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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景云阁射竹

    这还是高岳首次观到唐的破阵乐,待到坐在席位上后,他左边是萧昕,右侧则是刘晏。

    在他的心目当中,破阵乐应当是由戎装的军士,披甲执戟,然后左面列成鱼丽之阵,右面列成鹅鹳之阵,各六十人,八面都有旗幡,四种阵势变换,雄健浑厚的。

    可随着冲天的喝彩声和欢呼声起后,高岳自麟德殿内亭子往外看去,却是群百戏人,分列跑动着,而后一名年轻壮健的妇人,穿着男子衣衫,勒着束腰,相貌居然是个胡人,双手举着高耸入云的“百尺竿”,其上系着的彩幡在麟德殿半空飘舞,接着廊下和亭子内的百官、将士们都惊呼起来:“有红衣小儿在竿子上凌空飞!”

    果然高岳看到,在百尺竿的四周,有五位皮肤细白的小女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都穿着丝织的赤红色短衫,脚下蹬着鹿皮靴,浮在半空上翻来跃去,让观者阵阵惊呼,无不胆战心惊。

    定睛一瞧,却是百尺竿下系着细如弓弦的索,这些小童就是踩在上面舞蹈的,而舞的正是《神功破阵乐》!其下的宫廷教坊乐师们,有的按照乐曲的节奏擂动大鼓,有的各自坐在胡床上,用笛子、铜锣、觳觫伴奏,接着越来越激越的鼓声,和观众们越来越高涨的情绪,那五位小女童的身手也越来越疾,还在不同的弓弦上跳来跳去,就像盘旋在百尺竿四面的焰火一样。

    “楼前百戏竞争新,唯有长竿妙入神。

    谁谓绮罗翻有力,犹自嫌轻更著人。”

    这熟悉的诗歌吟诵声响起,高岳转头,正是刘晏端起了酒盅,如有深意,“高三,你想继承我的事业,当这天下的桑弘羊,是不是?”

    高岳听到这话,没有应答,只是默然,变相代表了承认。

    “你要化整个天下为人主的私产,你便是人主的执事管家,这种想法都体现在你的经界法当中,是很好的。然则,人主在离不开你的同时,也可能会在将来视你为心腹大患。晁错、桑弘羊都不是好当的......”刘晏缓缓而低声地答道。

    “晏师,天下人心多杂不一,所以学生宁愿先将它化为人主的私产,然后整顿收拾这片河山,还芸芸黎元个清朗太平乾坤。”

    这时刘晏笑起来,用干枯的手伸出来,摁住高岳自己的掌背,高岳只觉得一阵粗粝的温暖,“这江山,我收拾不得,李少源收拾不得,就交给后生你啦,好自为之。”

    “砰”一声响,将两人对视的目光牵开。

    只见那百尺竿上的五位火红衣衫的女童,在一浪叠过一浪的惊呼里,于小小的竿顶上挨个腾空,叠起了罗汉来,随即最高处的那女童神奇地变出个布囊来,接着亮晶晶的铜钱如暴雨般抛洒开来,“景云阁上景云出,龙首渠中龙首昂,圣主有作耀神武,王业艰难百战成!”

    “哦!”殿外所有的人都高呼起来,争抢那落下的铜钱。

    而后,经由韦皋推举,重新降伏的东蛮三部、西山八国,各自的酋长或朝贡使,都穿着各自民族的盛装,捧着特产,云涌着献在阁下,其中东女国的使者还向皇帝献上了天宝年间玄宗皇帝册封的诏书,李适将诏书遍示开天老臣们,众人无不落泪嗟叹,随后李适下令招待各族酋长使者入筵席,赐予金帛。

    皇帝非常高兴,不由得多喝了几杯,现在帝国虽然还有诸多问题需解决,但经过这次麟德殿降诞日大筵,总算恢复了几分昔日盛世气象!

    过午后,皇帝和太子、太孙离开筵席,灵虚、义阳、宋氏姊妹跟在其后,又独召高岳伴同,游在景云阁后苑当中。

    皇帝便问高卿,这些日思索破羌之策辛苦了。

    高岳说不辛苦,说完就从袖中取出一卷轴来,说臣这几日将几个亟待解决的问题誊录在这轴中,请圣主过目。

    于是皇帝带着微醺,立在树影下,将卷轴展开,里面一条条列的清楚:

    比如军队的新服装设计;

    庆州和盐州、宁间的道路整修;

    野战营垒的规划等一共七条。

    这些都要皇帝亲自过问!

    皇帝大喜,将卷轴纳入自己袖中,对高岳说这七条马上朕在你出外屯兵后,朕亲自过问督查,承诺全都加以解决。

    高岳也大喜,心想这七条可给你找到事情干了(设计服装、营垒什么的,细微处见真章),免得来骚扰我的策略。

    走着走着,皇帝看到三十步开外,有一株小小的竹子,长在殿堂外面,这小竹才有尺许高,于是豪兴大发,指着那竹子说,给朕取那竹牛角弓来,朕要亲自射中那竹子。

    这会还是灵虚公主,见皇帝已有些醉意,若是射不中会扫兴。

    她又看看长兄李诵,也不指望这位能射中。

    而皇太孙李纯,年龄还小,也不在考虑内,便自告奋勇,“女儿愿替陛下射竹。”

    “好,好!萱淑,便交给你。”皇帝也不计较。

    这时近侍的中官急忙捧来一把竹牛红漆角弓,和两支箭,交到灵虚公主的手中。

    灵虚虽穿礼衣长裙,但此刻却挽起长袖,发髻上花衩微微晃动,以手拉弦,捻住尾羽,叱了声“着!”

    一箭飞去,流星般,随声爆响,正贯穿那小竹,竹叶乱晃。

    众人无不喝彩,尤其是云安公主更是瞪大眼睛,说大姊好厉害。

    随即灵虚将弓交给高岳。

    高岳也不甘示弱,当即也拉弦捻羽,同样一箭飞去,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射入灵虚箭簇往上数寸处,穿了过去!

    “好,好!萱淑和高卿,好!”皇帝赞不绝口,接着正色对高岳说:“党羌自国家遭难以来,连年寇我唐商路,杀掠朕之百姓,今日你和萱淑两箭皆中小竹,出兵定有势如破竹的神威,放心去做,如高卿有任何小蹉跌,朕当亲率御营五军,集天下大兵,和高卿一道剪灭之,不得让其贻害子孙后代。”

    “仰陛下威灵,党项何愁不灭?臣岳即刻离京,屯于驿马关,操练诸部兵马,待到入秋后即入庆州,陛下便在紫宸殿等待臣的露布捷报!”高岳慷慨承诺说。

15.瓦当化乌龟

    麟德殿的大筵一共持续到第三日,迎来了重头戏,即所谓的三教论衡。

    三教,也即是儒教、佛教和道教,原本论衡有很强的论战色彩在其中,因为这三教都想在唐政府的思想领域占据统治地位,所以在唐初,儒士、沙门还有道士间的论争异常激烈,但到了后来统治者发现,哪个都不能偏废,道家的老子李耳被尊为唐家天子的始祖,儒教则可以正人心巩固秩序,而佛教也为整个天下的士庶所欢迎所吸收。由是后来,所谓的三教论衡便专门在皇帝诞辰时于宫内召开,三教的代表人物一起来给皇帝贺寿,而论衡更多的则是戏谑取乐,多了份互相调侃的从容,少了份争夺短长的锋芒。

    这一日,麟德殿的前头首先是跳狮子舞,而后在震动式的欢呼声中,一名沙门高僧披着紫衣,坐在舞者们所举的狮头上,高诵着佛号而入,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释真乘,俗姓为沈,吴兴人,后出家为僧,精修佛法,如今已为京都安国寺大德,皇家赐予紫衣。

    待到释真乘步入景云阁后,皇帝专门指派的儒学代表人物,朝廷秘书监萧昕上前,便开始和释真乘当庭打起了机锋来。

    释真乘便问萧昕,儒学当中毛诗有六义,论语里列四科,请问何为六义,何为四科?

    萧昕便说六义者,风雅颂赋比兴也;四科者,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六义等同于你佛教里十二部经,而四科相当于你佛教里的六度。孔子门生有十哲,释迦牟尼也有十大弟子由此观之,儒学自是体制具备,不逊于释门。

    接着萧昕反驳释真乘,称佛经里说:“芥子纳须弥”,请问以芥子之微小,是如何纳须弥山之大的!

    释真乘就回答说,这是佛祖的解脱神力所致。

    萧昕步步紧逼,称神力如何,需有实验,请问法师这“芥子纳须弥”的证据在哪里?

    释真乘便趁机反诘说,儒学孟子云,人人可为尧舜,然则迄今尧也只一人,舜也只一人,那么孟轲人人可为尧舜的证据又在哪里?

    双方都是渊博之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辩难,引得周围人瞠目结舌,然后喝彩声阵阵。

    这时大明宫教坊里一位叫石破奴的胡人丑角,便跑出来说别争了别争了,今日由我来给三教论衡做个了断,引得筵席上众人嬉笑不已:只见那石破奴故意穿得峨冠博带,坐在高座上,旁侧一名俳优故意逗他说,“你说你可三教论衡,那我问你,如来是什么人?”

    石破奴便说,“如来是妇人。”

    众人哄然大笑,可石破奴却一本正经解释说:“金刚经里有这么一句,‘敷坐而坐’,如果不是妇人,为何要等‘夫坐’、‘儿坐’后才能坐呢?”

    “噗!”不少官员的酒都被逗得喷出来了。

    而抱着云安公主的义阳,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只有云安瞪着眼睛吮着手指,不明所以。

    然后那俳优又问石破奴,“那你说,太上老君又是什么人?”

    “也是妇人。”

    “打嘴的胡说。”

    “绝非胡说,道德经里说,‘吾有大患,为吾有身’,若非妇人,怎么可能‘有身(孕)’呢?”

    这下义阳笑得几乎都直不起来腰,而旁边的德阳眼泪也快笑出来了。

    “石破奴你不会说文宣王鲁圣人也是妇人吧?”

    “可不也是妇人吗?”

    “打嘴的胡说!”

    “论语里有云,沽之哉,沽之哉,吾待贾者也这天下不是妇人‘待嫁’,难不成是郎君待嫁乎?”

    这话刚说完,麟德殿里笑声几乎要把屋脊给震垮了,其他俳优们都装作很愤怒的表情,齐齐举起笤帚、竹棒,噼里啪啦地把石破奴从高座上打将下来,石破奴连滚带爬,还在那里故意叫“三教始祖都是妇人,都别要再论衡了,大家一起当个妯娌不是更好!”然后被打出了麟德殿。

    皇帝也笑得开心极了,然后他咦声,问身旁的太子说,“怎么不见茅山上清真人呢?”

    “真人说不喜论衡,正在后苑给妃嫔女官们发符呢。”太子答复说。

    皇帝点点头,也就不再问了。

    此刻高岳没有在殿内的筵席上,他也在后苑内散步,这是皇帝特许的,他对皇帝说每日筵席臣都来,但不能戏耍,他要借此考虑对党项的战事。

    唐朝的宫闱还没那么森严,男性的大臣也是经常能在各种庆典场合见到宫中女子的,许多宫妆彩衣的,都摇着扇子,走在后苑的树荫下,有意无意偷着看过往的大臣。

    看到高岳后,亭子内的女官们都兴奋起来,叽叽喳喳。

    尤其看到高岳和灵虚公主前后走在一道,她们更是暗中飞短流长,“晓得否,灵虚公主原本是要降嫁给高大夫的。”

    “真的吗,真的吗!”许多刚到“野狐落”的年轻宫人都兴奋异常,毕竟男女情事八卦永远风靡历朝历代。

    野狐落,即是唐大明宫宫女们居住的地点。

    “可惜,那时高大夫已娶了升平坊崔家第五小娘子了,灵虚公主只能抱恨入道。”

    众人一片叹息,望着两人,“好可惜,这对也是那么般配。”

    “那是,灵虚公主女中丈夫,又精通箭术绘画;高大夫文韬武略,国家柱石。你说要是这两个在一起,那些方镇的平定还在话下?”

    “那你们说,他俩现在有没有......”一名长舌的宫女刚准备把话给说完,忽然院墙上掉下个瓦当来,砸到了她的后脑,她哎呦声抱着头就叫起来。

    其他宫女还没来得及问有无受伤,就炸起了惊叫声。

    那片从院墙上坠下的瓦当,不知何时起,居然变成只乌龟,在她们的裙下爬来爬去。

    高岳和灵虚正讨论着韩五牛图的续作问题,听到这声音,也急忙看过来。

    但见后苑角门处,一名披着羽衣的长眉清矍道士,神色似笑非笑,立在那里。

    宫女们看到他,无不惊恐加敬畏,齐齐施礼,“见过上清真人!”

    那道士指着树干下悬着的鸟笼,对宫女们说:“里面有只鹦鹉,而鹦鹉是会学舌的,你们在野狐落里便要遵守王家的秩序,岂能风言风语?”

16.三清殿宫主

    这会儿宫女们看到鹦鹉,想起方才的胡言乱语,不由得害怕十分。

    那鹦鹉果然在笼中跳来跳去,还在那里反复叫着“那你们说,他俩现在有没有......那你们说,他俩现在有没有?”

    还没等高岳走过来,那道士冷笑声,念念有词,用手遥指了下正在呱噪的鹦鹉,那鹦鹉即刻口舌顿哑,接着身体僵直,倒在笼子里。

    “啊!”宫女们都惊呼不已。

    “区区禁术而已。”道士平淡地说到。

    那方才坠下的瓦当化为乌龟,也是这道士的禁术了。

    这时女学士宋若华和宋若昭也走过来,平日里宫女最怕宋若华,便都趁着这当儿,举起鸟笼,一哄而散。

    宋氏姊妹见到高岳和公主,急忙行礼,接着对高岳介绍那道士说,“这是茅山上清真人,现在为东内三清殿宫主。”

    “贫道司马承祯。”那道士自报姓名。

    高岳也赶紧回礼,然后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就说司马宫主为何不在景云阁中参加三教论衡。

    原本大明宫中的方士是桑道茂,桑道茂羽化后,皇帝听闻茅山上清道乃天下道门第一处,就邀请那里的宗师司马承祯入内,管理大明宫三清殿。

    “因为贫道早就想会高大夫一面了。”那道士皮笑肉不笑,看来他早就算到高岳会在后苑。

    高岳便觉得来者不善,即要告辞。

    谁想司马承祯的背后,这时忽然转出太常博士李吉甫来,“高大夫缘何要走?”

    随后李吉甫又说,这位司马宫主修行极深,已半入仙界,给当朝宰相李邺侯(李泌)、太子太师颜真卿,皇太子和太子妃都授过符,极为灵验。

    “哦,幸会,幸会!”高岳心想这牛鼻子神神叨叨的,讲道理的和尚我还能应付,这位可不好惹,便直接说,“希望岳没有吓到宫主。”

    “妖僧广弘案里,高大夫曾箭射过神舆,自那时候起,贫道便对大夫心生攀结仰慕之情。”

    “为何?”

    司马承祯便直接说,“我道门和释教之间,岂有论衡的道理?贫道欲尽灭之而后快,出家的要还家,浮屠要火焚,珈蓝要平毁,这是贫道的理想,所以对箭射广弘神舆的高大夫心生倾敬。”

    原来,这佛道儒三派,虽然在皇帝降诞日筵席上只是互相打机锋,但背地里早已是暗流汹涌,将来不晓得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那在兴元府就学的韩退之,未来是反佛的儒学先锋;而这上清道人司马承祯,应该就是反佛的道家代表。

    “依我的看法,这道家谈道家的黄庭经,沙门论沙门的四分律,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不像妖僧广弘那样犯上作乱,不也是很好吗?”高岳这话,等于是回绝了司马承祯的拉拢。

    听到此,司马承祯和李吉甫间微微一笑,似乎早已料到高岳的态度。

    于是司马承祯就说:“贫道自认有三门绝学,符,炼丹,驱鬼,但还有门也小有所得,那便是卜相,观大夫的神色,似乎得鹊巢栋梁福禄的相助,不过贫道多一句嘴。”

    这下,周围气氛宛如寒冰,连灵虚也晓得司马承祯对高岳很有点不善的意思,大约是了解到他在兴元府多支持护国寺和净土宗,认为他站在佛教一边加以敌视,又有李吉甫在当中煽风点火,这可如何是好?

    “请益。”高岳堂然说到。

    “只怕大夫家宅里的喜鹊衔来的,不是栋梁木。”司马承祯说到。

    “哦,哪会是什么?”

    “不会是山尺木吧!”司马承祯这时阴冷地一笑。

    高岳一脸茫然,明显不晓得何为“山尺木”,只能对对方摊手。

    可司马承祯也不说破,而是仰面大笑,“高大夫山根高峻,乃位极人臣之相,然则贫道看高大夫的源流,居然是‘无根水’,莫非是世外之人?又何必入这混沌世道,不妨让贫道引荐去茅山修道,不出十年便可上天入地,羽化为仙,不然高位之下,青蝇汇聚,必有倾危,所谓得福禄容易,保长寿难啊!”

    “宫主,高大夫马上即要领命镇抚朔方,又怎能去茅山修道呢?”灵虚这时前来解围。

    高岳则笑而不答。

    司马承祯看着灵虚,而后给她一份符,开口说:“主,你也是世外之人了,这份符只能理当世人,不求为主消灾,但求能为主招福。”然后他又阴森森地指着欢腾一片的麟德殿,说殿内也有数位,同样不是当世人。

    言毕,司马承祯当心掐指,而后转身,飘然而去。

    李吉甫也跟着离去,他本来也没在筵席受邀之列。

    高岳立在原地,若有所思,不,是心中颇有些悸动,佛教那边的明玄法师从来没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倒是这位司马承祯直接点破自己为“无根水”、“世外之人”,又晓得灵虚公主是自己改变历史救下的,而他后来往麟德殿所指的,应该是颜真卿、刘晏,先前桑道茂在我还未进士及第时看到我,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曾说什么“是他也不是他”,看来这位司马宫主的道行,要比桑道茂还深。

    不过,这山尺木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以前喜鹊飞到我家来时,我又没有闲情逸致掏它们的窝,看看衔来的木到底是个啥形状......

    “高郎,你还是回麟德殿吧,不然让御史台的看到弹纠就不好了。”这时灵虚也是为了高岳好,便如此说道。

    高岳颔首,于是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灵虚心里空荡荡的,她晓得这位此去镇抚剿灭党项,怕是又有一两年无法沾京师的边。

    但又能如何呢?

    自己这一生,也算栽在他手里了,却始终没法进入他的心中。

    用云和的事要挟他?

    灵虚的自尊心是不允许的,她有她壮烈而可悲的坚持。

    此刻灵虚背后二十尺开外,那根两日前被两根箭贯穿的小竹,被双小手扶起。

    这双小手的主人,正是皇太孙李纯。

    “山尺木......那是什么......”李纯也看着高岳入殿的背影,在心中发问道。

    不久,高岳果然离京,皇帝亲自派遣宫廷的三百仪卫,骑飞龙马,持长戟,披六色氅,并带五百名神威子弟,浩浩荡荡出西渭桥,护送这位至凤翔府着手平党项的事宜,一时间可谓备极尊荣。

17.赞普知实情

    在离开京城时,高岳也兑现了对云韶、云和姊妹的承诺,崔枢和崔遐这两位宝贝小舅子,由他向中书门下两位宰相申请,分别被聘入御营右营军的三衙当中,总算解除了禁闭,恢复了官宦身份,即任粮草供军衙里的粮草司和供军司里,高岳最初想让他俩进戎机衙的,但这小舅子管理机宜,实在让自己不放心,后来又想到了让他俩管理营务,想想觉得更不放心,还是安置在粮草供军衙里稍微安心点,加强监督,不让这两位犯什么浑就行。

    此外,李宪则也被高岳聘入传令司当中,这种火线传令的职责,很适合军人世家子弟担当,他们可以很好地汲取经验,为将来统率军队做好准备。

    三衙九司里的僚佐,经由朝廷同意,高岳有权力“开名单”,从定武军、义宁军里机警的军校层中,或从朝廷当中有志向于疆场的低层官吏里择选,统统奏请七八品的朝衔,将来可不经守选,直接晋升。

    五月,高岳坐镇凤翔府。

    听闻高岳亲自将军府移到陇山前线的西蕃,上下非常胆战心惊,皆呼“高魔罗”旌节就在陇砥,不日可能在水洛川筑城,然后以此为跳板,尽屠我东道。

    东道大论尚绮心儿,也是异常担忧,他想战,但东道蕃兵尚未恢复元气;他想和,但并未得到赞普的同意。坐立不安下,只能用“水洛筑城”,到底是归高岳的凤陇执行,还是归刘海宾的泾原执行,双方权责不明为理由,来麻醉自己(哪有那么快筑起来的)。

    关键时刻,飞鸟使来报,那驻屯会州的吐谷浑小王慕容俊超,和沙陀小王朱邪尽忠请求见您。

    鄯州的宫堡当中,慕容俊超和朱邪尽忠前来告诉尚绮心儿,唐家经石门堡给他们带来消息,希望归还清溪关之战里俘虏的一千四百蕃兵,并希望大论面呈赞普,将唐家的马燧、崔汉衡等被俘将官归还。

    此刻尚绮心儿大惊:“本论听说的是,论莽热在州对唐取得了胜利,为此天神赞普还赏赐南道无数金银,这一千四百名俘虏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过唐家说,马上就要让检校御史中丞韦伦,持节在凤翔府,希望能交换俘虏。”

    到这时候,尚绮心儿笑起来,他说州之战果然是论莽热在讳败为胜,简直是我大蕃武士的耻辱,好,本论即刻派遣飞鸟使将实情送往逻些城。

    这一切,都是高岳和韦伦商量好的计谋,当初韦伦虽然多次使蕃,可骨子里却是强硬的鹰派,屡次对朝廷上书,赞同元载、杨炎光复原州的方案,并强烈反对对西蕃妥协,并且他深通蕃情,不过因得罪卢杞而屡遭贬谪,这时重新被起用,自然对同为鹰派的高岳言无不尽高岳就此以“交换俘虏”这个楔子,要狠狠撕裂西蕃内部。

    不久,逻些城中,赞普果然雷霆震怒,他让人专门用驿车将南道大论论莽热接到宫廷里来,当面诘问他,为什么唐家在州交兵后会有如此多的俘虏?

    论莽热大恐,面如土色,狡辩说唐家定是把屡次俘虏的我蕃士卒、民众充数的,目的就是要羞辱我大蕃。

    “唐家的代宗皇帝时的俘虏,都在先前送还了;那这次足足一千四百俘虏,又是哪里来的?”赤松德赞意思是你别把本雍仲当傻子。

    “也许,也许是华亭惨败后的俘虏,都混在一起?”论莽热辩解道。

    赤松德赞狠狠将酒杯掷在地毯上,怒吼说,华亭之战的俘虏,全在渭水北原被高魔罗给屠戮杀害掉了,哪里还会有遗留!

    论莽热索性装死,只是说不知。

    赤松德赞恼怒异常,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指着门庭外,叫论莽热滚回去。

    接着当他走入帷帐时,他的王后蔡邦靠过来,方才她始终在其后偷听,便趁机说论莽热和那尚结赞一样,都是脑袋上该悬着狐狸尾巴的懦夫,赞普您应该褫夺他的告身和章饰,没收他所有的财物、奴隶和牲畜,然后把他流放到荒无人烟的鬼地去,以儆效尤。

    这时赤松德赞脸色铁青,长叹声,对蔡邦王后说道“三尚四论”这些家族,哪里可能轻松翦除掉?接着他又说“如今安西北庭的唐家军镇,又得回纥相助,足以坚守;而云南方面,异牟寻同样首鼠两端。我大蕃不得不从以前的急攻唐家直捣长安的策略转变过来,要思量长远的相持计划。”

    最终赤松德赞下令,接受俘虏的交换,并由东道大论尚绮心儿主持,和唐家罢战议和,水洛川地区划作“闲田”,务必要让那高岳答应,不能在水洛筑城。

    等到尚绮心儿的使者,翻越了陇砥的安戎关,经由源城开始向凤翔府进发时,宁兵马使范希朝奉节度使吴献甫的命令,领着一将的将兵两千人,来到岐山,接受高岳的统一操练。

    凤翔府百通坊大校场的射亭中,高岳端坐其中,检阅其下义宁军八千将兵,和定武军来到的五千将兵(大部分是骑兵和骡子兵,外加部分飞山五营的手),再加上范希朝的两千宁兵,共一万五千人,都被授予不同色的大旗,环绕射亭而站立。

    “入秋后,对庆州剿抚并用,只需这么些常备的将兵足矣,到时再得论惟明、高崇文的兵马支持,一冬即可毕功。”高岳看着其下校场上士马如云、旌旗如林的雄伟景象,很有信心地对旁边的高固、张敬则说到,然后他站起来,低声嘱咐说:“右营大军的真实动向、策略,和京师、兴元的联络,自即日起,都从戎机衙走,有泄露消息者,定斩不赦!”

    “唯。”高固、张敬则两位都知兵马使即刻受令。

    此刻数名游奕踏着射亭旁侧的蹬道,手持文书而上,接着半跪在高岳前,称尚绮心儿的使者已到源。

    高岳哈哈大笑,而后返归军府,请来韦伦,说尚绮心儿的使者来得如此急,想必我俩合议的离间之计已然奏效。

    韦伦也十分高兴,然后就问高岳说:“那从州俘虏的那位西蕃叫浪息曩的笼官,被大尹您看中的,是否......”

    高岳便说浪息曩暂且不归还,因为他有更大的用处,等到恰当时机我会让他发挥最重要的威力,而现在就得看韦中丞你的手腕了。

18.行者袁同直

    很快,两人将浪息曩给喊来。

    这位叫浪息曩的,本是西蕃在合川的一名笼官,但先前因地界间的官司,被大论论莽热判了失败,所以心中有口怨气,在木瓜岭之战被俘后就投降了唐家。高岳觉得这位很有价值,也就把他一路带到凤翔府来,对外只说浪息曩已战死了。

    军府堂内,高岳又赠给浪息曩三十匹上好彩帛,外加十枚马蹄金,这让浪息曩更是受宠若惊。

    “你在合川的家人消息,韦郡王已经探知安然无恙,如果你想要回去,也可以。”

    可求生欲极强的浪息曩明白,这是高岳在试探自己,便急忙回答说还是唐土好,有美酒有上好的丝绸,还有适宜的天气,外加节下你的恩德,我如何舍得离开这里。

    高岳连说,我不会和你客气,将来我真的打算将你送回州去,和你家人团聚,不过现在时机还不到。

    浪息曩心领神会,当即就说我会在最关键时刻,宁愿毁家纾难,来报答大尹的不杀之恩。

    等到浪息曩退去后,韦伦即刻从凤翔府出发,最终在阳城和西蕃东道来的使者会合:韦伦明确告诉对方,那慕容俊超和朱邪尽忠说的都是真的,我唐愿用一千四百名俘虏的蕃兵,换回马燧、崔汉衡等大臣。

    那使者不敢怠慢,立刻回马直驰鄯州,把确切的消息告诉尚绮心儿。

    有意要拆论莽热台的尚绮心儿,便连续多番派遣飞鸟使,向赞普报告说,唐家真的在之前的州俘虏我大蕃一千四百名士卒,现在到底要不要进行人质交换,请天神赞普尽快定夺。

    气得赞普派人将论莽热狠狠痛骂了顿,接着赞普觉得把会川和州交给论莽热实在是不放心,就让他返回去维州城驻守,而单独将州设立一道,和神川、会川地区联合,设置个新的“云岭德论”。

    围绕云岭道的大论人选,尚结赞的那曩氏,和王后的蔡邦氏再次展开激烈争夺:尚结赞希望自己长子乞臧遮遮去,而王后则希望让自己的次子牟汝去当,两派相持不下,连日在王宫内争吵。

    最后还是宝座上的赤松德赞做出仲裁乞臧遮遮是个勇武优秀的年轻武士,本雍仲愿意将整个云岭道交给他来打理。

    接着,乞臧遮遮赶赴逻些城来,受到赞普的接见。

    坐席中赞普亲自为乞臧遮遮递来上好的“切玛”。

    所谓的切玛,是高原上独有的糕点,用酥油、奶渣和酸奶制成,乞藏遮遮吃了后,赞普就问他,本雍仲把整个云岭东交给你,你此后处在南诏和唐家间,处境肯定会非常困难,所以你要用毅力和智慧坚持下去。

    “韦皋与高岳,我曾经和他俩交过手,我有信心再次对敌时能赢过他们,为天神赞普保住富饶的土地!”

    赞普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对乞藏遮遮交待说,你需要害怕的不是韦皋和高岳,而是背后的南诏,和整个州地区我们大蕃的自己人,很多人在州那里居住久了,心思都变了,变得不诚实,变得贪财,变得会躲避责任,你去之后为政不可操之过急,要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人,他们有小奸小恶可以姑息,将州守个七八年,只要看守住南诏不倒戈,到时局势是会发生有利变化的。

    乞藏遮遮接受了赞普的劝告,而后又告辞父亲,前往州赴任去了。

    这时候赞普觉得不能再打下去,因整个国家也在先前数次战争里元气大伤,便授权鄯州的尚绮心儿,可以和唐家和谈,把西吉劫盟劫来的唐家大臣将士放回去。

    五月底,连绵陇砥的安戎关处,一面是持节的韦伦,和护卫的数千唐骑,将一千四百名蕃兵俘虏浩浩荡荡押送出关隘;另外面尚绮心儿下令,从鄯州和河州的宫堡监牢中,把马燧、崔汉衡、吕温、郑叔矩、窦申、袁同直都放出来,还给唐家。

    结果鄯州的宫堡庭院中,袁同直刚被打开枷锁,就蓬头垢面地扑倒在地,对着尚绮心儿号哭不已,说自己得罪了唐家计相窦参的族子窦申,回去后肯定要为他所害,故而不肯上路,宁肯留在蕃地。

    “你这汉人,留在这里作甚!”尚绮心儿旁边的徐舍人大为恼怒,训斥说。

    反正你袁同直的生死,和我们何干?

    可袁同直却死活不肯走,索性撕开衣衫,用爪抓得胸口流血不止,说我愿用血写个“忠”字,请给我报答大蕃的机会。

    尚绮心儿没可奈何,就对徐舍人说,你不是在建鄯州的大佛寺吗?这个唐人能不能看懂佛经?

    袁同直在西蕃的牢中呆的久了,也苦学了蕃话,当即就说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是唐家大历十二年的进士,只要可以,随时都能弃文学佛。

    于是尚绮心儿就找到鄯州座禅寺,问里面的僧人愿意不愿意度袁同直为僧。

    巧的是,这座寺庙里的主事僧,正是昔日在泾州诬陷明玄法师后被逐出的明妙。

    明妙便说,度也可以,不过我们禅寺是按照汉地的规矩办事的,必须要背诵《法华经》、《楞严经》、《维摩诘经》和《佛顶经》共四百三十三页,才能剃度。

    很快在在场人惊诧的是,袁同直不愧是进士出身,背书就是迅速,不过五日就把四部经书全部背得,并当庭测试合格,这下就连东道大论尚绮心儿也佩服异常,特准袁同直入寺为僧,先当行者,等到试用期满后可转为沙弥,然后正式受戒为比丘。

    这样,“行者袁同直”便诞生了。

    果然,当唐家的俘虏齐集在秦州瓦亭川桥边时,瘦得和麻杆似的窦申,举着手指全无秃噜的右手,青筋根根爆出,在人群当中寻找当初抛弃他只顾自己逃生的袁同直,“我必欲杀之后快!”

    可惜的是,几名鄯州来的蕃骑告诉他,袁同直已出家在佛寺,不回唐土了,气得窦申又是蹦又是叫。

    归唐的队伍当中,马燧脸庞消瘦,垂头丧气,全无当日的威风,他痛苦地自觉:我真是英武一世,糊涂一时,现在是名声全丧,莫要说什么陇右元帅,怕是连河东节度使、太原尹都不保了。

    而崔汉衡则骑在头驴子上,吕温毕恭毕敬地为他执鞭,崔汉衡对吕温大哭说,当初若不是你舍命相救,我早死在西吉荒漠里了。

    吕温也落泪,说想不到还能和尚书您一起回归故土,真是恍如梦中啊!

19.义阳凌张宅

    好长时间后,待到他们行行复行行,抵达山和岐山包围的凤翔府时,韦伦告诉他们,凤翔尹高岳已备下宴席,款待他们。

    马燧羞愧难当,用手遮面,泪流不止,想要推辞,但又不敢,只能硬着头皮往军府里走。

    而窦申则咬牙切齿,说我绝不受高三的嗟来之食。

    这时韦伦没忍住,怒斥说,你这纨绔子弟,晓得你之所以还能从蕃地回来,仰仗的是谁的帮衬吗?

    “我族父窦参啊,还能有谁!”窦申接着破口大骂,说当初中了高岳的奸计,致使自己在西吉被劫,断手的这笔账他不但早晚要和袁同直算,也要和高岳算,说完窦申便自己骑着头毛驴,硬气万分,把西蕃发给他的路费在凤翔府城里换了许多毕罗饼,准备头也不回,一路吃饼,沿着回中道,直往长安城而去。

    集市边的道路上,窦申忽然听到了熟悉的笑声,这笑声让他的脊背发凉,又好像扎入树根刺般难受。

    他回过头来。

    果然是黎逢,正单手抱着捆公牍,立在来往车马的烟尘当中,穿着身半旧不新的青衫,咧着嘴,对自己笑起来。

    他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看到窦申居然在集市里买毕罗!

    他更没想到,窦参的右手手指,居然也全被削断了!

    苍天可怜见的,他在陇州南由当县丞,正准备把当地人户自实的保甲册簿,送一份到府中誊录,因陇州各县都在为经界法做准备,可就是这么巧,在集市上遇到了窦喜鹊,右手被砍掉的窦喜鹊。

    当年是我误入歧途,和你这种人厮混在一起,最后名声没了,妻子没了,家宅没了,还落得个附逆的罪名,差点殒命在那可怖血腥的潜龙殿中,可皇天似乎还要给我黎逢一线活下去的生机,我以实边的名目,在西陲的南由县顽强苟存下来,就是要看到你这个害人精落入今日的田地。

    “快哉,快哉!”黎逢忽然发了癫似的,原地不断跳着,幞头都歪斜了,就这样看着目瞪口呆的窦申,就这样不断跳着,靴子在地上蹦的咚咚咚响。

    很快黎逢索性把公牍扔下,用左手指着窦申,还在那里叫着跳着,反复喊着快哉,积压这么多的怨毒,瞬间都喷薄而出了。

    “黎逢你这山野村夫,好大的胆子,岂不知我的身份?”反应过来的窦申勃然大怒,当即撸起袖子,上去要殴打黎逢。

    “什么当朝御史中丞、户部侍郎的族子?我还是大历十二年的状头呢,你这用心阴毒、为非作歹的狗脚贼,早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黎逢彻底怒了,他嘴角扭曲,歇斯底里地叫骂着,然后就像发了狂般,对市集里好奇的人们指着窦申,呼喊到你们都来瞧这位郎君的模样。

    吓得窦申在心里发毛,赶紧抖抖索索,单手提着装毕罗的布囊,扔在驴背上,然后艰难地翻骑上驴,狼狈往城门而逃。

    “我啐,你叫你那族父来找我啊,我黎逢就在南由县,现在我谁都不怕窦喜鹊,你吃什么毕罗饼,吃矢吧你!”黎逢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对着窦申匆匆离去的背影,狂吐口水,然后继续说快哉快哉,拾取公牍,找到草市边处酒肆,排出些火漆钱来,沽了壶酒,要了些蒸胡,大吃海喝顿,流了好多的眼泪,然后一头栽倒在案桌上。

    到了快夕阳西下,他才悠悠醒转过来,然后用左手狠狠抓了几下木头缝,“黎逢,你左手还可以写出锦绣文字,早晚能出人头地。”

    而在军府院中设亭内,高岳备下筵席,为马燧、崔汉衡等压惊。

    席间,高岳最先大哭起来,说西蕃居然做出如此丑行,劫持马仆射和崔尚书,这次多亏圣主决意,用西蕃的俘虏将你们换回,不然不晓得诸位还要吃多少苦呢!

    而马燧和崔汉衡也哭起来,接着谢高岳说,若不是您在西南州血战拼搏,我们哪里能有今日。

    于是筵席上,诸位说一句,哭一句,泪流得比酒还多。

    撤席后,高岳特意单独和马燧留在院中,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

    马燧心中也清楚,不等高岳开口,便率先说,“太原尹、河东节度使是不保了,对不对。”

    高岳点点头,说河东是重要的藩屏方镇,不能一日无节帅,所以仆射失陷在蕃地后,圣主就让李自良接任。

    马燧默然,十分落魄。

    此刻高岳很谨慎地望望周边,低声对马燧说,那张延赏插手储君的事,仆射也该明白......

    马燧当即色变震恐,不住地发抖,他知道自己现在要面临的问题:

    一.他和张延赏是盟友关系,张延赏当初撺掇要废太子,哪怕他没有参与,也是百口莫辩,现在皇帝据说准备要撤还灵武大都督康日知,自己也难免秋后算账;

    二.西吉劫盟,丧权辱国,不管如何说,他也负有第一手的责任,皇帝要是怪罪下来,祸及子孙都未可知。

    果然事情是严重的,高岳告诉他,不但张延赏现在被勒令蛰居,遭到皇都巡城监的日夜监视,另外尚结赞在劫盟后,还散播谣言,称西蕃用金子和胡椒贿赂过仆射你。

    “谣言,全是谣言!”但马燧心中明白,他确确实实收过区颊赞的贿赂,自己在京城安邑坊的那所豪宅,所费不下昔日镇西将军马,怕早上了皇帝的黑名单。

    还是高岳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这位新贵给马燧封书信,说如今灵虚和义阳两位公主得宠,我写封信给她俩,马仆射可家宅平安,勿忧。

    不久马燧惶惶乎,持着高岳的信件,回到京师当中。

    河东军镇已不在他手中,他没了威势,躲在安邑坊的甲第当中,盼着皇帝能召见安抚他。

    可不好的消息很快传来,皇帝召见崔汉衡和吕温等,加以慰劳,并赏赐许多财物,并许诺马上让崔去某风景优美的大州为刺史,而吕温则擢升为殿中侍御史,但却把自己冷落在一旁。

    接着更恐怖的消息到了马燧耳朵里。

    义阳公主的宅第就靠着张延赏旁边,结果义阳说自家太窄,让数十五坊小儿围住张延赏宅,聒噪着叫张延赏家卖地给公主家。

    原本就卧病在床的张延赏,更是吃了惊吓,便让儿子张弘靖出面,和义阳公主理论。

    结果吃了个大亏。

20.党项劫杀人

    义阳公主本就是报复张延赏,恨他挑拨皇帝和太子间的关系,也恨郜国公主的死和张有脱不了的干系,便让宫中五坊小儿们大打出手:

    张宅门前,黄衫的五坊小儿们各个手持木梃,虽没打张弘靖,但却把张家出来保护少主人的奴仆们打得满地翻滚,而后五坊小儿围在张宅的院墙和朱门前,大骂“老贼尚不死耶?非得上狗脊岭才心甘?”

    接着跋扈的义阳,更是放出狠话来,“任凭他去天子御前告状,我家宅第将来就要占住拆了张宅的家庙,改建为马厩。”

    这一下,气得张延赏在床上呕血不止,恍惚间好像又在帷帐外看到郜国公主的鬼影,挟着阵阵阴风,不断骂自己,要向自己索命。

    这下张延赏彻底崩溃,没几日就死掉了。

    他儿子张弘靖大哭入大明宫,跪拜在皇帝前,壮起胆子陈诉义阳公主的嚣张,求皇帝主持公道。

    皇帝听闻张延赏死,也念起这位曾帮过朕,便派中官去狠狠训斥义阳顿,并要求义阳不得抢占张家的宅地,事情这才平息下来,而后免不得要给张延赏追赠、起谥号,走一套程序。

    死了张延赏,把马燧吓得半死,他赶紧想起高岳的信,便托心腹家仆,又送了许多金子,不敢去惹义阳,倒去贿赂灵虚公主。

    灵虚公主倒是热情,回信告诉马燧说,仆射安心,不会有事。

    随后灵虚入宫去,对皇帝说如此如此。

    皇帝果然召见马燧,说“你在西蕃受苦啦,是朕不察,至于一些过错,哪里能比得上你昔日为国家立的大功呢?马上你和李晟,朕都准备让你俩的画像上凌烟阁。”

    上凌烟阁,上凌烟阁。

    这便等于自己过关了!

    虽然接下来的岁月,要和李晟一样,闲居在家中到死。

    可马燧还是有劫后余生的侥幸。

    很快马燧向皇帝正式上表乞求骸骨,皇帝也畅快批准,并大大褒美马燧激流勇退的精神,随后赐马燧和李晟各自一批女乐,并画两人相貌在凌烟阁中。

    以前马燧在军营当中,听着外面的风沙呼啸,用锋利的匕首割着羊肉古宁子,大口吃,大口喝,豪爽快意极了。

    现在马燧在安邑坊自己的甲第当中,每次吃饭,还要“举乐”让皇帝赐来的女乐演奏歌舞,如果哪天没举乐,这群女乐们就会直接对坊内巡铺的巡城司子弟汇报,而巡城司就会向皇帝汇报,皇帝就会派中官到甲第来,责问马燧为什么不举乐。

    甲第中,马燧满脸都写着高兴,一口口细嚼慢咽,然后看着这群妖娆的女乐们在自己面前,慢条斯理地跳舞,更让他高兴的是,每天都必须如此......

    马燧放弃兵权退居二线后,灵虚公主的名声大噪,京师里的官员都知道,这位在皇帝面前是说话算话的,更是皇帝安插在大明宫外市井中的耳目和门扉,一时间灵虚公主道观的门前车盖如云,灵虚将所收的礼物统统退走,但有些情况,她还是答应事主,会对皇帝施加影响的。

    一旦如此,灵虚和义阳的政治地位也提升了。

    而窦申来到长安城后,和族父抱头痛哭,自己出使西蕃没捞到任何资本不说,还落个终身残疾,但皇帝倒也有意思,让中书舍人陆贽出文,还是按照承诺授予窦申鸿胪寺少卿。自此窦申深恨高岳,下定决心要以卵击石。窦参的侍妾上清多次苦苦劝说,要这对叔侄俩沉住气,缓缓图之。

    高岳也没闲着,唐蕃交换俘虏成功后,他趁热打铁,让韦伦出使鄯州去见尚绮心儿,吹嘘自己最敬重的除去赞普外,便是西蕃王后,还有尚绮心儿,“两国虽为敌,但我俩可为友”。

    同时高岳慷慨答应,唐蕃可以停火,水洛川到会州处也可以化作“闲田”,双方都不可在当中筑城,罢兵不战,然后唐家在源,西蕃在清水,隔着安戎关也可设立互市,互通有无,搞搞商贸当然高岳表示,这一切都是基于我敬重尚绮心儿这位大论的。

    高岳的条件,使得尚绮心儿激动不已,他倒不是相信高岳所谓的“友谊论”,这位先前杀了那么多大蕃战俘,和他谈友情是要被骂死的,不过如果高岳肯把水洛地区划为“闲田”,那么这也可以作为自己的一项功勋不是?

    于是尚绮心儿很快奏报赞普,称和唐家的谈判推行非常顺利,并把一千四百名俘虏的名单详细呈上去,来给政敌尚结赞、论莽热上烂药。

    最后赞普也只能忍痛,承认唐军全部光复陇山六盘山各个关隘,并在源、华亭、六盘关、固原(摧沙堡)、石门堡、白草峪直到丰安一线筑垒的事实,只求唐军的触角不再深入到水洛川里来。

    可这不过是高岳的缓兵之计而已,他不但挑唆西蕃内部互斗,无心东进,还趁机巩固了既有的山脉防线,将西蕃的势力和朔方、渭北一带的党项蕃落隔离,下步便是彻底解决党项问题。

    至于水洛川,早晚高岳还是要把这块肉,从西蕃手里硬生生割下来的,到时战或不战,主动权就不在西蕃的手里,而在我唐的手里。

    这一两个月在内部,高岳于名义上也调查着先前庆州党项劫道杀人的事件。

    事件的原貌是这样的:

    唐家册封的天柱军节度使,还是平夏部的拓跋守寂,守寂遭渭北六府党项司部(司乞埋和司波大野父子)伏击身亡后,唐家又把节度使位子传给守寂的儿子朝晖,但又在暗中出售武器、铠甲、战旗给庆州的白马、杀牛两支党项部落,唆使他们往北争夺宥州,让东山、六府、离石和平夏各部党羌混战酬赛不休,今年年初唐家派了十名士兵,护送批茶叶和丝绸,“馈赠”给平夏部党项,队伍直接走的是庆州一路,准备出青刚岭后,再到白于山北送到宥州去。

    这么多财货,让十名士兵护送就很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宁节度使吴献甫,和庆州刺史论惟明在管辖范围内,也没增派人手。

    结果队伍走到方渠时,遭当地另外两个党项大族,野利族和大虫族的忽然攻劫,这群野蛮人哪里懂得什么“天子使节不可侵犯”的道理?十名士兵被杀三名,七名被掠为奴,茶叶和丝绸全被抢走。

    皇帝在麟德殿大筵上说的,便是这件事。

1.北购党项马

    自古多征战,由来尚甲兵。

    长驱千里去,一举两蕃平。

    按剑从沙漠,歌谣满帝京。

    寄言天下将,须立武功名。

    唐无名氏《杂曲歌辞.采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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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件事的处理上,高岳表现出难得的“弘缓”,他在受旌节出镇凤翔府,并得到处断庆州党项押蕃权力后,到镇却一再拖延,这时已接近六月,距离野利、大虫族劫杀唐家使团已过去快五个月,可高岳却始终热衷和西蕃进行外交上的盘桓。

    有时军府僚佐“提醒”他,不要忘记皇命,也不要忘记麟德殿景云阁射小竹之约时,这位节度使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党项不过小羌耳,昔日我翁(崔宁)镇灵武城,我营田百里时,庆州东山羌各蕃对我翁婿无不俯首帖耳,这事早晚都可以处理好。

    大明宫御史台北院的不少御史,开始纷纷弹劾高岳“玩忽职守”、“懈怠皇命”,可高岳却上表章,一再奏请朝廷尽快在水洛问题上和西蕃达成盟约,至于庆州党项的事务,根本被他束之高阁。

    最后还是皇帝亲自下诏督促,高岳才懒洋洋,于五月初开始启动调查,他托驿马关的商队,向庆州各党项蕃落说:“本尹出镇凤翔以来,对尔等依旧行招抚之策,故而本尹差遣一官至宁州彭原,尔等各蕃落酋长至此议事,晓谕国恩,尔等有何冤屈,有何索求,但说无妨。”

    随即高岳选出了“差遣官”,即新任右营军都虞侯郭再贞,携带印章、文牒前往宁州和庆州交界处的彭原,并对郭再贞说:“你去彭原,告诉东山党羌各酋长,只说要野利、大虫两族把掳掠为奴的唐兵、劫夺的财货如数归还,并且把劫道的罪人交出来,由我军府处罚,此后各安本界,禁止酬赛、劫掠,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郭再贞领命,到了彭原处,果然东山诸多党项蕃落听说是高岳处理此事,觉得我们和他翁婿都是“老相识”,除去那触霉头的野鸡族外,当年在庆州、灵武大家整体相处得还是比较愉快的,于是很多酋长欣然赴约,并要求野利族族长野利叱和大虫族族长舒虎荣把劫道的罪人给交出来,“这页就算揭过去啦“。

    野利叱很不满意,说劫来的茶叶都泡水喝了消食,变成矢屙出去,丝绸也分赐给各位妻妾了,如何?高岳要不要矢,又要不要我的妻妾?如果要,我愿意送给他。

    舒虎荣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东山党项的诸位酋长就集体向郭再贞求情,这茶叶喝也喝了,贩卖也贩卖了,高大尹是大唐的使相,气度恢宏,能不能不要再计较。

    彭原的聚会处,面对众多骑在马和骆驼上的酋长,郭再贞点头,说只要把罪人和俘虏的唐兵交出来就行,那既往不咎。至于赐予给天柱军的茶叶、丝绸,我唐还是绕道送到宥州、夏州去。

    “万岁!”各位酋长,包括野利叱和舒虎荣在内,无不欢喜拜舞。

    随后郭再贞便说,大尹说驿马关互市依旧,以后你们可以用牛羊和马,来换盐、茶叶和丝绸,当然还有兴元和凤翔新产的棉布。

    很快,泾州、庆州和宁州交界处的驿马关互市又非常繁荣起来,东山各蕃落赶着成群成群的牛羊来此交易。

    去年水草丰茂,牛马蕃息,东山党项每个帐篷都多出栏了三五只大牲畜,都喜滋滋要来互市交易,准备多得几尺布帛,多得几斗盐,回去也好让女人和孩子欢喜欢喜。

    可当他们看到市集柱上悬着的市价木,满腔的热望顿时跌入冰窖,于是大肆抱怨说:为什么今年的牛、羊的价钱如此低贱,而丝绸、茶叶和布的价钱如此高昂?

    身着皂袍的唐家场司不屑地对这群山野蛮子说,“泾原水路知道吗?”

    党项们露着光秃秃的脑门,后脑勺拖着肮脏的发辫,手里握着秃了的鞭子,都摇摇头。

    子午岭那边的事,距离他们太过遥远。

    场司就挤着眼睛,继续不屑地打着手势说:“大河以北的回纥,牛羊上亿,战马数十万匹,自从高大尹开辟了水驿,勾连固原和灵武城后,那个繁盛的啊!一张帆,千斛船,来来去去,上载着数十上百头牲口,不歇气地都运到泾州、原州和凤翔府来,全程的脚力钱也不过一百五十钱,回纥的骏马啊,每匹都跌到三十贯钱不到,大尹才买了三千匹来。所以啊,你们的牛羊马,嘿嘿,不值钱,不值钱。”

    “怎么会这样?”党项们有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有的还稀里糊涂,毕竟简单的经济学他们也都不懂,只有深深的失落。

    可市集上商贾肆架上,那一罐罐鲜嫩的茶叶,那一方方堆起的青白色盐,那一段段光彩的绢布,还有新式的棉质白叠布,价钱也不高,虽然没有印染,但却特别适合我们。

    但简单算算,按照今年的价钱,我们辛辛苦苦多养出来的牲畜非但不能换取更多的紧俏货物,比起去年来还要亏损。

    “别想了,趁着现在牛马羊的价钱还没跌到底,快卖掉吧......”肆架后的商人语重心长,而后他们告诉这群党项,“现在大尹和西蕃又要在源和丰安各开个更大的互市,到时西蕃、吐谷浑和南山羌的牛羊马再涌入进来,这价钱真的要低贱如泥了。”

    这是场经济结构单一化、初级化的惨剧。

    这时很多年轻的党项,懊恼地蹲坐下来,牵着系牲口的绳子,把绳端搁在嘴里狠狠地咬着,他们怎么也不明白,这价钱不是说好的吗,怎么说变就变啦!

    当即就有党项在市集里闹事起来,他们鼓噪着,人叠着人,将悬着的市价木给扯落下来,表示绝不接受牛羊降价!

    驿马关的事,很快顺着驿路传到百里城普王的耳朵里,也让凤翔府高岳知道了。

    普王就说,党项们也不容易,朝廷还是要体恤的嘛,小王在这里表个态,最终请凤翔尹定夺。

    高岳很快就回话说,朝廷正壮大骑兵队伍,如果东山党项肯卖战马,价钱由本尹作主,恒定在四十贯一匹不变,这样就能真正惠及双方。

    迅速地,高岳把这个请求报告给朝廷度支司。

    宰相李泌很快批准,称现在正是马匹停料放青的时节,我唐西北和西南各个方镇,虽有回纥的供奉和贸易,但战马数量的缺口依旧很大,特拨四十万贯钱帛给高岳,专在党项处买马。

2.臭矢亦肥田

    此消息一出,整个庆州东山爆炸了,登上庆州城头的刺史论惟明都因眼前所见的景象而震动不已:

    往南通往驿马关的大昌原上,无数党项人骑着马,又各自驱赶着两三匹,乃至更多的马,成千上万的马的鬃毛和尾巴飞舞着,滚滚洪流般向互市而去。

    这边高岳带着班幕僚,亲自赶到岐山北面的百里城,和普王会合。

    接着百里城南北城门络绎不绝地奔驰着人,一面不断报告着驿马关党项马的价钱,一面不断带着高岳的命令,从凤翔府、兴元府两地火速征调棉布,又希望从长安城的库藏里获得彩缯绢帛来。

    数日后,凤翔少尹薛白京对高岳报告说,驿马关处东山党项所能售卖的马似已告罄,共买的战马五千四百匹。

    届时高岳正在后院中,和普王、阿藏和自己侍妾芝蕙互相蹴鞠,听到这个消息后,只对薛白京说,不行,五千四百匹达不成本尹的目标,速去告诉驿马关的场司,“加马价,然后运更多的茶、丝帛、棉布去那里,本尹只要更多的马!”

    三日后,驿马关集市的围栅外,人潮汹涌的党项们抬着眼,无不惊呼起来,新悬起的木上,明确标识说,一匹成年的马,价钱加到了四十三贯钱。

    商贾们也都疯了似的,对他们说牛羊别送来,来了大尹军府也不会要,你们就送马来好了,只要有马来交易,盐、茶、丝绸、棉布的价钱都好商量,你们想想啊,你们赶上朝廷买马的好时节,再稍有迟误,西蕃和回纥的马都涌来后,可就再没现在的好价钱啦。

    果然接下来数日,又有两千多匹马送来交易。

    商贾们疯了,党项们也疯了:盐、茶还有布帛几乎不会腐坏,囤积越多越有利不是。

    很快,驿马关的木上,马匹的价钱又升到了四十五贯钱。

    商贾们和党项私下,甚至把战马匹炒到了四十八贯钱。

    接着就是五十贯,五十五贯......

    最终,东山各个蕃落,除去留着养大的马驹,和配种必须的马匹外,其他全部荡尽,卖给了高岳。

    朝廷拨给四十万贯,高岳又想尽所有办法,从凤翔、泾原、京畿、兴元调集所有党项渴求的货物,送到驿马关,甚至倒贴了十多万贯钱,共交易到一万一千三百七十匹战马,统统打上烙印,交付给内附羌屯的马坊照管!

    六月初,夜色清凉如水,高岳在芝蕙的侍奉下,穿上妻子云韶亲手为自己织造并从兴元府送来的细棉单衫,然后于百里城的元帅府内,参加了普王举办的盛大宴会。

    当前来赴宴的军将、僚佐们兴高采烈,各自就席后,普王走出,坐在六曲水墨屏后,高岳则立在普王的身侧。

    “殿下。”

    “节下。”

    在场的人,齐齐转过来,对他俩行礼。

    谁想普王并没有召倡优和乐师入筵席,就在大家都感到气氛有点奇怪时,高岳直接开口:“东山党项岂知天威?在边地久为寇盗,且勾连西蕃,祸害疆土,凌迟京师,已非一日,须耀五兵,加以严刑。本尹受皇命,出镇凤翔招讨庆州以来,立功报效便在此刻。”

    大部分人都非常震惊,先前还在驿马关疯狂买马来着,可今夜怎么雷霆瞬息而变,要征讨庆州东山党项?

    薛白京讷讷地喝了口酒水,这时才明白大尹的歹毒用心,不,是高瞻远瞩。

    对于党项部族来说,把战马全都卖了,和变成条待杀的咸鱼有什么区别......

    然后他们换回的那些茶叶、丝帛......

    “野利叱说,先前他劫走的那些茶叶全部喝下肚子,变成矢屙出来了。马上本尹就让他明白,就算是屙出来的矢,本尹也要拿回来肥田。”高岳冷冷地说到。

    在席位中的军将和僚佐们,听着大尹说着屙矢的话题,又望着餐几上的菜肴,心情立刻复杂,原本握着匕匙的手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

    随后高岳说:这次宴会是为了划一下步骤,明日起诸位该留百里城的留百里城,该回凤翔府的回凤翔府,该在三衙的在三衙,该呆在军府里的呆在军府当中,各司其职,切不可泄露消息;十日后,本尹麾下所有将兵将齐聚镇原(原临泾)举办“大会操”,由元帅普王殿下检阅,会操后便屯兵至驿马关、彭原一线,即刻征剿东山。

    说完后,普王笑起来,拍拍手。

    而后衣着妖冶的倡优,和抱着各色乐器的乐师们,从两侧的厢廊走入,很快整个筵席又是丝竹充耳、宾客尽快的场面。

    然而筵席结束后,百里城元帅府的旁厅内,所有三衙的押衙、监司和虞侯们都齐聚着,严肃地坐在高岳的四周,大气都不敢喘息。

    高岳的面前,摆着庆州的山川铜图。

    “此次出兵,以战骑为主力,如今本尹握有西北数万匹战马,定武、义宁外加宁的骑兵足有八千之多,可以再动员泾原、凤翔羌屯里的义从骑,总数可有一万。”

    “至彭原后,一万战骑分为五番,每番两千骑,轮番‘浅攻’庆州府城至彭原间的党羌蕃落。每战深入不过五十里,来回犁庭扫穴,不留遗类,以五日为期,最长不得过十日,捕捉到党羌蕃落后,尽焚其穹帐,尽掳其牛羊牲畜,尽杀其族长大姓,其余的男女统统没入军府当中听候发配。犁清后,再与庆州刺史论惟明会师,顺着马岭河往北继续犁,直犁到最北端的青刚岭为止。”

    “送一差遣官,沿水路至灵武,再至盐州,让高崇文、骆元光遣五千神策兵,封锁青刚岭到白于山间的北路。”

    “送另外位差遣官,至渭北节度使戴休颜处,让他领三千游骑,至洛川的中游处,截住庆州的东路。”

    “让萧关处的神策将朱忠亮,领五百精卒,堵住萧关路至庆州方渠的拔谷道,截住西路。”

    “使振武节度使张光晟安抚吐谷浑,使夏绥银节度使韩潭安抚平夏部党项,勿让他们插足庆州事。”

    “另外出战时告诉各部军卒子弟,战中夺得的党项牲畜、财货等,军府一无所取,尽入所得者囊中。”

    一口气将部署说完后,高岳挥挥手,在场三衙的僚佐们纷纷抱着文牍起身,向高岳作揖鞠躬,而后便顺着长廊各自离去。

    只留下高岳,望着庭院当中的月光,如箭镝般笔直地刺向了铜图沙盘,整个庆州的山峦河川被围困包裹起来,泛着淡淡的银色光芒......

3.韩愈出洋州

    行秦州彰信县,处在华亭、平凉、泾州连云堡间,原本因泾原留后刘海宾在此所筑的彰信堡而得名,此堡垒扼守水的分水峡,临瞰四周广袤的支磨原,原野开辟了水渠灌溉,百姓的民居桑田和内附党项的羌屯交错杂处。

    田头处,被五六月太阳炙烤得面容黧黑的武元衡,正领着数名刚从韬奋学宫“速成”培训来的画图丈量手,外带一队射士和县吏行走着,其中射士的肩头扛着绳丈、篾丈、竹竿丈和弓丈,每每至处百姓的永业田,便细心而反复加以测量。

    行秦州只有两个县,分别是华亭县和彰信县,其中前者居住的人员主要是戍卒射士,田产也以军屯为主;高岳先前出击秦州后,把彼处不少汉民来迁徙安置到彰信县来,故而特意安排武元衡来当县令,并开始试行“经界法”。

    没试行很久,武元衡就熟悉了业务,不愧是当年东都春闱状头,外加吏部选书判拔萃的高第,他为了方便县吏和百姓理解,便向高岳呈上“丈田法”,不再拘泥于面积二百四十步为一亩,因为这个标准对形状多样的田地来说太僵化,武元衡提议将田亩面积的算法分为“尺、步、角、亩”四层,以五尺为一步,六十步为一角,四角为一亩,这样就把任何零碎的田地都能计算在内,十分方便,测量出来的田地面积便登记为“丘段字号”,如果田主的田地是分割开来的,便逐域打画,务求精确。

    逐个测量好后,武元衡便直接坐在树荫下,将保甲人户都唤来,把砧基簿上丘段字号和他们自报上来的“田式”一一相对,并当众唱出来,人户们确认无误后,便签字画押。于是武元衡就在砧基簿上细心地将田主姓名、田地四至、田地形状、土色、图画都校验好,再在日暮后挑起烛火,带领县吏誊录好,一份留给公廨当中,一份送给凤翔府,一份送给朝廷户部,再一份让百姓人户自领,备在家中。随即又根据砧基簿造册,造赋税本和差科簿。

    武元衡提出的“尺步角亩”四分打画田地法,很是被高岳欣赏,立刻要求韦执谊和李桀仿照执行,并对二位县令说,打画田地法重要,打画人才更重要推行经界法过程里,有纯厚廉正、敏于吏事的,都要留心注意,将来在兴元凤翔两府设经界司后,这群人便可直接充实进去,不受州县地域限制,将两府的田地全部加以打画经界,额外的俸禄不用担心。

    于是韦执谊按照承诺,先打画起兴元尹高岳家的田庄来......

    虽然有此表率,可兴元府南郑县的形势户们已开始骚动不宁起来,他们不是傻子,很敏锐地认知到经界法或多或少会损害到自己既得利益。

    可他们也看到,高岳推行经界法的后盾,其实不是县令,也不是在学宫里学会打画算法的生徒们,而是整支定武军!

    为什么说军队是暴力机关,原因便在于此。

    并且高岳定武军,和一般的方镇镇兵不同,通常的镇兵和当地形势户、商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都是在内里出来的,所谓“土著军人集团”即是如此。

    可兴元府不同,自从推行将兵、射士分离军制后,定武军的口分粮除去征收的斛斗米外,大部分都有射士屯田来解决,军饷则由两税钱里的“留使”部分支付,皇帝时不时还会从内库里抽出些来当“激赏钱”另外,高岳巧妙利用军府和商贾合营的邸肆,在兴元府各州县的公廨处设军资库七座,回商回易所得的钱财分别贮藏于此,数年前积钱帛百万贯,供军无缺;就算是募兵,高岳也更喜欢让军校们带着纸扎,去外地招兵来,来后分为射士或将兵,前者去屯田,后者则在军府城内操练,兴元子弟只占军队里部分而已也即说,定武军和兴元府的形势户,实则是隔离开来的,也是完全站在高岳这边的。

    军队的威压,在任何时代,都是推行改革的重要后盾。

    这点对高岳而言,自然有更深的体认,他早就从书本里明白,激进的土地改革有军队的支持,而哪怕在某岛上被鼓吹的相对温和的土地赎买改革,其也是有数十万从大陆过去的“外省军队”背书的。

    当代如此,古代更是一样。

    故而在这样的形势下,兴元府形势户们感情十分复杂,他们既认为高岳是兴元大发展的功臣,是位很有手腕的官僚,但也敌视仇恨他,因为他绝不是站在地方土豪的立场上,而是毫无留情要为朝廷,叫地方交更多的税。

    把猪养得又肥又壮,还不是为了杀肉吃?

    很快一篇匿名的《论南郑经界法蟊害》的文章,洋洋洒洒千字,投向了《兴元邸报》当中,并交到审核者刘德室手中。

    刘德室叹口气,对衙署内的人说,逸崧出镇凤翔府前曾对我说过,若南郑县经界法推行中,最后只有这篇文章出来的话,便根本不足惧。

    言毕,刘德室便将此文投入火杯当中,当即烧为了黑灰。

    一并被烧毁的,还有兴元府形势户的反抗意志。

    他们最终还是畏惧高岳的“淫威”,果然再也没有更大的动作,就此噤若寒蝉。

    然则腹诽还是有的,比如最近风行整个兴元府的“五十四将叶子戏”,不知何时也不知被何人额外加入张叶子牌,牌面画着只小子,上有文字“惧内奇县伯”(奇和淇谐音),四人玩叶子戏时,哪位抽到这位奇县伯便是必输出局,只能把叶子分给其他三人。

    同时,处士韩愈背着简单的行李离开洋州的田庄,开始在兴元、凤翔进行对经界法的田野调查,到底好不好,他要通过自己双眼进行判断,当然随后他会再走到京兆府和同华二州地界去,再去比较下没有推行经界法的州县。

    韩愈出发的那天,天空正下着雨,途经洋州的汉川浩浩汤汤,舟楫不畏天气,正一艘接着一艘下荆襄去,身材高大的韩愈穿着新式的棉织薄衫,胳膊里夹着把纸伞,**靴踏在微润的道路砂土上,长长的脚印在身后,他要开始对大唐山南西和京畿地区进行社会调查了。

4.镗钯及马叉

    韩愈出发了,这次他用的不是双手,而是双足来写文章。

    武元衡则还在田头算着田地的形状,“三广”就是三条边的不规则田地,“腰鼓”便是两头宽阔中间窄的田地,“大股”则是两头窄中间宽的田地。

    这时彰信县支磨原的羌屯围栅门大开,成队的党项城傍青年们,骑着剽捷的战马,散着发辫,口中喊着阿卜阿卜,领头的持威武的红旌,和其后的友伴们如流星般奔出。

    数处羌屯的义从骑兵很快汇聚起来,形成支更大的队伍,而后扬起漫漫飞尘,马蹄如电,向着泾州北面的镇原城而去。

    他们全都接到军府的指令,作为义从羌骑的身份,在彼处集结大会操,接受陇右元帅普王和御营都统长史高岳的点检。

    这时不光是行秦州,还有泾州、凤翔的所有义从羌骑,共两千余,自各个方向抵达了镇原城。

    镇原,原名临泾,处在固原、驿马关和宁的交界处,地势平坦,富有水草,是块优异的牧地,后来临泾的旧城被修缮好,取名镇原,成为镇守该地的军堡。

    赤黄色的夯土城塞上,浩荡夏风中,普王和高岳一身紧扎的戎装,十分英武,他们所立的马面高台上,旌旗猎猎,鼓声震天。

    整个城塞四面,全是环绕疾驰的唐家战骑,不少骑术娴熟的羌骑,有意在普王和高岳前炫耀,便展示“超乘”技艺,他们吆喝着,从飞驰的马鞍上如鹄鹰般掠下,然后和战马并肩飞奔,再翻身飞跨上去,周而复始。

    更远处的景象更为壮观,各色战马正在原野里停料放青,有回纥的骏马,有党项(卖来)的骏马,也有西北八座马坊系养的国马,成群结队,现在已有四万匹之多,一往无前地结队奔腾着,啼声如天际的惊雷般。

    很快镇原城西,用帷幕整出片巨大的点检场地,城头棚下,普王和高岳坐在彼处,义宁军张敬则和定武军高固侍立左右,挥动令旗指挥会操的部伍。

    此次义宁军出的是步卒,而定武军则主要是骑兵。

    步兵们按照幢队列成鱼鳞的形状,大旗小旗不断翻迭变动,长手们都擎着极长的鸦颈枪,密密如林般结阵,每行三步即将长枪伸出,口呼队号,接着随着阵鼓点,全部人将鸦颈枪矛刃齐齐往前,冲刺起来,势不可挡,务求要冲刺完毕后,矛刃不坠,队形不乱,而气息仍能保持均衡。

    此刻普王望见,步兵幢队里的跳荡、刀牌队中,每个幢队的后列混杂着手持种奇怪长柄武器、背负着神雷鞭箭的士兵,就问高岳这是为何?

    高岳治军有个特点:

    军队财务和风貌我来管,营务和战场他就交给张敬则和高固;打仗时候战略方向他来定夺,战术上他把具体任务分配下,其他都交给将军们。

    现在的三衙,战前高岳主要抓的是戎机衙,开战高岳主要抓得是粮料供军衙,至于虞侯衙一旦打起仗来,他也都分配给各将兵马使们,及时把情报交接好就行。

    所以高岳就问新任的飞山五营兵马使苏浦,告诉普王殿下,这武器是什么?

    苏浦也是淮西降将,在淮西防秋兵叛变时投向朝廷,此刻他不敢怠慢,就说这是“镗钯”。

    “有何用?”普王继续发问。

    苏浦便立在马面女墙处,挥手要求其下数名镗钯手和刀牌手,给普王殿下演示下。

    此刻高岳对蔡逢元说道,你下去,亲自给殿下使镗钯看。

    蔡逢元便跑到校场,没戴头盔,系着赤红色的抹额,接着手握柄七尺半的三齿镗钯。

    一名刀牌手抢身来斫砍,蔡逢元将三齿镗钯一举,镗钯两侧的“齿”,也便是叫做“横股”的四棱刃,一声响,即把对面的刀刃给格挡住,接着蔡逢元很娴熟地将镗钯翻动下,迅速就把对面的刀刃搅打坠地,随后一收,一刺镗钯中齿,尖锐而进,直接刺中那刀牌手的团牌。

    普王看出这蔡逢元是手下留情的,如他使劲,这镗钯的中齿必然能贯穿团牌,刺中这位刀牌手的胸膛。

    “每幢队的跳荡和刀牌里,配以七八名镗钯手随身,可格挡,可刺杀,长短兵器交杂,无往不利。”苏浦解释说。

    普王颔首,然后便说以小王来看,这镗钯七尺半而已,又须双手持握,对敌长不过五尺罢了敌方如以丈八长槊来刺,绝不能抵挡,所以镗钯手在长幢队里应居后,作为侧翼策应,而在跳荡、刀牌、弓弩队里则应居前,作为前手格挡,所谓长兵器内它为短,短兵器内它为长,如此方得使用之妙。

    高岳这时看着这位,心想“你不傻啊!”

    话还没说完,蔡逢元便把镗钯尾端的,插在土地中,而后接过三筒“神雷鞭箭”,分别插在镗钯的三齿上,点燃后便手持镗钯对着操练用的木桩跑动起来。

    “嘭嘭嘭!”,距离那木桩大约七八步开外时,神雷施发,三枚火箭溜着迅猛的火焰,自镗钯齿上激射而出,纷纷击中那木桩。

    普王看到,这神雷火箭的速度力道,可比普通的弓箭要厉害,只是准头不如。

    青烟迸散当中,蔡逢元跃步而前,将镗钯的中齿深深刺入到木桩当中。

    “好,先有神雷火激射之威,敌人恍惚魄散间,再用那镗钯坚刃突刺杀他,正是一气呵成!”普王赞不绝口。

    高岳望着他,心里还是那句话,“你真的不傻啊”。

    这会大概是普王也察觉不对,急忙就说,这神雷火听说是彩鸾炼师制作出来的?哎呀,一晃多年过去,泾州分别后小王也没见过彩鸾炼师,也不晓得她身体如何云云。

    高岳晓得这位又开始变色龙自保模式,也不追问什么。

    接着明怀义纵马,手里也盘着根八尺场的长柄武器,普王见此物不同于一般的马槊,倒和步卒用的镗钯有所类似,不过三齿短小些,便又问苏浦道,这又是什么武器?

    “回禀殿下,这是马叉,也有三齿,中齿凸出用于刺杀,横股两齿可叉,最便于骑兵格战,所以兴元府三营骑兵和义宁骑兵里,都部分配备了马叉,上可叉马,下可叉人。”

    普王点头。

    结果鼓声阵阵当中,步骑会操刚刚完毕,帷幕外又有飞山五营的军卒推入数量古怪的战车来,这下不但普王,就连宁军的客将范希朝也讶异不已:

    这战车车厢内,设有长长铜管,难道也是用来施放神雷火的?

5.兵临沮水原

    高岳心中有数,但依旧替普王开口询问,此数辆车更是什么用途?

    苏浦就回答说,这一辆即是改进后的虎踞。

    普王就说,小王印象当中,定武军和义宁军的虎踞不是三五人发石的轻车吗?

    “现在改为神雷发丸,可击敌方队形、堡寨、旁牌。”苏浦解释说,

    “那快给小王看看。”普王很感兴趣。

    于是苏浦立在马面墙后,再次举起令旗。

    在距离虎踞六十步左右,竖起数面连接的步兵旁牌,后面用木架支着。

    接着一名定放手立在前,另外名拽索手则将三大筒神雷火药依次塞入虎踞的膛内,用木杵小心捣实;其车后也有名拽索手,则在后膛的凿孔处塞入根火捻。

    等到定放手将口照准那旁牌后,拽索手即搬起颗大型的磨圆铅丸,自口中塞入,接着又接连塞入数颗小型铅丸这让普王瞪大眼睛,他还没见过这种操作法。

    高岳也有点小紧张。

    毕竟这虎踞马上一声神雷震天,就得轰出个崭新的时代来,要是哑火或炸膛可不妙。

    “施放!”定放手喊了声。

    车后的那名拽索手即刻举起根点燃的长杆,将火捻烧着,猛烈的青烟和火花喷溅起来,迅速烧尽那根火捻。

    一声霹雳般的响动,四面站定的定武、义宁军幢队也都不由自主一颤,甚至镇原城头战棚下,普王、高岳、高固、张敬则、苏浦等重要大员,也都吃了惊,烽堠上围观的戍卒们更是捂着耳朵,只看到虎踞的口突出团青黑色的烟,整个车辆也往后急速震荡,射出的大小铅丸流星般,噼里啪啦,将六十步开外的几面绘着虎豹图案的旁牌给打裂、击碎。

    普王看到,以硬木为框架蒙着兽皮的旁牌,在战场上足可抵挡矛刃、箭羽,此刻却如同碎纸般,被轰得四散飞舞,不成个整状了。

    “妙哉,妙哉。”普王眼睛长得极大,微微摇头,击掌说到,“高三你是如何制得这样的神器?”

    高岳就说,携神雷火的鞭箭,不用人费力拉弦,单凭雷火助力,既能飞百步开外,而一般弓箭不过七十步。况且一般弓手拉弦十次后便开始疲累,用神雷的话,三五十支也不怕,只顾点发就行。于是臣想,索性在筒形的铜器内,用神雷火在里面爆燃的话,因空间狭窄,爆烧速度既快,力量必猛,推着这大小铅丸出膛,力道足以击垮土垒墙壁,如有数十门虎踞一并施放,威力必然骇人。

    随即,几名飞山五营的手又推出另外辆战车,车为独轮,其上十六道滑槽,上下各八重叠为两行,每槽都安插一筒神雷火箭,捻子结在其后,用火点着后,十六枚火箭一并猛发,烟雾弥张,轰声不绝,高岳介绍说这叫“群鸦飞”,最利于延烧敌人营垒,也有利防备敌骑冲突。

    “彩鸾炼师,果然是拯救我大唐江山的仙子啊!”这时普王情不自禁攘臂高呼,又恢复了往常的疯疯癫癫,但他又对高岳说:“虎踞发可击垮党项的堡寨,群鸦飞则可焚毁党项的穹帐,定武、义宁、宁三军骑兵加义从羌骑共万人,分为五番轮番践踏庆州至宁州的地界太可怕了高大夫,这数个月你绝没有无所事事,所有的准备都是在为剿灭党羌做的。”

    言毕普王便对左右的仆从、侍妾高呼,战阵事有将军们负责,我等只管去打马球,打马球!镇原四面好大的场子,加上有万匹骏马,打马球再适合不过。

    待到普王离去后,高岳站在棚下,高声询问方才虎踞的定放手,你姓甚名谁。

    他对这位定放手的表现很是满意,新式火器能熟悉到这种程度,先前一定是下过功夫的。

    那定放手大约四十岁年纪,协助他的两位拽索手是他的两个儿子,“禀大尹,某叫张保百,这是某的两个儿子,叫张贯千和张贯万。”

    高岳笑起来,这父子仨的名字倒是好记得很,而后他就大手一挥,升张保百的武散官品阶和勋官转,并直接当营将,“现在定武、义宁两军有多少虎踞和群鸦飞?”

    “全在彰信县铜山铸造,虎踞并有十二门,群鸦飞并有十八门。”

    “好,马上全部齐集在宁州彭原,等待本尹的号令。”

    “唯!”张保百和两个儿子齐齐躬身领命。

    六月廿七日,即便是凤翔府地界,天气也十分焦热,皇帝自京师派遣来的中官携带诏书,人马汗流浃背来到军府门前。

    凤翔少尹薛白京急忙和僚佐相迎。

    那中官便说,大尹人呢?

    薛白京便举起袖子答道,已经领大军过驿马关了。

    中官很是讶异,嘀咕说好快啊!

    接着中官便将诏书交到薛白京手里。

    薛白京拜受后,展开一看,在里面皇帝居然假惺惺地要求高岳:“党羌擅兴甲兵,劫杀朕之使节......朕即诏令兴元尹兼判凤翔府诸事检校御史大夫高岳并定武、宁、义宁诸镇军剿除,然深虑善恶同毙,玉石俱焚......其妇人及幼童未可持兵刃者,不得辄有滥杀。”

    看到这里,薛白京在心中无可奈何地冷笑两声,将诏书收起,便对中官说,高大夫出兵,必将遵照圣主心意,妥善安顿好庆州党项诸蕃云云。

    而这时,距离宁州最近的桥山处的埋厮、强赖、褒勒三族东山党项蕃落,忽然觉得驿马关的情况不对:

    对面的沮水原上,忽然扬起巨大的尘土,似乎是有支庞大的军队正在其上列阵。

    待到他们的斥候骑兵察觉,沮水原满布的是唐军的旗帜和甲士,并且把四周放牧的族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捕虏后,这三族的酋长本能觉得,有“天灾”要降临了。

    “定武军、义宁军越驿马关,来杀我们了。”当三族满布在桥山的穹帐,到处都在传播这个骇人消息时,许多党项人还茫然无措的样子,有的在抱着草料喂养牲畜,也有的在帐内为孩子剪裁简单的衣衫,抬眼看着疾驰而过的斥候,接着又低下头忙乎自己的事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沮水原上的唐军数目越来越多义宁军张敬则领四千步卒,扶余淮领两千骑兵;定武军明怀义、米原领四千骑兵,苏浦领一千飞山五营兵;宁兵马使范希朝领两千骑兵各举大旗,布阵在沮水原上,俯瞰着西北方向桥山的党项三族密密麻麻的营地。

6.明怀义先手

    东面,宁节度使吴献甫也亲自带着三千士兵,布阵在彭原仓,控扼着通往庆州城的驿路,和高岳的军伍遥相呼应。

    沮水原上,高岳帐下司的虞侯李宪,接过威武的黑白貔貅战旗,而后他的兜鍪上插着骄傲的赤红色羽饰,纵马穿过一支支幢队,直到来到前首处的密密麻麻列阵的骑兵处。

    在那里明怀义和米原两位骑将满身甲胄,看到他便问:“此番由谁来打先手?”

    李宪在马鞍上的身躯笔直,将战旗交到明怀义手里,“节帅指令,由明将军为第一番,由此直驱浅攻桥山,以五日为期,务要驱逐歼灭埋厮、强赖、褒勒三族党羌小蕃。”

    明怀义哈哈笑着,得意地接过战旗,裹在自己身上,而后和二位兄弟策马而出,将怅然的米原丢下,接着定武军陷阵、游骑两营近两千名战骑,轰隆隆而动,以战旗为引导,紧紧跟在明怀义的马后,直驱下高原。

    沮水原下三里处一片平野上,又有两千羌骑义从,挎着刀锋,背负着弓箭,呼啦啦叫嚣着,等着明怀义两千骑兵的到来。

    接着明怀义勒住缰绳,对他们发出简单的指令:

    “五日为期,捕猎杀戮桥山全境,大尹说你们谁掳到了牛羊,那便是你的;谁抢到了对方子女,那也是你的;并且他还说,此后桥山的田地和牧地,全都是你们羌屯的产业。”

    这两千羌骑义从,原本也来自庆州,主要是野龙族十九姓的,这时一听到出战的条件,无不发出野兽般兴奋的嗥叫,那是见到猎物和鲜血的喜悦,而后他们纷纷拨马转头,旗帜飞扬,刀刃霜寒,向着桥山的营地和牧场疯狂地扑去!

    “让义从骑兵先战,我军继后而动。”这时陷阵营的骑兵幢头南宫建兴对着身后分为数行而立的骑兵喊到。

    南宫建兴,本是京师北衙六军里左龙武军的一员,先前京师闹蝗灾时他曾逃营,在被金吾判司郭锻捕拿时为高岳所救,后来广弘妖僧谋逆时,他和伙伴包晃、许尊亮、霍以均、沈月一起来高岳宅第报信。其后北衙六军被皇帝裁撤,但这五人都被高岳收留,有的入三衙九司,有的则当兴元府的回易军校,而体格魁梧的南宫建兴,则成为定武军陷阵营里的一名幢头。

    城傍蕃军先战,唐军天兵后战,这绝不是高岳的首创,大唐一直以来的战争模式大致就是这样:经常是两三万唐军,带着十几万自带干粮的蕃骑城傍,去打某个不服天威的部落或政权,简直司空见惯的。

    南宫建兴骑在颠动的马鞍上,其下的铁环上插着的长柄马叉,正不断摩擦着他膝盖上挂着的甲片,发出噌噌的锐利声响,马叉的齿刃在侧边照来的阳光下反着光,耀着他的眼帘,这让他微微有点睁不开眼皮。

    他的两侧,是手执长槊的骑兵,各个咬着牙,紧紧跟着他一并冲锋着,长槊上的小旗呼啦啦翻动,就像是火舌般。

    更右侧,是名全身贯甲的骑兵,肩膀扛着骇人的狼牙棒,这位其后又有数名骑兵,举着六尺长的朴刀,这刀是骑兵专用的,挥砍步卒十分凶残。

    左侧,又有三名骑兵,其中一名的兜鍪系在后背的囤颈上,不断颠动着,大概这是这位不想让兜鍪遮挡自己的视野,他们都备着强劲的弓矢,而奔驰在队列左翼,恰好有利于他们自左毫无障碍地放箭,射杀敌人。

    至于南宫建兴的身后,还有数行骑兵跟在其后,他们都是同个幢队的,排成个前锐后重的锥形队,跟着小旗不舍。

    更大的四周,则全是定武军骑兵的幢队,潮水般。

    南宫建兴眼前大约一里开外处,两千羌骑义从已展开了阔大的阵型,纷扬的马蹄拖出一溜溜丝带般的烟,马背上的骑手有时会稍微歪一下身躯,再把短柄刀凭空抡劈几下,保持平衡和手感。

    很快,战斗发生了。

    或者说不是战斗,根本是一面倒的驱逐和屠杀。

    首当其冲的褒勒族,营地里全是混乱,他们在事前已将战马全都卖给了高岳,而高岳的兵则骑着它们,恶狠狠地来突袭杀害他们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岳不是信誓旦旦要招抚我们,并且原谅了野利族和大虫族的妄为吗?

    但答案却是:先头冲锋而至的野龙族羌骑义从们,在疾驰的马背上,弓弦弹动不休,无数箭簇在空中划出尖利的叫声,铺天盖地射入到他们的营地当中。

    许多奔逃的褒勒族人,自己和所牵着的牛羊一道中箭,纷纷倒毙在当场。

    褒勒族男子虽然没有战马,却还是绝望而悲壮地集结起来,用简陋的武器削尖的木矛,兽筋和木材叠合成的角弓,寥寥的铠甲,冒着接连不断的箭雨,奋勇抵御反射着不断冲突而来的野龙族骑兵,唐家的帮凶。

    在这群男子的身后,他们的妇人正牵着老人、孩子,漫山遍野往桥山的山麓上逃去。

    男子们只有血战到底,才能保障这些人的脱逃。

    也许能,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他们依旧不愿屈从这残酷的结果。

    一会儿后,南宫建兴催快了自己的坐骑,因为前方的义从骑兵们阵势已然散开,继续把箭矢射入褒勒族的营地当中,而褒勒族男子结成阵陈,不断把箭矢拾起,再回射而来。

    “打垮他们!”南宫建兴大吼声。

    他所在的骑兵幢队,恰好突入进来,面对一阵数十名褒勒党项,对方无数木矛伸出,转忽间似乎就能撞到自己人和马的身躯上。

    这时南宫建兴右侧的骑兵们骤然突出,当先的那位,甲胄上连中数箭,但这根本奈何不了他披着的重铠,他沉闷地吼了声,双手高举起沉重的狼牙棒,接着挥下,借着战马的高度,狠狠拍打在褒勒族人的头顶和木矛尖上。

    爆裂声炸起,天灵盖、血浆和木矛碎片腾空而起。

    接踵而至的数名骑兵,舞动手里的朴刀,借助着马匹的力量,大肆劈砍,狠狠屠戮、践踏、撕裂着褒勒族的阵形。

    短暂的瞬间,褒勒族阵陈的后方,已经有人被吓得转身脱逃。

    南宫幢队的左翼数名骑兵,忽然拉开,直接从褒勒族的侧边贯穿掠过,接着拉弓,咻咻咻箭簇穿插,将逃跑的褒勒人挨个射杀。

7.浅攻屠羌人

    在这片刻,南宫建兴看到那没有系兜鍪的年轻骑射手,忽然痛苦地捂着腹部,从马背上翻滚下来,很快他的身影被四处乱跑的褒勒人挡住,不见了踪影。

    大约是被对方的弩箭射中了吧!

    南宫建兴也不及多想,他的手握住马叉,直接递送出去,马叉的齿和名褒勒男子刺来的木矛相交,南宫建兴的手臂为之一麻他旁边两名旗手,把马槊刺出,那褒勒男子直接被捅中,木矛也脱手,倒栽出数尺远。

    南宫建兴这时马蹄下猛然一颠,他的战马践踏着对方犹在翻滚的尸体,径自踏了过去!

    其实不光是一位,方才还手持木矛奋勇抵抗的数十名褒勒族壮丁,此刻大部分已化为被马蹄践踏的尸体,被南宫幢队一次性彻底冲垮掉了。

    而后更多的定武军陷阵营、游骑营的幢队突入进来,而两翼的野龙族羌骑义从也挥动短柄刀,开始追杀屠戮还幸存下来的人。

    远方沮水原上,特意入营,作为宾客身份的权德舆,望着烟火漫野、尸横遍地的褒勒营地惨状,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个族,就这样彻底毁灭了。

    高岳冷酷地将他们的牧场和营地,从庆州的桥山处抹去。

    入夜后,明怀义的骑兵们就在褒勒族原来的牧地上宿营,火继续烧着,被杀掉的褒勒族人尸体被堆积在一起焚烧,光焰燃亮了墨色的天空。

    权德舆骑着马,隔着一里开外,看到数名披着狗皮、鹿皮制就铠甲的唐兵,指指点点,又从俘虏的队伍里拉出些人来,他们多是“豪酋大姓”,然后将这群人拖到座掘出的坎埋处,将刀利索拔出再劈下。

    权德舆只感到自己的脖子一凉......

    直到清晨时分,权德舆都被震天的野哭声折磨着,他内心的良知也在禁受着拷打,可沮水原中营垒牙旗下的高岳似乎无动于衷,他当年如何在秦州渭水北原屠戮西蕃战俘的,今日就如何对党羌的。

    从桥山上被围困,直至最终从各处出来投降的褒勒族妇孺老人们,看到自家营地的惨状,按照权德舆的描述,是父失子,妻失夫,孩失父,不少人不堪忍受,集体在桥山上自杀,但幸存下来的全部被羁马绳成排牵着,送到沮水原的营垒处,为唐兵喂马,还得提供各种服务。

    “大尹,这也太!”终于连权德舆这样柔顺的人也忍受不了,走到牙旗所在的帐幕里,对端坐在案几后的高岳喊到。

    “怎么?你们不都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吗?现在这战场就活生生摆在你的面前,载之你反倒受不了......”高岳半开玩笑地回答说。

    “仆未曾见过杀人盈野、血流满地,还能如大尹般谈笑自若的景象!”

    “我们先杀他们,总比他们强大后来杀我们要好。三十年前,这群党羌,还有奴剌是如何勾连西蕃,破我京师城池,掳掠我百姓,残害我父老的,载之那时年幼,且自小在江东长大,应当不知。”

    权德舆没话说,但眼神里还有不甘和不忍,毕竟他从来接受的,都是仁爱人道的教育。

    这种**裸的战场,如果是两军堂堂对决也就罢了,残酷的非正规作战简直要让人发狂。

    这时定武军都知兵马使高固和都虞侯郭再贞入帷,报告说从褒勒部族营地里,救出三十多名汉人,全都是先前被掳入羌族内被强迫为奴的,年龄最大的已快七十岁了。

    “这......”权德舆有点不知所措。

    接着帐下司虞侯李宪入内,又报说从褒勒部族营地里,搜得西蕃委任他们酋帅的告身,还有交通西蕃的书信数十。

    这会儿高岳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有些窘迫的权德舆。

    权德舆摇摇头,最终叹口气,有些懊丧地坐在胡床上不再言语。

    次日,明怀义又领骑兵继续往前数十里,猛攻埋厮族营地,杀俘共数百,埋厮族听说褒勒族的惨剧后,惊得拨营往北走,和强赖族会师,却不知该去哪里!

    接下来一连三日,明怀义的骑兵在桥山来回扫荡,捕虏生口。

    待到明怀义的“浅攻”结束后,高岳又下令:范希朝再领两千宁骑兵,继续往前,攻打埋厮、强赖两族。

    这时吴献甫的三千兵马,也开始攻打乐地区的党羌蕃落。

    范希朝直把埋厮、强赖两族追击到了大乐涧,斩首千余级,虏获妇孺、牛羊上万,八日后返归到桥山。

    高岳便又下令,米原再领两千骑兵,再攻大乐涧。

    这便是所谓的浅攻策略,即轮番使用骑兵,短促而残忍地进行清剿作战,不求打败敌人,只求毁灭敌人的一切。

    这下埋厮、强赖彻底垮了,他们的酋帅哭着自缚,来到高岳的营垒前请降,并保证两个蕃落永不反唐,希望能把族人从灭顶之灾中救出。

    高岳直接斩了两族的所有酋帅,不接受投降。

    七月中旬,米原的骑兵和吴献甫的兵马合流,攻陷大乐涧,埋厮、强赖两族的尸身塞满山谷,涧水壅而不流,其余的男女全部被俘。

    桥山三族遭到残酷的族灭后,其他东山党项大小蕃落就像受惊的兔子般,往北奔到马岭河、白马川交会处的庆州城下,哭声震天,乞求刺史论惟明能救救他们。

    城头上,论惟明看着其下河川两岸,覆盖整个大地的营帐,和哀哭不已的党项们,只能摇摇头,对麾下的虞侯说:“没救了,你去告诉北面和盐州相连的木波堡戍卒,务必加强防守,堡内还有十万石的粮食,要防备党项们情急攻劫。”

    这时高岳将主帅营垒迁移到庆州以南的大昌原处。

    听闻高岳来了,东山党项阿埋、韦悉、骨尾、屈悉保、拨等十余部共万余帐,吓得又沿着马岭河,到马岭高山处开始筑砦自保,并派人告诉方渠一带的野利、大虫两族,说你们劫杀唐家使节、士兵,现在那凤翔府的高岳来屠戮我们了。

    野利叱和舒虎荣大惊失色,急忙碰头商议,这才发觉整个庆州东南西北,都被唐军封锁,高岳又步步紧逼,两位族长便下决心,无论如何,要领全族兵马,去驰援马岭,集合庆州东山党项的大部分力量,和高岳做决死一搏。

    “马岭和子午岭相连,河川两侧全是峻岭山崖,崎岖难攻,我们垒起营砦来,高岳来攻则决死坚守,高岳退时我们就邀险伏击,打败来犯的唐军后便引西蕃为援,不争那个什么天柱军节度使了!”野利叱筹划到。

8.节点木波堡

    终于野利叱、舒虎荣等一部分党项酋长开始醒过味来,昔日那个屠灭野鸡族的高岳还是没变,不过现在他把屠刀举向了所有东山党项诸蕃落。

    什么打劫,什么惩办罪人,那都是表面的,高岳所要做的,就是根绝他们。

    庆州城南的大昌原,刺史论惟明领三千兵卒前来拜谒帐幕中的高岳。

    现在所谓的御营五军中其他的四军根本没有接到过皇帝的旨意,故而整个北面战场上的总负责人没有别人,就是右营军使、都统长史高岳他的旌节到了哪里,哪里的节度使就必须唯他马首是尊。

    “论使君。”高岳很热情地接待这位,但却没有任何寒暄和延误,直接指着铜图沙盘,询问论惟明说,庆州的地形都标注在其上,以使君的灼见,想要追袭阿埋、韦悉、骨尾、屈悉保、拨这些北逃的党项蕃落,又该如何?

    论惟明想想,这高岳自沮水原一战来,就尽数屠戮了桥山三族,抓捕的万余党项男女全部没入军府当中,不知死活,足见这位的方针,便是“殄灭党项”为核心的,故而自己也只能迎合这位:“庆州西边尽为子午岭所隔,东侧则沿白马川和白于山车厢峡及渭北各州相连,北则越青刚岭后,和灵、盐瀚海邻接,南侧诸山以驿马关、马岭河和泾、宁州相勾,整个地貌则是南面多山险,北面多漫延,我庆州城恰处南北间,扼马岭河、白马川一西一东二川之分界。阿埋等族如今无马,携老扶幼,日行不过二十里,所意向者愚以为是马岭。”

    高岳点点头,表示赞同论惟明的分析,不愧是论钦陵的后代。

    其他军将的目光都集中在庆州西北处的马岭。

    “阿埋十余族,不过是想依马岭之险,负隅顽抗我唐天军罢了。且在方渠处,又有罪人野利叱、舒虎荣统野利、大虫二族接应,真可谓死不悔改。”高岳随后将修长的手指指向了庆州城、马岭直到青刚岭处驿路的节点,即木波堡所在处,“论使君,如今木波堡乃是整个清剿战争的紧要处,该堡有多少戍卒?”

    论惟明急忙回答说,有五百名戍卒,还有一座仓城,里面有十万石的储备粮食。

    高岳哈哈笑起来,说野利、大虫二族如想赶赴马岭,便不能不顾忌木波堡,只要木波堡在我手中,我唐军势南北,可由驿路相通无阻(北面即高崇文的神策决胜军),他们就算到了马岭和阿埋等族合流,也不过困守死地罢了,所以现在的策略是:

    先以骑兵昼夜追击,尽屠阿埋、韦悉、骨尾、屈悉保等北遁的蕃落于半路,不让他们至马岭;

    同时分遣一支轻军,行白马川西岸,驰援木波堡,阻遏住野利、大虫两族可能夺堡的企图,保障这里和盐州间的交通线;

    本军使和论使君您的兵马合流,早一步抢占马岭,而后我们往北,高崇文将军往南,犁庭扫穴,清剿掉庆州的东山党羌;

    另外,现在派使者前往怀安(庆州北,即芳池都督府所在处,开元天宝年间,唐政府曾大举‘括逃户’,将逃亡的人户集中安置在此,故而名为怀安,北宋时期因读音讹误,即为淮安)、华池等地,要求亲近我唐的杀牛、白马两族同样组建“羌骑义从”,来协助天军官健们,剿除叛蕃。

    最终高岳分遣出去的负责急援木波堡的“轻军”,是义宁军步军第二将扶余淮以下三千四百名步卒,并以定武军飞山五营兵马使苏浦以下四百名‘手’加强,又让都虞候郭再贞统一督察。

    论惟明建议说,这批援军数量是否够?是否要将仆和宁兵马使范希朝的骑兵也一起加强进去?

    “不用,论使君和范将军的骑兵,全都编入骑兵大阵,去追袭阿埋等族即可。”

    高岳所言的骑兵大阵,即是先前他编组的五番共万名骑兵,现在再加上论惟明的两千骑兵,已经有一万两千之多,并变为三番,每番四千骑兵,所执行的战术依旧是“浅攻”,不过高岳也提出:改原本对桥山三族的进攻为如今的更迭追袭,目的就是要在阿埋等十余党项蕃落抵达马岭前,将其全部歼灭。

    此刻,方渠野利和大虫两族的聚集地上,近万名精壮的党项男丁被征调出来,此两族是整个东山党项里的大族,向来自夸武力强盛。

    不过野利叱和舒虎荣其实也是绝望的,他俩晓得,以各方情报来看,庆州地区的四面出路,已被唐军给封锁死了,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能和从庆州南逃来的十余姓同族会合,看看能不能占据马岭的险阻,在唐军围攻下坚守下来,然后再联络平夏和六府的党项们,“大家抛弃成见,以前我们全中了唐家的计策,用一个空头天柱军节度使挑唆整个朔方的党项蕃落自相残杀,如今兄弟们联手共同抗唐才是上策。”

    另外,当野利叱和舒虎荣真正开始动员时,才发现高岳的狠辣处,他们两大蕃落,还剩下各色战马不足八百匹!

    原本漫山遍野养的战马,全在先前卖给高岳了!

    方渠的旷野上,武德充沛的两族壮丁们还在呼喝着,纷纷拽动手里的弓弦,把骨簇制就的箭矢连环射得如豪雨般,以练战前的胆气魄力。

    很快野利叱和舒虎荣约定:前者领全族精壮,去马岭接应同类们;后者则也领全族精壮,前去奇袭攻取木波堡。

    因木波堡是整个庆州地区唐军屯粮的重地,只要能将其仓城攻陷焚烧掉,就能化不利为有利,让唐军补给不继而退兵,随后野利叱和舒虎荣便直接献出方渠,引西蕃来攻。

    同时两族还送出使节,去怀安、芳池、华池,联络其他东山党项蕃落,同气连枝,共同对唐作战。

    而这时,庆州城下鼓声喧天,大昌原的高阜处,高岳和其下的军将、僚佐们有的穿着朝服、有的身披铠甲居高观阵,其他两番八千骑兵按照幢队编制,齐布在山坡上,而其下夹着的驿路上,首番四千骑兵正扬着一列列旌旗,在范希朝的统领下,如长蛇般而出,正沿着马岭河,往北遁的各党项蕃落追击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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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介绍:
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