仲秋节

    得到淇侯的保证后,韩愈才稍微安下心来,心念不管如何,哪怕来年春闱再度下第,可也要在策问当中营建个亮点,于京师内博取个名声,来年乃至后年及第的可能性就大了。

    “韩征君勉力,适才辩难多有唐突,还望见谅。”衙署西苑至街道的门处,薛涛走出,带着些歉意,对辞行的韩愈说到。

    韩愈窘得别过脸去,低声客气了几句,他这么多年唯一深入交往的女人只有他寡嫂而已,且是将对方当半个娘亲看待的,薛涛这个巧目流转、伶牙俐齿的姑娘在他面前的话,韩愈如何能扛得住?

    这会儿薛涛见韩愈的呆状,不由得抿嘴笑起来,又对他说:“既然淇侯看重你,必然会帮你通榜的,不过路数和通常认为的可能迥异罢了。韩征君,士子最患不得知己,这样说不晓得你明白否?”

    “咳。”韩愈急忙点头,而后低身急趋,恨不得插上翅膀早点飞出这所庭院,但心中又隐隐带着些眷念。

    结果韩愈还没走几步,背后又传来薛涛的笑声,“征君且少待。”

    韩愈心中欢喜下,但又猛地告诫自己,不可,不可,你家中有寡嫂,还有一大票侄儿,生活贫寒交迫,都在等着你出人头地呢,哪里有闲心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回首,月儿微光洒在枝头,其下薛涛衣装淡雅,对他微笑着摇手,神情里满是纯真,“征君赴京应贡举期间,希望你我间能多以尺牍来往,能多个唱和的友人太好了。”

    “嗯!”韩愈莫名其妙笑起来,然后重重点头。

    接着他恨不得猛抽自己几个耳光,才羞惭地离去。

    薛涛依依不舍地望着韩愈离去,其实她也很倾慕对方的才学。

    对于薛涛来说,她不是“真多情”,而是“多真情”,这份倾慕其实是不掺假的。

    一转身,她忽然望见门下,立着崔云和。

    云和看着自己,眉眼里似乎有点不快。

    薛涛既然已被提前聘为女塾的学士,禄米和体己钱每月都是由兴元府按时送到她的居所的,当然也晓得女塾的主事人实则是淇侯的这位妻妹再加上云和平日里不是很随和,故而薛涛最怕她。

    “方才与韩处士之言,本意是想激励他博取功名,可谁想无意间却挟淇侯自重,请恕罪则个!”薛涛怕得,直接向云和告罪。

    “如只是让韩愈登第的话,对姊夫来说确实就一句话的事而已,郑不允,朝廷里有的是人让他允,洪度你倒也谈不上挟谁自重。”云和的语气傲得很,这也是薛涛害怕她的重要原因,“不过韩愈不比他人,姊夫是真正珍惜他的才学的,是想要为国举贤的,而不是找个党羽棚友那么简单。”

    “女士教训的是。”薛涛说到。

    崔云和继续看她两眼,才说出了真实不快的理由:“你以桐花之名展示才情,不但韩愈颠倒了,那彰信县令武元衡,韬奋郎君白居易,还有幕府掌书记权德舆,各个都为你痴迷女人嘛,像你如此才貌兼备,出现此局面倒也不是很难理解。”

    这话说得薛涛惊慌不宁。

    因为云和的话语里,才貌兼备,单单缺了个“德”,更何况论美貌,她何能及得上崔云和的六成?

    更更关键的是,其实女塾里的生徒们都没看出来,但她看出来了,云和是强烈爱慕自己姊夫的!虽然云和平日里极力掩藏,但这种暗流式的情感,一眸一笑间的东西,是根本瞒不过薛涛的双眼的。

    这个秘密薛涛可不敢说,她虽有些痴,但却不傻。

    何况,“淇侯那么优秀,这云和爱慕他再正常不过,爱慕一个好男子有什么错?”薛涛表示一万分的理解,加上这份爱还天然带着逆伦的禁忌感,所以每当她想起来,心中早将高岳与云和间的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描摹了千遍万遍,为之兴奋得几乎要气绝这画面出现的频率,在薛涛脑海里,仅高于高岳和郑的,略微高于高岳和韦皋的。

    所以云和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怪责我水性杨花,会有一天勾引淇侯来着?

    就在薛涛脸色苍白,准备要辩解时,云和开口了,“你既然已答应要备郑文明家的少姜之典......”

    “哎?”薛涛当即就愣住了,头脑瞬间没转过来。

    中秋节到来了,兴元府南郑城的汉阴长街上,男女老幼,互相携着,今夜大尹下令“彻夜不禁”,草市、城楼、码头、瓦肆林立处,是张灯结彩,游人如织,璀璨的景象倒映汉水之中,让人如醉如痴,各种吃的,各种玩的,无不备足,彻显“兴元气象”。

    尤其在大渚河的回堤处,定武军的将兵、射士们被挑选出最健壮最灵活的尖子来,裹着赤巾,打着绑腿和草鞋,耍动两头凿空的长竹仗,在堤坝两岸如潮的观者前,于内里塞上了暴烈的神雷药,一经点燃,绚丽白灼的火光被自两头窜射而出,飞舞的火星在阵阵惊呼里,有的落在士卒的脊梁上,有的则落入水中。

    对面城墙处最高处的天汉楼,灯火辉煌,其上露台搭设了极大的帷幕,由当地最优秀的俗讲僧们给士庶们表演各种变文的傀儡戏,还有皮影戏,只见变文里的“亭台楼阁”、“琳琅仙境”在河水的映衬下,宛若浮在了半空里,梦幻非常。

    兴元和各地商贾、行人,有得步行在街,有得登楼观望,有得还赶着大小船只,都簇拥在平蔡湖面上,随着变文故事人物的喜怒哀乐,或笑或哭着。

    这些变文有《目连救母》、《昭君出塞》、《汉将王陵》等四字头的传统曲目,也有《玄宗游月紫云回》、《朱忠义潜龙殿》等七字头的新时节目,高岳曾指示刘德室、权德舆等主抓兴元凤翔文化产业的官员,“这些变文内容一定要加以整合删改,要讴歌真善美,鞭挞假恶丑,要突出教化作用,要突出这个时代国家百姓的向往,要突出中心人物在历史当中的积极意义。”是为三突出。

    结果就有些文士曲意迎合,把《韩晋公扁担变文》改头换面,成了《高淇侯扁担变文》,扁担给了高岳,地点也转移了是高岳和白草军(定武军前身)将士一起挑扁担,把粮食送到奉天城,才挽救了国家危机。

    高岳对此很不高兴,说了句:“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便又把“扁担”还给了韩晋公韩。

6.汉川骠国乐

    整个仲秋节庆的最**,莫过于临近子夜时分,在汉阴街外的草野处,燃起的三大堆“塔子火”了,兴元的人户百姓们都绕着火堆,高声舞踊着,这便是踏月的风俗了。

    一阵欢呼和喝彩声,一艘巨大的画船缓缓驶入到塔子火前的河湾处,“看跳舞哦!”民众们都癫狂了,不少人索性爬上屋脊上跨坐着,指指点点:“好美啊,都是画中的仙子!”

    “唉,中间的不就是彩鸾炼师嘛......”当即就有眼尖的大呼起来。

    天汉楼上,高岳扶着妻子云韶,带着子女们,也遥望到了画船上众星拱月般的吴彩鸾,这时候高岳的思绪不由得回到十年前,长安曲江水面上,彩鸾所表演的那段舞蹈。

    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师还是那样年轻美丽。

    只见灯火水影映照下,彩鸾梳着高髻,其上插着花朵、珠缨,穿着的舞衣拖地一尺有余,裸露的手腕和颜面上贴着亮丽的花纹,其后的十六名兴元教坊里的舞女,也都相似打扮,或蹲,或立,或斜,状若佛窟里的飞天,又如寺庙当中的雕像,神色妩媚里透着份庄严祥和。

    水边,和学宫生徒一道来游玩的白居易,立在垂柳下,看着舟上的彩鸾,不由得大加赞美,激动地对同学们说:“这是骠国(缅甸)来的舞乐啊,而今圣君真的要致天下太平了,海外献乐,正是慕化臣从的标志啊!”

    刚说话间,一声铜鼓声忽地响起,整个河湾处万人顿时安静下来,彩鸾和其他的舞者们立刻飞身,脱静为动,进退回旋起来。

    “玉螺一吹椎髻耸,铜鼓一击文身踊。”白居易见此,不由得唱和起来。

    “船上帘子后的,是小姨娘吧?”高竟则伏在天汉楼的窗棂上,对帘子后的人格外感兴趣。

    他说得没错,自从唐军在西南取得大胜后,不但南诏,连带着更南面的那些王国,都开始重新朝贡而来,骠国献来的舞乐,由韦皋做出修改(没错,韦皋既能上阵杀敌,指挥千军万马,也精通音律),然后先送至兴元府趁仲秋表演,成熟后再进献给大明宫。

    骠国乐,不但出动了吴彩鸾领舞,还请动了崔云和奏琴,女塾里的其他女生徒也持乐器伴奏,而不用教坊人,以显女塾之能,此种开化盛景,一时间传为美谈。

    这种机遇,兴元百姓们终身也就这一次而已。

    纱帘后,云和侧低着容颜,手扶骠国特有的“总稿机”,其实是个巨大的如舟形状的弯琴,因又像织机而得名,金碧辉煌,琴盘之上竖着一根根弯如鹤颈般的弦柱,琴弦十四根,如风帆般张开,其他女生徒在后面用套鼓、套锣、海笛、唢呐、铃铛伴奏,并称为“赛因”,乐声雄厚而又幽雅,随着乐声,吴彩鸾和舞者们的步伐越来也轻盈,身态也越来越高,“仙子们都飞起来啦!”观看的人们惊呼说。

    更大的惊呼里,彩鸾抬起玉足,将叫“龙格”的彩球踢起,接着所有的舞者一面回旋,一面将各自龙格蹴来踢去,足尖几乎不沾地,许许多多的龙格也像天上的彩云那样飘来荡去,把人们都看得陶醉不已。

    “珠缨炫转星宿摇,花斗薮龙蛇动。”白居易见状,又吟出一句来。

    轰然声,龙格向四面八方飘洒开去,人们无不叫着蹦着,争相抢夺。

    而吴彩鸾和舞者们则在旋转后,一起正面对着天汉楼,手背弓起,双手合拜,如含苞的芙蓉般,笑容嫣然,接着在无数的喝彩声中徐徐退去......

    兴元府盛大的仲秋庆典,白居易去了,可韩愈却没去,他在写策问时不愿被任何外来事物打扰,可枯思了好几日,再加上薛涛的容颜又时不时浮现在他目前,闹得韩愈五行不定,写了又涂改,然后又写,最后还是毫无头绪。

    最后韩愈得出了结论:什么事,不亲眼看过,不亲身经历,是绝然写不出好文章来的。

    “哈哈,退之想要去看看仇池的山水寨?”衙署当中,当韩愈苦恼地前来拜谒高岳时,高岳便笑着说道。

    韩愈忙说是。

    这时旁边的监军使西门粲便说:“京师那边,圣主催促是日甚一日,淇侯赶赴京师应当急于星火才是,奈何还要去仇池山看寨子?”

    高岳摆手笑起来,说十三郎尽管安心,“圣主那边我比你还要熟稔,去了大明宫后问的无外乎就是剿灭党项的事耳,岳心中已有方寸,所以早一日去无益,迟一日去也无害。反倒是仇池山的寨子,水洛川的堡子,这一南一北,乃平羌后我唐光复河陇的紧要处,决不能忽视,我还是得带韩退之去一趟。”

    随后高岳就正色对韩愈说:“退之曾在文章中说过,寺庙里有一口大钟,沉沉寂然,可每到霜降时节,便会自动鸣响,此为‘不平则鸣’仲秋已过,霜降转乎即至,我想退之你这口钟,也到了该鸣响的时候吧!”

    韩愈当即就听明白高岳话语里的提携之意,不由得感激莫名,心中对他也更为倾敬了。

    入九月后,兴元定武军牙兵们擎张伞盖,扬起旗旄,簇拥着高岳还有随行的韩初士,往兴州略阳而去。

    接着他们翻过青泥岭,又入凤州的堡垒河池城,该城扼守山谷,下临浩荡而过的嘉陵水而过,待到高岳等人住宿在城中馆驿后,韩愈登上城头,望见对面山峰绝壁,形状恰似名女子,其顶上还有所小小的神祠,此便是“仙姑祠”了。

    来日,他们沿着山崖与深川间狭窄的道路继续前行,抵达成州同谷县,该县本为西蕃所占,又有马匪为非作歹,现在全被唐兵们驱逐消灭,高岳奏请朝廷,在此处设“行成州”,并委派刺史和县令来。

    过了同谷,两三日后即抵达了目的地,仇池山。

    “壮哉,伟哉!”当韩愈看到此山后,不由得发出如此惊呼。

    整个仇池山宛若仙境,景色极美,其周回四面,全是竖立的悬崖,只有南北各一条道路可通行其上,高岳便和韩愈攀登而上,等到山顶后,韩愈看到,整个山顶处却是一片旷然的平地,方圆百顷,有沃土,有盐井,有多处山泉,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农耕筑城地。

7.村寨围州郡

    其实古往今来,所有的文士都有颗“戎马天下”的心,这韩愈也不例外,看着仇池山山顶壮丽的景色,便啥也不顾,眼睛都发亮,很快把高岳扔在身后,不断往前走着,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高岳笑起来,对伴在自己身边的兴元大将蔡逢元低声说:“这里四面山势陡峭,寨子也还没成形,让牙兵们跟紧韩处士,别让他遇到危险了。”

    高岳的担心不是没道理,他是害怕韩愈又遇到去华山时的事。

    那还是先前韩愈离开洋州,沿山南、西北、京兆、同华一线调查,撰写《秦岭琐言》书稿时,他到了华州后就拜谒了高岳的老师,隐居在彼处的刘晏,随后自己去爬了华山结果登上华山险处“苍龙岭”的韩愈,忽然发觉脚下道路是如履薄刃,两侧又是万丈绝壁,顿时便不走了,坐在原地寸步难移,放声大哭,还对身边吓得要死的客人说,这下死定了,我要写遗书,然后便拿起笔来写,写好了后泪珠纵横,说我的书稿就只能委托兴元尹高淇侯为我整理刊印了,便把遗书投入到山崖下面去。

    听到这件事的刘晏,火速找到华阴县令,县令组织人手去救韩愈,好做歹做,总算把韩愈从苍龙岭上抬下来了。

    刘晏在书信里,对高岳说过此事,并开玩笑说,韩退之这个年轻人,他的抱负很热忱,可往往会在冲动下,自己将自己至于上下不得的绝境,且在绝境当中他又是个极度容易失却“方寸”的人,“由我观之,退之可为文业,不善为官业也。”

    想到老师的这话,又看着前面韩愈踊跃的背影,高岳在心中慨叹:“晏师看人眼光果然如炬,退之啊,原本我初次听到你,还是将你当做教科书里的那个韩愈来看待,可现在相处久了,你就是个年轻人啊,一个唐朝的年轻人......”

    真实位面的你,哪怕都五十二岁,也会在捍卫名教的勇气驱使下,上了那封《谏迎佛骨表》,然后就被贬去八千里外的潮州,途中饥寒交迫,十二岁大的女儿阿也夭折了,在荒郊野岭里抱着娇女冰冷尸体的你号哭着,和着血泪写下了悼念阿的诗文:

    数条藤束木皮棺,草殡荒山白骨寒。

    惊恐入心身已病,扶舁沿路众知难。

    绕坟不暇号三匝,设祭惟闻饭一盘。

    致汝无辜由我罪,百年惭痛泪阑干。

    那时的你,和困在华山苍龙岭上的你,完全一模一样啊!

    然后你就害怕自己会永远“一身去国,万死投荒”(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是柳宗元的名句,不过让人惊诧的是,柳宗元在被贬谪的途中没留下任何一首叫苦叫惨的诗,足见他的倔强和骨鲠,柳是死也不会回头服软的人),转眼就又写了《潮州刺史谢上表》,向宪宗皇帝哀声乞怜。

    这就是你啊,真实的韩愈,死硬但又软弱的韩愈。

    想到此,高岳笑笑。

    站在仇池山顶,四周都是被解放的当地唐人,正在辛勤地伐木立栅,辟垦田地,烧土筑垒。

    这个“仇池山水寨”是军用和民用合一的,既有顶部的大寨,也有环卫四面山峦的小寨以供警备。

    “退之,能看出这仇池山四面的交通否?”高岳和韩愈立在崖侧。

    韩愈只看到四周魏巍、浩浩的雄伟景象,一时间也没法回答高岳的问题。

    于是高岳就亲自对他说:“有了仇池山,便能控扼成州;而成州,正处在河西、陇右、京师三角交通的中枢,其往西可接通往河陇、西域的大道,往东南则可通兴元再入剑南、南诏,往西南亦可循白龙江,深入青海、河西,去各个方向的距离,都是三百里而已。早在三国魏晋,此处便可掌控上(天水)、下辨(汉中关隘)、阴平(蜀都关隘)三条孔道,蜀汉诸葛武侯多次北伐,走的都是这条路。”

    “那淇侯的意思,是要把仇池山经营为光复整个河陇的咽喉?”韩愈问到。

    高岳微笑着摇摇头,“仇池山,只是建起个山水寨,目的是什么?就是依靠这里的险峻和丰饶,把陇右各州不甘心被西蕃暴政统治的唐人,全都招揽入此寨里,他们耕作的粮食我唐也不征收,全留给寨户们自持。”

    “就是说,来山水寨的唐人越多,西蕃掌控的丁口就越少;山水寨产出的粮食越多,西蕃能料集到的赋税也就越少!”韩愈顿时明白了。

    高岳大笑起来,说退之果然聪敏。

    韩愈很高兴,他认为通过山水寨,似乎见识到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这种战争不看一时胜负的,而是依托民众,对敌国持续不断地削弱,最终达到战略目标。

    “山水寨的人户,操练战阵,演习兵器,严防奸细,也不是为了和西蕃的大军对抗,而是要自保自卫,并以此为标杆,壮大河陇失陷地唐人的胆魄,等到我唐天兵一到,他们便能在山水寨的引导下,奋起反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高岳点头,又问韩愈:“那依退之的看法,山水寨到底要和西蕃争什么?”

    “愚以为有四争,一争情报,二争粮食,三争丁口,四争道路。”

    “哈哈,四争说得不错,退之与我心有戚戚焉!只要做到这四争,这仇池山哪怕不和西蕃的军队硬对硬,也会让西蕃在整个陇右的统治千疮百孔,寝食不安的。”说完,高岳上前步,指着北面的苍莽景色,对韩愈说出在仇池山立山水寨后,下面设定的目标:“此山北面不过百里,即是成州理所所在地建安,肃宗皇帝曾在那里设汉源县,后没入西蕃之手,此地正对着祁山二岈,二岈间有军道而过,又有可种麦的田地千顷,更东北处有大盐池。仇池山大寨一成,时机成熟,我便行武侯的故路,得仇池山水寨相助,攻陷汉源建安城和祁山堡,据此‘麦庄’、‘盐池’供军,再与北面水洛城呼应对进,全取秦州、成州,随后席卷陇右,便易如反掌!”

    听到高岳这个方案,韩愈也非常激动,说:“淇侯安心,山水寨会牵动成州、秦州更多的唐人村落起事,西蕃区区几个宫堡、理所,很快就会被陷于汪洋大海之中,这便是村落包围州县的妙策啊!”

8.舍身荐韩生

    不久,仇池山营寨工地上,一群从定武军、义宁军里被遣送到这里,大约三十多名士卒在高岳面前行礼。

    虽然山水寨并不完全是一支军队,可高岳也没傻到相信聚拢在其中的唐人百姓可以独力抵抗西蕃攻击的地步,故而让正规的军人来此还是非常必要的。

    韩愈看到,领头的是名黑面孔而壮硕的汉子,他叫郝,原本是名鄯州的温末唐人,后来被西蕃东道强征入“汉人军”里,在攻打华亭城充当炮灰,几乎命丧黄泉,后来抱着对西蕃刻骨的仇恨加入到唐军里来。

    在台登城东门攻击战中,郝第一个斩入城中,获得跳荡先登的首功,被提拔为军校,然后又自告奋勇来仇池山大寨,被任命为“城寨使”,负责指导这里的筑寨、练寨兵的事务。

    “郝,你在定武军里是只晓得杀敌就行,但到了这里,决不能如此,本尹让你来此,不是看重你能冲锋陷阵的,你懂不懂?”高岳特意叮嘱郝,并对他叙说整个山水寨的指导方策。

    韩愈急忙举起纸笔,在后面记录着。

    这些学问,是他在书斋里完全无法获取到的。

    而郝也抱拳恭立,静静地听着。

    高岳的方策有以下几条:

    首先,对周围地区既要打,但在大军不在的情况下,不可大打,让西蕃感到难受的程度即可;

    鼓动整个陇右的唐人村落,敢于和西蕃宫堡斗争,抗牛腿税,抗大料集,抗屯田,只要唐人愿意破坏西蕃的生产,山水寨就必须策应;

    如西蕃动员力量前来清剿的话,山水寨们必须做好防卫的准备,西蕃退走的话,便立刻抓紧时间耕作织造,储备物资;

    慢慢渗透,利用唐人村落不断往更西处拓展情报网,和各地其他山水寨陆续取得联络,守望相助,并肩作战,由点连成线,再由线连成面,直到燎原态势;

    山水寨除去劳作、斗争外,更要注重道义的宣传,相信伟力是蕴藏于整个河陇沦陷区的百姓当中的,揭露西蕃的丑恶压迫,呼吁汉家政权的正统性;

    山水寨的衙署名额,我军将士在此者占三分一,寨户里淳厚有威望者占三分一,另外三分一,可以招揽蕃人里为奴者充当。

    “蕃人!?”高岳这话一说出来,不但郝,就连韩愈也感到惊讶。

    高岳笑着点头说没错,“西蕃的庸们,也是深受压迫的,和唐人温末们一样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现在西蕃的贵族们用佛教来麻痹他们,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群贫苦的庸给争取过来,如此我方之势益张,而敌方之势益衰,这才是百战百胜的法宝所在。”

    接着高岳说,不要说西蕃里的庸奴,就连生活在河陇的羌族,也可以鼓动他们和山水寨联合起来,打倒西蕃的宫堡和贵族。

    韩愈不住地点头,将高岳所说的一条一条细心地记下,如获至宝。

    现在高岳的方策,只等着和他的文笔结合起来了!

    不过韩愈暂时还不知道的是,陇州南由县有个右腕残废的黎逢,也在努力创作着,不断撰写如何对付西蕃、党项的书稿,他渴望进入兴元军府,成为淇侯的幕僚,那样即可发挥自己的价值……

    从仇池山归来的韩愈,心无旁骛,端坐在学宫的宿房当中,摊开竹纸,提起笔来,将高岳关于山水寨的见解、方策迅速形成了自己的文章,是喷薄而出,不知不觉时,已到了“清风窗户凉”的次日清晨。

    很快韩愈的书稿完工,名为《山寨星火》,送到高岳那里。

    高岳阅读后,非常满意,火速让刘德室刊印,但说了不要多,多了就不好了,只要十份。

    当十份《山寨星火》用漂亮的封装印制好后,高岳将其装入行囊里,不久兴元府举办了盛大的乡饮之礼:韬奋学宫的举子,和地方州县解送来的生徒,一道高歌完《鹿鸣》后,便结伴入京准备春闱,其中也包括韩愈在内。

    高岳本人,则在皇帝中使接踵于驿路的不断催促下,先举子队伍三日,开始往长安城进发。

    “你妻妹有身了没有?”咸阳武安君祠的后院处,灵虚公主直接的问话,让前来饮茶的高岳一口噗了出来。

    这次高岳入京,走的不是陈仓道,也不是骆谷道,而是中间的褒斜道,然后也没直接去长安,而是秘密地先来到咸阳,他知道灵虚公主在那里等着自己。庭院中摆满了高岳馈赠的名贵礼品,不过灵虚并不感兴趣。

    灵虚在雅舍当中,设下了茶炉,招待了他。

    结果在席间,就问出这样的话来。

    看到高岳差点被茶水给噎住,灵虚便从小盘里捻起一枚小小精致的绿芋糕,塞入他口中。

    “你害怕什么,我又没对任何人说过。”

    听到这话,高岳稍觉心安。

    “你仲秋在兴元府,好好和妻儿、妻妹度过了,体面人你也当了,马上重阳就在我这里过好了。”

    高岳将绿芋糕吞下,敛容正色对公主说:“不可,岳马上入京觐见圣主,即刻就要执掌御营诸军,进剿统万城、大小理河的党项……”

    “这个当然晓得,不过与重阳有什么关系?不过完这个冬季,兵马、粮秣、器械也准备不好的。”灵虚满不在乎地说,然后更是得寸进尺,“辅兴坊的道观,重阳前后你来过夜,我在榻上等你。”

    “你疯了,辅兴坊就在皇城西第一坊,天子脚下,你就不怕……”

    这时灵虚看了他眼,最终还是忍住,“爷可是住在大明宫里,又不在皇城,瞧把你吓得你来京师,去升平坊你岳父家省个亲,回宣平坊你那甲第更是冷清,连个侍妾都没有(高岳这时后悔,早知道该把芝蕙给带来的,可女儿蔚如粘着芝蕙,脱不开身),我伴在你身边,来侍奉你,有什么不好的!”

    对于这个,高岳未置可否,但还是厚着脸皮,把一册《山寨星火》给拿出来,奉送到了灵虚的手中。

    “这么多年,等你阿阳侯恩仇记的结局也等不到,倒是对个韩处士的文名如此上心。”灵虚公主老大的不高兴,把韩愈大作扔在一侧。

    “这韩愈马上就入京应考,来年礼部侍郎知贡举的那个郑,又和我反目闹翻,所以春闱前还请公主援引韩生,岳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公主忽然重复这话来,接着双眸含水,若有所思,“高郎如何个不尽法?”

9.专拨平羌钱

    微凉的秋风拂过了武安君祠后院的草木,摇落了些淡黄色的枯叶。

    雅舍里的扇门都半开半合着,浅紫色的纱帘也都被放下来,随着一阵持续不少时间的剧烈肉肉盘桓声后,池沼边的几只鸟儿被惊起,翅膀擦过水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内寝的地板上,扔着羽衣、汗袜、裤奴、亵衣,灵虚仰起了脖子,咽喉处因酥麻和快乐而急速颤动着,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张开了,露出上排细碎的皓齿,她贪婪地呼吸着,努力要把自己从刚才濒死的状态拯救回来。

    她的玉足反着弓起,紧绷如弦般,还保持着勾住高岳后腰的姿势。

    高岳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珠不断滴落下来,打在灵虚光洁窈窕的后背上,每滴一下,灵虚就要快乐地抖下......

    两人保持这样好久,才双双瘫痪,脱离了战斗,各自躺了下来。

    “韩处士及第,也不是特别难的事,高郎你若觉得郑会刁难的话,找个由头,让爷继续委派高郢知贡举好了。”被“感激不尽”的灵虚,脸色满是愉悦的潮红色,连鼻尖都渗出了香汗,侧过娇躯来,亲昵不舍地勾住高岳的脖子。

    “我倒不是害怕郑文明这个死脑筋,我怕的是窦参会作梗。”

    “那便等后年,到了后年高郎你剿灭党项立下功勋,陆敬舆也服除了,少不得爷要给他知贡举的,陆九总比郑要通达的。”

    其实听到灵虚的这话,高岳真的有些心痛郑,文明你啊,确实只是个“过渡”而已。

    “重阳我在升平坊过。”欢好**后,高岳有点后悔和心虚,在灵虚为他穿好衣衫后,就如此说到。

    很快,义阳公主在城郊昆明池的别业当中,灵虚眼睛都哭红了,惹得坐在榻上的义阳也大骂高岳怎么如此薄幸。

    “这条妇家狗,他家妻妾对他好,他便乔模乔样的装圣人;本主对他好,他就扔下些土味贡和金银首饰,撒腿就走,闹得本主像平康坊的散娼似的。”灵虚有说不出的委屈。

    毕竟义阳属见多识广的,当即就摇着秋扇给阿姊分析说:“高三这种妇家狗,你给他吃好食是没用的,姊姊你变得温柔贤淑,可他家中的妻子比你更温软,又有高三的后嗣骨血,也就是说高三吃这个已吃饱了,你再投食,他当然不感兴趣。”

    “那如何处?”灵虚就抽泣着问。

    义阳想了想,就说如此如此。

    同时在大明宫的小延英殿中,皇帝端坐在绳床上,见到高岳前来觐见问对,便连续咳嗽了几声。

    自从昔日在乌延城他和高岳闹了别扭后,君臣迄今快一年都没有见面,现在皇帝有些尴尬。

    寒暄完毕后,皇帝居然没先问党项的事,而是开口问:重阳节,朕在大明宫麟德殿举办宴会,你不用着急赶赴御营,在这里过了节再走。

    高岳耳朵动了下,警觉起来,嗅出点不一样的味道:

    怎么这对父女都在谈重阳节的事......

    于是高岳就婉言拒绝,说要去升平坊崔家。

    “入夜再去你泰山那里,白昼就在朕这里!”皇帝按捺不住,有点生气,心想你天大的便宜都从朕心尖里占去了,重阳节来大明宫朕这里饮下酒又怎么了?

    高岳有些摸不着头脑,也只能勉强应承下来。

    这下皇帝喜笑颜开,就问马上你都统御营各军,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尽管给朕提。

    高岳便开门见山,“今年进剿党项不用托大,先灭绥州、银州的羌酋泥香王子,将其抓捕起来,献捷太庙;待到来年各路兵马稳当后,再攻取统万城,由此党项便一劳永逸了。”

    皇帝点头,而后说军费方面卿有什么想法。

    “陛下不用让度支司按月供粮饷,可一次出左右藏及内库钱帛三百五十万贯,支给由臣筹办就行。”

    高岳的意思是,你也别像昔日对河朔方镇战争那样,填窟窿似的一百万贯一百万贯地往前线砸了,一次**割给我,我负责把事情给你办好。

    “先前曾支给西北营田水运巡院一百四十万贯......”皇帝嗫喏着,意思是你也别忘记这笔款项,可又有些怕高岳不耐烦。

    高岳便捧起象笏说到,陛下安心,那一百四十万贯钱,已交给营田副使王绍在西北营办粮食、战马和漕船(灵武水路的),并带筑城所需,现在全都办妥,囤积好七个月的军需,马上出军便后顾无忧,之所以再向陛下索要三百五十万贯,主要是用于支给士兵的激赏钱、冬衣赐、节赐和设“炮监局”、“铳监局”所需。

    “炮监局,铳监局?”皇帝对这两个机构不甚明了。

    高岳对他解释说,先前台登城大捷,西蕃城防之所以不堪一击,就是我唐兵马铸造了六门大铜炮,此炮发射石弹,射程有五百步,最利于攻城拨寨,有如神助。臣筹划,现在攻泥香王子堡寨之前,铸轻炮三十门,交定武、义宁、神策诸军演习精熟,同时更铸三十石的大铜炮(台登城的六门炮是十石的重量)两门,十石的攻城铜炮十二门,前者需工时三个月,后者需工时一个月,再加上铸手把铳、火箭铳所需,所以要增设此两监局,届时大炮完工,便分拆装运到统万城下,便可发挥功用。

    “可,此事着都统监军院协理,重阳后三百五十万贯便直接拨给卿的三衙。”皇帝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而在延英殿问对的同时,政事堂内窦参则是坐立不安,自从高岳要入京来,他的睡眠便严重不足,十分焦虑。

    窦参最害怕,高岳会以平党项为要挟,登入相位。

    不过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延英问对后,高岳连自朝官里辟署幕僚的举动都未曾有,据“眼线”的汇报,高岳和皇帝间的谈话就两个方面:

    首先,淇侯重阳节去哪家吃饭的问题;

    还有个,高岳向皇帝索钱,皇帝也答应下来;

    最后来了个插曲,高岳向皇帝献上一册《山寨星火》,皇帝说重阳节赐宴时再观。

    一和三倒是很平平无奇,就是高岳的第二条举动,激起窦参的强烈反弹。

10.朝堂争再起

    政事堂内五房的官吏都围在窦参的身边,很吃惊地问,历来朝廷用兵,所费都有度支司供给,现在又加上个户部钱,现在淇侯直接向皇帝从国库、内库里拿钱,然后由他行营三衙来统筹花销,这,这,简而言之就是军帅绕过了你这个中书侍郎平章事,那以后宰相打理国库的意义何在?

    坦白说窦参也很愤怒。

    高岳要我的钱就罢了,还直接利用皇帝伸手来国库要钱,以后都是如此,那主掌国计的宰相岂不是成了个摆设?

    窦参便指示翰林学士吴通玄和吴通微兄弟俩,在皇帝身边进言,称高岳此举于政理不合,不可放开这个口子。

    结果皇帝很不高兴,当场就警告吴氏兄弟,你俩专心草拟诏书即可,这种国策方面的东西,是朕和大臣商议决定下来的,无需你等多言。

    这也等于是皇帝放出口风来,“再把高岳给气走,朕就让你们来收拾烂摊子。”

    窦参无奈间,却有人上门来。

    此人正是“小裴学士”,即司农少卿裴延龄。

    原来裴延龄是卢杞的狗头军师,谋害杨炎他也有从中出谋划策,卢死后他吓得蛰伏了好几年,后来一度想攀附高岳,可高岳远离中枢,一直呆在兴元、凤翔,窦参如今为中书侍郎,近水楼台,他就和窦参打得火热。

    听了此事后,裴延龄就笑着对窦参说:“这三百五十万贯须得给高岳,如不给他,圣主问谁可主持灭党项的大局的话,敢问窦中郎可有合宜的人选?”

    窦参默然,他之前寄予厚望的刘玄佐也好,李景略也罢,关键时候都掉了链子。

    于是裴延龄就说,这笔钱是圣主给高岳打统万城用的,中郎你不满意的话,你就得接过这个担子,可你又接不了,这不是平白无故得罪圣主吗?

    “那以小裴学士你的高见,如之奈何?”

    “高岳灭党项不难,这三百五十万贯给他便是。可我们如果在收功时来这么下子,他就很难了,说不定会恼羞成怒,那时他就露出破绽来......”裴延龄这时贴在窦参的身旁,做出个手势来。

    次日,窦参入紫宸殿,当着皇帝的面,很痛快地答应拨专款用于御营平羌所需。

    不过窦参说,这笔钱从度支司里出。

    这位算盘打得很响现在管财政的三司,原本窦参管度支司和户部司,班宏管盐铁司。

    度支司主要是天下的正税也就是两税钱,及河东和三川的盐利(朔方几个盐池得利,是归朔方军几个系统所享有的);

    户部司的户部钱,由李泌设立,财源是田亩附加税(青苗钱),各州县官田、职田收入折纳钱,还有全国州刺史的执刀马钱(刺史以管军事为名领取的额外津贴,每位刺史每月七十贯左右,后来被李泌强制撤除,这笔钱纳入户部钱),阙官、员外官的俸料钱,及除陌钱;

    最后盐铁司,这时最重要的来源没变,还是江淮东南的盐利。

    最早窦参管度支司和户部司,原为韩副手的门下侍郎班宏管盐铁司。

    但自从高岳领御营友军屠羌来,因和窦参不睦,便请求皇帝让班宏供军,于是两位宰相角色发生调动:班宏去度支司,而窦参则管户部司及盐铁司。

    更何况窦参曾经还对班宏保证过,一年后我就把判三司的权力都还给你(才有个鬼)。

    现在窦参满口答应要给高岳三百五十万贯,面子装出来了,但却叫班宏度支司承担这笔钱,自己的户部司和盐铁司却“铁公鸡一毛不拔”。

    非但如此,为了根绝班宏在盐铁司的班底,窦参还指示御史台弹劾了扬子巡院的知院徐粲,抓住徐贪腐的罪证,要求撤换掉徐粲,将其送到御史台来问罪。至于谁在其后接受扬子巡院,窦参极力向皇帝举荐裴延龄,还要让他兼任江淮转运使。

    此时,窦参自以为得计:

    度支司耗干,削弱班宏的话语权;此外治徐粲的罪,加以株连,不但能借机搬倒班宏,还能彻底掌握盐铁司和江淮转运使这个要害部门,这样距离自己独掌三司的日子便不远了!

    但私下底,高岳这次入京,当然和有着共同敌人的班宏一拍即合。

    针对窦参的政治派系也在搭台子唱戏。

    不但班宏参与进来,连淮南节度使杜亚也参与来了。

    韬奋棚的顾秀先前到京城来,以进奏院都知的身份,和高岳、班宏秘密会晤,顾秀询问:“窦参谋以其族父窦觎,夺淮南的旌节,请问班门郎、高淇侯计从何出?”

    高岳便说:“由班门郎奏请,杜亚可自淮南节度使转为河南尹,也不算亏,但绝不可让窦觎接旌节,仆便推举一人,灭窦参非分之想。”

    果然,而后围绕“扬子巡院徐粲贪赃”如何处置这个话题,皇帝在延英殿再次问对,高岳已被授予“同平章事”使职,便也和各位执政大臣一道入阁。

    没说的,窦参开门见山,激烈弹劾徐粲,然后又指责淮南节度使杜亚,“淮南乃天下数一数二的大镇,前陈少游征税烦重,奢侈僭滥,又遭叛将王韶乱兵剽掠;淮南之人,本希冀杜亚之至,可以革旧弊,恢复康宁。然杜亚处扬州,政事多委参佐,招引宾客,高谈阔论而已。”给杜亚安上“迂阔”“无政”的罪名,请求皇帝剥夺杜亚淮南旌节,给东都一闲散分司职位处置。

    说实话,皇帝李适刚刚即位时,因杜亚名望挺高,一度还想让杜亚来当御史大夫同平章事(见前文),后来察觉杜亚这个人办事不牢,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很是失望,过去把淮南给他,本就是政治妥协的产物,也该到收回的时候。

    “依窦中郎之见,何人去淮南扬州合适?”

    窦参也没丝毫客气的表示,就说窦觎在平定李怀光叛乱时立下大功,可为新的淮南节度使,而司农少卿裴延龄办事机敏,可知扬子巡院。

    一听这个,高岳就来气,你吹什么法螺呢?还“立下大功”?不就是你那废物族父窦觎在当坊州刺史时,曾拉起七八百名土团,在渭北节度使戴休颜命令下调防了下而已,这就是大功了,那我在奉天播迁时的功勋,岂不是能上天了?

    这时,皇帝开口问,其他各位执政可有什么异议?

11.麟德切糕宴

    当事人门下侍郎班宏默不作声。

    因徐粲确实有贪赃的行为,他不好强行发声包庇。

    可高岳就是来搅局的,他可不管那么多,便上前开口就说:“徐粲如有贪赃的嫌疑,交付御史台理所当然,杜亚交淮南旌节也可,然则杜亚乃元老宿臣,须得妥善安置才可。”

    皇帝表示同意,高岳就趁机说,杜亚的职位和身份,调为河南尹正好适合。

    窦参在心中想,只要能叫这位让出淮南来,为河南尹也未尝不......

    “陛下,扬子巡院乃江淮漕运盐铁的首要大院,东南赋税、盐利皆在此地集散,虽窦中郎先前推行差纲法,自扬子江、淮水、汴水等各河段漕运船只,都改由沿途的方镇州郡承担,然而扬子巡院依旧是江淮转运使的驻地所在,调集船只、缉拿私盐的职能重要不减当年,臣岳认为巡院的知院官需谨慎择选,而新任淮南节度使更需肱骨重臣前去。”高岳接下来说的,和窦参相差不大。

    毕竟扬子巡院,是处在淮南镇的范围内的,两者联系十分紧密。

    窦参还未来得及发话,高岳又抢先一步,“此任非圣主老舅,陕虢观察使吴凑不可为也。”

    一下子在殿内,淮南节度使是该让窦觎去,还是吴凑去?这个选择摆在了皇帝的面前。

    窦参脸色涨得通红,没想到高岳居然推出了皇帝的舅爷爷来!

    “窦中郎,依你之见,朕老舅可否胜任淮南方镇之职?”绳床上的皇帝,又贴心地将选择权推到了窦参身上。

    窦参支支吾吾,他可没那个胆量公开说皇帝老舅不行。何况吴凑之前就当过福建观察使,在地方上已有施政的经验。

    这时贾耽、董晋、班宏都附和赞同了高岳的意见。

    最终皇帝敲定,淮南节度使让吴凑去做,而杜亚至东都为河南尹,陕虢观察使则交给窦觎。

    至于知扬子巡院兼江淮转运使的位子,裴延龄也没去成高岳、班宏极力反对,说裴延龄从来都没有处理财务的经验,于是班宏提出自己的人选户部仓部郎中兼判度支案的苏弁。

    “苏弁为人宽简,确实是合宜的人选。”贾耽和董晋也都表示赞同。

    不!窦参在心中急速呐喊说,众所周知苏弁是班宏下面的人,要是让苏弁当上江淮转运使的话,那自己可就双败了!

    窦参心想,也顾不上替小裴学士说项了,但想到自己还有个人选,那便是时任代北雁门水运使的张滂,便开口又要举荐张滂。

    然则高岳却也开口,西北营田水运副使王绍,精干勤恪,臣举荐其为江淮转运使,掌扬子、白沙等巡院。

    这下窦参气得要发狂,眼睛充血,瞪着手奉象笏表情淡然的高岳,心想“你个啖狗肠奴食狗矢的混蛋,早知道当初你在东市当街杀回纥那案子时,就该趁机把你给弄死掉!”

    这下,绳床上的皇帝居然哈哈笑起来,说你们啊,都是大臣执政,却只会推举你们自己阵营里的人选,有点让朕失望。

    “臣有罪。”这下窦参、班宏和高岳才齐齐说到,表示请皇帝来裁决。

    皇帝也不傻,他同样不愿意让任何一方坐大,即搞了平衡术:以张滂为户部侍郎、江淮转运使兼盐铁使,与御史台巡行人员一道赴扬子巡院,调查徐粲的贪赃事(满足窦参的心愿);苏弁依旧为仓部郎中判度支案,但同样被委任为“炮铳铸造使”,协助高岳至庆州设立炮局和铳局(满足了班宏的心愿);而张滂的代北水运使,由西北营田副使王绍兼任,也即是说王绍实则负责西北、河东、渭北、夏绥银等数个地区的军资供应(这又满足了高岳的心愿)。

    对皇帝来说,满足窦参即可保障东南;而满足班宏则可稳定西北、山南;至于满足高岳,那更不用说,便能早日平定党项。

    这次问对,实则是把各位执政大臣的“利益范围”又分割了番。

    可实际上窦参也好,高岳、班宏也罢,他们对分多大份额的饼不感兴趣,而只想掌握切饼的刀。

    出阁后,班宏即和窦参爆发激烈的争吵。

    班宏逼迫窦参说话算话,赶紧把三司的权力统统交还给自己。

    而窦参则百般抵赖,说一年的期限还未到。

    接下来班宏又说:“代北水运使张滂刚戾难制,不可去扬子巡院调查徐粲,不然铸成冤案可就后悔莫及。”

    窦参则说,世人都晓得检校御史中丞徐粲乃是你的门下,莫非班门郎要徇私耶?

    两人互不相容,不欢而散。

    很快重阳节到了,高岳硬着头皮,在白昼入麟德殿,参加了皇帝的招待宴会。

    等到入了帷幕后坐定,高岳才看到这个宴会的规模很小,或者说白了,赐宴的对象就只有他一位而已。

    可席位上却坐着义阳、德阳等公主,待到皇帝坐定后,一群中官和宋若华、宋若昭两位女学士,及些许妃嫔便坐在更外围的席位。

    看看义阳望着自己的神情,又看看皇帝,高岳觉得后脖子里有些冒冷汗。

    几位中官将餐盘奉在高岳面前的餐几上,高岳看到,盘子里摆着一枚红酪糕点,很雅致精美。

    “吃糕。”皇帝低沉的声音传来,然后高岳抬眼瞧见,皇帝举起切肉的匕首,有些用力地在自己盘子里切割着,还说“切糕”不休。

    糕,高......

    宴席帷幕的四面,闪烁着中官和槐林仪仗兵的身影,他们的佩刀影子拖得长长的。

    要知道皇帝李适这人最喜猜忌,现在皇都巡城司的探子密布京畿,专门监察大臣家,闹得人们根本不敢举办宴会,只能私下秘密会晤,这次重阳节前皇帝软硬兼施,非要我到麟德殿来,莫非是知晓了我和灵虚公主李萱淑私通事?

    “该不会先以‘吃糕’、‘切糕’为令,让外面的甲士将我捕拿,再下密室审讯,然后秘密处决,对外说我在宴会时暴毙而亡!”高岳当即惊恐万分,“那萱淑呢,为什么不在此赐宴上?要知道义阳、德阳都来了啊,会不会萱淑已被别拘他处,把事情全都交待,莫非这次真的要,要身败名裂了......萱淑,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啊,最终却是和你死在一处的。”高岳心理活动异常激烈。

12.灵虚观寻旧

    这时他又望了望义阳公主,晓得这位和灵虚关系最密切,会不会得到了什么讯息?

    可义阳和其丈夫王士平,一脸漠然,只是用细长的银勺在面前的羹汤里搅动着,并没有任何回应他的表现。

    情急下,高岳不由得想到了鱼死网破,然后下意识地摸自己佩戴的云浮剑,这才想起入大明宫通门籍时就被巡城监仗院给扣下了,毕竟自己还未到“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地步啊。

    可皇帝却说:“来年德阳便要远嫁回纥了,这次宴席一定要高三你来,就是想让你和朕一起参详下,送德阳的正副使节人选。”

    “惭愧,惭愧......”高岳在心中长吁声,原来还没有东窗事发。

    皇帝就说太常寺、鸿胪寺的建议是,让殿中监李齐运为正使,让御史中丞赵憬为副使,不知高三你意下如何?

    “你们老李家嫁女儿,定下就定下了,为什么老是要我参合进来?”高岳心中大为不满,可表面上却说这两个人选非常合适。

    然后皇帝也没说什么,殷勤招呼高岳进食,眼神十分慈祥,还时不时说,“君王家务事也牵扯到国家啊,有个像卿这样的亲信大臣帮忙,朕心安定多了。”说完后,还亲手捞起了自己最喜欢吃的“玉尖面”,让中官送给高岳。

    可高岳哪有心情,心中牵挂着李萱淑到底在哪里呢?

    稀里糊涂加提心吊胆,宴会结束后,高岳便来到巡城监的仗院前,石榴树下一脸横肉的郭锻对他不经意使了个眼色,两下无言。

    宣平坊高岳的甲第里,一直有兴元、凤翔两处进奏院的邸吏,和高岳的防阁(高品秩大臣的仆人)两班轮流当值,高岳入宅后,便换便服和骏马,要改在日暮鼓声来临前,往升平坊岳父家去。

    换着换着,高岳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李萱淑到底去哪,按理说她该在麟德殿宴会上的啊。

    不久升平坊的崔宅家宴里,高岳先拜崔宁和柳氏,然后再拜崔宽和卢氏。

    “我婿可登阶。”崔宁说道,旁边的崔宽虽然没说,大致也是这个意思。

    唉,崔宅院中现在已默认了高岳妻云韶、云和堂姊妹的事实了。

    崔氏兄弟能安享致仕后的厚禄华宅、锦衣玉食,不被皇帝的中官或巡城监骚扰勒索,靠的便是女婿高岳啊!

    次日时分,高岳返归自己的甲第。

    又过了数日,前代北水运使张滂入京,觐见了皇帝后,便接受任命。

    随即京兆尹薛珏(窦参党羽)和少尹窦申找到张滂,把班宏阻碍他任命的消息告知,张滂大怒,私下底对薛、窦说:“我去扬子巡院,必穷治徐粲罪状,借此摧垮班宏这贼獠!”

    “班宏而今与高岳结党,这次淮南节度使他俩就在其中作梗,最后让圣主老舅吴凑成行。”

    “无惧也。”张滂如此说,似乎是成竹在胸。

    而后张滂就昂然直入政事堂,向班宏索取盐铁簿,说用来兑扬子巡院的账目,处理徐粲的案件。

    班宏不给,张滂立刻指示数名御史,在《长安邸报》上公开发言,称班宏包庇贪赃罪犯,是为同谋。

    可班宏也不是吃素的,他很快找到高岳帮忙,高岳这几天正被心事缠绕,也不客气,他可是正拜的御史大夫,虽然始终不在宪台视事,可一旦来坐院就是地动山摇:

    高岳坐在御史三院里的“台院都厅”当中,当即让知杂侍御史和主簿,连逐七名窦党的御史出台。

    窦参手下的御史毫不屈服,便叫嚣要仗弹高岳。

    然而皇帝这几个月也没正式朝会过一次,平日里政事就在紫宸殿或小延英殿里和数名宰臣决议,御史想要仗弹高岳,也没有机会,便又投匦弹劾,然则投匦的密信还是要从高岳那里走,高岳按信笔迹索人,又驱逐五名御史出台。

    最终御史中丞赵憬找到皇帝抱怨说,再让高淇侯这样撵下去,马上御史台三院就空了。

    皇帝没办法,就把高岳、窦参和班宏三位喊来,要赐宴仲裁争端。

    窦参跪在皇帝面前是老泪纵横,说高岳肆意践踏宪台定则,要求罢免其御史大夫的官职,再者他身为兴元、凤翔节度使,也不该兼任正拜的御史大夫衔。

    可高岳却说,我若罢御史大夫,便同时请罢窦参的中书侍郎!

    为息事宁人,皇帝即刻出制,让高岳九月十五日时便出京,至庆州城,筹办御营各路军马剿灭党项的事宜,不得再于长安滞留,“兴元节度使高岳入朝至此结束。”

    同时新任的淮南节度使吴凑,和江淮转运使张滂也一并必须离京,往东南去赴任。

    临行前张滂还奏请皇帝,说他到了扬子巡院后,原本刘晏在河南、江淮所设的十二所巡院,还有十盐场、四盐监,他都有权力征辟相应的官员,并且给皇帝献上了份名单。

    可班宏却坚决不肯接受这份名单,对皇帝说巡院、盐场和盐监官吏的任免权,应在判度支的宰相手中。

    由是班宏、张滂怨恨更深。

    十五日当天清晨,官街鼓在四更二点刚刚敲响时,高岳不走都亭驿,而是直接出宣平坊,往京西而去。

    辅兴坊的灵虚观前,高岳下马,怔怔看着蜿蜒而上的台阶,和掩在各色林荫下的园舍。

    “韦驮天你把马拴在树边,不要随意走动。”

    “主人,这是啥地方,你要进去?”

    “我去见一位友人。”

    单纯的韦驮天就哦的声,蹲在了树下。

    高岳拾级而上,灵虚观无人把守,已经无花的桃树遍栽观内,草堂廊下几名幼小的婢女正笑着在那里打双陆。

    见到高岳打扮,她们急忙起身告礼,告诉高岳,灵虚炼师在重阳节前就和几位侍女去咸阳旧城登高去了。

    听到这里,高岳的心才算安定下来,原来李萱淑无碍。

    不过他也明白,李萱淑之前还吵着要重阳节和高岳一起过夜的,现在却一反常态去登高,怕是也有怨恨的心思在里面。

    两天后,咸阳武安君祠堂中,高岳绕过祭殿和焚帛炉,来到十分僻静的后院。

    “淇侯,淇侯。”看到高岳,一名侍女脸色惊慌地跑出来,倒把高岳惊得不轻,“发生何事了?”

    那侍女就说,淇侯赶紧来雅舍里来看看,公主有大事了。

13.高淇侯决狱

    待到高岳匆匆走入雅舍当中时,就看到公主的身影跪坐在扇门后,几名女子正在牵扯叱责着什么,还能听到公主隐隐的哭声。

    摸不着头脑的高岳拉开门扉,单见公主一袭白色羽衣,头发披散下来,乱纷纷覆在在雪腮的两边,手和肩膀都被摁着,哀声说求求你们放开我。

    可这几个女子,分明是她的侍婢啊。

    见到高岳来到后,公主的婢女们齐声喊到:“大尹来也,请断狱!”

    “嗯?”高岳有些吃惊。

    这是什么个现象,或者说什么个,游戏?

    公主泪水涟涟,说请大尹为我伸冤。

    这时一名壮硕的婢女将个精巧的胡床搬来,让高岳端坐下来,而公主就继续伏在地上,手伸出来,摸住高岳的靴子,哀声夹杂着媚声,呼唤个不休。

    高岳被她摸得有些麻酥,一时兴起,就清清嗓子,问这位炼师坐何罪被拘?

    另外两名婢女妆模作样地说,我唐律法,比丘、比丘尼、男女道士皆不可乘马,此炼师道号灵虚,公然绕城骑马,现已被我等不良人捕拿,请大尹断狱发落。

    “居然敢骑马,骑得是什么马?”

    公主哭哭啼啼,回答说,“骑得是大厘雪。”说着,衣袖间眉眼带着泪珠儿,还时不时挑弄下。

    “大厘雪是本尹的坐骑,也是你可骑的,岂非两罪并发!”高岳发怒说,“有推官在此否,核查律条,该当何罪?”

    搬来胡床的那位,顿时带入“幕府推官”的角色,想了想,就回禀道:“应鞭笞十下,由大尹亲自动手。”说完,就有竹节递送到高岳手里。

    公主的羽衣被解开衣领,由两侧褪下,露出浑圆白皙的两个肩头,反手和腰则被捆束起来,当真是“肉袒受刑”,后背处纵横几条亵衣的细带,微微勒出丰腴的肉痕来。

    “这真的要打啊......”高岳握住竹节,思忖着。

    不过高岳的手还是超越了理性思考,“啪”一声,公主的发髻即可耸动下,发出声湿漉漉的闷哼,光洁的后背脊,多了条红色,像条雪地里游行的小蛇。

    继续打了三下后,公主便告饶起来,说大尹不要再打下去,再打下去可就“生杀了妾身了”,并且说妾身愿抵罪,可应承大尹任何做牛做马的要求。

    “说,如何抵罪?”高岳只觉得下腹一团火热腾腾烧起来,直升到了喉咙处。

    “妾身愿为大尹吹一首尺八。”灵虚侧回过脸来,咬着嘴唇,红色舌尖微微露出,可怜地请求说。

    很快,一排婢女们低着头,从雅舍里退出,并放下了垂帘。

    高岳的身影投在了垂帘纱上,他自胡床上站立起来,而公主的影子则缩得更小,依旧反剪着手,乖乖地膝行到了高岳的影子边,接着唇儿张开,便和对面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不一会儿就似乎有尺八的鸣响,充盈在整个小房间内......

    听了义阳的建议后,灵虚此战果然大捷,和兴元尹足足盘桓了两夜,最后是高岳害怕皇帝会派中官来沿路驿站,检查他的行程,才在第三天“逃走”。

    秋末,西蕃居然还在西南处动员了八万兵马,沿着曩贡川一线,对唐和南诏发起一次反攻。

    这次反攻,其实更像是赤松德赞在无能狂怒下找场子的行为。

    韦皋听到前线情报大笑说:“西蕃势衰矣,此次不劳高逸崧来援,其必无功而返。”而后,韦皋令王有道带一万兵固守邛、雅,又让曹良金带一万兵守西山,接着命武导带五千兵及同样数量的东蛮兵,出台登城,驰援昆明城南诏方、马定德的降蕃也出兵策应,待到韦皋亲率奉义军五千将兵来到昆明城时,西蕃各路兵马已败退而走,韦皋命骑兵踏雪追击,斩蕃兵首级两千余,在囊贡川边封京观而凯旋。

    归蜀都城后,韦皋下令于城外同样设局,从兴元、凤翔、东川购进铜铁、硫磺,开始在西川大造铳炮起来,是摩拳擦掌,准备根据形势,择时对西蕃发起大反攻。

    庆州城大昌原处,苏弁已开始把原来就有的炼炉、行军炉都运用起来,明玄法师也领着本门的弟子至此,开始和定武军的炮手、锻匠,比如张保百三父子们一起搭设铸炮台。

    铸炮台有烟孔、梯道,以杉木混楠木做成炮模,而后在造好的“旋车”上不断翻转,涂刷黄泥、羊毛、细砂等,用铁条箍好,用炭火于内反复烘烤,打出木模,留下所谓的“模范”;再造铁为模芯,其中模芯的粗细就是炮口径的二分之一,在模芯头部留下铁铛,用专门的起重设备,将其吊起,安塞入炮模之中,内用铁掐(一种铁架,或十字形或三角形)固定好,而后吊放入铸炮台的竖井当中。

    铸炮台的旁侧就是“熔铜炉”,羌奴们在其下用大批木柴,混合猪油和牛油,塞入灶中燃烧,匠师们则蒙着面,在其上投入铜块铜锭搅炼,并配以适当的锡,放出铜汁,反复而谨慎地灌入竖井里的炮模里,直到成形为止。

    其实说白了,模范包的是铜火炮的外壁,而模芯外则是铜火炮的内壁,浇铸好后,再把其从铸炮台里吊出,打去泥模,并清洁加工炮膛等等。

    如此,一门十石重的攻城炮便大功告成了。

    一般制造周期是一个月,庆州此处有四座大型铸炮台,每台可同时浇铸四门,两个月内即可完工三十二门。

    铸炮是个庞大的军工工程,光是具体的技术流程,就和雇兴元、凤翔廓坊户,外加的京畿、河中、河东的匠师们,合在一起足有千余人,更有七千羌奴在负责辅助和打底的工作:砍柴,粗木工,搓麻绳,搓药捻等等。

    当然现在在高岳的干涉下,羌奴的待遇有不小的改善,兴元和凤翔两地的东山、六府党项奴隶有近三万,高岳让韦平将他们统统造册登记,使羌奴们有了“户籍”,如其有锻造兵器、放牧牲畜、织造布匹等特长,则为“投效户”;而技术欠缺,只能做些初级工作的,则为“定用户”不管是投效户还是定用户,都有口粮、衣赐,还有其他物资分配,但却不分配田地,现在其角色更类似熟练工和廉价工,被集中在作坊工坊当中,且人身权归兴元军府所有。

    就算这样,京师里还是有诋毁高岳的声音,使其大为光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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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介绍:
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