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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经界法真义

    不过高岳在兴元府显然会有更大的动作。

    他刚刚自西川南部凯旋,就将府中各县的县令召集到了护国寺中来,说有要事商议。

    各位县令坐在席上,吃着寺庙里的斋饭,明玄法师让弟子们用红陶碗盛着满满当当的粳米饭,内里泛着微微的红色,冒着白亮亮的香气,接着便是碧绿的菜葵,浇上些食醋,再拌些腌制的蒜,切得细细碎碎的,铺在菜葵四周,绿白交映。

    高岳用食箸夹起一团团饭来,就着菜葵和蒜米,口齿里爽滑鲜脆,周围的县令们也摇动着箸,堂内全是咀嚼的清脆响动。

    直到箸刮着吃食所剩无几的碗面,嚓嚓地后,高岳将碗搁在食盘上,用手指稍微摸了下嘴唇,宣布自己的想法,“本尹准备在兴元府南郑、城固两县,试行经界法。”

    此言一出,数位县令都有些惊讶,但南郑县令韦执谊和城固县令李桀的表情却比较冷静,想来高岳提前就给他俩“吹风”过了。

    其中韦执谊因历年兴元府县令考课之最,马上即将回朝廷内为员外郎了。

    这件事是他在次赤县南郑县令任上,所接受高岳最后件委托。

    好胜的韦执谊当然不会虎头蛇尾。

    而李桀是高岳最喜欢的师弟,他因黄文语导致的人夫逃亡案件,现在还有些抬不起头来,这次城固县率先推行新法,他也是义不容辞,迫切需要做出些政绩来,证明自己。

    接着高岳站起来,皱着眉头说到:“孟子曰,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当年的井田即是如此,而今的私田更应如此,天下自推行两税法来,赋税的原则是计资(资,房屋、田产等私人财产)定税,而不再是以人丁为本,故而我欲行‘经界之法’,弄清楚各门各户实有田地的情况,履亩纳税,均摊差役,以为根本。能使富者保其业,贫者苏其生。”

    褒城县县令解善集和勉县县令黄顺,及金牛县新来的县令柳传宗,都互相望望。

    高岳此举,是对杨炎昔日两税法的修正案,而更是要增强国家政府对安史之乱后各地崛起的形势户的控制,充实税收。

    所谓的形势户,说白了就是各州各县的“土豪层”,中唐以来政府对人身的控制转弱,两税法便是这种权力衰弱后妥协的产物夏秋两税,各地不分土著和客户,都要“据地出税”,由此一批先富起来的人户,比如先前被杖杀的黄文语那样,靠最早积累起来的粮食,捐赠一笔助军,换取个县廨佐史的流外官,然后上下其手,实际控制了县乡级别的赋税、差役,把持了衙门,朝廷委派的县令不依靠他们是做不了事的,也就是俗话里说的“强龙难压地头蛇”,然后这群人再依仗在地方上的权势,串通起来,舞文交易,逃避差役,转嫁赋税,这些伎俩高岳因浸润军队里多年,都是熟悉的(和军队里吃空饷、挂虚籍相似的套路),他深知形势户崛起是时代的必然,但任由其自肥壮大,却对国家极为有害这群形势户,手里的产业越来越大,但国家所能征收到的赋税却越来越少,社会的贫富差距也会越来越触目惊心(宋朝的问题,在于官户或者叫衣冠户,代表中央皇权和地方形势户斗争,这种斗争虽然激烈,但好歹还保证了南宋苟了一百多年;而明朝后期,官和形势户则干脆勾连融合在一起,结局大家都看到了),最后国家所能掌握的资源一旦消耗殆尽,不外乎三个结局:

    贫户活不下去,爆发农民起义,国家亡;

    外族趁着国家颓废无力时发动入侵,国家亡;

    国家索性下放权力给地方,让他们放手动员“形势户”,对外抵御外族,对内镇压农民起义,国家是保住,可却催生藩镇军阀,或者大权臣,最终国家还是苟了段时间后,亡。

    现在的唐朝,高岳知道,走的正是最后条道路。

    于是高岳朗声说了如今经界不正的三大危害:“因安史作乱,各地州县版籍多亡于战火。豪猾人户冒名佃耕,不纳租税,又将田赋转嫁到荒地当中,使国家岁计锐减,此一害也;国家推行两税,原本每亩所规定的斛斗米并不多,目的是废除苛捐杂税,希望百姓得到实惠,可现在县乡被胥吏、奸豪把持,欺上瞒下,使地多的税少,地少的税多,下户贫户生计日绌,此二害也;版籍不存,奸猾舞弊,国家又连年用兵,开支浩繁,如此下去两税的公信力日益下跌,最明显的就是田产间的诉讼不断,如长久得不到公正仲裁,那么马上就不再是诉讼所能解决的了.....下户贫户存活不下去,必然铤而走险,聚啸为盗匪,攻打官府,颠覆国家,此三害也。.”

    随即高岳指着席位上若有所思的李桀,“伟长,你说要是一个县到了第三害的地步时,你身为个县令,有什么办法,靠什么力量能把这长久以来的积弊,一朝厚积薄发,所形成的浩劫给解决好?”

    这话一出,不光是李桀,其他县令也无不悚然,汗流浃背。

    李桀这时说了句:“太宗皇帝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在场的人都在点头。

    “一个县很容易弥漫到一个州,然后便是一道,最终是整个国家陷于痼疾,变乱顿起。到时候天翻地覆,谁又管你的手是不是持玉笏的手,谁又管你的唇是不是食膏粱的唇?全是玉石俱焚的下场,这个国要么复兴,要么灭亡,可苦的填沟壑的还不是黎元百姓?如今这经界法,才是让天下起死回生的最良药方,舍其无他!我等应该肩负起这天下的兴亡来。”

    接着,判官韦平将经界法的草案,摊在了寺庙的地板上。

    南郑县令韦执谊扼腕上前,率先提起笔来,在其上署名画押,称“我虽不是韬奋棚出身,却仰慕大尹高义,愿和大尹一道肩负这个天下的兴亡来。”

    其他人,除去韦平是韦皋的兄弟外,其他刘德室、李桀、黄顺、解善集皆是棚友,这时也慨然提笔,在草案上画押,最后柳传宗也画押。

    “这份草案,也许会激起很大的风浪,但本尹是要呈交给大明宫的。”高岳正色说完,最后在其上落笔,也画了押。

20.我欲为弥勒

    挨个画押完毕后,高岳便对各位县令说,这经界法就由我们兴元府南郑县和城固县先试验推行,我们诸位县令都在此草案上画押署名,我马上是要带到京师大明宫当中去的。

    诸位脸色凝重,明白这署名等于是把整个兴元府的大小官员都捆绑在一起,他们要真的团结起来,为这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而战。

    “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提出来。”高岳语气很诚恳。

    解善集想想,便问这经界法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法令,它的本原到底为何?

    高岳说:“实则便是保甲陈报、打量入图、造籍锁厅三步。”

    接着高岳作了更为详细的阐述,所谓保甲便是以乡里为区域,十户为甲,十甲为保,接着遵行始皇帝时代便施行的“使黔首(百姓)自实(申报)田”的精神,召集保长甲长和各自的人户,每保送一“田式”,让各户自己陈报自家的田产数目、土色(按照肥沃或贫瘠分色)、坐落地点及先前缴纳的赋税数额,这样某些人户便无法作伪,因为政府一旦察觉有隐藏的田亩,便可直接没收充公,并且高岳还说,为避免以前“保甲乡里”有产去税存(田产的户主死亡、离开或变卖田产,但税负还在他头上)、诡名寄产等问题,另外突破先前田式只到保甲一层的旧规,直接落实到单个人户上,单户先画出写出自己田亩的面积、形状,然后在田图的四面签字画押,再交给保甲,确认无误后再让甲长和保长签字画押,最后再让县令签字画押,在此过程里允许保甲内的人户互相纠察,互相监督,如此让田和主真正对应起来,避免逃税漏税。

    在确认没有诉讼发生,保甲自己陈报的田式收来后,官府便以此为基准,派遣人员至各乡村里,实行“打量入图”,即由官府主导,再将乡村所有田产清清楚楚清查审核番,将其绘制成“田册图”,务求和人户自查自报的“田式”相吻合;

    最后,官府雇佣纸画工,把田式、册图汇编起来,附以规定的赋税数目文字,制成“砧基簿”,府州保留一份锁厅,县保留一份,朝廷户部留一份,互相比照,作为征税的基本法律文件。

    当然单个人户,也可得到自家的“田图”影印件一份,置在家中,如果征税或买卖有出入不符的,便可持这东西,前去官府诉讼,保护自己权益。

    “由什么衙署来推行此法?”刘德室询问说。

    高岳说我去见陛下,力主在兴元军府设专门的经界司,由专人负责,推行此法。

    这时李桀又问,经界法要结保甲,要丈量土地,要画图造册,这得需要大量懂行的人手,可兴元府哪里找得齐这样的人?再者,保甲、丈量、制图,又会不会额外给财计造成负担,给百姓造成负担呢?

    “所以此事急切不得,经界司所需人手,公廨旧胥吏可占三分一,人户志愿者可占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本尹可让护国寺道场和韬奋学宫着力培养出来。”高岳其实也晓得,官吏集团的扩张是不可避免的。

    一系列问题问完后,寺庙的殿堂内满是沉默。

    大家心中都清楚,此后经界法的推行,可能要遭到方方面面的势力:有利益牵连的大官,掌控县乡实权的形势户,愚昧无知的民众,乃至是最高位的皇帝的质疑和反对。

    “可能要遭黜落,乃至流刑的。”护国寺佛堂中,高岳正襟危坐,如此说到。

    这时,判官韦平,判兴元诸曹事刘德室,李桀等各位县令,无不对高岳拜倒,“苟利国家,迎难不避。”

    然后高岳缓缓把草案的卷轴收起,在地板上用力一戳,发出了声如鼓点般的闷响,当即说:“马上推行经界法,全兴元府上下,先从我家田产开始!”

    春雨当中,鹿角庄的长廊下,悬着的竹帘摇来晃去,边沿被雨点打湿,化为一抹暗色,高岳坐绳床上,继续在观经界法的草案,芝蕙蹲坐在旁边细心侍奉着。

    看了会儿,高岳就抬起眼来,脑海里模拟他和皇帝策问时的场景,口中不断嘀咕,在就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作出预案演练。

    芝蕙和经过的阿措都认为他有些魔怔了,这几日都在殚精竭虑准备这个什么经界法,不由得苦笑着对视下,而后摇摇头。

    在西侧厢房的堂里,传来了阵阵女子的朗读声。

    这是云韶私下办理的女塾,当然身为优婆夷的云和也会前来讲学,里面除去军府里的女孩外,大多是兴元府形势户家的女子(因为他们既不像衣冠户那样可以自家授学,也不比普通人户需要承担繁重的劳作,家境更类似宋家姊妹那般,还是有余裕能将女儿送来的),女塾里教授的内容云韶主要教织棉、写字和珠算(现在她也跟着芝蕙学会了),有时候云和来教乐器和丝织描样。

    所以庄内经常出现这样的景象,春夏时节,许多更年轻的女子都坐在牙床上,围着云韶、云和姊妹,笑嘻嘻地现在小纸上观察临摹院中的花草鸟鱼,然后将其描样,用于刺绣。

    不过最受女孩子欢迎的,还是写字和珠算,她们也渴望在未来的家庭生活当中,履行出自己的价值来,能读懂契约、文书,能计算数目。

    府中来来去去风风火火的持家妾芝蕙,尤其让她们羡慕,形势户的家教更切中稻粱谋的实际层面。

    当女孩子如鸟儿般,带着欢笑,在雨停后踏着庭院的青石板散去时,高岳从廊下站起来。

    云韶、云和姊妹来到他的身后。

    “阿霓,娘,这次我去京师,皇帝十有七八会采纳我的主意,但这会意味着什么......”

    听到这话,云韶、云和都微微侧着脑袋,一脸讶异的模样。

    高岳看着那些女孩的身影,喟叹声,“你们的女塾也许在剿灭党项、经界法推行后,会失却一半以上的人。她们的父母,会把对我的敌视和仇恨,转移到女塾上来。”

    “卿卿,你是要和部分人为敌了吗?”

    “我不与人为敌,是法与人为敌啊。”高岳苦笑起来,“以前的我,考虑的只是如何在圣主前升迁固宠,现在的我更多考虑的是为政一方、振兴军事以求光复失地,未来的我,也许真正想为这个天下做些事。”

    “崧卿你这是欲为圣人?”云和问到。

    “圣人......完人......不,那不是我的所愿,我想要做的,是弥勒。”高岳很认真地回答说。

1.韩退之神算

    烽火动沙漠,连照甘泉云。

    汉皇按剑起,还召李将军。

    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

    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李白《塞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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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岳的长子高竟,已入府城里的韬奋学宫就学,食宿都在彼处。

    次子高达和小女蔚如川,由侍女阿措带着,已然入睡。

    鹿角庄正寝后院处有孔角门,幽然掩在树丛花藤下,角门往内的一条曲折花廊,连接着云和“清修”的斋堂精舍,但这不过是春风暗度的“陈仓道”罢了。

    正寝的香罗帐内,云韶、云和两姊妹在烛火下露着粉肩,浅浅的肩窝和玉胸间,宛若一轮精美的月牙般,披散着乌黑的头发,左右抚摸着气喘吁吁的高岳,高岳刚刚从方才连续的**间回过神来,他望着帐角悬着的香囊,里面幽微的香气,和姊妹俩的体香混在一起,还让高岳心中麻酥酥的。

    他往左看去,云韶是胖胖的杏脸,眼角含春,面色潮红,鬓角卷成个花儿,贴在沁着汗珠的香腮,浑圆的双肩下,伸出的胳膊就像藕节般,将丰腴的春山半遮半掩着,春山上涨起的青筋血管,随着乳白色的起伏而不断跃动,让人血脉贲张;

    他又往右望去,云和鼻翼小巧,乱发覆在秀美的额头,星眸半睁半闭,雪白的肌肤里微微透着抹红晕,好像还没有从方才的极乐当中缓过劲来,半启的朱唇内,小小的舌头像半醉的狸奴般探出半分,这是她极度受用时的不经意表现。

    “有你俩,我如何能成圣人啊!”高岳抱住姊妹俩光滑柔致的后背,在心中长叹起来。

    “卿卿。”

    “阿霓?哎呦。”高岳不由自主地呻唤声。

    那是云韶伸出小酥手来,摁了下他的左侧的乳首,接着云韶噗嗤笑出来,低声求道:“我阿兄的事......”

    高岳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是“哎呦”声,云和也伸出葱指来,掐了下他右侧的乳首,“喂,这是男人的命门啊,你俩......”高岳心中有些怒气,然后侧首一看,云和的眼神有些哀怨,也求道:“崧卿,我阿兄的事......”

    原来,上次妖僧广弘案后,云韶的兄长崔枢,云和的兄长崔遐,分别被褫夺官职,都被皇帝勒令在升平坊宅邸里闭门思过,现在柳氏和卢氏也不得不拉下面子,写信给这姊妹俩,让她们请托高岳,说动皇帝,重新授予崔枢、崔遐官职。

    “好好好,这次我去京师,也只能厚着颜面向陛下请求了。”

    次日,兴元府南郊的韬奋学宫内,绿树成荫,论堂前也是鱼沼飞梁,内里数百名生徒正分坐在不同的房间内,有的正研读经书,有的则在辩论判文如何写,年龄更小的则端坐在小几前,摇头晃脑,用笔墨照着洋州雕梓坊印刷出来的《九经正字贴》,于纸上一笔一划,认真写字。

    高岳着便装,走在学宫的前廊下,在兴元学政苏延的伴同下,一间房接着一间房地巡察,脸上的满意之情溢于言表,他对苏延说:“学宫的费用如何,还充裕吗?”

    “充裕,不但军府州县的衣冠户(官员)抽份禄米送来,整个兴元府里有力的商贾、佛寺也会捐赠财物,送子弟来入学。”苏延说到。

    “所有学官、生徒们的书卷、纸笔、给厨和宿住都稳妥了?”

    苏延连连点头,说稳妥了。

    马上高岳打算,不但兴元府,其他的洋州、利州、凤州、兴州,还有凤翔府的各州,都要重新办学,经界法推行后,他要将征收来的赋税,定额抽取部分来,拨款维持州县的学校。

    当然学校的规制和内容,他也要加以革新。

    正和苏延博士商议时,高岳走到间房,听到里面的学官正在传授给生徒们算术里的《方田法》,只听到学官问:“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为田几何?”

    其下的学生们两三人共关架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算了番,接着齐声回答:“一亩!”

    高岳隔着窗牖,像个父亲般地笑起来。

    虽然不少生徒们都已经长出胡须了。

    因为田积二百四十步,恰好就是一亩。

    随即那学官又问:“又有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为田几何?”

    生徒们迅速打算,接着答曰:“一百六十八步。”

    学官点点头,接着忽然让学生不用算筹,计算这样一道问题,说某甲要入金牛道,自利州三泉驿乘驿马而行,同时某乙亦要入金牛道,不过自利州嘉川驿乘驿马而行;甲在前,每时辰行十六里,乙在后,每时辰行廿四里,八个时辰后,乙追及甲,试问嘉川驿至三泉驿相去多少里?

    说着这个问题时,不光房间内的生徒们皱着眉头窃窃私语,而窗外的高岳和苏延也屏住了呼吸,有些紧张。

    很快,一名长着胡子的生徒站起来,“甲乙一在三泉驿,一在嘉川驿,同向而行,驿马脚伐快慢不变,故而甲乙始终以两驿站为距为恒,乙驿马脚伐快甲每时辰八里,八个时辰后追及,恰为八八六十四里程数,是两驿相去六十四里也!”

    学堂里顿时一片惊呼和喝彩声。

    学官激动万分,说:“韩退之高才,高才啊!”

    这时高岳才迎着阳光看清楚,这位生徒居然是韩愈,他现在可是韬奋学宫的首席学长,也是尖子生。

    没想到,后来以古文、儒学闻名于世的韩愈,对算术也如此有兴趣,现在二十一岁颔下满是黑色髭须的他,居然已能算出后世小学三年级的“追及问题”啦!

    其实这很了不得,高岳和苏延的眼眶都有些湿润起来。

    “退之总算是让学宫的生徒们,理解什么为算学了!”苏延喜极而泣,对高岳说到。

    接着在学宫西苑的亭子里,高岳和苏延相对而坐,语重心长地说,马上学宫内要细分,并且和护国寺的道场配合,既要培养面向两年后进士科的生徒,也要培养速成,懂得律学、经学、算学的生徒,特别是计算田畴、仓储、商功之类的这时高岳告诉苏延,后者的生徒们,以后将充实到“吏”队伍当中去。

    其实高岳要做的,就是模仿前苏联(也是新中国)的专科速成教学,为将来经界法的推行预先培养吏员,毕竟打量绘图,需要懂得算学的人材。

    正说话间,只见李晟的二个儿子李宪、李,很热情地牵拉着竟儿的手,说说笑笑,下了学,也到了西苑里来。

2.李愬排角阵

    李宪和韩愈的年龄差不多大,因父亲门荫已有官身,这次来学宫,是父亲告诉他,你以后不要不学无术,送你去兴元的韬奋学宫精修二三年,回来后勿要有所成。

    而李不过是个刚刚十五岁的少年,意气奋发。

    至于高竟便更小,也就七岁,还扎着总角,跟在两位大兄之后。

    然则在古代,因没有入学年级的限制,故而年龄相差较大,但却有同门情谊的人物是很多的。

    看到亭子里坐着大尹和学政,三位立刻肃然,接着行礼。

    “阿父。”高竟不由自主喊出这声来。

    “嗯?”高岳摸着一字胡,态度严厉。

    “不,不,大尹。”高竟虽然年纪小,但脑瓜转得很快。

    高岳点点头,就问李宪和李,离家这么远,思念双亲否?

    二位便回答,虽想在双亲前日夜温,但为了学业精进,绝不能想家,不然半途而废,是要被家父严责的,也无颜再回京师。

    高岳笑起来,接着对竟儿说,你要以两位大兄为榜样啊。

    然后高岳又问,你们三人来西苑做什么。

    三人互相间望望,又有些好笑,又有些害怕。

    “无妨无妨,韬奋学宫兼收并蓄,不但经书要学,兵法、算筹、律法都是要学的,非但如此你们晨昏间还要练健走、投石、超距,强健体魄,所以劳逸结合也是必要的嘛。”高岳温言说到。

    这时李才大胆起来,他走到亭子旁侧的处不起眼的角落里,高岳看见那里有棵柳树,其下一堆各色落叶和土,李用手将落叶给扫开后,高岳这才看到,当间居然隐藏着个小小的“阵势”。

    “不愧是李令公家的,这孙子兵法里的诡道之术,把握得很是到位嘛。”高岳说到,接着走近,看到这阵势十分精细小巧:

    这三位用苇草编织成战车的模样,其下还有四个小轮,是栩栩如生。

    高岳看到此,感慨万千,他不由得想起早先在京师升道坊的五架房内,春闱之前他和一群棚友,用苇草编成牛车、风船,接着举办“送穷仪式”的情景。

    高岳数了数,小战车共有十八辆,两两并行,共分九双,呈雁翅状分列。

    “大尹,我们在模拟左传和司马法当中的所言的‘角’到底为何?”

    “学宫里没有传授吗?”

    李宪和李笑笑,大概意思是学宫里虽然也将左传列为经书,但更多只是探究文义,里面关乎战斗的东西都语焉不详,很难让他们满意。

    “哦,那你们有何所得呢?”高岳来了兴趣。

    “左传里谈到泌之战时,曾经记载楚国乐伯单车向晋国挑战,‘晋人逐之,左右角之,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角不能进’,由此可见,角分左右,一辆叫主车,一辆叫佐车,是为两辆兵车互为犄角之意,又取似雄牛角之形,晋人以一角两车,左右夹击乐伯单车,乐伯往左射晋人的驷马,往右射晋人的射手。”

    “为何左射马而右射人呢?”高岳继续发问。

    高竟蹲在地上托腮,聚精会神地看着听着。

    “诗经里秦风曾说,‘公曰左之,舍拔则获’,战车田猎时需将舆侧往右旋转,以左面向猎物射弓,战场上对敌也是相同,我兄弟俩曾随父亲在京郊围猎,知无论乘车还是骑马,引弓往左才能射界最为开阔,如果战车上不居左而居右射箭,视界偏狭,若居中发射,则极易射中拉车奔跑的四匹马(不自后射)。所以乐伯居‘车左’之位,对晋人自后追奔来的的角,自然是回首,左射晋马,右射晋人。”

    高岳满意地点点头,又指着地上十八辆兵车,就问“为何是十八辆?又呈雁翅排列?”

    “司马法里说过,二车为一角,九车为小偏,左右合在一起,小偏战车共为十八辆,又说十五车为中偏,所以左传称楚君的禁军‘楚子为乘广三十乘,分为左右’(左右广,是楚王禁军名字),足见楚王施行的是中偏制。两部书里又都说过,作战时须得‘无干车’、‘不自后射’、‘不结轨’、‘逐奔不逾列’,意思即是战车列阵驰战,必须呈角状、雁翅状的长斜阵列,并不在一条横线上,阵内实以步卒,如此各车舆侧往左皆可射敌,不至互相干扰,不至误伤友军,最利追亡逐北。”

    “唔,可本唐贾公彦注解说,‘无干车’意思是降者不杀,奔者不禁,背者不杀(投降的不杀,逃跑的不追,背对着你的敌人不杀);‘不自后射’意思是‘不中之后不重射’(第一把miss后,就别射第二把了),与你俩大相径庭,何如?”

    原本李宪和李想说:“贾公彦一腐儒博士耳,只会用礼法胡乱解释战争,哪有逃奔的敌人不杀的道理?”但转眼瞧见,苏博士还站在亭子内呢,便急中生智,说:“贾博士谈得是仁威并重的道理,着眼处自然和我等武人出身不同。”

    这时高岳大笑起来,对李宪说你不用在学宫里了。

    李宪有些恐慌,这意思是高大尹因我指责教材的不是,要退我学?

    高岳便说,你随即和本尹一道去京师,而后本尹奏请圣主,让你入行营,随我征剿党项,那不比呆在学宫里强吗?

    一听到这话,李宪双眼发光,即刻鞠躬感谢高岳。

    把旁侧的李和高竟给羡慕的不行。

    当然高岳也安慰了这两位,等党项剿灭后,还有其他的战事能让你们参与,不要焦急......

    离开学宫后,当高岳骑马行在前往府城的道路上时,韦驮天牵着马于前,不久指着榆阴下策马而至的几名游奕说,大约是军府内有消息,莫不是圣主陛下催促主人你入京?

    不过来者在高岳的马前报告说,有京城来新赴任的凤州刺史前来拜谒节下。

    唐朝此刻方镇,下辖的各州都为“支郡”,州刺史和节度使完全是下级和上级的关系,所以新任的凤州刺史,在下车前要先来军府拜见节度使。

    “凤州刺史,白季庚......”高岳取来名刺,如此读到。

3.彩鸾傀儡戏

    傍晚时分,前彭城县令白季庚毕恭毕敬,立在军府衙署正堂前,手捧着名刺先前游奕已前去迎大尹自南郊归府了,现在招待他的是府中判诸曹事、检校尚书省左司郎中刘德室,刘早就听说白季庚有才学、且敏捷,之前出谋从平卢军那里策反徐、海、沂三州的便是他,所以十分礼敬,请他入席,并赶紧让厨院设下筵席。

    可白季庚为了表示对兴元、凤翔双料大尹的尊重,却始终不肯入席,就在那里立着,表示要等大尹归来才行。

    “白别驾,何须如此呢?”刘德室很是不安。

    白季庚当初与李洧合谋,才让徐州和漕运的要冲桥这个地方反正回朝廷,后来大怒的平卢军派遣两万精锐来攻徐州,又是白季庚组织吏民千余拼死抵抗,才有后来张建封移镇徐州的局面,对朝廷可谓贡献良多。所以皇帝特意下令,超擢白季庚为徐州别驾、徐泗观察判官,赐绯衣银鱼。

    现在西北正大举营田,充实戎务,皇帝想到白季庚,又选任他为凤州刺史,于是白季庚便携着家人,自家乡荥阳新郑迢迢赶来。

    军府的阶下,立着白季庚的三个儿子。

    长子白幼文,次子白居易,三子白行简,还有个刚刚出生尚在襁褓的四子白幼美,抱在白季庚妻陈氏的怀里,坐在停于庭院的轿舆当中。

    因军府衙署和牙兵院相邻,院中进进出出的,有许多定武军将士,白家三个儿子明显带着惊恐和厌恶的眼神,看着这群军士们。

    其实不为别的,先前白家在荥阳居住时,恰好目睹过李希烈的叛乱,看到那群胡作非为的军兵们是如何杀人掳掠的,自然对这个群体缺乏好感(历史本位面上,白家曾因建中年间中原的战乱,避难去越中,那里有家族的产业,现在多亏高岳英明神武,及时捕虏了李希烈,所以白家在历史线变动后,一直呆在荥阳,直到白季庚赴任凤州)。

    “乐天你看,女道士也!”这时大哥白幼文忽然捅了下白居易。

    白居易和白行简回头望去,果然牙兵院楼前,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冠,浓眉星眼,长得还挺漂亮的,正和群拥过来的定武军牙兵及他们的妻儿们打着哈哈。

    她足下本来傍着只拂小子,到了军府前,比在里面当官的还要神气灵活,一会儿就自墙下的狗窦钻入进去,不见踪迹。

    不一会儿,在这群人的强烈要求下,这女冠便说好好好,接着从随身带着的箱箧内取出几个牵线傀儡,开始表演起佛经里的变文故事来。

    这下白行简扑哧下笑出来,“有趣有趣,这道家的女冠,却演起佛家的变文来。”

    白幼文和白居易也笑起来。

    可那道姑却十分认真,身板眉眼都到位后,就说现在我就给你们演出时令变文。

    定武军的将士、孩子和妇人都喜笑颜开,鼓掌说好,便问是什么时令变文?

    那道姑说叫《朱太尉击贼潜龙殿》。

    众人一听无不肃然起敬,于是那道姑便操弄着两个傀儡,飞上舞下,而后边说边唱,声音嘹亮,感人至深。

    白家三兄弟虽离得远,但却不由得听到入迷。

    傀儡里白脸的,大着肚子的是朱太尉朱,另外个黑脸狰狞的便是奸贼董秦(李忠臣),只见董秦手里拿刀,威逼朱太尉在潜龙殿里附逆,而朱太尉则怒斥说(当然是吴彩鸾唱出来的):

    “击贼笏,辽东帽,等摩挲。戋戋身外物耳,声价重山河。我本幽州一军卒,赤血丹心忠大唐,要学那睢阳张巡,要效那常山颜杲卿。狗贼董秦,吃我袖中这玉笏,定叫你这凶渠流血满头也,也好显得我忠贞不屈!”

    接着女道士挑起眼睛,秀发飞动(白居易明显心中咯噔下),延伸下窈窕的腰身,灵巧翻动手指,那朱太尉傀儡真的做出个掷笏板的动作,而董秦傀儡则发出惟妙惟肖的惨叫声,接着凶相毕露,拔刀杀害了朱太尉。

    众人惊呼声,不少妇人都受感染,以致流泪。

    朱太尉做倒下科,还在高呼“李令公大兵就在宫城外,我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悲夫!”

    看到此情此景,白居易不由得在心中慨叹句:“自古文章,哪怕是变文傀儡戏,欲动人者,莫先乎个情字啊!”

    然后军卒们又缠着这道姑再说唱段,说你唱的比护国寺的俗讲僧都好,就唱《镇海军匿韩公扁担事》吧!听说你还会召唤神雷炼丹是不是?而那道姑则连说不行了不行了,我是来军府里找高氏大小公子来玩耍的,怎可陪你们时间太久?

    正说间,只见院外大道上,有人手持戟走入,高呼大尹归府!

    军府牙兵们急忙罗拜在道旁,而白家三子也敛然,避让于一侧。

    高岳穿件很特殊的便服,头戴乌纱,骑着马轻车简从,入了府院里,逮眼就瞧到了那女道士,就有点无奈地说,阿师你怎么又在牙兵院前演变文傀儡戏?竟儿还在学宫不回来了,你去和达儿玩耍吧。

    “哦。”那女道士立刻收拾好了箱箧,转身向军府后楼的院子侧门而去。

    当她瞥见站在正堂阶下的白居易,还吐了下舌头,而后擦肩而过。

    白居易脸有些发烧,窘在原地。

    高岳急忙下马,登上台阶与白季庚互相行礼。

    接着夜晚设宴,兴元府的各位重要僚佐、大将都出席了,十分隆重,这让白季庚有些受宠若惊。

    席间,高岳看白季庚,已然两鬓染雪,约莫有近六十岁的年纪,而他几个儿子年龄都不大,白幼文也就二十岁上下,高岳尤其看重白居易,其时才十五六岁,和李差不多大。

    后来刘德室才告诉高岳,韩愈的父亲生他时年龄也很大,因韩愈的母亲是婢女,使得韩愈的几个哥哥年龄都超他很多,韩愈生母在父亲去世后改嫁了,所以韩愈从来不提自己母亲。

    而白居易则不同,他们四兄弟都是白季庚和陈氏所出。

    但问题是,白季庚和妻子陈氏,居然是舅父和外甥女,亲的。

    “这不是逆伦吗?”高岳居然对白季庚,隐隐有些知音的感觉,我拼死拼活,暗中妻了堂姊妹,季庚老兄你更胜一筹,直接娶亲外甥女为妻,佩服佩服。

4.白祖空谈闻

    当然在现场高岳是不会如此发问的,不过当他在席间接过白季庚递送来的谱牒,还是不由得倒吸口凉气。

    里面堂堂正正的写着白居易他们家的光辉历史,可高岳看了后,却只在暗中摇头。

    现实里的他原本叫高子阳,后来假托太学生高岳的身份,也就有了渤海高的门第,不过现在之所以能居高位,除去掌握明晰历史进程外,也加入了不少个人奋斗。而中唐这些文学大牛啊,不管是韩愈还是白居易他们家,都有个不好的习惯,喜好攀托宗枝,强行给自己找个光耀的祖宗郡望,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当时社会风气使然。

    这白季庚就写:自家的先祖是“白氏芈姓,为楚国公族,始祖为楚熊居太子之子,自称为白公,后被楚王所杀,白公儿子又逃奔去秦国,世代为名将,比如白乙丙,一直传到武安君白起(没错,白居易他们家把白起也认为祖宗),白起被冤杀后,始皇帝思慕他的功勋,就将其一个儿子白仲封在太原,传了二十七代后,到北齐时期出了个五兵尚书追封司空的白建,然后一系传下来”,直到白季庚这里。

    全是杜撰风闻,高岳心里想到。

    他毕竟曾跟吴彩鸾阿师抄写过大批墓志铭,对各个姓氏的过往来源其实很清楚,因家门溯源是每篇墓志铭里不可或缺的重头戏:中原白氏自认的祖先是不折不扣的周王室姬姓出身,即诸侯虞国,虞国被晋国灭亡后,其公族百里奚(语文教科书里的人物,因其封邑为百里而得名)逃亡去秦国,生的儿子为西乞术、白乙丙,白乙丙便是白氏的真正始祖,白起也被攀作他的后裔。

    所以这两种说法互相抵牾,这白居易一家到底是芈姓还是姬姓的后代,怕是他自己也说不清。但这种相差上千年,在其间经历过动荡岁月,还能攀得有零有整似模似样的“族谱”,九成九是假的!

    倒是他家很可能出自西域龟兹国的王族,班超当初经略西域时,曾拥立过名叫白霸的当上龟兹国王,白霸的姓来源于本国一座叫白山的山峰,自此后龟兹国的“白氏王朝”绵延了近七百年(现在高岳所在的时代,白氏王朝还没灭,依旧作为唐的附庸,为安西四镇都护府所在地),子孙极多,可能有一支,或有一支冒称龟兹白,在南北朝时代移居中原来,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高岳望着席座间的白季庚二子白居易,端详他的相貌,确实有些高鼻深目的雅利安模样,是个翩翩美少年。

    那边白季庚还在攀谈,一会说我高祖白建曾侍奉北齐,算是和你高氏有很深的渊源,一会又说你捐钱给灵虚公主于咸阳建武安君祠,真的是感激不尽,马上我赴任后,定要抽空去拜祭下先祖(毕竟白起也被安排了)。

    这时候高岳应付了几句,便转入正式话题,他对白季庚说:“凤州这个地方,户口不多,但有河流灌溉,又有陈仓道经过,农商方面也是大有可为的,本尹先前曾迁徙过千名射士于该州营田,除去种稻麦外,主要还种棉花。”

    “棉,棉花?”白季庚有些诧异,他还没听过这东西。

    席间的白氏三兄弟也都很愕然。

    高岳就哈哈笑起来,接着让判官韦平从旁侧的箱箧里取出个绿色的竹筒来。

    竹子是洋州产的,做成的筒那是相当美观耐用的。

    而后高岳亲自走到白季庚面前,将竹筒给揭开,自内里取出一段布来。

    “这是内人所织的棉布。”高岳介绍说,然后很热情,“广伦、乐天、知退,你们也可以来摸摸。”

    这时白居易才看到,先前这位兴元尹除去所穿的便服,就是用这种棉布织就的!

    他伸出手来,摸了下,布料柔软,纹理挺细腻的,也很温暖,穿在身上想必挺舒适的,也可御寒。

    高岳很骄傲,说今年凤翔、兴元不少田亩都种棉花,现在纺造成布,一时间各州县风行,很快监司所统购制造出来的棉布,销售一空,军府得利十多万贯,明年本尹准备扩充棉田,不但要满足两府军、人所需,更要长程贩售去京畿、河东,乃至回纥之地。

    “广伦,你来说说,你将来的理想是什么?”这时候高岳将这筒里的细棉布馈赠给白季庚,然后忽然询问白家长兄白幼文起来。

    “我为家门长子,希望能继承父训,尽早为官,光耀宗族。”白幼文慨然答道(白幼文,直到中年时才被授予浮梁县尉,到任后不久即逝世)。

    高岳点点头,又笑着问白居易同样的问题。

    白居易便说:“愿精研文学,辅佐圣君,匡正天下。”

    高岳大笑,说“乐天这话,意思是将来凭借词学,登上相位喽?”

    白居易不好意思地笑笑,但也没否认的表示,毕竟少年心性。

    (历史上白居易入翰林院,同时的学士还有李吉甫、裴、李绛、卫次公、崔群五位,这五位先后拜相,只白居易不曾入主中书门下,所以写‘同时六学士,五相一渔翁’来自嘲)

    最后高岳又问白行简,“知退(白行简字知退),你又如何?”

    白行简便说,“小子不敢有所奢望,愿以大尹曾作传奇为榜样,只求将来能用文章敦化世俗,劝诫人心。”

    “你这小子,以后写<李娃传>也就罢了,别以为我不晓得那闻名遐迩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是你的手笔啊?还敦化世俗。”高岳心中吐槽说。

    问完后,高岳坐定,便叹口气说:“现在想要为官,必须得入长安城应进士考,得中后也须知长安是座米珠薪桂的地方,多少官员须发皓白,也筹办不到一座宅第,乐天你名为居易,长安实则居大不易啊!”

    这话内含的意思很明显,是高岳要考究白氏三子的才学了,看看以后能不能在长安城落稳脚跟。

    白季庚急忙用眼色对二儿子表示:“家中诗赋文章就属你了,快拿出来展示下,要知道得到高大尹的赏识,你进士及第简直手到擒来的。”

    心领神会的白居易急忙趋前,准备把自己精心所制的《赋得古原草送别》献给高岳。

5.棉麻孰为优

    孰料高岳只是将诗赋收下,说我们不要谈小草,还是谈棉花这个话题,依乐天的看法,这棉布的优劣何在呢?

    白居易头脑机灵,晓得这也算是进士试里的策问环节,便如实说到:“此布纹理平整,摸的感觉甚为温暖,不过比起丝绸来,似乎欠缺光滑,色彩也远不如丝绸鲜艳。”

    高岳点点头,说乐天说得不错,不过你们可知这棉布的行情价钱吗?

    白家父子便说不知。

    这时刘德室笑起来,报出了价钱:“一匹布,四十尺,每尺白叠布(即棉布)仅三钱,也即是说一匹棉布是一百二十钱。”

    一百二十钱?

    也就是说棉布的价格,大概是绢布丝绸的十分之一。

    这也太便宜了。

    “所以光滑不光滑,鲜艳不鲜艳,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棉布就是给普通人户穿着御寒的。”高岳堂然说到。

    白居易顿时心中对高岳产生敬佩心理,虽然高岳在心中还是把未来的白居易看作是“桐中凤”的,但白居易也是充满了强烈的平民意识,他晓得这种棉布推广开来,是真正可以给百姓带来实惠的。

    “所以本尹此次也要携带一筒去献给陛下,马上西北各军镇包括京畿,都可植棉。”

    “中土百姓穿麻,历史悠久,这棉布似乎?”这时白季庚也有所疑问,毕竟在衣食住行方面,传统的力量是很大的,尤其在古代。

    老百姓这么多代都穿麻衣,让他们改穿棉衣,这个推行可不一定能成功。

    “其实啊,这棉布在汉朝时期就曾风行于蜀地过。”高岳笑着说,意思是百姓早就曾对棉衣爱过,“华阳国志和史记都记录过,汉时西蜀曾用南中传来的‘娑罗树子’剖开,自其中取丝织布,然后天竺人不远万里至蜀都城来买布,娑罗树子即是棉,足见当时我天朝的棉布质地,甚至已盖过原产地天竺了(亚洲优质棉的原产地即是印度阿萨姆,古代沿缅甸、云南和中国四川有商路相通)。这棉布啊,细腻平滑,比大部分的麻布要强多了。”

    白居易听到高岳这番话,就更为他的学识渊博折服,不过他还有疑问,“小子请益,既然汉时西蜀已大量织造棉布,那为何到现在又湮没无闻呢?”

    “说起这个,倒是和诸葛孔明相关了。”高岳顿了下,接着很认真地答复了白居易,在宴席上的其他诸人也都认真听着,“西蜀棉布,终汉一朝,多卖于天竺、大夏,销往中原的反倒很少。另外东川和西川丝织业也先后兴起,蜀都城锦江濯洗出来的丝绸驰名天下,所以诸葛孔明当政时,便说过‘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唯仰锦耳’,便专设蜀锦院大行织造,故而如此形势下,蜀棉反倒式微。”

    “这诸葛孔明住在哪里?应该把他抓起来!”席座间,明怀义愤愤不平,对诸葛亮破坏兴元府和蜀都城“种棉”大好政策严重不满。

    高岳横了他眼,意思你闭嘴。

    “那棉和麻相比,到底优势在哪里呢?”白居易迫不及待地问出下个问题。

    高岳便说优势有三:

    首先,我中土种麻种类众多,主要有大麻、黄麻、亚麻、麻四类,其中大麻、黄麻粗粝,不堪织布,只能用来搓麻绳,而亚麻一般出子榨油最好,织造者唯有麻,但麻此物最为娇贵,需沃土,需灌溉,需雨水充沛,然则雨水大而猛又会被毁坏,棉花则不同,盐碱地可种,砂土地可种,且只要阳光充裕,雨水适宜即可,不和良田争地,这是第一个优势;

    其次,麻对土色肥力损害巨大,一块田种了几轮麻后便不能栽种粮食,但棉花则不然,非但不损害土色肥力,反倒还有草肥的效力,一块田两年种棉,一年种稻麦,土气会变得肥厚,劣田能化为良田,且少虫害,这便是第二个优势;

    最后,麻织布,对于农人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绩麻”这个过程,什么是绩麻?就是农人要趁着麻茎干还未变黄时,用镰刀把它们给割下来浸泡在水中,泡好后再一根根把一两尺长的麻给粘连起来,然后才能织造,每天累死累活,所得只能以“钱”(重量单位)计,产量很难提升,棉花则不然,成熟后每亩可收半石,用我制造的器具去子、抽线、纺造,每四日就能得一斤棉线,这可比麻高效的多,这是第三个优势。

    听到这里,白居易隐隐明白什么,他壮起胆子,又问兴元尹道:“也即是说,这棉不择土色,不争田地,和丝绸相比起来,无蚕桑之劳,却有必收之效,和麻相比起来,无绩麻之苦,却有御寒之益?”

    “乐天所言甚是!”高岳高度赞许道,“凤州也开始种棉,依你看,这长远的效益还在于哪里?”

    白居易思维敏捷,他虽然不过十五六岁,可也分析起里面的门道来:“天下人户,没有不想要被服之暖的,可丝绸太贵,麻损害土力,有它就不能大规模种粮,只有这棉花可和种粮相得益彰,若是大量丰收,天下的人户百姓都能得到物美价廉的被服,又能不缺粮食,而适量的麻便可用去造纸。”

    高岳这便爽朗地大笑起来,说白乐天小小年龄,便也有宰相的见识。

    这话说得白氏全家受宠若惊,各个站起来忙不迭地谦逊。

    其实白居易说得没错,棉花的历史意义就在于此。

    原本,丝绸的产量,北方高于南方,后来因契丹、金的入侵,他们所到中原处,疯狂砍伐桑树,用来建造堡垒或用来攻城,使得南方丝织业后来者居上,但丝绸就是丝绸,不管是北还是南,永远不是平民所能大量消费得起的,故而棉花一旦推广,很快就让百姓得到质地优良但又低廉的被服材料,穿得暖的同时,也间接促使了粮食产量的提升(棉不与麦田、稻田相争),接着人口大量孳生,麻则被节约下来,用于造纸,大量印刷书籍这样,人口繁多,文化鼎盛的新世代便产生了。

    得到兴元尹夸赞的白居易既激动,又兴奋不安,他索性请求高岳说,能不能代替父亲,留在兴元府观棉田的种植?然后也可帮助父亲在凤州推行棉业。

    “乐天啊,你们兄弟不妨都入兴元的韬奋学宫,如何?”高岳循循善诱。

6.武庙叶子戏

    “这,这!”这下白家的三兄弟莫不惊愕,外加感动。

    高岳就对白季庚说,不要谦虚推阻,我昔日在集贤院为正字,曾被知院事陈京多多照顾,听闻你两家间也是世交,韬奋学宫草创不久,就缺像令郎们这样的俊隽之才,生徒入内可享受给厨料钱和住宿,适当交些束钱便可以。

    白季庚当然知道,束钱也就是意思意思,这学宫是兴元府用“留使钱”和官员捐米来支撑的,是高岳最大的善政让兴元的子弟们有书读。

    于是白季庚急忙对高岳表示感谢。

    “无妨无妨,白使君你有所不知,凤兴二州人户不多,当地百姓本又没什么可以生利的特产,妇人也不会织造,平日里种点粮食,便驮运到兴元府的市集来换些布和盐,交完赋税后所剩无几。如果白使君赴任后,能劝导凤州百姓兴种棉,再沿着陈仓道驿站售卖出去,不出两三年即可帮助凤州脱贫。”高岳这席话既是对白季庚的期望,也等于是下达某种指令。

    宴会结束后,月光如水,照在官舍楼院的瓦甍之上,缝隙间的微草正沐浴在和风当中,轻轻摇动。

    “乐天。”高岳依旧一袭便服,笑吟吟地立在角门处,身后跟着妻子云韶,来探访留宿在客馆的白氏一家,恰好见到白居易还在院中秉烛夜读,就打了声招呼。

    白居易赶紧趋前行礼。

    这时高岳见到,原本客馆廊下,白居易母亲,很年轻的陈氏还在那里,摇扇观月,结果见到高岳夫妻来后,居然脸色有些惶恐,根本没来叙礼,就匆匆忙忙地带着婢女,入内去了。

    这下白居易大窘,父亲已经睡了,母亲在院内,按理说兴元尹夫妻以私人名义来拜访夜谈,理应母亲来接待,可现在她却这样,真的让人难堪。

    可高岳却知道,陈氏的精神压力其实是比较大的,毕竟坊间始终有声音:她嫁给自己舅父,是逆伦之举,所以陈氏应该很怕面对外人。

    这时候,高岳不由得想起了遭遇相同的云和......

    不过这种联想是短暂的,高岳坐下来,和白居易交谈会儿,接着把明玄法师所写的《棉圃金方》交到了他手中。

    白居易十分高兴,翻了数页,说这是洋州竹纸印刷的?

    高岳颔首,对他劝勉道,将来棉花在西南、西北、关中推行后,东南各地也要推广,麻就大批量用来造纸,造更多的纸,教会百姓们识字植棉,户口繁盛后,本尹还要施行经界法,充实国家税收,强盛军队,光复西蕃、南诏、回纥所侵占的土地,重拾煌煌的盛唐,乐天你说好不好?

    “好,好!能随大尹尽一份绵薄之力,居易不胜欣悦!”白居易都激动到颤抖,这时候的他还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改弦易辙是他被贬江州后的事情。

    这时高岳见水到渠成,便从妻子云韶手里又接过卷书籍,交到白居易的案几上。

    白居易一瞧,是叫《无量弥勒经》的,他很诧异。

    白氏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却是个大家族,而且他们不像韩愈以振兴儒学为己任严厉排斥佛教,白家是比较信佛的,所以白居易对这本经书并没有太大的抗拒,就接下来。

    “乐天你们三兄弟在学宫读书时,可时不时去护国寺听明玄法师讲经,要用律来约束自己,这样便会更加有成。”高岳劝勉道。

    用律来约束自己?

    还没等白居易想明白,高岳就说,学宫内你时常和年纪相仿的李结伴游学,便可参悟,到时信或不信,岳并不强求。

    这时院墙上竹影扇动,忽然吴彩鸾趴在墙上,连吹几声唿哨,把白居易吓了一跳,从没见过这样没正经的女冠道姑。

    大尹妻子倒像是和这位极为相熟,赶紧凑到院墙下问阿师什么事,“达儿和蔚如都已经睡啦,马上我们打打双陆,好久没打了,在田庄可把我憋坏了。”彩鸾也是直言不讳。

    白居易低下头来,有些慌张,不知道是该翻书,还是该装听不到。

    这女冠难道是高大尹的别宅妇,也不像啊,哪有别宅妇光明正大来家中的。

    这会高岳也笑起来,打趣问彩鸾,打双陆不如玩我新制出的叶子戏,用武庙五十四将为花色,四人玩都行。

    彩鸾瞪圆眼睛,说好好好,不过事先说清楚,我不熟这“五十四将叶子戏”,前十轮不算钱,千万不能算钱。

    “那人齐否?”

    这会儿彩鸾说,云和在斋堂清修,芝蕙在打算田庄财计,还真的凑不齐四人。

    高岳便趁机指着堂上读书的白居易,说这里有位白家郎君,可不正好吗?

    白居易连说要温书温书,可哪里能抗拒得过兴元尹邀请?只能离开客馆,到官舍内府尹的堂内,与大尹、大尹夫人、彩鸾阿师一道玩这“五十四将叶子戏”。五十四将,以姜太公为武成王最大,以郭子仪为忠武王为次,其下有十三级,按数号排列,每级共四名武将,各用刀枪剑戟四种花色标签,武将本是颜真卿请求朝廷封于武庙的六十二位将军,自春秋直到唐朝,后来高岳删了八位,剩下五十四位做成这叶子戏。

    这叶子戏打起来,图画精美,规则简易十分,白居易不出一会儿就知道该如何走了。

    结果玩着玩着,白居易就发觉,彩鸾阿师老是输,区区五十四将,她也不会计算,脸上小表情还“丰富”异常,被高岳夫妻俩吃得死死的,很快彩鸾阿师不服输的本性就显露出来,她挽起衣袖,嚷着要来钱的要来钱的,来钱才能赢!

    云韶抿嘴笑起来,说阿师你可别来钱,哪次打双陆你不是把体己钱都输给云和,要不就是芝蕙?

    可彩鸾还不依不饶,取出串钱来就搁在地板上。

    这时白居易也想开口劝劝这位炼师,但又感觉自己和她也不算熟稔......

    “嘘,阿师,孩子们都睡了。”这会白居易见到旁侧厅房走出个眉眼俊俏的侍妾,告诫阿师不要吵吵,接着这侍妾看阿师扔出钱来,就摇摇头,说每人出一百钱的彩头来,我来替阿师飞叶子戏。

    白居易还稀里糊涂的,可这侍妾坐下来后,面无表情,区区几轮就把高岳、云韶和自己的彩头横扫一空,交给了兴奋非常的彩鸾......

    这样,白居易不但没能温书,还输掉一百钱,下半夜才昏昏然地返归到客馆睡下。

7.月下诉衷曲

    “逸崧你马上又要走了?”这时月上中天,高岳和彩鸾炼师坐在廊下,促膝谈心。

    高岳点点头,告诉阿师,这次不但我要走,也想把芝蕙带在身边,先前我军府在兴元,马上就得转移去凤翔,因竟儿在韬奋学宫里就学,所以云韶等也只能继续留在兴元府,看照竟儿的学业,而军府里的事务,暂且交给韦平留后处理,整个定武军的将兵大部分也要随我移屯到岐山。

    高岳的意思是,此后为了对付西蕃和党项,必须亲自坐镇凤翔府,事务重心转移了,此后兴元府便是大后方。

    当然为了安慰彩鸾阿师,高岳向她保证,早晚要重新打通整个长江航路,可现在不行,不能让你上路,遭遇到蔡州劫**的话,若是有任何不测,我无法向任何人交待。

    “唉,逸崧啊,小妇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在长安城胜业坊里认得了你。”吴彩鸾心中充满了感激。

    高岳苦笑起来,在月下负着手,良久对彩鸾说到:“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回忆着那时候在长安的岁月,鸣珂曲,红芍小亭,慈恩寺,还有兴唐寺,我没有官身,也没有如今的责任和抱负,或许那时候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这时高岳想起了过往的种种,接踵浮现在他眼前:他和彩鸾在胜业坊的初遇,还有在长乐坡月堂当中那个荡着秋千的美丽少女,升道坊五架房那株大树影子下云和摇着纨扇露出的粉嫩脖颈,还有怒气冲冲手握着角弓的唐安公主,韬奋棚内大家聚在一起温书,吃鸡肉,吃狗肉,烤火送穷,在长安春天的乐游原里放着纸鸢,练习箭术......

    这么多年,他已面目全非。

    “李斯在被腰斩前曾说过,希冀的只是冲回故乡上蔡,牵着黄犬出东门,去漫野追逐狡兔,人在最终的关头,往往会希望回归本真。我在梦中,总是会回到怀贞坊的那座小小的草堂里,枕在阿霓的膝盖上,眼前竹箧里放着还未穿过的那袭青衫,阿霓一直在那里咯咯笑,她会偷偷买来香脆的膏环,然后骗我说,这是她自己下厨做的。最近,这个梦越来越频繁了,当我在梦里穿上青衫,踏入大明宫门的那刻起,梦就会醒......”高岳这个梦境,其实没有对云韶说过,也没有对云和或芝蕙说过,他只在这个安静的月夜,对彩鸾倾吐。

    因为他在内心里有更深一层的恐惧:

    这场穿越,本身就像唐传奇的南柯一梦。

    而现在的梦,不异是梦中之梦。

    有时候他宁愿醒来,可他却害怕云韶、彩鸾、芝蕙、云和,还有韦皋、刘晏、萧昕、郑等,还有灵虚公主,甚至是他不太喜欢的大明宫里的那皇帝,会随着梦境的消散,化为虚幻的云霞和泡影。

    这时彩鸾拍拍膝盖,问高岳:“鸣珂曲和五架房那时,逸崧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及第啊,只有及第我才能在长安城生存下来。”

    “那现在呢?”

    高岳尴尬地笑笑,说现在只是想财赋的来源,兵员的补给,战马和武器的募集更新。

    “其实这也是场春闱啊!”而后彩鸾难得正色对高岳说了句,“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逸崧你烦劳的事越来越大,你已经快接近,快接近那个叫‘道’的东西啦,直到你解决了如此种种,到了道的最高境界,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高岳诧异地望着彩鸾,她身为个道姑,怎么会说出这种佛道混杂、模糊不清的话来?

    可彩鸾却说,这是护国寺明玄法师说的,全兴元府不少人都听到过,她觉得有点道理就记下来,接着她就对高岳说:“认识逸崧你这么多年,在今夜才知道你也会迷茫彷徨,赶快去睡吧!小妇我可还等着你早日平定淮西,让小妇安安全全重回洪州钟陵呢,你可千万别失信于小妇呀。”

    这时高岳才若有所悟,想起他曾在泾州明玄法师所在的寺庙屏风上写下的那首诗,心中重新明净透彻起来......

    不久,高岳领着大批的军府幕僚,让白季庚为伴,结伴沿陈仓道而去。

    至凤州城下,高岳和白季庚话别,对他嘱咐说,先前我定武军出击武都、仇池,得蕃、汉、生羌千余户而归,安置在此州,白使君除去关心稻麦木棉外,还得尽快让这群新人户,特别是生羌,尽快融入到我唐里来,成为我唐的编户齐民。

    白季庚急忙说晓得。

    凤翔府,高岳都没有进入,就匆匆和班子道别,径自往京师而去。

    谁想在扶风驿前,恰好遇到赴任行秦州彰信县的武元衡,还有同道准备重回祖籍(权德舆郡望秦州,准备暂且在凤翔落脚)择宅定居的权德舆,他俩听闻高岳要过,便下马执鞭,候在驿站门前。

    “载之(权德舆字),本尹此次入京,欲使圣主重复太平和盛世,可否?”高岳见到这两位,率先按住辔头,问权德舆道。

    权德舆很谨慎地说道:“愚见太平盛世岂可骤然复得?大尹不妨遇王则王,遇霸则霸,权宜巧变,才能缓缓经济天下。”

    “伯苍!”随后高岳问了武元衡相同的问题。

    武元衡慨然说到:“大尹既为参知政事,掌凤翔、兴元两镇之重,岂可无重归太平盛世之望?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我之忧也。如今天子四周多兵垒,乃士子之耻,岂非大尹之忧哉!”

    随后高岳就坦率告诉武元衡自己想要推行经界法,并向他阐述了经界法的本原。

    武元衡当即就说此法真是百年难遇的良法,大尹你的草案上,不妨加上我的署名,随即我便在陇州彰信县,也和兴元南郑、城固两县一般,试推此法,有良法而不行,便是暴殄天物。

    在和武元衡、权德舆分别后,高岳继续向前,待到走到咸阳旧城,望见林荫间的武安君祠后,他做出个决定:

    武元衡给了我信心,而权德舆则教给了我方法。

    所以到临皋驿后,他暂时停留下来,取出纸笔,写了封长信,交给了仆人韦驮天,让他先到京师里,将其交给好友卫次公,然后让卫次公去联络翰林院承旨学士兼中书舍人陆贽。

    他决意,要先把“经界法”乔装打扮番,和陆贽取得一致,然后再于皇帝和朝堂那里通过,最大限度地减少阻力。

8.灵虚观密垣

    这个春季的长安城,随着平康坊街角那棵槐树的冬去春来,枯荣交接,又有些人去了。

    宰执刘从一在赞叹过高岳的才能后,不久即卧病在床,上疏给皇帝乞骸骨,皇帝批准了他辞相的请求,并派遣中官、太医至刘从一宅第慰问,可刘还是未能熬过先前的冬天,撒手人寰。

    刘从一卒后,皇帝是悲痛的,不但罢朝,并且还给对方追封赠官,但很快更大的噩耗从江南西道传来吉州长史卢杞也未能熬到重新被皇帝起用的那一天,死掉了。

    据说死的时候,卢杞的家宅里布匹不满十段,只余下半缸米,半斗盐,他的儿子卢元辅几乎没有春衣可穿,是衣不遮体,当地节度使张伯仪私下出了数万钱,才得以治丧,让卢元辅及其家人把棺椁送回故里,即河南道滑州下葬。

    卢杞临死前,上了篇奏章给大明宫皇帝,感激皇帝始终还记挂他,没有让他典刑就戮,因为他对这个国家是有罪的,并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求皇帝能照顾他的儿子元辅。并且卢杞还求人,将之前他从凤州司马任上前去吉州,途径兴元府时高岳馈赠给他的几把纸伞物归原主,并表示对高岳的感激之情,称最困难的时刻,高岳和韦皋还都愿意照料他,不歧视他,此恩待我入冥曹后再报,不过因这时高岳已赶赴京师,故而错过了。

    据说皇帝听说卢杞的死讯,独自一个人躲在大明宫两仪殿斋堂当中,默默流了好长时间的泪,但他没法给卢杞任何追赠,因为朝堂的大臣是不可能允许的。

    和卢杞一起死去的,还有刚刚就任浙东西观察使不久的白志贞。

    现在皇帝异常孤独,已没有其他的有力权臣(有兵马钱粮的)可以托付事情,除去高三。

    他自己不断让中官催促,并且还让长女灵虚公主也给高岳写信,称马上征剿党项的事,可以在辅兴坊灵虚观内由我俩细谈。

    可高岳却先找到陆贽。

    因陆贽现在是朝堂中权势最大的人物,实际就是“事务性宰相”,皇帝不久前刚刚让宦官用板舆,将他居住在吴兴的寡母韦氏一路接到长安城来,让陆贽可以温在母亲身边,并在长安和洛阳两地为韦氏治宅,并赐予许多女乐器用,是光耀无比,朝堂内官员臣子,私下馈赠韦氏财物的不计其数,可陆贽全都将其退回,包括皇帝的赏赐,陆贽也一概不收,称如今俸禄和宅院足够母亲养老,不愿取他人一文钱。

    高岳此行,也没给陆贽带任何礼物,但找他谈政务还是可以的他将自己的经界法改换切割下,载录于长信里,寄给陆贽。

    果然,他和陆贽一拍即合。

    陆贽当即表示,逸崧你觉得施行起来,还有什么困难,可直接对我说。

    此刻已进入京师兴元进奏院的高岳,便立即差遣韦驮天往陆贽那里递话,称我想私下里和宰相李泌和贾耽通气。

    陆贽说没问题,李泌和贾耽那里交给我好了。

    很快,皇帝心情愉悦些,因他站在麟德殿前,看着高岳此次入京,身为兴元尹给他贡献来的骏马、美玉、猎鹰、纸伞、香苏发油等贡品,环绕堆积在廊下,知道高三现在已到了京师。

    于是皇帝将香苏发油,分给随行在侧的女官宋若华、宋若昭姊妹俩,称这是兴元府的特产,对头发养护特别好,别忘记捎带一份给若宪。

    若华和若昭急忙谢恩。

    这时同样伴在皇帝身边的灵虚、义阳两位公主,则看中了高岳供来的陇特产:三把精致的漆红角弓。

    灵虚凝目,英气勃勃,将角弓握在手中,上了弦后连拽数声,不由得十分陶醉,称赞这把弓真的是优良。

    “那是自然,灵虚你得晓得,这把弓是高三花重金从庆州党羌蕃落里买来了竹牛角制就的。”皇帝很得意。

    灵虚和义阳不晓得竹牛是什么。

    这时博通书籍的宋若华就解释说,竹牛是宥州、庆州地界的一种牛,极其雄伟,角极长(有人说竹牛就是牦牛,但以当时情况看,唐宋人不会没见过牦牛,也许是牦牛和黄牛的杂交也未可知),黄黑相间,皮可制成铠甲,刀枪不入,角筋可制作弓箭,射穿百札。

    皇帝看灵虚和义阳对这牛角弓爱不释手,便说三把呢,两把给你俩,一把留给朕就行。

    灵虚大喜,接下竹牛红角弓,即刻悄声对父亲说:“爷,马上女便回道观里,叫人好好洒扫,设下小宴,方便爷和高三议事。”

    谁想李适叹口气,单独将灵虚牵拉到廊下十尺开外的地方,也悄声对她说:“灵虚啊,你当初不入桑门为比丘尼,而愿入道为女冠,总算是个自由身,所以京内有哪些文雅俊朗的士子,你要是愿意交往,朕不会禁止。”

    言下之意你只要别像你姑母或先前的那些公主那般,牵涉到朝政、储君之争便无所谓,至于什么风流韵事,大唐公主做这些也是美谈。

    灵虚的脸红了,眼神里隐隐有不甘和怨恨,她只是对父亲说,女儿在道观当中侍奉先祖太上玄元皇帝,能辅助爷收拾江山便足够了,那些儿女情长什么的,就让它随风去吧!

    “阿姊,你身子能憋得住吗?”结果灵虚和义阳并辔,乘马走出大明宫西苑时,义阳便如此问到。

    “住口!义阳,你越来越没规矩。”灵虚冷不丁被戳了下,脸又涨得通红,手足无措。

    可和她相比,义阳公主已然有了过来人的经验,已是少妇了,满不在乎地说:男女之事啊,最初女人献出本元时好疼的,可现在呢,数日不行事的话,身体就憋得慌,疼过之后就是各种滋味,所谓食髓知味就是这个道理。

    一席话说的灵虚更是心旌摇曳,意乱神迷,只能骑着马低着头,到了宫门后,换乘肩舆(唐律里僧人和道士无论男女,都不允许骑马)返归了辅兴坊。

    满观的桃花怒放,美不胜收,灵虚走出堂舍的门,便见到应“乡贡举子李逢龙”邀请的高岳,正蒙着黑色的幞头,穿着白色柔软的袍子,正立在桃树下,看着花瓣轻扬。

    很快,李逢龙也来了,身边有两位俊俏的年轻人,高岳认得,是女官宋若华和宋若昭所扮。

    “征剿党项,最大的难题是军费。”当坐定后,高岳开口就是这个话题。

9.行营设三衙

    李逢龙有些不悦,说昔日问对时,高三你可没说缺钱。

    高岳就反问皇帝说,现在东南的财赋还能有多少送入到国库里来?

    李逢龙默然,韩死前,他猜忌韩,可韩总是能及时送大批的钱粮到京城来,现在韩死了,整个东南盐政和漕运被各个方镇胡作非为、层层盘剥,变得一片糜烂,去年两税钱便锐减至七百万贯,斛斗米则跌倒一百四十万石,今年李逢龙让朝廷不断和方镇扯皮交涉,在韦皋和高岳于西南取得胜利后,方镇感到敬畏,两税所得应该有所增加,但这种漕运被方镇把持的局面,不会得到根本性改变。

    另外好在李泌事前设立个延资库和户部钱,这两年也积攒下来三四百万贯。

    另外昔日西南西北各方镇联保后,发誓要“尊皇攘夷”,整备了驿道,开通和回纥的商贸,也全力给京城输送钱粮来。

    于是皇帝计算计算,然后说:“今年秋后,度支、盐铁、户部三司的钱加一起,朕再把大盈琼林两库的私藏全都拿出,总得凑出一千二百万贯钱,外加一百五十万石军米,也该能够剿灭党羌了。”

    但高岳却对皇帝说,陛下曾对河朔叛镇用兵,那时出兵者也就马燧的河东、李抱真的泽潞、李艽的河阳三镇(中原的战事还不包括在内),却月费钱粮一百三十万贯,所以现在对党项用兵,陛下倾其所有,也只能支撑十个月的战事不到,如若有任何延误,军队无粮无饷,功败垂成,损失事小,失坠陛下威信事大啊!

    “哼,高三,朕倚你为心腹,处处信任你,可你之前大言什么一年即可平定党羌,可现在又畏首畏尾,说什么钱粮不足的浑话!这是欺君之罪你明白不明白?正如你自己说过的,如无剿灭党项的大勋,朕以后要和你光复河陇、削平方镇,岂不更是难上加难。要记住,朕现在可以把兴元、凤翔两处重地都给你了,是要你给朕想办法,不是让你给朕出难题的!”李逢龙越说越气,越说越急,便想起卢杞、白志贞这些忠(陪)心(朕)耿(胡)耿(闹)的逝者,以至于握着拳头,脸色通红,头晕目眩,先前高岳给朕许诺的种种光辉愿景,现在又成了梦幻泡影?不,朕绝不接受。

    “爷!”

    “圣主!”

    灵虚和宋氏二姊妹立刻上前,安抚李逢龙。

    此刻灵虚眼眸对着高岳,十分急切,意思是高三你说话缓和点,爷最近的目眩症有点加重趋势,别再刺激他了。

    这时高岳见先抑后扬的目的已经达到,皇帝都要被急得过去了,便话锋一转,“其实,臣殚精竭虑,日夜思索,陛下的这些钱财,剿灭党项也不是不可能......”

    李逢龙斜着眼看高岳,手还摸着胸口不停,上气不接下气似的,“说,你说。”

    “其一,请陛下信任臣岳,臣既然要为党项诸蕃先锋招讨使、五军御营长史,那前线征伐的事臣必须自专,其他执政位置再高,也不过虚衔。”

    “行,朕答应你,马上让普王为五军御营招讨大使,只在泾州百里城而已,原本宣慰大使李勉如今病重,也已被朕召回京邸养病,在行营里绝没有人能掣肘到你。”

    高岳心想,普王尚可,李勉也不打紧,我最害怕的恰恰是李逢龙你啊!现在党项的聚居地,离长安还是不远的,你要来微操的话,仗可就不好打了。

    不过这方面他也早有预案,又提出第二个条件:“陛下,臣在安乐川、华亭、清溪关诸战当中,为何能屡战屡胜?”

    那面皇帝还想挣扎着说出答案,高岳就抢先说到,“全是幸赖陛下威灵,臣岳才得以横扫丑类,献捷太庙。”

    皇帝点点头,表示你说的就是朕想要说的。

    “然则陆舍人(陆贽)之前也说过,我唐各个方镇间,一遇战事,便互相推诿、只求自保,以至西蕃区区数万人便能横行陇砥、灵盐之间,而之前清溪关之战,我唐能斩获丑蕃数千,皆以臣岳、韦皋、杜黄裳、刘长卿等节帅间能精诚团结,所以征剿党羌,臣请和陛下亲密无间,使得陛下驱臣之部伍,如使手臂。”

    李逢龙最喜欢听高岳说自己指挥大军“如使手臂”了,他面色现在缓和多了,就喜滋滋地问高岳该如何做?

    高岳便申请改良行营幕府的机制:

    原本我兴元定武军步卒的编制,是前后左中右,共五将军,然后配以独立的骑兵、骡子兵、飞山诸营,现在建议改“前后左中右”的方位为字号,即定武军第一将、第二将,直到第五将,每将统步卒八个营(原本定武军每将统步卒六个营,现在已扩充),合计将兵、射士为三千六百兵,如此定武军五将加在一起,共有步卒一万八千,另有骑兵、骡子兵四千(骑兵也扩充了),及飞山手若干。臣也请将凤翔、陇州的义宁军编制改得和定武军相同;

    行营规制,臣请将其分为戎机、粮料供军、虞侯三衙,其中戎机衙署分为机密文字司(管理军事机密往来)、拆阅勾验文书司(管理军队和朝廷间奏疏表章)、发兵契符司(掌管军队印章调度)共三司,每司设两人,职务皆称押衙,又设一都押衙统之;粮料供军衙署分为粮草司(调运工作)、供军司(配给工作)、甲胄战马司(管理甲仗等各种武器)共三司,每司设两人,职务皆称监司,又设一都监统之;虞侯衙署分为帐下司(警卫)、营伍排阵司(管理营地驻屯和战阵排设)、传令司(管理战场命令传达)共三司,每司设两人,职务皆称虞侯,设一都虞侯统之。

    实质上,高岳建议设置的三衙,等于是未来“圣神文武御驾行营右军”(先前说过,高岳兴元、凤翔为右军)的参谋部,三衙直接归节帅所统,在三衙外继续有都知兵马使(节度使副手)、行军司马(节度使另外个副手)、长史(幕僚长)、掌书记(替节度使掌奏表)等一套班子。

    按照高岳的说法,三衙专责征战,那些以幕府巡官、推官为名摄兴元、凤翔郡府下各县县令的专责理政,而要籍、随军、孔目等,则负责军府内的杂务这样三个集团职责分明。

    可听完后,李逢龙的嘴巴是长大的,他还有点不明白,这三衙设置,怎么就和他指挥大军“如使手臂”有关系呢?

10.逐次用兵马

    就在李逢龙困惑时,高岳告诉他,陛下可以在奉天城设置“诸军监军都统院”,继续以谭知重为“监勾当诸军事、都统监军使”,代替皇帝您发号施令,组织战役,并监察军队,臣岳右军营设一监军使(人选肯定是西门粲),其他前军营、左军营、中军营、后军营也各设一监军使,下面各军每一将则设一监军。

    如此一来,御营五军里,各设三衙,犹如手指,而这监军都统院则如手臂,陛下挥动手臂,手臂再指挥手指,数十万大军在陛下圣聪睿智的麾下,岂不是“如使手臂”了?

    李逢龙这才喜笑颜开,说可以可以,朕批准三衙和监军都统院的设立,不过高岳你现在谈谈具体对党项用兵的计划。

    高岳便不慌不忙地说:“臣想的策略是,逐次逐节用兵,大的方面分而击之,小的方面聚而歼之臣请御营设立后,对外只说是对西蕃用兵,麻痹党项和淮西、淄青、河朔等镇,而后臣岳先领右军营将兵一万数千,再抽宁、庆州各两千兵,及盐州神策决胜军(高崇文部)三千,率先清剿静谧庆州的东山党项各蕃,这便是‘聚而歼之’,而渭北的六府党项,宥州、夏州的平夏党项,朝廷则假意安抚贿赂,这便是‘分而击之’;党项各蕃好胜争强,且贪财货,此策必然会让他们更加势同水火,臣寻找间隙,逐个击灭,如此一到两年,京北朔方、河南(黄河南)之地,党羌、吐谷浑永不能为患。”

    虽然高岳嘴里是堂而皇之的“永不能为患”,但在场的灵虚公主,和宋氏姊妹却浑身发寒,高岳眉毛下那对原本儒雅的双眼,此刻透出冷冽的杀气来,这句话不过是“灭绝种族”的别样说辞而已。

    此刻美丽的桃树下,就连李逢龙也有些犹豫,他似乎也在下定某种决心,便有点颤抖地询问:“先前高卿曾说,若击灭党项后,可收男女丁口三四十万,卿,卿当如何制置?”

    “兵火无情,想必有二三成会死在其中;

    臣岳准备再迁置三成顺从的党羌男女,分散安顿在西北、西南各道,给予他们农田、牧地、种子,让他们为各道的‘羌骑义从’;

    至于剩下六成,臣岳奏请陛下,全部没为宫廷和各方镇军府的羌奴,配于棉田、甲作、炉冶、炼硫磺作坊、神雷药作坊、铜山银山处......”

    “高大夫(高岳此刻为检校御史大夫)此行,等于是强逼羌人为奴,实在过于残暴。”李逢龙身旁女官宋若华向来笃信儒教仁道思想,虽然对高岳所言早有准备,但这时还是不寒而栗,强烈反对,“羌人亦是父母所生,此等暴行是会折损陛下......”

    那边若昭则柔顺些,刚准备劝说阿姊时,李逢龙发话训斥,“此是朕与大臣言事,你等旁听即可。”

    宋家姊妹顿时低首,连说有罪。

    但李逢龙也明显对高岳的做法不甚认同,他指斥说:“羌人也是生灵,等于是朕的赤子,朕所言的剿灭并不是如此模样......”

    “陛下,禅宗有句话说得好,莫要有惑。”高岳很冷峻地说到,“请陛下听臣一言,数十万羌奴入棉田、矿冶、作坊,国家每年可减省佣工费不下百万贯,陛下也该知道,大明宫北苑稻田处,内庄宅使雇京畿百姓来种,一月的佣钱是八贯,八贯啊陛下!一个羌奴所带来的,又何止是减省八贯钱?”

    “......”李逢龙这时立刻不再说话驳斥。

    而灵虚看着如连珠炮说出残忍计划的高岳,手足发冷,但心口却在发热,她有个狂悖而不知羞耻的念头,她居然想被如此冷酷的高岳狠狠地“蹂躏践踏”,那个平日里对自己很温和,但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岳,她已感到愤怒,感到厌倦了,她多希望哪天他能在自己面前暴露真实的性情,像野兽般撕裂她,她愿意承受这一切。

    就像先前在奉天城避难时,高岳打她的那一掌掴。

    她还想要更狠的......想到此,她只觉得宽松的羽衣下,浑腴的双腿间,正苦痛地濡湿起来,她难堪地并着双手,死死摁住那里的衣褶,“义阳,我的身体真快憋不住了!”灵虚这时耸肩蹙眉,暗咬银牙在心中哀呼起来。

    旁侧宋家姊妹看她这副模样,还觉得灵虚公主肯定对如此处置党羌也感到不忍呢。

    这时高岳更进一步:“陛下如若能择选臣的建言,逐次用兵,分而击之,那么御营五军只需在最后一月齐集出战即可,陛下声威必将由此波及四海,臣岳细校起来,如此剿灭党项,所费不会超过七百万贯。”

    “善,可。”最终李逢龙还是未能抵挡住高岳的“威逼利诱”,沉沦到好香的地狱去了,无可奈何地垂下脑袋。

    “陛下,臣岳还有个不情之请,此次灵虚观的宴会是为‘密垣’,请在场诸位切莫泄露。”

    密垣,是高岳和李逢龙间的默契,也即是君臣间谈的,是密室政治。

    李逢龙颔首,接着用目视三位女子,意思是你们也得遵守翰林学士不得泄露王言的准则。

    等到第二天,皇帝有意召开延英问对,将李泌、高岳。窦参、贾耽等执政、计相都喊来,讨论的却是对西蕃的事,这是他的“烟雾弹”。

    皇帝说,马燧、崔汉衡等在西吉劫盟里被俘的大臣家人,最近日夜哭着聚集在大明宫前,称愿捐出所有家产,替朕充作军费,要朕继续对西蕃用兵,然后用夺取来的城池土地,依次将他们换回。

    李泌和贾耽默然不语。

    而窦参则当着皇帝的面泪水纵横,胡须抖动不休。

    要知道,他最喜欢的族子窦申,也在被西蕃拘押的囚牢里不见天日。

    但他也不能随便发表意见。

    可这时高岳却很漠然,举起笏板对皇帝说:“劫盟里死难的将士还暴尸荒野,尚未收敛。导致劫盟的罪过还未向相关人等问责(马燧),况且被劫走大臣的家眷,陛下还按照定制,按时给他们发放粟米、布帛、俸钱,可谓仁至义尽。这群人家眷却叫嚣着要胁迫国策方向,还想把将士百战流血换回的土地当作赎人的筹码,陛下理应出动皇都巡城监子弟,将他们驱散才是。”

    “如此不太好吧?”

    “与西蕃战,还是和,权柄只在陛下手里,只要陛下明确下诏,此事不难解决。”高岳朗声答道。

11.痛陈税法弊

    御座上的皇帝点头,随即便问其下的李泌和贾耽说,朕想要和西蕃的赞普罢战议和,如何?

    李泌便赶紧回答,悉听尊意。

    于是皇帝说,秦州东北水洛川直至六盘关一带,全是朕西北将士血战而得,况且原州七关,乃是防御西蕃的孔道,朕不可用这些来之不易的土地,来换回西吉劫盟被俘入蕃地的官员和士卒,但高岳、韦皋先前清溪关大战,曾俘获一千四百名蕃人,朕愿以此为筹码,遣送韦伦至鄯州,和西蕃东道大论尚绮心儿商谈,让赞普知晓:朕可放归这些俘虏,要西蕃将崔汉衡、马燧、袁同直、窦申、吕温等被俘官吏将士送归,此外劫盟里被杀害的我唐人尸骸,也要一并取回。

    “圣主英明。”殿内的大臣齐声回答说。

    果然皇帝的诏令一出,聚集在大明宫外闹事的家眷们,便觉得心安,赞颂圣主明断,纷纷离去归家。

    大明宫下马桥处,高岳和窦参都立在那里。

    “窦户侍,这些蕃人原本是要被送入凤兴两州的山中,挖取硝石,或烧炼硫磺的,一年起码我兴元府和西川获利五万贯钱,不过如能用他们换回存一的归来,也是值得的。”高岳语气非常诚恳。

    而窦参冷冷地望着高岳,“你还有什么阴谋阳谋,不妨一下子说出来好了。”

    孰料高岳也不客气,便直接要求窦参说:“三日后圣主为国家财计,会在小延英殿下开子问对,请窦户侍附和陆舍人的奏论。”

    “高三,你这是妨害圣主施政!”窦参勃然大怒。

    可高岳却说:“并不妨害,此也是圣主长久以来的心思。”

    言毕,高岳便对窦参作揖,随即离去。

    龙首渠边,窦参气得面部都扭曲起来......

    回宅后,窦参犹自气愤难平,又想到申儿如今生死难卜,不由得惆怅万分,看着黑帷里供奉着的五兄神龛,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五兄已经很久没来找过他了。

    这时侍妾上清,善解人意地询问窦参到底为何惆怅。

    窦参恼怒地说,申儿虽有望归国,但高岳跋扈,让某切齿痛恨。

    上清年方二十,本是名蕲州玉芷院的小女冠,因聪明伶俐被窦参收为妾室,在家中最得信任。

    听完这个后,上清便说明公您执掌御史台和户部,朝廷纲纪和财计全在您手中,何惧高岳?如今不过高岳为圣主宠信,又兼任地方大员,是新贵权门,自然气焰嚣张。然则只要明公能在李泌后一统三司(度支、盐铁、户部),便可以财赋之重,跃登宰执之位,那样便能压服高岳。

    窦参的眼睛转动起来,捋起胡须,若有所思。

    上清又说,天下动荡不息,养兵、强国、官俸等实务方是一切,圣主不喜求道理,只看重实效,所以谁掌握财赋,谁就能号令朝堂。高岳拉拢王绍、万俟著为西北营田、水运使,又让武元衡、韦执谊等年轻英才为县令,莫不是为将来争夺利权而准备,要知道高岳是刘晏的门生。明公如想在未来居上,千万需要留心。

    “你意思是我也要拉拢......”窦参不由得想起之前东南利权争夺战当中,惨败的崔造一党来。

    上清点点头,并且还说,此后朝廷重心只在中原、东南的漕运和赋税,那边的方镇(刘玄佐、李纳、吴少诚、田绪等)也开始不满高岳、韦皋的膨胀,明公也可广泛交结。然后她将窦参扶着,让他坐在绳床上,劝慰说至于窦申的事和马上的小延英殿问对,明公可稍微委曲下心思,迎合高岳,麻痹他,只要窦申能回来便好,此后种种,可从长计议。

    听完上清的一番话,窦参心中才明晰起来......

    三日后的延英殿内,皇帝召对如期举行。

    李泌、贾耽、窦参、高岳、陆贽五位一并参与。

    陆贽果然上奏,请求皇帝革新两税法的弊病,调整赋税结构和原则,以涵养天下百姓的财力,保障国家税务的良性运转。

    其实在辅兴坊灵虚观的密宴里,高岳很精明,没有直接将经界法交给皇帝,这份有兴元刺史、县令、僚佐联合署名的方案,高岳压在手里,他还是听从了权德舆“遇王则王,遇霸则霸”的建议,准备等到合宜的时机,再打出这张牌来。

    现在,让陆贽站在前面,先按照百分之五十的程度推行,等到成熟后再普及天下。

    殿内,再次充满着陆贽偏软但清晰的吴腔官话。

    陆贽首先说,历年两税收取不恒定,百姓负担繁重,以致军国大事多有临时变动或完全阻滞的原因,在于天下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税额。

    “杨炎行两税时,因天下版籍在战火里丧失大半,国家对赋税的情况只能掌控到州的级别,县乡完全不知,所以只能以大历年间各州征税最高的那年为基准,州州相加,由此定出个总的税额来。再让每州按照最高的那次基准,把等第钱(各州土著户和客户按照户等所缴纳的税钱)和斛斗米(标准也是大历年间征收青苗钱数额和田亩数额制定出来的)分摊下去,此乃非法之权令,无名之暴赋,只在取财,哪里顾及百姓的生死存亡?”

    这话其实说得很重。

    御座上的皇帝脸色也有点不堪。

    毕竟两税法也是他下诏推行的,这么说等于,等于朕也有责任。

    其实陆贽一直在主张废除两税法,回到初唐时期的租庸调制上去,他说租庸调之所以在安史之乱后无法再实行,不是“法之弊”,而是“时之弊”,只要圣主能够下定决心,还是可以恢复租庸调的。

    但高岳明白,两税法这种税制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想回到中古时代的租庸调已完全不可能,陆贽虽然是位优秀的政治家,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过去,却无法参破未来的局势,只能见到两税法的弊端,却找不到着实解决的办法不过现在对高岳而言,只要指出弊端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陆贽已开始猛烈抨击两税法因无合理的总税额,而产生的第二大弊端来。

12.初设经界司

    杨炎所谓的两税钱总定额是如何来的?其实很简单,原本的县乡户口、田亩其实对安史之乱后的唐政府来说就是本糊涂账,更别说现在藩镇林立的局面了,故而对第五琦、刘晏乃至杨炎所处的时代来说,“把税收上来”就是最大的成功。

    故而因时制宜,杨炎的总税额标准就是州州叠加,拿的是过去的数据,即“各州各取大历中一年科率钱谷数最多者,便为两税定额”,打个比方,就拿高岳的兴元府来说,梁州(府所在州)大历某年给朝廷缴纳的钱谷数最多,那这年便恒定为梁州两税的定额,以后都得这么多;洋州是大历另外某年最多,那那一年的数额就是洋州两税额,以此类推,如此把梁、洋、利、凤、兴的税额都加在一起,便是整个兴元府的两税总额。

    说白了,陆贽认为两税的总额压根就没个谱。

    此外所谓的两税额,还是过去把正税和所有苛捐杂税都加在一起的,等于是把苛捐杂税“合法化”、“定制化”,刚刚推行时,皇帝还信誓旦旦昭告天下,说两税以外不能再别征一钱,可那也只是说说罢了如今唐朝的税收非常混乱,朝廷征完两税,地方的藩镇、州郡还要变着花样加征,又被胥吏层上下其手漂没部分,层层盘剥叠加,最后全都转嫁到百姓的头上。

    百姓苦不堪言不说,朝廷也未见征得多少钱上来,这种税制是很僵化的,没有什么弹性可言,即同样所说的“量出制入”(要花多少咱们就征多少,预算什么的是不存在的):一旦遇到重大战事,朝廷的两税钱花完,那么只能在下一年提高两税钱的总额度,多出来的部分又在各层的“关爱”下,翻了几番,遭殃的还是百姓。

    这时陆贽又指出:“大历年间各州人户也好,田亩也罢,和如今相比,变化极大!而各州两税钱却还按照旧的数额分摊,使得穷州税多,富州税少,长此以往穷州因重税更穷,富州虽富却不纳税。最后穷州的人户不堪重负,只能往富州逃亡,或托庇形势户为佃农,不再往国家纳税。此刻各地州县只能把这部分丧失的赋税,摊派到还留在本地的人户身上,称为‘摊逃’、‘加配’。年复一年,流亡日重,人户负担也日重,国家税收却日蹙。最终百姓只能举债纳税,以至于卖儿鬻女,陛下!这可都是陛下的赤子们啊!这天下岂有父母见赤子嗷嗷待毙,而无动于衷者?”

    这话确实也震动了皇帝,他坐在御座上,手不知该往何处安放,良久他还带着些怀疑,询问殿内的执政说,陆九所说的两税弊害,是否真的那么严重?

    李泌这时点头,报告说陕州、虢州有的县,因“摊逃”、“加配”,人户逃亡非常严重,以至于有的县户口所存不足三分之一。

    皇帝默然了。

    陆贽的这番奏论,让沉浸在出击剿灭党项的兴奋里的皇帝,被当头浇下盆雪水,他也明白,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贻害的是国家未来。

    过了会儿,皇帝说要不这样,朕再派大臣为各道黜陟使,重新遵照实际情况,调整下各镇各州的税额。

    殿上,高岳忽然转出,声音洪亮,“陛下,此事切不可如此行之!”

    “高卿你的意见是什么?”皇帝发问。

    高岳便说:杨炎推行两税法,使税收稳定划一,确实帮国家渡过难关,可因准备工作的粗率,在定额时只是派出十多名黜陟使,各行其意,各制一隅,况且黜陟使都是从朝堂里走出去的,仓促间哪里能掌握州县的具体情况?去了地方都是瞎子聋子,高岳此刻举洪经纶为例,这位当初跑到魏博镇替陛下“销兵”,结果田悦前脚收了朝廷的销兵钱,后脚就分给了麾下士兵,朝廷空耗钱财,却让魏博对朝廷的敌意更甚。现在如果还只是派黜陟使去调整下税额,根本无济于事,也不可能成功。

    “那依高卿的说法,该如何施行呢?”

    高岳趁机说,所谓的税,不过是根据人和田地所出的,现在最根本问题是朝廷对地方的情况摸不清楚,故而臣请先在兴元南郑、城固两县,凤翔行秦州的彰信县,设“经界司”,由县令执掌,让百姓结成保甲,先自实家产,然后由经界司打画土地,以此为基准来确定两税额。

    “请以两年为期,陛下观之,南郑为次赤县、城固为畿县,彰信为中县,情况各有差等,如两年后税钱斛斗米增加而百姓人户负担不转重,赋税上富者多交,贫者少纳;差役上富者缴钱,贫者出力,赋税差科均一,那么自然证明经界司是有效的,那么请陛下下诏,率先在凤翔、兴元、西川、东川、山南东道、荆南施行,接着再在京兆、同华、金商、河中、宁、渭北等地施行,渐而推行到整个天下。臣岳以为,这是救世良方。”

    皇帝尚在犹豫,因为他隐隐觉得,经界司现在于两三个县试点,是不会激起多大的风浪的,可一旦将来面向全国,那么肯定会激起部分方镇州郡,及各地形势户、豪族的强烈反弹的。

    毕竟按照旧的两税法,朝廷闭着眼睛收钱就行,百姓吗?让节度使和刺史去折腾好了,朝廷眼不见心不烦,现在要设经界司实际打画田产,也许种种麻烦都要让朝廷亲自去处理,真的是.....

    就在皇帝踌躇不定时,李泌、贾耽,陆贽,当然也包括窦参在内,齐声请皇帝现在南郑、城固和彰信三县先设经界司,以观成效。

    最终出于对高岳和陆贽的信任,皇帝点头,表示“可”。

    高岳成功地踏出了第一步!

    春末时节,暂时还停留在宣平坊收拾行李,准备赶赴凤翔府,集结将兵,设立经界司的高岳,忽然接到了书仪。

    皇帝寿诞,准备在麟德殿设宴,招待朝中耆老和重臣,另外还延请儒、道、释三教的精英入宫“论衡”,大臣们在旁观看,高岳赫然也在受邀之列。

    没办法,只能先陪皇帝开完这场生日派对,再离京了。

13.麟德殿大筵

    大明宫麟德殿,在唐朝又被称作“三殿”,其在右银台门内,西侧重廊连接翰林学士院,东侧小岗上则是国库左右藏,背面则是龙首山,殿堂只有三面,故而简称为“三殿”。麟德殿气势宏伟,场院阔大,故而是皇家举办宴会的理想场所。

    四月初六,乃是圣神文武皇帝李适的诞辰,按照惯例便在此殿的景云阁设下大筵,下诏宰臣、节度使、六部尚书、判盐铁,并下令侍臣五品以上,御史台五品以上,南省各曹四品以上诸官员,及亲王、公主、郡主,在京的高品命妇,宫中高品女官,及择选出来的五百名神威、神策立功将士,一起会齐在麟德殿中,规模一时鼎盛,自大历年间以来是绝无仅有的。

    当日,景云阁整个殿堂都是都是衣冠朱紫、犀带金鱼的人群,而公主和女官们则是峨冠博带、云髻高耸,千百人都按照班次立在门庭里,而至于神威和神策将士们,只能围坐在殿外的长廊和池沼边,他们都喜气洋洋,穿着皇帝赐予的五彩锦衣,抄着手,伸着脖子,就希望见到阁内马上出现的皇帝,到底是何种模样。

    原本高岳身为兴元和凤翔的双重节度使,理应站在节度使队伍当中,但皇帝特意要求说,高岳有参知政事的使职等同于执政,故而便和李泌、贾耽、李勉这三位宰相并立,恰好排在班次的第四位。

    旁边站着的,则是朝中耆老们,萧昕、颜真卿、刘晏、崔宁等都来了,他们见到高岳,都有不胜岁月的慨叹萧昕的身子骨依旧硬朗,而颜真卿刚刚患了足疾,是用肩舆抬进来的,刘晏面容依旧清矍,可也上了年龄,老态毕显。而他的岳丈崔宁,这时更为肥胖所困扰,这时还是春季,穿着章服的他满脑门满脖子都是汗珠,那腿好像都支撑不住身躯似的。

    对面碧玉螭纹廊柱间,站着的就是公主们的班次,灵虚当然列在第一,今日她没有穿羽衣,而是描画了宫妆,着七彩礼衣,发髻上花钗九树,浑身宝气,望之宛如云头的神女般,灵虚低着眉梢,可时不时还会对着高岳那里凝睇两眼,惹得旁侧的义阳发笑不止,而德阳公主明显也长了个子,眼神中则有着困惑,她不晓得两年后嫁往回纥大漠的自己,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至于云安公主,也就三岁大,由女学士宋若华、宋若昭牵着,却也戴着花衩穿着盛装,看上去十分可爱。

    不久,随着宫中掌扇使孟光诚的一声呼喊,景云阁门扉转开,台阶上的高座处,御扇收取,皇帝端坐其上,皇太子李诵坐在其左的座位,而皇太孙李纯则坐在其右的座位。

    “此日为朕的诞日,故而在三殿设宴,款待各位臣子、外宾,表演歌舞、百戏,还有三教论衡,随后百官、将士各有赏赐,尽欢三日!”

    “吾皇万岁。”殿堂中所有人都转身,齐声高呼称颂起来。

    海潮般的赞颂声平息下来后,皇帝再次扬手,当场说到:“先有消息传入到宫中来,言庆州东山党羌蕃落骚动不宁,朕送给天柱军节度使拓跋朝晖(平夏党项)的赐物,在马岭川上游遭劫,有使者和军士被害,朕得闻后忧心不已,以至筵席前夜,还辗转难眠。”

    “请陛下宴后择一大臣,挂印镇抚。”这时殿内又是一片齐整的声音。

    “检校御史大夫兴元尹兼判凤翔事正议大夫上护军淇县开国伯高岳,出班。”这时皇帝当着百官的面,直接点名。

    高岳手奉笏板,转出了班列。

    “朕设御营五军,为卿后援,先授卿御营都统长史、右营军使、押庆州党羌诸蕃落使、御营招讨先锋使,督定武、义宁、宁、神策决胜军各部,于五月后赴庆州,镇抚该地党羌各部,另外务必让天柱军各部落静谧。”

    “臣岳,即刻奉诏驰走。”高岳当即领命。

    众臣无不羡慕,这时景云阁中的年仅十岁的皇太孙李纯看着低头的高岳,忽然发问说:“高大夫,小王虽居宫中,可却听说过大夫家宅里有异象。”

    这话问的高岳愕然,便回答说,臣实不知有何异象。

    李纯便说:“大夫宅中有一拂小子,最近头上生角,此事有否?”

    这是谁在背后诋毁我!

    还传到大明宫里来!

    高岳心中有点震恐,宝什么时候脑袋上长角的?肯定是有小贼在散播谣言,这家中养的狗头上长角,岂不是暗指我有反相?

    此刻高岳急忙说:“这拂小子乃多年前,由臣岳丈镇守西蜀时送给内人的,始终温顺可爱,最通人意,天庭头顶圆润如鹅卵,绝无长角的怪事,如果说臣岳家中有异象,倒不是这子。”

    一时间,高岳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开来,而皇太子李诵瞪了儿子眼,就温言问高岳(毕竟太子感恩于他):“那真正的异象是什么呢?”

    “臣与内人结发以来,家宅迁徙各处,可每到一地,必有喜鹊成群飞来,在臣家宅梁上筑巢,这即是臣所知的唯一异象。”

    此言说出后,高座上的皇帝和皇太子都笑起来,在场的臣子、妃嫔也都笑声不止。

    皇帝便说:“朕曾经听说过,崔圆(705768)妻子在园中和姊妹们玩耍,看到两只喜鹊共衔一根笔管长短的木头,飞入巢中,但姊妹们却都看不见,而后崔圆拜相,人们才晓得这喜鹊衔的是‘栋梁木’,所谓鹊巢有木、国有栋梁。今日高卿之妻,岂非崔圆妻乎?”

    “陛下圣聪。”当众臣喊出这句话后,心中都明白,镇抚好党项后,高岳铁定是要拜相的,大约李泌和贾耽后,就是他和陆贽共掌中书门下了。

    只有灵虚公主在听到这个异象后,怨恨地看着高岳,心想命运让崔家第五小娘子占了先机,否则我也可以侍奉你,为你生儿育女的,可现在只能独身在女冠内修道。

    接着皇帝将手一挥,宣布宴会开始,麟德殿的外场处,率先表演我大唐的《破阵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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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介绍:
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