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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全文阅读

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李晟失兵权

    “逸崧和城武如此说,本山人也心有戚戚,韩晋公死后,我唐大好形势顿蹩,本山人又何须顾惜清誉呢?”李泌在韩在世时,谦逊不争,而韩死后,李泌便决心担负起天下兴亡的责任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岳即刻对李泌分析说:

    如今皇帝对李晟、马燧都不信任,必然先后削夺二位兵权,为此需要张延赏为相。

    另外还有个迫在眉睫的事,也不得不让皇帝暂且委曲求全。

    “逸崧所说的,是淮南和徐泗间的争地事否?”李泌轻轻啜了口茶水。

    高岳说是实情,原来韩横死后,没过数日,消息传到宣武军和淮南,那淮南节度使杜亚立刻翻脸原本韩建议,张建封建牙徐州,统徐濠泗三州,而后将庐州、寿州返还给淮南节度使,可现在杜亚不但得了庐、寿,还忽然出兵抢占濠、泗地界,闹得张建封只有个孤立的徐州。

    杜亚如此针对张建封,只因张昔日是站在韩阵营的。

    这也是张延赏释放出的一个信号,他要借着这个时机,来夺中央和地方的权了!

    谈到这里,李泌拧起细长的眉毛,神态也有些难得一见的愤怒,立在松树下,摇动着羽扇:“淮南本镇就有兵卒叛乱,杜亚身为节帅,不想着靖安境内,反倒只想着争权夺利。再者,而今淄青也叫嚣着要夺回徐州,张建封处境很危险,而淮西地处漕运南北交通的咽喉,广弘的事若处理不当,也会威胁到我大唐的命脉。”

    这会韦皋进言:“依皋所见,如今对淮南、淮西、淄青,还应持安抚为主的态度,暂且让它们再当几年的守家贼。朝廷应以守御营田西北为主,进剿党项叛蕃继后,第三步才是征讨淮西。”

    “征讨淮西......”李泌沉吟道。

    因此事非比寻常,淮西本镇的力量其实并不算强,且河朔三镇和淄青平卢军对它也是看不起排斥的。可一旦朝廷对淮西用兵,这些叛镇便会互通表里,联合对抗,一旦朝廷漕运被它们掐断,可就危险。

    这时高岳起身,说到淮西不可不征讨,现在看来吴少诚已勾结李元平,肯定是囚禁乃至杀害原本忠于朝廷的节度使陈仙奇,现在可暂且加以安抚,可吴少诚以下蔡贼向来桀骜不服,今日不反明日也会反,绥靖绝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另外高岳还祭出了杜佑曾经的新漕运方案:平定淮西后,可在其境内开凿新的运河,从居巢湖入扬子江,再设新镇守卫,如此漕运再也不会受魏博、淄青等叛镇威胁了,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听到这个方案,李泌和段秀实都表示赞同。

    于是在潼关,北望大河浩荡的风陵渡,南观崇山峻岭的禁道山,这几位愿为大唐披肝沥胆的忠臣义士,再次结下了攻守同盟,也表示要遵照韦皋所提出的“一抗西蕃,再剿党项,三平淮西。此三步成后,可长驱河湟”的方案行事。

    但在此前,忠臣们达成一致,帮衬圣主,“先纵张延赏、马燧,再使其失脚”,掌握全西北、山南、剑南的兵权。

    入秋后,等到李泌、贾耽、高岳、段秀实、韦皋等返归京师后,整个大明宫的震荡依旧在持续,并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最先遭殃的是李晟,他原本准备为陇右元帅,前往凤翔府赴任,可刚到临皋驿,就听闻广弘作乱的消息,惊得他赶紧跑回来,可却被皇帝拒之门外。

    李晟当即就担心受怕,返回到自己永崇坊的甲第里,惶惶不可终日。接着听闻皇帝让金吾司按广弘署置的名单开始索人,不由得扑倒在地大哭,称我李晟家人口千人,谁能保证其中没有人牵涉其中呢?灭门之祸,转瞬即至!

    果然,皇帝很快派中官来,谴责李晟管教不严你长子李愿,就在妖僧的署置名单上!

    李晟当即将儿子捆起来,要送到大明宫去。

    很快坊间又有风言风语,称李晟永崇坊甲第的大安园里满植竹子,李晟伏兵在里面,准备伺机谋逆造反。

    李晟当然知道,这是张延赏造出来的声势,吓得第二天就把大安园的竹子砍伐一空,来表明心迹。

    可坊间风言风语又出,称李晟砍光竹子,是要造竹枪、飞梯,训练族中子弟,还是企图要攻打大明宫。

    这下李晟真的是没法子,写密信给高岳求助。

    高岳回信后,李晟即上表给皇帝,称自己重病,不堪为陇右元帅,请朝廷以马燧代替自己。

    这招果然灵验,大明宫很快回话:李晟忠心可昭日月,其子李愿涉世不深,故而被奸人妖僧利用,可加李晟为中书令,李愿之事不问。

    当然,李晟女儿和张延赏儿子的婚事,自然也告吹:张延赏现在根本不用正眼瞧他。

    太原府里,马燧得到为陇右元帅的委任,高兴得不能自已,把留后的任务交给大将李自良,自己立刻渡蒲津,往京师而来。

    这样,李晟便被解除兵权,只能呆在永崇坊甲第里,望窗养老了。

    可倒霉的还不至李晟。

    就在高岳至灞桥时,皇帝的中使敲开了升平坊崔宁宅第的朱门。

    崔宁、柳氏,及所有家人,密密麻麻立在庭院内。

    中使便直接点明来意:崔宁之子崔枢,崔宽之子崔遐,与李晟长子李愿一道入京进吏部注拟期间,名字也同时出现在妖僧的署置状上!

    “怎么可能?”崔宁大惊失色,说我宅第在妖僧作乱时,还被狂徒们攻击过。

    中使便说,被攻击的朝官宅第,都有炭灰涂上标记,升平坊崔宅并没有,想必那群贼人狂徒,实则是来与仆射会合的?

    崔宁听到这个指控后,差点呕血,整个庭院哭声震天,皆大呼冤枉啊!

    中使说,当日之事不论,可崔枢、崔遐身为升平坊崔氏子弟,和妖僧有往来是不争的事实。

    崔宁大恸,心想这两个崽子,最终还是坑爹了!

    其实是崔枢、崔遐在平康坊玩耍时,接触到泰山三郎,当时娼妓就建议他俩迎回宅第供奉,可保官途显达,这二位公子哥急着在相好前逞能,不但将神像接下,还大大吹嘘了自己番,于是广弘党徒为了壮大声势,就把二位写在了署置状上其中崔枢为“吏部侍郎”,崔遐为“御史中丞”。

    紧接着,中使就对升平坊说,这二位已被金吾司捕拿,送至大明宫客省衙署里待罪,等待朝议处置。

5.天官高侍郎

    “府君,府君!”等到中使走后,崔宁面如土色,昏倒在妻子柳氏的怀里,一众家人无不哭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家正惶急时,厨子安老胡立在阶下,提醒说:“高郎君为府君令婿,何不找他通融此事呢?”

    崔宁这时牵住柳氏的手,低声说夫人啊,这会儿无论如何,也只能仰仗高郎了......

    柳氏垂泪,见全族危在旦夕,也顾不上对女婿胡作非为的那份仇怨,便点点头,说马上修书一封,分别送抵兴元府和湖南潭州,就把事情给卢氏和崔宽挑明吧!

    这时卢氏既不知云和“嫁给”胡贲,也不知云和已**于高岳;

    而湖南观察使崔宽呢,知道前者,根本不知后者。

    就在柳氏用笔写信,并派家仆去灞桥驿高岳处求助时。

    大明宫紫宸殿内,张延赏和窦参,已迫不及待地弹劾高岳。

    理由是既然崔遐在名单上,此前崔遐始终在兴元府为金牛县令,高岳恐脱不了干系。

    “岂能如此牵扯?”皇帝对此很不高兴。

    张延赏便又说,韩游瑰、李晟又岂知其子牵涉入妖僧案?可为安全起见,还是将二人的兵权罢除,高岳也不应例外。

    此刻窦参也进前,说:“兴元府,行骆谷道至京师不过六百里。高岳此刻握定武军二万精锐,且其卒素来号称难当,如发骑兵,六七日即能至京师。高岳是否参预妖僧案,确实难以追究,可人心难测,可趁高岳淹留京师时,罢免其节度使之位,让他入朝为某部侍郎即可。”

    很明显,皇帝也被打动,他下面直接询问张延赏和窦参,“依二位高见,兴元以谁接管为佳?”

    “严震为门下侍郎,且先前就为凤兴都团练使,以其出镇兴元,最为允当。”张延赏立刻推举出合适的人选。

    最终皇帝点点头,说严震赴任时,可携朝廷度支司发给的三十万贯钱,在凤州河池筑城。

    “必定不会辜负陛下期望。”张延赏立刻喜上眉梢。

    随后,张延赏又推举窦参,替代死去的韩理度支、盐铁及户部钱,总判三司。

    这时皇帝却没有答应,“朕准备宣召李泌入京为门下侍郎平章事,兼判度支、盐铁,窦参暂且还是判户部钱为好。”

    其实皇帝心中清楚,窦参这家伙,从韩横死后,立刻调转风向,和张延赏同气连枝起来,也不值得完全信任,不过窦参执法尚算中允,又有财计的才能,朕暂时还可重用他。

    什么,李泌入朝为相?

    这让张延赏很是不快。

    灞桥驿前,李泌、贾耽、高岳、韦皋等,在中使前,接受新的任命。

    李泌不多言,即刻白麻宣下,进大明宫为相。

    韦皋被要求即刻返回本镇,不得延误。

    而高岳罢兴元定武军节度使,征入朝中,为吏部侍郎,严震出为兴元节度使,并在河池筑城。

    贾耽则为陕虢同华防御使,总理京畿防务。

    皇城南省吏部厅中,高岳明显有点落寞,在哪里踱着脚步,看着壁画和壁记。

    兴元府里的家眷,马上也会入京来,移住在宣平坊里。

    “高吏郎。”熟悉的声音响起。

    高岳回头看,只见居然是解仁集,“你不是入流了吗?没有去为某县县尉?”

    “唉,我想了想,还是在六部内为吏好,来来往往,都有些抽头,养活一家问题不大,去偏远州郡为县尉,虽然名义上当流内官,可苦寒得很,未来也没任何前途可言。”这不,解仁集又到了吏部来当差。

    “这?”高岳便指着挂在吏部厅内的写真画像,问到。

    “这位是前代吏部侍郎某某。”

    “善终吗?”

    “没善终,他当侍郎时执掌铨选注拟,大肆受贿,贪污狼藉,最终被流放潮州,沾染了瘴疠,死在那里。”

    “哦。”高岳便又指着另外副写真画像,“这某某侍郎善终吗?”

    “没善终,他当侍郎时,严正清廉。”

    “就这也没善终?”

    “是啊,因没给权贵子弟注拟好官,被当路大臣谗害,最终被流放去了潮州,沾染了瘴疠,也死在那里。”

    这时高岳又指着第三位的写真画像,“这位最终也被流放去潮州,不得善终吗?”

    解仁集翻着刺猬眼看看,便告诉高岳,“这位倒没有。”

    高岳这才欣慰了点。

    可接下来解仁集却说:“这位侍郎在吏部铨选时,处事不贪也不廉,恰到好处,人人称赞,故而执掌年限最久,足足长达三年然后就累死了。据说临死前,他说我本来能活八十岁的,可因当了三年吏部侍郎判南曹事,注拟官员,冬春时节,门前不下千人聒噪,各个都要妥善安排,是劳心泣血,寿命全被折损殆尽了,遗愿便是要求自家子弟永不得为吏部侍郎。”

    “唉,吏部侍郎从无好命。”高岳喟叹道,心中想:“看来当hr的悲惨命运,自古已然。”

    此刻高岳想想自己,入朝为吏部侍郎也有二十日上下,马上解仁集口中最可怖的“冬集铨选”将至,全天下六品及以下的各色官员都要猬集到京师吏部南曹院来,要求自己挨个注拟,更别说这群官员背后数不清的利益纠葛和输送,真的是凛冬将至的感觉。那份滋味,还是呆在兴元府好吖!

    想来想去,还不是为了这紫宸殿的皇帝,闹得自己委曲,不但把兴元的旌节交出来,还要跑到吏部这个事务最庞杂的南省衙署来。

    现在朝堂上,张延赏和马燧气焰正盛,虽然长安城整体在广弘作乱后,日渐趋于平静,可金吾司依旧在按那名单不断到处索人,当官的依旧惶惶不休。

    并且在宰执会议中,张延赏极力建议皇帝,应和西蕃谈判,并安抚羁縻党项,等到西北静谧,优先征讨淮西镇。

    这套方案,正好与韦皋的设定相反。

    张延赏此举的目的无非两个:

    一,以陇右元帅马燧为代表,与西蕃议和,这样可顺利增长马燧的威望,从而掌握好唐朝最重要的西北军队,让严震去兴元“夺取”高岳的兵权,也是其中一环;

    二,随即征讨淮西,可借助战争,以宰相名义,再配合淮南节度使杜亚的协助,把江淮、东南的利权从李泌那里夺到自己掌心中。

    张延赏的如意算盘便是这样。

    对此高岳也“无暇”抗争:崔枢、崔遐这对堂兄弟,依旧被拘禁在客省里,张延赏的口风始终没有松过。

    升平坊崔宅更是六神无主,频频派人来求高岳,可高岳的回复是,人是圣主陛下捕拿的,小婿也无可奈何。

    等到视事结束,高岳骑马出皇城城门,等到入宣平坊自家甲第时,就听到中堂里传来叔岳母卢氏的悲号大哭声。

6.四镇总划一

    这时贾耽上前进言:“华亭虽急,然看此次丑蕃不顾廉耻,在西吉劫盟,其很可能要对我唐实施全面侵攻,故而除去华亭、平凉、源外,陛下着眼点仍需落在盐州,和剑南蜀都城。”

    皇帝点点头,便问贾耽有何高见。

    贾耽便献策说,马重英此来,必然勾连白于山党项诸蕃落,如让党项助蕃贼,我唐将大大被动,不如暂且让李勉遣使,假意安抚党项各蕃落,许以河南(黄河河套以南)地安置之,并赐其军号,安抚蕃情,待到击退西蕃后,再行围剿不迟。

    皇帝想想,便说可。

    随后贾耽又献策,陛下可另外遣使节至申光蔡所在的淮西镇,暂时姑息,许吴氏兄弟继承旌节,以安漕运。

    “那样,陈仙奇不就?”

    这时对皇帝的疑惑,李泌便说:“如吴氏兄弟放过陈仙奇,朝廷便可收留,待到西蕃退后,党项剿灭,便可旧事重提,以陈仙奇重归本镇为名义,进讨淮西;如吴氏兄弟暗中害了陈仙奇,三年后也可借此问罪,一样进讨淮西。”

    总之皇帝明白,现在全国所有精锐、财力,都要集中在西北,狠狠暴打西蕃这个出尔反尔的外甥。

    “西蕃丑类,弱则请盟,强则入寇,反复无常,不识我中国伦理,但惧我天朝兵威。陆九,朕决议采取你先前的备边方策,自即日起你出制文,将京西北各方镇,划一为四大镇,高岳为陇右元帅行营前锋招讨使、平凉镇遏大使,节制兴元定武军、凤翔陇右义宁军、泾原行营、陇泾原凤翔三州一府所有神策军镇,刘海宾、邢君牙、俱文珍、张敬则、高固皆入其麾下,此其一也;浑为河东副元帅,节制河东、河中、渭北、振武、天德诸镇军,马燧河东节度使由留后李自良接替,监视党项及北地胡人,并随时准备策应盐州,此其二也;灵武、盐州、庆州,夏绥银,由神策左军大将军高崇文节制,骆元光辅弼,全力保全盐州新城,此其三也;宁吴献甫长武军、咸阳张万福神威军、奉天谭知重神策大营,此授予贾耽节制,居中应援各方敌情,此其四也!”皇帝慷慨激昂,做出对应的部署来。

    而后皇帝又说,“此四大镇二十万兵马,由贾耽总经略,勿要逐尽丑蕃为止,泾原、凤翔但有军将不服高岳者,盐、庆、灵但有军将不服高崇文者,皆可斩之;同理,高岳、高崇文、浑敢不从贾耽命令者,贾耽同样可斩之。另外,剑南的西川、东川二镇,也须互相策应,荆南节度使曹王皋、金商防御使尚可孤、山南东道节度使樊泽,必要时出兵驰援,曹王可备三千锐卒,乘舟自夔府、渝州入川;其他两位可备万兵待命,必要时行汉川,经兴元府诸道入川,策应韦皋。”

    皇帝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信心,同时皇帝也发了狠,为避免先前马燧抗命贻误战机的情况再出现,特意重申了将令:“不遵号令者斩,私自出战者斩,逡巡不救者斩,刻剥军卒衣粮者斩,临敌畏惧者斩”,一口气列举“五斩不赦”。

    贾耽便又说,西北各镇今年皆有粟麦积蓄,自守绰绰有余。可臣节制二十万大军,不可使粮食匮乏,请修治盐州、庆州至宁的道路,立驿站九处,每驿备齐马、骡、驴用于负米转输,随时补给军队。

    皇帝便说,即刻下诏令给宁节度使吴献甫,发三千兵卒,在宁州彭原构筑粮仓;同时让庆州刺史论惟明,同样发三千兵卒,在青刚岭南的木波堡也构筑粮仓。随后二仓派重兵戍守,兵卒紧急整备通道、修筑驿站传舍,一月内务必要功成。如庆州、渭北的党项蕃落敢有袭击阻扰者,吴献甫、戴休颜二位节度使可进兵剿杀无赦。

    此举,便将盐州地区,沿着马岭河,直到宁地区的通道给贯通起来,再加上设彭原仓、木波仓用于中转储备,将非常有利于京畿地区支援“战略节点”盐州城的守御,或者反攻。

    同时,按照李泌、贾耽的建议,皇帝派遣班宏出使淮西,又派遣孔巢父出使党项蕃落,表面上宣慰安抚,实则以求迷惑分化的效果。

    东南方面,皇帝以韩洄为宣歙观察使,起用白志贞为权浙东西观察使,务必要保障漕运通畅,使京畿和西北军镇供应无缺。

    所以西蕃方面,无论是赤松德赞,还是尚结赞、马重英都还不晓得,西吉劫盟并不是他们的胜利,而是唐帝国同仇敌忾,奏响坚守乃至复仇号角的前奏!

    这时候的高岳,已火速抵达凤翔府和京畿交界处的扶风驿,从驿站自西北望去,雄伟的岐山近在眼前。

    他和家眷:云韶、云和外加芝蕙,已在过西渭桥后分手,所有家眷让韦驮天和其他步奏官保护,入周至县,走骆谷道回兴元;而自己则行武功县,到扶风驿,准备火速出镇凤翔。

    驿站前,高岳将皇帝赐予的御札,交到驿卒的手里,接着这群人急忙上马,扬鞭往西南的陈仓道而去,要传令定武军来援。

    但高岳却等不及定武军,他坐在篝火烈烈的扶风驿中厅里,不一会儿门外人马喧闹凤翔都兵马使张敬则,都虞侯扶余淮,留守行军司马、凤翔少尹薛白京皆来拜见。

    张敬则、扶余淮先前在苟头原之战里,都与高岳见过面,故而相熟。

    只有行军司马薛白京,自许段秀实入京后,随即自己可凭借“储帅”身份,继任凤翔陇右节度使的旌节,从而对忽然“空降”的高岳,有些许不满。

    然则高岳根本不以为意,直接对几位说,此后凤翔陇右专建军号为“义宁”,归我节制,随后就向薛白京索要版籍,又向张敬则、扶余淮索要伍籍。

    张敬则不敢违背,即刻让伴随而来的要籍官捧着文牍交上。

    而薛白京正在犹豫时,门外驿卒就跑入进来,喊道:“京师中贵人三品内侍俱文珍至!”

    不一会儿,俱文珍昂然而入,诸位急忙行礼,俱文珍却直接立在庭院中,对高岳施礼,“某受敕令,为义宁军监军使,协高大尹救援华亭。”

    这下顿时震住全场。

    “华亭而今态势如何?”高岳朗声便问张敬则等人。

7.河池功告成

    张敬则急忙回答新的凤翔尹,说华亭有营田射士两千,营田百姓千余,共三千余人由军将方仙鹤统领,正固守死战。

    “围城的蕃贼有几何?”

    “大约万余。”

    “源营城,是不是还有防秋的宣武兵一万?”

    “是也。”

    “凤翔义宁军有兵两万四千,又有宣武兵一万,军势胜蕃贼远矣,为何不在本尹来前援救?”高岳怒形于色。

    张敬则、扶余淮及薛白京这几位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他们不单单害怕堂上坐着的新节帅,更怕旁边脸色严峻如刀锋的监军使俱文珍要是自己被俱弹劾个“临战无勇”到京师里去,轻得要左迁长流,重得则要斩首当场。

    火光里,还是张敬则壮起胆子,抱拳对高岳解释说,“我义宁军虽有兵两万四千,可事前未有朝廷明令,故而屯于陇州地界的,不过八千人,其中华亭两千,阳两千,南由一千五百,吴山一千五百,又有一千人在源协宣武兵筑城。此次蕃贼大举入寇,出大震关、安化峡诸处,敌情遍布陇州,节下尚未赴任,仓促间只能各自据城抵抗,现既节下至凤翔,我等愿奉戴旌节,和蕃贼决一死战。”

    高岳这才点点头,问:“陇州刺史韩清沔,现在何处?”

    “正在阳城镇守。”

    “有无增援华亭?”

    “尚未得知。”

    听到此,高岳便起身,身边是他新收服的淮西旧将苏浦,及在妖僧案时前来告知投奔的五名北衙兵,现在都被授予武散官职位,也伴同在高岳身旁,准备去兴元府后便授予营将,现在高岳对张敬则等将说到:“张将军、扶将军,即刻随本尹及俱监使离开扶风驿,前往凤翔府,连夜点齐所有将兵,先赶赴阳。”

    “喏!”张敬则与扶余淮赶紧领命。

    “薛司马,请持木契往南,前往县军资库里发钱粮,并再追集四千凤翔射士,至阳待命。三日内要将资装钱和后援射士尽数到位,不然本尹定斩不饶。”

    这下薛白京根本无暇想着继任凤翔旌节的事,而是想着如何能在这高强度的战争里,既不被蕃贼给杀掉,也不被这铁面的新节帅和监军使给杀掉。

    子夜时分,凤翔府城下各坊的兵营里火把齐聚,事前在薛白京的规划下,凤翔也划分了“将兵”和“射士”,其中将兵共二十营一百八十撞队,集中驻屯在府城当中,而营田射士有八千散屯在陇州,七千则散屯在凤翔本地将兵动员起来果然很快,至三更天时,高岳和俱文珍已督押二十营的将兵,往阳城进发。

    次日清晨,高岳、张敬则、俱文珍领凤翔的马军先到阳,刺史韩清沔急忙立在城门来迎。

    “宣武军动向如何?”高岳下了马,顾不上寒暄,先问韩清沔在源筑城的一万宣武兵的情况。

    韩刺史便说,这一万宣武兵由汴州都兵马使、检校御史中丞刘昌统率,虽名为防秋,在源筑城,可素来骄横无比,士兵衣衫、甲胄光鲜,嘲笑西北边军为“乞子”,现在蕃贼大举入寇,南由、吴山、华亭都有敌情,可刘昌将军只率本部,驻留在修筑好的源城内,自行号令,并不接受我的出兵请求啊!

    高岳点头说:“这群宣武兵不接受韩使君的调遣也属正常,马上由本尹来交涉。”随即他便继续问韩清沔,华亭方向你可曾想办法派遣援兵的。

    韩清沔答道,我在阳城本有两千射士营田戍守,得知华亭被围,便昨夜让军将苏太平点起一千五百兵,翻山去救华亭,自己留五百射士连带家属入城,固守待援。

    这时候高岳稍微看了下阳城,此城为韦皋所筑,本身凤翔的一个营田前进据点(那时候节度使还是朱),座落于凤翔府和故源城之间,西北可翻山抵达华亭,而东北并有河谷(山和岐山间)道通往泾州南的良原、百里,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所以在源城完工前,这里便是陇州刺史公廨的临时驻地。

    城头上,竖起不少旌旗,垛口处设下了弩机,韩刺史麾下的数百射士几乎都在其上警备,连妇人孩子也混杂其间,看来确实是尽了全力。

    高岳便说,蕃贼(东道副相论徐力)围攻的重点在华亭,他们的策略是,拔除华亭后,便能和沿六盘口进攻平凉、潘原的另外路蕃兵(尚结赞)会合,重新夺回该地乃至弹筝峡,深入到泾州,回到他们铁骑在泾州平野尽情驰骋,随时能抵达长安城近畿的旧日时光。

    所以我们的重点,也在解华亭之围。

    只要击溃围攻华亭的蕃贼,他们整个对凤翔、泾原的战略就完全破产。

    但光凭我这八千义宁军的将兵,军力还不足,我必须得到源一万宣武兵的协助。

    高岳对在场诸位说:“得到刘昌的兵,我便能解华亭之围;马上我兴元定武军再来后,我还能打败整个尚结赞来犯的东道蕃军。”

    言毕,高岳便下令,凤翔来的八千义宁军将兵,在阳起灶做饭,一个时辰后准时开拨,沿水而进,至源城而停。

    几乎同时,兴元的七千定武军将兵,在山川间构筑好河池城后,已携带武备、辎重、帐篷、旌旗,浩浩荡荡自新城往东进入陈仓道,开赴凤翔、陇州。

    河池城,扼守在嘉陵江的必经道上,周围高峡如云,绝壁千仞,整条嘉陵江自代王山起,如线般自城下蜿蜒而过,气势雄浑,左岸全为峭壁,右岸稍广,河池关城便座落其上,背有大路连通陈仓道,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城往左可入同谷趋秦州(陇右重地,为西蕃所占)、武都(为西蕃所占,乃是西蕃连接陇右和维、松州的通道),右可自凤州两当出大散关入凤翔、京畿,南可入蜀口至蜀都,往东南还可入褒斜道勾连兴元府,乃四条军事重道枢纽之地。

    这座城池,是兴元节度使严震携朝廷度支司三十万贯重金,动员数千定武军将士,费时三月方才筑就的。

    可城刚刚落成,朝廷中官即至,说即刻征严震回朝,兴元定武军节度使依旧是高岳的。

    凤州城的梁泉驿中,得到诏令的严震,顿时就呆了。

8.定武军出援

    这幕情景多么熟悉!

    曾经,他在凤兴二州为团练使的时候,韦皋领着奉义军前来,二话不说吞并他的州兵队伍,夺走他团练使的职务。

    现在高岳又演出了同样的戏码来。

    不过高岳要更温情点,也更权威点:朝廷中官宣读交割诏书,严震回朝为散骑常侍,高岳则继续为兴元尹兼判凤翔府事,一切都是那么公事公办,不容置疑。

    旁边的定武军监军使西门粲,迫不及待地盖印认可,调动所有定武军将兵,由高固统领,出陈仓道去凤翔,接受高岳节制西吉劫盟事件后,唐蕃再度开战,高岳已为凤翔、兴元、泾原三地的最高军事负责人。

    河池戍城,交给移屯来的千余兴元射士驻守,顺带在周围山区有泉水处营田。

    兴元府任命利州刺史王为留守,韦平、刘德室辅佐,所有的人事都和高岳走前一模一样,唯一变动的,只有严震自己。

    “我担任兴元尹三个月,所做的唯一事,就是白白地给高岳筑了座城!”想到此,捧着诏令的严震,喉头翻滚着酸楚,差点没恨得呕吐出来。

    但他毕竟还是个实诚厚道的官僚,也明白在张延赏、马燧垮台后,皇帝能让身为张延赏同党的他当个散骑常侍,已是莫大的恩惠,便不敢做出任何抗辩,跨上马不敢有任何迟疑,急匆匆地出梁泉驿,连夜往京师赶路。

    驿站外,定武军威武雄壮,正列着队形,骑兵三营在前,步卒诸营陆续在中,骡军左右营夹护着辎重和器械在后,最尾部还有七百名飞山五营的士兵,押着运送车的犏牛、骡马,整齐前进。

    至于兴元府被征发的四千射士,据说也列营往这里赶赴。

    原本高岳带来过皇帝的承诺:今年不用我们兴元防秋。

    但西吉劫盟的消息以邸报的形式,第一时间就从京师兴元府进奏院,飞马到府城里,然后刻版印刷数百份,贴的府城城墙及各坊到处都是:士兵们和百姓们都知道西蕃的丑恶卑劣行径,无不恨得咬牙切齿,护国寺山门也传令各道场,宣传“灭胡种族”的佛教思想,所以这次兴元府等于成功地举办了次军事乃至思想层面的“动员”。

    再加上中虞侯郭再贞建议,严震带来的钱,经筑城后还余下四万贯,直接用来犒军好了高固、西门粲便拍板,出阵的将兵、射士每人发两贯资装费,剩下万余贯买来羊酒,让全军将士大快朵颐番。

    故而严震看到的,是喝完“湓水酒”(江南西道名酒),吃完浑脱羊的,雄赳赳出征的兴元定武军。

    他们会奋发于疆场,他们会驰骋在边塞,建功立业,摧破丑蕃,可这一切都和寂然落寞、只能单骑返回京师的严震没有任何关系了.......

    兴元三年(785)十月二十六日日暮,高岳的义宁军在距源城十里外下营时,遇到从山方向退回来的苏太平部一千五百名凤翔射士。

    苏太平和几位营将,入帐幕后拜在高岳之前。

    高岳端坐在胡床上,询问苏太平,可曾遇敌厮杀,华亭现况如何。

    苏太平支支吾吾,说越过山后,天色未明,见蕃贼势大,道路夹在岐山和陇岗间,恐有埋伏,便放弃救援华亭退回来了。

    “说有蕃贼埋伏,可有斥候证明?”

    苏太平支吾说没有。

    高岳又问:“既出山,可曾探得华亭方仙鹤还在坚守否,城兵伤亡情况,城堞损毁情况都如何?”

    苏太平脸色有变,胡乱搪塞起来。

    高岳的脸色也变了,厉声说:“你部不见蕃贼,又不见华亭城,如此返归,有陇州刺史韩清沔的号令否?又有本尹的号令否?”

    “实无!节下请宽宥,我等一千五百人而已,去华亭城无异于羊入虎口,为保军卒,只能返归。”苏太平知已触怒新的凤翔尹,便连连叩首,哀声辩解说。

    “你在此对本尹叩首,想的全是保全自己的首级;那华亭数千被围军卒百姓,想要保全性命,又该向谁叩首?莫说一千五百射士,就是有十五人能到华亭城,华亭也可知外有援兵,能多坚守三日,似你这般胆怯懦弱,本尹不得不借你首级血祭蚩尤,以警大军行至!”高岳厉声呼到。

    张敬则和扶余淮见苗头不对,赶紧下拜,为苏太平求情。

    可高岳身侧的监军使俱文珍说得却更狠,“苏太平若是自觉授首军门,还可保全家中大小;你等若是求情,便是害他全族。”

    此刻苏太平大哭,对在场各位说,“太平胆怯畏战,自知必死,只求大尹在太平死后,不缺我家老小衣粮,太平死而无憾。”

    高岳一挥手,“勿忧,所有但照你阵亡殉国的待遇来。”

    傍晚时分,新筑就的源城下,暮云千里,夕阳低沉,许许多多宣武兵大呼着城下要刑人了,蜂拥攀登上城头观望。

    浩荡的水岸边,苏太平被捆缚起来,近万义宁军士兵整整齐齐列阵于其后,静默无声,监军使俱文珍大声宣读其畏战避敌、私自回军的罪状,而后宣布按陛下在京师新近颁布的“五斩杀不赦”的将令,立斩。

    接着,两名虞侯便将苏太平摁住,另外名虞侯举高横刀,随后劈下,红光闪动,苏太平脑袋即刻自肩膀上卸落。

    不到一刻,刘昌就从源城门骑马而出,至高岳营地军门前下马,入帐幕求见。

    “刘昌所领一万宣武军子弟,愿听从高大尹节制调遣,万死不辞。”

    “非是听我节制,而是我奉朝命,来节制兴元、凤翔、泾原三镇军事,刘中丞既在防秋期间,理所当然要听本尹差遣。”胡床上的高岳如此说道。

    刘昌没敢说半个不字。

    而后高岳要求,刘昌留四千兵在源城,交给宣武将李万荣,并对李万荣交待:“等定武军至凤翔石鼻垒时,便会齐吴山、南由、阳诸城兵马,齐头并进,将陇州蕃贼驱逐回安化峡西。”

    高岳又要刘昌领六千宣武兵,归本尹统一节制,连夜出发,立刻过山,增援华亭!

9.华亭危旦夕

    出源城时,薛白京在凤翔府追集的四千射士兵,风风火火地赶到,总算没有耽误日期。

    如今高岳清点增援华亭的兵力,已有如下之数:

    凤翔义宁军将兵八千人,其中马军有两千;

    苏太平先前没敢救华亭,带回来的一千五百陇州射士;

    薛白京增援来的四千凤翔射士;

    还有刘昌从源带来来的六千防秋宣武兵,其中马军八百;

    共计一万九千五百步骑。

    很快在源城西的秦王庙前,高岳在义宁、宣武诸将前发布了进军的部署:

    “华亭城虽小,却不可失,圣主亲自手书御札,命我义宁军、宣武军、定武军全力增援。为何?自来西蕃入寇,多自陇山道至陇州,而后越华亭侵回中道,逼迫京师。华亭县出三条河川往东,分别为水、黑水、达溪川,此三河川皆注入泾川,水连连云堡,黑水连良原城,达溪川连百里城,如华亭一失,大队蕃骑便可沿这三川突入泾州腹地,该地多为平旷散地,且多水渠田野,乃西北边镇营田重地,如遭蕃骑平毁水渠、践踏田庄,此两年营田之功必将毁于一旦,将来靠什么供养大军、坚守关隘,且拱卫京师?所以华亭是关乎凤翔、泾原、京师三地安危的枢纽,岳一肩系之,虽万死不退!”

    而后高岳指画沙盘:“李万荣领留守的四千宣武兵,和营城的一千陇州射士,驻防源城,严防西蕃自大震关继续增兵;

    救华亭,本尹有义宁军将兵二十营,又有凤翔陇州射士十八营,共三十八营,又有宣武兵六千(宣武镇并未推行西北的军制改革)。

    在此分划指挥:刘中丞(昌)领六千宣武兵,居于我军左翼,沿华亭以西小陇山而行,遮蔽西蕃继续自秦州翻越小陇山,向华亭城增兵,至三良宫而至,遇敌不得退缩逡巡,违者斩无赦;

    义宁军都知兵马使张敬则领将兵十营,即步卒七营,马军三营,居于中央前阵,往达溪川攻击前进,遇敌则战;

    义宁军中虞侯扶余淮,领射士十营,居我军右翼行军,渡达溪川、黑水,迂回至华亭城东支磨原,或强袭增援华亭,或策应良原城方向赶赴至此的神策邢君牙部,或伺机占华亭利民渠,防备西蕃游骑破坏;

    又有射士八营,由义宁监军使俱文珍、新任义宁军门枪兵马使苏浦统率,此路居于张敬则、扶余淮部之间,分散进击,抢夺险峻小径,目标有二,或防备蕃骑设伏偷袭,或擒俘蕃子四出劫掠的游骑,绝其围华亭城的粮秣,收拢被掳掠的华亭百姓和牲畜;

    最后,本尹自将义宁将兵剩下的十营,步卒八营及马军二营,于张敬则部五里后,为策应后拒。”

    最后高岳还任命凤翔少尹薛白京为“供军粮料使”,在阳城设供军院,在刺史韩清沔辅佐下,统筹粮食草料的前线供应。

    这个部署一出,高岳就强调,本尹只看本尹的部队,并监察前头张敬则的部队,其他刘昌、扶余淮、俱文珍(苏浦)各部,“各自将兵,各自为战”,本尹只给出路线和方策,具体怎么打,你们自己处理,敌情有任何变化,及时派出斥候联络即可。

    只不过记住,勿要触犯圣主新近颁发的“五斩不赦”的将兵令,脑袋是你们的,斩人的剑则在本尹手里,千万别效苏太平的“尤”。

    十月二十九日,华亭城的围攻战和保卫战再次达到了白热化境地。

    城下的水渠、庐舍,满布着疾驰来去的西蕃骑兵,火光冲天,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强壮的全被掳掠走,要安置去河西陇右为奴,而妇孺和老人则尽被残杀而华亭县城下,列成鱼鳞阵势的西蕃步卒,簇拥着用牛皮、羊皮蒙着的冲车,和楼梯折复的井栏,铺天盖地对着坐落在水边侧台地上的唐家城池,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其后,东道次论论徐力举着剑,正看着麾下呐喊着,不断拽动着索西蕃布置的十多座抛石机,正络绎不绝地弹出石丸,向华亭城头和城内呼啸着砸去。

    几发石弹非常准确,准确到直飞入城中唯一的水井处,轱辘被砸得粉身碎骨,高高扬起,两名在此汲水的妇人被石弹压在其下,只露出惨白的手和脚还露在外面,血顺着水井四周砌石缝四散流淌着。

    烟尘飘散后,城中伏在各处躲避箭雨的人们恐怖地看到,几颗巨大的石弹就堵在了水井上,将水井四面的石栏压碎,使得整个泉眼被湮没得死死的。

    “水井被蕃贼的投石给堵塞啦!”

    绝望的喊声四起。

    西城门处督战的守将方仙鹤,在听到这声叫喊后,皱着眉头骂了句,就瘫倒在女墙后,捂着自己胳膊上的箭伤,对身旁的亲兵说:“完啦,粮食还是够的,可水源就这么被砸没了,坚持不下去,华亭城前前后后奋战十日,我们力竭开城,也算对得起朝廷。”

    这时城头一群射士听到方的话后,急忙过来抱持住他大哭着说到,我们死不足惜,城中还有避难的千余华亭百姓,要是沦入西蕃之手,全得被折磨死,绝不能投降。

    “我不想投降,然而这仗没法打下去啦!”方仙鹤悲愤地大喊,接着他指着城东的铁铧山两座对峙的峰顶,其上各有红旗招展:“蕃贼占据了铁铧山,看城内了如指掌,立旗号指挥蕃贼飞击城,如眼使臂,原本城堞、望楼、马面都被击毁殆尽,现在连水井也被封死,没法打啦......”方仙鹤用手抱头,苦恼而绝望地嗫喏着,“更重要的,援兵不至,平凉那边浑侍中正和另外支西蕃军苦战......先前陇州来了支援兵,离城百里外估计就退回去了。没法打啦,没法打啦!”

    这时,西蕃的井栏、飞梯重新搭上城头,许许多多蒙着重甲的蕃兵挥舞刀剑,嚎叫着鱼贯而上,跳入马面墙上,和坚守的唐军射士们混战一团。

    足足血战半个时辰,西蕃的飞梯被焚毁推倒,井栏也像数头巨兽般伏死在华亭半塌的城墙上,浑身各处冒着烟火,华亭城再次守住了。

    可当口唇皲裂的将士们拄着弯曲破卷的刀刃,想要喝口水时,才得知水井已被飞石堵死了。

10.誓死不愿降

    方仙鹤趁着西蕃攻城的间歇,用树枝做了根拐杖,他的腿也受伤了,来到了水井台地处,对着军卒和百姓凄苦地说,援军来现在还不来,华亭坚守不下去了,为保全大家性命,我想开城投降。

    水井四面顿时一片号哭。

    几名射士站出来,怒指方仙鹤说:“开城后,大家全得被杀,不然就得没入蕃地为奴,我等宁愿战死,起码朝廷可以给抚恤。”

    “对,大家家属和华亭百姓大部分在此,我不忍见他们在开城后受尽凌辱的模样,宁愿力战阵亡,城破后我手刃家小,而后再自杀。”

    这时群情激愤,全都誓死不愿投降。

    方仙鹤正在犹豫间,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蒙着件绸缎衣衫,长哭着走出,颤巍巍跪在方仙鹤的面前。吓得方仙鹤和其他唐兵大惊,赶紧将老人家给扶起,“老丈何故如此?”

    风中,那老人的白发凌乱,环视各位在场的军卒百姓,指着自己身上的锦衣,用干瘪的嘴巴沙哑地说:“这件衣衫你们道是哪里来的?是我们去长安上都,兴庆宫勤政楼前,圣人天子亲自赐予我的啊!我本是河湟那边的遗民,你们可曾知晓,我们汉人在那里遭受蕃贼多少凌辱,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我全家有四口都受尽折磨,死在河湟,多亏段太尉出击了秦州,才把我们解救回来,圣人天子又授田授衣帛,我得以重新当回了唐人,这次在华亭多谢各位子弟血战守城,但如果要是投降,请恕老儿我不能随同如今老儿已七十有二,已得天寿,能披着天子赐予的锦衣,死在唐家的城中,足矣,足矣......”

    说完,老人家闭上双眼,穿着那套锦衣,就躺在被乱世堆死的水井台地上,双手合在胸上,十分镇定安详,一动不动,“老儿死后,你等可割取老儿身上的血饮用。”

    这下全城的军民热泪横流,全都攘臂高呼,我等皆是唐人,宁愿决死战,绝不降服,大将你不见城下的惨状乎?不见盐州屠城的教训乎?如大将要投降,请自己缒下城去。

    “既然全城都不肯降服,结伴入冥曹去,我方仙鹤也不孤单,我等誓死不降。”这会守将方仙鹤也没法投降,便传令将城内所有牲畜,大到骡马,小到鸡犬,统统杀掉取血来喝。

    另外一面,华亭的军民们又在名叫丁谙的射士带领下,开始于城墙上用木头抢建檐廊,然后用绳索吊着瓶子,往城外的水分岔出来的溪流里汲水。

    方仙鹤又组织起百姓来,拆除城中庐舍里的木梁,做成撬棍,开始没命地将水井上堆着的大小乱石给挨个移除。

    没多久,西蕃的攻城再次开始。

    许多西蕃射手登上井栏,逼靠城墙,而后凭高临下,发箭如雨,灌入城内。

    自远处望去,华亭城摇摇欲坠,谁也不清楚它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此刻西蕃军在城西的围城营地里,在皮鞭的抽打下,在鄯州被强征来的郝,抱着脑袋,和其他汉人一道,被迫集中起来列队。

    几名西蕃的曹长,铁盔上的雉羽在风中摇晃,手举着马鞭指着自己,用蕃语喊话:

    “这次轮到你们汉军附城强攻,记住大蕃的桂们在你们身后用刀刃和强弓督战,前面不管是城墙,还是壕沟,你们全都不准退缩,否则不但桂们将处决你,在鄯州宫堡里拘押的你们的妻儿也都无法活命!”

    嘈杂和悲哭声里,郝咬着牙,和其他的同伴们扛起沉重的飞梯,他们身上是没有任何甲胄的,如此扑到华亭城下,不是被守城的唐军射死,就会被背后的蕃兵给杀死,也不可以逃亡,不然留在鄯州当人质的妻子和孩子也会被残酷杀害。

    “进!”几声沉重的鞭响,郝和其他“汉军”扛着飞梯,在督押的蕃兵鞭打下,开始往华亭城头挪动脚步。

    而论徐力则骑马,立在营地高处督战。

    正在汉军们扛飞梯、抱柴草,队伍靠近华亭城不足二百步时,几名蕃骑扬鞭而来,对论徐力报告说:

    “有大批唐军已杀到达溪川,我们拦截的游骑皆被击溃。”

    “什么!”论徐力很是吃惊,凤翔陇州那边的唐军来援得居然如此快,“大约多少人?”

    “上万。”

    “看来是唐军在凤翔陇州的主力队伍。”论徐力当即判断说。

    几名蒙着虎皮豹皮的西蕃军将,便问主帅该如何。

    “如放弃围攻华亭撤走,大论在平凉队伍的侧翼就会暴露给这支唐军,他们若乘胜击大论,大论可就危殆了。然如继续围攻华亭,我手中的军力就得分散部分,去阻截来援的唐军,这下再想夺下华亭可就难上加上......”

    “如次论无法定夺,不妨派飞鸟使前去询问大论?”

    最终论徐力做出个折衷方案,让麾下的料敌防御使玛相,领十二个千夫营(每营实则六曹三百士兵,十二营共三千六百蕃兵),出阵黑水,企图凭借地利挡住高岳的义宁军,自己则领着主力,暂时不再强攻,而是继续围困华亭城,观望态势。

    于是郝等汉军又接到指令,停下步伐,暂时不要攻城,免得浪费掉大蕃精心制造出来的飞梯。

    论徐力派出的数名飞鸟使,穿过弹筝峡以南险峻的雕窠峡,来到了尚结赞对峙平凉新城的营地中。

    而这时尚结赞的日子也不好过。

    赞普可是把一万多最精锐的禁卫东岱兵给他,而西吉劫盟后尚结赞直冲过六盘关,满心打算一举击破唐军新筑的城池,把唐军防线重新逼回泾州原地去。

    可谁想浑就在这里,先前就屯扎在泾川口(泾源),见尚结赞来到后,立即赶赴弹筝峡,会合在此驻守的泾原行营,和尚结赞的部伍相争。

    “浑为何没来会盟,而又出现在此?唐家这到底是什么部署?莫非我的计策,早在唐家掌控之中......”坦白说,尚结赞一见到浑本人和他的战旗,就有点发怵。

    毕竟浑昔日就是西蕃深畏的宿将。

    数日恶战,双方损失都很惨重,西蕃的禁卫东岱装备和战技都要优于唐军,可浑和马却依托彰信堡和平凉新城,毫不退却尚结赞慢慢感到,这次进攻不会与上次一样,无功折损而归吧!

11.俱文珍杀俘

    这时,西蕃的北线也开始军事行动。

    马重英吸取上次教训,领三万兵出石门关入原州后,先让朱邪尽忠和慕容俊超各领五千本部兵马,分别牵制唐家的摧沙堡和白草军城(萧关),然后自己才带两万蕃骑,急出萧关转而往北,向鸣沙和盐州扑去。

    “论徐力这个平庸的将领,领两万兵马围攻小小的华亭,打了十日都拿不下,居然还要来询问本论的意见。”得知飞鸟使的来意,尚结赞不由得大为埋怨。

    此刻他负着手,望着帐幕内陈设的沙盘,陷于了计算的沉思:

    现在整条“陇山战线”,应该说分为四块交战区域。最南方的区域,位于唐家的陇州,以渭水为起点,直到山,这里留有五千大蕃军队,但充当的是游走牵制的角色,非但尚结赞对夺取源、阳城都没有信心,而且此处渭水河岸狭窄,很难行军,就算费尽力气打破两城,也深入不到被山、岐山、渭水环护的凤翔府;第二块区域,即是以华亭城攻防战为焦点,此处有东道次相论徐力亲自统率的两万大蕃军队,全力围攻华亭,而唐家各路援兵也开始向华亭调遣,对方明显也不想失去这个要冲;第三块区域,位于尚结赞营盘所在,即弹筝峡平凉一线,对手是宿将浑,背靠着要害城池及不下两万兵马,而尚结赞有的是万余东岱禁卫军,战局陷于僵持角力状态;最北面的区域,是原州摧沙堡、萧关一线,这里的状态也是相持不下摧沙堡和萧关白草城,各有三千神策军戍守,前者主将为马有麟,后者主将为朱忠亮,马重英留下的沙陀、吐谷浑小王,对两座据点,也只能以围困为主,而无力将任何处拔除。

    “四块区域,没有一处能对唐军形成压倒性优势的......劫盟后,唐家的防线非但没有预料中的慌乱无措,反倒各个坚守,互相策应,援兵也是源源不断......是我失算了吗?要不要命飞鸟使,再去河西、陇右来次大料集,征调更多的大蕃军队至此?”尚结赞焦灼不决,也是进退维谷。

    他本能觉得,这次大举侵攻唐家,如果无法取得决定性战果的话,以后等唐家在陇山站稳脚跟后,唐蕃两国国力的差距会愈发拉大唐,可是拥有几千万人口的王朝,虽然它内部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可大蕃强盛如斯,人口也不过五百万之数,且富庶的地区和唐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这时在尚结赞心中,形成了个大胆的方案:莫如本论放弃攻击平凉(反正有浑在很难攻下),留下少许兵势虚张声势,然后领主力南下驰援华亭战线,围城打援,一举击溃唐家来自陇州的援兵?

    “让本论好好斟酌。”想到此,尚结赞摸着黝黑的小胡子,深思熟虑起来。

    然则在他筹划时,高岳的援军已渡过达溪川,抵达黑水,并将玛相的拦截兵力给击溃了。

    这个结果几乎是必然的。

    张敬则在前十营,高岳居后也是十营,光是精锐将兵就有八千余。

    兵数相差太悬殊,此外玛相也是惨,他原本想在黑水河畔的山岗据险伏击高岳,但孰料高岳早就派遣苏浦、俱文珍领八营射士分轻装散进击,提前达到黑水附近地区,到处捕虏西蕃的游骑,保护沿路村庄和囤积的粮秣,闹得玛相找给养找不到给养,情报方面也成了聋子和瞎子:黑水一带的唐家百姓,坚壁清野,又争着给俱文珍所部带路,玛相情报不足,根本无法设伏,只能稀里糊涂地赶到黑水北岸,而这时张敬则和高岳大队已赶到。

    一阵强攻激战,玛相溃败。

    整条黑水河川,义宁军一支支撞队,手持七尺半的长,跋涉过染血的水面,涌进北岸。

    另外侧,足足五营的义宁军骑兵,雷霆般冲过黑水,深入追击玛相的败兵,蕃兵的尸体铺满了黑水北岸直到水的野地荒草当中。

    等到高岳渡过黑川,俱文珍正立在所燃烧的村落前,厉声指责被俘的群蕃兵,“你等丑类,皆是等同于畜生的狄夷,圣人天子好意与你等结盟,以安两国,岂料你等丑蕃居然劫盟,又屡犯我上国,杀害我百姓,洗劫我六畜谷麦,今日我陇右元帅幕府、义宁军监军使俱文珍等绝不轻饶你等!”

    言毕,俱文珍也是狠,让麾下射士将数十名血迹斑斑的西蕃俘虏的裘衣、铠甲尽数剥去,用棘条狠命抽打,打得西蕃俘虏在寒风里惨叫不休、皮开肉绽,而后俱文珍下令在村落尾部的粪池旁侧掘出一坑。

    “蒙上黑巾,让他们死后见不到天。”按照俱文珍这要求,一群陇州射士将自己黑色的抹额解下,蒙住西蕃俘虏双眼。

    “拔除他们的指甲,让他们死后掘不通地。”接着,俘虏们的指甲全被石块给砸碎拔掉。

    “砸掉他们的牙齿,让他们死后在阎罗君那里诉不得冤!”

    最后这群残缺不全的俘虏,全被推入坑中,四面的射士手握长,用锋利的刃尖猛戳猛刺,直到他们尽数断气为止。

    土坑里,数十具尸体横叠其间,死状极为惨烈,而后俱文珍叫人将坑全都用土填满踏平,在其上插根削皮过的木札,用墨字写着“畜生道无得解脱”的字样。

    村头,马背上的高岳始终望着这幕,没加以任何阻拦。

    入夜后,华亭城下,见到玛相领着败兵而来后,论徐力非常震骇,便想要丢弃华亭城,北上去和尚结赞会师。

    就在这时,他派出去的数名飞鸟使回营,带来尚结赞的消息,“请次论您继续围攻华亭城,大论即刻领军南下来助您。”

    论徐力颓然坐在毯子上,怅然有思。

    次日,高岳的旌旗已到华亭城南十里外,和论徐力对峙起来。

    论徐力看到那黑白貔貅大旗,惊骇无比,“我曾在安乐州旱海处,见过此战旗,今日再见,更为可惧。”而后他凭高远眺,看到旗下高岳紫袍金鱼,骑白色骏马,威风凛凛,又大呼:“此是唐家好儿郎,头顶上似有三尺气焰飞。”

    华亭城守兵和百姓,在绝境当中,忽然见到己方大股援军出现,且阵势严整,旌旗如林,不由得欢呼雀跃,发挥超限的才能:丁谙又抢着在城壁上造出四处外檐,继续在溪水里汲取,另外水井上的石块也被华亭军民移除淘出大半,城中人心更固,士气更高!

12.决战临触发

    高岳进抵华亭西南城下不远处,开始扎下营砦。

    他和张敬则所统领的义宁军主力,隔着水和论徐力的围城军相持。而俱文珍、苏浦所领的八营射士兵,高岳下令选出四营来,在水直至陇州北界处,每隔十里便让一营立下一所小砦,并让苏浦领其他四营射士担当游军,四处警戒,一并保护供军线路。

    “蕃贼围攻华亭比我们预想的人数要多。”高岳远望着论徐力的阵势,心念对面几乎有两万人,而原来的情报则是万余人,几乎翻了一番。

    强攻解救华亭城是不行的,论徐力的兵马比我多,平凉方面的尚结赞兵马会不会突然来援,加入战团?另外,高岳还望到华亭城东那座双峰并峙的铁铧山,其上还竖着西蕃的红旗,那里是论徐力俯瞰控制整个战局的双眼,不把它给挖掉,我军的一举一动都在它的视野当中,极为不利。

    “我后十营和张敬则的前十营并砦,背依无念山山坡,掘两道堑壕,伐木立栅,防备敌人突袭。华亭城防备和人心已固,不必着急救援,等。”高岳在帐幕里来回踱了几步,如此想到。

    “等谁?”前来领命的张敬则询问说。

    高岳沉声:“等来自兴元的定武军。”

    随即他又补充了句:“也等可能出现的尚结赞。”

    论徐力的围城营砦里,“依铁铧山所见,来援的唐兵尚不足万人,我军态势占优。如大论南下增援,我们很可能可以吞掉这股唐兵。传令,我军现在再沿水岸侧伐木立栅,等大论领着东岱禁兵来后,先击唐军援兵,再陷华亭城。”部署完毕后,论徐力再次派出三名飞鸟使,持插着箭羽的急信,请求大论不要再攻平凉,而是来此,搞个“围城打援”。

    华亭城中,“水井重新通了!”随着这声欢呼,军民们都趴在井沿处,看着里面重新冒出的泉水,而后他们多了个心眼,用木料绕着水井架起“穹庐”式样的壁垒,填塞以黄泥、砖石,内部用三角木支撑,旁开一口,供单人用桶汲水,这样敌人的飞石再至也可以抵御,不会再出现井口被堵死的悲剧。

    雕窠峡处,当论徐力的飞鸟使刚至峡口,就见到列队而来的尚结赞,还领着八千精壮东岱禁兵,“赶紧回去告诉论徐力,本论一旦至华亭,就做好出击的准备。”

    尚结赞这时已敲定:先打援,再攻城。

    夺下华亭后,整个交通枢纽就活络了,他可以直接从华亭东北的支磨原出,沿着水河谷,进攻潘原,毁唐军在此的营田,逼迫浑出弹筝峡,在平旷地带与他的铁骑决战。

    一旦到了这种地形里,尚结赞和整个西蕃的军队,是不会惧怕任何敌人的。

    过峡谷时斥候来报:支磨原地带,出现一股唐兵。

    “不过敌人泾州方向的疑兵,无需担忧。”尚结赞是如此判定的。

    然而这股唐兵,正是高岳事前派遣出的扶余淮所领的十营共三千射士兵。

    扶余淮至此后,就立即和东南方的良原城,及东北方的连云堡取得联系,告诉他们“蕃兵在平凉的军力,已南下去华亭”。

    良原城的神策右军大将军邢君牙得到消息后,立即领五千神策军,溯黑水去和高岳会师。

    而泾州方面,新任节度使刘海宾,也立即让张羽飞、刘国光简选三千轻骑,急速出连云堡,前来与扶余淮会师。自己则亲领五千射士出泾州城,至弹筝峡准备和浑会师,准备合围尚结赞。

    至此,唐蕃分界线上,围绕着陇东小小的华亭城,各路兵马都在频繁调动着,大战一触即发。

    十一月二日,尚结赞抵达华亭城下,和论徐力会师。

    一时间,西蕃在此的兵力达到三万上下,军容壮盛,器械精良,粮草......

    “为什么小陇山的粮草还没输送过来!”尚结赞大怒。

    原本西蕃的运输路线,南为大震关,北为六盘关,自从围攻华亭后,尚结赞让飞鸟使过陇山,对鄯、秦等州郡传令:粮草集中囤在水洛城(今甘肃庄浪附近),而后用吃苦耐劳的犏牛运载,翻小陇山来补给大军。

    然而论徐力愁眉苦脸地告诉他,小陇山那侧,已然四日不见有犏牛队来了,暂且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另外,西蕃所得意的“以战养战、劫掠补给”的战术,也发挥不出来:之前俱文珍的游军,已连连挫败很多股抄略的蕃骑,斩杀捕虏多人。

    听到麾下的报告,尚结赞大恐,营中粮草仅可支用十日。

    “莫非有唐军切断了小陇山的粮道?”

    见鬼,这次唐军为何各方镇都如此配合密切,神出鬼没,到处都是!

    “大论,不如我们放弃攻击华亭、平凉,退回陇右去?”

    对于麾下将官如此的建议,尚结赞既恼怒又不甘心,“诸位都是大蕃的勇士,岂不知我大蕃自古以来就是善战的骑射民族,军粮草料这种东西,我们向来就不是从土地里获得的,而是自敌人那里掠夺来的。”言毕,他将原本卷起的鞭梢弹直,指着沙盘说,“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华亭城里有囤积的麦子,对面唐军援兵营地里也有堆积如山的给养,要么攻陷华亭,要么击败唐军援兵都可以。蠢货们,我大蕃精骑昔日能行数千里,长途袭破唐家长安城,不都是如此过来的吗?”

    “大论训诫的是!”诸位节儿、料敌防御使、千夫长等莫不羞愧,赶紧道歉。

    “三日后,进行决战。”尚结赞用鞭梢指着沙盘上高岳营地的位置说到,接着鞭梢又移动到华亭城,“叫汉军们在城下堆积柴草,威逼城方降服,不然就浇上火油焚城。”

    同时擅长心理战术的尚结赞还出马,立在水北岸处,向对岸叫嚣着,请唐军主帅出来与他对话。

    因为先前论徐力胆战心惊地告诉他,那面古怪的黑白兽战旗又出现了。

    等到虞侯入帐幕来报后,高岳对刚刚自良原城来援的邢君牙笑着说到,“来得正好。往日苟头原之战,本尹利用尚结赞不知我,出奇制胜,打击了他的凶焰;今日本尹反其道行之,偏偏要利用尚结赞已知我,再好好震骇下他。”

13.西蕃递女装

    水两岸,鼓声震彻。

    双方木栅后的弓弩手各自后退百步,严禁暗箭伤人。

    可尚结赞畏惧唐人恨他劫盟,故而在长袍内穿上锁子甲;

    对面高岳也根本不信任这群毫无伦理可言的丑蕃,所以听从部下的建议,直接在袍衫外蒙上铁甲,头也戴上铁胄,策马而出。

    “万岁!”当双方主帅隔河而对时,两军将士皆山呼起来。

    立在蛙旗下的尚结赞顿时大窘:高岳出营时,不但让侍从高举黑白貔貅旗和长旌,还把昔日自苟头原从尚结赞那里缴获来的蛙旗也一并举着,十分醒目。

    当着万千己方将士,尚结赞要顾及颜面,便哈哈大笑起来,举手解嘲说:“尔等唐家畏我名久矣,也知道那囊氏的军旗图腾为蛙,故而仿制一面,来自撑门庭吗?”

    可河川对岸,高岳根本没给尚结赞面子,他也将覆盖着甲片的手腕举高,大呼着询问身后举着蛙旗的将士:“告诉西蕃大相,此战旗从何而得?”

    “苟头原!”高岳身旁的牙兵齐声回答。

    同时牙兵们用长,挑起了尚结赞的衣衫、印章和伞盖等物什,耀武扬威。

    “可恶......”尚结赞的脸青一块紫一块,但他听到高岳的声音后,也更为吃惊:“你不是那唐家神策行营掌书记崔紫阳吗?”

    这话一说出来,对岸唐兵轰然大笑不已。

    高岳也笑起来,随即矫健地驱使坐骑,有意在蕃兵前来回疾驰数遭,再扬起马鞭,直指对岸,厉声呼到:“尔等识得兴元定武军节度使高郎否!”

    尚结赞麾下的蕃兵,听到后无不变色,又见高岳号令严肃,已有畏惧之心,私下皆说“平凉有浑侍中,华亭有这高节儿,谁说唐家无人乎?”

    接下来高岳继续高呼:“今奉天子命,我为兴元尹兼判凤翔陇右诸事,尔等既已知我名,便可速速退去,不然不放尔等片马归还。”

    “凤翔、泾原不可侵......”蕃兵们心中极恐,迅速达成如此共识。

    尚结赞气得要死,本来想恫吓下唐兵的,谁料反受其害,更没想到原本的情报是这位在唐家京师里为吏部侍郎,可转眼间却成了前线节帅,让他措手不及,但他毕竟能言巧辩,于是就用马鞭指着背后的华亭城:许多蕃兵押着汉军,正在城下四野里砍伐柴草,“请高节帅退兵,不然明日我将焚城。”

    高岳却哈哈大笑,中气充沛,声震山川:“人都说尚结赞多谋,今日看不过尔尔,岂有堆柴草烧城的?”

    见对方根本不受到恐吓,尚结赞嘴歪了歪,又说:“高节帅,本论也是奉了天神赞普的诏令,来攻华亭城的,君命不可违。那日你化名崔紫阳,着青衫官服来朝那湫和我谈判时,本论就仰慕你的口才品流。本论愿和你结为兄弟,这样只要高节帅能让出华亭城于我,本论保证礼送城内所有唐兵和百姓入你营中,作为交换,我将马仆射和崔兵尚释放,归还给你唐家,随后唐蕃就在华亭画界,永不相侵,如何?”

    高岳冷笑起来,回答说:“尚结赞听好,你等在西吉会盟时做出如此粗蛮无德的行径,还妄图与我结为兄弟?我高岳乃国子监太学生门荫,进士及第,集贤丽正书院青衫正字,至奉天元从,天官侍郎,两府大尹,岂是你这等茹毛饮血、衣貉披裘的犬戎所能攀的!你若识相,就该将马仆射和崔兵尚,及所有被掳掠的唐家官员军卒释放,而后和全族自缚入长安城,于东市狗脊岭引颈就戮,否则天兵所至,丑蕃寸草不生,逻些片瓦不存,望细思量,切勿再出此狂悖之语。”

    尚结赞急忙又巧言令色道:“高节帅你看这样如何,只要华亭开城,本论非但璧还马仆射和崔兵尚,还将践行会盟的承诺,将会州一并割让给唐家,如此在唐家天子前,高节帅兵不血刃,立不世出功勋一件,岂不美哉?”

    “莫要说会州,随即秦州、渭州、鄯州、甘州、凉州等河陇千里之地,我唐军将自取之,不劳大相您牵挂。”

    尚结赞大怒,指高岳道:“高节帅既来商议,却贯甲蒙胄,丝毫没有诚意。”

    高岳回答说:“我甲胄在外,赤心在内,不比大相你假象在外,黑心在内。”

    唐兵无不大笑,尚结赞羞惭满面,拨马便走回营,对索玛和儿子乞藏遮遮说到:“我必杀高岳而后快。”

    乞藏遮遮便建议说:“父亲,如今我军人数、精锐占优,利在急战,只要打破高岳,便不用再担忧粮秣问题。”

    尚结赞咬牙切齿:“所言极是,等到高岳兵败后,就算他侥幸不死,本论也要趁机威胁唐家天子,让他把肇事的高岳首级给砍下来,送到本论的营中来,方泄心头之恨。”

    那边,高岳、邢君牙、俱文珍、张敬则等人也紧锣密鼓。

    俱文珍气势高扬,催促高岳可以出战,配合华亭城两面夹击,打败尚结赞。

    高岳却持重起来:“现在出战,加上邢大将军的五千援兵,也不过一万数千而已,尚不及蕃贼兵力一半,本尹还要等下去,方得万全之策。”

    “那以高大尹的见解,何日出战为宜?”

    高岳很沉静地回答监军使:“出援华亭时,是绝对慢不得的;现在华亭城局面稳定,击尚结赞则是快不得的。我有三等,一等定武军都知兵马使高固,二等平凉方向的浑侍中,三等小陇山的刘中丞(昌),这三等的兵马一旦各自到位,尚结赞三万雄兵必将自乱而土崩瓦解,届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全捷,以慰圣主之心。”

    所以接下两日里,尚结赞悄然在营地旁侧的山坳里,埋伏下五百禁卫甲骑,由长子乞藏遮遮带领,而后不断让游骑散兵,至高岳营前谩骂挑衅,要求高岳出营“决死战”,企图在唐兵出击后,让甲骑骤出横击得胜。

    然高岳却安如泰山,此外这位还顺便让属下在无念山上盖起望楼,同样俯瞰对面蕃兵营地的虚实态势,也竖起数座飞石柱腹,不断抛射石头,袭扰蕃兵阵营。

    第三日,按捺不住的尚结赞,还没等到小陇山方向来的补给,本能觉得境遇不妙,便遣人渡过水,给高岳送来套裙钗服装,讥笑他为怯弱女流。

14.汉军填沟壑

    帐幕当中,义宁军将士无不有忿色,纷纷请求渡过水,和西蕃决一死战,高岳却笑着提起尚结赞送来的裙钗罗衫,“这西蕃东道大相送来的衣服不错,不过本尹家中止有一妻一妾,平日里官俸购买锦衣脂粉绰绰有余,这尚结赞的美意本尹消受不得。”而后他在帐幕里便高声问道:“谁家儿郎的妻子,还没有锦衣穿的?”

    连问了两遍,帐外一牙兵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身,跪下对高岳抱拳说:我家妻子年轻,还未穿过锦缎衣服。

    高岳亲自走下,将衣衫叠好亲手交到那牙兵的手里,并且宽抚他说,再过一两年,凤翔、兴元府的日子会更好过,你家新妇肯定有几套锦衣穿的。

    那牙兵感激涕零,连连谢大尹的恩德。

    高岳即对他说:“你去传令全军,在各营帐幕前设立木扎,严禁士卒喧哗、懈怠、擅自出战,违令者斩!”

    那牙兵急忙领命而去。

    这时整座帐幕当中,各位将军、监军、虞侯都沉默下来,看着气定神闲端坐在胡床上的节帅,知晓他还是要求全军“等下去”。

    中午时分,尚结赞、论徐力等西蕃大将望水对面唐军阵营,还是岿然不动,尚结赞不由得焦躁起来,便传令全军,用柴草填平华亭城下壕沟,随即再堆到城下焚烧,逼迫城军投降,并对所有料敌防御使说,破城后鸡犬不留。

    华亭城下喊杀声再起,蕃兵们列着队形,再度逼过来,郝所在的汉军队伍被押着,冲在了最前面,他们每人背后用绳索捆着一围柴草负着,唯一可以提供掩护的,是面用柳树枝编织起来的所谓“旁牌”,用双手举着,一步步望华亭城墙挨去。

    “蕃贼来填毁城壕了!”华亭城头,戍守的射士们纷纷在女墙后起身,“用火矢,用火矢。”接着箭簇在火盆上被点燃,架在弓弦或弩机滑槽里,“咻咻咻”,尖利的抛射声此起彼伏,火矢拖曳着青烟尾巴乱飙,在举着柳枝旁牌的汉军头顶上飞舞。

    郝咬着牙,他举着的柳枝旁牌长宽各有六尺,上面已然中了四五箭,火焰烧起了枝条,噼噼啪啪翻滚着,呛得他眼泪直流,还有更多的箭矢落在脚的四面,惊心动魄。

    弥漫的烟雾里,郝耳边除去其后西蕃武士逼迫的嚎叫声外,还有同伴们对城头的凄惨呼喊的声音:“我等都是没入蕃地的唐人,家小全被拘押为人质,不得已才来附城,求儿郎们只射柳枝旁牌,勿要射我......”

    一群群蕃兵骑着高头大马,在其后举着锋利的马槊和沉重的连枷,不断扬动着,口中斥骂着,驱赶背负柴草的汉军继续前进。

    而城头,方仙鹤挥动手臂大喊:“别听他们的,现在就是你们父母攀城,也得给我射杀掉!”

    箭矢飞下,不断有汉军士兵受伤或者倒毙,这会就有蕃军里的擎着团牌的“庸”们跑来,将尸体或濒死的身躯拖着,往城壕里抛。“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别,别......”如此的哀求呻唤声,不绝于耳。

    “狗贼,我们唐人的命,比身后的柴草还不如!”郝是目呲尽裂,看着在地上被拖着的同伴尸体,连双鞋子都没有,血淋淋的双足在砂土地上留下蜿蜒的血痕......

    城壕边,随着叫骂和号令声,他和其他汉军将柳枝旁牌给斜着撑起,本人蹲伏下来,将柴草捆给解下,扔到壕沟当中,须臾间华亭城南壕沟便被尸体和柴草填满,而后柳枝旁牌被压覆其上,化为坦途。

    浓浓的烟火之后,狰狞的蕃兵们已列好冲击的阵势,他们都披着锁子甲或革甲,手握砍刀、锚斧、利剑,一面面铜质的团牌叠在一起,像怪兽身上的鳞般令人望而生畏,他们四面都是各种用木材搭建起来的攻城器械,其中数量最多的便是“木驴车”,背上的屋脊耸起,下有十人推动木轮转动,车厢都捆绑上许多柴草按照尚结赞的规划,将许多木驴推到华亭城墙下,便可继续往上堆积柴草,然后浇火油,一举燃起大火,驱散城头守兵,再破城而入。

    “将军,火矢射下去,点不着啦。“这时华亭马面墙后,几名拉弦的射士喊到。

    方仙鹤往下望去,果然如此,覆压在壕沟柴草上的柳枝旁牌,密密麻麻间缝隙很小,箭很难贯穿过去烧着下面的柴草。

    可蕃兵马上就要攻城了!

    此时在无念山平顶的望楼车前,高岳亲自登上车座,双手双脚并用,像攀岩般爬着望楼大杆(底端架在车座上,顶端举着间望远的木屋,杆子用六根巨大绳索固定在地面,防止被风吹垮)上的叉手木,一下下爬入了木屋。

    沿着木屋上开凿的望孔,高岳见到华亭城就像个被沸水煮着的锅釜般,正在苦苦支撑。

    不一会儿,高岳下来,一群军将围上来焦急地询问,要不要出击,策应苦战中的华亭城。

    “继续等。”高岳脸色严峻,只是回答这句话。

    其实他袖子里的手,也在狠狠互相掐着,几乎要出血。

    他既紧张,也为华亭城里的军民感到痛苦。

    但理智又告诉他,现在自己身为领军的节帅,绝不可以意气用事,为了最终的胜利,甚至要比敌人更加冷酷。

    此刻华亭城下壕沟处,汉军们哭声震天后继攻城的蕃兵们冲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凶残地将他们一个个劈砍杀死,然后踏着他们的尸体,开始没命地将木驴车往城墙下推。

    “我还,我还能推木驴。”几名绝望的汉军士兵还想要活下去,就争着扒住辆木驴车的车轮,表示他们还有价值。

    可护车的几名披甲东岱禁兵二话不说,挥动沉重的锚斧,就把他们的手指、臂膀给活生生斩断,血飞溅涂满了木驴的车厢壁,断手断脚的这数位汉军,很快就被推入到壕沟上,又压住了柳条,接着被木驴车给碾压践踏过去。

    郝也逃不了,他转身时,几名蕃军里的庸对他飞扑过来,手里举着刀,郝想到家乡里还不知死活的妻儿,瞬间泪都要流出来,骂了声“蕃贼”,接着手臂、脑袋被猛砍几下,双眼在剧痛里一黑,就栽倒入了壕沟处,不省人事。

15.战前画戎机

    华亭城既然先前都没有降服,这次抵抗更加激烈顽强。

    在射士丁谙的指挥下,军民们用木板充作滑道,把先前西蕃抛石机射入城中的石丸都推上城头,而后纷纷退下,砸毁西蕃抵城的木驴车。

    蕃兵们用巨大的木梁,头部包裹铁皮,猛击城门华亭守兵们便用土囊和砖石,索性把城门甬道全部封死,让蕃兵无计可施。

    血战到了日暮,蕃军用于攻城的木驴车被砸毁的残骸,和半烧半熄的柴草,直堆到城墙的一半高处,上面躺满了血流满身的蕃兵尸体,可华亭城还是坚守下来。

    到了晚上,城兵们点起火炬,用绳索悬着吊下来,将堆在城墙处的这些物什和尸体全都烧着,防止它们来日成为蕃兵攀城的阶梯。

    熊熊大火里,华亭残缺大半的城门望楼,几根柱子还于火光里昂然耸立,代表着不屈的斗志。

    腥臭扑鼻的壕沟处,郝不知道何时醒转过来,浑身的创伤让他觉得血都流尽了,他呻唤着扒住壕沟边沿,从满是残肢的死人堆里缓缓爬出来,接着对着燃烧的华亭城墙伸出手,“救救我,救救我......”

    可城头上射士的身影摇晃,他们见到下面壕沟忽然爬出个半死不活的人来,不敢确定其身份,更不敢施以援手。

    郝虽然身体遭受重创,可头脑这时在寒风里却格外清醒,他拼尽力气对马面墙上喊了句:“我是对面唐家援兵送来报信的,快拉我上去!”

    果然不久,华亭城头竖起个轱辘,郝将从其上抛下的绳索捆系在身上,轱辘转动声里,他被慢慢地吊了上去。

    脚离开地面,越来越高,他能望见壕沟处,一群戍守在那里的蕃兵正指着自己喊些什么,接着不断有箭飞来,看起来蕃贼是想要把他给射死。

    “狗贼,国仇家恨,我郝未来必十倍奉还!”

    尚结赞的帐幕里,这位大论的耐性全无,为什么华亭城还没有攻下来?

    “这里已成险地,本论得速速退走。”尚结赞最终头脑也清醒过来。

    “原本不是说要击溃对面的高岳吗?”论徐力小心翼翼问到。

    “不,不可恋战。高岳之前对本论说过,他是兴元尹兼判凤翔、陇右诸事,现在来救援华亭的不过是凤翔的唐兵,高岳必定还有兴元的唐兵作为后手,待到这股生力军到来他就会对我进攻,那时可就悔之不及了。”尚结赞当机立断。

    可这时,兴元定武军主力已趁夜疾驱数十里,抵达高岳的营中。

    大将高固、赵光先、郭再贞、蔡逢元、徐泗、孙秉谦、唐景延、侯兰、程俊仁、明怀义、米原等都自帐幕西厢入,罗拜在高岳的面前。

    而掌书记苏延和监军使西门粲则从东厢而入,对高岳行主宾礼。

    这下高岳可谓稳操胜券了!

    原来,定武军主力先是抵达了凤州、凤翔和陇州三地交界的石鼻垒,随即高固执掌全军,火速出石鼻垒,增援近在咫尺的南由、吴山等陇州县城,和刺史韩清沔、源宣武将李万荣配合,将在此地烧杀劫掠的数千西蕃游骑杀得西奔不休,定武军直追了近二百里,斩杀蕃兵七百余级,直到把蕃骑逐出陇山最南面的安夷关为止。

    安夷关,和陇山各关里如大震关比起来,是非常小而狭窄的,高固至此,便叫士兵将隘口两侧的巨木伐倒,填塞了此处关口,不让西蕃短时间能凭借它出入,而后入源城。

    这时,定武军监军使西门粲沿着临时道路,与义宁军监军使俱文珍“成功对接”,如是定武军便火速行军,赶赴华亭水决战场。

    几乎同时,良原城的斥候送来消息:扶余淮的三千射士兵,已得到泾原行营三千锐骑相助,出天险五马山,分道向华亭城东的铁铧山逼近;

    另外,在弹筝峡得到烽火情报的浑,和泾原节度使刘海宾,合军一万五千,也正兼程沿雕窠峡南下,抄略尚结赞之背。

    “尚结赞不是求与本尹决战的吗?此刻本尹便满足他这个愿望。”这时的高岳真的宛如幞头上飞着三尺气焰,其对面义宁军、定武军的军将满满坐在帐幕下,俯首听取高岳的出击调遣:

    尚结赞、论徐力总军数不过三万,其中号称精锐者,乃是赞普赠予尚结赞的七八千东岱禁军,乃西蕃高原本部战士,坚忍绝勇,重甲善射,皆手持八尺长,而今分为左中右三处营盘,如偃月形,沿华亭城以西布阵;

    其他有两万兵为尚结赞东道的“边军”,四分之一为“桂”,四分之三为“庸”,绕华亭城列阵围困,可以投入正面战场的应该只有万人上下;

    另外,城东制高点铁铧山,其上应该也有一支小规模的蕃兵,给整个战场提供旗语和情报。

    “为避免我军部署暴露给铁铧山,全军须得黎明四更时分出击。”高岳言毕,指着沙盘上尚结赞主营地的西侧处山原,“尚结赞素来自矜智谋,此处山坳适合埋伏,他必会在此伏下支铁骑,准备趁我军半渡时横击,我军自望楼车上已然察觉高固,赵光先,张敬则!”

    “节下!”三位大将齐齐抱拳,准备接令。

    “你三将领定武军、义宁军所有步卒里的长、刀牌手、弓弩手,列为战队、驻队双重,节制唐景延、孙秉谦、侯兰、程俊仁等门枪兵马使,分居左中右三翼,以第一通鼓为号,涉过水,强击尚结赞的东岱禁兵营地。”

    “节下,兵法云避实击虚,西蕃东岱禁军素来号称精锐......”张敬则谨慎地提了个建议。

    高岳当即就说道:“义宁、定武两军,击的就是西蕃的精锐!”接着他顿了下,便说:“击蛇击七寸,只要击溃尚结赞的中军精锐,其余蕃兵必然胆骇自溃明怀义、米原!”

    “节下。”明怀义和米原上前接令。

    “凤翔有骑兵五营,我兴元有骑兵三营,全部拨归你俩指挥,合八营四千精骑,以第二通鼓为号,出我军左翼,目标是占据华亭城东的无名山坳,如彼处有西番伏骑,便将其尽杀之,随即兜击尚结赞中军后部。”

    “喏。”明怀义、米原领命。

    “郭再贞、蔡逢元。”

    “节下。”这两位本在长安城内是冤家,现在却经常被高岳当作左膀右臂,虽然两人私下里素少往来,可从来没耽搁过他俩在战场上的配合。

16.武安君显灵

    “义宁、定武两军跳荡合计三十三撞队,三十撞队我交付给蔡逢元,以第三通鼓为号,击华亭城西。不过,义宁军挑荡兵手持的是陌刀,定武军跳荡队手持的是平陇长刀,佛奴你可一起指麾否?”

    蔡逢元上前步,虎目圆睁,说全不在话下,陌刀使法俺身为安西四镇的后裔,打小也没陌生过。

    这下郭再贞着急,他的脖子微微歪着,闹得高岳为了和他视线对上,也只能侧着脑袋。

    郭再贞主动对高岳抱怨:那俺咋办?

    “我交付给佛奴三十撞队。”高岳重复了遍。

    “那剩下三个撞队是给俺的?”

    “没错,你带着这三个撞队,击华亭的铁铧山,替本尹将尚结赞和论徐力的双目给挖掉!并立黑白旗,指引山那边的扶余淮、张羽飞、刘国光,一并突击蕃贼。”

    这个命令让郭再贞大喜,“喏,这可比光是往华亭城西打要威风的多。”

    高岳点点头,提醒郭说:“渡过水后,抵达铁铧山下后要隐蔽休息,蓄积好精力后一鼓作气杀上去,一个不留。”

    “不用留活口,那便省心了。”郭再贞言道。

    “徐泗。”

    “节下。”兴元定武军骡军兵马使徐泗上前抱拳站立。

    “领左右营骡子兵驻无念山,等到敌人少却,就和本尹一道全冲出去。”高岳吩咐说。

    “喏。”徐泗心想,就我带的骡军任务最杂,又要保护这位节帅,又要当预备队。

    至于邢君牙的五千神策客军,同样作为二线的预备队,等到高固、赵光先和张敬则打开突破口后,便要冲过水去,彻底压垮蕃兵的阵势。

    “记住,四更时分,三通鼓声,各营归去后,勿要划一刻漏,严禁士兵四处走动,填平营门通衢,如果违令者,定斩不饶。”高岳厉声重复道。

    “喏!”全帐幕内的军将齐声回到。

    陇州、泾原之地,已然次第落雪,黄河边侧的屈吴山旋来寒风,使得北地格外早地进入隆冬。

    而长安城也已是片秋霜满瓦甍的景象了,大明宫两仪殿内,李适坐在绳床内,觉得清寒彻骨,身躯居然感觉愈发缩小了,他听了女儿灵虚公主的陈述后,不由得愕然,放下手里的奏疏,“白起?”

    另外边坐着的宰相李泌也有些惊讶。

    “正是,前两日咸阳旧城内有人见到武安君的身影。”灵虚公主说到。

    “武安君白起说什么呢?”皇帝好奇地继续问道。

    “武安君称我身虽死,灵仍护咸阳,如今犬戎入寇,我必保国家疆域平安,可陛下在商议武庙五十四将时,为何独独将我排挤在外。”

    这话说中正为西北战事担忧的皇帝心怀,“如武安君可助朕退敌,自然可入武庙享祭祀,非但如此朕还要追赠武安君为司徒。”

    此刻李泌起身,“白起虽为名将,然则杀戮太过,故颜太师在武庙名单上将其剔除。”

    “武安君料敌合变,出奇无穷,虽有杀戮,何妨其名将之实?朕现在巴不得我唐多出两个武安君。”皇帝喟叹道,随后对女儿灵虚公主说,白起显灵的事,就交给灵虚观去办。

    灵虚满心欢喜,便掐指应承下来。

    浓浓的秋霜,映照着夜空里的那钩明月,不但照在长安的宫殿上,也照在了兴元军府的官舍里。

    中堂的阶梯上,白色的霜薄薄地铺在其上,在月光下一闪一闪的。堂上,宝正伏在地板上,微微打着盹儿,云韶、云和、芝蕙、彩鸾炼师正围着小几上的双陆棋坐着,玩了会儿后便被遥远地方的战事牵动着,巴巴地隔着窗牖,望着清辉明灭不稳的月,看着它被树梢给挑着。

    “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云韶怔怔地说。

    “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云和也启动红唇,幽幽而不经意地接上了这句。

    “漫漫胡风,明明汉月,三兄此刻望到的,应该也是这轮明月吧!”芝蕙托起腮,看着月,眼泪已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唉,这个月的体己钱又输光了。”吴彩鸾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想到。

    陇州华亭,城西南无念山的冈峦上,高岳立在落满霜雪的长草当中,旁侧是高耸的望楼车,他抬起眼来,陇塞夜云乱飞,将原本就非常模糊的残月给遮掩不见,“四更已到。”他说出这句话来,而后对旁边的鼓手以目示意,重重点下头来!

    水北岸营地内,彻夜无眠的尚结赞大惊,“什么,小陇山的粮道被唐兵给切断了?”

    “这股唐兵占了陇岗上一处唐家的道观三良宫,人数有数千,且极为骁勇,以前自水洛城、街泉亭那边来的犏牛队,全被他们截击杀掉了。”

    斥候口中的这股唐兵,正是刘昌所率领的六千宣武兵,这群镇守汴州的士兵,待遇高,打仗凶狠,气焰则更骄横,属于能打也难管的“两头冒尖”的军队。

    他们在三良宫内立下营垒,杀了几股蕃子的犏牛队和驼队,夺了所有的粮食,刘昌心想这下我也切断了蕃兵的粮道,便守在此,等待捕捉更大的战机。

    可尚结赞得知此消息,牙齿却在打战,赶紧挥手说,我等不能再围攻华亭城,也不要想着吃掉高岳的援军了,退,趁着夜幕给我赶紧退!

    “往哪里退?”帐幕内当直的笼官们请示说。

    “往西北走,找别的隘口,绕鸡子道回秦州去。”尚结赞临机说到。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就遥遥听到了河川对岸高岗上传来的鼓声。

    高岳立在那里,听着咚咚咚雄浑的鼓声,此刻传遍无边夜色笼罩着的水河道,岸边的丛林草地,两军的营地......

    一支火把,就像是颗寂寥的星星般,在山岗脚下的唐军营地里燃起,随后两支、三支,八支十支,很快就是一个一个撞队的松明点起举高,迅速形成数道横亘的火龙,照耀得水上下透亮: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里,唐军的左中右三翼兵马,分别在高固、张敬则和赵光先的统领下,跋涉过水,奋勇向对岸猛攻。

    西蕃的营地反应也很快,数千东岱禁兵迅速出战,在河岸原地结阵,双方弓弩嘈声如雨,射出的火矢带着光焰尾巴,成群结队从夜空里掠过,纷纷杂杂地交错而过,随即如狂乱坠落在对方的队形密密麻麻的头顶上,有的射在士兵们举着的团牌上,砸起的火光四射。

    在那刹那的光亮里,划出了中箭倒下的唐军士兵的身影,他们都保持着往前冲锋的姿态,年轻的躯体遭受了猝不及防的致命伤,瞬间栽在冰冷的河流当中,消散了生命。

    遥远的月下,正在裁剪寒衣的素手,有泪珠滑下,滴落在指缝间......

17.突袭铁铧山

    水岸边的河水里,火把光耀,唐军和西蕃的东岱禁兵接战在一起,高固、张敬则和赵光先的站队弓弩手们,索性将弓弩掷在水中,拔出铁棒、横刀,开始和东岱禁兵们探出的密密麻麻长接战。

    待到夹在其间的唐兵长撞队也冲上来后,双方的长如狂蜂般互相蜇刺着,翻腾的水花里,不断涌出鲜血来。

    很快,唐兵其后的战锋队也扑了上去,水杀声震天,几近沸腾。

    原本尚结赞要打援围城,现在又因为粮道断了,准备要走,可刚要走,高岳的兵马却突然发起了总攻。一时间西蕃的军营没能整体反应过来,只有靠的最近的三千名西蕃东岱禁兵及时应战可高岳渡过水的一线作战队伍,可是足有近两万的。

    这就是高岳的策略:你尚结赞不是自依赞普的东岱禁兵为精锐吗?我就先集中大部分力量,泰山压卵般先把你这群精锐给打溃!

    火光里,水稍后的诸西蕃军营里,混乱一片,各种号令都有,有说奉大论的命令撤走的,也有说即刻拿起武器和唐兵搏战的。恐慌迅速蔓延到西蕃东道边军的围城营地,很快华亭城北、城西、城东各处也喧嚣起来,人马的声音几乎要把天都给震垮。

    “援军攻过来啦!”城内火把也齐聚着,守兵和百姓们几乎全要喜悦癫狂了。

    此刻无念山的山顶上,望楼车上的觇候士兵挥动杏黄色的小旗,高岳见此,便再度挥动手。

    第二通鼓声急速震起。

    马蹄声就像雷电般震颤着水明怀义、米原、沙通、朱博、明景义、明唯义等骑将,领着凤翔、兴元两军四千名骑兵,分成数翼,前后相继,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对城西那座无名山坳展开了吞食山河般的阔大突击。

    飞驰的马背上,唐军骑兵的圆盔下系着的尘帘和压耳在风中鼓荡着,范阳和凤翔骑兵手里高举着颀长的马槊,党项城傍骑则握着铜殳、连枷,背着角弓和箭囊,各个争先,唯恐落后。

    “乞藏遮遮还在那处山坳!”刚刚反应过来的尚结赞,骑马上阵组织抵抗时,见到唐军骑兵铺天盖地席卷那座山坳时,才想起自己长子所带领的五百伏骑尚在彼处。

    他可不愿意在这场战役里失去自己的长子,“因为乞藏遮遮是那囊氏最优秀最勇敢的年轻勇士,是我引以自豪的雏鹰。”

    但尚结赞的反应太迟了。

    还没到半个时辰,唐军在正面就突入到西蕃军营内了:三千东岱禁兵着重甲,浴血死战不退,前者死后者继,可人数毕竟有限,两翼地带已遭高固、张敬则突破,许许多多战锋队的唐军刀牌手,斫毁西蕃营地的木栅,跃过壕沟,翻进去大肆杀戮纵火,火光里西蕃的战马们来回奔突,哀叫连连。

    待到尚结赞和论徐力领着其余东岱禁兵杀至时城西山坳处,四千唐军骑兵已十分漂亮地将埋伏在此处的五百西蕃甲骑尽数击溃,乞藏遮遮连中四箭,好在他披的锁子甲坚韧超常,故而仅带着十余残骑,往华亭西北的山麓奔逃,其他的甲骑全部战死。

    接着四千唐军骑兵自山坳转向,迅猛突下,切入了西蕃军营的肋处。

    “尚结赞,这三通鼓声是答复你在西吉劫盟里的丑恶行径的!”天明时,高岳第三次挥动手臂。

    鼓声咚咚咚响起。

    华亭城东处,蔡逢元举着战旗,渡水引三十撞跳荡队卷过铁铧山的山腰,杀入西蕃东道边军的围城营地当中,并和敌人展开激斗。

    眼看其下的景象,山顶上一个曹(五十人)的西蕃觇候兵都呆住了:整座华亭城的东面和西面,全是大蕃兵马和唐军在战斗,弥天的烟尘里,无数刀剑格战的士兵身影,根本不分彼此。

    西蕃的阵列不存,他们的旗语已经完全失去意义。

    正在觇候兵的曹长计不知所出时,郭再贞的小型奇袭队已借助铁铧山树荫和岩石的遮蔽,迅猛果决地攀登而上,不知不觉当中已接近了他们!

    在接近山峰处的一座岩处,郭再贞的三支撞队分为左右,一支在左,两支在右,皆变换为狭窄地区行走的队形,然后郭再贞自押右翼两支,暂且伏下,而左翼一支撞队则静默而迅速地踏着弯曲的小径,攀上了铁铧山的峰顶。

    “杀!”这支撞队在忽然出现于西蕃觇候队侧边时,所有士兵在撞头带领下,手握平陇长刀发起白刃突击时,齐声喊了下。

    这也是给郭再贞的一个讯号,“我们也冲上去!”

    言毕,郭虞侯全身贯甲,脖子微微歪着,覆盖着腕甲的双手,死死握着长刀,一个箭步冲上去。

    其余两个撞队的士卒也集体起身,宛若狂暴的野兔般,皆跑动起来,鱼贯而上。

    和山顶觇候队接战的刹那,其后队的一名拉弓的蕃兵,听到背后的动静时,扭头就望见已冲到眼前的郭再贞,来不及多想,便将手里的箭射出。

    箭是擦着郭再贞铁盔的檐掠过去的,幸亏郭再贞的脖子是歪斜的,箭飞过去后,郭再贞错身上前,死命挥下了手里的长刀,腥臭的血带着热气飞洒出来那蕃兵肩膀被他完全切下来了!

    三个撞队的前后突击,节奏堪称完美。

    西蕃位于铁铧山峰顶的这支觇候队,瞬间都化为了唐军刀下亡魂,唐军的伤亡仅有二十人不到。

    郭再贞提着血淋淋的长刀,立在横七竖八的蕃子尸身间,看到这里筑有简易的烽堠台,还有一捆捆扎好的草料,摆放在台下的旷地处,看来这群蕃子也和中原学习了不少,最醒目的要属数面给围城的西蕃军马指示目标的旗帜。

    于是郭再贞将它们全部斫断,让士兵们将黑白貔貅旗举高,旗角赫然于风中招展。

    遥遥望见此旗号,铁铧山东北自支磨原赶来的扶余淮、张羽飞、刘国光共五千步骑,也加快速度,往华亭城发起了进攻!

    而这时,尚结赞所依仗的东岱禁兵,在前队伤亡殆尽的情况下,不由得开始阵脚浮动,往后退却。

    怎可放过此机会?

    高岳、徐泗、邢君牙的骡军、神策军,随即也压了上去。

    华亭城里,方仙鹤立在望楼上,又是跳又是叫,“援兵打过来啦,给我往外冲!”

    西门在先前堵塞住了,数百名还没有受伤的华亭射士,将能搜罗来的甲胄全部披戴在身上,大开北门和东门,对城外的蕃兵营地发起疯狂的突击!

18.墓冢述国殇

    一个时辰后,西蕃城北的营砦,和城东的营砦,相继崩溃,东道边军蕃兵觉得大论尚结赞肯定败了,铁铧山上也更换了敌人的旗帜,到处都在着火,便开始也溃逃。

    水流经华亭城的南面和东面,先前曾掘出一道叫“惠渠”的引往城东北高地,用于灌溉其上的田野,而今这里成为蕃兵们狼奔豕突的场地,人马互相踩踏,尸体堵满了水渠,惠渠水为之不流。

    而扶余淮、张羽飞所部,也恰好是从惠渠的方向攻进来的,截住逃窜的大队蕃兵后,大杀特杀起来!

    没到中午时分,尚结赞、论徐力便开始溃败,最初他们和数千东岱禁兵还能保持且战且退的秩序,可唐军自数面夹攻冲杀,慢慢的赞普给尚结赞的近三十个千夫队的禁兵组织度开始坍塌:有的是千夫长阵亡受伤,有的是部卒伤死殆尽,就这样一营接着一营,最终走向了覆灭。

    日暮时分,高岳没来及入华亭城,而是直接指挥骡军追击到华亭城西北三十里开外的地方,他回首望去,沿路上叠满了蕃兵的尸体,至于被遗弃的战马、犏牛、骆驼等牲畜,及铠甲、旗帜、器杖更是不计其数,一轮血红的残阳在铁铧山的峰顶上徜徉,可高岳还是下令:米原和明怀义率领骑兵,继续穷追下去,竭尽所能地杀光所有蕃兵。

    于是明怀义直追到了三良宫处,遇到了同样自山岗和道宫里杀奔下来的刘昌部宣武兵,这群士兵的手里也提着累累首级,呼喝着与明怀义的骑兵们会师:

    方才有大股溃败来的蕃兵,要从三良宫翻陇山回去,几乎被宣武兵屠戮殆尽,无头的尸身躺满了青灰色的山崖下。

    “看到西蕃大论尚结赞,和他的蛙旗没有?”明怀义询问说。

    几名宣武军的虞侯,提着刀站着看着他,随即摇摇头。

    检校御史中丞刘昌在三良宫接待了明怀义,让部属给凤翔、兴元追击来的骑兵马匹喂草料,称并没见到尚结赞、论徐力,想必如遁穴之鼠辈,自其他山路小径逃走了。

    这时,落在后面清扫战场的高岳所部,即步卒、弓弩手和骡子兵,遇到了从雕窠峡杀来的浑、刘海宾他们也截住了三千余逃散的蕃兵,杀了其中大部分,其余全部捕虏到了。

    四面合击下,尚结赞近三万蕃兵,活着躲入陇山的很少,战场的清扫造册工作一直到了次日上午:

    水北岸处,铺着一千七百名蕃兵的尸体,另外有数百人躺在冰冷的水底,被冲往五马山那边的水峡谷处了;

    城西无名山坳处,原先埋伏的五百名西蕃甲骑,逃走不过数十人,其余尽被杀死;

    再往后,华亭西的蕃军营地里,倒着三千八百具尸体;

    城北和城东北,惠渠流经的平野、高地,倒着近三千具尸体;

    城东铁铧山下,蕃军围城的营砦大半被焚毁,其间点检出一千二百具尸体;

    华亭城直到小陇山三良宫数十里地,又有两千五百蕃兵遭到追杀,或因自己人马的践踏,倒毙在沿路;

    自雕窠峡赶来的浑所部,亦斩杀蕃兵两千一百级。

    合计斩获蕃兵首级一万五千多颗,缴获战马三千匹、驮兽数千、甲仗堆积如山,还抓捕到三千多俘虏,侥幸的蕃兵的全趁夜和混乱,奔逃进陇山的深谷当中,在荒山野岭当中饿死、冻死、累死、伤死的数目,可就不是高岳他们所能统计到的。

    唐军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义宁、定武两军战殁的将兵有一千三百余,射士九百余,另外三四百人不知所踪,但应该是在最早的渡河突袭里牺牲了,混在蕃兵尸身里,一并冲到水峡谷里去了。

    至于华亭城,战前有两千射士,战后伤亡过半,百姓也死伤数百。

    其实正面交战当中,唐蕃的伤亡是相当的,西蕃绝大部分损失,全是溃败后产生的。

    听到己方儿郎死亡的数字后,高岳没能够忍住,以袖遮面,哭泣起来。

    他立在无念山高岗处,望着其下收敛埋葬己方子弟的场面,无声中落泪,其他节帅将士兵称为“子弟”,也许不过是习惯称谓罢了,可这些战死的儿郎,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他们有昔日在百里城和自己一起营田筑城的,有从党项城傍里征召来的,也有从兴元各州县募集来的年轻人,他们对高岳来说,是真正的子弟......

    高岳懂得胜利的辉煌,也懂得牺牲的沉重。

    这天阴云低垂,华亭的远山隐没了身影,在浊云和雾气里显得格外模糊,战死的凤翔、兴元子弟们,已不可能将他们的尸骸运回本府里去,所以只能就地用简单的棺椁掩埋下去。

    出征时,定武军已准备好千具棺椁,先是放在石鼻垒,随即由凤翔少尹薛白京运往阳城,但现在看数量还不足。

    华亭附近的百姓也赶来,为牺牲的义宁、定武子弟掘墓、造棺椁,竖起的白幡绕着无念山,到处皆是,墓标丛冢自远处望去,更是重重叠叠。

    等到高岳走下山来,至营地前,又看到了木栅前堆得如山般的铠甲,眼泪刷得又流下来。

    这些铠甲都是牺牲子弟身前披挂的,按照要求,他们被葬入墓穴前,铠甲是要从他们身上剥下来的......

    往西,四天后,尚结赞、论徐力、乞藏遮遮、索玛等人,惊弓之鸟般自鸡子道、白崖岭,顺着陇山西麓的瓦亭川,奔到水洛废城处,才遇到前来接应的东道兵马。

    尚结赞面白如纸,捂着脸,羞于见人。

    因为他害怕接应的兵马问他,其他的将士都到哪里去了?

    现在尚结赞连统计伤亡的人都没了,那群文书官十有**都战死在华亭城下......

    没过多久,秦州、渭州、鄯州等地,蕃人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竖起了黑色祭旗,蕃妇和子女们都跪在旗下,日夜号哭无休。

    特别是移居陇右东道最多的苏毗部落损失最为严重,可为“桂”的成年男丁丧失了三分之二。

    而赞普送给尚结赞的东岱禁兵,更是十不存三四,报丧的木简也交给飞鸟使,往高原快马送去。

    尚结赞害怕东道的汉人会趁机造反,便没有回节度所在的鄯州,而是停在秦州的宫堡里,让所有还残留下来的士兵环卫自己,弹压局势。

    然而更为可怖的消息传来:浑、高岳乘着华亭大捷的余威,领数千骑兵翻越陇山,至水洛城附近,要向尚结赞挑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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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