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长驱九折坂
结果赞普刚刚金口一出,就有飞鸟使举着木简信件,伏在殿下,告诉他:唐军忽然自戎州出发,攻打南诏的拓东节度使地区,南诏的东日王请求我大蕃在会川和神川的防御大使、都督出兵,帮助他抵御唐军兵锋。
“什么?”赞普很威严地询问飞鸟使,“这是唐军改变了用兵的路线,那进兵的主帅是谁?”
飞鸟使说,是唐家东川的节帅杜黄裳和巴南的防御使刘长卿。
赞普看了看箭靶上的画像,有点生气地说,如果不是韦皋和高岳动了,你也好,云南东日王也罢,不要用这等无趣的消息来滋扰本雍仲。
这时各位尚和论们,都对赞普说:高岳所在的兴元兵马,正入侵我大蕃的武都和仇池,看起来是策应唐家在西北神策军对陇右秦州的军事活动。
“你们都被唐家欺骗了,高岳和韦皋是如今舅家最倚重的心腹元戎(西蕃众臣想,赞普啊你的口风怎么变得如此快),也有最有能力最年轻的权门,如果不是他们亲自率兵,那即不可能是唐家主攻的方向。”随后赞普稍微思索下,就对各位尚、论们说到,本雍仲觉得秦州也好,武都仇池也好,乃至这次的云南东路的马湖江也好,不过都是唐家佯攻而已,那么排除这些路后,答案便只剩下一个,高岳和韦皋都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他们的精锐兵马也许正在向黎州和州奇袭的途中,也即是剑南和云南的西路。
“他们要把大蕃的势力,驱逐出大蕃、唐、云南三者交界处,这样就方便拉拢云南,让云南背叛本雍仲!”赞普咬牙切齿。
众臣便问方策如何,赞普当机立断,说起会川、神川、青海、腊城、曩贡等九地节儿、通颊兵马,交给南道大论论莽热统领,共大料集七万军队赶赴州,和唐军决战。此外,赞普还传令乞胜坨,让他现在就去云南的阳苴咩城,担当严密监察“赞普钟”的角色,防备云南反水,另外赞普还交给这位一个任务,那就是索取云南方更多的人质:为了巩固天神赞普和东日王间的友谊,请你云南六位清平官,各交一位儿子来逻些城,来我们这世界佛教中心研(充)习(当)佛(人)法(质),另外南诏东日王异牟寻也要把亲弟弟凑罗栋一并送来。
这时众臣虽然领命出殿,但都感到怀疑:这天神赞普的判断,到底对还是不对?
正在他们狐疑时,韦皋的奉义军,和高岳的定武军,合计一万三千精锐,并四千匹战马,已开始翻越邛州和黎交界处险峻万重的邛崃关了!
此刻,邛崃关雪雾弥漫,高岳和韦皋铁甲贯身,甲外披着厚重的羊裘,看着眼前的万重山峰,有些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汉代王阳被任命为益州刺史时,曾要翻越这邛崃,赴任蜀都,结果看到此山道,就悲叹说我身体是父母给的,为何要让它遭受如此磨难,让父母伤心呢?说完就弃印归乡了。”这时一并出征的幕府判官刘辟慨叹说。
于是奉义、定武两军军将望着险峻无比的邛崃关,也无不有畏惧之色。
而此刻高岳则说:“后来汉时又有位叫王尊的,也要翻越邛崃前往蜀川就任,至关隘下便问从吏说,此非王阳所畏道也,吏答曰是,王尊便叱其驭手曰,驱之!”
言毕,高岳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下坐骑,声若洪钟,对着邛崃山巅上的积雪大呼声:“驱之,登九折坂!”
所谓九折坂,即翻越邛崃山的必经之地大相岭,因为道路萦绕曲折,故而得名九折坂。
“大伙九折坂坂头再见!”随着高岳和韦皋抽动马鞭、催动坐骑后,奉义、定武两军成队成撞的铁衣甲士,无不激愤起来,争相上马举旗,跟着二位节帅,往九折坂列队而行。
翻过这里,便入黎州地界,再过要冲清溪关,便能入西蕃和云南布防重兵的州地了!
坂下,当高岳和韦皋,在众将的簇拥下,至一座横跨山涧的飞梁时,便见到一碑亭,上书“忠孝亭”。
韦皋便用马鞭指碑亭说:“此桥名为忠孝,是说王阳不越九折坂是为个孝字,而王尊叱驱九折坂是为个忠字。诸位儿郎,如今你们说,我们要奉戴哪个字?”
“忠!”万千将士齐声攘臂高呼起来。
越过忠孝桥,忽然有斥候骑兵,引着数名蛮人而来,这些蛮人都身着树衣,赤着双足,而后得骑兵的指示,全都拜在道边,对高岳和韦皋行礼,称自己是在邛、黎、州地界居住的勿邓蛮,属乌蛮七种落之一,世代和南诏通婚(南诏蒙氏也是出身乌蛮),这次是代表勿邓的大鬼主苴嵩而来,愿为唐军引路开道。
此外又有蛮人叩首,说自己是代表两林蛮的大鬼主苴那时而来。
又有人称自己是代表丰琶蛮的大鬼主骠傍而来。
高岳大喜,说勿邓、两林、丰琶统称为“东蛮”,乃黎、两州武装最强大的部落,如今肯归依我唐,当真是如虎添翼。
韦皋却笑起来,说这也是本人在招诱西山八国同时,对黎、的蛮族所做的些微不足道的工作而已看来韦皋潜诱东蛮已久,现在终于在大军翻越邛崃山时发挥作用。
很快,韦皋就在忠孝桥头处,承诺几位东蛮的使节,愿马上就奏请天子,封勿邓的苴嵩为邛部都团练使、长川郡公,封两林的苴那时为护邛都督、顺政君王,又封丰琶的骠傍为神武左将军、和义郡王,随后韦皋就让刘辟取出蜀都城铸就的金银印章和锦绣袍带来,说你等原本居住邛、黎、地带,都是我唐的赤子,后来陷没西蕃之手,不通朝贡多年,现在本节帅和高节帅至此,就是能让你等重归唐土,这些东西都是天子授命,让我在蜀都城备好的。
这群东蛮当然知道,对唐家的“朝贡”意味着:献点土特产去,然后绸绢器物的赏赐大大的有,这可比跟着西蕃当炮灰强多了。
再加上韦皋话语一番赤诚,东蛮的使节们无不跪地叩首号泣,说我们屈从西蕃淫威这么多年,总算见到唐家父亲来救了。
5.收服三东蛮
随后东蛮的使节们膝行往前,就问韦皋,说这骏马上与您并辔的,莫不是山南西道的节度使高岳。
韦皋笑言,说正是。
这群东蛮望了望高岳,满是钦佩敬畏的眼神,接着也齐齐往他拜倒,说华亭大捷,高郎的名声早已传入我蛮部,州郡中的东蛮家户,门板上都画着韦郎和高郎的人像,以求庇佑。西蕃人深恨你俩,便来责问我们为什么画韦郎和高郎的像,我们就诓骗他们说,韦郎是佛经里的夜叉,高郎是佛经里的魔罗,我们画他俩的像,是为了惊吓其他弱鬼的。
高岳哈哈笑起来,接着他也不客气,就问东蛮的使节:“如今既然你等朝贡之路复通,便不可以再叛往西蕃一方,不然唐家律法如铁,定然不饶。”
“我等发毒誓,高郎和韦郎既来,绝无二心。”
“你等东蛮,各部兵力若何?”高岳最关心这点。
东蛮使节就说,合齐三大部的兵马,足有两万精壮之多。
“昔日你等为西蕃前驱,屡屡侵入雅、邛,威胁蜀都,你等可知罪?”
东蛮使节急忙谢罪,说以后再也不敢,希望能得到韦郎和高郎的招抚,而后必然为唐家城傍,永不再叛,并且对韦皋、高岳保证马上唐军一越过邛崃关,我们就送来粮食、牛马,保障大军供给,西蕃和南诏如敢阻拦,我勿邓、两林、丰琶三大部将出所有精壮丁男,愿为唐军先锋仆从,和蕃军死战到底!
“好,此战如若得胜,本尹必奏请天子,在长安麟德殿召大筵,宴请你等大鬼主。”高岳慨然承诺说。
使节们一听这个,各个都兴奋喜悦到不能自已的地步,对于生活在西南偏远地带的他们来说,能到当时国际大都会长安城去,还能得到天子的亲切接见和赏赐,看看富丽堂皇的大明宫里是个什么模样,这可是不世出的梦想和荣誉啊!
相较下,虽然那西蕃的赞普也屡次请他们的大鬼主去雪域里的逻些城瞧瞧,顺带强化下藩属关系,但东蛮们都不情愿,那里除了雪山就是深谷,除了牦牛就是犏牛,哪里比得上长安城呢?
和高岳交涉好后,这群东蛮的使节,便在染成五彩的树衣外,蒙着牛皮羊皮做的外罩,踏上了九折坂,争相给唐军引路!
曲曲折折的九折坂,将上万唐军人马,拉成了反复环绕的长线,直登云顶,高岳的仆人韦驮天又痛苦不堪地张着鼻孔,缩成一团,身躯盖在皮裘当中,拉着主人坐骑的缰绳,其上的高岳回首望去整个雅州的路径、山林和零散驿馆,尽缩小如入井底般,马蹄时不时在积年的冰雪道路上打滑,激起周围牙兵、僚佐的阵阵惊呼,士兵们也在满山满谷的雪雾里,谨慎地伏低躯体,将铠甲打成卷,插上长,负在身后,列成一字鱼贯队形,紧紧跟在撞头的身后。至于米粮、弓弩等其他物什,则挂在驮马、犏牛的背上这次凤翔、兴元、泾原地区大力养殖的犏牛发挥巨大作用,这种牛吃苦耐寒,在风雪里毛发皆白,眼睫上都被冰住,但还是温顺坚忍地驮着重物,缓慢坚定地走着曲折山路,毫不娇气,也毫无怨尤。
但犏牛没情绪,骑着马伴在高岳旁侧的明怀义则有情绪,“阿爹啊,你以前骗得俺好苦,你说你是六七品的大员,又封俺为九品大员,后来俺才晓得,这唐家的官秩是品数越小越大的道理你看看人家韦皋,给这群什么邓啊什么林啊的酋长,直接封的就是郡王郡公,俺到现在......”
“是这样的,现在我是你阿爹,你是我假子对不对?”
“是也是也。”
“唐家规定,哪有假子比阿爹官秩高的道理?当时我不过是个侍御史而已,你弄个郡王,你还讲不讲人伦了?”
明怀义便沉默。
高岳继续问他,你是想当郡王呢,还是相当阿爹的假子呢?
“俺当然要当阿爹的假子,将来俺也要登那什么麟阁的画像,这可比在这山谷谷里当个某某郡王强多了。”明怀义是不傻的。
入夜后,全军逐队攀登上了山巅处矗立的杨母阁,此楼早已荒废,韦皋、高岳及军府的将军、僚佐在阁内而坐,生火烤暖,外面的将士们都蹲在雪地里,艰难煮食。
“逸崧,凯旋后,就在蜀都城做回客,我引你去看乐山的大佛像。”韦皋将双手伸出,黄亮的火焰近在咫尺,让他周身热腾舒坦。
“我得先回兴元,这里的事完毕,党羌的事又到眉睫了。”高岳抖抖索索地回答,接着接过韦驮天递来的烤得不太熟的羊肉。
“这次啊,能成功拉拢到东蛮便是功成大半了,特别是勿邓蛮向来是南诏的亲家,以后便由它和云南互通讯息。”
“可西蕃绝不会轻易放弃这里的。”高岳一针见血。
韦皋笑道,“所以我觉得下次在邛崃山以南,还得有大仗要打。”
听到这话,高岳点点头。
接着两位默契地笑起来,意思是打仗还是我和你配合呗,这世上就没有害怕的敌手。
“喂喂喂,你们兴元的酒怎么这么烈?”当韦皋喝下高岳送的酒后,不由得嚷嚷起来。
“这么烈,才好取暖。”高岳回答说。
兴元府这两三年五风十雨,仓廪里累积的陈粮,在发放士兵口粮,应付朝廷斛斗米后,还有很多富余,高岳这就授意府中懂酿酒的士卒,开始弄曲来造酒,并且度数往高了走。
果然,韦皋喝下数口兴元的“中梁烧”后,觉得周身血气翻涌,在这风雪山里,简直太受用,便将这烈酒分给阁中的各位,和外面警哨的将士们。
随即韦皋唤来那几名东蛮的使节,说你们三人饱餐下,我给你们酒水,然后提前下邛崃山,至黎州黎武城,告诉你们的部落:我与高节帅要和三位大鬼主歃血为盟,立兄弟情义,然后你等三部,要协助我军过大渡水!
三日后,整个黎武城东山的高地上,勿邓、两林、丰琶三大东蛮部落的男女数万,都披着黑色的缯衣,如怒潮般簇拥着大鬼主、小鬼主们而至,随后歌舞欢呼,迎接唐军的到来。
高地的一棵大树下,韦皋和高岳祭以少牢之礼,接着和三位大鬼主热烈相拥,互相歃血,三位大鬼主热泪盈眶,“东蛮永不叛唐!”
6.争抢清溪关
而韦皋则以西川节度使和云南经略使的身份,手先指背后的邛崃山,说到“自邛崃山而始”,接着又指着南面无边无际的山岗,连往波涛汹涌的大渡河,又说到“至大渡水”,“大渡河曲处,飞越、廓清、铜山、潘仓、黎武诸城所在地,皆为勿邓、两林、丰琶三部落居处,拱卫邛崃关,印章世袭罔替,为国家守边,我等两川、山南诸节度使立誓,平日对东蛮施以恩惠,战时出兵协助东蛮,绝不失信!”
而后冲天的欢呼声里,韦皋和高岳赠送东蛮三部五百匹战马、千杆长、甲胄百余副,而东蛮三部的大鬼主则送给唐军无数牛羊的肉脯,作为供给,并答应出三部蛮兵一万,追随奉义、定武军继续往南,作势攻打州。
然而高岳和韦皋看得也清楚,整个黎州地被大渡河切割为南北两大部分,除去一些河边和要道上的军城据点外,其他都是山,数不清的重山峻岭,现在他们在东蛮三部的支持下所能控制的,只是大渡河北部而已,所以在寻找西蕃、南诏主力决战,和巩固既有地盘这两个选择间,高、韦择取了前者。
韦皋在黎武城的决断很快,他将所有东蛮分为五十七个小羁縻州,大的方面依旧让勿邓、两林和丰琶三大鬼主统辖,随即让奉义军分队,占据黎武城周围四处据点,设定蕃、沈黎、要冲、山口四城,各自分拨千名奉义军将兵,在此修缮城防。同时韦皋还让东蛮部落,沿着黎武城绵延的武侯岭,用竹木构筑木栅堡寨共十一处,逐个立起烽戍互保,又在黎武城西二十里处的平畴处,立“汉源场”,划定田地和邸肆的地址,准备马上让奉义军留下部分,于此和东蛮杂处,屯田通商,以备长久之计。
旬日后,兴元大将蔡逢元领后继的三千定武军将兵,翻越邛崃关,至黎武城和节度使高岳的主力会合。
这时,韦皋在包含核心黎武城在内的五座军城处,各留八百奉义军将兵守护,而后领其下六千将兵,并高岳定武军七千,及“东蛮城傍义从”八千,共两万一千人,出黎武城,朝大渡河北的通望县奔去
隔绝南北华夷的大渡河,距黎武城不过百里的距离,并且地势逐渐开展缓和,有利于大军通过或列阵作战高岳和韦皋出城三十五里,到白木驿处将军队前后左右各部展开布阵,继续往前这时驰往大渡河南的斥候和东蛮兵相继来报,二百里外大股西蕃的兵马已从自州要冲登台城而来,现在翻过木瓜岭,已快至清溪关。
“清溪关乃大渡水以南,通往州的第一关隘,其更南处即登台城,更南处即是州理所三阜城,故而州得失,全在清溪关一关之上。”韦皋在军阵当中,遥指南方急言。
高岳便在马上,询问分置左右,熟悉黎、地理的蛮兵:“清溪关地形如何?”
蛮兵即说,清溪关南隘最宽处不过丈余,两侧壁立千仞,连山带谷,下有清溪,是最为险要的地方,不过此关虽然如此,但山中有不少“细路”,依旧可翻越过去。
“可至何处?”
蛮兵答复说,自从西蕃派大军镇守登台并把守清溪关后,东蛮和南诏间的通道被他们隔开,所以我们就用砍刀,在清溪关以西的山谷密林里,砍出数条细路来,这些细路统统连往登台城北面的“北谷”北谷为登台西北的绳水所出处,切出一大片河谷来,绳水则直通登台城下。
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岳和韦皋几乎同时都是灵机一动,敏锐地认知到奇袭的机会到来了。
“为争取时间,我们需要波疑兵。”当即两人便做出决定,派遣定武军的明怀义和奉义军的张芬两员将军,各领一百名骑兵,及东蛮兵三百人,先抢渡大渡水!
通望县处,大渡河咆哮着飞腾而过,此处河川落差极大,普通的舟船如在此行过,不知觉中便会如忽然坠崖般,从一个河段跌落另外个河段,粉身碎骨,故而得名“殪口”,足见它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生命!唐军立阵在河北高岸上,望见此景,不由得各个胆寒不已。
可东蛮兵熟稔水文地理,他们拥有牛皮做的大筏子,自上看去,像个平整的四方形,四面都有长篙,可以灵活地在大渡河中打转,舟人也各个艺高人胆大明怀义、张芬的两百名骑兵,连人带马就在坐在这牛皮筏子上,渡过一个个庞大恐怖的漩涡,到南面河岸上去的。
“阿爹,你这是又.....”明怀义在西北的荒原地带,骑马驰骋作战,是毫无畏惧的一条汉子,可现在却撅着屁股,脱去铠甲,听着四面雷鸣般的水浪声,又在激流里感受着颠簸倾覆的危险,是手足都软了,只能瘫趴在筏子上,死死拉着同样惊恐不安的战马,在心里又是求菩萨庇佑,又是骂自己这个姓高的阿爹的,也不知最终靠什么支撑,才到了南岸的。
到了南岸后,皈依净土宗不久的虔诚教徒明怀义,跪在河砂地上,从衣衫里取出念珠下,狠狠呕吐飞泻了几口,然后就原地打坐,连着念好多南无阿弥陀佛,可头脑还是天旋地转的,他两个弟弟送来铠甲给他披挂,四周人马嘶鸣,“快上马啊,节下军纪最严,不能耽误。”
明怀义勉强直立站起来,穿戴好铠甲,戴上兜鍪,结果上马时居然脚都不听使唤,差点没跌落下来......
很快清溪关前,出现了“大股”的唐军骑兵,并带东蛮兵,很是嚣张地将旌旗布满山谷高岗,马蹄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在清溪关军堡处戍防的西蕃兵不敢怠慢,急忙点起告急的烽火,向正在翻越木瓜岭的大队主力求援。
赞普曾下令,要点起七万大军到州来和唐军可能袭来的兵马抗争决战。
高岳和韦皋的意图,赞普猜对了。
但很遗憾的是,赞普所预料的七万大军,根本没有来得及同时集结。
这时只有青海和神川派遣的兵马汇集在登台城下,和会川防御大使论乞髯的兵马加一起,由南道大论论莽热所掌握的总实力,也就是四万上下。
所以论莽热不敢鲁莽,特别是清溪关报道关外出现大批唐军骑兵后,他就更加谨慎了:唐军已全部渡过大渡河了?
7.马定德筹画
由是在木瓜岭处,各路蕃军的将领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这在西蕃历史上可不多见,因赤松德赞的军制规定,五道各自大论对所在道有至高无上的统率权力,一旦作战计划形成,就算是赞普也很难劝转。
但这次南道大论论莽热的麾下数万兵马,来路不一,理论上神川、会川是归他节制的,可这两地居于云南地界,长期由防御大使或都督独立领兵惯了,都有些听宣不听调的意思。而青海方向来的更是中道送来的援兵,是从剑川地带绕道,千里迢迢而来的,算来算去也只有囊贡、腊城等地的队伍是论莽热直辖的,但这数地的兵马,居然被韦皋事前派遣去西山、维州地区的一路奇兵给截住,不能及时赶赴会川!
“这次唐家大将用兵如神,法度精专,且有东蛮相助;我军虽有数万,却来自各处,相隔千里,仓卒而料集,所以本论的想法是,不能冒然纵兵决战,只可固守木瓜岭、登台城一线,但求确保州不失。”此刻满天落雪的木瓜岭山麓下,西蕃军的营帐内召开的军事会议上,论莽热的调调非常谨慎。
统带青海军来驰援的,是中道节儿、首席料敌防御大使乞藏遮遮,听到这话后,他愤激地将兜鍪脱下,掷在地上,“如果丧却清溪关,唐军将隘口塞断,那么这州直到会川便夹在唐家和居心叵测的云南间,三年内必将不保,大论你如此说,完全违背天神赞普要求决战的指令,是纵敌之举!”
乞藏遮遮,正是昔日东道大论尚结赞的长子,向来以武勇著称。
尚结赞在华亭惨败后,又遭政敌蔡邦王后所在家族的攻讦,故而被解除权力,回家族封地闲居,乞藏遮遮这是憋了口恶气,一心想要对唐军取得场大捷,挽回父亲的权力和荣誉。
见对方是尚结赞的儿子,血统非常高贵,南道大论论莽热也不好加以压制,便询问对方,该如何作战。
于是乞藏遮遮便表示,大论即刻遣一大将急赴清溪关,将唐军堵在关北,夺取战场主动权,然后请云南出兵,双方成犄角之势,再奋勇出关和唐军决战我领青海三千精骑,自台登城北谷迂回而出,关键自侧翼猛袭唐军,可收全功。
“住口,你这个全无智慧和经验的年轻人,赞普要的是州周全,并不是将这路唐军给彻底击败,所以你的鲁莽只会给全军带来灭顶之灾。”这时会川防御大使论乞髯,和神川都督悉诺律齐声责骂起请战的乞藏遮遮来。
他俩其实如此谨慎也是有理由的:西蕃这些年不断向云南的一些战略要地移民,以求加强防务,因西蕃又是军民合一的制度,论乞髯和悉诺律既是各地驻地的军事长官,同时也是蕃落酋帅,他们当然不敢拿全部落的士兵冒险,在策略上立场更多偏向于守御自保。
“论乞髯、悉诺律,应因你俩的谨慎,赠送给你俩一双象征懦夫的狐狸尾!”乞藏遮遮愤怒不已。
这时他的侍从武士索玛尚结赞特意让这位伴在长子的身旁,立即拦住了乞藏遮遮,不让他继续发作。
论乞髯、悉诺律身侧的笼官、曹长们大怒,纷纷拔剑,对准出言不逊的乞藏遮遮。
“狐狸尾巴你父亲已经得到过一条了!”论乞髯、悉诺律立刻用尚结赞在华亭的惨败反唇相讥。
“不准侮辱高贵的那囊氏。”这下索玛也顿时闪电掣剑。
一时间,营帐内刀光剑影,气得大论论莽热站起来,将在场所有人破口大骂顿,接着说你们都给我闭嘴,本大论如今只等一位,恩兰.杰玛丁登。
恩兰.杰玛丁登,汉名即为“马定德”。
他是整个西蕃南道乃至云南战区最有谋略的人物,最擅长的便是计算,此刻他正端坐在于滔滔河川边疾驰的驿车之上,眼睛如鹰般盯着不断闪过去的土堠,手指不断翻动,在测算着各条军道的路程。
当滚滚的车轮,来到登台城和木瓜岭间时,他一步跃下来,来到论莽热的大营当中,表示参战来迟。
论莽热焦急问他,要不要出兵清溪关,和唐军决战?
马定德摇摇头,说我已计算过里程,之先关隘前的唐军不过是虚兵,但而今他们的主力已抵达清溪,这座关隘是无法幸存的。
“什么?也就是说本大论贻误了军机。”论莽热大恐。
话音犹自未落,几名飞鸟使便入帐幕,说:
清溪关山岭上,满是唐军的木栅和旗帜,对方不下万名精锐,弓弩劲锐,关隘已失,并且唐军已砍伐大树和推下巨石,将清溪关塞断!
论莽热畏惧赞普责罚,见帐幕里没其他人在场,急问马定德本大论欲背靠木瓜岭,抵御唐军保全州,如何?“
马定德摇摇头,说唐军已夺清溪关,锐气正盛,木瓜岭乃是蛮荒的石头山岭,在此拒战唐军,一旦有所差池,大论你很难完整将队伍撤回登台城的,那样惨败更重。
“那该如何办?”
马定德口占手指,为论莽热筹划说:我军只留五千兵守木瓜岭,再留三千兵守北谷,而后大论领剩下所有队伍,环绕台登城修筑营砦、木寨,层层防御,互相呼应,不让唐军有施展奇兵谋略的空间即可,假以时日,唐军无法维系补给,必然会退回邛崃,届时我军再会合云南进行追击,趁机恢复清溪关直到大渡水的全部失地,正所谓无需和唐家争一日高下。
论莽热凝眉,来回走了几步,沉吟番,觉得马定德的策略是对的,便准备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这时,营帐外的笼官高声来报,天神赞普的飞鸟使抵达。
结果飞鸟使径自带来了赞普的命令:和唐军决战。
这下论莽热当即就傻眼,便解释说不行,唐军如今会合叛变的东蛮,正是气盛时,我军不可与之争锋。
但飞鸟使不接受论莽热的解释,就代表赞普说,清溪关肩挑整个黎州和州的安危,如果龟缩不战,那么云南方面即会小觑我大蕃,叛心便会日炽,这是坐视大蕃亡国灭种的行为。
一时间论莽热的心中难受万分,进退不能,是该听马定德的,还是要听天神赞普的?
最终他也只好使出对赞普的缓兵之计,称对唐军决战可以,可本论必须要等云南的援军。
8.论莽热甩锅
这时夺取清溪关的韦皋、高岳联军,真的用大石和断木塞断了仅宽丈余,自悬崖间穿过的关隘,随即韦皋和高岳立在隘顶,雪落满他俩的铠甲外的裘衣,细细的羊毛在寒风中摇曳着,远望着对面西蕃军营连绵的木瓜岭阵地。
看了会儿,高岳半蹲在地上,用手拨拉着石子,摆成个简易的清溪关南北的地形沙盘,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清溪关并非传闻当中的一夫当关地形,根据熟知地理的东蛮所说,光是关隘边就有三条路可通,至于蛮人开辟出来的细路更是不下五六条,所以如果真的要塞断此处,须得构筑堡垒,驻屯大军。”
韦皋则负手想会儿,说清溪关不过一条山涧,又无土木,山间只有大石,在此驻屯过多的兵马不太现实,依我看最稳妥的布防策略还是在此设处小而坚固的军堡,配备烽火,而后在其和大渡河的平野间,筑一大的军城,如此便可于黎州的黎武城隔大渡河连成一线。
两位亲密战友当即决定,只留奉义军都虞侯刘朝彩领两千士兵,各立木栅,据守在清溪关山岭上,充当防线和双目,并频繁派出斥候队,侦察对面木瓜岭西蕃的阵势虚实。
随后高岳的七千定武军,于清溪关北面的坡地,西蕃队伍目视不到的地带,设下野营,掩护韦皋带剩下的三四千奉义军士卒,环绕大渡河北的望星驿旧址,开始掘土挖堑,整备军城。而东蛮的六千义从子弟,则也来帮忙。
同时,整个西川、巴南、东川、兴元、荆南、夔府奉节地区,都按照数位元戎节帅的攻守同盟协议,开始运作起后勤来:
荆南、夔府的粮食过长江,抵达渝州集结;兴元的粮食以利州三泉院为起点,顺嘉陵水而下,巴南的粮食沿巴水,东川的粮食沿涪水,三水都至合州的合川(合川其实到南宋时期更有名,钓鱼城所在地)会合,接着运粮的船只往东南一百八十里,同样到渝州渝州作为最重要的中转站,把船只调拨好后,将各地粮食载运到泸州、戎州,而后一路抵达嘉州的水运要冲重地龙游,在此和蜀都城岷水来的运粮船只会合,再以龙游(此地亦为岷水、青衣水和大渡水的三江交汇处)为起点,顺着大渡水,雇佣东蛮和周边的其他蛮族,制大批牛皮大筏子,把粮食历经艰辛,送至韦皋、高岳的营地中。
朝廷临时任命巴南观察使刘长卿,为此路即“巴南东川水运使”,刘长卿发挥昔日在刘晏巡院里的才干,将沿途水路设段,船夫、人夫、纤夫等每运完一段后,即可在船中现场抽取部分米粮和盐作为报酬,这样船只承载也会越来越轻,航速也越来越快,不至拖延。
每一万石粮食,排除充抵脚力钱的那部分外,尚有五千石可最终送抵营地,这损耗已然算是很低的了。
不多久,望星驿变为了“望星城”,而城外的大渡河河川上,满是舟楫如林的喧闹景象:高岳下令在此设立军市,直接将东川、西川、兴元、巴南等地运来的多余粮食,和其他深受蛮族喜爱的货物(船舱捎带来的),如丝绸、盐、纸、烧酒、染料等拿出来售卖,和东蛮互通有无,换来牛、马、御寒羊裘,结果不但东蛮,连雅州更西处的羌胡蕃落都来贸易,商路从南岸的望星城直到北岸的汉源场,驮马、牛皮筏是络绎不断。
同时此刻,整个东蛮三部没有出征的男女,按韦皋的指令,开始从黎武城到邛崃关的土地上,开始围绕各座军城的山地、平畴抢种起粮食来,闲时家家户户都在储备简易武器,看来他们已坚定决心,要脱离西蕃奴役,依托唐家,经营保护自己的产业来!
物资充裕,奉义军和定武军的士气更高涨,军心也更安定。
而那边木瓜岭到登台城,西蕃四万兵马的日子则不好过,他们的给养基本都来自于当地蕃兵自己的部落耕殖放牧,可如今大部分男丁都驻防在前线,土地牧场的产出顿时锐减,又没对象可供劫掠,这便是部落兵民合一制的落后。
至于韦皋和高岳所带来的,全是常备的将兵,部分射士则留在后方屯田,人手缺少时还能让军府和州县雇佣百姓来帮忙,是后顾无忧的。
整个州地带,千山万岭,雪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越来越大。
赞普不断派飞鸟使,千里万里驰来,要求论莽热出战。
论莽热则不断催促云南的阳苴咩城出兵出粮,作为仆从来帮助自己,其实论莽热倒不是真的多想异牟寻来,更多是推阻赞普,疯狂甩锅而已。
私下地,论莽热还是接受马定德的提议,在登台城四面动员万人,修筑众星拱月形分布的堡寨起来。
阳苴咩城的王宫大殿中,西蕃的使节乞胜坨已至,带着其他的副使随从,排成一列,不断高呼,要求殿上的云南东日王异牟寻尽快动员所有国境内的军马,出会川之地,和论莽热合流,歼击唐军。
乞胜坨反复陈说,只要西蕃和南诏精诚合作,必能重现当初天宝年间,阁罗凤对入侵大和城唐军的辉煌大捷。
“天神赞普答应,韦皋和高岳这次如若战败,蜀都城必然不保,此后蜀都城周围归我大蕃,设为东都;而蜀都城以南数州全归东日王所有,此后东日王沿大渡水、大江拓土,大蕃一概不问,并恢复东日王曾经‘东帝’的尊号,和我赞普分庭抗礼,均分天下。”乞胜坨是天花乱坠。
可还没等异牟寻有所定夺,乞胜坨却又迫不及待抛出所谓的睦邻政策索求异牟寻的亲弟凑罗栋,及六位清平官的各一位子嗣,速速备好驿马,入逻些城研习佛法,所需的粮食、衣衫、酥油等都归赞普来承担,这对于你们云南来说,是个多么大的恩惠啊!
“厚颜无耻,你当元是个傻子不成?”异牟寻心中大怒,可表面上不露声色,只是驳难乞胜坨说,元倒是想如此做,可云南西北通大蕃路,必须过剑川、神川,那里是我蒙氏宿敌“三浪”盘踞处,我恐我弟及各位清平官之子过往,会遭到他们的袭击绑架。
乞胜坨巧言令色,称三浪完全听命于西蕃,只要我送书信给他们,他们是断然不会做出如此行为的。
结果此言,让异牟寻心中不满更甚!
9.异牟寻出阵
总而言之,这云南的地界,你西蕃已视为禁脔了?想扶植南诏就扶植南诏,想扶植三浪便扶植三浪?
可殿内清平外算官郑回却对他投来“不要轻易发怒”的提醒眼神,于是异牟寻便按捺下来,想了想,就回复乞胜坨说,
选择吉日,元即点集全境内的子弟出军会川,并运送十五万石粳稻给大论论莽热,以便和唐军于清溪关决战。至于王弟凑罗栋和清平官子弟入逻些城的事十分重大,请容我和各位昶们细细商议不迟。
得到如此保证的乞胜坨大喜,待到退出南诏王宫后,急速将“南诏兵随即携军粮来援”的情报刻在木简上,插上铁箭,让馆驿里的使节手持,骑乘骏马,驰往北方的登台城,送于论莽热。
如此论莽热也没法再拖延下去,遂升帐传令各位将领,除去在登台城北谷驻守的乞藏遮遮三千青海骑兵外,其他诸营蕃兵全登木瓜岭,并伐木垒石,在木瓜岭北部的开阔坡地上立阵!
没多久,即当年冬十一月九日,点苍山上忽然竖起巨大的红旗,吹响了雄浑的号角,从阳苴咩城重楼当中传出了消息:
王要出兵!
瞬即异牟寻本人,在数十名贯甲骑乘骏马的“羽仪长”的带领下,拥着旌旗出重楼,接着城外各军营当中常备的“罗苴子”武士,按照各自营队的方位起拨,很快汇聚在异牟寻的身边。
南诏的羽仪长皆是王的禁卫侍从官,他们全是清平官或大军将的直系子弟,是唯一许可在异牟寻面前佩戴宝剑的角色,在战场上还肩负着常备军军官的职责。而南诏的常备军,即是罗苴子,其分为步军和马军两类,身披犀甲,兜鍪上插牛尾,持长戟、腰刀、利剑作战,各个都是从南诏乡邑里精选出来的战士,可骑马,可游泳,在山地里穿梭如飞。
罗苴子当中,异牟寻和大将们还会做进一层的精选,选出的最勇猛武士,便叫做“负排兵”,排即牌也,顾名思义即是“背负盾牌”的侍卫亲兵,这些亲兵身披精练重甲,负厚实的铜盾,弓矢难入,持七尺长锋利重矛,可飞掷,也可刺杀,护卫在异牟寻和诸位清平官、大军将身旁,“起坐不相离捍蔽”。
当然异牟寻领着常备的罗苴子军,出了自己王都往北进发时,整个南诏国境内各乡的“乡兵”们,和其他蛮族部落们,也各携武器和粮食,如云如影前来参军,异牟寻的军队立刻像滚雪球般壮大。
所谓乡兵,比较类似唐朝初期的府兵,这群南诏的民户们,平日里就遵照生产、军事合一的管理,分为上中下府,每府都有军将,既管民政,也管军事训练,非但是府,就是村邑基层也有兵官,万家有都督,千家有理人官,百家有总佐,由此将乡兵们层层严密统制起来,每逢冬闲时节,便试各乡兵的武器锋利保养情况,有遗失不善者即处罚,而每逢出征时,乡兵们就穿上甲胄,扛起长矛,挑起稻谷一斗五升数,外带腌制的鱼脯,便上战场了南诏因“寓兵于农”军制所限,不太注重后勤,大家都是自带干粮上阵的,所以也只能在战时纵容乡兵四处劫掠,也是个武德丰沛的民族。
集结起来的南诏兵马,足有四万,旗幡如林,出王都后而东,先过弄栋城,接着顺唐政府昔日所修的驿路,旬日后抵达西泸水出屯扎。
于此渡口,异牟寻突然下令停止前进步伐。
而此刻南诏大军相距三阜城,都不到百里路。
随后异牟寻只是让清平官段进仪,领两千乡兵将数万石稻谷渡水,搬运入三阜城,随后段和这两千乡兵再前进到西蕃南道大军所在的木瓜岭阵地。
见南诏只有两千人来援,准备和唐军对决的论莽热不由得又惊又怒,忙责问段进仪到底为何?还不速速让东日王渡西泸水,来此和我会师。
不久异牟寻的解释文书送至,里面说:
本王察觉,泸水西南侧的昆明城(四川盐源县)有利罗式以下数千浪人驻屯,本王和利罗式素来不共戴天,且南诏全国兵马尽在西泸,如本王渡川而北,利罗式却乘虚袭击我王都,又该如何?
另外最近在营地发生件很不愉快的事,两名南诏乡兵在吃随身携来的鱼脯时,被数名会川营地的醉酒蕃兵殴打成重伤,理由是蕃人尊河流里的鱼为神圣之物,乡兵吃鱼冒犯了他们,可我南诏就是世代吃洱海里的鱼虾水产壮大起来的,这件事后全营骚动不平,实难进兵,和大论你并肩作战。
论莽热看到书信后,气得眉毛都要烧起来了。
于是乎他紧急派出飞鸟使,去劝说,乃至逼迫异牟寻尽快出兵,来和自己会师。
那边,赞普的使节接二连三,接踵而来,又催逼论莽热出战。
如此西蕃、南诏的阵营,在州地区呈现出古怪的状态:西蕃军几乎全都前出,沿木瓜岭布阵,而南诏的异牟寻则在相距一两百里南面的西泸是打死不前,中间州重镇三阜、登台等,除去论莽热事前修筑的一群堡寨外,几乎空虚无人。
送走论莽热第十八名飞鸟使后,异牟寻在帐幕内唤来郑回、段谷普,狠狠地下达决断:“唆使韦皋、高岳,和论莽热厮杀,我军静观其变。”
而后他顿顿,对二位补充说:“打死论莽热等于除去西面敌人,打死韦皋高岳等于除去北面大患两败俱伤就更好,我南诏趁机接管登台城,并转手击灭利罗式的浪人。”
二位清平官领命,郑回建议,尽快让论莽热营中的段进仪,派遣精细人,去和清溪关的唐军取得联络,告诉他西蕃和我南诏已有间隙,可趁机进兵,击败西蕃的话,登台城归南诏,清溪关以北到邛崃关都归唐家。
数日后,段进仪派出的细作,在清溪关木栅前被刘朝彩的斥候队“捕虏”,接着被送到望星城北高岳的营地内。
高岳请来韦皋。
韦皋大喜,当即就单独对高岳说:“由此可见,南诏和西蕃已然产生巨大裂痕,怕什么阴谋诡计?来日击鼓决战,清溪关我要占,登台城我也要拿。”
刚说完,韦皋就也使了阴谋诡计,同样派遣细作,开始往西蕃营地里大肆散播流言:南诏在阵后反水,要和唐军夹攻,尽杀尔等。
10.唐家儿郎出
这下子整个清溪关到木瓜岭无比热闹起来,南诏想要唆使唐和西蕃尽快开战好收渔翁之利,但韦皋和高岳反手利用对面两个异族间的不信任,又大肆挑拨。
最惨的就是论莽热,他麾下所有营伍们都在惊惶不安:南诏和我们间如此不信任,他们会不会真的切断三阜城的归路,要知道数万蕃兵的家户和土地也都在这州,要是战败了覆亡了,整个大蕃在云南苦心经营三十年的基业也将宣告荡然无存。
那样的话,就算苦战后夺取遥远的安西和北庭,也无法弥补在这个创口中所流失的鲜血。
现在恢复过来的唐家,目的就是要依仗自己雄厚的国力,让西蕃到处流血,直到血流干而死为止。
十二月十七日,唐军在清溪关上擂鼓。
激荡的鼓声当中,登上木瓜岭山阜的论莽热、论乞髯、马定德、悉诺律等大论、都督、防御大使,观唐军在清溪关各山地上的阵势,莫不有胆寒之色:
这次高岳只让监军使西门粲领少量兵马,和人夫们留守望星城,接着就让定武军、奉义军共一万三千其中定武军七千,奉义军六千还有东蛮义从六千人,共一万九千精锐,悉数登上清溪岭,和原本守御在这里的奉义都虞侯刘朝彩的两千兵马会合,沿着起伏的山岗列阵,他们的目的很明显,主动要和西蕃决战,如果西蕃不想决战退走也可以,他们便会乘机登上木瓜岭的各处要害,俯瞰乃至冲击登台城的外防壁垒。
多日的大雪将清溪关到木瓜岭间的平野、台地悉数掩埋,原本此处就少草木,满地都是的崎岖山岩上,缀满了冰棱,触目所及,只有数条黑线顺着两军的营砦间蜿蜒而过,它们不是狭窄的溪流,便是临时人马踏过的细路......
论莽热惊恐地发觉,唐军很娴熟地展开了攻击阵型,他们将虎踞和大黄弩,布设在阵势的中央,即所谓的“阵门”处,并夹杂着用犏牛翻越邛崃而运来的“冲车”,一种简易的活动工事,其下设板,用两轮,后有两柄推杆,三面围着栏杆和防箭的木牌,正面画着各种猛兽的图案,其上有弓手而立,围在一起便是道坚固的防线。
在虎踞、大黄弩和冲车的首道战线后,是数不清的弓弩手,他们按照撞队规制布阵,犹如黑色梅花般撒在白雪皑皑的正台地上,每行间都设着不知何处用途的烧炭火盆,烟火浮起在整个阵势上空,每数个撞队间还布置着一队手持陌刀的奉义军五院子弟(类似牙兵),他们步战压阵,皆披重铠,外罩蜀锦彩缯,岿然不动,自远方望去如黑雾间的彩虹云霞似的,手持长柄刀刃,柄上皆刻着“定秦州”的铭文。
正中央,则是韦皋的封豕牙旗,“这是在故桃关的韦郎啊!”西蕃营中大部分都是南道士兵,对那次惨败都是心有余悸的,望见韦皋战旗,更是丧却了过半的胆量。
论莽热心惊胆战,又望见唐家的右翼,最前列是少数东蛮义从,大部分背着木盾,手握梭镖,后列的皆持木弓短箭,但论莽热晓得,这些东蛮人各个喜欢在箭簇上涂毒,中箭流血者无不毙命。东蛮兵阵列后,则是定武军的步兵们,每营都握如林般的长,是华亭战后的增长版,而今足有九尺长,中间间隔着手持圆牌,横握刀锋的战士,更往后便是高岳的跳荡兵,他们伏低身躯,双手握住长刀,刀身上皆刻“平陇”的铭文。
“唐军士兵的铠甲,大部分是我蕃之物!”这时论莽热悲叹起来。
苟头原、安乐州、华亭数次大胜,高岳的定武军跳荡兵、刀牌手皆披上缴获自蕃兵的锁子甲,不足的部分兴元府城固和利州铁官也可自制,这时定武军步兵在雪后的阳光下,威武异常,甲胄曜日。
当蕃兵们望见高岳的黑白貔貅战旗时,各个惊呼那华亭和渭原的人屠高郎来啦,又是丧胆夺气,特别他们见到漫山遍野定武军士卒身上的甲胄,都是来自于杀死的同伴身上后,更是害怕无比。
而后论莽热又看唐军的左翼,大部分都是东蛮义从,阵势看起来要疏散不少。
日头移动,鼓声阵阵,论莽热眼睁睁望着唐军的阵势动了,他们自清溪关下的山岗上,人山人海,步步逼近而来。
“如今该如何?”论莽热没计较,只能临时在马背上欠身,问足智多谋的马定德。
马定德望了会儿,又用手指细细掐算会儿,如实对大论说:“南诏与我互相猜忌,唐军则兵甲壮盛,我军又是各路兵马仓促凑齐,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我方,依我看这仗不要打,大论你可尽快丢弃木瓜岭的营垒,退回登台城。”
论莽热苦恼地大喊:“退登台城后又该如何?”
“动员所有男女,入登台城及周围各处堡寨死守,既抵御唐兵,又要堵塞南诏,力保州不失。”
那我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对我意味着什么?
赞普和马定德间,本大论该听谁的?
论莽热这位西蕃的南道最高指挥官,陷于了身为将军,最致命的三个疑惑当中。
还没等他有所决断,山崩海啸般的声音响起,惊得他坐骑连连倒退。
“我军右翼!”论莽热大呼不迭。
只见西蕃军的右翼,是数千名精锐的战骑,他们高擎着翻舞飞扬的“狮子战旗”,骑乘着统一的赤红色战马,马蹄毛色则是雪白,飞腾间和扬起的雪沫化为一体,自筑垒的山地上冲下,就像大片悬在半空里的猛火,其间飞跑着挟带投石器和轻弓的“庸”们,滚滚往唐军左翼奔袭而去!
这次右翼的出击,是没有得到论莽热号令的自断之举。
因为他们见唐军的左翼,大部分都是东蛮的义从兵,全是步走,装备并不精良,于是乎数位披着虎豹皮的料敌防御使、笼官们一合计,就决心要在唐军“薄弱”的左翼撕开个口子。
此刻,唐军右翼的山地上,忽然也出现大批骑兵,那是乞藏遮遮自北谷而出的兵马,各个都骑着白色的战马,此马为西蕃收吐谷浑故地的优良马种培育而成,蕃人都称其为“龙种”乞藏遮遮没有犹豫,拔出佩戴的利剑,就指挥部下,向唐军的侧翼猛攻而来。
11.神雷动九天
这时候,最靠右的定武军数营,营将见北谷方向乞藏遮遮的骑兵往自己的阵势杀奔而来,急忙挨个挥动手里的令旗。
“喏!”四个步卒营的前列和侧翼,各色旗帜翻动,哨子声此起彼伏,很娴熟地列好了全部手握长的撞队,而刀牌手的撞队则夹杂其中,牢牢堵塞住行进间阵型的空隙地带。
高岳策马居后,在处高地上,监察着整个战斗。
在他的下面,长阵后,许多定武军的弩手撞队,已然对准乞藏遮遮来袭的方向,布好了长长的后队。
“拒!”随着这声叫喊,轰然声响里,长撞队里的士兵们,弓背沉腰,前腿迈出半步,后腿伸张,纷纷将手中的鸦项长枪给斜着伸出,枪锋对着对面疾驰而至的马头,而把底端的枪插于到脚下的泥土当中,因清溪关到木瓜岭多为乱石地,故而直接插在碎石的缝隙当中,手里使的稳劲更大了。
瞬间,定武军前锋驻队四营的鸦项长枪四张,像只暴怒的“巨大豪猪”,也像朵浑身带刺的盛放玫瑰。
乞藏遮遮的骑兵骑的虽然是青海原的龙种,但看到无数枪锋在双眼前晃荡,也惊得驮着主人,纷纷转变方向,顺着定武军长阵的前沿呈平行线奔驰起来,根本不敢贯冲上去。
“发弩!”此刻长阵后的射生将张熙,将令旗左右挥动,虎虎生风。
顿时,无数弩箭拖着轨迹,像是织机织布般,在他的帽盔顶上掠过,劈头盖脸地射向乞藏遮遮的青海蕃骑们。
噗噗噗,许多蕃骑惨叫着,人和纯白色的战马被射中,激发出团团美丽而可怕的血花,那些龙种们的雪白毛发被鲜血浸染着,悲怆着翻滚倒下。
“进弩,射!”张熙继续大喊道。
中间队的弩手们抬高弩机,正步往前,交替了先前“发弩”的那队,又是射出一波弩箭。
“张弩,射!”张熙又是声喊,第三列的弩手也举着弩机,往前而去,只见三队弩手交错环复,交叠轮番射弩如狂雨般蕃骑但凡冲到百步内的,接二连三地连人带马,被弩箭不断钉死,他们许多人在中箭的瞬间,仗着铠甲坚固,还企图将定武军弩手射入的箭给拔出,结果手一使劲,弩箭木杆却自动拔落,可锋利致命的簇头却留在了血肉躯体内肆虐着伤痛,有的簇头还是方形的,将贯穿的锁子甲碎片也一并搅入中箭者身体当中,形成可怕无比的创口,只能纷纷坠马,在地面上气息奄奄,爬来爬去做垂死的挣扎。
这是兴元府、蜀都城的军工廓坊户们联合研制出来的“停箭”,又配合宣润制造的优异弩机,在战场上射杀射伤重甲目标,或配合长队阻截敌骑冲锋,是再合适不过的角色。
“骡子兵出,逐退敌人。”高岳在黑白貔貅旗下,沉声号令说。
徐泗大喜,心想这下咱们骡子兵可算打了回主力。
于是定武军密密麻麻的阵队里,弓箭和弩箭依旧嗤嗤嗤地升起,不断对着敌人头顶坠下。
而兴元骡军则伏低身躯,挥动手里的刀剑,对乞藏遮遮猝然遭受打击的骑兵来了个坚决的反冲锋,很快就把乞藏遮遮驱赶出半里开外。
就在徐泗的骡军带着数十颗砍下的首级,准备洋洋归阵时,勇敢的乞藏遮遮趁他们和主力步卒大队相距过远,也组织数百骑兵,手持马槊,对骡军来个反冲击!
结果骡子兵立即遭受重创,三十多人阵亡,他们的头脑反倒给西蕃人割下带走高岳大怒,刚准备指挥追击时,乞藏遮遮纵马来,奋力对着高岳所在的牙旗射出一箭,但相距实在太远,乞藏遮遮便回首大骂高岳,带着部下奔走,重新退入到北谷当中。
“尚结赞有个英勇的好儿子啊!”高岳慨叹起来。
中阵以奉义军为主力,他们根本不顾左右翼的战事,而是抢先涌到论莽热的中阵前,接着用冲车、虎踞环绕成左右两个方阵,而后虎踞的摆杆不断随着手的拽索而竖直弹起,圆滚滚的石丸呼啸着砸在了论莽热中军的阵队当中,石丸砸到蕃军脚下的大小石上,互相碎激,片石飞舞,成排成排将蕃军里轻装的庸们给射翻削倒。
“反攻!”论莽热也红了眼,挥动宝剑,蕃军的飞、投石和箭矢也雨点般射出,和奉义军互相对射起来。
这时论莽热的右翼,数千赤色战马狂飙长驱,两千名东蛮义从被吓得扔下木盾和梭镖,争先恐后往后跑动,很快蕃军的右翼就推进了几近一里。
数位打头冲锋的料敌防御官能见到韦皋牙旗所在的高阜了,正在群军将的环绕下,他们用鞭梢指着所在方向,在跑动的马背上对左右大喊:“擒了唐家剑南节度使韦夜叉,可得等身的金子!”
“擒了韦夜叉!”这会儿,右翼的蕃骑们又没有了先前望见韦皋旗帜的恐惧,这种情绪已化为了沙场立功的嗜血渴望,激荡的马蹄声里,蕃骑们突进如飞,马头龇着牙齿,在寒气当中伸着,喷出团团白色的雾气,扑着韦皋的牙旗而来。
高阜上的韦皋将手伸出,随后做出个抚琴的姿态。
鼓声咚咚咚响起,环绕着高阜的石块处,忽然立起一列列埋伏其后的弓手,他们弓上搭的全是兴元特产的青竹鞭子箭,在箭杆的末端则绑缚着小型的布囊,其下拖着线索,已然点燃,团团火花闪烁不已。
韦皋将手劈下。
“射穿百札,声动九天神雷箭,施放!”韦皋身侧的兵马使王有道大呼起来。
无数鞭子箭随着这声叫喊,遮天蔽日地自弦上弹射而出,狂蜂般穿入到扑来的蕃骑阵队当中,还没等蕃子们反应过来,他们的耳边就炸起了惊心动魄的火光和烟雾,绑缚在鞭子箭上的布囊里的神雷药炸开,一条条火链往各个方向喷射,划出绚烂的轨迹,混杂的各色毒药也飞溅出来,形成了道弥漫厚积百多丈的火雾,将滚滚蕃骑们给吞没。
12.明怀义飞锏
待到神雷鞭子箭所炸裂出来的火雾开始散去后,韦皋看到满地都是蕃子人马的躯体在痛苦的翻动,有的是受了烧灼,有的则是中毒倒下,还有不少人耳目流血,被彻底吓坏了,抱着同样惊慌失措的坐骑鬃毛,四散往回奔窜起来。
“追上他们,全部杀掉。”韦皋很冷酷地说到。
长安大明宫内,皇帝李适焦灼地摸着下颔胡须,望着铜图上西川、云南的地势,对左右的宰执说:“也不晓得韦皋和高岳的兵马,有无接到朕的谕令,先抢占清溪关,然后再向登台城挺进的。”
“陛下宽心,不旬日就会有消息。”李泌举起笏板,说到。
心中李泌却想,幸亏清溪关天高地远,京师中使一趟来回几乎要两个月,所以这下韦皋和高岳总算是可以自专掌兵征伐了。
那边皇帝还在焦躁着,贾耽便进奉上更详细的地图给他过目,皇帝手指是抓起又松开,不断说“卿等有所不知,昔日华亭大捷,高三阵前有所不决,都是朕审时度势,派遣中使前去晓谕机宜,这才有了阵斩丑蕃万余的辉煌胜利。可,可现在,清溪关实在是太远啦!”
“陛下忧劳,且等露布。”殿内的众位宰臣齐声劝慰皇帝。
“去去,让光禄寺携带着朕的制文,去祭祀咸阳的武安君庙,朕虽不在,就让武安君白起的神灵,庇佑韦皋和高岳在西南战线同样取得大捷。”皇帝如今,也只能使用这种神灵遥控的办法,聊以**。
召对结束后,紫宸殿外,刑部尚书平章事刘从一长叹声。
李泌便问你为何叹息。
刘从一仰面朝天,说“陛下让高岳主持西北军政和水运时,某曾有不服,可现在凤翔、泾原、兴元、灵盐数镇获安,兵甲精利甲天下,西北方镇复振,现在我唐又往西南深入清溪关,威势震慑南蛮,假以时日,中兴之势必会功成,某有眼无珠,小觑高岳,现在心服口服,实无颜再忝居执政位列。”
李泌忙说刘刑尚何必妄自菲薄?
刘从一摇摇手,“邺侯应知,中兴之难,远胜于草创天下时。草创时可谓气吞千里如虎,整个天下的敌人谁都不放在眼中,而中兴则要披荆斩棘、抽丝剥茧,也许整个天下谁都会是自己的敌人,稍有不慎便......唉!”说完,刘从一便对李泌行拱手礼,随后便离开了。
只留下李泌立在覆雪的砖地上,也是怅然若有所思。
不过皇帝暂时还不晓得的是,他先后派出三路中使,前去“晓谕”韦高的军队,一路从陈仓道入蜀,一路自兴元府再走剑阁,一路则由骆谷道入洋州,再走米仓山进巴南,要到东川。
结果三位中使,两位在进蜀都城后被“招待”了,一位在泸州城也被“招待”了:韦皋和杜黄裳让军府的从吏热情招待,暗中送了很多锦绣和胡椒,三位中使因要“换马”,故而耽搁许多日子,没一个能抵达前线的,更别说回大明宫复命。
现在皇帝有皇帝的张良计,西南、西北方镇则有它们的过墙梯。
木瓜岭战地上,随着韦皋的指令,高岗上忽然出现大批大批的骑兵,这又是高岳得意的“骑兵集中使用战术”,定武军和奉义军足四千名骑兵,列成两大队,会合回身杀来的东蛮兵,驱入飘散的神雷火雾中,呐喊着朝溃散的右翼蕃骑追袭而来。
这时论莽热望着己方莫名其妙溃败的右翼,还没回过神来:
这些骑兵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可方才被东蛮兵示弱,中了唐家的诱敌深入之计,这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唐兵的弓手们射出了什么?是雷火电光,还是毒雾?只见火光阵阵炸裂,接着烟雾涌起,右翼的骑兵们不是落马,就是人马衣甲上燃着烟火,漫卷大地,狼狈败退了。
“大论,可以留下殿后兵马了。”这时望着左右翼的战况,马定德提议说。
意思即是木瓜岭没办法守卫了,您得尽快退守登台城和三阜城去。
论莽热还待犹豫,马定德便说:“如果我军在木瓜岭输得干净,那么整个州便会被南诏趁机吞没。”
这句话提醒了论莽热,他顿时翻身上马,说了句“退。”
就在西蕃军铜钲们哐哐哐大声敲起来时,唐军定武军骑兵已率先在自家的左翼上,掩袭到了被神雷火箭打溃的蕃骑们。
不,说得更直接些,大部分蕃骑已经没命奔逃,纷纷遁往木瓜岭处,没能脱逃的是其中一部分后卫的蕃骑,和绝大部分追随而来的庸们。
烈烈风中,明怀义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不断招呼着:他二位兄弟伴侍左右,各骑一匹回纥骏马,引弓驰射,将原野上夺命狂奔的蕃骑一一射殪。
定武军所有陷骑营的骑兵,都是党项城傍出身,包括明怀义在内,冲锋的时候各个不戴头盔,披头散发,马头则插着白旄,面目狰狞,臂拉强弓,甲悬铁锏或铜殳,无论是突阵,还是追击格杀都最为凶悍。
在明怀义的眼前,一名身披虎皮的西蕃笼官,大概是逃不动,也可能是耻于再背对着敌人,干脆将战马拨转回来,怒目圆睁,握紧马槊,对着自己反扑过来。
明怀义立刻掣出沉重的镔铁四棱锏,在狂奔当中,对着那位飞掷出去。
砰声,那西蕃笼官的头面被铁锏击中,沉闷声里颅骨尽碎,口鼻都凹陷起来,手里的马槊脱手,贴着明怀义的侧边飞落,自己则仰面,带着飞扬起来的脑浆和血水跌落在地上。
紧随其后的,是米原等统率的其他两营骑兵,奉义军的骑兵更在其后,这群骑兵列队疏散,奔逐如电,头戴圆盔,身旁两当甲,手中握着长槊,对着步行哀叫着的庸们,在追上时,将长槊往前轻轻一捅,那些庸们的脖颈、后背顿时被贯穿了,接着倒毙在冰冷的地上。
如果捅得过深,长槊不及抽回也无事,兴元骑兵的马槊锋刃的两侧各有一个小勾刃,这时只要骑兵再往后一拉,马槊就能割断切削庸们的脖子或脸腮,重新让骑兵们握稳,再去猎杀下个目标......
伴随冲出来的两千庸们,逃上木瓜岭的还没三分之一,另外有三分之一横尸荒野,最后三分之一则丧却了抵抗逃跑的勇气,跪在地上,乞求唐兵饶命。
而这时木瓜岭的阵垒当中,论莽热、论乞髯、悉诺律等西蕃大将,都开始拉着主力队伍,往山岭的南麓脱逃。
13.段进仪诣营
木瓜岭的南麓,是直通要冲登台城的。
数条分散的山路上,西蕃的步骑以极快的速度,往马定德事前就筑造好的,环绕登台城的各处堡寨逃去,整个山岭直到城池、营砦间,都是拥堵而鼎沸的身影和声音,到处都是惊恐的呼喊“高郎已来,韦郎又至,生杀我等!”
西蕃的军队,剑南这一道已算是战斗力稍逊的,一等一的精锐不是集中在赞普的禁卫东岱当中,便是在北道和东道中要知道,华亭之战里即便东道的西蕃军全面溃败,但绝境里大部分蕃兵在面对唐军的追杀时,还是能够拿起武器死战到底的可南道的情况真是一言难尽,尤其是会川、州间的西蕃殖民们,现在仿佛不再是为高原逻些城里的赞普而战,是为了自家的田产和牧地而战的,所以他们对保全登台城更感兴趣,而不是固守满是石子荒地的木瓜岭。
总得来说,如此的惨景往前追溯,还得属严武为剑南节度使,大破西蕃南道的那次。
而北麓,定武军和奉义军在大败论莽热的左右翼后,开始攀登山岩,奋勇仰攻西蕃殿后的人马,这群士兵主要凭借着事前构筑的野营来抵抗。
但木瓜岭实在太荒凉,连木材都十分匮乏,西蕃的野战营垒也就是用石块垒起来的,这对唐军是个利好的现象,定武军的飞山营和奉义军的千营里的手们完全轻车熟路,拾取俯拾即是的石块,立旋风炮的柱腹木,发石如雨,野营内的西蕃士兵被打得狼奔豕突,中者无不面目碎裂,尸体叠满在垒内。
接着手持定秦州或平陇铭文长刀的唐军跳荡队,按照主帅的指示,采取攻一垒,留一垒的战术,先集中兵力,在手的掩护下轮番猛突,拔除一个壁垒,尽杀其间的蕃兵,再隔一个,继续攻下一个日暮时分,被围而不打的数个西蕃营垒,内里的千余蕃兵忍不住开始逃窜,结果在翻山的山路中,被待机的唐军围捕剿杀,凄惨的是木瓜岭上连个遮蔽行踪的树林都没有,部分人跌落山崖而死,部分人自刎,但也有不少被生俘的。
唯一对唐军造成麻烦的,是木瓜岭其中座制高的山峰,当地人称为小相公岭的,其南北西皆是绝壁,只有往东一条鱼脊般的道路连着山岭,其中有三百多西蕃士兵把守,用石块筑有半永久式样的碉卡,本是用来给论莽热布阵作战提供“眼睛”的,现在却坚决死守着。
韦皋和高岳亲自骑马,在众将的簇拥下,观望着小相公岭的壁垒,而后说等来日集兵大攻,勿要拔除这颗钉子,震骇敌胆。
这时,定武军都知兵马使高固来报:木瓜岭战场上,我们有个意外的斩获。
那便是南诏清平官段进仪所领的两千乡兵。
这群士兵原本被论莽热安置在左翼的山地里,论莽热也没对他们抱什么希望,果不其然开战到战斗结束,这两千乡兵先是袖手旁观,然后趁着西蕃败退时到处劫掠友军的辎重和牲畜,可转眼间却发觉下山的道路被撤走的蕃兵给堵断,大伙儿呆在山顶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北谷也不敢去,于是所有人怒骂了番西蕃无情无信外,当唐军的士兵爬到距离他们百尺开外时,段进仪便毅然决然地带着所有部下,投降了。
段最初还有些害怕,便先找到唐军里的东蛮义从,再由勿邓大鬼主苴嵩为中介,要见韦皋和高岳。
后来段也想开了,反正他此番出来,也肩负着异牟寻的使命:找到唐军的节度使,和他们联络上,这不,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帐幕内,韦皋和高岳果然热情接待了段进仪,还备下了酒肉给这位压惊。
言谈间,韦皋因是云南经略安抚使,当即拍着胸脯给段进仪保证说:“你为南诏执政,代表的正是云南王的真实想法,能在战斗的关键时刻投诚我唐家,这份赤胆忠心我和高节帅如何不信?这样,皋马上手书一封,绕道邛部,去石门路,再转送给异牟寻。”
韦皋说话算话,当场挥毫泼墨,写了封书信。
段进仪是懂汉字的,只看信中韦皋承诺,只要异牟寻能够背离西蕃、倒向我唐家,我唐天子愿重新册封赠其世袭云南王的资格,两家会盟立碑,永世友好,互通商贸;另外,如云南由此遭西蕃侵攻,唐家东川和西川两大方镇必将出兵援助,义不容辞;一旦会盟,两家在清溪路以会川为界,在石门路以马湖为界,此次围攻马湖镇的东川兵,马上我一纸书信,让他们也全部撤走,此后永不更替变动。
韦皋的言下之意是,黎州和州的归属绝不在谈判桌上,理应作为此次出征的战利品,归我唐所有。
可段进仪却另外有心思,或者说他代表的也是南诏的心思,那便是企图在驱逐西蕃后,占有天险州,以便依托大渡河和清溪关,防备唐帝国。
于是乎段进仪便说,“不劳二位元戎对登台城劳师动众,我南诏王马上即可渡西泸水,夺取州。”
听到这话,韦皋莫测地笑笑。
而高岳则出面,很真诚地对段进仪说,“如此也好,西蕃新败,异牟寻在西泸水那里拥精兵数万,可夺三阜城和登台城。”
等到段离去后,高岳和韦皋同时笑起来。
高岳拾起方才韦皋的书信,上面段进仪也署名了,以求异牟寻的相信。
“段进仪的画押署名,我幕内的渤海杨曦完全可以仿造得惟妙惟肖。”接着高岳很有信心地说到。
“我西川可以提供装信的银函。”接着韦皋剪下了烛花,“我们此次出征的目的,完全达到了,剩下的就让南诏和西蕃在州这里继续缠斗下去,待到下次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下次,韦皋口中的下次,高岳实则已和他达成默契。
也就是高岳独当一面,统制皇帝的行营,剿灭北面党羌后。
那时,州肯定会像个熟透的苹果般,落在他俩的手中的。
“我唐先前对付异族,总是喜欢扶植一个,打压另外一个,结果灭了其中一个后,却发觉扶植的那个又成为大患,现在便利用这州,让南诏和西蕃互相猜忌下去好了,打死南诏除南面的边患,打死西蕃除去西面的大敌。”高岳的想法,和异牟寻一模一样。
14.霹雳击营砦
第二天,韦皋将昨夜的协议书信又给段进仪看了下,接着郑重地,当着段的面,将其装入副银函当中,由十名手持旗帜的骑兵携带着,段又让二十名属下伴随,往东的茫茫邛部而去,在那里有细路通往南诏东面的石门路,并可避开西蕃的势力。
随即唐军在木瓜岭上的营地内,号角声震天,高岳和韦皋邀请段进仪在旁,观看唐军攻拨小相公岭那处西蕃唯一还残留坚守的营砦。
段进仪望见小相公岭的地形,只有一道不宽的鱼脊石岭道,通往营砦正门,不由得大为惊异,这种绝地,唐军不过集中了千余兵马,除非能飞降到营砦当中,否则如何凭靠人力夺取之?
这韦皋和高岳也太自信了吧!
结果还没等段进仪说什么,轰的一声,他被吓得一惊:唐军在营地内布设的数座七梢,足足有数百人牵拉,摆臂随着拽索的猛力扬起,将弹兜里的“石丸”高高抛起,在空中划出优美的长弧,接二连三地往小相公岭的西蕃孤砦城头砸去。
这种营砦,用石头垒起的墙壁大约一丈五尺高,每隔一段,竖着木栅,用于防备攻方的飞石、箭矢,环绕的墙头,设有南北中三处小型战棚,全对着鱼脊岭道,西蕃的士兵们都背负着牛皮盾或铜盾,紧紧抓着手中的反曲弓、投石器,或者刀剑和刺矛,伏在墙头后,当他们看到唐军七梢抛射来的“石丸”时,几名指挥的笼官便大呼,将盾牌盖在头顶上,防御碎石伤害!
可话语未落,一颗颗“石丸”却在空中翻滚着火花。
“这是什么?”
还没等营砦头的士兵完全看清楚,他们的眼前,还没落地的“石丸”就猛然绽放出团可怕的火焰,在他们的头顶爆裂开来!
瞬间,西蕃士兵的头上好像降下了炸雷。
这七梢抛来的,并非是普通的石丸,而是蜀都城和兴元府制造出来的真正的“霹雳火”,它们是用多层麻纸、竹纸造就,外面绑缚着麻绳,并且已经有了药捻(点火引线),内里装着配比好的硫磺、硝石和木炭,是用犏牛翻越了邛崃关运到这里,并且混了可怕的石灰。
当它们被抬上七梢的皮兜时,药捻便被点着,故而在飞到小相公岭营砦城头时,在半空腰中炸裂开来,石灰浓烟瞬间撒满笼罩在城头,伴随着火焰急速坠下,抱头惨叫的西蕃士兵,纷纷在城头躺倒,痛苦地打滚,不断有人坠下蹬道。
来自南诏的段进仪长大嘴巴,瞪圆双眼,望着被火雾覆盖的西蕃营砦。
七梢每隔段时间,就不断把凌空爆裂的霹雳火抛射过去,一团团火焰腾空,接着石灰的烟柱倾斜而落,又沿着城砦的垛口和战棚里弥漫翻涌,影影绰绰能望见西蕃士兵痛苦爬动的身形。
但他们还是拒绝降服。
“进!”身披铠甲的高固挥动小旗。
只见百名唐军士兵,列成三排,各个手持蒙着牛皮的大盾,这种大盾足有一人大小,这些士兵都是每战先登的跳荡队,他们手里没有其他的武器,这面盾便是他们唯一的凭仗,除去盾牌外,双重的铠甲和蒙面也是他们的特征三排士兵,组成个沉重而坚整的移动盾墙,堵塞满鱼脊岭的坡道,缓缓向营砦的正门逼近。
在他们的身后,是四辆冲车,车后各有两名士兵推动,其旁侧的士兵则让段进仪充满好奇,他们三人一组,依托在冲车的盾板后,一人拖曳着长管,一人举着防箭的圆盾,还有一人提着个匣子。
再往后,全是密密麻麻的弓手队伍,部分人背着先前在大战里大发异彩的神雷鞭子箭,部分人则手持普通的弓弩,大约是提供射箭掩护的。
这时为了防止误伤,七梢已停止了抛射,烟雾当中的小相公岭营砦当中,一些顽强的蕃兵似乎组织起来,开始向逼攻过来的唐军射箭飞石。
最前首的三排唐军盾手们,纷纷将巨大的盾举起,西蕃的箭噔噔噔射在其上,但却无法射穿,随后又有石头抛下,砸中了一些唐军的盾手,他们摇晃数下,可厚重的铠甲和头盔保护了他们,最终他们贴住营砦的石墙站稳了脚跟。
内里守兵的笼官们,曾想让士兵打开砦门发动突袭。
可经过唐军七梢和霹雳火石灰弹压制攻击的砦内,浓烟当中,还能够张开眼,拿起武器打开门出去拼杀的蕃兵已不多了。
没过多久,段进仪看到,四辆冲车抵住了一丈半高的石墙下,举着管子的唐兵攀爬上冲车,另外一人用盾牌给他挡箭,而其后一人,从匣子里掏出燃烧的火锥,便往那管子后部锲入。
“砰”,只见四根长管的管口,瞬间射出一丈多高的猛烈焰火,内里混着各种铁渣喷溅而出,粘上了防守的西蕃士兵衣甲,便无孔不入,熊熊灼烧起来,接着烟火当中配入的砒霜、草乌头等毒烟,顺着烟雾四处扩散,横扫整个城头东门。
“咻咻咻咻”,无数鞭子箭也射入到营砦石墙后,小相公岭营砦再度被火光和毒雾包围......
最终百余蒙着面口含解药的跳荡先登兵,从冲车中抽出长枪和刀剑,将简易的云梯搭上墙头,翻爬冲入进去内里蕃兵死伤枕籍,大部分都丧却了抵抗能力,佛教里的炼狱,他们用自己的**在这里结结实实见识了一回。
跳荡先登士兵们,将营砦里的三百蕃兵全部断首,至此占据天险的小相公岭营砦,不过多抵抗了半日,就迎来了凄惨的落幕。
韦皋和高岳,也把携带来的神雷鞭子箭和霹雳火打了个一空。
观战的南诏清平官段进仪更是口舌僵化,两股战战。
现在唐军新式武器的恐怖,让他无法置信。
但不管如何,小相公岭营砦西蕃将士的全员覆亡,给了论莽热宝贵的时间,他在抛入登台城后成功组织起新的守御,心有余悸地对马定德说:多亏听了你的建议,还有条退路。
马定德立刻提醒说,大论即刻前往三阜城去,领兵守备,按我的估计,南诏军要趁我军惨败之际来偷城。
还在论莽热将信将疑时,登台城外围营砦里的斥候,抓捕名斥候,身上带着个小小的银函。
银函打开后,出现在论莽热的眼中,果然是韦皋写给异牟寻的书信,里面云唐军已在木瓜岭取得大胜,而你云南先前和我商量好的背蕃自立的良机到来,即刻出兵夺取州,唐和云南便结为永远的盟好。
信上还有南诏清平官段进仪的署名画押。
“果然如此!”论莽热大怒。
15.异牟寻中伏
这时,得知前方西蕃在木瓜岭兵败后,西泸水侧扎营的异牟寻果然喜笑颜开,便将其他几位清平官和大军将召来,义正言辞地说到:州本为我祖父阁罗凤的武勋所得,后遭西蕃窃据,今日木瓜岭之战后西蕃南道力衰,本王欲趁机北进,攻占三阜城、登台城,可否?
郑回和段谷普愕然,说我南诏应连通和唐家的韦皋、高岳,双方谈判后再划定界限互保,奈何西蕃未灭,就开始争抢地盘?
然则其他的清平外算官,和部分大军将、都督都奉行投机主义策略,公然附和异牟寻的主张,说和唐家会盟可以,但也要先占了州再说。
于是异牟寻大喜,排斥了郑回和段谷普的主张,下令全军渡过西泸水,向三阜城挺进!
泸水边岸,南诏的乡兵们行动神速,他们赤足涉水,纷纷推出早已制造好的牛皮竹筏入水,接着分成几波,将军马送到了对岸去。
接着异牟寻骑乘着可日行千里的“越赕马”,铠甲上缀着虎皮,一队侍从为他张开醒目的紫囊青伞盖,四周扈从的羽仪卫士扬八面各色战旗,共点起三万兵马,浩浩荡荡往州的理所三阜城奔来。
沿路山峦和树林间,全无人踪,异牟寻窃喜道:莫不是论莽热的兵马已被唐家杀尽?那样也好,想必唐家损失也颇为惨重,无论谁胜谁负,都无法阻挡本王来占这州!
很快,最南面的沙野城出现在眼前,其石墙上火把粲然,照得内外通亮,其上马面和战棚里,来来去去巡哨的士兵数量并不为多,异牟寻在听到斥候们的传报后,便下令:“全军齐上,先夺取此城,再去夺越、三阜和登台城!”
入夜后,沙野城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驿路可通,南诏的兵马们在羌浪驿里将随身携带的粳米团和鱼脯蘸着盐给饱餐后,各个精神抖擞,成千上万地簇拥着异牟寻的伞盖,向沙野城涌去。
三声铜鼓震天动地,接着南诏兵马们纷纷点亮松明,呐喊着提着飞矛、藤牌、铜盾,赤着双足,抬着巨竹扎成的云梯,向沙野城墙处飞奔。
正在此时,沙野城内忽然也敲响隆隆的鼓声,南面的女墙垛口后,忽然出现无数蕃兵,各个手里握着角弓,随着笼官们的号令,无数发的箭矢挟着劲风,自城头激射而下。
“啊!”冲在最前面的南诏乡兵们惨嚎声不绝于耳,西蕃射出的利箭扎穿了他们的脑门、前胸、喉头乃至眼眶,许多人痛苦地翻滚在地上抽搐着死去接着城内有拽索发石的声响,许多燃烧着的火团被弹射出来,纷纷落入南诏兵密集的攻城队形当中,飞溅的大火里,南诏的兵被浑身灼烧,他们的云梯被烧得扭曲损毁。
“沙野城里有西蕃的伏兵!”意识到中计的南诏攻城队伍,在蒙受了惨重损失后,混乱不堪地往后撤退,仓猝里不断有人中箭倒地,直接被己方践踏而死。
伞盖下的异牟寻大惊,可急中生智,对麾下怒骂说:“西蕃为何对援军如此?”
话音还未落,整个沙野城四面的山地和树林里,各路都杀出西蕃的兵马来。
论莽热虽在木瓜岭损兵折将,但好在及早听了马定德的建言,将主力给撤了回来,又中了高岳和韦皋故意送来的银函之计,知晓南诏要趁机夺取州,不由得勃然大怒,说我杀不过唐家,还能打不过你云南?便点起一万兵马,五千交给悉诺律埋伏在沙野城内,另外五千交给马定德,埋伏于城外各条要路关隘,这时听了马定德的号令,一齐奋勇杀出。
“大王速退!”清平官郑回和段谷普,急忙让羽仪长们骑马护送着异牟寻和他的伞盖,往西泸的方向退走。
异牟寻是个不幸的年轻人,他的祖父是威名赫赫,将南诏疆土拓展开来的阁罗凤,他的父亲凤伽异英年早逝(南诏王族实行的是父子连名制,细奴罗罗盛盛罗皮皮罗阁阁罗凤凤伽异异牟寻,恰似连连看),所以王位就落在他的肩上,异牟寻虽然内政开明,但武功方面运气就差了许多,刚刚继位就被李晟打得落花流水,现在企图“偷城”,又中了早有防备的西蕃埋伏,真的是呜呼哀哉。
一阵风响,伞盖下的异牟寻出于警觉本能,在马背上伏低了身躯:对面坡地上,不知何时起出现一拨西蕃兵,拉弓对着他的伞盖就是猛射,异牟寻侥幸躲过,可他身旁数名羽仪长惨叫着中箭落马,伞盖上的紫囊也被射落,“将伞盖丢弃。”郑回大呼起来。
于是几名负排兵将伞盖从王宫奴仆手里夺过,掷在地上,而后举着铜盾,在王和清平官身侧步行捍卫,抵御飞羽,咫尺不离。
南诏大军遭到伏击,折损许多兵马,狼狈不堪地涌到了羌浪驿,接着向西泸奔去。
结果凌晨时分,泸水边岸火光冲天,异牟寻悲呼说今日本王要战殁在此地了!
原来,南诏的宿敌利罗式领着三千浪人,趁异牟寻去打沙野城时,偷偷来到西泸,杀死驱散了守船的南诏兵,将所有的牛皮竹筏尽数焚毁。现在两三万南诏士兵,拥堵在西泸北岸,前有西蕃逼近,后有三浪抄断归路,真的要遭灭顶之灾。
“大王行事不周,故有此难,请大王速派遣使者去见论莽热,辨明我云南是来增援论莽热的,绝非要觊觎州!”清平副内算官段谷普急忙建言。
异牟寻是气得心肺都要炸了,当即将锋利无匹的磨些剑拔出来,光耀夺目,咬牙切齿:“元的云南精兵也有两三万,论莽热新败,就不信元若回身血战,击不溃对方!今日元就是要决雌雄,死社稷......”
羌浪驿道路侧,段谷普和一干南诏军将,哀哭着伏在马定德的马前,身后全是军营里的金银、彩缯和玉器等,是来贿赂这位笼官的,段谷普咧开厚厚的嘴唇,哭得是呜呜泱泱,对马定德说我家大王听闻大论在木瓜岭小败,心急如焚,忧心泪下,冒死渡过泸水前来增援,可谁想在沙野城会被大蕃伏击呢?
看着堆积如山的财货,马定德心动,便说:“本笼官只是奉命行事,个中怕是有什么误会。这样,本笼官放东日王回去,可会川城就由大蕃接管了。”
16.西蕃军讳败
形势如此,也不由得段谷普再提出什么反复了,他不但将财宝贿赂献给马定德,还将对方提出的条件全盘答应下来。
私底下,马定德把南诏送来的财宝,当作战利品统统分给部下和族人,随即领骑兵进抵西泸,接受异牟寻再次的降服。
数日后异牟寻狼狈不堪,让麾下搭起座简易的浮桥,这才重新撤回到西泸水的南岸,不久至会川城下。
此城早已被利罗式领着浪人们占领,原本南诏安置在此的都督和城使全被杀害,头颅悬在城门城头利罗式得意洋洋,和环卫四周的六十名西蕃甲士(赞普送给他的)指着领着败军而过的异牟寻叫嚣道:
“今日取会川城,灭你家会川都督,明日整个洱海和滇池的财富,全要归我浪穹诏所有!”
“可恶!”异牟寻眼中几乎要流血冒火,但现在他能如何呢,只能忍气吞声,领着几乎全部缴械的败军士兵,将仇恨埋在心底,向自己的王都悻悻而归。
不久木瓜岭上,韦皋和高岳并肩而立,望着千山万岭间耸立的登台城,和四面环环相扣的西蕃堡寨,思索了会儿,接着达成共识:“这次出征黎州、州的目的已然达成,可以凯旋了!”
定武、奉义两军出战以来,历时两个多月,收服东蛮三部,建羁縻府州五十七,拓土几近千里,木瓜岭一战斩杀西蕃首级三千七百余,俘虏一千四百,此后韦皋的势力大张,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只要稍微培植下东蛮三部,便可以牵制监视住州的西蕃兵,不出两三年,我方越强,而西蕃在剑南一带则会越弱,待到逸崧你征剿党项功成后,我们再次集合西川、东川、巴南和兴元的兵马,便可彻底平定光复州。
至于现在,正如高岳所说,我军已取得大胜,但补给也快耗尽,应该在最得意时停下脚步,巩固所取得的成果:所以高岳施计,伪造段进仪的署名,又挑拨西蕃论莽热和南诏异牟寻狠狠厮杀了场,既让西蕃损失惨重,又让南诏元气大伤,此后两国互相猜忌不说,还会造成这样的局面:西蕃的势力此后在州只能苟存,而南诏经沙野城惨败,也无力吞并州,只能继续向唐家寻求和平韦皋以后坐镇蜀都城,同时看住经略两家,对州的彻底夺取,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一旦摧毁西蕃在州的势力后,下步韦皋即要把目光锁定在维州上,“西蕃自恃维州城为无忧城,我此后必须要他们忧,忧到疲于奔命的地步。”
于是韦皋和高岳在撤军后,于清溪关设数座烽堠,又留七百奉义军将士驻防大渡水南的望星城,而整个黎州,只留八百兵在理所黎武城,其余山口、飞越等城池,全都让给了东蛮三部,随后韦皋又留部将许岌为“东蛮勿邓、丰琶、两林三部总管”,领三百兵驻屯在黎州、雅州交界的要冲邛崃关,凿穿百余座岩屋储备物资、器械,增修杨母阁为军堡,监察整个东蛮,并守护蜀都的南大门。
而同时,唐家在西北战线也取得巨大的成功,新的东道大论尚绮心儿无力阻挡神策行营和义宁军的攻势,水洛川附近的地界大半已被唐军夺取,刘海宾奏请朝廷,准备在水洛川口再筑一大城,以备将来全取会州和秦州。
至于西蕃的南道大论论莽热,这位也是把中原的一套学得清清楚楚,居然讳败为胜,派遣飞鸟使去高原赞普的王宫,对赞普说:木瓜岭一战,唐军丢盔卸甲,只能逃回清溪关以北去了,整个州如铁壁般不动如山,另外在我和唐军奋战的关键时刻,云南东日王居然有异心,企图袭击我后方,被我设下奇兵打得惨败,会川城无血占领便是我功勋的证明!
论莽热和州、会川的论乞髯,及神川的悉诺律沆瀣一气,口径相同。
而马定德暗中收了南诏的大笔贿赂,也讳莫如深。
逻些城王宫里的赞普,哪里知道实际情形,在得到论莽热的“捷报”后大喜,下令赐给他大批的金银,并犒赏立功的将士们。
于是论莽热又说,现在州处在唐家、南诏的势力夹缝中,极难经营固守,请赞普再送一到两万本部东岱兵来,增强防务。
对此赤松德赞也应承下来。
只有乞藏遮遮得知了实情后,感到愤怒和不齿,便召来父亲的侍卫仆人索玛,将木瓜岭之战的原原本本写在木简上,便在自己返归青海的途中,让索玛送到逻些城父亲那里去,再由父亲呈交给赞普。
在信里乞藏遮遮愤怒地指责了主帅论莽热的胆怯和犹豫,并说这场战争是西蕃惨败,并建议赞普更换有能者镇抚剑南、云南的局面,否则一旦韦皋、高岳、杜黄裳再来,州定然不保,随即无忧城也会朝不保夕,西南的失败更会影响河西、陇右的经营。
赞普位于山崖的红色王宫前,几同赋闲的尚结赞,在接过索玛手里长子的信时,已是来年一月中旬时节,他的次子伍仁也在场。
看完信后,尚结赞默然不语,直接将木简扔入到火盆里。
屋宇外面,苍蓝色的天际下,高原仍然寒冷。
火焰毕剥不休,“主人。”索玛说到。
“乞藏遮遮说的全是实情,但却不是天神赞普所想听闻的,没有必要,乃至会给那囊氏带来危害的事不能去做。”尚结赞如是说道。
索玛和伍仁也只能低首不语。
很快,伍仁作为那囊氏的代表,前往论莽热的封邑所在地,向他的妻儿们表示了祝贺祝贺论莽热在木瓜岭取得了大捷。
论莽热的家族心领神会,这是那囊氏向他们请求结盟的标志。
很快,青海中道大论论恐波也加入到这个秘密的贵族联盟里来。
不久在诸位重臣的建议下,赞普下令乞藏遮遮离开青海,重新来到州,为南道的兵马大使,直接隶属于论莽热。
这是多么讽刺啊!
听到这个消息后,仆人索玛跪在尚结赞宅邸的门前,号哭起来。
“索玛你这个混蛋,你在哭什么?”尚结赞大为不满。
17.嘉州大佛像
索玛直接问到,我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会把乞藏遮遮送入到论莽热的麾下,那样会害了你的长子。
尚结赞讪讪地笑起来:“你这个卑贱如泥的奴仆、那囊氏的剑手又能懂得什么?这是我和论莽热结盟的标识,早晚我会从蔡邦家族的手里重新夺回属于我的荣耀。”
“然而那里很快又要成为血腥的战场。”索玛说到,“论莽热身为将军是如此的不称职,他却又继续盘踞在高位上,迟早他得害死州所有的人,包括乞藏遮遮在内。”
“你这个蠢材,那是论莽热的智慧,一种政治智慧。我的儿子乞藏遮遮,他太勇武了,也太单纯,他所欠缺的正是这种智慧。”尚结赞说到。
索玛垂着眼泪,见无法说服主人,便请求说,我也前往州,就让我侍卫在乞藏遮遮的身边。
尚结赞没有拒绝,他点点头。
于是乎索玛对着主人叩首,随后转身策马离去。
留下尚结赞,心中怏然,他凝目辽远的天空。
一只美丽雄壮的鹰,正张着翅膀掠过。
兴元五年(787)年初春,班师的定武军节度使高岳,将戎务交由高固打理,让他带着全军返归兴元府,自己则应韦皋之邀,至嘉州龙游镇,观赏正在兴修的大佛像。
高岳和韦皋肩并肩,郑随在其后,南诏的“客人”段进仪更在后面,幕府当中的文士、僚佐,还有蜀都城的诸位倡优,踏着长长的蹬道,登上了江水的东岸山麓之凌云寺。
其时春寒料峭,流云抚峰,凌云寺四周九山连绵竞秀,众人皆为国家一时的俊杰人物,蔚为大观,又在寺内登上足可远望的天宁阁,只见自山而下,龙游镇恰好处在三江水的会合处,青衣江、大渡水波涛竞涌,闯入着自蜀都城而来的岷水,对面三峨群山挺拔秀丽,宛然如画,三江水直扫山崖,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舟楫在下,就像激流当中的枯叶般,苦苦颠簸着,看之令人目眩。
“大弥勒,大弥勒!”天宁阁勾栏后,一群衣装锦绣的倡优惊呼着,纷纷用手指着阁下,那紧贴着两侧峭壁,端坐巍峨的大佛像。
高岳背着手,也望着这著名的大佛像。
他以前看到过完工的大佛,但现在却看到的是未有完工的大佛。
个中的神奇矛盾,也让他自己哭笑不得。
大佛乃是开元年间僧人海通凿山崖始建,但直到海通圆寂,这宏大的工程也没有完成,其后兵荒马乱,严武、崔宁、张延赏镇蜀时,始终未能将其毕功现在是韦皋,从自己节度使的杂给钱里捐出五百万来,发愿要将此大佛建成。
自天宁阁望去,此大佛高三百六十尺,头围就有十丈,而佛眼各有两丈宽,其四周的木作棚架有十三层,其上附满了工匠,不断鎏山塑像,现在的重点,是用木头打造大佛的双耳因大佛的耳垂巨大,用石头的话很难保持平衡,佛足在山崖之地,前面数丈便是可怕湍急的江流,俗称“佛足滩”,乃是至凶险的地带,舟船如果遭难,那么临时抱佛足也是无济于事的。
“寺出飞鸟外。”此情此景,高岳不由得摇动飞白扇,喟叹道。
“下看三江流。”旁边的郑不由自主地接上了这首岑参的诗歌。
这时韦皋哈哈笑起来,“二位是大历十三年的状头和榜眼,我是实在没有什么文采来描绘这壮观的景象了。”
就在三人凝神时,这时有个清脆的女音响起:“闻说凌云寺里花,飞空绕磴逐江斜。”
诸位回眼一瞧,正是薛郧之女薛涛。
她也伴随着幕府诸位前来游大佛,她父亲薛郧此刻正奉韦皋和朝廷的命令,赶赴江水下面的戎州,整修石门路,准备进一步对南诏采取外交接触。
一旦石门路得通,郑便要真的进入云南。
薛涛将两句诗一念,诸位无不啧啧称奇。
“下两句呢?”韦皋不由得来了兴趣。
薛涛定了定,接着轻启朱唇,看着远处峨眉的风光,“有时锁得嫦娥镜,镂出瑶台五色霞。”
一下子,阁内诸位无不抚掌赞叹,说薛家有才女如此,不能不让人佩服啊!
“洪度既然有此才学,为何不如那宋家姊妹,入中宫为女学士,和圣主应和呢?”西川节度使韦皋笑着问道。
薛涛这时脸色不安而羞愧,直言说实不相瞒,家父如今还是待罪之身,故而入蜀地准备出使云南,以求赎罪,又如何比得上宋家姊妹家世清白,能伴侍在圣主左右。
韦皋颔首,说此次出使云南结束后,我和逸崧便奏请朝廷,让你父回朝再为员外郎。
这时高岳也望着薛涛点点头,意思是让她安心。
薛涛不由得对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没想到,这大佛的山崖上,还有其他的佛龛。”随后郑忽然发现到,凌云寺下的各面山崖上,都刻着形形色色的佛像,他们都环绕在大佛的四周,宛若众星拱月,故而这里也叫“万龛崖”。
“人们的眼中只有大佛而已,这成百上千的小佛龛,又有谁去在意呢?”高岳有感而发。
韦皋在旁边,不经意接话说:“大丈夫在世,当为大佛,又何必碌碌,为如此些小佛龛,不受香火。”
此言一出,接着三人都沉默不语起来。
郑心中想到,果然高岳和韦皋这样的自大狂悖之徒混在一起,将来他们对我唐到底是福是祸,真的未曾可知;
高岳则看着大佛,心念韦皋说的没错,我便是这世上的真正弥勒大佛,要集合所有的小佛,成就番翻天覆地的大业;
韦皋则想,我刚才说得太对,我就是这尊大佛,统制西蜀四十州,将浩荡的三江水镇在足下!
下山处青翠林间,高岳和郑走在前,薛涛低着头跟在其后十尺远处。
郑走着走着,便回头看着薛涛。
薛涛素来害怕这位,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郑若有所思,又向前走了两步,再回头看薛涛。
薛涛吓得又退了步。
“高三,你在兴元府有女塾,是否?”郑这时候开口问到。
18.武元衡离京
对郑的疑问,高岳点点头,说主要是兴元府形势户家的女教所需。
然后郑便不再说话,感觉心中有事似的。
结束对嘉州峨眉山和大佛像的游览后,高岳又在韦皋军府内盘桓数日,接着顺剑阁道,便回到兴元府。
刚至府内,只见牙兵院和旌旗军门前,定武军欢声如雷,无数双手都在摇动,接着就对着监军使西门粲下拜叩首,连呼万岁不止。
高岳便问这是怎么回事,都知兵马使高固也喜气洋洋,说圣主陛下在京师听闻定武军、奉义军在清溪关获得大胜,便从大盈琼林的私库里拿出钱帛二十万贯,作为“激赏钱”,分散赏赐给参战的将士,并作为阵亡将士的抚恤金。
“哦,那其他军镇?”
高固即说,皇帝还拿出三万贯激赏了东川,一万贯激赏了巴南,至于此次出击原州、秦州有功的凤翔义宁军、神策右大营、朔方各军,也都有数十万贯的赏赐。
并且在听说西南大捷后,关东的各方镇顿时懂得“尊皇”起来,淮西吴少诚献十万贯,宣武刘玄佐献十万贯,淄青李纳献二十万贯,号称“进奉”,并不断让其在两都的进奏院,探听皇帝是否会乘胜有削藩的计划,惶惶不可终日。
这下皇帝对高岳和韦皋这类的“权门新贵”依赖更深。
现在在大唐,新的政治格局已悄然形成:
皇帝居住在大明宫内,依靠翰林学院草诏,再依靠中官集团敛财(主要到处向各处藩镇宣索,而后将进奉来的钱财送入天子内库里打理)、监军,在大明宫内逐渐形成个以皇帝为核心的新中枢集团;
而地方上,高岳的兴元、凤翔,韦皋的西川,杜黄裳的东川,吴献甫的宁和戴休颜的渭北,及浑的河中、李自良的河东,神策军左右大营,康日知的灵武及山南东、荆南、河南的方镇,皆宣誓对皇帝施以铁血的效忠,这是李适武力的依仗,而李适和方镇间也形成了某种程度的“共生共利”的权力架构如非必要,李适不愿意再撤换这批方镇节帅,平日里这些方镇不断进奉给皇帝钱帛固宠,韦皋和高岳先是年奉,随即就是月奉,拿到进奉后的皇帝也不再将其送入国库,而是全部入了自己的内库,交给霍忠唐打理。
而朝廷管钱的三司,即度支司、户部司和盐铁转运,现在只能收到每年固定的两税钱。
皇帝内库的膨胀,已然对国库造成障害。
这让宰执李泌忧心忡忡,而翰林学士陆贽也连番上奏,请皇帝顺应大势,彻底罢废大盈、琼林库。
可皇帝还是那句话:“此后行军打仗,各镇军马出界的口粮、军俸归国库管,士兵战胜后的激赏钱由朕来出。”朕攒点钱,又没有花费在安逸享乐上,不还是用在军国正途上吗?你俩就别唧唧歪歪的啦!
李泌没法子,便向皇帝举荐个人才,叫阳城。
阳城原本隐居在中条山,此君虽家境贫寒,但攻读经书不倦,在乡里威信很高,后来乡亲们有什么诉讼矛盾都不找官府,专找他来仲裁解决,由是名气越来越大,李泌在当陕虢观察使时就亲自去造访过他,现在更是向皇帝极力推举。
皇帝说,既然阳城有大才,来年参加春闱进士考试如何?有先生通榜,何愁没有功名?
李泌说既然是大才,陛下便不可以常士蓄之。
皇帝内心有点不平,就对李泌说,先生你看高岳,不也是太学生、进士及第起家,从正字开始做起,历任县、州和南省衙署,现在成为两镇方岳......
“英雄莫问出路,高岳走的是清资路线,阳城可为陛下供奉官,两相并无妨碍之处。”
于是皇帝点点头,表示可以,便让长安县尉持五十匹布帛,邀请阳城出山,直接授谏议大夫的官职。
一时间京师轰动:皇帝居然一下将位山人拔擢为谏议大夫!
所以阳城入京时,京师士子百姓观之如云。
而该年春闱放榜后,先前来拜谒过高岳的权德舆,果然春风得意马蹄疾,被礼部侍郎高郢取为状头,正准备过关试后,归乡后守选,听说此事后虽然不平,但权德舆是个柔滑的人,并未出声。
倒是武元衡出声,这位刚刚中吏部的书判拔萃,要授畿县县尉的美职,却上了篇言辞激切的奏折,指责阳城在山中是假隐士,只为取名罢了,就算伴在陛下身边,却无丝毫理人的经验,只会胡乱指责,或说些细碎的事情,于国无利。
由此武元衡触怒宰相李泌,原本华原县尉的注拟顿时告吹。
兴元府高岳听说这事后,急忙写信向李泌、贾耽求情,最后李泌便说:“武元衡当初既然是逸崧通榜,不妨去西北为县尉好了。”
高岳反倒高兴起来,说我欲得武伯苍久矣,还当什么县尉啊?当即就让京师里的进奏院敲锣打鼓,携钱三十万、骏马四匹,代表凤翔府礼聘武元衡挂监察御史的头衔,任行秦州彰信县摄县令、兼凤翔军府推官。
就在武元衡出京师时,阳城恰好自都亭驿下车,前来迎接的官员、士人无数,一时间都将期望集于他的身上。
在紫宸便殿内,阳城对皇帝叩首后,坚持不愿意接受任命,请皇帝将他放归山野当中。
皇帝说朕求贤若渴,你还客气什么呢!说完就让几名胖大的中官将阳城给“摁住”,便将谏议大夫的章服强行穿在阳城的身上,阳城也不敢挣扎,害怕毁了朝廷章服(皇帝一眼就瞧出阳城的实质来),接着皇帝让中官宣诏,正式让阳城上岗。
接着皇帝连日要求阳城对天下大事发表看法和见解,阳城想顺着李泌的心思,陈述天子大盈琼林内库的危害,但又苦恼自己刚刚得蒙厚重的圣恩,直接又指责皇帝,于心于理都过意不去:最后阳城只能窝在家中,把朝廷给他的官俸全都用来买酒,和两位弟弟终日痛饮,不问朝政。
瞬间,京师内对他的风评急剧转低,莫不失望。
李泌也长叹不已,无可奈何。
既然阳城身为谏议大夫都不敢发声,整个朝廷的谏言系统:散骑常侍、谏议大夫、拾遗补阙、御史台等,莫不鸦雀无声。
皇帝喜气洋洋,给高岳传去书信,意思是朕这边都已经安排妥当,就等高三你入京,朕要和你详细规划征讨党项的御营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