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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淇侯抱怪恙

    这时候,韦驮天在那里蹲坐着,一口一口吃着肉,阿措就在他旁边,很熟练地给他掸去衣衫上的灰尘,并且把他的散乱头发给梳拢,扎好发髻。

    高岳便坐在胡床上,直接对侍女说:“阿措,当初是我把你从东市带回家的,这些年主母也不曾亏待你,衣服、首饰无缺,对镜梳头也是主母给你办的总而言之,你也算是我宣平坊高家的半个女儿。竟儿小姨娘教你识字也没什么效果,做事情倒是勤敏,韦驮天也侍奉我家多年,他虽是昆仑奴出身,但也没被当做外人看待,我看你俩倒是可以般配。”

    阿措虽然心中也乐意,但还是对高岳抱怨:“韦驮天好黑的。”

    “他是南岛人,皮肤黑点无妨,为人忠朴可靠才行。俗话说相貌是父母给的,前程是自己挣得。韦驮天是我家仆,可也是我兴元府的军校,我便仿韦城武在西川的做派,给韦驮天你件熟彩衣,给阿措你件泥青衣,并给钱一万,筹办婚事。”

    韦驮天大喜,心念跟着淇侯就是好,不但有俸禄,连终身大事也给分配好了,便准备叩首谢恩。

    可阿措和芝惠相处久了,也学得牙尖嘴利、精于计算,便对高岳说:“主人家说得好,韦驮天算是你半个儿,阿措算是你和主母半个女儿,可主人家现在身兼四五个使职,又食三品俸禄,半儿半女婚嫁,合在一起也算是个亲的,光是给两件锦衣一万钱,让人知道怕是要笑话主人家小气。”

    “好哇,我学韦城武的做派,阿措你倒学起芝惠的习气来了。”高岳佯怒起来。

    韦驮天急了,就让阿措给主人道歉。

    阿措狠狠掐他大腿下,眼神意思是你懂什么,跟块木头似的,我这是求嫁妆呢。

    那边云韶扶住阿措,低声笑着说:“你主人他要摄统整个军府的,明面上当然得照章办事,暗地里是主母我给你置办嫁妆,城北有座水磨坊,给你出嫁如何?”

    阿措这才千欢万喜,流着泪对主人主母叩首,说替死去的阿母谢谢恩典。

    “什么,高三说什么?因病不能统摄军伍征伐六府党项?”紫宸殿内,皇帝在得到奏报后,勃然大怒,“这人素来身体强健,是如何得病的!”

    两名从兴元赶来的监军中官,都是西门粲的属下,苦着脸“如实”禀告皇帝说:“淇侯先前踏青时,吃了前湖南观察使崔宽送来的竹狸肉,不知为何,回去后就头晕目眩,大夫说是吃多了油肉,又逢孟春时节阳气太盛,怕是中了暑。”

    “这什么季节,还中暑?简直一派胡言!”皇帝气得将奏报掷在案头。

    吓得两位监军,即刻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很冷峻地对他俩说,回去告诉西门粲,他是兴元凤翔的监军使,位高权重,督促节帅出战、校验节帅战功是他的职责,给朕好好调查高岳患病的实情,有什么差错,他也不用呆在兴元监军院了,给朕回大明宫来栽接果树,要么去飞龙厩养马得了。

    两位小监军不敢怠慢,屁滚尿流地就去了。

    下午时分,中书侍郎窦参立即入阁,对皇帝说,这征伐六府党羌的事,难道高岳认为除去他就没人能胜任了吗?简直是欺辱我唐无人,臣愿为陛下举荐一位元戎,可为陛下收功。

    “段太尉吗?”皇帝开口。

    窦参心想皇帝都猜中我心思了,便说是。

    “段太尉年事已高,前些日子还对我说苦于足疾、目眩,最近又下痢,朕都允许他不来常参朝会,又怎忍心让他统军北征。”

    “可委任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挂帅出征。”

    皇帝叹口气,对窦参说:“现在天下小康,各方镇相安无事,司空(李抱真此刻官拜检校司空)他在上党,建亭榭、穿池沼以自娱,心思也不怎么在军政事务上,又吃方士丹药,想要修仙飞升,以致一日内能吃三百颗金丹,腹胀到无法走路,又怎么行军作战?”

    窦参又说高崇文、韩游瑰、李景略、李自良、康日知等,都是久征惯战的勇将,陛下可在其中择选一位,专掌征伐大权。

    皇帝便说这几位勇则勇矣,可都不是大帅之才,况且征讨党项,绝不仅仅是打仗,而是要动用的是整个军府的力量,朕如委任其中一位,其他必定不服,又要重演昔日河朔削藩战事里的悲剧。

    最后窦参只能说,要不调宣武军节度使刘玄佐前来统帅?

    皇帝有意颔首,对窦参说,刘玄佐来也可以,还有浑也可挂帅,不过朕也还要催促高岳的,毕竟他的定武军、义宁军久在西北、山南,专精于对付西蕃、党项,军府内人才济济,高岳又文武双全,他如不病,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来说去,其实皇帝还是倾心于高岳。

    毕竟高岳打仗,又省心又省钱。

    窦参心中嫉恨,就对皇帝说,高岳如若因病无法成行,让他麾下的都知兵马使高固代为出战也可以。

    “高固是浑家奴出身,如果没有高岳坐镇,其他军将如何能服气?”皇帝对兴元军政的各个人才也研究得很透彻。

    最终研讨来研讨去,虽然对六府党项的弹压布告已发布,可皇帝却还要在高岳、浑、刘玄佐三位当中,彷徨择选主帅。

    兴元鹿角庄前,监军使西门粲火烧眉毛似的,走进庄门,几名高岳家仆迎上来,给这位捧来漂亮的布帛,可西门粲却无心接纳,对门旁边的韦驮天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圣主催促日甚一日,淇侯的病到底好了没有?”

    韦驮天便鞠躬,然后就到后院斋堂前,对阿措说监军使来探病了。

    而这时候高岳正穿着单衣,坐在榻上,云韶、云和依偎在他身旁,夫妻三人细细读着韩愈先前写的书稿呢,一听到西门粲来了,高岳赶紧说快快快,把缠头的布带拿来,你俩暂且退避下。

    没多久,西门粲排门走入到正寝内,只看到高岳躺在床榻上,头上裹着养病用的布条,旁边小几上有针灸和药盒,可脸色还是红润的,只在那里“哎呦哎呦”不断呻唤。

    “淇侯贵恙,可脸色还不错嘛。”西门粲心知肚明。

20.西门粲探病

    听到西门粲这话,高岳靠在枕上,呻唤得更厉害了。

    并且他还对西门监军使解释说:“身体虚脱如泥,确实无法成行,绝非藐视皇命。蔡逢元的妻子懂点医术,这针灸便是她之前留下的。”

    “我看淇侯的气色,不像沉疴之人。”西门粲大摇大摆地坐在床榻边沿的胡床上。

    “十三郎你有所不知,我这病是竹狸油肉吃得太多,心中灼烧,所以在表皮上是赤红色的。”高岳为自己红润的脸庞解释着病理成因。

    “原来淇侯患的是心病那蔡逢元家的,给淇侯开了什么药?”

    高岳便把药方推给西门粲。

    西门粲摇摇头,而后拔出冠帽上插着的白笔,蘸着墨水,又在药方上写了六个字,还给高岳。

    高岳一看,是“切勿挟寇自重”。

    于是高岳叹口气,从西门粲手里取过白笔来,也在药方上补了一行字。

    西门粲便看,是十一个小楷字,“权不专,钱不济,功不齐,难矣。”

    “淇侯的顾虑某明白了,圣主的心思是,这次平六府党项还是以淇侯为御营右军使兼都统长史的身份,主持大局,其他各镇唯淇侯马首是瞻,这应该谈不上权不专了吧?”

    “十三郎啊,这话不是岳自私自利,也是为你说的,这些年你从兴元从监军到监军使,你我的情分也不是其他方镇节度使和监军使能比的。圣主在紫宸殿里,有些事尚不能自专,就好比这次湖南观察使,圣主原本听取陆九的举荐,要李巽去的,可窦中郎却要推举卢玄卿去,如果不是邺侯(李泌)抱病来调解,李巽差点无法赴任。”

    听到这话,西门粲也沉吟起来。

    这时高岳又说:“翰林承旨学士自陆九丁忧后,圣主咨询岳,岳推举的是南郑县令韦执谊,十三郎你说,执谊的才学还能不胜任吗?可圣主当日应承,来日却是于公异为承旨学士,于公异此人有才却寡德,继母明明去世,却不回去服丧,还恬不知耻请求圣主夺情,占夺了陆九的位置。唉,陆九在学士院,日夜伴在圣主身边,尚且如此,何况岳出征在外,时日久了怕是会谣言四起。依我看,还是先等等,等等......”

    这时西门粲叹口气,明显是赞同高岳的分析,他也不想再就药方里的”钱不济,功不齐”请高岳分析下去,然则他还是那句话,淇侯你可不千万要挟寇自重啊!

    不然,我这个监军使可是会对你履行职责的。

    高岳这时笑起来,扶住西门粲的肩膀,说安心,绝不会让十三郎你为难的,你让小监军去对圣主报告,我先让高固、张敬则各统制定武、义宁两军,至奉天城集结,随时等候命令:如圣主钟意浑侍中,那么此两兵马使便归浑侍中麾下;如圣主钟意刘司徒(刘玄佐),那此两兵马使便归刘司徒麾下。

    当然,如果圣主肯钟意我高岳,万死不辞,稍微等半个月,等我的病痊愈后,即火速赶赴京畿,统兵北征六府党项。

    听到这里,西门粲也觉得合情合理,便说淇侯安心“养病”,我就如此回覆圣主。

    等到西门监军使告辞后,高岳眼睛往庭院里看了会儿,随即就唤来阿措。

    阿措小跑着,陆续将高岳心腹高固、蔡逢元和郭再贞三人给延请来鹿角庄。

    对于这三位,高岳更没必要遮掩,直接推心置腹,“以我的看法,这次征伐六府党项,不比先前征伐庆州党项,可能成为触动我唐、西蕃、党项、回纥乃至各方镇现在乃至未来恩怨的火捻。”

    高固便说:“淇侯的意思,之前对庆州党项还是突袭弹压,但现在对渭北的六府党项,这招便不灵便了?”

    高岳点点头,说其实不单是六府党项,最大的变数还是朔方的平夏党项,“拓跋朝晖不是傻子,不可能到现在还看不出我唐挑唆党项内部自相残杀而后坐收渔利的计策。所以此次征伐,很容易便演变为天宝年间的南诏式大叛乱。”

    所谓“南诏式大叛乱”,也就是唐政府先拉拢南诏,弹压其他的蛮族,后来南诏愈发强大,唐又企图对付南诏,却被南诏反手借西蕃之力打得惨败,自此南诏自立,唐在南方又多了个劲敌。

    而拓跋朝晖这次肯定会使出杀手锏,即趁乱统一平夏、六府,占据白于山南北,更会勾结西蕃,形成新的边患。

    一旦拓跋朝晖起事,西蕃、回纥和内地方镇都会不同程度卷进来,形成乱斗的局面。

    这场乱斗,会持续多久,会波及多广,以及会给大唐的内外造成什么影响,真的不得而知。

    可朝廷现在于之前征讨庆州东山党项的战事里尝到了偌大的甜头,是肯定会再去打渭北和平夏的,恰如高岳之前对兴元府的商户们说的,“斩头的生意有人寻,亏本的买卖无人问。”就算他不做,一群利欲熏心的文武大臣也会主动去做的。

    这番分析,听得高固是悚然,而蔡逢元和郭再贞头脑要质朴点,但也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届时非我出山不得收拾。”可高岳接下来这句话,又让他们吃了定心丸。

    然后高岳就转身,“至于招讨节帅的位子,按我的想法,刘玄佐的宣武军久镇中原,和朔方、泾原及神策体系都不会相协,他是没法建立功勋的,不如我久在西北能得人和;而浑侍中呢,虽为朔方宿将,但如今朔方早已支离破碎,他也很难发挥材用。”

    反正高岳数来说去,大有非我莫属的意味。

    他对时态的评价其实没有错:最早出身安西北庭行营的马镇守泾原时,曾一度节制多达九州的地盘,但朝廷畏其势大,便分出渭北、宁来;现在的皇帝即位后,又同样把强大的朔方军,分割为灵武、天德、振武、夏绥银,以至河东河中等数个小方镇,互不相统。

    现在,这些西北和北疆的小型方镇,又不断被神策军给“吃掉”(因神策军待遇好,主动融入进来),所以要让它们联合作战,浑做不到,更别说河南道的刘玄佐了。

    只有我高岳,不但掌兴元、凤翔两镇,且和泾原安西北庭行营关系深厚,和朔方派系也还不错,跟神策京西都统监军使谭知重同样交情匪浅。

    皇帝不信任我还能信任谁?

    皇帝不用我,又还能用谁?

    现在装装病,马上等时机成熟再出面,收拾局面就好了。

1.鹊巢验尺木

    单于南去善阳关,

    身逐归云到处闲。

    曾是五年莲府客,

    每闻胡虏哭阴山。

    武元衡《单于罢战却归题善阳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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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高岳对高固说:“黄岑,与浑侍中方面的交涉,便委托给你了。”

    高固领命。

    接着高岳又要求蔡逢元随即领定武军八千将兵步骑,出陈仓道,向事先答应西门监军使的集结地点奉天城而去;另外又让郭再贞赶赴凤翔府,下令张敬则、扶余淮等陇的大将,集齐义宁军八千将兵,同样至奉天城。

    至于自己则还要在鹿角庄“养病”一段时间。

    等到三人离去后,在正堂坐着的高岳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卿卿,你在做什么?不要去坏梁上喜鹊的巢啊!”很快,云韶心疼地喊起来。

    高岳只是说放心我只是看个东西,说着自己取来厨院里的梯子,蹬蹬蹬地爬上去,几只喜鹊惊叫着从画梁上的窠臼里飞出,接着高岳将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先是抓到几片鸟羽,接着就是柴禾和湿泥,都是些鹊巢经常有的,平平无奇,他所想要找的,显然不是这些。

    果然,高岳的手,摸到了块木头,这难道就是喜鹊衔来放入巢中的吗?

    迫不及待的,高岳将那块木头拿了出来。

    春季明媚的阳光下,几只喜鹊生气地绕在他耳朵边飞翔聒噪着,高岳清清楚楚地看到:

    手掌里的那根木头,并不是皇帝所言的,笔管形状的“栋梁木”,因笔管的形状只可能是直的。

    这木头约尺把长,形状是弯曲的“山”字形,“山”字形!

    高岳恍惚间,想起陆贽的亡母韦氏,在皇帝来探病时曾说过,龙无尺木不能飞。

    那三清殿宫主司马承祯也说过,你家鹊巢里的木恐怕不是栋梁木,而是山尺木。

    最初高岳还不清楚山尺木是什么,便写信求助于忘年交的朝中秘书监萧昕。

    萧昕便告诉他一件自己亲历的逸闻,那还是代宗皇帝朝的事......

    彼时萧昕为京兆尹,京中大旱,萧昕听闻有位法号不空的和尚能驭龙布雨,便去求他,不空和尚果然自袖中取出一条很小很小的白龙来,萧昕便说这么小的龙如何兴起**呢?不空和尚笑笑,削下块桦树皮,做成这山尺木模样,随后对萧昕说,我这不过是假龙罢了,不过还是请大尹将其投入曲江当中,也可缓解长安城百姓干热的困苦。

    萧昕便按照和尚所言,将桦树皮和小龙一并投入到曲江当中,结果只见那小龙一入碧波当中,便摇鬣振鳞,暴长至几丈,自池水里如道白练般升空,翻腾在云天间,吓得萧昕急忙打马就跑,没过数十步,背后雷声贯耳,回首望去,乌云四合,雨水倾斜而下,四周白气茫茫,长安顿时笼罩在暴雨当中。

    “咕噜......”高岳狠狠咽下口吐沫,痴痴望着手里的山尺木,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卿卿?”下面的云韶扶着梯子,不知道夫君遭了啥魔怔。

    高岳接着很快下来,将山尺木塞入袖中,很轻松地对妻子解释:“鹊巢当中有块木头不规整,我害怕有倾覆的危险,所以我来换一个。”言毕高岳匆忙在庭院当中拾取根尺把长的直枝,对妻子笑了笑,就爬梯子,把这直枝搁入到巢里,而后对云韶拍拍手,“这样鹊巢就稳当了。”

    看着几只大小喜鹊恢复平和,重新归巢后,云韶侧着脑袋,心想夫君还是心善的,当初他俩还没婚配时,就从调皮孩子那里救过一巢喜鹊。

    就在定武军整备出发时,长安城大明宫,灵虚公主入内,悄悄将高岳单独送来的密信,送到皇帝手中。

    “此次征讨渭北,朕欲委班宏为都统供军使,霍忠唐为副,筹拨军粮、激赏钱,以供应各路兵马,卿以为如何?”皇帝看完密信后,便召来窦参提出这个话题。

    很显然,高岳托灵虚公主,向皇帝直接表达了“钱不济”的担忧,说白了“我信不过管度支、户部的窦参,请陛下以班宏专门供军。”

    窦参大惊,便说班宏现在管理的是东南的盐铁和转运,度支和户部并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

    “那盐铁这段时间归卿管,度支归班宏管。”皇帝的想法不容置疑。

    归政事堂的窦参心中大怒,心想必然是高岳那混蛋从中作祟,他害怕统军的话,会在粮草、供军上和我发生冲突。

    你不想和本执政冲突,本执政也不想和你冲突!

    于是窦参紧急派人,去宣武军那里,请求刘玄佐尽快出马,领一万宣武军入潼关,准备抢先接过六府党项的征讨权。

    书信到时,刘玄佐正在汴州城外的繁台置酒高会,当他读出信件内容时,幕僚军将无不庆贺,说司徒为朝廷国家建功立业,便在此日。

    刘玄佐也很自得,慨然说如朝廷能用我及宣武军,必定为圣主荡尽北塞胡尘,不过他也谦逊地表示,这只是窦中郎的想法,圣主的诏令还没到,诸位稍安。

    可说归说,刘玄佐在席上已做好人事安排:大将刘昌和他儿子刘士宁随军出征,另外位大将李万荣担当留务,监视淮西、魏博、淄青等方镇毕竟汴州身处四水交汇之地,是国家的命脉。

    到了晚上,刘士宁脸色严峻,身后跟着一位幕僚打扮的,匆匆到军府里找到父亲,介绍说:“这位是淮南幕府的巡官顾秀,连夜自汴水而至,有要紧事告诉父亲。”

    “杜次公(杜亚字次公)遣使者来,所谓何事?”刘玄佐吃了一惊。

    顾秀,也是韬奋棚的棚友,不过中了进士后,没有如李桀、黄顺等跟在高岳身后,而是埋没了早年行迹,在前任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幕府里为支官,打理财计,顺带为韬奋棚刺探江淮、东南的消息,陈少游薨后(其实是服毒自杀,自绝于国家),杜亚接替镇守淮南,但顾秀并未去职,因做事干练,继续得杜亚的信用,是韬奋棚一颗忠诚的“螺丝钉”。

    窦参当上中书侍郎后,不高兴的不但有高岳、班宏,也有杜亚。

    杜亚今年已六十有四,他当初和杨炎是并驾齐驱的,都有宰相之望的,可杨炎当上中书侍郎到被诛死,至今也过去快十年了,杜亚却还没有拜相。

    没拜相就没拜相,可杜亚却听到个更为过分的消息,愤怒之余便派顾秀来告诫刘玄佐。

2.刘玄佐饲鸽

    “窦中郎想要推举自己的族父窦觎为扬州都督府长史,兼节度副使,敢问司徒有否此事?”顾秀在军府内开门见山,询问刘玄佐。

    这个直鞠让刘玄佐有点脸酸。

    其实顾秀说的没错,窦觎这位既是故宰相韩的女婿,也是窦参的族父,更是唐睿宗昭成皇后的侄子,先后在坊州、同州为刺史。窦参在年轻时仕途多得这位的襄助,现在一为投桃报李,二为加强窦家力量,三也是为了拉拢韩遗留的派系,极力在皇帝面前举荐,要让窦觎入淮南,名为杜亚的副使,实则就是想取而代之。

    窦参这个人的斗争哲学也很简练:毕竟先前我和杜亚结盟时,曾许诺要把杜亚推为宰相的,可现在却是我当宰相,资历很老的杜亚肯定不服,那就先下手为强,把杜亚从要害而富庶的淮南镇调回朝廷来,给他个闲职。

    那么杜亚是如何知道的呢?

    因为高岳知道了,棚友兼褒城县县令解善集的三位堂兄弟都在皇城各省衙门里为吏,经手书办,偷听墙角,经常出卖情报给兴元进奏院,是高岳在长安情报网的中核力量。

    高岳知道后,很慷慨地又经顾秀的口,告诉给杜亚。

    杜亚再来问刘玄佐。

    其实这个想法,同样与窦参结盟的刘玄佐也早有耳闻,可现在他也只能装聋作哑,对顾秀说实在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可顾秀冷笑起来,说:“其实司徒知也不知倒也没关系,只是有件事得也得告诉司徒。”

    刘玄佐很紧张,便问是什么事,愿闻其详。

    “圣主也对窦中郎起了防范之心,中原、江淮各处方镇,都是性命紧要处,岂可让窦中郎一家独大?圣主的心思是,如窦觎入淮南的话,那么就会把福建观察使吴凑调至陕虢观察使。”

    刘玄佐一听,不以为意,心想这陕虢虽然重要,但和我有什么干系?

    可顾秀下一句便是,随后依托神策京东大营,陕虢观察使吴凑很快就会变为宣武军节度使。

    “一派胡言!”此刻厅内,不但刘玄佐,就连其子刘士宁及大将刘昌、李万荣、韩弘等无不暴跳如雷,恨不得拔剑切了鼓动唇舌的顾秀。

    可顾秀根本不为所动,滔滔不绝继续说下去:

    “窦中郎已和圣主达成协议,此次调宣武军入关平羌,结束后即会将司徒召回京中赋闲养老,一如李晟、马燧故事。而圣主的老舅吴凑即刻入汴州,为宣武军节度观察使。”

    “窦参根本和吴凑不和!”刘玄佐不由自主说出来。

    “正因窦参与吴凑不和,故而窦觎和吴凑间,必须要做出均衡,一镇淮南,一镇汴滑,在圣主心中才算稳妥。”

    “圣主又欲削藩耶?”刘玄佐大怒,**裸说出这句话,意思是朝廷别忘记昔日削河朔时所蒙受的耻辱。

    “司徒,虎不离山,当今的局面诡谲无比,便是窦中郎也不要信任。”顾秀没有说更多余的话,便告辞离去。

    次日,繁台之上的设亭中,刘玄佐指着自己脑门,恨恨不平地对身后的子嗣、裨将们说:“我宣武军保护漕运,帮圣主兢兢业业削藩,削到最后,怕不是要削到自己脑袋上了......”

    刘昌想了想,就说:“节下,那淮南方面的话也不可尽信。”

    “但也不可不信分毫。”刘士宁反驳说。

    “让进奏院打听消息,如何?”李万荣谨慎地提议。

    刘玄佐便点点头,说就这么办。

    旬日后,京师内气氛依旧很紧张,朝野人士都闻说朝廷马上要征伐渭北党项,可主帅人选迄今还没有定。

    这时窦参果然对皇帝进奏,称淮南节度使杜亚镇守扬州时,奢侈过当。

    皇帝便问,怎么个奢侈法?

    窦参便说,杜亚在扬州每年都搞龙舟竞渡,为了让船更快,便在船底抹油,为了让舟子不被水花打湿衣衫,又在舟子锦衣上同样抹油,每年光是油钱就要耗费数万贯,又加上盐政紊乱,百姓怨声载道。

    皇帝向来节俭,却确实挺讨厌这种奢侈行为的,但他也对窦参说,杜亚班资名望崇高,如不镇守淮南,该如何安置?

    窦参就说,可让他当东都留守。

    反正这个位置也是闲。

    然后窦参极力推荐窦觎为淮南节度使,但他很聪明,不说自己和窦觎的亲戚关系,而是大谈其和韩的关系,称如此必会让东南安泰如故。

    对窦参的奏请,皇帝原则上表示同意。

    接着皇帝就顺口谈起马上的战事,询问窦参,宣武军刘玄佐答应为帅的请求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朕就要用高岳)?

    窦参当然急忙说,答应了。

    皇帝也就顺口问了下,宣武军多是河南、江淮子弟,如果离开本镇来西北,是否会心中不乐酿成变乱?

    窦参便说,朝廷度支早就安排好了,务求士兵资装费不缺。

    结果到了第二天,宣武军进奏院的邸吏们得到的消息是:

    “皇帝打听宣武军节度使刘玄佐在镇的赋税情况,执政多言,刘玄佐剧敛重赋,盘剥百姓以供养牙兵,皇帝不悦,思用他人代之。”

    没有固定邸报的宣武军进奏院,在往汴州传递消息时,内容越变越离谱,结果到开封县时居然成了皇帝马上便会派黜陟使来,趁宣武军平羌时调查此事。

    同时,果然如顾秀所言,皇帝也下诏,让福建观察使吴凑来当陕虢观察使(这本是个很正常的人事调动)。

    几个信息汇总到了刘玄佐这里,发生强烈的“化学反应”。

    刘玄佐立即在开封东北的蓼堤上,阴郁地撒出谷粒,喂养在当地沼地里栖息的成群成群鸽子来。

    “离了宣武军,你我父子什么都不是。什么窦中郎?要出卖我,狗屁。”他拍拍手,望着飞翔的野鸽,对儿子刘士宁如此说。

    三日后,刘玄佐在田猎时候,坠马“受伤”及骨,很快上表给皇帝,称无法统军征讨渭北。

    窦参大惊,又不晓得刘玄佐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皇帝表面上很遗憾,对窦参有些恼怒地说,刘玄佐本名刘洽,是朕赐予他玄佐这个名字,希望他能够兢兢业业辅佐皇室,可先前韩死后,他推辞和西蕃作战,现在征伐党羌,他又推辞了,看来这“玄佐”的成色堪忧。

    “关键时刻,还是高岳靠得住。”皇帝公然说出这话来。

    可刚在皇帝宣室思贤时,爆炸性的讯息传来。

    平夏党项一部忽然翻越白于山,进入渭北的延州,和六府党项似有连兵的迹象。

3.司乞埋头骨

    第一时间,唐政府的反应是措手不及。

    原本的策略,唐朝以“天柱军节度使”为诱饵,挑拨党项的东山、平夏和渭北各部自相残杀,平夏部的酋帅拓跋朝晖之父守寂,就是如此死在六府党项酋帅司乞埋的手里。

    可现在为何会如此?

    吃惊的皇帝,赶紧让渭北、庆州等地的唐军和羌骑义从加强侦察。

    至入夏时情况似乎更加严重:白于山的山前羌、山后羌、芦子羌等蕃落,也纷纷进抵至延州北的延川,和六府党项继续汇聚,他们的阵势一直跨越黄龙山,抵达了黄河西岸,等于将唐家渭北、灵盐、夏绥银、河东四个方镇给割开了特别是夏绥银,而今是处在党项各族的包围当中,节度使韩潭手头只有三千兵马,告急的文书像雪片飞往长安城。

    皇帝采纳窦参、贾耽的建议,急令盐州驻屯的高崇文、骆元光所属的神策决胜军,出兵七千,往东企图越过宥州,去和韩潭靠拢,然则又有近万平夏部羌人,骑着战马和骆驼,忽然袭击占据盐、宥交界处的柳泊岭,在此筑起营寨,阻遏了唐军的路线。

    据高崇文的报告:平夏党项的营寨密布在长泽监、柳泊岭、乌延口地区,控制住白于山北最重要的无定河(此段名为红柳水),神策决胜军因缺水道,人马不敢深入东进,也不敢和对面的平夏党项起冲突,灵盐和夏绥银间的联系等于断绝。

    同时,河东离石三四万党项蕃落也忽然渡黄河的孟门津而西,又阻绝了白于山东端和黄河间的通道奢延水,威逼绥州(今绥德)和银州(今米脂附近)。一时间韩潭的夏绥银四面皆敌,夏州被平夏党项所侵逼,遂州和银州又被离石党项所阻,韩潭无奈下只能往东北退让,把所有戍卒和人户撤往麟州地界(今陕西神木),希望能得到更北地区的振武军支援。

    当时唐朝原本在河套地带的三受降城体系,西侧的天德军已废弛不堪,可东侧的振武军尚强,节度使李景略急忙遣两千骑兵支应韩潭,可这时平夏党项的势力已瞬间满布夏、绥、银、宥之州,白于山以北到黄河河套南,太半地区失陷。

    这当子皇帝才反应过来:各党项蕃落正在唐朝的压迫下,觉醒了什么,迅速走向统一。

    若渭北。平夏和离石三地的党项真的联合起来,便能盘踞控制五百里的白于山山脉,不但把灵盐、河套地区给割裂出去,且可将对京畿和渭北平原造成最严重的威胁。

    六月十四日,更为震惊的消息传来:渭北的党项当中,尼也族的酋帅“泥香王子”,忽然引平夏、离石的几个蕃落,齐集一千七百多骑精锐,突袭了盘踞在延昌地区的另外个大族司氏,司乞埋脱走不及而战死,其族人牛马全被掳掠,其子司波大野领数十残部,逃往到延、庆交界处的百井戍,公开向唐家求救。

    火并了司氏后,泥香王子立刻把司乞埋的首级,削去了骨肉皮,做成光溜溜的骷髅,而后上漆,别出心裁地制成酒器,呈献给平夏的酋帅拓跋朝晖,称自己为朝晖报了父仇,并邀朝晖为整个党项的首领,和唐家对抗。

    紫宸殿内,有些惊慌的皇帝即刻召来宰执,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高岳到了哪里?”

    因李泌病重,贾耽、窦参、班宏、董晋在场,便对皇帝说定武军、义宁军的将兵已屯驻在京西奉天城,而高岳本人的病也好了,正从兴元府起身。

    “现在情势刻不容缓,党羌的兵马已潮水般越过白于山,进逼到延州了!”皇帝说着,用手指向延州南的州和坊州,说要是让党项切断延州和这两州间的驿道,那么延州便也危险,延州如失,京师也就危险了!

    贾耽和班宏即刻进言:“刻不容缓,请圣主现授高岳旌节,统制御营的各路兵马,前往渭北扑灭叛羌。”

    “便以贾仆射为御营都统,高岳为都统长史......”皇帝的话还没说完,窦参便上前,“陛下,党项占据白于山南北,如自庆州、宁征伐,地势不利。可仿效前代北魏灭夏(赫连勃勃)的路线,这样直接可以抄掠到夏州,拂党项叛军之背。”

    窦参的意思是,当初北魏的都城在平城,也即是现在山西省大同市;而那时割据岭北朔方的是赫连勃勃的大夏政权,他修筑的统万城,虽对关中政权造成剧烈的压迫,可在赫连勃勃死后,北魏却能往西渡黄河,轻易到统万城的后背,把大夏给灭了。

    根据这个设想,窦参建议这次用振武军节度使李景略和河东节度使李自良,合单于都护府、云州守捉、朔、忻、代、岢岚等各军共计四万兵,入麟州河谷,和韩潭会师,再至夏绥银地区,讨平平夏党项;河中节度使浑领二万兵同样渡河,与渭北节度使戴休颜一万兵会合,讨平六府党项。

    这样,便不用高岳出马,现在窦参强烈建议,要以浑为招讨使,而张滂为代北水运使,由他来供应南北军马所需即便刘玄佐靠不住,我也不能让高岳再建这个功勋。

    “代北水运使如何供军?”皇帝便问道。

    窦参急忙回答,桑干河可用,自河朔各镇买粮,运至河东朔州后,便可自君子津渡黄河,再自府谷至富谷间平坦的道路,输送至麟州囤积,可为北路招讨军(李景略、韩潭、李自良)的军资;而南面,直接从京师仓廪取钱粮,沿洛水北上,运到州的雕阴故城囤积,可为南路招讨军(浑、戴休颜)的军资。

    另外位宰相班宏不赞同:“陛下,高岳昔日所辟的泾原水运(灵武和丰安间的黄河水运)舟船、水驿完备,可运粮南北,而今灵武、泾原、凤翔等朕军粮因营田也充裕得很,根本无需沿桑干河再从河朔购买。臣建议仍以高岳为党项招讨使,节度论惟明、高崇文、吴献甫各部,自西各道进军,党项之乱不难平也。”

    窦参心中恼怒,便反驳班宏说,如这次平夏、六府、离石的党项一道叛逆,必然会引西蕃入寇,高岳的兵马还是应防备陇山以西的西蕃。

    两位宰相各不相让,争论不下,董晋在一侧闭口不言。

    倒是贾耽忽然有警,赶紧对皇帝说:“请急速关闭河外五城的榷场互市,防备党项奸人借机渡河,入河西陇右,勾连西蕃入寇!”

4.横山青天子

    然而这时已经晚了。

    漫漫的白于山诸峰间,形如葫芦般雄伟的芦子关高顶处,平夏、六府党项数十蕃落的酋帅大姓,有的蓄着如汉人般的发髻,有的则梳着鲜卑式的索辫,还有的直接秃发,云集在此,萨满的男女巫师们围着熊熊燃烧的火堆,披着羊皮,拖着羊尾巴,头顶羊角冠,戴着人脸面目,应和着鼓点,癫狂地舞动着。

    党项喜欢聚居在高山处,纵酒欢歌,祭祀长生天,这是他们不可磨灭的宗教印记。

    当拓跋朝晖披着铠甲从穹帐里站出来时,气氛达到狂热化的境地,现在党项蕃落的酋帅们,不管是宥州、夏州的平夏部,还是河东的离石部,还是河套的部落,亦或是渭北的六府部,统统都站起来端高了手中的杯盅,向拓跋朝晖表示服从和敬意。

    也许他们原本并不服拓跋朝晖,但先前高岳屠灭整个东山党项的血迹提醒了他们:

    党项必须要停止各蕃落间的私仇酬赛,和断联合起来,推戴一位大首领,形成一股真正的力量,足以在西蕃、回纥和唐之间生存下来的强大力量,这样才不会继东山党项后沦为“六府奴”、“平夏奴”。

    这一两百年来,他们从青藏高原经历各种磨难,受够了各强权的压迫,才来到这贺兰山和白于山间的地带,“原本这片土地,是唐家借给我们的,但现在我们绝不能将它归还了!”

    这会拓跋朝晖望着西边无边无际的天空,虔诚地跪拜下来,其他的酋帅也纷纷跪下往西,那里有他们死后魂灵栖息的贺兰山,再往西那里则是他们的祖山所在地。

    ”长生天,你覆盖遮蔽了亿万众生!“拓跋朝晖将双手高举,对着苍天大喊起来,而后带领众人叩首。

    随即一名威信最高的萨满,端着司乞埋头骨做成的酒杯,满斟着大麦酿成的酒,送到拓跋朝晖面前。

    朝晖仰面一饮而尽,转身站起来,对着密密麻麻的各位酋帅,“唐家皇帝在今年郊祀时,曾列举对我们弥药的三大恨。一恨早前我们和西蕃攻掠长安;二恨我弥药曾焚毁中宗定陵;三恨先前我弥药联合西蕃马重英屠戮盐州五原。所以唐家要出动大军来征剿六府党项,并称不赦一人,但是谁都晓得,汉家有个名言叫唇亡齿寒,六府如灭,下个就是平夏,下个就是离石,我们绝不能束手待毙,全弥药龙神的子孙都要携手起来!”

    “携手起来,绝不束手待毙!”所有的酋帅都振臂应和着朝晖。

    朝晖便指着司乞埋的头盖骨,喊到:“司乞埋先前伏杀我父亲,就是被唐家密使挑唆的,如随后还有人学他,这便是下场,呸!”言毕,朝晖对着摆在岩石上的头盖骨狠狠唾了口痰。

    其他酋帅纷纷上前,痰和口水如箭雨般,噼里啪啦地射中司乞埋的头骨,很快让它是淋漓不已。

    随后朝晖又拿出唐家赐予的天柱军的印绶和旌节来,在片赞赏和欢呼声里将其亲手掷入到火中,表示此后和唐彻底决裂。

    朝晖接着再次仰面朝天,疾声大呼,声音回荡在芦子关的险峰大地之间,“我对唐亦有三大恨告于长生天,我各弥药蕃落,替唐守土有功,先前东山部却遭无故戕灭,此一恨也;唐家册封我父为天柱军节度使,却又挑唆司氏伏杀我父,使弥药各蕃落攻杀不休,此二恨也;唐家设互市榷场,压贱我牛羊,哄抬青白盐、茶、丝帛,使我弥药人备受困苦,此三恨也!有此三恨,此岁我必一统平夏、离石、六府各部落,征伐唐家,唐家天子不赦我等,我亦不赦唐家在长生天下我发誓,此后我便为青天子,唐家皇帝为黄天子,西蕃赞普为红天子,此天下有三天子鼎足而立!””

    “兀卒(吾祖)!”各位党项酋帅,齐声对拓跋朝晖大呼道。

    而后,各位立誓,尊拓跋朝晖为“青天子”、“兀卒”,国号为大夏,但又可笑地攀附为北魏皇帝的后裔,改名为“元晖”,为以统万城为王都。

    其实在拓跋朝晖自立前,就有一支小小的党项商队,穿过了瀚海沙漠,过盐州和鸣沙,来到黄河边的丰安军城。

    此城为曾经高岳所营建,是泾原水运的起点,现在驻扎着神策将王升鸾以下一千军卒,更有个很大的榷场,唐、西蕃和党项间的贸易很频繁。

    这支小商队因是向来恭顺的平夏部(起码现在还是如此)派出的,所以在丰安城下并没有什么遭到严格的搜查,他们也确实交易了大宗货物。

    但暗中,其中一人来到集市边,用钱贿赂名舟子,要他划羊皮筏子,“把我们载到大河对岸去!”

    那舟子吓呆了,对岸可就是西蕃境内,而唐军是严禁这边的党项商人随意渡河的,便说要得到军城使的传符才行。

    那人便又将贸易得来的所有钱帛金银,全都扔入舟子的筏子内,说这么多财货都给你,你撑筏子十辈子都得不到的,渡过去你也不用继续呆在丰安了,去河西也能当富家翁。

    舟子抵不住这诱惑,便直接跳上筏子,那人回头招手,和商队的其他人也都登上筏子,结果最后却察觉少了一位重要人物,“野诗宕呢?”

    这野诗宕之前是自告奋勇,要为平夏拓跋渡河入西蕃搬救兵的,因是他先前曾护送西蕃密使区颊赞、乞胜坨去孟门津,和那时的河东奉诚军节度使马燧秘密交涉的,他对西蕃的情况可谓很熟悉。

    但在渡河的关键时刻,这位野诗宕却忽然消失了踪影。

    这支平夏的“商队”顿觉不妙,领头的便对舟子大呼,速速撑篙离岸渡河,野诗宕也许向唐家出卖了我们!

    结果舟子刚刚撑开筏子,飘荡在黄河雄厚翻腾的波涛上时,丰安军城的烽堠上忽然烟火升起,果然城门处一队神策军骑兵疾驰而出,冲着他们奔来。

    同时看到烽堠告警烟火的丰安城水驿,也出动四艘走舸,火速来抓捕他们。

    “可恶,野诗宕居然是弥药内奸。”

5.李邺侯弥留

    丰安城对面的黄河岸边,生长着一团团的红草,平夏商队所乘坐的羊皮筏子冲到这里,浮囊和竹篙搅起的浪花,泛着浑浊黄色的水圈,激烈地推动着水草的摇曳,各种水鸟惊叫着,嘎嘎飞起。

    “快跑!”还没等筏子靠岸,十来名披着羊裘的商队成员,就惊恐万分地跃入水中,噗通噗通,涉着齐腰深的水,身躯和双手在水面上剧烈摆动着,往岸上爬去。

    然则这时丰安城水驿的警固走舸也闪电般而至,这种船为尖底,并抹上了油膏,在水面上可穿梭如飞,“射。”随着这声让人胆寒的号令,走舸舷侧,数名弩手猫着腰,将弩机伸出,接着咯噔咯噔,弩臂依次弹动,把一枚枚致命的弩箭给弹射出去。

    那贪财的舟子猝不及防,是首当其冲,胸膛和脖子上接连中了几发弩箭,当即翻身坠入水里殒命。

    筏子四面的羊皮浮囊,被接二连三地射穿,很快便失却了平衡,带着成堆的金帛倾斜着搁浅在水中。

    另外三艘走舸也靠近了,更多的弩箭射来,好不容易爬上岸的平夏商队成员,有男有女,也陆续被射倒,惨叫声、呻唤声此起彼伏。

    当走舸上的弩手弯腰蹶张,重新为弩机上弦时,幸存的两三名商队成员没命地跃起来,抓着这个空档,奋力往河岸更西处奔跑在数百步开外有座西蕃的哨堡。

    当西蕃的哨堡升起狼烟,并在其间出现数十骑人马时,唐家的走舸弩手便不再追击,而是抓起钩桡,将数具浮在浅水的尸体给拖过来,系在船上,驶回了军城当中。

    日暮时分,丰安城水运巡院中,神策将王升鸾和知院侍御史万俟著,脸色严峻地立在庭院当中,看着地上躺成一排的尸体,而前来出首的野诗宕,则拜伏在二位面前,称自己有绝对重要的情报要报告给当地节度使......

    很快,邢君牙、刘海宾知晓了平夏党项要勾结西蕃入寇的情报,火速派遣驿马,告诉给奉天城的都统监军使谭知重。

    恰好这时高岳刚刚抵达奉天,谭不断咳嗽着,急忙和高岳商议此事。

    高岳很沉稳,对谭说:“党项肯定自立叛离了。”

    于是谭知重面色苍白,咳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当拓跋朝晖焚毁天柱军旌节,并自称为“青天子”时的消息传到大明宫时,唐朝君臣上下各个怒不可遏,“如今六府、平夏小羌连兵,该如何处断?”

    是按照窦参的策划,由河东、振武军方向出兵;还是传唤高岳,自灵盐、庆州方向进军窦参和班宏围绕此的争吵,几乎达到白热化的境地。

    “党羌暂且不论,西蕃若是趁机入寇,又该如何?”皇帝询问说。

    窦参便说,那更应该让高岳、邢君牙、刘海宾的军马坚守在陇山一线,防备西蕃。

    而班宏则说,兵贵神速,陇山防线光靠神策军便足矣,高岳应火速领定武军、义宁军前来平定拓跋朝晖的叛乱,至于河东奉诚军和振武军,协助夏绥银节度使韩潭,守住麟州地界,配合高岳就行。

    此外班宏还说,太常卿鲍防有奏状。

    皇帝急忙说,念。

    鲍防在马燧前就在河东为节度使,后来被回纥打败,才丢了节帅的位子,他在奏章里极力说到,桑干河虽可水运,但自代北过君子津,再至麟州、银州的话,多是崎岖山谷,道路艰难,而河东自安史之乱后又残破不堪,哪里能找到那么多人户雇佣起来转输粮食呢?故而臣认为,窦中郎的方案实不可行。

    听到此,窦参勃然大怒,脸色铁青,认为鲍防简直是在给自己难堪,不可忍受。

    就在各位执政相持不下时,阁门外数位中官来报:“邺侯至。”

    “先生,先生来了!”皇帝急忙离开绳床,径直走到了阁门处,其他执政大臣急忙也随起皇帝的步伐。

    阁门的板廊,李泌脸色蜡黄,骨瘦如柴,身上的白麻衣衫显得十分宽大,坐在肩舆上,由数位中官抬着,拾级而上皇帝一见昔日神采飞扬的先生居然病成这样,不由得泪水都下来,便快速上前两步,李泌见到皇帝,急忙挣扎从板舆上要下来告礼,皇帝将他一把扶住,其他大臣也上来,一起将李泌的肩舆抬,送入到延英殿内。

    “臣不行拜礼,死罪......”李泌声音很微弱。

    “先生何须如此!”皇帝哽咽起来。

    接着李泌牵住了窦参的手,唤了声“时中。”

    “邺侯......”窦参泣不成声。

    “本山人今日拖着病躯到这里来,就是希望对各位说声如今局面,非以高岳为帅不可,再由班门郎主持度支司供军,御营右军主攻,其他诸军各安防区即可,这样可保天下无虞......”李泌说到此,明显感到自己握住的窦参之手,因情绪波动而颤抖着,可李泌用尽气力,把窦参的手握得更紧,语气也更重,“时中!”

    你能入中书门下为中书侍郎,靠的是我的援引和举荐,这次就听我一次吧,好不好!

    窦参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剧烈牵动着,可当他看到李泌的双目时,只能垂下头,极度不甘地颔首。

    “西蕃事又该如何?”皇帝擦了擦眼泪,问到。

    李泌笑起来,“圣主安心,康日知、刘海宾、邢君牙都是久历沙场之辈,泾原、灵武的军堡也齐备,西蕃即便入寇也占不到任何便宜。另外,高岳平叛羌时,可再让西川韦皋出兵西蕃所占据的维州,以起牵制之效。”

    当李泌的话一说出来,众人顿觉心安,可一看到邺侯沉疴如此,又无不围着他坐着的肩舆垂泪......

    夕阳西下,延英殿门投影的空阙处,李泌静静坐在肩舆当中,还在不断微笑着鼓励皇帝尽快下决断。

    最终皇帝下定决心,按照班宏所言的去实施!

    自大明宫回宅的李泌,到家后便口不能言,家人哭声四起。

    正在长安城宅第里的颜真卿颜鲁公,得闻好友病重,便和司马承祯一起来到李宅,刚进门就落下泪来,“少源吾友......”

6.绝粒升天衢

    李泌这时正抱膝,如同道士般,坐在正堂的榻上,他努力想让自己走的时候显得洒脱,虽然周身因病痛而抖个不停。

    他的几个儿子跪在地上,手捧粥请他食用,李泌说不用不用,只抓过两粒烧梨,慢慢地啃着。

    坐在绳床上的颜真卿摇着头,回忆说肃宗皇帝在时,兴致一来,便会找来你我,还有李勉,在雪中的亭子里设红火泥炉,下有炭火,上面架着铜制的五熟釜,一格里放着牛肉,一格里放着羊肉,一格里放着兔肉,一格里放着驴肉,一格里放着鱼肉,都切成薄片,泡在沸汤当中,又有小盅盛姜、蒜、酒、椒蘸食,望着远山的红霞,吃的是妙不可言,看的是美不胜收那时邺侯你五种肉一类也不吃,就只用竹签插几粒梨子烧着吃,说修为之身,不沾荤食。

    李泌听到这话笑起来,他也回到了那时候,大家的头发都是乌黑的,正值壮年,披着轻裘拥香气腾腾的五熟釜,虽然时局艰难,可畅论天下大势,是多么的意气奋发!

    现在肃宗皇帝不在了,李勉不在了,颜鲁公垂垂老矣,自己也已处于弥留之际。

    这时司马承祯从袖中取出金丹来,却被李泌用手轻轻阻住:“泌知天识命,服之无益。”

    言毕李泌阖上双眼,长吁道:“泌本有仙骨,可随上师修行不老之术,可脱惜离不开这尘网,为相三年,折损了足足三十年的阳寿。”

    颜真卿和司马承祯都叹息不言。

    可李泌随即自己却大笑起来,“适才笑谈耳,人岂有不死者?这天下让泌一肩挑之时,泌身为大唐臣子义不容辞,不过命数太短,无**成身退,所有一切便只可等待后生了。”说完,他握住司马承祯和颜真卿的手,低声切切说:“陆贽、阳城等,虽和陛下理念不同,但信之用之,绝不会给天下带来倾覆。至于高岳、窦参、韦皋......”

    这时候李泌却痛苦地闭口不言起来。

    次日,紫宸殿里皇帝手颤抖着,翻开了李泌在临终前最后的奏疏:

    军国大事有用时,委高岳、韦皋可也,不用时处之于方镇当中,厚养以官禄爵位,不可轻与中枢宰执之位;

    执政上,高岳必与陛下一致,陆贽有时一致有时不一致,如两相为难,请陛下听陆贽可也;

    陛下以中官持册簿管理内库钱财、出外监军无可厚非,然切不可以中官掌神策、神威禁军,更不可助长中官收养外院郎君以袭官爵之风;

    行经界法,不可操之过急;

    朝廷三司钱财如充裕,请陛下便废内库,罢宣索、进奉,此必国家、百姓之福;

    亲眷、内侍、女官、翰林待诏、药师等,皆陛下近臣,用之无妨,然切不可过分狎昵,以免锻成“内溺”困局;

    政权不可全托一人,多设宰执,陛下居中仲裁,亦无害;

    臣伏愿陛下康健百年,平日集思广益,不宜托信佛道神鬼、阴阳拘忌......

    最终在奏疏上附着张别纸,其上是李泌壮年时所写的诗歌: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

    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

    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

    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皇帝读着读着,读到最后句“业就扁舟泛五湖”时,眼泪再也忍不住,长啸声抬起脸来,“邺侯,大业未就便弃朕而去,这是上苍要弃绝朕吗?”

    而后皇帝将奏疏内容细细记下,再扔入了银杯当中,燃了火,看着它化为一片灰烬。

    邺侯卒的消息,很快伴随着皇帝委托高岳挂帅的诏书,一并来到奉天城。

    “邺侯,就这么去了......”高岳既惊愕也悲伤。

    那时他还穿着青衫,在大明宫集贤院当中为九品正字,在那个当直的幽静午后,着白衣穿麻鞋的李泌,和紫衣金鱼的颜真卿来到他面前要借黄庭经,真的是恍如神仙般。

    据说李泌在临死前,还是说服了朝堂,再次委任自己为征剿党项的元戎。

    皇帝下令:此次平羌,普王为行营元帅,高岳继续为御营右军使、都统长史,兼渭北党项招讨押蕃使,判定武、义宁、决胜(高崇文)、威戎(刘海宾)、宣威(邢君牙)、保大(宁军得名保大)、静塞(渭北得名静塞)、朔方(灵武康日知)共八路军事,班宏则以门下侍郎平章事身份判度支司案,专掌供军事宜,谭知重为都统监军使,此外在高岳举荐下,王绍为前线粮草供军使,万俟著为副,“王绍负责陆路,将营田巡院储备的军粮二十万石运抵庆州木波堡;万俟著负责水路,同样将二十万石军粮,自丰安军城用水路运抵灵武城。”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接着高岳直接先在奉天城设牙旗、营帐,三衙虞侯、监司环绕,随后他备下羁马绳十万,货引纸扎三万封,对凤翔、泾原、兴元、京兆诸地的商贾发布牒文,称这十万条绳索和三万封纸扎,是马上用来捆六府奴和平夏奴的,你们如想得货引,便如同上次征剿庆州般,和雇革车、犊车,将粮食运送到丰安和木波堡,便来换货引。

    很快,各商队闻风而动,他们的车队穿过陈仓道,然后到凤翔的军资库或营田巡院里,将粮食装载好,随后又走萧关的驿路,转而用船只,沿蔚如川直入丰安河口,二十万石的粮食,用千斛船二百艘齐发,日行一百五十里,不过八日,便抵达灵武城,节度使康日知亲率五千朔方精骑,以骆驼载运军粮,过瀚海入盐州城,和高崇文的神策决胜军合流。

    高岳本人则和谭知重一道,率一万六千定武、义宁将兵出奉天城,和运输粮食的另外拨商队一道,先至宁,和吴献甫、范希朝的五千保大军会师,然后入庆州城,论惟明领四千兵来迎。

    当高岳的黑白貔貅旗飘荡在庆州上空时,渭北的党项无不震恐万分。

7.野诗宕献策

    “按兵不动,等到粮草、军械筹备完整后,再攻不迟。”高岳在庆州营地里很气定神闲。

    皇帝派遣中官来问策,高岳的答复便是:

    渭北节度使戴休颜,坚守延州城不动,阻遏六府党项南下的攻势,浑、李自良各领两千骑兵,渡黄河至丹州,和戴休颜成犄角之势即可;

    盐州高崇文,麟州韩潭及振武军李景略,也各自守界不动,一西一东夹住白于山北的宥州和夏绥银地带,监察平夏部动向,等候进攻命令;

    义宁军一万二千射士,分屯在源、华亭等,防备西蕃越陇山来攻;

    定武军有三千射士,屯凤州河池城,刘海宾的威戎军驻平凉,邢君牙的宣威军驻良原,丰安、萧关、固原、石门各神策军镇坚守不动,同样防备西蕃,以黄河、陇山、六盘山为界线,把党项、西蕃的战局分割开来,使其不得互相勾连;

    我亲率主力大军,就在庆州,以观丑羌态势,择机出军,为陛下将乱党全部擒获。

    高岳观望着整个渭北的地图沙盘,此地西有子午岭,东有黄龙山、黄河,北有白于山,恰好把渭北包夹起来,而马岭河和洛河,又把渭北分割为庆州、延州两大块,恰如个马蹄的形状,延州原本是片连接起来的河原,可随着长年累月的河流侵蚀、切削,分裂为高高低低、起伏不平的零碎高原,越过延州以南的野猪岭,便至州和坊州,然后地势渐渐低下来,最终只要过富平原,便是长安城所处的八百里关中平野。

    至于渭北、庆州,隔着白于山(横山)和朔方地区相连,大致有左中右三条路线,最左侧便是自庆州出发过青刚岭峡谷,可抵盐州,再往北便是灵武,沿别路车厢峡也可至盐州地界;中段则是从延州西北的金明道,过芦子关(今陕西安塞北),抵乌延口,此关口北便是雄踞夏州的统万城(白城子);而最右侧,则是由延州的西北,夹在黄河的西岸间河谷而进,可过绥州,至于关隘儒林鱼河堡,也即是银州理所(今陕西榆林),此处往西沿无定河可至夏州,继续往北沿麟州、胜州,可抵振武军的单于都护府。

    此三道路线,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先前因唐牢牢控制着处于黄河河套及阴山地带的三受降城体系,在此驻有重兵,故而白于山的重要性尚不凸显,可自从安史之乱后,三受降城西面洞开,党项、西蕃、回纥都可穿过瀚海沙漠,至白于山威胁京畿,所以此地顿时为性命紧要处所,重要性跃居灵武、振武之上,成为唐家苦心经营、拱卫京师的屏障,现在更是无法容忍党项于此叛变自立。

    高岳的策略很清晰:环绕着这块马蹄形地带,其他的方镇都固守不动,画地自守,节省钱粮,而机动的野战主力,就是我在庆州这一支军马,等到时机成熟后,我便把这支机动兵力,如锋利的快刀那般,永远斩断党项的野心和妄想。

    庆州城内,高岳的三衙很快运作起来,筹办军粮、器械,设立营垒,处理四方檄书往来虽然高岳也有幕府僚佐,可那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实际军务的核心牢牢控制在他的三衙当中。

    很快李宪来报:叛离平夏逆贼拓跋朝晖的野诗宕,前来求见节下。

    野诗宕曾经说过,一旦唐家对党项的处理上更迭了统帅人选,那便是我投唐的时刻。

    而高岳,正是他心目当中的人选。

    见到高岳后,野诗宕小心翼翼地拜伏下来。

    高岳和颜悦色,对野诗宕说,我昔日得党项将军明怀义、米原,战骑虽有千群,指挥时却能如使手臂般自如;今日野诗宕你来归顺,我便得一智囊,党项蕃落内情种种,必然了如指掌。

    随即高岳起身亲手把野诗宕扶起,说我不但能用你,还敢用你,言毕高岳就让戎机衙门即刻奏请朝廷,授予野诗宕合适的官衔。

    三日后皇帝的褒奖即下达,赐名“良弼”,此后野诗宕便为野诗良弼,并授武散官正四品壮武将军,配于高岳帐下听用。

    至于野诗良弼南逃至唐的蕃落,也得到妥善而热情的安置,高岳在庆州合水原设立羌屯,拨给田地和草场,以供他们休养生息。

    野诗良弼感念至深,就对高岳献策说,党项如今虽然抱成一团反抗我唐,可却有三不利,只要节下能抓住三不利,假以时日,必能殄灭拓跋朝晖。

    党项蕃落虽勇武众多,而缺乏制度,唐兵却精而专,这便是一不利;

    党项蕃落未开化,武器落后,唐兵器械先进,这便是二不利;

    党项如想成气候,必须得西蕃或回纥援助,然则西蕃而今被唐家阻于陇山之西,很难和党项连兵,回纥更是和党项世仇,党项可谓孤立无援,这便是三不利。

    高岳点头,又问野诗良弼说,那我平党羌又有什么困难所在呢?

    野诗良弼便回答说:渭北、白于山山岭众多,不利大军游走进击,这是唐家的一不利;

    此处军粮转运困难,这便是二不利;

    即便把党项在渭北的势力清剿,可如今拓跋朝晖还可退回白于山北,龟缩在统万城内,凭借这座坚城和节下对抗,拖延时***退围城的唐军,这便是三不利。

    高岳便大笑起来,“如此说来,我须保持住党项的三不利,并消弭己方的三不利,便能稳操胜券了。”

    “节下明鉴。”野诗良弼急忙说道。

    此刻高岳便又问,那被火并的六府司乞埋之子司波大野,如今正在庆州东北洛源和延州交界处的百井戍落难,先前送来使节向我求救,希望我遣送一千骑兵去接应他入庆州来。

    野诗良弼建言:“百井戍乃要害中的要害,占据洛水源头,横跨长城岭,西邻车厢峡,东接芦子关,万不可让司波大野轻易失却此处,节下可送一千骑兵去,但不是接应司波大野来这里,而是助他固守百井戍。”

    “良弼之言有理,我便采纳。”高岳答应了,很快让李宪传令,让庆州树黟、白马两族各出五百羌骑义从,又遣虞侯周子平领二百骑兵护之,共一千二百骑,沿白马川而北,去协助司波大野守百井戍去了。

8.合围白于山

    野诗良弼所言果然不错,周子平护一千义从羌骑,刚越过怀安到百井戍,就遭逢前来争地的三四千党项步骑,双方在长城岭互相争战番,党项人恐唐军有后继大队,便往芦子关退走。

    接着周子平告诉司波大野,就地坚守百井戍,不得退却。

    司波大野无奈,只能带领蕃落残兵百余人,接受了周子平的领导,而后周子平便在百井戍的山峰处筑起营寨,固守这处要点来。

    不久,两万多六府党项沿金明道而出,逼近延州城,其中三千党项骑兵迂回至延州城南的要隘野猪岭,企图切割延州和、坊、丹三州的联系。

    戴休颜在延州城内很能沉得住气,任由党项漫山遍野,他自不动。

    很快,浑率两千骑兵,在先前于龙门渡过黄河后,自丹州方向疾驰增援延州城,于野猪岭和党项骑兵发生遭遇战,浑披重甲,临战大呼驱马,身先士卒,在隘口和党项进行“袋中之鼠”般的恶战,党项不支而溃走,浑紧追不舍,直追到延州城下戴休颜择选五百精骑,打开城门,配合浑大杀番,斩获首级百余颗随即浑在延州城边侧下营,和戴休颜呈犄角之势,六府党项只能望着城垣齐备的延州城无计可施,退往城北处安营。

    可数日后,高岳派遣义宁军兵马使扶余淮领三千骑兵,自庆州城穿过罗水河谷,过直罗关,又出现在延州城西南的苇谷口,金明道的数万六府党项望见扶余淮所执的黑白貔貅旗,各个大骇,把营围全都烧毁,开始往白于山遁逃。

    很快,皇帝启用了“御营中军”,以浑为中军使,领河中、渭北两地镇兵,朝廷又遣送三千神威子弟给张万福统领,前来增援;

    同时“御营前军”也正式启动,以李抱真为前军使,然则李抱真食金丹过多正在榻上休养,所以一万昭义子弟由李抱真麾下的步军都虞候王延贵统率,与河东节度使李自良五千奉诚子弟会师后,涉孟门津,沿路连连击破袭扰绥州的小股六府、离石党项,接着王延贵、李自良于清涧筑城,准备以此地为光复绥州、银州的跳板。

    清涧之地,少土多石,所以军城便用石头堆垒,但却没有水,只有一股细泉自块大岩石里渗出,无法满足大军兵马所需。王延贵久在泽潞之地为将,便判定说,这大岩下肯定有充裕水源,便命军士挖掘,每挖出一箕畚碎石,赏钱一贯,没多久就掘出源源不断的水来,士卒欢呼起来,将其围垒成井,至此清涧城大功告成。

    东北方向,振武军节度使李景略亲率五千骑,加上回纥、奚、契丹、杂胡等仆从来的三千余骑兵,取道十二连城大举南下,和韩潭的军队会师,准备克复银州的鱼河堡。

    到了夏季时,高岳居庆州、罗水,浑、戴休颜居延州,王延贵、李自良居绥州清涧,如三根蓄势待发的利箭,各指着白于山往南的三条通道,而在其北更有高崇文、康日知在盐州五原,及李景略、韩潭在麟州唐军从五个方向,把白于山南北给合围起来。

    此刻,统万城内的青天子元晖也就是先前的拓跋朝晖,猛然觉得自己虽过了把草头皇帝的瘾,可还没超过一个月,便是四面楚歌的境地。

    现在最大的希望,便是西蕃能大举东进,策应自己了!

    可西蕃这边,在得知党项自立后,对此非常重视的赤松德赞,和牙帐一道亲自来到鄯州地界,召开大论间的会议。

    然则这次就算是鹰派马重英和尚结赞,也不晓得该以何种方式增援党项。

    这次不比当初天宝年间和南诏携手对抗唐,那时西蕃和云南可是有大道可通的。

    现在从西川到凤兴,到陇再到原州,然后直至灵武河套,唐军的链条式要塞防御体系已完备,除非蕃兵各个长出翅膀,不然对白于山那里就是鞭长莫及。

    “愚蠢,急躁,党项人还是如此缺乏智慧,还是个劣等的民族。”坐在毯子上的赞普,气恼地说道。

    随后赞普就询问马重英,如果想要打破唐家在陇山、大河的防御体系,需要多少兵马?

    马重英也只能如实回答,如给臣五万精锐,臣能拔除掉唐家的丰安城,切断泾原和灵武的水运,而后沿渡黄河过鸣沙,叩击盐州城。

    而尚绮心儿说,现在不要说五万精锐很难凑齐,就能打到盐州城又如何?唐家的盐州城不但重筑过了,还增补强兵驻防,不可能轻易攻破,还会有被抄断后路的危险。

    别忘记,高岳正于庆州按兵不动,虎视眈眈呢!

    赞普便又问大论们,是否可以从别的地带发起攻势,也能牵制住唐。

    结果还没等各位有结论,就有飞鸟使来到金色牙帐前禀告:

    韦皋忽然出蜀都城,至西山处并频繁调动兵马,似乎有谋取无忧城(维州城)的迹象;

    陇山地带,唐军游骑也频频出现在水洛川地带,似乎是在进行威力侦察高岳虽去庆州,但陇山东的刘海宾、邢君牙两大神策军事集团还原地不动,就像两座山般。

    “想要越过陇山,必然会与其发生惨烈的交手......更何况,剑南还有个韦夜叉在那里,不能轻易撼动。”赞普叹息起来。

    并且尚绮心儿还忧心忡忡地进言,如今陇右数州的汉人都蠢蠢欲动,有的逃亡入山,有的反抗袭击我大蕃的子民,现在既然和唐家达成和议,便不要再轻启战端,专心镇抚国内为好。

    整个大论会议上顿时死一般的静默,难堪的静默。

    现在包括赤松德赞在内的西蕃上下,都已形成个共识,那便是唐家复兴的速度快得让他们难以置信,须知十年前西蕃铁骑还能肆意践踏蹂躏陇山以东直到长安间的广袤地带,唐只能依靠凤翔、泾州和宁几个孤立的点苦苦应付,现在点连成线,线连成面,反倒是他们被一逼再逼,在军事失败后,黯然退缩到陇山这边来。

    死结开始形成:西蕃没有力量再压迫唐家,只能采取守势;而这种消极而守的时间一长,唐家便会复元得更加强大,到时唐蕃对比态势,对己方便越来越不乐观。

    这会儿尚绮心儿左思右想,便献策说:不然让会州地界的沙陀、吐谷浑小王出动万骑左右,攻唐家的原州萧关路,或可减轻些党项的压力?

9.同怀投唐意

    “这两位小王可靠吗?”赞普犹豫不决。

    因为先前每次出征,都是北道大论马重英督押沙陀和吐谷浑两支仆从军作战的。

    面对赞普的询问,马重英直接说不可靠,这两年来大蕃不断发送密信策反唐家境内的党项,但另外一面唐家也在紧密拉拢屯扎于会州地界的沙陀和吐谷浑部族。

    如果让这两位单独出军的话,很可能会投靠唐家。

    “那便让一位大论监护,如何?”

    马重英便说那样也不理想,先前我大蕃对唐军有巨大优势,所以他们不敢有异心,但今时不同往日,如在关键恶战时他们临阵倒戈,可就太危险了,还请赞普三思。

    “为防备万一,不如将沙陀和吐谷浑从会州调离,全部族迁徙至甘州地界,然后我大蕃再以他们为先锋,集中精锐部伍,回过头去先攻陷唐家孤立的安西北庭。”这时尚结赞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个“围魏救赵”的招数倒是挺狠辣的,不管唐家现在国力恢复到原本几成,可安西四镇和北庭都护却一直孤悬在西蕃、回纥、葛逻禄等势力的夹缝当中,再者其多年抵抗我大蕃,军事实力早已残缺,不妨背盟,趁着唐家全力清剿白于山党项叛乱时,我大蕃也集中军力往西把这个心腹之患拔除掉,这样我救不得党项,他也救不得安西北庭,在时局棋盘上也能和唐做到五五开,绝对不亏。

    更重要的是,安西四镇人烟辐辏,贸易发达,我大蕃只要占据此处,便可与河中地进行贸易,所得那可是丰厚无比。

    就在赞普心动时,尚绮心儿却极力反对,他说当今之际,应该全力固守河西陇右,并镇抚好云南,唐家的安西四镇虽然衰落,可城防、吏民、军伍都还算健全,外有回纥援军,内有于阗、龟兹的协助,饶是我大蕃武士骁勇,急切间也难以完全攻取,而若唐家平灭党项后,挟胜利态势往西越过陇山猛攻,大蕃必捉襟见肘,到时被两面夹攻的反倒是我们啊!

    “东也不进,西也不攻,日复一日,国势便会此消彼涨,届时再想回转,更不可能。”尚结赞则坚决要攻安西。

    他很清楚西蕃这种体制,只能扩张再扩张,一旦停下来,内部矛盾便会无限度激化,更何况最近尚结赞觉得高原一年一比一年更为寒冷,庄稼的收成也不断减弱,那些庸(农奴)们的怨气好像也越来越大。

    可尚绮心儿依旧针锋相对,他说河西、陇山如果丧失,唐家直接便可以彼为跳板,封锁黄河河曲,蚕食青海道,那时他们和安西北庭连成一片,我大蕃将坐困而亡。

    “都不要再吵了!”赞普心烦意乱,最终他想了想,出于整个西蕃帝国最高等级奴隶主的阶级立场及思维,他还是赞同了尚结赞的想法,“派遣飞鸟使,让约地居桑(青海道)、北道、东道、萨毗(帕米尔军镇)、勃律五大区进行料集,约白服突厥、葛逻禄为盟军,且让沙陀、吐谷浑小王自会州而返,尚绮心儿派送五千士兵前去接替防务,我大蕃要在秋月出兵,齐力围攻西域。”

    这时得到赞普首肯的尚结赞意气奋发,便用手指着地图筹划说:“我大蕃北道与唐家西域间,只剩沙州(今敦煌)未下,先集中军力攻陷沙州,随即全军再横扫伊州、庭州,彻底肃清该地的唐军残余力量,将彼方北庭、安西撕裂。接着先破北庭,把回纥势力彻底逐出,而后再南下,逐个将于阗、疏勒、焉耆、龟兹这安西四镇拔除掉!”

    赞普的金色牙帐便位于鄯州新落成的圣容寺旁侧,该寺为徐舍人捐资所建,这时寺院僧人都被动员起来,充任文书工作,袁同直行者也在僧房当中,因他知晓文字,得到蕃人贵族的信任,所以数名当地的蕃兵军官很匆忙走入进来,说很快就要备齐战马、武器和旗帜出发,请袁同直为他们写木简,充为家信送到庄园去给妻儿知晓。

    袁同直便按照他们的口述,在木简上蘸墨,用蕃文写到:“赞普天父现在雅莫塘(鄯州)军府宫堡内,下令所有的万户大区料集......”

    这时袁同直心中一凛,就用蕃语问这几位,你们是要往何处去,我方便在信中告知你们的家人。

    “西面,沙州。”得到的回答便是如此。

    日暮时分,十多名飞鸟使驰出宫堡大门,在通往东侧的街道上扬起阵阵尘土,圣容寺门前桑树下,袁同直合掌而立,若有所思......

    几日后,会州地界的慕容俊超和朱邪赤心得到飞鸟使的急信,要求他们全族的兵马即刻起拨,火速赶往西面遥远的甘州。

    “这是为何?”二位小王无不吃惊。

    当地监察他俩的铜告身节儿达布扎杰便说,待到甘州和其他大蕃部伍集结后,便要围攻唐家还在坚守的沙州,等到攻陷沙州后,你们的部落便迁徙到富饶的甘州。

    慕容俊超小心翼翼地询问说:“不是先前会盟过了,唐蕃停战,划水洛川为闲田,这(怎么又翻脸了)?”

    达布扎杰不耐烦地说,赞普刚刚册封党项的首领拓跋朝晖为“赞普钟”(赞普的小弟弟)、“北日王”,而唐家却侵犯了赞普钟,所以我大蕃有充裕的理由对唐家安西北庭开战,明白否!

    沙州是唐河西终端,仅存的一个据点,故而要优先将其攻陷。

    “赞普天父的旨意,我等敢不遵从?”慕容俊超和朱邪赤心齐齐答应。

    可回营后,朱邪赤心长吁短叹,喊来儿子执宜。

    同时慕容俊超也喊来各位部族长心腹,商讨这件事。

    “父亲不能再犹豫了,西蕃驱我等如犬马,原本我们定居在北庭处月,后来被西蕃强制迁徙到凉州,之前为防备唐家,又呆在会州这里,现在又驱赶我们去甘州,哪里有战事就强令我们到哪里,丝毫不体恤我等,不如趁着交接机会,杀达布扎杰,携首级去投唐!”执宜是个火爆性子。

    而那侧,慕容俊超的心腹们建议同样如此,“青海湖原本是我吐谷浑的国度,是西蕃侵占了此地,让我等沦为亡国奴,之前唐家为支援我等复国,才和西蕃多次恶战,现在处西蕃的篱下,安危存亡不可知,连小小的铜告身节儿都能对王您颐指气使,不如杀达布扎杰,携首级去投唐。”

    “如朱邪赤心不愿投唐,如何?”慕容俊超问。

    “如慕容俊超不愿随我投唐,如何?”那边营帐,朱邪赤心也这样问到。

    “那就杀慕容俊超。”

    “那就一并杀了朱邪赤心。”

10.鸣镝射何人

    会州宫堡旁侧的营地里,朱邪赤心和另外处的慕容俊超达成惊人的一致。

    可朱邪赤心还是非常逡巡,他还在畏惧着唐家会“翻旧账”,毕竟当初是他在北庭,勾结叛将周逸,把坚持抵抗的节度使杨志烈杀害的,另外沙陀现在虽然大部分都在会州地区游牧,可依旧有三千族人,作为人质身份,被羁留在凉州的西蕃军镇里,其中包括自己的两个亲妹妹。

    如果自己投唐,那么等待这三千族人的将是什么命运,真的不堪想象。

    沉吟犹豫时,朱邪执宜再也忍不住,他蓦地拉开帷幕,其后藏着的包括薄骨在内的十余沙陀酋长,纷纷上前拜倒,对赤心哀求说牺牲在所难免,可若留在西蕃的话,那到最后结局必然是亡族灭种的!

    这不由得朱邪赤心不同意,他长吁流泪说,只要我处月全族得以保全,唐家如追究弑杀杨志烈的罪责,我愿一人担之。

    而薄骨则劝他说,先前唐家西北营田大使高岳曾手书给我,称如若可汗你能弃暗投明,他保证奏请唐家天子,既往不咎。

    “好,好!”这时朱邪赤心最终决意已定。

    夜晚三更后,宫堡东侧的沙陀人七八百,多是朱邪父子的亲卫,各个默不作声地上马,搭好弓弦,披好铠甲,布囊里暗藏火种,然后列成长队,急速出营,往火光微微的宫堡而去。

    会州四野,荒凉无比,星辰璀璨,整个宫堡并没有其他武力,达布扎杰身边只有两名笼官,和百人上下的直属西蕃兵驻守。

    “可汗!”这时当前探的几名斥候,赶紧来报告时,沙陀骑兵们鹰般的双眼,看到夜幕下,在宫堡那边的原野上,忽然出现大批骑兵。

    “不要惊慌,看我的鸣镝行事。”披着铠甲的朱邪赤心沉声对身边人说到,他一旦射出鸣镝的话,全军将士都得跟着他一起拉弓射那目标。

    待到两军靠近到箭羽的射程内,沙陀族才确认,对方全是吐谷浑族,且可汗慕容俊超也在其中。

    “不要慌,听我的鸣镝,射往谁你们就全都射过去。”慕容俊超也对身边的侍卫们说道。

    这时候,朱邪赤心心虚,便隔阵厉声询问慕容俊超,“你等深夜全副武装出营,莫非,莫非是要投唐乎?”

    慕容俊超大怒,心想你别想着给我安置罪名,便回诘说本王是见到你们初月人的营地骚动不安,才出骑兵来警备宫堡的,“我看你才是想要去投唐。”

    双方顿时僵持,突然朱邪执宜骑马而出,这个举动吓坏了两位可汗,急忙捏起弓,便要把鸣镝给射出去,结果朱邪执宜索性立在两军间,朗声喊到:“我等就是要投唐,退浑王子何不与我同去?”

    退浑,即吐谷浑;西蕃则称吐谷浑为阿柴。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俊超立刻明白沙陀族的心意,便很快接口,“既然如此,那便事不宜迟。”

    毕竟西蕃东道副相论徐力,马上就要领五千兵马前来交接会州防务,要逃离只能趁现在。

    会州宫堡处,朱邪赤心和慕容俊超忽然骑马来到军门前,请求节儿达布扎杰出来见面。

    达布扎杰还一脸茫然,和两名笼官穿着便服走到军门处。

    看到朱邪赤心和慕容俊超,他便大声问:“有何事?”

    朱邪赤心说:“天都山至好水川,有大股唐军出现,故来急报。”

    “唐军入会州地界,意欲何为?”

    “怕是要来擒阁下。”慕容俊超说到。

    达布扎杰摊开手,不明所以,他个铜告身的节儿难道值得唐家这样大动干戈?结果刚准备叫笼官去哨探时,朱邪赤心忽然在马背上举起弓箭,“我愿为唐军先锋。”

    鸣镝之箭带着呜呜呜的叫声,划破夜色,噗嗤射中达布扎杰身右的那名笼官。

    “你疯了......”还没等达布扎杰喊完,慕容俊超面露杀气,也拉满弓弦,“我也愿为唐家先锋。”说完又是一声鸣镝响动,达布扎杰身左的笼官惨叫声,胸膛中箭。

    这时宫堡前各个方向火光大举,点燃松明的沙陀及吐谷浑骑兵不动,后排的骑兵追随着可汗、王子的鸣镝,把千百支利箭暴雨般齐齐射出:达布扎杰身中数十箭,如同豪猪般被钉在军门处,一命呜呼。

    “杀西蕃!”呼喊声和马蹄声骤起,沙陀和吐谷浑的骑兵们砸开军门,把达布扎杰的尸身践踏成泥,张弓挥刀,涌入到宫堡之内......

    次日,论徐力领五千骑兵,到了会州宫堡处时,愕然发觉宫堡已焚毁为残垣碎瓦,百多名西蕃兵的尸身黑压压扔了一地,脑袋都被切下带走,现场插满了白色的雕翎,和烧得焦黑的箭杆。

    醒过神来的论徐力在心中大呼,不好,阿柴王子和处月的小可汗叛国投唐了。

    “给我追!”接着论徐力和五千西蕃骑兵旋风般追着,希望一探究竟。

    果然天都山地区,丝毫不见有沙陀族的穹帐,地面上多有牛马的蹄印,往东而去。

    绝险的石门堡城头,神策将马有麟大惊失色,望着壁垒下原野上成千上万的胡人,携带着帐幕、牛车、牲畜滚滚而来,并且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上下都喊着,我等是弃绝西蕃前来投奔皇唐的,望将军接纳我等,不要攻杀。

    马有麟是既不敢攻杀,但也不敢随随便便接纳,便在烽堠上举火,往更远处的白草军城及固原告急。

    这会儿胡人们把薄骨给推举出来,薄骨立在石门堡下,用汉话大呼:我要去见高节帅。

    没过多久,论徐力其下五千骑追至,见朱邪赤心和慕容俊超共一万多帐,全都屯扎在唐家高岭处的石门堡四面,不由得破空骂起来,果然这两个奸邪投唐了。

    城中的马有麟,一望到更远处有大批西蕃骑兵,更不晓得沙陀和吐谷浑来投是真是假,莫不是要赚开我城门的?便下令全城警备,城门紧闭,近千名驻防的神策军如临大敌。

    消息先是传到固原,然后直接到了泾州,再过薛举城的驿站,马不停蹄过驿马关,往庆州城那里送。

    “天佑我唐,朱邪赤心和慕容俊超绝不会造假,让戎机衙门把这个消息立刻传到京师里让圣主知晓。”高岳大喜,是拍案而起,“我亲自去固原,迎接二位归唐!”

11.唐土息香甜

    “那平羌的事如何办?”高固急忙问到。

    高岳便笑起来说,现在沙陀和吐谷浑万帐来内附,真的可以说是绝大的喜事,不但我唐实力倍增,西蕃边地实力更衰,我还由此能周知西蕃的内情,知己知彼,然后在剿灭党项时便可后顾无忧了。

    随后高岳就把军务托给高固、吴献甫,自己让传令司的数位虞侯,抢先一步飞马至原州石门堡,让马有麟放朱邪赤心和慕容俊超入境。

    大明宫内,皇帝得到奏报同样喜出望外,身旁问对的贾耽贺喜说:“此两族来归,实在是昭显我唐复兴,重新君临万邦的气象啊!”

    皇帝当然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了。

    可窦参却说,西蕃曾经的遣唐使,都要得到陛下的诏令才可入境,现在沙陀、吐谷浑不下万帐,身后又有西蕃大军,徒说自己诚意来附,但真伪不知,高岳未得圣谕,便擅自将其放入,如中西蕃之计,那样国家边防可就危殆了。

    “卿谨慎是对的,但朕是知道的,高岳早已秘密联络沙陀、吐谷浑,正如韦皋对南诏、东蛮及西山八国所做的一样,千万百计要他们弃暗投明,可以说今日有如此结果,是高岳心血的结晶。”皇帝说得是眉飞色舞,浑然将李泌临终的告诫抛诸脑后。

    接着皇帝下令翰林学士院草诏,沙陀的朱邪赤心昔日罪愆不问,封处月王、开国张掖郡公、右龙武大将军,对内可用可汗的尊号,族人安置于行秦州,授田地、牧场;而慕容俊超封青海国王、开国河源郡公、左金吾大将军,对内也依旧袭用可汗尊号,族人安置于盐州之地。

    等到皇帝的诏书开始上路时,得到高岳指令的石门堡城关门大开,一片欢呼声里,沙陀和吐谷浑的族人列成长队,由此山隘进入到唐家的领土,原州。

    这时尚绮心儿带着更多的骑兵赶来,但也只能望着石门堡烽堠处升起的长烟,望洋兴叹。

    固原城的军衙里,高岳还没来,倒是有位特殊的客人先一日到来,迎接朱邪赤心和慕容俊超。

    让他俩意外的是,此人是个西蕃人,名叫浪息曩。

    浪息曩很坦率地告诉他俩,“我本是州的一名笼官,后来被高淇侯俘虏,如今便也在唐家效力。”

    朱邪赤心和慕容俊超顿时会意,就用蕃语询问浪息曩说,你在唐家过得如何?

    浪息曩颇为自得,他指着自己身上的瑞莎绯衣,说皇帝赐我赭红色衣衫,而后又指着腰带上的金银首饰,说这是高节帅赏给我的,并说高节帅对我推心置腹,给了我三十匹骏马,每年光是卖马都能得利千贯钱,如今我在兴元府已有馆舍亭榭了,就等哪日唐家光复州,我可以把身份公开,将家人接来团聚。

    周围沙陀、吐谷浑的酋长大人无不羡慕,薄骨咽下口水,问浪息曩说,那你现在可以吃生鲜鱼吗?他自在凤翔府被高岳招待一次后,迄今是念念不忘。

    浪息曩笑起来,说兴元也好,凤翔也罢,不但牛羊众多,桑麻遍地,而且鱼鲜是值不得什么钱的,你若想吃,随时都能吃到。

    “可你就这样,不想回西蕃之地了?”几位酋长对浪息曩的态度半信半疑。

    浪息曩坚决地说,那种酷寒之地,我们以前是没见过花花世界,所以还被赞普诓骗着像马匪般到处劫掠,现在见识到唐家的灿烂文明,谁还稀罕回本地去?马上我就改衣着、改汉名,三代后就能完全成为唐人,谁还想回西蕃啃青稞面,“这中土啊,连空气都是香甜的。”说到这,浪息曩的五官都甜蜜且发自内心地凑在一起,做出微笑的表情来。

    “是哉,是哉。”各位沙陀或吐谷浑的酋长,高度赞同了浪息曩的观点。

    大家拼死拼活跑到这里来,不就是希望过上更好的生活,不用再在风沙草原里放牛牧马。

    没过多久,滔滔蔚如川河畔,高岳来到,亲热信任地携着朱邪赤心和慕容俊超的手,走在他们中间,随后给他们带来皇帝的册封。

    不但这两位都有封爵,朱邪执宜直接被皇帝授予殿中侍御史,而慕容俊超之子慕容复(呃,确实有叫这个吐谷浑的酋长)被授予昭武校尉的武散官。

    “这唐家的驭人之道啊,俺算是瞧明白了,总结起来就是早归化不如晚归化,晚归化不如不归化,不杀唐人归化又不如杀唐人后再归化。”这时一侧观册封礼的明怀义低声对两位弟弟抱怨,你看朱邪赤心可是杀害过唐家节度使的人物,现在一来后,居然直接封开国郡公,还搞个处月王,是多威风啊!可怜我到现在也当不上个郡公,我阿爹都官居三品了,爵位也就是个开国县侯。

    明怀义只顾胡言乱语,吓得两位弟弟赶紧踩他的脚,让他闭口。

    高岳高度评价了朱邪赤心和慕容俊超的投唐壮举,并称这下西蕃的军事部署被二位完全打乱,正是我皇唐之大幸事。

    可私下地高岳却很紧张:

    该死的西蕃,居然企图趁我平定平夏、六府党项时,要卑劣地对安西北庭下手了吗?

    “不能只寄希望于安西北庭自身的抵御,我们得好好帮助这群孤忠一把,让他们能在西域绝境的绿洲里继续坚守下去。”高岳如此想着,也将这个消息,火速告知大明宫的皇帝,希望皇帝能好好注重这件事。

    另外事不宜迟,对党项也该动真格的了。

    鄯州宫堡内,得知朱邪赤心和慕容俊超叛逃的消息,赤松德赞脸色因愤怒而变得惨白,良久他猛地将茶盅掷在地上,摔得粉碎,四周奴仆急忙伏低,称罪不止。

    这两部叛逃的恶劣影响非常大:

    首先,围攻沙州乃至安西北庭的兵力,还没开战就损失了相当部分;

    东道原本在华亭之战里就损失惨重,现在更是脱走了两个万户,可堪使用的兵力只剩两万不到,多是苏毗部族的移民,简而言之东道现在只能自守,无法出兵沙州;

    唐家现在对我方的目标和举措洞若观火,大蕃随后在军事、外交上都将陷于被动。

    赞普怒气未消,蔡邦王后直接入见,极力诋毁说这是尚结赞和马重英的失误,要不是他们急切要攻安西北庭,也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

    可不久尚结赞却也入见,诋毁说这是东道大论尚绮心儿平日里对两部疏于监察管理所致,现在他们脱逃,尚绮心儿必须得负主要责任。

    “本雍仲,视沙陀处月为真正的盟友,而阿柴(吐谷浑)更是等同于尚论般的存在,可他们却无耻地叛逆了本雍仲,把沙陀处月留在凉州的族人,把阿柴留在青海湖的族人,统统碎掉!”赤松德赞全无平日里的温和从容,他丧却理智,歇斯底里地露出本来面目。

12.大昌军工坊

    按理说,处死人质是不明智的行为,因为这只能激起叛逃民族无休无止的仇恨,但局势已然发展到了这步,赞普的感情已战胜了他的理智。

    反正也不指望这万余帐落的沙陀和吐谷浑能回来,那么索性把他们留在大蕃境内的族人统统杀光,以绝后患。

    凉州邻靠沙漠的边缘地带,沙陀的部落之地,哀哭声冲天,西蕃的骑兵冲入进来,肆意践踏他们的穹帐,掳走他们的牛羊,而后不问男女还是老幼,统统拉到沙碛边,残忍地挖眼、断手,然后处斩,罪名是他们在会州地界驻防的同族,特别是可汗朱邪赤心已经投唐,现在全沙陀已是大蕃国家的仇敌,不留一人。

    朱邪赤心的两个妹妹,跪在草地上,眼睁睁望着西蕃行刑官用锋利的砍刀,一个接着一个把她们孩子的头颅给斩落下来,断绝了他们的性命。每落下颗年轻的头颅,这两位妇人就要尖利地号叫声,撕心裂肺。

    行刑官上前,把赤心妹妹尚在襁褓的一个女孩夺过来,高举过头顶,然后狠狠砸在栓牛的石磙上,那女孩连哭都没来及哭出声来,顿时面目全非,迸出血肉来......

    残存的一些沙陀处月人,多数是壮实些的男丁,想尽各种办法逃出来,骑在马或骆驼上,带着对西蕃无边的仇恨,纷纷投往唐军所驻守的北庭都护去。

    青海湖地带,留存的吐谷浑族人更惨,尸身和鲜血飘满了湖面,并且他们是无地方可逃的,在吐谷浑政权被西蕃攻灭后,他们就沦为西蕃的臣民,负担沉重的“牛腿税”(缴纳四分之一的收入),并未西蕃养马,所以有西蕃军马钱粮,半出退浑(吐谷浑)之说,现在更是遭逢灭顶之灾。

    族人被屠戮的消息传到原州后,朱邪赤心和慕容俊超目眦尽裂,带着麾下登山西拜,祭奠死难的族人,是号泣呕血,并发毒誓子孙世世代代与西蕃都是不共戴天之仇,此后有一人返向西蕃,全族必然“蛇入穹帐,头生烂疮,不生草,六畜横死”。

    高岳趁机宣谕宽慰他们,并鼓动沙陀和吐谷浑:

    他表示将来唐军光复河西,要划出羁縻州府来,让所有沙陀族人返回故园,你们可汗世袭,族人自治安堵;

    他也对慕容俊超说,将来唐军攻占青海后,你们也统统回去,以前承担的“牛腿税”废除掉,只要每年给唐家贡献战马即可。

    然后高岳诚恳地拉着两位可汗、王子的手,说现在我们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我唐家要收复河西、陇右,你们则要光复故国,我们的血是完全融在一起的,都要为重振汉唐的丝绸之路而努力奋斗!

    感动完后,高岳就详细问了西蕃在会州直至河湟地区的地理风土,为将来继续开边复土做好资料的收集工作,然后高岳就对二位说,现在白于山党项未灭,不晓得二位可能协岳一臂之力呢?

    两位顿时心领神会,明白这是高岳代表唐家,向他们要“投名状”来着,赶紧毕恭毕敬说我等不过降人,只要节下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高岳赶紧说,说什么降人?以后切不可再如此称呼自己,沙陀处月和退浑你们是属于“内附”、“回归”。

    对外,高岳下令严格保守沙陀和吐谷浑的消息,特别是对处于白于山包围网当中的党项们。

    七月既望后,庆州城附近已化为一座巨大的军事堡垒,定武军和义宁军各八千将兵步骑,保大军五千步骑和论惟明四千将兵及六千射士,全都聚集设营在此,四周各县有白马、杀牛、树黟等羌屯堡寨,各依地险,斥候拱卫。

    在高岳命令下,庆州南大昌原的丘陵、山梁通风良好处,因地凿穴,并筑垒起“镔铁”、“铜冶”炉来,这些炉口小腹宽,有利于往下投放燃料,并减少锻冶时热量的流失,炉壁内涂满伴着麦穗、谷壳、粗砂的耐火泥,然后高岳再度委托商队从行秦州的彰信铜山内运来铜块,又让商队从兴元府的利州、洋州的铁官那里运来大批生铁,就地在庆州各山岭砍伐树木,制为木炭,来冶炼各色攻守器械。

    每至傍晚,整个大昌原的山谷间红光熊熊,铁水顺着山麓蜿蜒,如同条可怕的红龙那样。

    为此高岳以免除两税的优惠条件,和雇征调了兴元、凤翔大批的廓坊户:打造器械用有手艺的廓坊户,而冶炼铜铁高岳使用了三千名东山官奴,这些全是先前从庆州抓捕来的,现在他们重返故地,却是奴隶的身份,他们漫山遍野,在铜铁炉四周赤着光溜溜的脊梁,迎着和炉火交相为虐的烈日,汗珠刚从身躯里渗出,或在阳光下化为水汽,或滴在火炉边的土地冒成青烟。

    对于东山奴来说,唯一的慰藉,就是兴元府里用麦子酿造的低度酒,它和“中梁烧酒”截然相反,酒精度低,喝起来不容易醉也很爽口,特别适合这群身为锻奴的东山羌们饮用。

    非但如此,高岳还按照明玄法师给予的图纸,制造出数百个“行军炉”,顾名思义,这种熔铁炉便于随军作战,它比较小巧,除去炉体,其外主要接有个梯形风箱,其上凿有木孔,并各安嵌块可活动的“木风扇”,廓坊户工匠们用两根可抽拉的木杆,牵动两块木风扇张张合合,扇动大股的空气入炉中,可迅速升高内里的温度,然后铁水可从炉脐的溜子流出,用于锻打各种甲片、蹄铁、环镫、兜鍪、箭簇、战车、刀剑等。

    当然,还有由飞山五营里的定放手张保百改进的“虎踞”。

    现在高岳大笔一挥,说虎踞而今已不再抛射石弹,而是用神雷火发射铅铁弹丸,所以改“”为“炮”。

    这不,在七月二十日,高岳亲临大昌原的野外练兵校场,观验更新式的“虎踞炮.叁式”,和其他新锐的甲胄武器。

    这些武器马上便准备在平羌的战争里采用,在杀人的过程当中,既让士兵们熟悉新式武器的操作,顺带革新武备、战术,此外也为未来对河陇的光复战争里积累经验,便于改进。

    没错,这渭北六府,和朔方的平夏党项们,就是新式武器和战术的血腥试验场。

    从此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是我高岳;

    当然你们也会留下名字的,作为凄惨的被灭族者,是我光辉业绩的一行注脚,也是帝国复兴铁蹄下踩踏的一块铺路石。

13.万事已具备

    大昌原校场上,远远的长垛上竖起靶的。

    张保百的一个儿子张贯千,带着一个幢队的定武军步卒,立在炮位的左侧,这群步卒全都身披精良的锁子甲。

    高岳阅览时,张贯千便说,节下先前在苟头原大捷时曾缴获西蕃大论尚结赞的铠甲,其甲片青莹洁净,光耀照人,可鉴须发,三十步内弓箭无法贯穿,五十步内弩箭无法侵彻,我们便在洋州、利州的铁官仿制,最初不得其法,后来经几名东山奴之口,晓得内里奥秘则是反复冷锻,将锻造出的铁片锻至原物三分之二厚时,即算大功告成。

    听到这话,高岳便看士卒身上的铠甲,却见每块甲片上某段还留着块未锻,所以其他冷锻过的厚度是三分之二,只有这小段厚度还是原本模样,故而凸出,形如筷子头。

    高岳想起来,这不是后世宋朝时期,青羌所锻造的“瘊子甲”吗?那未冷锻的凸出部分,正好和人皮肤上长出的瘊子般,故而得名。

    “甲已坚整,那么卫体的刀剑呢?”高岳便询问。

    这时数名步卒站出来,将平陇长刀和横刀擎出,高岳一看,刀刃锋利,闪着冷冷的光芒,绝对能吹毛断发,比原来的版本果然要厉害。

    “这是宿铁刀。”张贯千介绍说。

    张贯千进一步说,这便是团炼法,所谓的“宿”,就是阴阳雌雄交配的意思,在熊熊的熔炉内,先用熟铁做成弯曲形成,然后缠绕入生铁,两者互相交合,然后生铁在高温里泄出米青(高岳的脸微微一红),注入到熟铁之内,最后炼成坚硬细密的刚刃,用来制造矛刃、刀剑,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

    原来这炼钢的过程,都这么污不堪的。

    高岳就问,是不是所有的刀剑武器都用这种团炼钢打造呢?

    张贯千面对节帅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高岳就语重心长,说长刺杀人,靠的是矛尖,刀剑劈砍杀人,靠的是刀刃那块,箭羽伤人,靠的也就是簇头那块,所以就这些要害处用团炼钢就行,其他地方可用普通钢铁,不然这造武器的代价太昂贵了,我们大唐毕竟是靠体量取胜的。

    “好钢用在刀刃上”,高岳又为中华民族贡献了句俗语。

    炮位的右侧,是义宁军的一支幢队,他们为高岳展示的是弓弩之器。

    其实是两种规制的箭簇。

    一种扁平而阔,簇身被打得挺薄,叫“铩簇”;另外种细而尖利,叫“针簇”。

    前者便于杀伤无甲或轻甲的敌人,而后者则利于射贯重甲的敌人。

    高岳点点头,说这种箭簇之制可推广至兴元、凤翔全境,将兵、射士此后面对不同敌众,可用不同的箭簇给予打击。

    随后高岳踱步到中间的炮位处,这可是他最关心的新式火器。

    张保百和几名炮手对高岳躬身行礼,而后便指着架设在车厢上的“虎踞炮.叁式”,对高岳说到:“i节下,此炮较之前者,击发更加骤密,也更为便捷,且威力更上一层楼。”

    “为何?”

    张保百就说,现在他们在铸炮时发觉,炮身如果过短,那么弹丸很难射远,那么这虎踞炮还不如弓弩有效。

    听到这话高岳点点头,由此足见什么三眼铳那种短不溜秋的玩意儿,能算个什么正常火器?发铳打不远,抡起来当棒槌砸?那为什么不直接用蒺藜狼牙棒呢?吹什么又能放铳又能当近身武器的,往往就是两头都不靠谱的废物。

    然后张保百接着说,可是炮身铸长的话,一来难以整铸,二来也不便转向,所以小的便加以改进,用熟铁分为三或五节,卷为筒形,厚薄务求相同,而后再用梯架接好,融为一体,旋镗打磨,塞住一头,用沸水灌入,如有渗漏的地方则表示没有过关,如果没有渗漏才算是质地优良的。

    融接好的叫做母炮。

    母炮的炮身,和炮口的比例,由“多少径”来测算,分为长中短三份,其中长者可达一石重,置放在城头马面墙或围城土山上,中者则半石重,可架设在战车上,下有转盘可供一定角度的旋转;至于短的仅四分之一石,骑兵和步卒都可便携。

    母炮制好后,再制子炮,子炮厚度为母炮十分之八,内里置放炮弹、神雷药,以求切合浑密,且母炮后有托栓,以承子炮射神雷时所产生的劲道,托栓有眼,发射时用圆木塞住。

    每门母炮配合五六门子炮,更换提放,如此子炮射出的弹丸,经母炮之筒,必远而猛(基本的弹道学,也就是为什么枪管长的射出的弹丸射程远且威力强),且轮番放入子炮施放,射速也快,敌众未能反应我炮即射三四轮矣,母炮筒身也不会过热变形。

    言毕,卓越优秀的定放手张保百,给高岳及众人演示了新锐的虎踞炮。

    这是门中型的虎踞炮,母炮长度从填门到炮口,约是炮口长度的十倍,即是“十径”。

    只见名炮手将铸有提手的子炮筒,忽地搁入母炮内,而后点着火捻。

    “砰!”母炮很均衡地抖动下,炮口激出一簇青烟,接着长垛上的三层杉木板,迅速被击穿、碎裂。

    然后这门被发射后的子炮,冒着热气白烟,又被提出,掷在一侧,接着便闪电般又放入另外门子炮,接着又是声剧烈的炮响......

    “这个架设在战车上,轮番猛射,不管是守御,还是伴随步骑冲锋,可太厉害了!”高岳赞不绝口,当场表示要赏赐张保百、张贯千和张贯万父子三人钱五百贯,并说以后廓坊户和军卒,在武备上有任何革新的想法,都可呈交上来,本招讨使一经采纳,便立刻加以赏格。

    旧式的虎踞炮有二十门,新式的造出八门,高岳便让梓匠们造出合适的战车和转盘,加以托载,务求可以伴随军队作战。

    试炮完毕后,高岳很是满意,便与都统监军使谭知重达成共识:

    这段时间,我军在庆州地区甲胄、箭簇、刀剑、长柄乃至虎踞炮、神雷箭这些,都制造齐备,战马和粮草也已到位,现在更有沙陀、吐谷浑弃西蕃来投,更是如虎添翼陇山西侧,赞普无能为也,我们可以对坐困白于山和统万城的党项叛党下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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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