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苴梦冲就戮
听了郑的要求后,异牟寻也深受触动:“元而今有善战精兵数万,全据云南之地,拥有越战马、洱海鱼米、拓东金银、滇池雪盐,岂能受制于丑蕃?若唐家与我盟好,我自当反蕃也!”
随即整座阳苴咩城都运转起来,点苍山上战鼓声响起:
异牟寻大举出自羽依卫、负排兵、望苴子、乡兵、附蛮兵以下近四万人,是倾国而出,并下令数位清平官,“分押各部兵马,至会川城下,战时立在阵势前头,用书疏记各阵兵马进退勇怯,胆敢有畏葸不前者,斩!”
对外,云南这四万兵马打的旗帜,还是“为西蕃出兵至州,协助乞藏遮遮抵御唐兵”,直驱会川城。
而郑也随阵而出,崔佐时则留在阳苴咩城内。
几乎同时,奉义军、定武军、义宁军将兵共两万五千人已攀越了邛崃关的九折坂,出现在黎州地界,丰琶族的大鬼主骠傍来迎,韦皋和高岳让其暂且不要声张,而是派出精细心腹去联络两林族大鬼主苴那时连兵,接着韦皋又让其麾下“东蛮三部总管”许岌,领三百骑奔往怀有异心的勿邓大鬼主苴梦冲馆城处,“邀”他出来到黎武城商议。
黎武城,正是韦皋经营黎州,控制大渡河的核心据点。
三日后,许岌领三百骑,列队排开,在炎炎烈日下立在勿邓族馆城下。
所谓的馆城,便是造在山坡上的东蛮堡子,用土和竹子构筑,四面有许多梯田和屋舍。
面对许岌的“邀请”,心虚的苴梦冲并不敢立刻答应,“先前本鬼主不过是和两林、丰琶族在田地上有所矛盾,发生了几次械斗,至于西蕃兵趁虚而入,那可不是本鬼主引来的。”
馆城下许岌便喊到:“大鬼主所言,韦连帅是相信的,不过连帅还是希冀东蛮三族能重修旧好,故而命卑下和黎武城使(刘朝彩)设下筵席,请三位大鬼主和解。”
可苴梦冲犹自不愿相信,他便极力狡辩,称自己必然被苴那时与骠傍误会,他俩也肯定在许总管和刘城使前说我的坏话,我害怕无罪被诛,不敢赴宴。
暗地里,苴梦冲让馆城内的亲信做好战斗准备,万一韦皋在背后领大队兵马来攻的话,便裹挟所有族人一起厮杀。
同时馆城的暗门打开,苴梦冲的几名心腹骑马悄然驰出,便赶紧要把此地情况报告给台登城的乞藏遮遮,让其领西蕃大兵来援护自己。
然而苴梦冲派出的这几位倒霉鬼,刚出馆城不过十余里,就被唐家设立在武侯岭的烽堠察觉,各个山谷里唐家的哨马斥候分奔而出,在黎武城南二十里邻靠大渡河处,将苴梦冲的心腹拿获。
那边,许岌见苴梦冲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喊到:“如若大鬼主不肯来黎武城也行,请至山口城处。”
苴梦冲的手惊得全是汗珠,而这时馆城里许多对他统治不满的族人,簇拥着死去的苴嵩儿子苴骠离蜂拥登城,高呼着让苴梦冲尽快出馆城,去向唐家辨明先前的种种行为。
见自己先前背叛唐家,引蕃兵攻两林、丰琶同族的行为已丧尽人心,无奈的苴梦冲只能带着数十亲信,骑马冲出馆城,准备去投西蕃的乞藏遮遮。
许岌见苴梦冲逃跑,便对着勿邓的馆城大呼:“尔等不要害怕,田地、耕牛和农具全是韦连帅赠给你的,而今只诛苴梦冲一人,随后便还政于苴嵩之子,顺正讨逆,便在此日!”
这时勿邓馆城四面的城垣和竹栅里呼应许岌的喊声四起,许多勿邓族的丁壮手持木弩、毒箭,居高临下,对着企图逃走的苴梦冲发矢如雨。
苴梦冲的膝盖顿时中了一箭,坐下马匹也被射中,接着惨叫声,连人带马坠入到城壕当中,浑身都被削尖熏黑的竹矛刺伤,而后被许岌部下和自发站出来的勿邓族人用绳索给牵拉出来,在一片叫骂声里被押送到黎武城。
黎武城中的武侯神祠前,韦皋和高岳并肩坐在各自胡床上,阶梯四周全是如神鬼般的唐家将士,和怒目而视的东蛮同族,身受重伤的苴梦冲勾结西蕃的罪行是人赃俱获。
“朝廷封你为郡王,为团练使,你不思报效,反倒阴附西蕃,截断南诏进贡之路,并杀害两林、丰琶无辜族人,本帅今日若是留你,此后有何威仪经营云南?推至汉源场边枭首,对台登城方向示众!”
很快黎武城下的汉源场处,人山人海围观里,勿邓的苴梦冲被斩首,头颅高高悬在高竿上,插在汹涌的大渡河边,正对着那边的清溪关诸山。
随后韦皋下令把勿邓割分为六部,以族中长老样弃辅佐苴骠离治理,而后东蛮三部各出三千精壮,伴随唐军主力行动。
得知消息的乞藏遮遮十分吃惊,急忙引各位部众至大渡河南岸高峰出,但见对面黎武、山口、定蕃、沈黎、要冲诸座唐军的军堡,连营蜿蜒绵绵,旌旗飞扬这时唐军除去韦皋、高岳的主力外,杜黄裳麾下都知兵马使谢法成也领一万东川精锐来到,再加上东蛮的仆从军,足有五万人。
这时乞藏遮遮便对身边的马定德说:“唐军目的是大举来攻我州台登城,以图救他家的沙州,对武、成、秦、会等州出兵,不过是他们虚张声势。”言毕,乞藏遮遮便手指对面山岭中的貔貅旗和封豕大旗,“高魔罗、韦夜叉都在彼处,足知是唐军精锐无疑!”
这时马定德思索会儿,就请求乞藏遮遮说:“台登城处州北端,如若此时南诏背离我们,此城将前后受敌而成为绝地,大论你不妨撤出各路兵马,退至昆明城、诺济城(今西川盐源县、冕宁县)一线,背依大山和曩贡川、西贡川,得到大蕃南道其他各处援兵后,再寻找战机和唐军一较高下。”
乞藏遮遮却以丢弃台登城为耻辱,他对马定德说:“天神赞普委托我为云岭大论,岂可不战而丢弃州?那样还能算是那曩氏的骄傲后裔吗?我愿死守台登城,给予唐军重大杀伤,随即我大蕃起腊城、曩贡、西贡、会川、神川、青海六部兵马至此,可大破唐军疲敝之卒。”
“还请少主听取......”乞藏遮遮身边的忠仆索玛刚开口。
这边马定德却立即说:“如此,愿为大论筹谋坚守台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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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神器打歌诀
这下索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西蕃在此处的军力构成,有云岭大论乞藏遮遮所辖的州,下有一个“通颊五万户”,实则可出兵万余,环绕台登城四周五十余处堡寨而布设,是且耕且战。
除此外,还有两支独立守备队伍,即会川防御使论乞髯和神川都督悉诺律,其麾下各有三千余兵,不过各自驻防在会川、神川处,和南诏势力犬牙交错。
被乞藏遮遮寄予厚望的“援军”,要来自于南道和青海道,论莽热的南道拥有五个德论区,即曩贡、西贡、松州、腊城和故洪,其中曩贡、西贡和腊城都与州相邻,故而乞藏遮遮需要知会联络该三处的德论、节儿:自己在台登城顽抗唐军,而后各路西蕃援兵来城下,将围困台登的唐军来个反包围,将其彻底击溃,这是乞藏遮遮所钟意的“中心开花”战术。
“索玛,请求援军的任务便交给你,事不宜迟。”
得到少主这个命令后,索玛只能义无反顾地骑上战马,忧心忡忡,反复叮嘱了少主数句,随即披上铠甲,戴好兜鍪,和其他二名飞鸟使一齐,携带插满银鹘的急信,出台登城西北的柳强镇,涉过险峻高山间蜿蜒的西贡川,随后往西蕃的西贡德论驻地没命奔去。
几乎同时,韦皋与高岳在黎武城下,集合三军将士,开始战前讲武。
而今高岳从定武军和义宁军里各挑选士卒,且大造轻重铳炮、神雷火箭和盾车,充实到“飞山五营”,将其改名为“神器五营”,让郭再贞、苏浦为正副兵马使,人员编制为四千人,其中三营为“车铳营”,其他二营为“飞山大炮营”。
韦皋亲自观看了车铳营的士卒,是如何演练火器阵势射击的:
汉源场的空旷处,五排裹着红色头巾,着扎甲外罩棉服的,大约三百名车铳营将士,前首处各有数名幢头执旗,其后则有鼓手和锣手。
这群将士四成握着“手把铳”,这种手把铳比起先前的突火管有很大改进,它是发射铅丸的,形制不再是笔直的,而是由前膛、药室和尾銎三部分构成,其中前膛为厚度较薄的铜管,不用箍条,而药室靠后,因其要承受神雷火药燃烧时的压强,故而微微凸隆而起,内壁也被加厚,防止炸裂,而尾銎则是后方的一个孔,用于充塞木柄,起泄露残留火药气的作用。
而其他六成将士则手持同样改进后的“神雷火箭”,用精铜整铸为三尺长的铜管,前插三五根短箭镞,绑火药包,其后凿有火门,拖出捻子,一经点燃,数根箭镞一齐奔射而出,状若火蛇,可飞二百步远,无论是杀伤敌众,还是焚毁敌人辎重营砦,都十分便利。
韦皋看见,这群手持火器的士卒,所携带的装备也和其他人不同,除去同样大小的药匙(方便定装火药)外,还有一串椴木马子,用于捣实火药后,而后闭塞住尾銎,使得弹丸和火箭往前全力发射。
这时但见幢头们纷纷挥动小旗,“一装铳,二捻线,三装药!”只听到这群士卒齐齐呐喊着,而后开始按照歌诀所说,纷纷开始操作起来。
不一会儿,幢头们再度挥动小旗,“四马子,五投至子,六打三槌”,士卒再度齐齐呐喊,用木马子不断捣药室,响动不休。
接下来幢头将小旗尖对准前方,“七插箭(丸),八行铳!”眼见士卒们把箭镞和铅丸放置在铜铳当中,而后一齐抬起,照准幢头小旗所指的方向。
这时铜号声响起,“九听号头呜呜叫!”
随即号声止,猛地一下铜钹响动,药捻子全被点着,而后霹雳声轰轰响起,铅丸、神雷箭在阵暴烈的烟雾升腾同时,密集地往前射出,将土垛子上的木靶打得七零八落,又是数声锣响,“收队!”前排的士卒们便收齐铜铳,齐整地退下。
韦皋意犹未尽,对这个射铳的歌诀非常感兴趣,便让身边的僚佐当即记下,说准备也在西川教习火器铳手,而后又让高岳要求他的车铳兵们演示多排轮射的战术,闹得整个汉源场是火铳火箭声轰鸣不休。
“攻城的大炮呢?”
“正在黎武城就地铸造,足有十石之重,可以发射大石丸,是攻拨台登城的绝好利器。”高岳非常有信心。
黎武城下,大渡河前,许许多多的铜铁、木炭、牲畜驮兽坐在大皮筏子上,自东川、西川、兴元的各条水路,汇总而来,在城下竖起数座巨大的土台,内里燃火,不断喷出浓浓的烟雾,许许多多的工匠和锻奴环绕其间,光着双足和脊梁,日夜制造着高岳口中的“绝好利器”。
也就在同时,韦皋也不会等“万事俱备”,他传令下去:
中,东川兵马使谢法成领兵一万,出定蕃城道,至望星城,进攻台登城的北谷;
西,东蛮三部总管许岌,督两林、丰琶蛮兵六千,由铜山城道,越大渡河,进击西贡川、柳强镇,阻隔西蕃南道对台登城的援军路径;
东,黎武城使刘朝彩统三千西川保义强弩手,协同勿邓蛮兵三千,出清溪路,进击占据登台城通往三阜城(旧州理所地)的大道。
激战开始了,环绕着望星城、清溪关、木瓜岭,每日每夜都有唐军在猛攻拔除西蕃在前沿或纵深设置的堡寨,小规模残酷的战斗连绵不绝。
登台城中,乞藏遮遮不断根据前线的情报,调整着自己部署。
可他始终不肯领主力出战,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唐军现在推上来的,不是战斗力不甚强的客军,便是东蛮的义从,对方武力最为精强的奉义、定武、义宁三军,始终在黎武城处蓄势待命,被韦皋和高岳紧紧握在手里,像根拉满弓弦上的利箭,不到关键时刻不会引发的。
他父亲在华亭惨败的最大教训,就是没料到高岳会忽然带更多更强的队伍赶赴战场,并趁着战场力量对比发生扭转的那一霎那,果决发起突袭,让他父亲尚结赞一朝惨败,英名丧尽。
这边,立在武侯岭眺望南面战局的高岳,其实心中也在缜密地运算着,并带着不小的担忧,“希望,只希望沙州和安西北庭那边的军民,能得到回纥援助,牢牢守护住城池,能等到我们在这个战场胜利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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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沙州众志坚
现在整个唐蕃的战火,已然遍燃在剑南、河西、陇山、会州等各个战场。
双方都在仔细而谨慎地审视所有的真真假假的情报,当索玛越过曩贡川,赶赴到西蕃和州相距最近的南道军镇曩贡时,当地的城防大使论东柴,便点起五千兵马,即刻自曩贡城堡出发;
接下来,得到台登城被围攻的腊城城防大使悉多杨朱,也同样点起五千兵马出发。
而后便是青海城节儿论结突梨......
同时唐军高岳和韦皋的军伍开始进攻州的讯息,也一个驿站一个驿站地,随着飞鸟使的马蹄,传到了高原处的逻些城。
尚结赞心神慌乱,即刻进到红色的赞普宫中,谒见了赤松德赞。
“现在让你说,该如何办?”金色坐榻上的赞普,忧虑地反问尚结赞。
这时尚结赞面如死灰。
当初,围攻沙州敦煌的建议,是他联合马重英、论莽热(南道大论)和论恐波(青海中道大论)极力向赞普推荐的。
然而唐军这时猛攻他长子据守的州,目的就是要西蕃首尾不能相顾,目的就是要“围魏救赵”!
这让尚结赞彷徨、无奈而痛苦,在赞普面前他实在无颜请求撤还围攻沙州的大军,转去支援州。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的长子乞藏遮遮在那里。
他渴望救乞藏遮遮,却又害怕授人口实。
“州的云岭大论,是尚结赞的长子乞藏遮遮,是否?”此刻,小榻上坐着的蔡邦王后故作关切地询问说,话语里夹着寒冷的冰凌般,接着她欠欠身,就对赞普说:“应该把进攻沙州的大军......”
“不!”当尚结赞喊出这话时,心其实都在滴血,他的指甲几乎要把肉给活生生挖出来,最终悲戚地说句,“乞藏遮遮在木简当中说,他会决死守护好赞普的登台城,和整个州的,有神川、会川、曩贡、腊城、西贡、青海这六路兵马,足以,足以击溃高岳、韦皋。”
听到这话的赤松德赞望着伏在阶下的尚结赞,眼眸里流露出哀伤的神情,他眼前的这位尊贵的尚,哪里还有半点贵族的倨傲?就像头战栗的老牛般,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犊,用角在和猛虎、狮子角力死战。
“韦皋如狮子般勇猛,高岳像老虎般凶残,在战场里还有头如狐狸般狡诈无常的蛮王异牟寻,我担忧乞藏遮遮的处境,就好像担忧自己的儿子那般。”
这会儿蔡邦王后在心中再度窃喜冷笑,抬高了声调,“请赞普还是下令,让......”
“不用!”尚结赞红着眼睛,就好像个舍命的赌徒般,脸庞上的青筋根根凸起,“请赞普一定不能放弃对沙州城的进攻,一定不能......”
说到这里,他的嗓子已经半哑。
而这时的赤松德赞也长吁口气,显得格外痛苦,良久他也发出声音:“既如此,传令沙州城下各部大蕃的武士,加紧攻城。另外,让本雍仲的飞鸟使去无忧城,告诉南道的论莽热说,光是曩贡、西贡、腊城的兵马去救助乞藏遮遮是不够的,让他再动员无忧城、故洪、松州的兵马,尽所有的力量,一定要保障乞藏遮遮和登台城的安然无恙。”
现在绵延数千里,整个战局出现两个焦灼的点,正在发光,正在燃烧,一个是西蕃在倾尽全力攻打沙州敦煌城,而唐家也在倾尽全力在救援;另外一个是韦皋、高岳在倾尽全力攻打州台登城,而西蕃同样在倾尽全力去救援。
谁能坚持下来,谁才是这场角逐的胜利者。
至于统万城的元晖,和周围的唐军,反倒陷于了不可言说只可意会的静默安宁。
唐蕃之间,数十万兵马都卷入其中,用“倾尽全力”来形容双方各路人马,确实是再恰当不过的。
敦煌,赤黄色的城壁和丹红色的角楼处,英勇的沙州军民们,唐人在河西最后的菁华们,虽不过三四千壮丁,可正穿梭城间,冒着西蕃围攻兵马抛射出来的箭羽,抓起身旁的所有可用的武器,在刺史阎朝的带领鼓舞下,决死抵御着西蕃的猛攻。
马重英用七梢抛石机往城中抛射巨大火,城中军民便用木筒和水囊做成唧筒,喷水扑灭火焰;
马重英筑土山、楼橹,发矢注射城中,阎朝白日在城内竖起飞,让妇孺拉索发之,击碎楼橹,入夜又精选死士夜袭纵火,西蕃的围城工事靠近城墙三里内的几乎尽数被焚毁;
马重英派人企图掘暗壕,挖至敦煌城下凿空毁墙,阎朝就让人自城内也对进掘壕,毁掉西蕃的努力;
马重英制造驴车、井栏攻城,阎朝让城中出巨绳铁钩,钩翻驴车,又用沙州土产的猛火油,纳入罐中,抛掷碎爆,烧毁西蕃的井栏。
这样的日子,这样看不到援兵的日子,已然过去五十余天。
敦煌的军民伤亡也很惨重,战死者、横死者已有五百多人,尸身盖着白布,密密麻麻躺满在城中的菩提寺里,僧人们都盘膝坐在那里,诵经声绵绵不绝。
“坚守下去,安西四镇的援兵马上就会越过西面的沙海,前来增援我们的!”激战里,已战死两个儿子的阎朝,没有机会悲戚哀哭,他始终紧紧握着剑,激励着部下,一次又一次把爬上城头的蕃兵给打退。
龟兹城雄伟的千佛山下,一骑来自河西敦煌的报信士兵,肩膀上中了支箭,那是在弩支城下的沙漠当中,西蕃游骑射来的除去这位外,其他的伙伴都已牺牲了。
而这勇敢的幸存者,沿着几乎干涸的河道,九死一生,到了千佛山前的河流处,望见远处矗立着波斯风格圆塔的龟兹城墙时,摸摸早已干瘪的水囊,再也忍受不住箭伤的折磨,咕咚声从马背上直直地栽下来。
当龟兹的几名斥候骑兵将他扶起后,他睁开了双眼,燃尽最后的生命,说了三个字,“救敦煌。”
随即这位无名英雄的生命,就消逝在千佛山下的荒漠当中。
龟兹城中,方形圆顶的佛塔下,已白发苍苍的节度使郭昕,和安西军府里几乎所有的军将、官僚坐在那里,这里只有一个人是取道回纥,不远万里从本土来的安西北庭宣慰使,中官俱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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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安西孤忠军
救不救敦煌?
整个安西军府各执一词。
但大部分人是不主张救的。
没别的原因,安西四镇现在着实是没有任何宽裕的兵马了,昔日安史之乱时,骁勇精强的安西四镇,就抽出最精华的三分之二的兵马,不远万里入陇山关隘平叛,与河西唐军一样,辗转关中、关东,先和安史叛军血战,而后又和叛将仆固怀恩喋血。
走的人还未回来(泾原的安西北庭行营血脉,算是被高岳保住了,可而今其兵员大多是更新换代的唐土本地子弟,老兵们不是战死,就是慢慢凋谢去世了),留下的却又岌岌可危,四镇各自的驻屯兵马,不过剩两三千而已,好在其四镇所居地,都是沙漠里最珍贵的绿洲,西蕃想要直接打到这里,还得假以时日。
郭昕无法下定决心,只能闭着眼睛思索。
可俱文珍的态度却异常强硬,“沙州敦煌,是安西都护府在东面的屏障,敦煌如在,蕃贼便不能畅意于安西和北庭,敦煌若失,安西、北庭也无法自保。请节下发兵,速速救援敦煌。”
这时安西军府内很多人都切齿泪流,想要反驳俱文珍可又不敢,只能伏地哀泣。
“此时宁可哀哭哉!?”俱文珍立在广地稠众间,指着诸位说到,“某自回纥路入北庭和安西来,唐家已光复原州和陇山、六盘山全部关隘,收取河西、陇右也就是这几年的光景,现在西蕃围攻敦煌,你们以为对方是胜券在握?不然,对方实则已是强弩之末,狗急跳墙,我们根本不用惧怕,敦煌如保住,安西和北庭就能保住,唇亡齿寒啊诸位。”
接着俱文珍奋力拍打自己胸膛,大呼到:“安西四镇但派遣援兵去敦煌,某愿孤身单骑,再去北庭都护李元忠(原姓曹,赐名李元忠)和回纥大相处去求更多的救兵来!”
还没商定完毕,又有数骑人从南面胡杨林方向驰来,见到佛塔下的郭昕,翻身下马便拜,“我等为于阗王的奏事官,近日西蕃大出兵马,正攻打我国。”
在场的人全都吃了一惊,要知道于阗国在龟兹以南,和西蕃北疆接壤,看来西蕃在攻打沙州的同时,也在向于阗示威,希望将此国收服在赞普的帐下。
原本于阗国王叫尉迟胜,安史之乱时领本国五千精锐,赴难中原帮助唐朝平叛,后来就留在长安无法归来,将王位让给自己的弟弟尉迟曜。
“那么于阗王的态度若何?”胡床上坐着的安西都护节度使郭昕便询问道。
这几位于阗的奏事官互相望了望,而后哭起来,拜伏在郭昕的膝前,代表尉迟曜发誓:“我于阗尉迟,世受大唐恩泽,愿为安西守南门而死。”
郭昕眼中也泛起了泪光,连说好好,“龟兹王白环,疏勒王裴冷冷,焉耆王龙如林,都是一模一样的想法,我安西四镇不论是唐人还是西域土著,都不甘心屈从于蕃贼羌戎的淫威下,人心可用哇!”
“节下......”军府诸位来参会的将领,看着郭昕忽地站起来,全都失声喊道。
“我安西镇,旌节居于佛国龟兹,有瓜果米粮之丰,有金银铜铁之利,外又有疏勒、焉耆、于阗三国环卫,绝不可辜负天子的恩德,在西蕃面前屈膝投降,这场仗我们打定了,必须东出沙海,前去支援敦煌。”郭昕环视四周,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严厉,“我,绝不会给汾阳王府丢脸;相信诸位,也绝不会给安西四镇丢人下面由本使来点将。”
这时整个佛塔的周围,全都安静下来。
“军府奏事官尔朱玉忠。”
“在此。”
“你随他们回于阗,请求当地镇守使郑据所辖的汉兵,全力帮助于阗王守护好国境。”
“喏。”
“疏勒镇守使鲁阳。”
“在此。”
“焉耆镇守使杨日佑。”
“在此。”
“威戎镇守使苏岑。”
“在此。”
“据瑟得城军使窦诠。”
“在此。”
(各镇守使的名字,皆见于第一手史料《悟空入竺记》,他们在历史上亲历了大唐安西最后的孤忠和抗争)
“你们四将集中全军府三千名士兵,骑乘所有能征集到的战马、骆驼、骡子,出龟兹,赴难敦煌。”
“三千......”这四将大为惊诧,因为这么多兵马,可以说是安西四镇军府最后的精华了。
“你等和敦煌共存亡,如事不协,随后我郭昕也必枕龟兹城头而死,绝不苟存。”
“喏!”四位将军都低首抱着拳头,接受了这个悲壮但却神圣的使命。
这时候郭昕哽咽着牵住俱文珍的手,“北庭和回纥的援兵,就交给敕使你了。”
俱文珍也泪流不止,“某绝不贪生瓦全,如求不来援兵,愿重来龟兹,和节下共赴国难,死而后已。”
很快龟兹城门处,打着战旗行出的,是安西四镇最后的唐军,他们年龄大的,还是开天年间入此戍防屯守的,三十年过去,业已花白头发,年龄小的,则多是戍卒的儿子、孙子,不过十五六的岁数,这支队伍是父子相伴,祖孙相随这群唐兵还穿着开天年间的旧铠甲,有的肩扛弩机,有的肩扛陌刀,虽然外观寒酸,可却步履坚整,一往无前,可在他们身上还能见到昔日安西四镇的军伍雄风,宛如沙海里蜿蜒前行的草木之河流,头也不回地向目的地敦煌增援而去......
甘凉交界的焉支山北麓,段佐和一干唐人低层押官,各自提着血淋淋的剑和横刀,脚下横躺着被他们突袭杀死的西蕃笼官的尸身段佐诱骗这数名笼官到山上的神祠前祭祀,而后自背后果决地把他们一一干掉!
坡地上,数千名被料集要至甘州弱水“屯田”的鄯州汉民,都惊呆了,他们衣衫褴褛,队伍里夹杂着犊车、农具,全都呆在原地。
还有不少妇人,怀中抱着孩童,其中就有郝的妻子。
“各位不要慌。”段佐将手里的剑举起。
所有的唐人汉民都望住他。
“今日的机会,我已等了很多年,诸位不是鄯州的土著,便是昔日河西陇右的戍卒,我们都是唐人,如今却遭西蕃奴役几三十年。鄯州宫堡里的大论、德论节儿,不管是尚结赞还是尚绮心儿,都视我们汉人如草芥牛马,称我们为‘温末’,强迫我们给他们耕殖,供养他们的军卒,又逼我们穿蕃衣,行蕃历,遵蕃法,一年当中只有元月初一这一天,才让我们穿唐人的衣装。当地衣冠户如徐舍人者,寡廉鲜耻,早已卖身投蕃,联合那些蕃子,对同胞敲骨吸髓各位,为今我们虽是草莽出身,便也只能自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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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焉支山举旗
言毕,段佐用剑刃指着东方,“徐舍人强迫我们离开鄯州故乡,先是过姑臧山守捉所处的雪山,再行至赤水军,又走几乎三百里,才到了焉支山这里。”
段佐又用剑刃指望西边,“过焉支山后,沿弱水西行,到甘州祁连山侧,那里我们就得给北道的蕃兵屯田,屯田屯田,可是辛劳一年半载,所得绝大部分都得给蕃兵取走供军,供他们攻打敦煌,我们可能连口吃的都保障不了,还得给他们运粮七百里至瓜州,过姑臧山时死者便已过百,再到甘州屯田的话,各位的骨头怕是全都得散落在弱水的异乡处,沦为他乡之鬼。再不自救,我们全都活不了,人皆有一死,宁举大事而死。”
“唯愿马首是瞻!”这时数千唐人齐声喊道,很多妇人都哭起来,但那不是胆怯的哭,而是壮烈的哭,即便是柔弱的她们,也已打定决心不往甘州屯田而死。
郝的妻子紧紧牵着自己的孩子,对他们说,“勿忘你阿父被蕃子杀害的仇恨(这时郝妻子认为丈夫已身死),勿忘蕃子不准我们祭奠你阿父的耻辱。”
两个孩子仰面,用稚嫩而清脆的声音回答说:“孩儿不敢忘!”
这时段佐将剑往地上一插,指着山坡上的神祠。
认得字的唐人很清楚地看到,这神祠匾额上还残留着几个字“汉骠骑将军霍”的字样......
段佐当即将所有唐人们划分好部署,接着让自己同志各领一部,几千唐人迅速而井井有条地赶着牲畜、扛着农具,或者推着犊车,散入到焉支山各峰峦处,择选平坦有水源的处所,男子伐木立棚、烧荒开耕(他们去甘州屯田,携带的有粮食种籽);女子和孩童则采撷可吃的野菜,收集石头。
整座焉支山绵延数十里,横在河西走廊的中腰,也是甘凉的咽喉处,段佐知道当地西蕃的军堡,马上就要出兵来捕捉清剿他们了。
好在焉支山水草丰美,土地肥沃,出产盐铁,又有许多有山泉、山涧的险要地,段佐当即择选精壮男丁,告诉他们无战事时于山中耕作、筑垒,并训练战阵,锻冶兵器,有战事时便要尽出,保护山寨;而妇孺们则协助男子,闻警报信。
这座焉支山寨,正式竖起了河陇地区唐人汉民自救反抗暴政的伟大旗帜。
当然他们暂且还不晓得,在数千里遥远的剑南、云南交界地,也有唐的柱石大臣同样拼尽全力,要救他们。
“沙州、安西四镇和北庭都护,我救定了!”
黎武城中的武侯祠,将指挥所安置于此的高岳,暗自下定了决心,不断勉励着自己,在听到斥候来报:“西路的两林、丰琶东蛮兵,察觉西贡川彼岸的河谷出现大批蕃兵,正往此处赶来。”便将手指指往台登城的西侧,“西贡、腊城的西蕃驻屯军,都可经此地增援乞藏遮遮。”
“乞藏遮遮的目的,现在已很清晰,那就是用台登城黏住我们,然后各路蕃兵前来驰援,伺机内外夹攻,吃掉你我。”韦皋看着沙盘地图说到。
“那我们就先一步,集中兵力攻破台登城北谷的门户,保塞城。然后回过头来,逐个阻绝乃至吃掉他们的各路援兵,然后再包抄歼灭乞藏遮遮!”高岳敲定了围城打援的计策。
乞藏遮遮,你知不知道后世同样有个有勇无谋、志大才疏的张将军,就是如此丧命在一个叫孟良崮的山头上?
五月二十七日,西贡川河畔和柳强镇间的地带,两林、丰琶两部共六千东蛮兵,在各自大鬼主的带领下,自廓清军城进抵此处,东蛮三部总管许岌和部分奉义军三衙虞侯、营将被韦皋配备过来,手把手教东蛮兵如何打仗:
你们的职分,就是对内包围柳强镇,对外阻击住自西贡、腊城等地赶来增援乞藏遮遮的蕃兵,马上待到高淇侯的定武军到来,便配合他们攻陷柳强镇。
柳强镇,处西贡川、北谷间,更是台登城的交通咽喉地,也是高岳口中马上必须要先夺取的“旧保塞城”。
东蛮义从们,在许岌的指导下,便在旧保塞城下,直到西贡川岸侧,扛着砍伐来的粗毛竹,削尖后编成高达七尺的防栅,号称“竹城”,牢牢地占据了出入要地。
西贡、腊城的西蕃援军近万,看到东蛮严整的竹城,便只能择选在西贡川北的高台处立下营砦,和柳强镇隔河川相望。
同时唐军中路谢法成的东川兵已拔除数个西蕃堡寨,逼近台登城东北侧的胡浪山大寨,而东路刘朝彩监督勿邓东蛮,也已占据木瓜岭各处要所,同样开始筑造营垒,与谢法成互为犄角之势。
这时候乞藏遮遮几次逆袭不成,见唐军前进基地坚如磐石,西川、东川弩手据险发箭,让西蕃兵寸步难行,才有些惊惧,便问策马定德:“西贡、腊城的援军被阻隔在柳强镇外,而柳强镇本地又被各路唐军逐渐包围起来,如之奈何?”
“柳强镇乃是咽喉之地,此地如果失陷,那么西贡、腊城的兵马便彻底无法来援。相反此地如果得以坚守,唐军便根本无法进逼到台登城,侧翼和粮道也会遭到威胁,请大论交给我一支精强兵马,前去增援柳强,击破唐军包围,把西贡和腊城的援军接应进来。”马定德请缨道。
乞藏遮遮便答应给马定德两千精兵,让他带着自己族人,走北谷山径增援柳强镇。
“神川、会川、曩贡的援军怎么还没抵达?”这时乞藏遮遮又关注起南面的援兵来。
言犹未毕,数位笼官脸色惨白,急忙走入到宫堡里,告诉乞藏遮遮个惊天的噩耗:
“云南蛮王反了!”
“什么?”乞藏遮遮的双目一阵眩晕发黑。
异牟寻这次出兵极其迅猛,距离最近的会川防御使论乞髯刚准备北援台登城时,南诏大军便攻至城下,宛如神兵天降般,吓得论乞髯只能收缩守城。
这下异牟寻的背刺,对云岭、剑南各路西蕃军马来说简直致命异牟寻让清平官郑回都督一万兵马围攻会川,又让段谷普都督一万兵马据泸津渡口,阻击西蕃神川、剑川的增援,不让他们接近,而后异牟寻本人和郑一道,亲自带领余下两万兵马,绕开会川围而不打,猛攻菁口、羌浪等据点,滚滚往登台城南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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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浪息曩劝降
异牟寻的忽然叛离,让乞藏遮遮气得是双眼充血,浑身发抖,“此二头蛮最为罔信者!”
然则南诏军在击破了州以南各处据点城池后,台登城的前后都严重受敌,现在是乞藏遮遮要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大论,事不宜迟,台登附近堪战的精锐还有七八千,某愿意保大论往西突围至昆明城,在彼处可得曩贡城防使论东柴的接应。”马定德此刻也顾不上溜须拍马,他心中对双方态势理解得很透彻:唐军、东蛮,再加上反水的南诏,联合起来的总军力接近十万,外围数万西蕃援军依次被阻隔住,这登台城如困守下去,是凶多吉少的。
就在乞藏遮遮尚在犹豫时,先前在得到索玛告急的曩贡城防使论东柴已领五千兵马,涉过曩贡川,倒是先跑到登台城来了。
城内外的蕃兵欢呼声震天动地,士气一度为之振奋。
宫堡内,论东柴告诉乞藏遮遮:“这次不但曩贡、西贡和腊城的援兵来了,马上青海、无忧城也会各有一万精锐进至此处,援助大论您!”
于是乞藏遮遮便对马定德说:“大蕃在州驻屯兵马过万,加上他们的眷属族人,总人数足有四五万,忽然退去昆明城会有很大困难和骚动。台登城扼住唐家在清溪路上和南诏的联系,如果本论此刻弃守,非但经营多年的成果毁于一旦,还会让唐家和南诏连通,云岭以东的形势便会恶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到了那时就算昆明城还在,又怎能保全?我虽身死,也绝不倾大蕃的国运。”
见到乞藏遮遮决意坚守,马定德低头默然不语。
接着马定德得到的命令是:加上论东柴的援军,由你为向导,共七千人,即刻出击柳强镇,打通台登城和西贡、腊城援军的联系!
记住一旦进入到柳强镇,即刻在烽堠上燃起三堆火焰,并竖起我家族的蛙旗,和西贡、腊城的援兵内外呼应,击溃围困彼处的唐军及其东蛮仆从。
同时乞藏遮遮也没有放弃对南诏的外交努力,他让两名笼官往南走,遇到异牟寻的军队便加以质疑谴责,希望异牟寻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马上对旧保塞城(柳强镇)的总攻,定武、义宁、奉义这三支主力,要倾力而上,务必保证将这城池在最短时间内夺下。”将帅府三衙前移到大渡河南岸望星城的高岳,把笔往案头奋力一掷,接着对李宪、周子平说,“告诉东蛮的两林、丰琶大鬼主,他们马上可能会遭到两面夹攻,千万要依托竹城坚守住,各支东蛮兵的部伍,都得配上名西川、兴元的军校指挥监督,有阵前斩人的权力,严惩一切动摇军情的行为。”
“你的神器军五营也该出动了。”韦皋在旁侧要求说。
高岳说这是当然,郭再贞领铳手三营驰援东蛮竹城,苏浦领攻城炮二营并定武军步卒共三十个营,出望星城,对先前驻营在那里的十个营,包打旧保塞城;
义宁军兵马使张敬则,统率义宁军步卒三十个营,至竹城右翼阵地,随时准备投入到对西贡、腊城蕃兵的打援战斗当中;
米原、扶余淮、明怀义领定武、义宁的所有骑兵,西川将领武导、扶忠义则领奉义军各营骑兵,作为预备机动军力,稍次布阵在登台城北谷和廓清军城的中间地带,静候出击指令。
二十九日,台登城胡浪山对面的唐军东川营砦当中,许多士兵手持弩机和弓,无不立在垒墙上,纷纷伸长脖子,目瞪口呆地望着西北侧的山谷山麓处:成千上万的西蕃士兵自台登城而出,沿着数条山路,竖起各色战旗,列成庞大长长的队形,如巨龙,如洪流,号角声、铜鼓声、铜钲声响彻整个北谷方圆十多里的地带,目标便是增援更北端的柳强镇。
东川兵马使谢法成严禁麾下出战,除去事前得到韦皋、高岳的“不得出营战”的命令外,更因其营垒西侧全是陡峭的沟壑,和起起伏伏的悬崖,一条蜿蜒的绳水夹在中间而过,直至入台登城这种地理态势,让他能望见台登城西蕃军的行动,却无法对其实施打击。
一日之间,论东柴和马定德便领七千兵,成功进入柳强镇。
站在城头,论东柴望到,西贡、腊城的援军营地,就在城西西贡川的对岸高台上,阻峙在其间的,则是东蛮构筑的“竹城”。
此竹城呈细长的偃月形,对西一面,对东也有一面,外围掘有环绕其的水壕,引入的便是西贡川的河水,内里坚守的有六千东蛮兵,并有粮道和唐家廓清、望星军城相连。
“速战速决,明日便燃起烽火,我们从此城里进攻,腊城的悉多杨朱从对岸同时突击,务必要将此竹城踏碎。”论东柴当即决定。
马定德则不做声地看看竹城,又看看柳强镇北侧定武军十个营于此地事前构筑起来的鱼鳞形围城营垒,而后对论东柴说:“城防使只顾安心出战,某在城头用巢车和令旗调度。”
当夜,柳强镇城墙下,一名西蕃笼官打扮的,悄然来到马定德的营砦前,自报身份,“我乃是昔日羌浪的笼官浪息曩,来见马定德,并带来了唐家淇侯的密信。”
营砦里,马定德握着剑柄,望着浪息曩,“木瓜岭之战你居然没死,还苟且叛敌,居然还有颜面来见我?”
原来浪息曩是该地羌浪的笼官,而马定德则是沙野的笼官,两人素来相识。
“我是来感谢大兄对我妻儿照料的恩情的。”浪息曩正色说道,接着奉上礼物。
马定德用剑尖挑开盘子上覆着的锦帕,全是金灿灿的马蹄金。
“韦连帅、高淇侯,对大兄那是非常的赏识,认为取登台城非大兄协助不可啊!”浪息曩虽然无耻,但也无耻得开门见山光明正大,“我入唐后,淇侯对我是青眼相加,不但奏请朝廷封我为六品武散官,还给了宅第、林苑、产业;大兄的才能十倍于我,何不背弃苦寒西蕃,投往光明唐土,全族人便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
“住口,我岂能做出如此厚颜无耻的勾当?带着你的金子,滚回到唐军那里去,看在我俩昔日交情,今日不杀你,他日如你再来,我不但杀你,还要把你妻子全都杀掉。”
“那既然各为其主,大兄不妨让我从这里接走妻子,大兄你如想和百余族人和必亡的柳强镇、登台城一道同命,我绝不勉强,心中只有倾敬而已。”
“你!”马定德是愤怒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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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四忍四难忍
浪息曩忙不迭地将马蹄金收回怀中,还往马定德索求自己妻子。
马定德本想杀他,可自己本身的抵抗意志也不坚定,对整个台登城战役前景同样感到悲观,心念留着浪息曩当个中介也是不错的选择,便真的把对方的妻儿送出,把浪息曩礼送出营。
临别前,浪息曩提醒马定德:“唐军有威力巨大的新式火器,可射石丸达五百步开外,城墙角楼中之无不粉碎,如果开战时,大兄切莫着鲜明衣甲,切莫立在马面敌台醒目处。此外大兄如回心转意,便在北墙处竖白旗,某定会在唐军攻坚前再来,不过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万望大兄谨慎再谨慎。”
浪息曩离去后,于逡巡两可的迷雾里,马定德度过不眠的一夜:
降?柳强镇城内及四周堡寨,有精锐八千,总不能一箭不发,就投降唐家,那样简直是无能的表现;
不降?如今南诏也背蕃了,台登城被团团围困,我们这群族人数十年间陆陆续续从高原迁徙驻屯到这里,对逻些城的情感枢纽并没那么紧密,像浪息曩那样为自家自族谋出路,也是合情合理的举动。
待到第二天清晨,柳强镇城中骚动不宁登上战棚的马定德,蓦然发现北面山地上,唐军营垒和军伍数量暴增,因为高岳主力定武军四十个营,共八千余将兵都靠过来啦!
城西竹城内,昨夜子时忽然也火光齐举,进入了一支唐军加强。
几名笼官和曹长告诉论东柴、马定德,这支唐军约莫两千人,所持武器非常奇怪,好像铜铸的“唧筒”似的,
隔着高耸密集的竹栅,马定德瞧不清楚列阵其后的唐军新武备到底是什么。
西贡川薄薄的晨雾已然散去,论东柴没工夫考虑考虑敌情的变化,就要求马定德立在马面女墙后点燃烽火信号,并配合巢车来调度整个柳强镇战场,自己则要领五千城兵杀出,配合对岸腊城城防使悉多杨朱,击垮唐家的竹城。
“可北面出现大批新锐唐军,且是最精强的山南定武军,属唐家阵营中最可怖的敌手。暂且不要点燃烽火为好。”马定德劝说论东柴持重。
可马定德还不晓得,他此刻已被“出卖”了。
出卖的方式还是堂堂正正的。
南诏异牟寻猛攻州南门沙野城时,乞藏遮遮派遣的使节到来,责问异牟寻为何叛蕃投唐,异牟寻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对西蕃有“四忍四难忍”:
西蕃在神川设立都督,煽动三诏浪人以利罗式为首,不断对我南诏掀起蚕食、暴乱,迄今十二年,此一忍;
西蕃祸起萧墙,近臣跋扈,尚结赞、论莽热多次压迫我南诏小国,冤情无法上诉,此二忍;
西蕃多次强逼南诏君臣的子弟为人质,又索取各种贡赋,我邦不堪重负,此三忍;
西蕃怂恿浪人首领利罗式咒骂南诏,说“灭南诏者非我其谁,必将尽夺阳苴咩城财富”,此四忍;
西蕃送六十甲士环侍利罗式身边,助其凶焰,不劝其悔改,此一难忍;
西蕃多在我邦国腹心要害处筑城,移民来守,使我邦疆土支离破碎,此二难忍;
西蕃无端夺取西山女王(西山的女蛮国)之位,又无辜逼走退浑(吐谷浑)、处月(沙陀)二族投唐,二族不及走者皆被杀害,我南诏每思有朝一日也会惨遭同样灾祸,心寒胆战,此三难忍;
西蕃赞普又索要二诏(诏是异牟寻,二诏即国内的二号首长),也即是我的王弟凑罗栋入逻些城为质,妄图要挟我邦,此四难忍。
“有此四忍四难忍,足见你蕃悱刻无极,我邦已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如今决心抛弃你等,投靠皇唐,还请赞普答应,如不答应,异牟寻愿起洱海滇池全部精锐,誓死捍卫我云南的疆土。”异牟寻的一席话让乞藏遮遮使节感到,西蕃和南诏的关系至此彻底破裂,毫无挽留余地!
此外异牟寻还告诉使节:“你国在阳苴咩城的使臣乞胜坨以下百人,已全部被元诛杀,以绝两家之好!”
乞藏遮遮的使节听说乞胜坨等被害,勃然大怒,指责异牟寻居然杀害使臣,简直毫无信义。
“先前元取沙野城,遭你家南道兵马伏击惨败,把会川城都丧失了,危急时刻还不是你家一名叫马定德的笼官没有信义,接受元的大笔贿赂,才把元放出西沪水的。”异牟寻得意洋洋,还不忘离间西蕃内部一把。
当使节返回登台城,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乞藏遮遮时,乞藏遮遮大怒:“派人去抓捕马定德,械送回台登城来,由本论亲自审判他。”
这时大部分的城防使、料敌防御使、笼官都苦求乞藏遮遮,称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马定德有勇有谋,如将他下狱,不但让大论你自丧一臂,且会动摇全州的军情士气。
“这种无常的人,本论怕他马上把柳强镇也卖掉了!”乞藏遮遮不依不饶。
可乞藏遮遮刚来这里为大论不久,没想到这儿的各位西蕃军官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乞藏遮遮捕拿马定德的人手还未出城,暗地里便有人抄小路驰奔到柳强镇,提前将此事告诉马定德。
马定德畏罪,紧急召集族人商议,结果大部分都建议:柳强镇就在你手里,何不献出它为人情,投奔唐家呢?
于是马定德心生歹毒,趁登台城来捕拿他的人还没到,撺掇曩贡城防使论东柴说:“今日唐家援兵新到,不知虚实,后来仔细侦察,见新来的唐兵还在忙着立垒,明日清晨可趁对方不备,便可在城头燃起烽火,阁下可出兵大战,专力破竹城;某在城中抛石,领敢死出战,牢牢牵制住唐家定武军。”
论东柴哪里晓得马定德的奸诈,当即就答应下来。
夜晚,乞藏遮遮前来捕拿的人,还没进柳强镇就被马定德的族人伏击:这七骑在山路上,被前后左右堵住,全被射杀并割下头颅,无一幸免,悄无声息。
同时马定德在北墙竖起面白旗,并把箭镞点上火,连射三矢,飞入定武军围城壁垒中。
“很好,让浪息曩告诉马定德,只要他肯来投,本尹愿和城武连署保奏他为四品武散官将军!”望星城里,正在彻夜为攻势做准备的高岳大喜,对虞侯李宪如此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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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秋娘火箭溜
四更天,和潜入的浪息曩完全谈好条件的马定德,登上柳强镇城头,举起火把,点着了三大堆苇草,悬起了蛙旗,烽燧火焰顿时冲起,照亮了依旧墨黑的夜空。
很快,柳强镇城门处,及各处西蕃堡寨、营垒喊杀声大起,曩贡城防使论东柴奋勇策马而先,领五千精兵蜂拥尽出,对竹城东墙垣杀来。
同时西贡川高台地上,来自西贡、腊城的近万西蕃兵,也步骑齐出,涉过河川,对着竹城的西墙垣发起攻击。
城中,马定德装模作样地挥动佩剑,指挥属下在墙后拽动绳索,让七梢、五梢对着城外定武军营垒射出密集的石块,以示“牵制”之效。
此刻竹城内,唐兵和东蛮兵早已做好应战准备,专等西蕃自投罗网:
许岌、骠傍、苴那时各自指挥东蛮兵,于竹城中央持矛列阵不动;
蔡逢元领两营车铳手,列阵在西墙垣的竹栅后;
郭再贞领一营车铳手,列阵于东墙垣的竹栅后。
“按神器歌诀,发铳!”微微歪着脖子的郭再贞,望着竹栅前,自柳强镇城山坡处暴风骤雨般扑来的论东柴各部步骑,摇旗高声下令。
近八百定武军车铳手,分站三番,前番端起手把铳和神雷火箭)此两种火器重量皆三斤上下,端在手中可谓轻便,并且已有简易的点火装置,即火门上的铁盖,绑着点着的火绳药捻,既可防潮,也可扣动击发),中番则在用木马子捣实药室,后番正检查着火药、捻子,并用鬃毛搠杖清理前膛。
“砰砰砰”,一阵雷霆齐射,竹栅缝隙处射出一团团青烟,而后飞散汇聚起来。
接着中番上前,又是阵齐射。
后番再更迭上前,铳弹和火箭渲亮黎明前的夜空,如灼烧群蜂般倾泻而出,疯狂蛰咬贯穿着西蕃骑兵们的铠甲和血肉之躯,许许多多英勇突击的曩贡蕃骑,人马颠仆翻滚,在悲鸣中阵亡殒命,冲锋的队形也被完全打乱,大部分战马被这种轮番射出的火药武器吓得惊恐不已,然则它们好歹是经过严格训练选拔的,在主人的驱使命令下,可以迎着箭雨舍命冲锋的,所以没有乱跑,倒下的永远倒下,可没倒下的依旧在奋勇前冲着!
至于东面竹栅后,蔡逢元指挥的两营车铳手,火力更是倍于郭再贞所部,飞射出的烈焰、火蛇,掠过西贡川乌黑的水面,把它照得闪闪发亮,也照亮了西蕃骑兵纷纷饮弹没羽,坠入水中的凄惨画面。
百步内,竹城防栅后,唐兵们将一辆辆插满大火箭的独轮车给推出,抵在防栅间的土垣后,这样有利于“群鸦飞火炮”的射界。
上下各八个溜槽,火箭上还帮着镞刃、刀剑、长矛不等。
虽然高岳在官方立场上,给这种武器命名为“群鸦飞火****的是个名头响亮,可普通士兵私下地却亲昵地称其为“秋娘”。
白乐天《琵琶行》里曾有“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的语句,可见秋娘在唐时正是美貌女子的代称,也更是唐兵们心中爱恋的集合体。于是“群鸦飞火炮”火爆而炽热的发射景象,很容易就得了“秋娘”这个形象的称呼,自从一名营将用毛笔在炮车上写下这个名字后,整个定武军的营地里很快就流传开来,约定俗成。
“秋娘”尖利的啸声四起,一簇簇飞舞的烟火中,无数绑着火箭溜的刀枪挟着劲风射出,直接让西蕃骑兵人马同时被洞穿,击毙者不计其数,更有火箭溜窜入后继的西蕃步卒矛阵当中的,也是血肉横飞。
三十步内,东蛮兵开始往外抛掷“震天雷”,这种器物外有铁壳,内藏神雷药、虎药(毒药)、铁渣、砒霜,点燃捻子后,像投石那般抛出去,是阵阵火光炸裂,毒气翻涌,而后东蛮兵举着没有切削的大毛竹,还有锋利的长矛,抵住防栅,将矛刃伸出间隙处,捅刺戳杀泅过水壕扑上来的西蕃兵。
竹城,很快化为了杀场,自两个方向攻来的西蕃步骑,反遭唐军手把铳、火箭溜和震天雷的猛烈阻击,这些火器几乎覆盖了所有的距离,再配合防栅和长矛,杀得蕃兵死伤惨重。
倒霉的论东柴,被一枚秋娘火箭溜击中,铠甲悉碎,灼伤遍体,几名披着虎豹皮的亲随拼死将他给拖回来,只剩半条命而已,失去指挥官的曩贡蕃军阵势大乱,纷纷往柳强镇的营垒败退。
西贡川内,西贡、腊城冲锋的蕃军也蒙受重创,数百人丧命落水,悉多杨朱冒着硝烟,狼狈败退到对岸高台地去。
这时马定德伺机派遣“敢死壮士”,打开柳强镇城北门,喊杀声大作,突往定武军的营垒。
结果兴元都知兵马使高固亲率五个营的将兵出战,马定德的敢死们立刻回身,往城中跑高固紧追不止,至北门处时马定德在城头扬起白旗,大呼“今日我全族投唐,城兵随我者不死!”
于是定武军前五个营,一哄而入,打到了柳强镇城中,马定德和所有族人大开各处城门,降服在唐军马头前。
定武军其他各营,依次发起突击,猛攻城外的西蕃营垒、堡寨,马定德、浪息曩各自骑马为唐兵先锋,每到处营垒前就高呼西蕃败了,先降者不死。
整个柳强镇的西蕃军马是人心大乱,有的弃甲兵投降,有的自己放火焚毁营地遁逃,有的在混战里自相践踏,往镇南通往台登城的各处山路上,仆满蕃兵人马的尸身,其中曩贡城防使论东柴脱逃没过两里,就因创伤恶化难忍,下马后在棵松树下拔剑自戕了,其首级被定武军第二将第五营第二幢队士兵割取,开始往望星城方向献捷请功。
傍晚时分,柳强镇也即是保塞城的望楼上,悬起了黑白貔貅战旗,西贡川岸边的悉多杨朱部望见,无不丧胆绝望。
高岳和韦皋得到捷报后,即刻赶赴柳强镇。
马定德跪在他俩马前,高岳和韦皋赶紧将其扶起,安顿好对方的族人,并给予大批赏赐,马定德感恩戴德,便对唐家献策:“此刻勿用急攻台登城,而是可强渡西贡川,再击破悉多杨朱,绝西蕃外援,如此台登城便是绝地,乞藏遮遮必不战而自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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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台登陷绝地
“如乞藏遮遮自台登城以西南,往昆明城而逃,又该如何?”高岳询问了这个最让他关切的问题。
马定德便说,所以要先击破西蕃西贡、腊城方向的援军,而后急下,夺占诺济城、昆明城,便可阻绝乞藏遮遮的退路。
“速度要快,要趁乞藏遮遮改变决心前,封死他。”
韦皋和高岳都同意,便急切做出以下部署:
一者,蔡逢元、郭再贞的三营车铳手,定武、奉义、义宁三军骑兵们后发,而后再以东蛮兵为先锋,三波急袭,攻陷西贡川对面的高台地;
二者,定武军自柳强镇,配合马定德的降兵,至台登城前步步为营,挑衅吸引乞藏遮遮的注意力;
三者,奉义军、义宁军的步卒除去休整外,各抽出十个营,迂回往西南,攻拨诺济、昆明二城,并招降当地磨些蛮;
四者,传令东川兵马使谢法成和黎武城军使刘朝彩这两路,往胡浪山西蕃大寨发起进攻,营造声势,在侧翼牵制乞藏遮遮注意力,并随时与异牟寻兵马取得联系,早日完成合围台登城的准备。
得知马定德叛变,论东柴战死的乞藏遮遮,是痛心疾首,待到他上了台登城的敌台时,望见各个方向都有唐军声势浩大的攻势,绳水对岸大批东川兵,正在猛攻胡浪山上己方营砦,双方互相纵火厮杀,喊声随着风阵阵传来。
不久刘朝彩部也切入到胡浪山的后方,开始往铁石山攻击。
而来自柳强镇方向,是高岳定武军的兵马,还有马定德带领的三千叛敌蕃兵伴同,马定德和浪息曩尤其嚣张,到处劝告西蕃堡寨开门投降,随即定武军士兵就把降服堡寨的土木砖石拆掉,进抵台登城对面五里开外的山峦处,构筑起工事营垒来。
至于南诏王异牟寻,也已攻陷后面的沙野城、三阜城,杀死两城驻屯的数百蕃兵,以泄昔日兵败西沪水的愤恨,只放五个少年来台登城报信,制造恐慌。
恐慌也确实满溢出来,台登城内守兵人心惶惶,很多料敌防御使、笼官都来哀求乞藏遮遮,不可再固守下去,趁着西南的路还没被切断,赶紧往昆明城逃。
“还有青海、无忧城的援兵没来呢!此外如本论就这样逃走,岂不是出卖西贡、腊城的援军?他们肯定遭高岳、韦皋攻击而覆没的!”乞藏遮遮犹自死硬,下达命令,台登城是城峻沟深,周围多有堡寨环卫,兵器、粮食足以支撑三年,各位只要下决心死守,唐军很快就会耗尽补给而退走。
这时乞藏遮遮不知道的是,高岳和韦皋已命大军强渡西贡川,对悉多杨朱部所据守的台地发起总攻了!
号角声和战鼓声响彻河川,最先涉水的是打头阵的东蛮兵,他们密密挨着,扛着长矛和砍刀,前赴后继扑上了岸侧,两位鬼主苴那时、骠傍尤其奋勇,亲自骑马立在阵头,和高台地反攻过来的蕃兵死战,双方一队队兵马,全都纠缠在高台地下的河滩,尸体、血迹铺满其间。
“唐人的骑兵来了!”一层层挥动戳刺的武器间,西贡、腊城两地的蕃兵听到脚下土地雷鸣般战栗,而后在他们纷纷往左望去,定武军陷骑、突骑、游骑三营,义宁军骠骑、轻骑、战骑三营,还有西川奉义军鸷击、迅电两营骑兵,外带兴元、西川的骡子兵,人马如骤雨狂风般,无数旌旗招展飘荡,无边无际列着阵队,也已渡过西贡川,对己方侧翼攻来。
现在西北、三川的唐家方镇拥有强大的骑兵队伍,作战时已丝毫不怵向来以骑兵见长的西蕃了,别说什么突击步兵,就是打骑兵对攻也是嗷嗷叫地就硬上了!
悉多杨朱亲自带着骑兵,赶紧纵前,和强攻奔袭来的唐骑们冲杀在一起,瞬间飞斧、箭矢、投石雨点交错,血飞溅在各自的痦子甲上,接着便是手持马槊互刺,倒下来的都是两国最勇敢最优秀的战士......
这次唐军攻来的骑兵、骡子兵足有六七千,再加上悍不畏死的数千东蛮兵,悉多杨朱颓势渐显,这时蔡逢元和郭再贞领三营的车铳手也赶到了。
悉多杨朱恐退路被断,便下令全军退往高台地,伺机突围,这台登城是不准备去救了。
可悉多杨朱急,唐军更急尤其是丰琶鬼主骠傍,和西蕃有深仇大恨,径自说:“勿要放高台地上半个蕃兵回去!”说完,便一马当先,鼓舞刚刚渡河血战的东蛮兵们,不顾伤亡和疲累,奋勇攀爬仰攻高台地,悉多杨朱所部惊骇不已,急忙从高台地奔逃蔡逢元、郭再贞的三营铳手截断山谷间的通道,轮番猛射火铳、火箭,唐军骑兵也追至掩杀,悉多杨朱在突围途中饮弹身亡,西贡、腊城此路援军土崩瓦解,逃回去的十不存三。
随即,另外路唐军从西贡川间穿插过去,攻陷诺济城,此城后来被韦皋改名为普安城。
两日后,青海的西蕃援军在不知情下,通过西贡川河谷时,又被两侧唐军和东蛮兵伏击,当即战死三名料敌防御使,十五名笼官,青海城防使论突结梨仓皇败走。
感到绝望的乞藏遮遮,这时才想起派遣三千士兵,往昆明城而去,企图保障逃出来的道路。
然则高岳和韦皋又遣送十个营赶过去,巩固了既得的诺济城,昆明城和台登城的通道同样被截断。
数日后,异牟寻的大军攻陷苏祁县,自南面堵住了台登城。
这下乞藏遮遮真的是四面被围了。
唐军接连击破西蕃来自西贡、腊城、曩贡、青海的各路援军,声威大震。同时西蕃军马连续败绩,南诏背反的消息,也传到了赞普赤松德赞的宫廷当中。
赤松德赞将尚结赞唤入,很沉重地对他说:
“唐军势大,几路前去救援台登城的兵马都遭到惨败,云南二头蛮又尤为无耻地背叛了,依本雍仲的看法,我们很难在州取得胜利。”
其实尚结赞比赞普的心情更加忧虑,毕竟他最喜欢的长子就被包围在州台登城啊!
可他痛苦地闭上嘴巴,不作声。
赞普知道他的苦衷,就低声说:“宁愿丧失整个州,也不能失去乞藏遮遮,本雍仲已经下令,让无忧城的论莽热领一万兵再去增援台登城,同时本雍仲出一万东岱禁兵,也去救......乞藏遮遮只要坚守两个月,便没有大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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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满地山水寨
“两个月,两个月。”尚结赞在心中如是想到,按照常理来说,乞藏遮遮在台登城那样坚固的城池,并且凭仗经营储备多年的粮仓,莫要说两个月,就算是两年,又有什么困难?
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高岳出现后,很多事情都在改变,且是那种脱离他认知范畴的巨变。
然而两个月,乞藏遮遮还是能坚持到的吧!
于是尚结赞叩首,感激赞普对那曩氏家族的善意,随后他请求自己亲自挂帅,统领东岱禁军去救台登城。
对于这点赞普并未给出明确的答复。
待到尚结赞离去后,王宫帷幕后蔡邦王后走出来,对赞普说到:“天神赞普啊,昔日在华亭时你曾给过尚结赞东岱禁兵,可去了近万人,活着回来的不超过两千,禁兵的防御使、小千户长和曹长们,都不信任尚结赞的能力,认为他是个晦气的将军,赞普您必须得慎重选择将领才好,不应让尚结赞统军。”
对此赞普也表示同意。
接着王后就推举说:“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赞普您的三子,已成年而英武的牟汝了!”
赤松德赞有四个儿子,大儿子牟赤松波早死,次子牟尼跟了莲花生,四子牟迪跟了摩诃衍那,只有三子牟汝入了军营,研习武艺和骑射。
“马加东格(王后的名字),本雍仲知晓你和那曩氏家族有仇怨,如果让牟汝去救援台登城,恐怕大臣们会有所议论,如救援不力,会影响赞普和三尚四论家族间的关系的。”
“我主张让牟汝去,恰恰是为了赞普您的权力,军队特别是本部禁兵,本来不就该让亲生儿子来执掌吗?”
赞普沉吟不语。
这时几名宫廷侍从奉着插着银鹘的木简,隔着帷帐,交到赞普的手中。
“什么,河西、陇右的鄯、甘、肃、凉、秦、渭、成等州郡,唐人温末纷纷起来暴乱了?”看到这个消息,赞普的双眼一黑,差点没把持住。
明明不过是群被征服的孱弱奴隶,一群名为“温末”的连庸都比不过的汉人,居然会发动暴乱......
其实这时河陇地区的情况比赞普所能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自从段佐和数千不甘心去甘州屯田的汉人,杀死押送的西蕃军官,登焉支山举旗后,屡屡打败前来征剿的小股西蕃部伍,队伍名气更大,而同时段佐也派人下山,前去联络鄯、甘、凉被奴役的唐人,“我用牲畜、药材、粮食来换你们手中的麻绢,何如?”
结果唐人们就问:“在焉支山上,要不要为宫堡服役?要不要缴纳牛腿税?要不要着蕃衣、行蕃历?要不要遵守蕃法?”
“完全不用,焉支山上所有人结寨互保,耕作自食,守望相助,所有人都改回了汉人的衣装和历法。”
“那还交换什么?我们都去焉支山!”
最后温末的起义风暴迅速席卷河陇大地,靠的近的千方百计扔下田地、庄舍,逃亡去焉支山入寨;离得远的,也纷纷起事,杀死监押他们的西蕃官员或士兵,入其他的高山,建立起“山水寨”来。
河陇五十万汉人,短短时间内就逃跑了四分之一,建起山水寨数十处,从焉支山到祁山比比皆是,西蕃东道和北道的留守队伍焦头烂额,疲于奔命地去弹压,反倒让事态愈发糜烂。
屯田政策就此失败,围攻沙州的马重英部,军粮供给很快发生困难。
望着依旧不屈,但却城壁残缺且军卒伤亡过半的敦煌城,马重英起了杀心:“随即全力攻城,拨取敦煌后,全军大纵三日。”
除去被敦煌唐家军民英勇抵抗激怒这个因素外,军粮不济,也是马重英决意发起总攻的重要原因。
恰恰此刻,牟迪、娘.定埃增和大乘和尚摩诃衍那经过长途跋涉,来到营地当中。
马重英大惊,不敢怠慢,前来迎接牟迪王子。
“沙州敦煌城内佛寺珈蓝众多,且有无数无价的经卷,不忍心见它们毁于战火当中,特来央求大论,争取让敦煌自行开城投降,保全其百姓、军卒的性命。”牟迪立在营帐里,对马重英合掌说明来意。
马重英内心极为不乐意,“我攻敦煌,旦夕可下。士卒苦战多日,死伤也重,如不劫掠此城,恐军心会发生动荡。”
袁同直这时上前,对牟迪建言数句。
牟迪便说:“敦煌城处流沙、河西间,先前商旅往来繁忙,是座富足的大城,如大论您能不杀生、不劫掠、不纵火,可以和城中人户约定,每户出四匹为‘乞活帛’、五斗粟麦及定量的盐、胡麻油、酒为‘全生粮’,每座佛寺则出银五十两,作为保全门户的赎金,用来赡大论的军队,何如?”
这话说的马重英犹豫不决。
此刻最被马重英尊重的大乘和尚摩诃衍那,也劝说马重英:“如能让敦煌城免于兵火,那绝对大欢喜事,也绝对是大论你的善业!”
不久,敦煌残毁的敌台里,一些城垣后的守兵,还打着“豆卢军”的战旗(沙州敦煌在盛唐驻屯的军队军号为豆卢),拄着弓弩或者陌刀,缓缓站起来。
城下,一列西蕃骑兵举着白旗徐徐而来,用汉话喊到不要放箭,有话要对你们太守说。
阎朝身披铠甲,很快站在台上。
西蕃骑兵们便宣告了“城若降,我等不杀不掠,但需要人户、佛寺缴乞活的钱帛米粮”这一系列条件云云。
“我怎么知道,把城门打开降服,你等会遵守诺言?”阎朝满心的不相信。
对方便说,这是北道大论马重英接受鄯州大德高僧劝诫所致,你等不用担心。
阎朝便说:我也在敦煌城内大寺中邀请一高僧,出城来和你们商议条件,谈妥后自然可开城。
而后,阎朝便去寻找谈判的僧人,但暗地里却传令全城百姓、军卒,抓紧时间拆毁自家屋舍,修复被损毁的城墙、望楼,并说城东的盐池也被西蕃侵占,便用军府里的布帛铜钱高价统购城中富户、寺庙储藏的盐,均分给所有人,以作长久坚守之计。
所以阎朝实则是铁定决心,绝不降服的!
“贫僧法界,本龟兹莲花寺僧人,先前驻锡于敦煌寺中,来代表阎开府,与西蕃的将军、高僧商谈开城事宜。”马重英营前,一名敦煌城里出来的僧侣,对马重英、牟迪、摩诃衍那自我介绍说。
“法界......莫非是玄宗朝入犍陀罗的车奉朝?”旁边的行者袁同直暗暗吃了惊。
14.安西援军至
对面的这位法师正是车奉朝,泾阳云阳人氏,原本是唐朝的儒生、官员,后在玄宗朝随使团送前来朝贡的宾国(今巴基斯坦白沙瓦)使节归国,结果抵达目的地后却因病滞留在犍陀罗,便发愿如果病愈,就皈依佛门。而后病果然好了,就当了和尚,法号“法界”,游历犍陀罗、天竺等地研习佛法,精通梵语,却愈发思念故土,在得到同意后翻越葱岭,准备回唐家,到了西域后见龟兹佛法兴盛,便在莲花寺中把带回来的佛经,翻译成汉文,结果在龟兹、敦煌一呆便是三十年,等到他恍然醒转时,才察觉世事变迁,河西陇右已尽丧蕃邦,回到故乡的心愿变得渺茫起来。
“我亦想回故乡啊!”营帐外,袁同直悄悄站在法界的面前,低下头,泣不成声。
也许待到回到故乡早已物是人非,早已沧海桑田,甚至可能掩埋在无尽的流沙和水泽下,可故乡永远是故乡啊!
法界和尚紧紧握住袁的手,只说了个字,“拖。”
随后二位心领神会,再无交流。
马重英营帐里,很快就变成法界和摩诃衍那的“舞台”,二位都是大德高僧,谈论起佛法精理来是天花乱坠,最后简直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我想要邀请你去龟兹莲花寺,你想要邀请我去鄯州文殊寺牟迪、袁同直、娘.定埃增,包括西蕃营地内许多将官,都团座在四周谛听。
一旦谈到开城时,法界就会十分巧妙地拖延或引开话题,这种能力对他而言简直是轻车熟路。
如此反反复复拖延了五日光景,最终法界和尚才答应了开城投降,不过他又对马重英请求说,请再给五日时间,让阎朝筹齐乞活的钱帛米酒,随后法界便飘然离开马重英的营地,返归敦煌城当中。
结果这数日,阎朝已指挥全城人,抢修好了被损坏的城墙塔楼,便登城指着前来“接受”的西蕃人大骂:“我堂堂太原阎开府,岂可能开城屈膝降蕃狗乎!蕃狗尽可来战!”
马重英大怒,知道中计,情急下指挥大军攀城猛攻,敦煌城内唐家军民同仇敌忾,加上城垣坚固,再度打退了敌人一次次的进攻。
“我刚刚做了个梦......”血战后,疲累无比的阎朝醒来后,坐在城头,怅然看着远方天际的云,悠悠对身边正在整修弓的士卒说到,“我梦到安西和北庭的援军都来啦,河西、陇右方向曾经的行营也杀回来啦,豆卢军、赤水军、威戎军、神武军......他们都穿着崭新的铠甲,扬着鲜艳的战旗,骑着各色骏马,铺天盖地地来敦煌......”说完,阎朝摸摸下巴上的胡茬,看着茫茫沙漠里,哪里有半点梦中的景象呢?这时他仰起脸来,想起两个战死的儿子,努力不让泪从脸颊上流下。
艰苦困境当中,最最难的,不是坚守下去的勇气,而是如何对抗深深而寒冷的绝望。
“阎开府,阎开府......”这时几名守兵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城西处。
等到阎朝循声来到此处城垛后时,猛地还以为见到了沙漠当中的“海市蜃楼”。
只见凸起的三危岭两侧平坦无垠的沙海里,阳光居于云层正中央的“漏勺”处,直射下来,染得阎朝一片明晃晃的金黄色,可蒸腾变形的暑气里,很快就反射出豆子大小的银光,点点如鱼鳞般,最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地平线竖起了战旗,还伴随着行军的鼓声,那光芒是士兵铠甲折射出来的,战旗下便是他们严整的步伐......
“安西四镇的兵马来救敦煌啦!”
这不是梦,安西三千士兵,携带着水囊,顺着沙漠里的河流,驮兽十有六七死在征途里,但依旧完成了壮绝的行军,最终来到了敦煌城西,穿过了玉门故关,穿过了阳关,最终穿过了三危岭,直向城池而来。
因敦煌西全是沙漠,西蕃无法在此扎营,也根本不会相信安西的唐军能横跨浩大的沙海前来增援敦煌,故而这批安西的士兵没有收到什么阻碍,便在城兵的欢声和接应下,进入到了城内。
阎朝和安西诸镇镇守使,都是热泪盈眶,互相死死抱住,按着肩膀,是欢呼雀跃。
城下的七梢前,马重英脸色气得铁青,狠狠地回首,望着同样惊讶的牟迪、娘.定埃增,心想全是这群僧侣坏了夺取沙州的大事。而今敦煌城不但城防巩固完备,且得到了三千援兵,再想将其攻下来是何其大的难度?
背后,瓜州、肃州、甘州、凉州等地的汉人纷纷暴动起义,上山结寨,劫掠西蕃的田地、粮仓,这支军队的给养已经难以支撑下去。
夺目的阳光下,来援的疏勒镇守使鲁阳威风凛凛地立在敦煌城头,拉弓对西蕃的围城营垒射出三支鸣镝响箭,随后中气充沛地大喊:
“唐家安西北庭宣慰大使俱文珍,马上就会领回纥铁骑和北庭唐兵,踏破玉门关来此,尔等还不趁此刻退走,尚能苟全性命,不然天兵飞至,定叫你等鸡犬不留!”
马重英咆哮起来,拔剑猛砍七梢架数下,接着低头大声骂了句“可叹,可恶!撤围,烧营,回甘州和凉州去......”
沙州敦煌城下,三万西蕃兵垂头丧气,在城上守兵的欢呼和辱骂声里,骑上战马,携带着武器,卷起了穹帐,而后点燃了营垒,又点燃了攻城的器械,熊熊大火绕着敦煌城三面不熄,接着退走。
行到敦煌东盐池边,行者袁同直忽然被数名蕃兵拖曳下马,还没等他开口辩解,鼻子和脸颊就重重挨了几拳,血当时就溅出来了,缁衣也在粗暴的拉扯下被撕裂,袁同直的脖子被强硬地摁住,跪在盐池边的草地上。
“这个汉地僧,勾结敦煌里的那个法界和尚,欺骗出卖了大军!”马重英从马背上跃下,拔出利剑下,“他是内奸,让我亲手杀了他。”
“我没有,我没有。”袁同直挣扎着哀叫起来,鼻血滴滴,冒着热气,坠入到膝盖下的砂地里。
但这并没有用,马重英的剑刃,距离他已经只剩下三尺不到的距离了。
15.西蕃启示录
“我不过是想要救敦煌的佛法,因为我现在是行者,入了桑门,再也不存在什么汉人蕃人的差别了!”袁同直看着越来越近的剑刃,不断用简单的蕃语嘶吼辩解着。
那边站着的努琼惊恐地捂住嘴巴,她认为马上就得眼睁睁看着这个出身唐土的行者人头落地。
“住手吧大论,袁行者和那龟兹莲花寺法界素未平生,他之前来寺庙里说要救敦煌的佛法,也是发自本心的,我和大乘和尚及牟迪王子都可作证。”马上,披着袈裟的娘.定埃增也为袁同直求情。
他之所以这样做,倒也不是完全出于对袁的同情,娘氏家族在西蕃早期历史里曾显赫过段时间,但自从他先祖娘.尚囊被松赞干布惩处后,家族百年间都非常式微娘.定埃增自小就抱定复兴家族权势的梦想,西蕃贵族视家族荣耀远远高于国家颜面,定埃增也不例外当初得到马重英推荐,进入佛门,得以接近牟迪王子,不过是他计划里的一环罢了。
“僧侣的安全神圣不可侵犯,哪怕对方是位大论”,通过救助袁同直表述出这样的道理,这才是娘.定埃增如此做的根本原因,“僧侣的证言,在大蕃的土地上是不用质疑的。”
听到这话,牟迪和摩诃衍那也一起点头,表示赞同。
气得马重英收剑回鞘,一脚将袁同直踹翻在盐池边的地上,然后瞪了牟迪王子眼,这眼神十分复杂,重新跨上了马背,悠悠地走了。
西蕃的骑兵,人人在经过时,也会好奇地望着趴在地上不断咳嗽喘息的袁同直眼。
盐池边沿的草很少,砂土里渗着灰白的颜色,那是化为硬壳的盐土,袁同直现在嘴里和脸上沾满这个,导致他的伤口拉扯般地剧痛,但舌头蘸到了咸味后,抵充了因疼痛流泪而丧失的,抬眼看到苍云下平静的盐池,袁同直的心反倒静谧下来。
心中的那个想法,愈发坚定......
马重英围攻沙州敦煌的行动,在河西、安西残留的唐军坚决抵抗下,也在河陇唐人汉民的奋起反抗下,归于了惨败。
多年后,人们便直接将其当作西蕃帝国急速衰落的转折点。
这样体制的国家,往往保有胜利的时间,比取得胜利的时间,要短暂得多。
恰如其后一代思想、文学宗师韩愈所著的《西蕃亡国警世录》里所言:“西蕃羌戎,本不行仁义大道,其人虽质朴却失于昧信,虽骁勇却失于贪暴,先崇苯教,又佞佛法,王权幽暗,人不堪重敛,又认河陇汉人豪杰为异类,无论贤愚莫敢任者,悉以为奴婢,人心苦厌之。一旦扩张为我中国英武所阻,其势必淹滞乃至分崩离析,以致草泽温末并起而亡,王室暴尸于野,陵寝隳为狐鼠出没之穴,诚可叹哉,而诚可诫哉!”
韩愈清点的很到位,西蕃灭亡的原因无外乎三点:
奴隶制政权固有缺陷,根本不体恤本邦农奴及汉人,视之如草芥,残酷压迫,经济政策上毫无可取处,最后酿成了奴隶的大叛乱而垮台;
国内贵族专权,一旦扩张势头被阻遏,内部矛盾立刻激化,便是自相残杀的局面;
在河西、陇右的新占区不敢吸纳精英汉人参与政权,把汉人全都当作奴隶对待,错失了政权转型进化的机会,最终因其固守的野蛮落后,无情被历史淘汰。
韩愈的这部作品,高岳阅读后亲自用笔在末尾处加上句更警醒的注解:“西蕃不暇自哀,而他国哀之,他国哀之而不鉴之,亦使他国而复哀他国也。”
当然转折点除去西蕃进攻西域的失败外,还有唐军在西南州所取得的辉煌胜利。
六月十六日,州东北胡浪山下,进抵攻陷此处的定武军飞山营,在营垒当中东川兵的惊呼声里,在不易行走的山道上,铺设了一块块木板,形成条从营垒到山头的通道,随后在木板上抹上牛羊油脂,接着用鞭子驱动犏牛、骡马,于两侧牵拉密如蛛网般的绳索,把两门十石重(合计现在五百公斤左右)的大口径铜炮给拉上来了!
这大铜炮在黎武城的“铸炮炉”里,耗费一个半月时间完工,和她俩同时“诞生”的姊妹,还有四门,有两门炮位设在台登城西北侧的秃松山,还有两门炮位则在城东的营垒土山处。
韦皋迫不及待要给六门炮各自以独特而华丽的名字,并准备让工匠铭刻其上。
可高岳却说,名字取得普通简洁点,方便记。
于是胡浪山的两门就叫“胡浪壹”和“胡浪贰”;秃松山的自然是“秃松叁”和“秃松肆”,至于东门处的就是“东风伍”和“东风陆”。
这名字,急得韦皋强迫症差点犯了。
当大铜炮被移动到固定的炮位后,飞山营士卒又在其后掘出了坑来,且用粗壮的铁链钩爪四面固定,据说是防止大炮发射时后坐力和神雷药气浪伤人。
而后望着对面,清晰可见的台登城的城垣、外围堡寨,还有拐角处高耸的射楼、马面敌台,及蜿蜒其上的战棚,飞山营士卒将一桶桶硝、木炭、硫磺从骡马背上卸下来,小心翼翼地堆放在掘好的窖中,分类摆放,接着在熟练的炮匠操作下,把三种成分取出,混在一起,加以合宜比例的牛油猪油搅拌均匀,填放入隆起的药室内,冷峻反光的巨大青铜炮口,对准台登城的方向。
旁侧还有许多石匠,正在细心打磨着石造弹丸。
城内西蕃守兵人心惶惶,乞藏遮遮拒绝了唐军连续三次的劝降,用笔在木简上写下给父亲尚结赞和赞普的诀别信。
信中,乞藏遮遮声讨了两个人。
一位是据说带着东岱禁兵来增援的牟汝王子,他的军队还没过曩贡川就停下脚步,逡巡不前;
还有位是在维州无忧城的南道大论论莽热,他听说自己辖境内西贡、腊城、曩贡去台登城的援军都遭到惨败,两位城防使丧命的消息后,龟缩不敢出战,暗中里又通过西山八国的酋长为中介,接纳韦皋和高岳的贿赂,默认对方提出的“我不取维州,只取州而已,尔壁上观即可”条件,找出种种理由抗拒了赞普的命令。
“真可耻也!”乞藏遮遮的笔尖在木简上,划出了刀刃般的声响。
16.困兽犹作斗
“伟大的天神赞普,全大蕃子民的父亲,台登城已被彻底合围近二十日,先前唐兵集定武、义宁、奉义、东川四方镇精锐军马计四万有奇,昼夜不舍,猛攻我胡浪、秃松、铁石诸堡子,大蕃武士在给予其重大杀伤同时,先后与堡子共殉亡,皆以往生极乐矣,我领部落亲兵和其他各堡寨诸曹士兵,尚有七千二百丁,退守台登城,浴血奋战,唐兵掘壕筑垒,火器、矢石抛射如雨,最近处已迫城墙外不足十尺,驱东蛮在前,如蚁附腥膻,高魔罗、韦夜叉跳梁逞恶,我与全云岭的城防使、讨击使、料敌防御使、笼官、曹长,决意以身殉国,以英勇的鲜血湮没唐兵的凶焰......此次云岭军事的惨败,我以为有三。
一者,州及南道的我蕃士兵,在诸大道当中军纪最败坏,敌前意识最为淡薄,部分笼官在国之存亡关头,弃械投敌,柳强镇的失守即是明证,大蕃之人一旦离开高原严酷之地,就会被唐土的靡靡之音腐化,而今又有云南背叛,使我腹背受敌,实可恨也;
二者,我本已在台登城四周死死咬住唐兵主力,然则援兵作战不利,策略不得法,疏于战阵防备,故导致而今救兵被歼,城池难守的恶劣局面;
三者,军政不畅,某道大论先前便讳败为胜,此刻又胆小如鼠,脖子上圈上无数无形的狐狸尾巴,平日里大料集要钱得钱,要兵得兵,临战却百无一用,先前有人说他会败坏葬送整个国家基业,向时不信,今果然也。”
将木简用笔墨写满后,忽然乞藏遮遮听到数声尖锐恐怖的轰鸣,好像山神发怒,也好像雷霆飞降,他案面上的器具乒乒乓乓,全部翻到,笔尖不仅长划了下,导致最后的署名可笑地斜叉下去了。
整座台登城都在硝烟中摇动着。
六门大铜炮,在配给好神雷药后,炮手们光着汗涔涔的脊梁,用定量铸好的大药匙将其装填好,接着用长长的转杖,将磨圆合隙的石弹轰隆隆塞入到炮膛当中。
一阵剧烈的青烟,从炮口里喷出。
其后掘出的土坑,因为猛烈的后坐力,而飞起阵阵泥土,四周的炮手们被溅得满头满脸都是。
迅速的,六发巨大的石头炮弹,周身裹着火药的红炎,就像一颗颗带来噩运的彗星,从胡浪山、秃松山、东门三个方向,交叉飞至台登城的城头,目标处的马面被击塌,谯楼碎裂,战棚肢解,许多城头防守的蕃兵在猝不及防下,头面身躯被打成了齑粉,纷纷扬扬坠入城下。
每半个时辰,六门炮都要齐射一轮,十分有节奏,更十分有规律。
可西蕃人将其总结得再准确,也无济于事这六门大铜炮就是用来攻城得,台登城无法移动,它们的炮位也就雷打不动,事前测好距离,计算好装药量,定时打出去就是,反正目的就是要“平毁城头,击垮墙垣”,蕃兵可以避炮,但却无法阻挡这炮弹对城池的摧毁。
乞藏遮遮动员麾下抢修,可台登城当初修造时,秉承的原则便是“城高垒峻”,这种筑城模式对旧时代很有用,可遇到火炮只能沦为最好的靶子所以乞藏遮遮修补得越好,一个时辰后唐军一轮炮射,所有努力便又被毁掉。
趁着大铜炮的掩护,各路唐军全面逼近台登城四面,占据要点,疯狂修筑封锁城池的营垒、土山、防栅,掘出双道的堑壕来,最终和城南的南诏军会合,构成一道对内七里、对外十三里的防线,并且在堑壕中砸下梅花桩、竹签、铁钩等,通道处安下“盾车”,后有长槊、刀牌、劲弩及虎踞炮严防死守,准备适时发起总攻。
在城内乞藏遮遮曾组织敢死,对异牟寻的围城营地发起突袭,焚毁其营垒三处,杀伤南诏兵数百,可这对拥有两万兵马的异牟寻而言,实在算不上伤筋动骨的损失。
无奈下,乞藏遮遮只能把给赞普的木简信埋在土中,插上标志,随后召集城内的西蕃军将们,对他们说:“城内水源、粮食和兵器是充足的,你们不用惊慌,唐军的那种大炮是死的,避开它就行,我们抓住个黄昏或黎明时刻,趁唐军不放炮时,对他们的营垒发起突袭,把他们准备好的攻城器械都烧毁掉。”
这时已是六月二十七日,台登城内的蕃将们在听到这个命令时面面相觑:
不出战的话,唐军的大炮已把城墙轰得七零八落,且造好了各种攻城器具,困守在城里,唐军一个强攻,城破了就全垮掉;
可出战的话,要我们冲唐军严密的围城营垒,能把数万唐兵给打垮?无异于痴人说梦。
前者是“坐以待毙”,后者便是“自投罗网”。
可恶,援军不是被击破失败,就是被阻截,或者根本逡巡不敢来救,这座城市的前途越来越黯淡了。
后来又寄希望于天气,这里的山地只要下几场暴雨,唐兵就全泡在水中,不完蛋也只能退走,可要命的是,这两个月整个清溪关没下过一阵大雨。
“不要怕!三千名敢死,再不济也要攻陷他唐家一半的营垒,只有我们果敢作战,援军才能慢慢向这里靠拢。神川那边的援军应该就在这几日到来,无忧城,无忧城的军马也快至西贡川,到时唐兵前后受敌,只能败退!”乞藏遮遮给诸位打气。
二十八日,火星巡行夜空,台登城忽然喊杀声震天动地,东门处的暗门、堡寨和木栅后,乞藏遮遮亲自登上敌台,举着火把指挥城方的突击:
每座西蕃堡寨,留一名曹长和十名箭手防备,其他的兵马尽出,最前列的是五百名披痦子甲的勇悍武士,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利刃;其后是持铜盾的桂,他们另外只手握锚斧、长矛、蒺藜长棒等;最后面是手持十二尺长矛的桂们,也披着各色铠甲两翼和更后方,便是携弓箭、投石的庸们。台登城的西蕃军队,由此组成三四层的叠阵,狂涛骇浪一样,舍生忘死地对着唐兵营垒发起猛攻!
17.东风急速射
第一道堑壕里,冲入的西蕃士兵已拥堵起来,顽强的他们忍受着倒钩、竹签的伤害折磨,将火把抛至防栅上,就拔剑劈砍,或者和唐兵们从栅栏里刺出的长槊对抗。
推到砍开栅栏后,披着重甲的西蕃武士们,连续将城北门外三处壁垒里的唐兵杀退,开始焚烧屯在其中的攻城器械和车辆,却发觉其数量很少,便接着进攻起第二道堑壕。
结果在这道堑壕里,后撤入营垒内的唐兵开始抛掷“震天雷”,黑乎乎的燃烧引信的铁球,纷纷滚下了壕沟斜坡,这时蕃兵们才意识到为什么这道堑壕是没有水的,一团团沉闷的爆炸,伴随着纷舞的铁渣碎屑、赤色橘色的毒烟:被害的蕃兵们很多人身上的锁子甲、痦子甲虽扎得周身层层叠叠,但也被炸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创伤,在烟雾里痛苦地爬行着、翻滚着。
好不容易爬上来列阵,却发觉营垒防栅后,定武军、义宁军、奉义军大部分士卒已列好密密麻麻的反突袭阵容高岳和韦皋的围城战术,便是“前虚后实”,前面重点布置散兵、箭手监视,后面才是重兵防备处。
爬上来的蕃兵精锐们,察觉对面唐军丝毫没有被他们突破第一道堑壕的“成果”吓住,反倒列好了严整的应战阵势,刀牌手列在第一层,其后是手持鸦颈枪的士卒,两侧和边后则是手持镗耙、火箭的,最后面的全是西川的强弩手。
盾车射孔后的定武军铳手们率先在呜呜呜鸣叫的铜号声中,开始齐射;
接着是镗耙手们开始猛射火箭;
无数的铳弹、火蛇铺天盖地射入西蕃军队的前锋。
同时唐军后队里的“秋娘”火箭溜和强弩手们,也开始射出密集的大火箭和弩矢来。
大火箭的射程最远,直接打击到以庸为主的西蕃后队兵马头顶上,冲天的焰火不断烧起,庸们大部分都是无甲的,很多人裹着火,惨叫着往城中溃逃,或跳入满是竹签、蒺藜的堑壕里,因为那里有水。
突出部两侧的唐军营垒,搬出来的虎踞炮,开始在盾车遮蔽下一发又一发射而出,挟着死亡的劲风,打到西蕃军队的“侧腰”位置。
这时两军的先锋,西蕃方的虎豹皮武士,及唐家的跳荡兵,迅猛开始交手,残酷的白刃战经过不过短短一刻,后队和侧翼率先溃败的蕃军很快就招架不住了,阵队大乱,不顾笼官和曹长们的叱责开始扭头,向台登城退却,唐军则挺着长刀、鸦颈枪,排山倒海般发起冲锋。
由此第二道堑壕处顿时化为血肉炼狱,企图脱逃的蕃兵们层层叠叠倒在其中,有的被自己人践踏而过,有的则被赶过来的唐军刺杀,倒栽其中,待到尸体几乎和壕沟齐平后,唐军便如履平地般涉过,继续往城门处追击。
敌台上的乞藏遮遮,高呼重组队形,也无济于事,只能带着三百名部族亲兵,冲出北门,背对城墙决死抵御,掩护其他的蕃兵潮水般拥入城中。
唐军无数长矛、镗耙、长刀打来,乞藏遮遮着重甲,浴血苦战不退,死死钉在城门前,寸步不退。
这时东门外唐军的“东风伍”和“东风陆”两尊大铜炮冷不丁发出怒吼:两颗石弹击中台登城谯楼和一段城墙,掀起巨大的烟尘。
还没等守在其上的蕃兵开始抢修,这两门大铜炮后的炮手,打破了半个时辰射一轮的节奏,忽然再装填神雷药,随即用转杆把早已用蜀锦丝绸包好的另外两发石弹,顺滑推入到热气未有消散的炮膛当中,合隙后便果决点燃药捻。
又是震天动地的巨响,这即是唐军的“急速射”。
再来的两发石弹再接再厉,直接把台登城东城墙,宽七八丈的地段尽数轰塌:其上的谯楼、战棚完全随之塌陷粉碎,而后燃起大火来,迅速蔓延到四周。
“台登城失陷啦,诏的勇士们,冲啊!”城南处,见到此情景的异牟寻当机立断,扬动旗牦,冲在最前面的是依附于南诏的“白衣没命军”,其全是开化程度更低的蛮子,着白麻短裤,**上身,鼻孔穿箍,手里握着可怖的大刀、毒箭,嚎叫着蜂拥上前,开始搭上云梯,忘死攀爬城墙。
“定武军不能落后!”这时东门处唐军营垒,已经投效的郝咬牙切齿,双手握着明晃晃的长刀,率先冲出来,在跨过堑壕后,往烈火熊熊的台登城东门扑去。
以这位为榜样,其余各营的定武军,也都高声呐喊,自发强攻起来。
东门城墙塌陷处,到处烧着余火,郝目眦尽裂,挥动长刀,连杀了数名被压在瓦砾下半死的蕃兵,把刀锋刺入他们的脑袋,狠命转动着,再带着骨血、脑浆拔出,刀钝了后,又抓起把锚斧,发疯般得猛斫猛砍。
北门处,乞藏遮遮在苦战半个时辰后,亲兵们伤亡殆尽,也只能退到门下,高呼守兵把闸石给击发坠下,希望借此阻挡住唐军的步伐。
然则这时南门、东门都已失陷,北门城墙上的蕃兵早已丧失坚守下去的勇气,早已逃散,根本无人回应乞藏遮遮。
整座台登城里,西蕃的将官士卒们携带自己的家眷们,都在争出西门,被挤死踩死的人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宫堡的后院,乞藏遮遮将给赞普的木简重新用剑给挖出来,用草绳捆绑在自己身上,待到他走到前庭处时,堡墙上已全是唐兵,对着他喊:“这不是西蕃大将吗?速速来降服!”
乞藏遮遮二话不说,他没想到,一次出城的突击,却给台登城带来覆灭之祸,“大蕃的武士们,千万不能再用旧的方法对抗唐军了,希望我的死能唤醒赞普,唤醒所有的人......”想到此,万念俱灰的乞藏遮遮脱下兜鍪,然后当着许多围过来的唐兵,依在柱子上,拔出自己佩剑,壮烈无比地掠过了自己的脖子!
高原的崇山峻岭间,尚结赞的心猛地沉下来,他听到声悠长的悲鸣。
山峰的尽头,那只羽毛威武而美丽的鹰,坠落了下来,不断地坠着,直到消失在绝壁间,再也看不到为止。
“乞藏遮遮我的儿......”尚结赞捂着脸,抽泣起来。
18.南诏献当归
无忧城的宫堡前,索玛的脸上全是仇恨和绝望,他跪在这里已三日三夜,目的就是祈求南道大论论莽热能按照赞普的命令出动一万,或者五千,不,哪怕是三千,去救援台登城。
这里松州草原上豢养着大批的骏马,只要论莽热点头,蕃兵骑马也不过五日即能抵达西贡川。
可论莽热始终在说:“本论的辖地内,西贡、曩贡、腊城的城防使都去救台登城,结果论东柴和悉多杨朱都战死了,军队也覆没掉,青海那边的援兵也遭到伏击而惨败无忧城正被唐家韦皋的军队围攻,哪里还有余裕去救乞藏遮遮?”
“来维州的不过是韦皋的虚兵。”
“虚虚实实,谁能知道?”论莽热大为不满。
于是任由索玛如何叩首哀求,以至额头流血被面,论莽热完全不为所动。
最后论莽热直接对索玛说:“台登城是救不了的,去收回乞藏遮遮的尸体吧!”
索玛起身上马,接着回头指着论莽热的宫堡大骂:“我早说论莽热会害死少主,可惜主人没有听取我的忠言,他失却了理智,选择和论莽热这样的畜生名王交往,最终葬送了少主,还会葬送那曩氏的荣耀论莽热我诅咒你,愿夜叉闯入你的家宅,取走你所有亲人、仆人的性命,让你也遭受到如同主人的苦痛!”言毕索玛咬牙切齿,取出弓来,对着宫堡的门楣处连射三箭,箭箭皆命中,接着纵马绝尘而去。
西贡川以西五十里的高谷里,牟汝王子统率的一万禁兵,驻屯在此处,遥遥地对着战火和围困里的台登城裹足不前。
尚结赞次子伍仁,动员了自家封地里的三千私奴,浩浩荡荡来到这里,然后披着铠甲,骑乘战马,绕着牟汝王子的营地三圈,大呼道:“我是父亲的儿子,你也是,请你体谅体谅父亲失去儿子的痛苦吧!”
可牟汝王子却沉默不动。
他在出征前,他母亲蔡邦王后就对他说:“让那囊氏的年轻人都死掉吧!脱离缰绳的桀骜马匹,就会踣仆在道路上。”
看到牟汝如此铁石心肠,伍仁便只能把仇恨埋在心底,冒死领着武装私奴们,往西贡川的方向而去。
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想救出自己的长兄。
河谷台地和荒野间,到处横卧着死尸,在夏季的日光下早已腐烂,苍蝇漫天飞舞,这些都是西贡、腊城援兵被杀留下的,铠甲、盾和马匹全都被唐人或东蛮人剥下、牵走,只剩赤条条的尸体,无人掩埋,凄惨极了。
结果半路上,伍仁的私奴便惊吓逃走数百,谁都知道台登城肯定化为地狱了。
没有人想在活着的时候入地狱的血口。
至西贡川前,伍仁便又看到成摞成摞的尸体,大部分的脑袋已被切下,壅塞在对面河滩上,许许多多蕃人的妇女都坐在那里号哭。
至于台登城,到处冒着浓烟,它显然已陷落了。
河边的尸体,应该是往西逃的,结果被唐和南诏追上,悉数斩杀。
台登城外,高岳营帐里,唐兵捆住一名受伤坠马的西蕃将军,送到高岳面前。
“你是达奚小俊......”高岳认得这位,李怀光麾下的头号猛将,后来因对唐家不满,裹挟王朝干投蕃,成了尚结赞的属下,后来转入其长子乞藏遮遮营中先前台登城之战里,他背靠城墙奋战,气数已尽后便准备骑马逃跑,结果跌入壕沟里被捕获。
“昔日在泾州城会面时,淇侯只是一青衫孔目,不想今日已然为公卿方岳了。”达奚小俊回话说。
高岳颔首不语,然后沉声对达奚小俊说,你既然犯了背国叛敌的大罪,必须得接受极刑,头颅还要送往京师。
“死便死耳。”达奚小俊倒不在意,而后他觉得反正是个死,索性就对高岳说个痛快,“我长武军本是朔方军一员,那唐家肃宗皇帝靠的是朔方军拥戴才中兴的,所以先是让朔方军排挤安西北庭行营,夺马所领的西北各州,只剩泾原一地,马薨后又毁其宅地;接着,又对朔方军下手,拆为灵武、振武、长武、河东、河中数部,又逼李怀光反;现在你定武军和韦皋的奉义军,又是独任天下无限功,只是淇侯你别忘记,安西北庭行营和朔方军曾经的遭遇为好,免得步入后尘,自古薄凉是圣恩啊!”
听到这话,高岳叹口气,而后在案几上满斟了一盅酒,叫韦驮天递到达奚小俊的手中,“达奚将军,岳也相信你曾想为大唐忠臣却不得的苦楚,但错了就是错了,败了就是败了,如此次是岳兵败,相信落在达奚将军的手中,也是个必死结局。只能说,感谢你的提醒,岳会好自为之的。”
“淇侯果然是大坦白人,领受了!”达奚小俊便把酒满饮,然后望了高岳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营帐就戮。
不久,“文明!”高岳和韦皋来到唐和南诏两军间搭起的座帐幕,当高岳见到郑时,顿有心中大石落地的感觉,急忙上前。
“逸崧......城武......”郑极力压抑心中的喜悦,可握住两位的手时,感情还是按捺不住,泪珠都在打着转。
“这次出使南诏,文明可谓立下云南归唐、击灭西蕃的第一大功!”
接着由郑引荐,高岳和韦皋出帐幕,迎面异牟寻带着一干南诏的将领,和群负排兵来迎,高岳、韦皋对其执见王侯之礼,而后异牟寻立刻让郑立天子方位,对其下拜,而后将自己的信物交到高和韦的手中。
打开盒子后,里面装着一段绵,这寓意南诏柔服,不敢生梗;
又有当归,表示南诏诚心内属;
又有朱砂,寓意南诏赤心向唐;
又有一块金,意思是南诏的归义之言,其坚比金。
“请二位节帅代元将这些信物献给朝廷天子,南人永不反!”异牟寻热泪盈眶,哽咽请求说。
“南诏如此,岂有不信之理,随即我俩愿领大军协助,继续横扫此处的西蕃和三诏浪人据点,此后会川、神川、剑川地归南诏,昆明、诺济、台登、三阜、苏祁归唐,双方划西沪水为界,各筑大城、驿馆、榷场,互通有无,守望相助,共攘西蕃,岂不美哉?”
“此正是绝好的事!”异牟寻大喜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